《心魔》 000 楔子 姬氏一族聚居的山中,宽阔的练武场内-- 十名少女正在场内捉对廝杀,兵器碰撞的响声与激烈的叫喊声此起彼落。 二楼环绕的圆形长廊上,几个女孩、女人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却对旁人视而不见,只对着墙角两名相对而立的表姊妹指指点点,低声议论。 姬子茞手握水晶般的双剑,双唇紧抿。她肤色微褐,手长脚长,寂然沉稳的身形,内蕴丰沛的力量与爆发力,一看就是个迅捷剽悍的女战士。 而她的对手,姬子丞,矮她半个头,长得白腻娇嫩、容貌清艳,一副纤纤弱质,风吹得倒的模样,双手空空地站着。 从这一高一矮、一强一弱的对阵形式来看,谁都会认为是个恃强凌弱的局面,姬子丞是输定了的;然而她意态悠间,还有空朝表妹眨个俏皮的媚眼,似乎浑不当一回事。 相对的,姬子茞却表情严肃,全神戒备,从头发丝到脚指尖都紧绷着,每一束筋肉都充满警觉,握剑的掌心微微沁出紧张的汗。 姬子茞从小和表姊切磋到大,交手不下千次,对她的一切招数可说烂熟于胸,当然,表姊对她的能耐也瞭如指掌,在彼此都心知肚明对方实力的情况下……为何总是她输? 她就不信她一次也赢不了! 姬子茞足尖一点,身形如风般急袭而出,右剑直取表姊胸口。 姬子丞仍是一动也不动,直到表妹离她只剩三公尺,她身上才飘出一个雾白色的人形,抬起左臂,架住了势若雷霆的这一剑。 姬子茞变招快极,右剑顺势斩落,左剑自侧劈向右方,姬子丞的雾白人形握住右剑,以剑身架住左剑,这一招连消带打,同时右手拍出,瞬间转守为攻。 两人对彼此的招数都极为熟稔,打起来根本是反射性地见招拆招,几乎不需要思考,比起其他女孩们的较量,更为紧凑精彩,二楼围观的女孩和女人们看得连连欢呼,鼓譟起来。 「子丞,我下注你赢啊!」 「子丞加油,你行的!你百战百胜的外号可不是叫假的!」 「子茞,再快一点!快一点啊!」 废话,她要能再快一点,难道会故意放慢吗?!姬子茞已经拚尽全力,仍无法靠近表姊身边,只能跟她放出来的「使灵」打了个旗鼓相当,不,表姊的使灵还游刃有馀,而她姬子茞已经打得额头见汗,心浮气躁。 难道真的又要输一次? 她一轮猛攻,使灵徒手招架,发出一串叮叮噹噹的密响,因为她出手迅捷无比,听起来倒像是一记悠长的金属碰撞声,她不等招数使完,猝地放开武器、绕过使灵,双手拍向表姊。 姬子丞眼神稍稍显得空洞,毕竟她所操纵的人形「使灵」,是由她一半魂魄所练就,此际的她只剩一半魂魄,但也已感受到扑面的掌风,她后退一步,两手抬起招架。 仅仅一半魂魄,当然反应也会稍慢,不过也才拆了几招,使灵已经返回她身边,将姬子茞的攻势接过去。 姬子茞向后跳开,虽然掩不住满脸的沮丧,语气还是很乾脆的:「我输了。」她早知自己不是表姊使灵的对手,她赌的是使灵回防前的几秒,既然无法在这几秒拿下表姊,后续也不用比了。掉落地板的双剑化为两股白雾,隐入她的身体,消逝不见。 姬子丞也收了使灵,她闻言绽笑,笑靨娇艳,倒没有赢家的趾高气昂,真诚讚美道:「你有进步啊,不跟我的使灵纠缠,转而攻击我这个正主,这一招我倒是没想到。」 「你每次都说我有进步,但我每次都还是输给你。」姬子茞的心情岂止鬱闷二字能形容,她有一瞬间真想跪下来怒搥地板,但最终只是怏怏地叹口气,转身往外头走。 姬子丞在她跨出门槛时追上来,亲暱地挽住她手臂,安慰道:「你一向很努力,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不过你也知道,我的实力是族里公认的新生代第一,仅次于『女使』,你输了也不需要太自责嘛。」 姬子茞皱眉,「你这样说,是暗示我以后乾脆死心,别跟你挑战吗?」 「well……」姬子丞完全是在顾左右而言他,「不管怎么讲,我们还是好姊妹嘛。」 「这是两回事。」姬子茞凛容。 她俩的母亲是双胞胎,差两个月出生的她俩从小亲密无间,然而表姊样样都比她强,容貌比她美、头脑比她好、灵力比她高,她在表姊手下吃了各种方面的无数败仗,可她再接再厉,从不气馁。 姬子茞斩钉截铁地宣告:「我一定会打败你,成为下一任女使。」 「喔,是喔。」 姬子茞横目过去,「你这反应是不把我当一回事吧?」 姬子丞一笑,俏丽面容流转着柔情,「小茞,你知道我最疼你了,从小时候开始,只要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所以我很了解,单纯如你也有野心,但人要分得清现实和幻想,我是註定要成为下一任女使的,你明白吧?」 虽然她们已经就这个话题抬过无数次槓了,姬子茞还是很乐意奉陪,「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你,你这个从母胎里带来的妄想症几时才会痊癒啊?」 「当然是直到我当上女使那天啊!」 「你的实力是很强,但我们姬氏一族对领导者的要求不是只有强,品行、决断力、领导力,还有其他的一大堆特质,都是长老们考虑人选的重点。」 「是这样没错呀,我知道你跟我一样优秀,这些资格你都具备,所以终究还是要回到实力上来分高下,那结论当然就是我……」 家门已经在望,姬子茞懒得再和表姊浪费脣舌,从她手中抽回手臂,「我要回家了。」 「等等,你再陪我一下嘛!」姬子丞娇嗔,又要过去拉表妹,被她闪过。 「不要,我要回家去好好想一想……」如何增强自己实力。姬子茞对表姊下战帖,「你给我等着,下一次我一定打得你心服口服,乖乖投降。」她一甩头,迈上长满短草的小坡道,不理会身后表姊的叫唤。 她们姬家是一支绵延了数千年的古老血脉,自太古伊始,作为母系社会,代代流传至今。在还没有文字的时代,她们就掌管巫术与医药,族内培育无数术师,以斩妖伏魔为天职,儘管时代更迭,她们始终屹立不摇。 现今她们聚居在山中,每当族内诞下女孩,不论天分有无,一律当作术师培养;男孩则循正规教育,满十八岁就必须离开族里,出去寻找自己的人生。 「女使」则是她们一族的族长。女使统领族人,也是族人们的母亲,在族内面临大事时,都是由女使出面,因而除了人品性格之外,实力的强弱更是重点中的重点。 坡道尽头就是自己家的木屋,姬子茞在家门口逗留了下,抚着门外的流苏树--每个女孩出生时,族人们会为她栽下一棵树,象徵她们姬家女人与母性大地的连接。这棵流苏树就是属于她的,如今她十九岁,树早就长得比她高了。 她拍拍浅色的树身,跟这老朋友打声招呼,才走进屋内。 屋里,她母亲姬心湘正在记帐,头也没抬地问:「赢了吗?」 姬子茞没吭声,姬心湘自然心领神会,「我看你放弃算了。女使的候选人有几十个,你连子丞都打不赢,要怎么赢其他人?」 「姊姊是候选者中综合实力最强的,只要打败她,其他不足为虑。」姬子茞对于自己的推算很有把握,唯独对如何击败表姊没个头绪,思及此,她在外头赌一口气也要撑住的坚强顿时坍塌,她垮下双肩。 「我能练的都练了,我练功的份量是子丞的两倍,有时还加到三倍,怎么就是赢不了她?」 「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很久。」姬心湘暂且搁下记帐app,沉吟:「你们两个都拜在心芊门下,学习族里古代流传下来的体术、武术、灵力修炼等各种基本功,虽然你的灵力比子丞弱,但其他方面你都胜过她,你却一次也没能胜过她,唯一的可能,就是幻术……」 姬子茞面无表情道:「我表演生吞鸡蛋你要不要看?」 「唯一的可能就是,你需要练幻术,毕竟这是唯一子丞会,而你不会……」 「我可以连壳吞喔,你要不要看?」 姬心湘抄起计算机扔女儿,「给我认真点!要想当女使,就不准逃避这话题!」 「你以为我爱逃避啊!」姬子茞闪过计算机,烦躁又沮丧地耙了耙短发,「能练幻术我早就练了,我也请教过好几个阿姨、表姊,练过十几种门道,就是练不起来,我有什么办法?」 姬心湘谆谆教诲女儿,「你在驱魔师这一途差不多已练到极致,进境有限,就好比一个即将满溢的杯子,无法装进更多的液体。但如果能练幻术,就如同多了一个杯子,多装这一杯的量,很可能就是你打败子丞的关键。」 「前提是我要有这个多出来的杯子。」姬子茞何尝不想要这个杯子呢?问题是这个杯子很可能根本不存在,她就是缺少幻术的天分。 「唔,你先前都在族里找老师,族里的幻术流派,你差不多都试过了,我们得找外援。」姬心湘认真思考。 「比如跟我最熟的陈老师,欸,我们已经找过她了……司马老师人很好,可是子丞跟他也熟,跟他学佔不了便宜……刘老师半年前说要退隐了,唉,早点跟他提起就好了,让他收你做关门弟子也许……」 姬心湘双眼乍亮,猛地击掌,「我想到一个人了!」 「喔?」姬子茞不抱太大指望,她对老妈的人脉约略有了解,能当她老师的是有几个,却没一个是超凡入圣之辈,她深諳表姊的能耐,普通的幻术师是撼动不了她表姊的。 「小乖,你听我说!」姬心湘激动地捉住女儿双手,「这人不是那么容易请得动的,但妈为了你什么都豁出去了!我一定会说服他收你当学生!」 「喔。那是谁?」 「不过他脾气有点古怪,你当了人家弟子,务必要规规矩矩的,时时记着尊师重道,不可以当他是族里的阿姨表姊们,随意跟他嘻笑怒骂,懂不懂?」 「那是谁啊?」 「距离女使卸任不到一年,你现在念大一,我看你乾脆休学吧!全心全意的跟他学上一年,机会难得,让他把教的内容压缩,一年之内就把你教会……」 「等一下,」姬子茞挣开母亲的手,「你说的到底是谁?话没说清楚就要我休学,好歹先给我个名字吧?」 姬心湘表情忽地严肃,「他就是……」她双手沉重地按住女儿肩头,表情严峻得不能再严峻,口气沉重得不能再沉重,悄悄翕张的嘴唇像在说一个鬼故事: 「温、今、莲。」 001 面谈 姬子茞办完休学手续,背着背包,大步走出教学大楼。 正是秋季午后,金黄的阳光从树梢透落,碎碎片片地散佈在走廊上。她踏上这条辉煌的小路,同时踏出了一个沉重。 她的人生从此刻开始,就不同了。 她自小就立志要当驱魔师,直到上大学之前都很顺利,累积不少实战经验,实力也不俗,但说到幻术,那是她一知半解的领域。 在他们术师这一行,驱魔师、咒术师多如过江之鯽,幻术师相对较少。 驱魔师们各有看家本领,不过殊途同归,目的都是为了驱除妖物和鬼怪;幻术师的对象则通常是人,歷史上,不肖的幻术师运用法术谋取私利、危害人间的例子,并不少见,因此幻术师本身的品行特别重要。 而且,幻术使用的咒语之繁复,已经到了艺术的地步。她拜读过不少族内幻术师姊妹们的咒语,那简直是有字天书,教她第一次体会了何谓「有看没有懂」,至于号称当今最强幻术师的温今莲,他的私房咒语会有多神妙?她光想像就流口水了。 而且而且,还有隻修炼五百年的狐仙拜在他门下学习!连擅长变幻之术的狐狸都对他甘拜下风,这男人太神了,简直该放到庙里去拜。 想着,她脚步不禁加快。 老妈表示她卖过温今莲一个人情,所以她拜师之事是板上钉钉,要她尽管放心休学,但是——坏就坏在这个但是——温今莲有「温家」的血统。他的父亲是温家人。因此,他的能力虽然是公认的,地位却很微妙,同行都不太与他往来,他是出了名的孤僻、独行侠,老妈真能说服他吗?她心中惴惴。 那个连厉鬼都闻之色变的「瘟家」啊…… 姬子茞拐过走廊,跟老妈约定好的湖畔凉亭已经在望。 她遥遥望见母亲在亭子里,还有两个西服男子与她一起;两人都是长发,高的那个长发过肩,个子较矮的那个蓄着一条及腰的灿金色长辫,随着她的走近,秋风送来的谈话声渐趋清晰,还夹带着若有若无的檀香气息。 「……这消息也算半公开了,我们族里现任的女使姬心巖,因为健康不佳,提早卸职,预计一年内要选出继任者,我女儿也在候选名单上,所以我想让她从大学休学一年,在你这边学习,增强实力。」 「因此,你来找我,是想为令嬡找一个好老师。但姬家人才济济,不需要向外找师资吧?」 因为两个男人都背对着姬子茞,她看不出是哪一个发的话,只觉得这个嗓音低沉淡漠,似乎万事不縈于心,还不错听。 「不行呀,我女儿要争取女使候选人的位置,就不能跟自家人学习,否则实力还不给人摸透了?」 「这也有道理,不过,一般术师都是从小养成……」 「啊,这点你不用担心,我家小茞也是从小开始学习,基础打得很好,实力也不差。」 温大师听起来放心了,「那我就联系我的驱魔师朋友,请他们……」 「不,我想找教幻术的老师。」 「好,那我找我的……」 「不,我想请你教我女儿。」 一时无话。 姬子茞不禁停了脚步,看见那名黑发男子稍微挪动了站姿,行动之间稍稍表露了他的惊讶。姬子茞猜,这位就是温今莲了。 就听她老妈继续说:「老实说,虽然小茞自己很努力,资质也不差,但到她这年纪,实力再提升也有限,而她的竞争对手,大部分都是驱魔师,她如果能得到幻术师的指导,另闢蹊径,才有和表姊妹们一较高下的可能。」 「这考量很有道理,但你也知道,我父亲是……」 「这我不介意,不然怎么会跟你交朋友?」 「交朋友是个人的事,女使却要统领整个大家族,她的老师之一如果和温家扯上关係,恐怕会成为其他人攻訐的把柄。」 姬子茞暗暗点头,没想到这位温今莲如此细心,考虑得挺周到的。不过,她梦寐以求的就是能受到一流的前辈指导,至于前辈的父母、以至于祖宗十八代是圆是扁,她才不在乎。 而她老妈向来豪迈不羈,从不在意旁人的蜚短流长,果然就听她老妈说:「届时小茞都当上女使了,谁有意见,就出来拼个高下,用实力说话啊!其实,我们规矩没先前那么严了,前几年我表妹心霜跟温家人交往过,除了她妈妈跟她过不去,族里也没对她祭出什么惩罚,不要紧啦。」 「既然你都考虑清楚了,我没话说。」温今莲语气仍是一派悠间,似乎也没怎么把姬家人的反应放在心上。 「那,学费方面……」 「我不要钱。」 姬子茞心中警铃大响,来了来了,温今莲的名言:「我不要钱」!对于他们这些能贯彻「翻手成云、覆手为雨」的字面意义的幻术师来说,金钱是跟一般人收的报酬,而术师之间索求的,往往是对方的独门咒语,放在现代社会来说,相当于企业的商业机密;代价更重的,就是欠人情。 她听说过某名术师就欠了温今莲,当温今莲要他偿还时,他还不起,就自杀了。 老妈如果欠了温今莲人情,那肯定是如蛆附骨,一辈子都要被牵制了。 不行,她当不成女使就算了,不能让老妈惹上这种大麻烦! 她拔腿开始往亭子奔去,脚步声引动了亭中人的注意,两名男子一起回过头来。 姬子茞先注意到那金发的男人,那头色泽浓郁的金发美得嚣张又惹眼,衬得那张俊俏笑顏分外讨人喜欢,他笑盈盈地向衝到面前的她伸手,「你好,你就是姬老师的女儿吧?我是李仙,是莲小弟的同居人,以后还请多指教了。」 姬子茞与他握手,但她目光无法不被对方身边更高的男人吸引;以她一七五的身高,还得微微仰头才能对上这男人的眼神,他蓄着过肩长发,漆黑如夜幕的发丝环绕住清逸出尘的容顏,虽然一脸生人勿近的孤僻样,但那双墨眸带有令人揪心的挹鬱,紧闭的唇彷彿隐藏着祕密,气质幽緲如幻,整个人美型到她不由得暗暗讚叹地「哇」一声,心头小鹿躁动起来。 这个温今莲,帅到该受天谴啊。 她松开李仙的手,礼貌地微笑,「两位好,我是姬子茞,刚才你们的讨论,我都听见了。」她毫不囉唆,立刻转向温今莲,很乾脆地说:「我觉得这件事就作罢吧!」 姬心湘直接怒赏女儿的后脑勺一记手刀「啪」,「你在胡说什么?!我好不容易说服了温老师,他都要答应了!」 「可是,我不想要你为了我,背负巨大的代价。」姬子茞揉着后脑,避开老妈的魔爪,直视着温今莲,「我听说过你的名言『我不要钱』,比你漫天开价还恐怖。我不希望我妈被你勒索。」 温今莲淡淡扫她一眼,「请放心,我很尊重姬老师,不会提出太过分的要求。再说,在幻术方面点拨你,也不是什么需要索取高价的任务。」 姬子茞怀疑,「你确定吗?答应了不要事后反悔哦。」 「我不会反悔。」温今莲想,这个女孩,一心要保护母亲啊……这时他才真正将她看入眼底,她剪着宛若男孩般的清爽短发,蜂蜜色的肌肤,立体的俏丽五官,虽然身材称不上有何曲线,缺少女性的柔美,但看得出长期运动的结实与匀称,独有一股俐落的中性帅气。 而最吸引他的是她的笑靨,她晶灿有神的眉眼,彷彿装着一个小太阳,昭示着她心无城府的爽朗性格,她眸中的光芒,他彷彿伸手就能触及。 姬子茞闻言安心了点,转念想了想,「那何不乾脆就用钱支付呢?那样我自己就可以付款了。」她接过不少除魔的案子,也算小有积蓄,只要价格不要太离谱,她应该能自己负担学费。 温今莲沉声解释:「这是我第一次收学生,事情太突然,我无法立即估价,所以暂定用金钱以外的方式支付。」 「那,请你以我为对象,选择一个要我支付的代价,可以吗?毕竟是我要向你求教,我想自己付费,不要麻烦我妈。」 温今莲注视着她,她挡在姬心湘面前,显然亟欲捍卫母亲,她着实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他应允了,「可以。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有个很简单,但很重要的条件。」 「哦,什么条件?」姬子茞直视回去,他眸中闪过一丝沉鬱的异光,令她有些紧张,应该不会是太苛刻的要求吧? 温今莲稍稍倾身向她,幽黑的眸神祕难测,俯视一脸单纯的她,「--不要爱上我。」 姬子茞的大脑当场当机,唇瓣呆滞微张。他说什么?她听错了吗?她错愕地直视对方一脸正经,显然他脑筋清楚,完全了解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而且还很认真地在等待她回覆-- 拜託啊,有没有这么自恋? 李仙插口解释:「你应该知道,莲小弟有温家人的血统,加上自身条件太优越,异性缘就格外好,你看,就连我都抗拒不了他……」被温今莲瞪了一眼,赶快拉回正题。 「总之,他从小到大都很受女性青睞,对他造成很大的困扰,所以希望你谅解这个情况,他会当个尽职的好老师,前提是你不要给他带来麻烦,这样对双方都好,你能理解吧?」 所以她被预设可能也是个花痴就对了。姬子茞嘴角微微抽搐,对着温今莲,笑得很灿烂很有礼貌:「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爱上你,我对老男人没兴趣。」 002 表姊 「咦——你要搬出去?」趴在床沿的姬子丞发出失望的惊呼声。 正在地上收拾的姬子茞头也没抬,随便点个头,忙着将衣物放进行李箱,「嗯哼。」 「为什么你接受温今莲的指导,就不能住家里?」 「他认为我跟在他身边学习,效果最好。」 「那为什么要搬进他家?」 「他家有房间可以让我借住,再说,他家很远,通车不方便……」 「我有车可以载你呀。」 「不要,通勤很麻烦。」 「一点都不麻烦,我载你,几十分鐘而已嘛!」姬子丞连忙举高双手表达意愿,还滚到表妹的行李箱内意图阻挡,「你不要搬走啦,我不要每天都看不到你……」 姬子茞面不改色地把表姊从行李箱里倒出来,「别在我的箱子里装可爱,我赶着收拾,今天就要搬进去。」其实温今莲态度很随意,说她可以慢慢搬,不过她不喜欢拖拖拉拉,确定要拜师就办休学,确定人家收她,她隔天就要搬入。 姬子丞打量表妹收入行李箱内的衣物,全都是毫无女人味的t恤短裤,她稍稍觉得满意,然而姣丽的容顏流露怀疑,「他该不会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所以要你住他家吧?」 姬子茞打从鼻子里哼声:「不可能。」先别提他那个莫名其妙的条件,她觉得他对那句「老男人」挺耿耿于怀的,他愿意让她住在同一个屋簷下,她超意外,得趁他反悔之前快快搬进去。 「你太小看男人了。他们满脑子就只有那回事。」姬子丞也哼一声,从口袋里摸出已经温热的指甲油瓶,开始给指尖上色,鄙夷道:「只要是同性,他们就想竞争;如果是异性,他们就想上,如果你跟他们说地板是母的,他们会天天趴在上面做伏地挺身。我跟你说——」 「停,我不想听。」 姬子丞抗议:「我还没说完,你怎么知道你不想听?我的话都是金玉良言欸!」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又要发表那些你对男人的心得感想了,我、不、想、听。」姬子茞和表姊平日无话不谈,唯独那些对男女情事,她敬谢不敏。 和天生娇媚亮丽的表姊相比,她只是个普通女孩,还是个中性化的女孩,且不说没什么异性缘,她人生中唯二的两个暗恋对象,最终都成了表姊的男友。她曾暗自伤心,但不怪表姊,毕竟感情不能勉强。 不过她心里还是有疙瘩,在情史丰富的表姊面前,她唯一的丰功伟绩,就是她从小到大都是篮球校队,高中念女校时还当了队长,风靡无数学姊学妹,每年情人节收到的巧克力都比表姊多好几倍。是说,这也没什么好得意,她毕竟是个假的白马王子。 「好啦,我不说。」姬子丞不情愿地嘟起嫣红饱满的唇瓣,「我是担心你啊,你太单纯,对方可是幻术师,幻术师心机最重了,我怕你被骗。」 「你太小看我了,我没那么笨。」 「是吗?我觉得你就是有那么呆,你天生少根筋,傻呼呼的。」姬子丞话锋一转,「话说,你妈特地去拜託温今莲教你,是不是为了对付我?毕竟,在当前的女使候选人之中,以我的实力最强,而我的专长之一,正是幻术。」 姬子茞要笑不笑地扯扯嘴角,「别往你脸上贴金了,所有候选人都是我的敌人,才不是针对你。还有,你不是最强的,我才是。即使现在还不是,至少未来将会是。」她对温今莲的教学有信心。 「少来,明明就是针对我。」姬子丞伸出搽了蔻丹的食指,指控地点向她鼻尖,「从小到大,你跟我交手的次数,比起你跟别人打的次数总和还要多,现在你还挑个幻术师当老师,摆明就是衝着我来。」 「好,就算是衝着你,那又怎样?劝你赶快接受我将要压过你的事实吧。」光是想像这个可能性,姬子茞就心花怒放,忍不住笑逐顏开。 「哎唷,你又开始幻想了吗?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不会清醒!」姬子丞扑到表妹身上,呵她痒,姬子茞一下子就笑得不行,不甘示弱地反击,两个人在地上笑闹成一团,结果是打翻了指甲油,洒在姬子茞t恤上。 「嘖,都是你啦,我很喜欢这件衣服耶。」姬子茞脱掉t恤,苦恼地瞪着衣上的指甲油。 「扔了吧,我再买一件新的给你。」姬子丞抽掉那件脏衣,随意挑了件衣服拋给表妹,顺手在她光裸的直挺背脊上讚叹地抚过,「你的肌肉练得真好,线条很好看。」 姬子茞一面穿衣,一面嘀咕:「你还是醒醒吧,几十个人在抢这个名额,你凭什么能选上?别说凭实力,实力不代表一切,例如上一届的候选者之一,心草表姊,她也是当时最强的,结果却跟我们姬氏一族的头号大敌跑了。」她嘖嘖道:「我觉得你也很有可能被男色蛊惑。」 「哪个男人敢碍我的事,」姬子丞两指比个剪刀喀喳的样子,「我就让他当太监。」 「哇,你笑咪咪的说这种话,真可怕。好胆你当着你男友的面说。」 「我用不着说,他也能了解的。再说,上礼拜跟他分手,已经没关係了。」 姬子茞张口欲问,想想又作罢,表姊换男友的速度媲美滔滔流水,她哪有空间去听其中一滴的故事。她收拾完毕,闔上行李箱,就欲豪迈地出发:「好,我走了!」 「我会想你的!有空要多回家哦!」姬子丞扑过去抱住表妹,对准她双唇就亲了下去。 「欸,都说了几次,你有化妆的时候别亲我啦。」姬子茞不太高兴地以手背抹去唇上的口红印。 「你千万要小心。」姬子丞揪住她肩头,忽地严肃,「虽然温今莲没有被温家人正式接受,但他身上还是流着温家的血,温家男人是以魔性的魅力出了名的,你可千万别被他迷惑了。」 *** 温今莲住的地方,是市中心一幢高级电梯公寓大厦的顶层两楼。傍晚时刻,姬子茞拖着行李箱来到他家门外时,甫按下门铃,就觉得有点异样。 她后退一步,盯着气派的雕花大门,没什么古怪的样子,可心里还是感觉不对劲,像有什么梗住了;当她还在打量大门,门就打开了,笑容满面的李仙探出头,「你来啦!欢迎!」 「你好,我来叨扰了。」姬子茞拖着行李箱走进门内,屋内装潢採北欧风格,光线明亮,有大片的木地板,线条简洁的傢具,客厅中央有一架平台式钢琴,以一百坪的规模而言,除了稍嫌空旷了点,也没什么异状。然而她心头那股异样感却更浓了。她左右张望,「温老师不在吗?」 「他在洗澡。我们正准备吃晚餐,你也一起吃吧?」李仙关上门,回头发现姬子茞双眸正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他微讶,「怎么了?」 姬子茞将他从头到脚扫过一遍,竖起大拇指,「我觉得你的变身术很厉害,要是偶然间在路上遇到你,不特别注意的话,我真的看不出你不是人类。」 李仙笑了,俊脸流露自负,「这是自然,我跟人类生活了几百年,比起狐狸,我觉得自己更像人类呢。」他注意到姬子茞不太自然的表情,关心地问:「你不舒服吗?」 「不,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姬子茞揪住胸口衣服,感觉闷闷的,像是渴望着什么,却又摸不着边。 「啊,这是正常的,莲小弟在家不会佩戴项鍊。你也听说过温家男人与生俱来的魅惑特质吧?莲小弟也有那种特质,他为此製作了一个术式来压抑它,但每次出门就要做个术式还挺麻烦的,所以他就作成了项鍊,可他又不爱戴项鍊,一回到家马上就摘掉。不过在他附近还是会感应得到。」 「效果有这么强吗?连他人不在面前也能影响?」 「有人对他们温家人做过研究,从科学角度来分析,他们身上携带的费洛蒙比一般人强上千倍,这种无法察觉的气味会飘散在他们经过的地方,让异性情不自禁地爱上他们。所以你住在这里的时间就自己当心,不要被他迷得团团转,你记得约定吧?一旦你爱上他,他会赶你走人。」 「哦,我不会的。」难怪他会警告她不要爱上他,不过她既然知道了原理,要遵守诺言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姬子茞刚信心满满地想完,房间角落的门就打开了,沐浴完毕的温今莲走了出来,他只穿着一条牛仔裤,上身赤裸,潮溼的黑发稍稍梳整过,手里拎着一件t恤。 姬子茞瞬间剧烈心跳起来,真实地感受到心头小鹿乱撞,就跟她以前暗恋男孩子时一样的感觉。她紧盯着他,他的神情因为沐浴而放松,略带迷濛的双眼像是幽静的湖,会吸引人想要堕入其中,他带着水气的肌肤宛如温润的白玉,强壮的胸肌教她看得目不转睛,她默默数了一下,八块腹肌衬着分明的人鱼线,身材真好啊。 温今莲慢半拍地发现她的存在,停下脚步,「……你来了。」 「我觉得训练越早开始越好,所以随便收拾几件衣服就过来了。」姬子茞不准自己的视线露出着迷,感觉有点不妙啊,他的魔力好强,她告诉自己要忍住,要无视,这只是因为费洛蒙啊! 温今莲还有点怔愣,接着突然察觉自己在生人面前裸着上身,他转过身去匆忙套上上衣,回过头来脸色镇定,但耳朵稍稍泛红,他迅速地掩饰住不自在,看着李仙很亲热地去拿他第一位弟子的行李。 「好啦,有什么事等吃完饭再说,茞妹妹,我带你去你的房间放行李,往这边走……」 「慢着,行李箱不用打开了。」温今莲逕直走到姬子茞面前,淡漠的眼神透着公事公办的意味,「我有个测验给你做,你如果无法通过,就直接带着行李回去吧。」 003 测试 姬子茞的第一个想法是:他还在记恨她说他是老男人吧,所以故意出题刁难她。那十足冷淡的表情,就像在婉转地说着「请回去」。 她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被打败的,「什么样的测验?」 「是幻术方面的测试。等一下我和李仙会进到房间里,李仙变成我的样子,我们一起出来后,你要分辨出哪个才是真正的我。你有六十分鐘,分别向我们问三个问题,来查验我们的身分。若想动用灵力,限用简单的法术。」 温今莲的生涯规划里面不包括收弟子,这次碍于姬心湘的人情,他不便拒却,至少他要先确定,姬子茞的资质适合他这一派,否则徒然浪费时间,毕竟她只有不到一年来准备女使测验。 李仙打抱不平,「昨天不是都谈好了吗,怎么突然多个测验出来?」 「要当我的学生,就要遵守我的规矩。」温今莲淡然瞟向姬子茞,「你若不愿意接受测验,现在就可以回去。」 「我接受。」姬子茞很爽快地答应,不然她能怎样?她更篤定这男人就是不想收她,还专挑她不擅长的幻术来考,打的是要她知难而退的主意,她偏偏就不顺他的意,哼。 「哦?这么有自信啊。」看她一脸无畏,温今莲也被挑起了斗志,他唇边掠过一抹不以为然的淡笑,转身往屋内走,「那就三分鐘后开始。李仙,过来。」 「来了来了……」李仙同情地边走边回头看姬子茞,小声说:「不好意思唷,他这人就是这样,冷淡又有点古怪,你别担心,我会帮你……」 温今莲头也不回地扬声:「你不准放水。」 「好啦,知道啦。」随着李仙的嘟囔,两个男人的身影消失在一扇房门后。 直到看不见温今莲了,姬子茞才小小吐出一口气,胸口那种急迫的感觉总算消失了。 她从小就听说过关于温家男人各式各样的神祕吸引力传说,表姊说的「魔性」,用词还真是精准,那种美男子配上根植于血液中的致命魅力,凡是女人大概都招架不住。不过这也让她更肯定了,刚才的心动感只是受到他的血统影响,不是她真正的感觉。 她搁置了行李箱,在屋内漫步,打量装潢摆设。都说家是一个人心灵的展现,这屋里一尘不染,每样物品都简洁有序,衬托着亮黑色大钢琴熠熠生辉,她可以想见温今莲将来的教学也会像这样,重点明确,循序渐进,很好!她等不及上课了--前提是她过得了他的考验。 她踱走到厨房,吧台上搁了几盘菜,热腾腾的,香味四溢。她猜想,是李仙的手艺吧?温今莲看起来就是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样,被伺候惯了的,估计连碗都没洗过,看两人相处的态度,她挺能想像李仙做牛做马的样子。 她还在东张西望,两个温今莲就走出来了,走在前头的进入了厨房,走在后面的绕到她在的吧台这一侧,坐了下来,同时拍拍旁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吧台内的则问:「要喝点什么吗?」 吧台外的回答:「麦茶。」转向姬子茞,「你要喝什么吗?汽水还是果汁?」 「我也麦茶。」姬子茞滴溜溜地睁大眼瞧着两人,嘿,还真是没分别,两个人容貌一致,衣着一致,连声音都一模一样,头发也都是溼的。而她胸口那种紧迫的感觉又回来了,但和两人距离这么近,她无从判别是哪个人带来的影响。她也嗅到了檀香味,同样无法分辨是来自于谁。 吧台内的温今莲递了两杯麦茶过来,微笑问姬子茞:「你还没吃晚餐吧?要不要待会一起吃?」 「呃……好啊。」姬子茞怦然心悸,他展露笑顏的时候杀伤力很大啊。可是他微笑了,温今莲是个冷漠的男人,不会有这种友善的举止。 吧台外的温今莲柔声道:「你不须着急,才刚开始,而且你总共能问六个问题,慢慢来就好。」 姬子茞左看右看,两个人都对着她微笑,她根本就分不出来--且慢,温今莲也有可能使用纸偶幻化成人,这两个都不是他。她试图用灵力探查,结果两个人灵力的量和质全然相同,即使是双胞胎都不可能这么相似。 她不得不承认,温今莲确实有两把刷子;可她才不会这么简单就让他扫地出门! 她脑筋转得飞快,该怎么办? 要求他们各自展现术法?他们可能早就约好使用的术式。 让他们俩交手一战?他们可以装作不分高下。 要他们分别说出温今莲和李仙的生活习惯?她根本就不了解他们,说了也没法子判断……慢着!他们俩之间有一个决定性的分别!她脑海中灵光乍现,就是这招了! 吧台内的温今莲讶然看着她洋洋得意的表情,「怎么了?」 「想到破解的招数了。」这招一击必杀!如果还逼不出他的真面目,她就跟他姓! 「哦?说来听听。」 姬子茞笑得有点贼,她越是琢磨李仙与温今莲的个性,越是有把握,她故做玄虚地以食指点点下巴,出其不意地对着吧台里的男人拋出震撼弹:「老师,你的性癖是什么?」 「噗」的一声,李仙把来不及吞下的麦茶全喷在吧台上。 温今莲的好整以暇被彻底打乱,愣看着面前一脸坦率的少女,「我的性……性……」他结巴,耳根瞬间红透,一片晕红在他脸上燎原般的扩散开来,他困窘地瞥向盟友,然而狐仙已经笑到黑菇,根本无法为他解围,他只能强装镇定,僵着声:「我、我不吃晚餐了。」然后火速闪回自己房间去了。 「等等!我还有五个问题啊!」姬子茞唤不回逃难似的男子,她不太确定地问身边还在狂笑的偽温今莲:「我这样算通过测验了吗?」 「当、当然,他要是不让你过,天知道你第二个问题会多刁鑽,他更招架不住。」一眨眼,李仙恢復了本来面目,一边拿抹布擦着吧台上的麦茶,兀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啊--我第一次遇到一句话就搞定他的女人,你真厉害!你为什么问这个?」 「呃,因为我表姊蛮常跟我聊这方面的事,而且温老师连在异性面前没穿上衣都会不好意思,我觉得他会对这个话题有反应,就问了。他……」姬子茞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妙,「糟糕,我问他这种问题,他会不会生气?」 「都问出口了才来烦恼,也太迟了。」李仙揩掉眼角笑出来的泪水,「多少会吧,他很古板的,才二十六就活得像个六十二岁的小老头。不过测验是他自己提的,规则也是他订的,你问什么,他都得接受,这点风度他还是有的。」 姬子茞闻言大乐,好极了,她成功留下来了!她打量着李仙,「你很了解他吧?毕竟你们是多年的师徒。」 「哦,外间都传闻我是他徒弟,其实不是的。」李仙一脸甜蜜,娇羞捧颊,「我跟他,是、情、人、唷。」 「呃?」姬子茞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是真的唷。虽然他死不承认。我可是从他十三岁就爱上他,一直守在他身边,死心塌地。当年还是我主动引诱他的。」 姬子茞傻眼,十三岁?「十三岁你也下得了手,你禽兽吗?!」 「我本来就是禽『兽』啊。你们人类很麻烦,有的地方十五岁算成年,有的地方十二岁就可以嫁娶,我在他十三岁时出手也不算太早吧。」李仙遥想当年,叹口气,「可是他很难缠,我缠了他两年,他都没跟我说过半句话。那两年我可是煞费苦心啊!我每晚都变幻成不同的人去勾引他,他永远无视我。」 「不理你是因为不喜欢你吧。」姬子茞一针见血。 李仙抗议:「怎么可能!不论在同族之中或跟人类相比,我的美貌都是无人能及的,你能说我这模样不好看吗?」 「你是很帅啦。」只不过脑子似乎不太好使。姬子茞默默吐槽。 「对吧?我的变身术可是很厉害的,那两年中,男的、女的、丑的、美的、老的、小的,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面貌,我都变过了,他就是不为所动。你猜,我最后变成什么?」 「非人的生物?」 「那就没法和他结合啦!当然是变成人类。」 姬子茞想着温今莲那副高冷的模样,揣测着,「楚楚可怜的美少女?」 「他自己当时就是个楚楚可怜的美少年,这招对他不管用啦。」 「……」姬子茞支颐苦思,看李仙一脸神秘兮兮又很想讲的样子,她脑中的小灯泡突然「叮」的亮起来,「你变成他的样子?」 李仙激动地一拍她肩头,「没错!」 姬子茞彻底无言,「看不出来他这么自恋……」简直病入膏肓,没药救了。 「他那晚见到我,先是呆住,然后笑了,虽然是苦笑,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笑靨,天啊,他好美!我过去的情人全加起来也没他一个美……」李仙陶醉在回忆中,「可是他笑着笑着就流下泪来,他连流泪的样子都那么动人,他就那么流着惹人心疼的眼泪,然后……」他哀伤掩面,「把我暴打了一顿。」 噗嗤,姬子茞笑了,笑到停不下来,笑到快岔气,「是我也会想揍你的。」感觉就是来乱的,是她也会手痒。 「不,这是有隐情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李仙悄悄压低声音,「他长得像他父亲。他痛恨他父亲,在他面前绝对不要提到那个男人。也不要问到他母亲。」 姬子茞点头表示了解,「那暴打完之后呢?你们就上床了?」 「没有,不过从那之后,他愿意开口跟我讲话了,我就此缠上他,不知不觉也这么多年了。」遥想这十馀载,李仙悠然轻叹,「这是我第一次在人类身上耗这么久还是无法得手,只能跟他同居,当个伺候他的管家。喔,你可以称呼我为『狐执事』。」 姬子茞凉凉道:「你可以再变成他的样子试试,反正他只对他自己的脸有反应嘛。」 「才不要,你当我呆子吗?他可是越长越像他父亲,当年他还是手下留情的,现在再变成他的模样,他不宰了我才怪。」李仙心有馀悸。 「这叫做以毒攻毒,震撼教育,多来几次,他就会习惯的。」姬子茞边说边笑,啊,她有预感,她会和这隻狐狸成为好闺蜜的。 *** 温今莲站在自己的房间里,听着从门缝传进来的说话声,还有少女悦耳的的笑声;他忍不住探头出去看,遥遥看见姬子茞仰头大笑,她笑得毫不优雅,可是很爽朗,很有感染力,他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没想到他出的题目会被她用这种攻心的法子破去,虽然有违他考验她的初衷,但术师也会有无法使用灵力的时候,她的方式不正统,可破了就是破了,只能说他太小看了她……接着他感到自己还热烫的耳根,笑容顿敛。 她是怎么回事?这么私密的事,她怎能如此直接地问出口?他知道姬家女人是母系社会,她们的风俗是女人要主动享受男欢女爱,可她才十九岁,难道她很有经验吗?不,他不觉得她是那样的,她应该是……应该是…… 她应该是怎样的,关他什么事? 他从未如此心浮气躁,默默听着她自在的笑声,片刻后,默默地关上房门。 004 交手 姬子茞一夜好眠。 用过早饭后,李仙带着她参观温今莲住的上下两层楼,两百多坪的空间里有书房、棋室、电玩室、健身房、撞球房,还有个游泳池,可以在星空之下畅快游泳兼欣赏夜景。整体装潢朴素,没什么炫富的意味,不过财力雄厚的气氛怎么也掩盖不住。 有个小房间令姬子茞很感兴趣,房间里掛着蓝白色的丝幕,有一架仪器在角落,旁边是一个容纳毛巾的柜子,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床,头部位置挖空,「这里是做什么用的?」 「指压按摩室。」李仙很自豪,「我可是专业级的,有整復推拿的技术证,还修了芳疗、脚底按摩,给我按一次,保证你从此上癮。」 显而易见是为了温今莲准备的。「老师让你按过?」 「就一次。」李仙很委屈,「他说我像是在按一块小鲜肉,准备把他按得软绵绵头昏昏的,然后趁机把他吃乾抹净。」 姬子茞嘖嘖道:「我也觉得你动机不纯。」 李仙叫屈,「我没有!我真的是单纯想帮他按摩,紓解压力啊!」 姬子茞打量完屋内,再回想这两层楼的各种房间,暗暗咋舌,「我知道幻术师挺赚的,可是没想到有这么赚。」 「莲小弟的业务广泛得很,跟他往来的大老闆遍佈国内外,身家都亿来亿去。特别是洋人,他们对我们的风水学很感兴趣,可是老闆们的大房子都是那种歷史性的家族遗產,例如城堡之类的,要改格局不容易,这时莲小弟独创的『风水幻术』就派上用场啦。连地底的……」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李仙连忙住口。 姬子茞却紧咬不放,「地底?你是说俄凯忒族?还是妖精?」不论是跟哪一族,这门生意做得可大了。 李仙的八卦慾挣扎了下,就放弃了,其实他憋很久了,像个为儿子自豪的老爸,想要炫耀,「我跟你说,你可别跟别人说,是俄凯忒族的。」 一听到俄凯忒族,姬子茞眼睛就亮了,「是不是跟他们的贝烸矿有关?」 「聪明啊丫头,一猜就中,我跟你说……」李仙正欲滔滔不绝,他俩身边的门扉被拉开,一股檀香味随之逸散出来,温今莲就站在门里,看着他们,目色存疑。 「你们拖拖拉拉在做什么?」温今莲皱眉看着李仙,「我不是要你带她熟悉一下环境,就过来准备上课吗?怎么拖这么久?」 「哎呀,小妹妹刚来,当然要多花点时间介绍嘛。」李仙若无其事,笑呵呵地将姬子茞推进门里,「我不耽误你们了,你们上课吧,我去做家事了。」顺手将门带上。 这房间约莫二十坪,铺着榻榻米。姬子茞脱了鞋走进去,整个人顿时陷入浓郁的檀香味中,房里毫无装饰,只有一面墙上掛着一幅空白的画卷,温今莲踱到那幅画卷前,静静地若有所思。今天的他束着马尾,还是穿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衣着虽朴素,可帅气度丝毫不减。 温今莲盯着洁白画卷上的某一点,陷入沉思。 自从答应收姬子茞后,他就不断在思考该如何教导她,该从哪里带她入门? 他得先了解她的实力,才能安排相应的课程。更重要的是,他该用什么态度对待她? 他想起自己的老师,老师视他如己出,为他所做的远远超出一个老师的义务。老师教导他时鞭策得很紧,不会因为他还是个孩子就有一丝松懈。老师说,要做术师这一行,就必须严苛地作好准备,将来面对的不管是魔物或厉鬼,他们可不会看着他年纪小,就轻易放过他,所以老师对他素来没有最严格,只有更严格。 老师给他的榜样是慈父严师,那么,他也照这条路走吧。他想得篤定,回过头看他的第一位学生-- 姬子茞根本没注意她老师的思潮起伏,她心里还在为「俄凯忒族」四个字澎湃,其实她们姬家和俄凯忒族的交情有上千年,但她一介初出茅庐的小术师,还没那个资格参加访问地底的队伍,可她自幼神往那个世界,因为俄凯忒族是地底大族,掌握了珍贵的贝烸矿脉,负责看守魔界与人间的孔道,在传说中,他们的祖先是猫,因为与神灵交合,获得了人形,所以他们同时具有猫与人的两种形态…… 猫啊猫啊猫啊,她最喜欢的猫!要是能亲眼看到那世界,要她做什么都愿意! 见温今莲回过头,向她走来,姬子茞讨好地扬声:「老师早安。」 「早。」温今莲对她闪闪发亮的眼神有些不解,只当她是刚到新环境的兴奋,「昨晚睡得好吗?有没有什么不习惯?李仙做的饭菜合不合你胃口?」 「哦,睡得蛮好的,床很软很好睡,早餐也很好吃。」姬子茞没料到他会关心她,还以为他会更不近人情一点,看来他对自己学生挺好的。 「吃好睡好很重要。这样才会有体力。」温今莲勾起一抹意在言外的和蔼微笑,「我可不希望你连第一天都熬不过去。」 那笑,令姬子茞有种不妙的预感,她忽然觉得她很有必要向他释出善意,「老师,对不起,昨天问了你很唐突的问题,是我欠考虑,我会改进的。」 「……」温今莲偏开脸,掩饰不自在,「以后不要再问那种事。」 「是,遵命。」姬子茞答得乖巧,观察着他,他似乎稍稍发窘,但也只是一瞬,就恢復平静无波的模样。她已经渐渐摸清他这种淡漠又脸皮薄的性格,她猜他是那种有点闷骚的类型。 「好了,该开始上课了。」温今莲走到她面前,「往后每天早上九点,你跟我来这边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坐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这么久?」姬子茞感到很棘手,「我不太擅长坐着不动,什么也不做……」 「在我的流派里,幻术对灵力的纯度需求非常高。灵力的纯度越浓,幻术越不易被识破,而打坐冥想是精炼灵力最快的方法。」温今莲看她一脸苦恼,稍微让步,「你刚开始练,就半小时吧。我们先来聊聊幻术。你觉得幻术是什么?」 这问题姬子茞早就想到烂了,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幻影、骗人的技术、迷惑人的表象。」 「你说的这些只是皮毛。幻术寻找人心的弱点,取代真实,乘隙而入,它是虚实之间的流动,它既存在,也不存在。」温今莲摊开左掌,掌心出现一隻小麻雀,鸣叫跳跃,「这是幻术吗?」 「刚才还没有,现在却出现了,当然是幻术啊。」 「那么一直站在这里的我,是幻术吗?」 姬子茞愣住,眼前的男人一霎也不霎地看着她,双眸清幽的辉芒宛如白月光,直直地望进她心底,望得她心一紧,猝然慌张,慌什么啊?他这么大个人杵在她眼前,怎会是假的? 没等她吐出答案,一隻结实的臂膀从她右肩滑落,擦过她胸前,扣在她左腰上,沉柔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或者,我才是真的呢?」 姬子茞动弹不得,真切感受到背后的他的结实躯体,他的温热呼吸,宛若轻吻,落在她敏感的耳际,他的臂膀亲暱而有力地扣在她腰间,而面前的另一个他正露出令她难以招架的微笑,她被两面夹击,心跳瞬间紊乱,进退失据--但只是一瞬间,两个他都消失了,独留一道站在画卷前的修长身影,回过头来问她: 「明白了吗?」 「我一点也不明白……」姬子茞还有点回不过神,他的微笑还残留在她眼底,被他拥抱的感觉缠绵着她的感官,他的眼眸深邃若谜,他的神情冷静自持,她却两颊热辣辣的,心跳狂乱,不行,她要撑住,这一切只是因为他的费洛蒙啊! 「那我再告诉你一个要诀吧。学着去掌握人的视角,人会注意到什么?声音?气味?影像?去揣摩人的心理,了解对方在关注什么,如果你实在没办法靠冥想打坐去精练灵力,至少在发动幻术的时候,可以将灵力倾注在这些细节里,用见树不见林的方式,藏起你的不足之处,达到幻惑的效果。」 温今莲浑然不觉她的迷乱,走到她面前,见她死死低头盯着地上,他皱眉,「你有在听吗?为什么低头?」 「没什么。我有在听,真的。」姬子茞强迫自己抬头,忍住脸颊发烫的窘迫,把注意力放在正事上,「刚才那两个都是你製造的幻影?你能透过它们感受周遭吗?」 「可以。」所以他感受得到,刚才她对他那一抱的悸动反应,他原意是要让她亲身体会幻术的可能性,然而她修长柔韧的娇躯却在一瞬间霸佔了他所有知觉,她像一捧绽放的鲜花,洋溢着鲜妍与甜美,撩过他空寂匱乏的胸膛,带来一阵温暖荡漾,从未有人带给他这种感觉,他有些迷惘,有些无措,他决定暂且不理会它。 「也就是你本身的灵力会透过幻影延伸出去吗?」姬子茞渐渐恢復冷静,沉吟着试图解析其中的奥祕,「这需要施术者本身的灵力够强够多,也要够绵密,才能应付这种庞大的消耗。老师的幻术果然很强呢,请问你是跟谁学的?」 「我师承南宫璟老师。」 「哦,是传奇人物啊。」她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么厉害。 「关于幻术的部份,今天先到此为止,你好好消化一下。接下来,我想见识一下你作为驱魔师的实力。」 姬子茞猛地振奋起来,终于!她擅长的领域! 「你使用什么战斗?」她迫不及待的神情,像急着去接飞盘的小狗,险些让温今莲忍俊不禁。 姬子茞张开双手,掌心发出淡淡白光,光芒旋转闪耀,渐渐凝聚成两把银光灿烂的剑,剑身似琉璃,似水晶,剔透晶莹。 虽然称为驱「魔」师,其实到了现代,驱魔师要对付的妖魔山怪已经很少,接到的委託几乎都是心存不忿、不愿往生的怨灵,如果能凭好言沟通而去往极乐当然最好,然而就是无法沟通,才会成为妨碍生人的怨灵,这时就得由驱魔师执行「物理性」的超度,强行摧毁魂魄,使其进入轮回。姬子茞从八岁起执行驱魔师的任务,倚仗的就是这对神兵。 温今莲讶异,凝目注视两把剑古朴的造型,很像是他在古书上看过的记载,「那是……『干将』和『莫邪』吗?」 「是的。这两把宝剑是我们姬家的收藏,其中藏有的精魄早已进入轮回,按照它们自己的意志,挑选主人。它们上一次现世,是一百年前。」姬子茞握紧双剑,感觉到踏实的信心,「正因为我是神器选择的人,我才相信自己有资格问鼎女使的位置。」 「原来如此。」温今莲不由得对她稍稍刮目相看,得有神器伴随,那是一般人千求万求也求不来的境遇,神器挑选主子的标准无人可知,这妮子一次得到两份青睞,或许,她真有点本事。 「那么,恕我失礼了,只能以俗物来与神器过招……」他双手举到与肩同高,一道银光在他左手掌心涌现,如水银般流淌到他右手掌中,光芒散去后,出现一把武士刀,灰色刀柄,银色刀刃呈现锋锐的曲线。 他神色郑重,以左手握住刀柄,刃上银芒随着刀身的转动,最终凝聚在刀尖,「这是我的刀,『桃花源』,请赐教。」 姬子茞凝望着那把刀,她自己的双剑徒具简单形态,而他的武士刀宛如真物,刀锋闪耀着森然冷光,灵力纯度高得离谱,可见他实力非凡,她凝神握紧双剑,恭敬道:「请赐教!」双剑一前一后,向他攻去。 温今莲避开了她的第一剑,架住第二剑,他一面反击,一面问:「你练剑多久了?」 「自从我知道自己体内有这两把剑,就开始学习族里流传下来的古剑术,算起来有十五年了吧。」 「嗯,练得不错,基本功很扎实。」 「你呢?灵械有很多种,为什么你会选择武士刀?」 「跟我的家庭有关吧。」他轻易地闪避她的剑招,目光稍稍偏向右边,「我的祖父是日本人,从小就教我剑道。」 「你是日本人?」 「不是。我的祖父母是定居在台湾的日本人,我的母亲是他们的养女。」 「哦,原来如此。你这么有出息,你爷爷一定很以你为豪。」姬子茞本是随口一说,不料温今莲脸色微变,刀速也缓了下来,她趁势攻上,逼得他倒退两步。 005 案件(上) 温今莲这才回神,长刀一偏便封住她的攻势,淡淡道:「也还好。」 姬子茞本来够机灵,能察觉她的老师神色有异,不过她被他变幻的刀法引开了注意,她初时只是试探性的出招,都被他轻易化解,于是她不再保留,凌厉的招数逐一递出,但她的对手仍是一副游刃有馀的模样,而且他是左撇子,攻击方式和一般人不同,她虽招架得住,气息却逐渐不稳起来。 「你的眼光很敏锐,能轻易看出破绽。」温今莲一边与她过招,一边暗暗讚赏,以她的年纪而言,实力不俗,在进退趋避之间,她凛着脸容,但当她完美地挡架他的攻击,她会双眸发亮,显然为了自己展现的造诣开心。比试过招是严肃的事,然而她眼中闪耀着冒险的光芒,挑起他前所未有的兴致。 「可惜你的速度跟不上你的眼睛;囿于年纪,你的造诣不够深,招式中的精妙之处,你能发挥的不过五成,虽然你很有天赋,还是需要更多练习,还有……」 还有?!姬子茞都有点喘了,他居然还能游刃有馀地对她品头论足? 她焦躁起来,出手越来越快,驀地一剑直刺温今莲面门,他偏头避过,她接着一剑挥向他腰间,他只是稍稍侧身,利用武士刀刀身较长的优势,乘隙由下往上一挥,架在她颈间,赢了。 姬子茞烦躁地重重吐出一口气,双剑光芒消散无形。 「还有,你性子太急了,稍微撩拨一下就会失控,稳定性不足。」温今莲收刀,看她一脸懊恼,觉得身为老师有必要鼓励学生,补充道:「不过已经不差了,能让我出到六成力,你的实力很不错。」 「六成?!才六成?!」姬子茞好不甘心,瞪着眼前只是气息稍促的男人。可恶啊,像他这样的顶尖高手,实力和她们的女使相差无几,也就是说她离女使还差这么一大截。幻术师通常不会精于武斗,可他的身手着实了得,看来不仅是幻术师,他作为驱魔师也绰绰有馀。 然而再想一想,她不就为了这缺少的四成而来的吗?这男人证明了他的本事,只要她跟着他好好学习,不愁她无法更上层楼。 「好吧,六成就六成。」姬子茞昂首覷他,「可是等到我从你这里毕业那一天,我一定会练到跟你平起平坐!你等着看!」 「那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温今莲很欣赏她的斗志,淡淡一笑,「我去准备檀香,休息十分鐘后,就来打坐吧。」 姬子茞满口答应:「好,来吧!」区区打坐,看她轻轻松松手到擒来! *** 姬子茞错了。 她一天都撑不下去好不好! 区区打坐为何如此困难?!不就闭上眼坐在那边,平心静气,什么也不去想,就当自己已经死了,她为什么做不到?! 她坐了一分鐘就开始觉得哪边痒﹔坐了三分鐘就想篮球或想午餐会吃什么﹔坐了五分鐘就忍不住要睁开眼,唯有苦苦压抑,剩下的时间她几乎无法克制自己像毛毛虫般想要蠕动起来,偏又不能不乖乖端坐,因为温今莲就坐在她对面。 唯一庆幸的是,温今莲似乎察觉她无法对他的魅力免疫,所以第二天开始都佩戴着那个出门才戴的项鍊,让她降低了不少压力,然而静坐还是进展缓慢。 第四天,又熬过了一个静坐苦刑之后,姬子茞正苦恼要不要跟温今莲坦白困境,李仙敲了敲门,探头进来,手里拿着无线电话。 「莲小弟,柳小姐又打来找你了。」 姬子茞清楚地看见温今莲面上掠过一丝不耐,「我正在给学生上课,没空。」 「可是她说有要紧的事……」 「她哪一回不是这么说的。直接掛掉。」 李仙没有摀住话筒,姬子茞猜测她老师的厌烦语气肯定都被那位柳小姐听见了。 李仙道:「她说不是她自己的事,是她朋友,遇上类似鬼压床的情形。」 「那她也不该来找我,我不接驱魔师的工作,而且我是跟柳氏集团签的约,没有义务接受她三不五时的骚扰……」看见一脸好奇的姬子茞,温今莲顿住话语,思索了几秒,忽地伸手接过话筒。 姬子茞看着她老师冷淡地聆听着话筒,随意的「嗯」、「哦」了几声便掛掉,将话筒拋还给李仙,对她道:「去准备一下,我们要出门,有案子要处理。」 *** 上午十一点,温今莲一行三人抵达另一幢市区豪华大厦。 姬子茞没记错的话,这里每层楼的单价都是亿起跳的。踏进一楼大厅电梯时,她看看镜子中自己朴素的t恤和牛仔裤,以及身边两个男人瀟洒蕴藉的西装,无奈地小声跟李仙抱怨:「你们接案子都得穿这么骚包吗?」跟他们比,她好像路上送吴柏毅的。 李仙严词更正,「这哪是骚包,这叫做专业和合宜,倒是你,难道你接案都穿这样吗?」 「当然不是,我会穿得很正式。」因为她这回是来上课的,行李打包的净是些简便衣物,哪想过会遇到这种场合。「再说,衣着不过是外表,外表无关紧要,我都靠实力说话的。」 李仙窃笑损她,「以你的穿着来看,你的实力至少得有玉山那么高,才能说服客户。」 「我的实力可能没有玉山那么高,不过肯定比你高。」 「哎唷?你居然以为你赢得了我,我好歹多你五百岁--」 「是啊,我知道你是个老不死的老妖怪,你不用……」 「安静。」始终沉默的温今莲出声制止他们没营养的斗嘴,然后电梯「叮」的一声,抵达目的楼层了,电梯门打开。 柳婕妤衝上来迎接他们,「温大哥!」若非温今莲浑身散发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氛围,她差点就直衝进他怀里。柳婕妤硬生生止住脚步,随即注意到跟在后面的姬子茞,她顿时警戒起来,「你怎么也来了?我没找你啊。」 「我现在是温老师的学生,他叫我来,我就来了。」姬子茞坦然回答,她跟柳氏集团的缘份始于柳婕妤的哥哥,柳仕凡,三年前柳家的老夫人去世,委请姬家做法事,他们就是在那时认识的,后来仍保持着连络。不过她与柳婕妤仅止于点头之交,谈不上有何交情。 柳婕妤听她这么说,再看她一身没有男人会感兴趣的打扮,以及目不斜视的温今莲,她心暂时安了,浅笑着将躲在她背后的人拉出来介绍,「这是我好朋友刘祺,她碰到麻烦,要请温大哥协助。」 刘祺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她先是被李仙那一头灿烂的金色长发和笑靨闪花了眼,又被俊逸冷峭的温今莲震慑住,一时脸蛋微红,呆呆看着两个美男子,说不出话来。 眾人进了客厅坐定。女佣送上了点心茶水,温今莲碰也不碰,开门见山:「刘小姐遇到什么情况?」 刘祺这才从花痴的情绪中拔离出来,脸色变得有点苍白,「最近这两个月,我常被鬼压床,几乎天天都会发生,我已经看过医生,也去好多庙里拜拜收惊,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最近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或者家里有什么变化?」 刘祺脸色更白了,衬得黑眼圈更明显,「我妈三个月前过世了……」 姬子茞听得出她话中有话,果然她老师追问:「所以呢?她走得不安寧吗?」 「我妈一年前被诊断出胰脏癌,她很痛苦,我爸却不闻不问,整天跟他的……小三,混在一起。虽然我家境不错,请了最好的医生团队照顾我妈,她对我爸还是很怨懟,她恨他没半点夫妻之情,直到她过世前一刻,她还在喃喃诅咒他。」 李仙插口:「那她要作祟,也该找你爸吧?不应该找上你。」 刘祺满眼无奈,「其实追溯起来,是我妈出轨在先,我十岁的时候,她就在外面养小白脸了,当时我爸很痛苦,苦苦哀求我妈放弃那些不正当关係,想要维持家庭的完整,我妈却没理他,我爸原先还抱着希望,可是我妈养的男人一个换过一个,始终没有回头的跡象,我爸终于彻底心寒了,也开始在外面养女人。」刘祺鬱鬱地扭着手。 「老实说,我也恨我妈,恨她害我家分崩离析,过去这一年,我和我弟弟也很少去医院看她,我们全家上下都不关心她。她过世后……变成这样,大概是我的报应吧。」 「嗯,我了解了。」温今莲淡然頷首,眼皮动也不动一下,拋出震撼弹:「子茞,这案子,由你处理。」 姬子茞被炸砸个措手不及,「啊?我?为什么?」 柳婕妤也抗议,「为什么?温大哥,我们电话里明明说好你会接手!」 「我是答应了,可没说我会亲自出手,子茞是我的学生,由她来做,万一她无法完成,我会负责收拾。」温今莲不理柳婕妤,墨眸盯着还有点搞不清状况的姬子茞,「你不觉得这案子比较接近你驱魔师的领域吗?」 姬子茞无法反驳,「的确是……」 「而且这也是个机会。」温今莲露出令她难以抗拒的微笑,「我想顺便验收你这几天的学习成果。当然,报酬算你的。」 才教四天是要验收个球啊?!更何况她打坐根本都失败……姬子茞觉得不是坦白的好时机,委婉地暗示,「可是我不认为这几天学的能怎样应用出来……」 「你就随机应变吧。」温今莲摆明是要做壁上观。 眼看是无法拒绝了,姬子茞只能掛起营业用的礼貌笑容,问刘祺:「方便带我去你房间看看吗?」 *** 姬子茞就这样从旁观者突然变成当事者,被刘祺带入卧室,更进一步了解详细状况。 「鬼压床大概都是半夜两点开始,我会突然醒过来,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还会出现一个黑黑的影子,站在床头这边,盯着我看……其实我不确定它是不是在看我,它黑黑雾雾的一团,连轮廓都看不清楚,只是它站的位置很像是在看我……」 「除了盯着看,还有什么动作吗?有出声吗?」 「它有时会发出声音,那个声音,该怎么说,有点像呜呜声……」 姬子茞一边听刘祺说,一边勘验现场,她不用回头都能感到温今莲在盯梢她,而他自己则被柳婕妤盯梢。 她能清楚听见柳婕妤刻意娇柔的声音在问:「温大哥,我们好久没见面了,你最近过得怎样?工作忙吗?李仙有没有好好照顾你?」 温今莲的回答很简短,渗着生疏的寒气:「老样子。」 李仙哼哼笑,「我把他伺候得像没出嫁的闺女,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茶来伸手饭来张口,你说我有没有好好照顾他?」 「那你是对他太好了,温大哥,我知道你没事不爱出门,但人还是要有点社交生活啊。你喜欢钢琴,正好最近有维也纳的钢琴家来台北演奏,我刚好有两张票,要不要一起去?」 「不。」 「要不然东部要举办热气球嘉年华,我们一起去看吧?」 「不。」 接下来是长达十分鐘的邀约与拒绝。 温今莲极其的无情冷漠令姬子茞侧目,她是听说过他是独身主义者--甚至有人说他不爱女人,爱男人--不过像柳婕妤这样嫵媚又娇滴滴的女孩,还是他合作的柳氏集团的名门贵女,他就算对对方没意思,也该礼貌性地应对一番,偏偏他就是连敷衍都不做,连拒绝都吝嗇得只施捨一个字。 不依不挠的柳婕妤也让姬子茞很佩服,她居然一点都不丧气,始终维持着甜美可人的态度,试图打动几乎是无视她的男人。换作一般人,面对这种冰山男子,早早摸着鼻子走人了,何况温今莲带着抑制的项鍊,看来柳婕妤对他是真爱。姬子茞猜,他们之间大概就是男不理女穷追的模式,相处惯了的。 在他们一来一往之间,姬子茞这边大致弄清了情况。她从口袋里摸出纸笔,挥洒几下便画成了一张符咒,对刘祺道:「你摊开手心,我把符烧化在你手里。不必怕,不会烫。」 006 案件(下) 刘祺半信半疑地看着姬子茞念念有词,捏着的符无火自燃,火焰是艳丽的蓝色,中央的顏色却几近透明,烧剩的灰烬落在刘祺掌心中。 见着那火焰色泽,温今莲与李仙便心里有数了,果然是闹鬼,但还有其他问题。 姬子茞将灰烬也抹在柳婕妤掌心,拉着刘祺与她各自双手合十,告诫道:「等一下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等两个女孩点头答应,她清脆地拍了三下手,一团黑气「嗖」地从地板上窜出,呈现人形,在空中微微晃动。 刘祺吓得面无人色,死死咬住了牙齿。柳婕妤及时掩住嘴才没惊叫出声,赶紧躲到温今莲背后。 「你每晚看到的就是这东西吗?」姬子茞向刘祺确认,后者点头,她反手亮出「干将」,斜斜削向黑雾。就像水果削皮似的,她每一刀都将那黑雾的一部份去除,渐渐露出内里的光辉。 「这些黑色的部份,都是附近的浮游灵,是一些已经身死,但因为有怨气而徘徊不去的死魂,附到这个『意念』上,向生人作祟。」温今莲对她与刘祺的解释的专业度颇满意,「这个『意念』跟黑色的部份完全不同,它的灵魂早已消失,只有强烈的感情留了下来,一般是无害的,它会以生前的样貌出现……好了。」姬子茞收回剑,原本乌黑一团的物体已经变成一个女人模样的淡黄色光影,五官轮廓清晰可见,「现在可以说话了。这位应该是令堂吧?」 刘祺怔怔的望着人影,「……这不是我妈。」 所有人闻言都愣住了,姬子茞问:「你确定?」 「我妈过世时快六十岁了,这个『人』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而且我看过我妈年轻时的照片,这绝对不是她。」 「意念」缩着肩膀,轻轻啜泣,哭声中有无尽悲伤。 姬子茞一时无措,看向温今莲。温今莲就事论事,淡淡道:「不知道是谁也没关係,你是驱魔师,驱除『意念』和驱除恶灵,对你而言是相同的。」打个魂飞魄散,迫使其进入轮回,如此而已。 「我知道,可是……」姬子茞蹙眉,咬住下唇。 「可是你下不了手。」对于她的软心肠,温今莲颇感意外,他以为急躁粗率如她,肯定二话不说抡剑就斩;不过,软心肠也不是坏事,只是得多花工夫罢了。他有心要观察她,「那就随你处置了。刚才说好了,今天由你全权处理。」 「我知道。」姬子茞略一思索,向刘祺解释道:「『意念』不会留在和自己无关的地方,换句话说,它一定跟你或是这里有某种联系,它的感情和思念促使它无法离开,你仔细想想,最近还有没有亲戚过世?或是跟你交情很好的朋友、邻居,也有可能。」 「没有呀,最近过世的只有我妈;我朋友都很好;我们家跟邻居交情普普,我觉得他们如果有谁死了,也不会特地跑来这里,更不用说他们也都活得好好的。」发光的人影除了哭泣,什么也不做,刘祺胆子大了点,靠近察看它的容顏,「我应该是不认识这位……『小姐』。如果它无害,那继续让它留着也没关係吧?」 姬子茞摇摇头,「『意念』通常很强烈,所以才会吸引恶灵;放着不管,它会像之前那样招来恶灵,每晚出来闹你。」 刘祺一听差点吓死,慌忙摇手:「那你把它弄走,快弄走!」 「弄走是不难……」姬子茞是能带走它,然而要让它自然的回归轮回,一定得从它之所以留在这里的原因下手。她试着跟灵体沟通,「你想要什么?」 「意念」只是一个劲的哀哀哭泣。 「你放心不下什么事吗?你有未了的心愿吗?你有什么……惦记的人吗?」 哭声停顿了下,然后哭得更凄凉了。 有头绪了!姬子茞振奋地追问:「那是谁?你的朋友?仇人?恋人?还是--」 「等一下!我觉得它有点眼熟!」刘祺忽然大叫,转身往门外跑,「你们等我一下!」 没两分鐘,刘祺喘吁吁地捧着一本相簿回来,里头都是黑白的老照片,她火速翻页,「我不是很确定,因为是很久以前看过的,只有一点印象……这里!」她指着相簿里的一张照片,「就是她!我的曾祖母!」 所有人围过来看,不大的照片里,是一名含笑倚着杜鹃花丛的清秀少女,杜鹃灿烂盛放,少女笑靨如花,一同凝结在时光之中。少女的容顏和此际的「意念」一模一样。 「我曾祖母活了一百多岁,一年多前才过世,这是她很珍惜的相簿,小时候我常陪她翻看,她会指着照片中的人跟我说他们的故事,她曾经提过,她本来和她的青梅竹马很要好,约好了长大要结婚,但家里硬是把她许配给我家经商致富的曾祖父。虽然他们婚后过得也算幸福,不过听我曾祖母的口气,她还是对她无缘的青梅竹马念念不忘。」 「癥结就是这个了。」姬子茞很篤定。 刘祺茫然,「可是要怎么做?不可能让他们见面啊,那位老先生肯定也不在人世了。」 姬子茞望向她的老师,「只要利用幻术,造出那位先生的幻象--」 「不行。」始终没吱声的李仙突然开口,脸色绷紧,「这个案子我们不接。」 「是我接啊,又不是你和老师接,老师说了让我处理……」 「你才学了几天,能处理什么?还不是要莲小弟教你?绝对不行,我反对--」 「接吧。」温今莲不理着急的李仙,面对一脸疑惑的姬子茞,他淡然的眼眸中蕴满了难以解读的复杂,「我不出手,但会教你怎么做。」 *** 澧松道,是城市里的一条地标道路,在闹市中自成氛围特异的一隅。表面上,这里的商家和别的地方没啥不同,然而其中有不少是提供术师们特殊服务的存在。 姬子茞早就听说过这条巷弄的名气,可惜她的第一次拜访是在半夜十一点多,店家多半都关门了。一家密对店虽然还开着,但她今晚有要事要办,怕分心,忍着没进去。 她沿着街道来回走了两圈,两旁路灯撒落微黄的温柔光辉,气氛倒也不错,就是背后跟着被她用法术拘着的「意念」,一路在她背后抽抽噎噎,哭得她有点心烦。 她将沿街的商家看了个遍,满足了好奇心,才踱回她老师身边。 温今莲坐在人行道上,一双长腿看似间适地伸长架着,他凝目空中,注视着什么。 姬子茞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是一个鲜红的十字架招牌,没写店名,那发亮的红色显得有些诡祕。正当她试图寻找那家店的店名时,她的老师缓声开口了。 「教你的咒语没忘记吧?」 「没。就十四个字而已,我不但能顺着背,还能倒着背呢。」短短十四字的咒语,是由上百个咒字组合而成,她细细品嚐了几十回,其中运用之妙、构筑之巧,令她回味无穷,她一定要学到她老师这套本事! 温今莲皱眉,「咒语不能倒着背--」 「我知道、我知道,说说而已嘛。」虽然她的老师没多说什么,但姬子茞能感觉得到,他心情不佳。她在他身边蹲下来,关心地探询,「老师,你还好吗?你看起来有点累,是不是不习惯这么晚出任务?其实我一个人来也可以的,你不必跟着。」 「我不累。但这是你在我的教导之下,第一次使用幻术,跟来看你的学习成果,是我的义务。」温今莲沉声说着,淡淡瞥了眼那个哭哭啼啼的东西。 即使它让他濒临崩溃,他也没有丝毫显露,他的神经上彷彿有剃刀在刮,儘管这个秋夜并不寒冷,他背上却满是冷汗。他唯一想弄清楚的只有一件事-- 「你为什么坚持要让这东西得偿夙愿?人留下的思念算是无机物,即使把它打散,它也不会伤心难过,更不用提它原本依附的灵魂,那灵魂早就不存在了,根本不会有感受。」他注视着她,她的容顏显得单纯无忧,眼眸写满了认真篤定。 姬子茞沉默了下,「老师,你没谈过恋爱对不对?」 「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係?」温今莲眉头皱得更深,「你有吗?」 他没否认呢。姬子茞觉得自己知道了一个他的小祕密,偷偷地开心,「我也没恋爱过,倒是有过单恋,两次。」她伸出两根手指,自觉是个前辈,有点得意,「你知道爱情是什么吗?」 温今莲仰望着她青春不知愁的面容,嗓音阴鬱,「爱就是伤人,和自伤。爱和被爱的都一样,哪一方都没有好下场。」 「哇,你好悲观。」姬子茞暗暗咋舌,他是不是有过坎坷的情路?她轻轻叹口气,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我觉得爱情呢,就是昏迷指数三。你知道什么是昏迷指数三吗?」 温今莲缄默,感觉神经被剃刀狠狠刺穿,有什么阴鬱幽暗的东西溅了出来,令他眼前发黑。 昏迷指数三? 他知道,他比任何人都知道。 姬子茞没有察觉他的异样,还在认真解释:「这是医疗用语,代表一个人的清醒程度,昏迷指数三时,人对外在刺激毫无反应,眼睛不会睁开,不会说话,也不知道疼痛。你不觉得这样很像爱情吗?爱着一个人的时候,难以用言语表述那种心情;别人说他坏话,你听不进去,他伤了你,你也不觉得疼,一心向着他,求着他……」 她陷入那两段早夭的单恋的回忆里,叹口气,「我姊常骂我傻,说我爱上一个人总是全身心的投入,又不是要嫁给对方,哪有必要在恋爱时就付出那么多,把自己弄得很廉价。可是,爱情怎么会廉价呢?」她严肃地看着他,语气鏗鏘有力:「爱情绝不廉价,只有不懂珍惜的人,看轻了它的价值。」 温今莲望着她坚定中带着温柔的眼神,默默咀嚼她的话语,她的感情是那样纯粹,他想,被她爱着的人,一定都很幸福吧……然后就听她轻喊:「开始了!」 他仰首望去,天空中开始出现绵密的金色光芒,缓缓落下。 澧松道是依地脉走向而建,每晚到了十二点,那些逝去的灵魂就会像这般聚集过来,为的是回归到地脉之中,被分解,重新融合,进入轮回。 姬子茞开始念颂咒语:「方阵在圆,七阵在尖,流光、星星点点!」咒语念完,她感到自己的灵力随咒语流出去,以一种繁复的方式开始构筑,一小团光涌现在那个哭泣不休的「意念」,逐渐浮出人形,「意念」哭声顿止,欢喜地喊叫出声,紧紧抱住那团人形。 成了!姬子茞吁出口气。这咒语是由她老师即兴编写的,乍听之下字义和施展出来的结果风马牛不相及,实则咒字有上万个,有些字组合在一起根本无法发音,他却透过巧妙的方式排列,组合成可以念诵的咒语,至于字义就不强求了。 这咒语是透过「意念」自身,用法术反映出它所思慕的人的形象,让它以为与意中人见到了面。 姬子茞看着那个「意念」喜极而泣的模样,有些感触,「都说错过爱的人,是毕生的遗憾,我多少也能体会那种伤感。虽然我们多花了点工夫,不过让这『意念』能圆满心愿,心满意足的离开,不也是好事一桩吗?爱一个人爱到死了还放不下,我实在不想用强硬的手段驱逐它……好了,它开始分解了,应该会就这样进入地脉去轮回吧,大功告成囉!老师!……老师?」突然发现自己嘀咕了半天,背后的男人都没反应,姬子茞回头看去,「老师?」 就见她的老师倒在人行道上,已经失去了意识。 007 突发 小小的他蜷缩着,坐在客厅角落的小板凳上,听那眉目秀逸、仙风道骨的男子与他怒气滔天的外公对话,他外婆则在旁边默默不语。 他麻木地听着外公气冲冲地描述他做过的坏事,好几次都飆出了他的日文母语,然而日语骂人的辞汇不多,翻来覆去的只是那句「马鹿野郎」,至于中文骂人的话,他听不太懂,唯有一句他是懂的: 「我寧愿他没有生下来!」 寧愿他没有生下来。 他脸色苍白,小小的拳头蜷紧,指尖刺着掌心,刺得生疼,硬是把哭泣的衝动吞下去。 俊秀男子极有耐心地听完他外公的一通发火和控诉,而后温和地开口:「说起来也是鬼使神差,我久未卜卦,今晨一卜,卦象指向西南方,我循着方向来到这里,遇到你们一家。你的孙子很有资质,与我有师徒的缘份。他母亲很可能不会再醒过来,你们就相当于这孩子的监护人,我想徵求你们同意,让这孩子拜在我门下。」 他外公怒气冲冲地一挥手,「这个弒母的小畜牲你要就拿去!」 「弒母」他听不懂,「畜牲」倒是懂的。他默默地看着那男子又有礼貌地和他爷爷奶奶说了几句话,才走到他面前来。 男子弯身端详着他,始终面带微笑,「你好,我叫南宫璟。你叫做温今莲,是吗?」 他迟疑地回望男子,过了几秒,才慢慢点头。 「对于发生在你母亲身上的悲剧,我很遗憾。那不是你的错,你对于自身的能力并不了解,你只是想让母亲高兴才那样做,不是吗?」 他瞪着男子,紧闭着唇,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渐渐颤抖起来。爷爷听说了他做的事之后,差点把他打死;为何这男人听了之后,还能用这么温柔的态度跟他说话?甚至,他还了解他那么做的目的? 「如果你愿意,我会教你如何正确地运使你这份特异的能力。」南宫璟看见他眼中的一丝冀望,遗憾地摇摇头,「可是,这份力量救不了你的母亲。」 那他学了有何用? 「在这方面,你就像个新生的婴儿,才刚学会爬,我能教你站起来,去行走,去奔跑,甚至,去飞翔。你有温家人的血统,或许你还能靠温家人的特殊能力,和你母亲取得联系--」 他神色一动,看着男子温和地微笑,友善地朝他伸出手。 「你要一辈子在地上爬,或者努力学会飞翔?由你自己决定。」 *** 温今莲从迷濛的梦境中逐渐恢復意识;梦境消散得很快,他还依稀能感到梦中那隻手的温暖,然后两个人的争执声就传进了他耳朵。 「……真不用叫救护车?」姬子茞听起来很紧张。 「不用啦!他等一下就醒了,没事的。」李仙乾笑几声,听起来有几分心虚。 「老师他这样突然昏倒,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呃,他偶尔会这样,等他醒来就没事了……应该吧。」 「应该什么?应该有隐疾,还是应该没事?」 「应该没事啦!隐疾嘛……这也不算隐疾……」 温今莲眉心微动,抬起眼帘,他人躺着,因为刚醒,脑子还有些迟钝,只觉脑后枕着舒适而富有弹性的什么,往上则看到姬子茞线条紧緻的颈项与下巴,她正很激动地跟在对面的李仙讨论。 「是什么隐疾?不是我想打探他隐私,我们不过就是处理了一个芝麻大的小任务,不是收厉鬼,也不是揍妖魔,他为什么晕过去?他身体这样,不就像个不定时炸弹吗?哪天他处理真正厉害的东西时,也突然晕倒,不是很危险吗?」 「他不会这样……」李仙吞吞吐吐的,努力想藉口,「唉,这是特殊状况啦,很偶然才会一次,这状况就……就那个……那个……」 「我没事。」温今莲慢慢坐起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是枕在姬子茞腿上,他顿住,耳根微微泛热,看向她,她一脸坦然,彷彿不觉得刚才的姿势太过于亲暱。 李仙松口气,「你看,他这不就醒了……」还来不及凑上去关怀几句,就被姬子茞激动地挤到一旁。 「老师,你感觉怎样?头昏吗?噁心吗?还是哪里不舒服?有没有什么地方痛?」姬子茞紧张地握住温今莲的双手,探探他额头,又检查他眼睛,像个妈妈在担心自己的小孩。 温今莲还没开口,李仙突然说:「好吧,事到如今我就老实说了,莲小弟他其实有……猝睡症。」 姬子茞愕然重复:「猝睡症?」 李仙说谎说得很理直气壮,「这是一种疾病,患者会在任何时间,不管是开车、工作、走路时,突然就陷入睡眠状态。他一直都有按时服药,可能因为第一次收学生,他消耗的精力比较多,所以才发作--」 「够了。」温今莲沉声打断,他听不下去了,李仙的说词破绽百出,绝对瞒不过姬子茞。他若真的罹病,怎会平时活动与常人无异?而且与她相处多日都没发作,又要怎么解释?更何况如她所言,他要是有病,就不可能从事幻术或驱魔这种危险的工作。 但他也不可能坦白。 所以,他只能顺着李仙的谎话去说。 他的视线慢慢地挪到姬子茞脸上,看着她,然后他说-- 「哦,原来如此。」姬子茞拍拍胸口,重重地喘了口气,彷彿心有馀悸,「害我差点吓死。」 李仙:「……」这丫头会不会太好拐? 温今莲愣着,望着她刻意装作一本正经的神态,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在装傻,而且装得很笨拙,她肯定不擅长说谎,她的目光洩漏了她的不知所措,因为要强装自然,她的语气反而变得不自然。 「这种事要早点说,我要是知道,就不会让老师在半夜陪我出来。幸好老师是坐着晕过去的,没有摔伤。」姬子茞严肃地提出建议:「老师这种体质,想必也不适合熬夜,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温今莲注视着她,她的表现很蹩脚,但她的关怀是真心的,她的眼睛在说:我明白你有难言之隐,我不追问,只要你好好的,你什么也不必告诉我。 她无声的体谅,像隻温柔的手,抚过他徬徨的心口,掩住他未吐出的话语。 除了南宫老师,他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呵护着。 「嗯。」他的嗓音带了一丝难藏的沙哑:「我们回去吧。」 *** 处理完鬼压床的隔天,温今莲取消了上课,说是要休息两天。 姬子茞自无异议。 她心里暗自琢磨:猝睡症肯定是假的,然而她也不觉得他有何重大疾病;可是,若非疾病,会有什么原因让一个大男人突然晕倒?她逐一回想细节,整个案件很平凡,没有古怪之处,整起事件处理得乾净俐落,结局温馨有爱,她想破头也想不出是哪一点刺激了她老师。 休课的第二天早上,姬子茞八点就醒了,洗漱之后,正要离开房间去吃李仙做的美味早餐,突然意识到自己忘了穿内衣。 她住在家里时基本上是不穿内衣的,甚至在女校里也不穿,因为她实在太平了,平得无法靠修饰增大,就乾脆把胸部放生。篮球队的姊妹们在讨论穿哪种内衣比较方便打球时,她都很愉快地想「本小姐才没有那种烦恼」。 来温今莲家之前,她翻出很少穿的内衣,才发现都泛黄松弛了,买了几件新的,不过穿了几天,还是不习惯被束缚的感觉。 她脱了上衣,看着镜中的自己;体态匀称,四肢修长,长年锻鍊的缘故,让她身上没有赘肉,腰臀的比例也不差,看得出是个女人,然而一看到胸部,那一马平川的坦荡……她不期然想到她老师那一身「夏多布里昂」,她还是对自己的平坦没什么不满,可是……可是……可是什么,她也想不出来。 当她闷闷地穿上内衣,套上t恤时,她的手机响了。是她表姊打的lime视讯电话,她点开来。 「你怎么都不打给我?」画面里的姬子丞娇嗔着。 「你传讯息我不是都有回吗。」 「那样哪够?人家出生以来第一次这么久看不到你,每天做梦都梦到你,结果你对我这么冷淡……」 姬子茞打断她,「你不用上课吗?」 「今天礼拜三,我十点才有课。我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一定很想对不对?」 「嗯--还好耶,我没有很想你。」 姬子丞表情带了三分怒,「蛤?你不想我?」 「嗯……」姬子茞拖长了鼻音,想起她们从小形影不离,不管去哪里,表姊都牵着她的手,高兴起来对她又搂又抱又亲的,这几天她身边这么清静,是有点不习惯。她轻笑:「好啦,是有点想你。」 姬子丞这才高兴了。「算你有良心。怎么样,温今莲的课是不是上得很烂?你是不是要放弃了,搬回来住?」 「哪里有烂,温老师上得很好好吗?」话说完,姬子茞就想到自己那个练得哩哩落落的静坐冥想,不禁心虚,「是我自己资质不好,有点跟不上进度。」 姬子丞哼声,「你哪里不好了?我看是他不会教吧,你不用替他说话,欸,等等--你该不会是被他温家人的魅力迷惑了吧?」 「只有一开始困扰过而已,现在已经不会了。」 「所以温家人真的有那种让人一见钟情的魔力?」 姬子茞严肃地点头,「这种体质说来很魔幻,但的确是有,我感觉得到。不过老师现在会佩戴抑制的项鍊,对我没影响。」 「可是他没有认祖归宗,手边应该是没有『心魔』吧?也就是说,温家男人的魅力跟『心魔』无关?」 「我觉得是无关。」 「心魔」是一种只有温家人才能培育的诡祕植物,据说它的养料来自温家男人的心头血。心魔的叶片具有强大的魔力,能够延年益寿,只要不是大脑、心脏被摘除,或者血液被抽乾,即使是刚嚥气的人也能还魂,多活一年,就因为这个特殊效用,让全世界的权贵为之疯狂,这种魔性的植物为温氏家族提供了无法动摇的地位,即使他们明着偷拐抢骗、烧杀劫掠,也不会有人过问。 整个温氏家族,自成一个法治外的闇黑王国。 姬子丞沉吟,「是这样吗?我本来以为一定和『心魔』脱不了关係,毕竟整个家族的男人都是天生的美男子,女人却很普通,这点从遗传学来说实在不太可能。」 「我觉得是因为长期培育『心魔』的关係,因为『心魔』只能用男人的血培养,所以受影响的也只有男人。」 「所以你老师从他爸爸那边遗传来这种体质,却低调度日,没仗着这种魅力去拈花惹草,还算是个少见的规规矩矩的温家人了。」姬子丞嗤笑一声,不信,「或者单纯是他太逊了,把不到妹吧。」 008 碰壁 姬子丞的话教姬子茞想起昨夜,「所以你没听过温老师的緋闻八卦?」 「什么八卦?」 「呃,感情之类的,比如他曾经谈过什么悲惨的恋爱?或者被什么女人狠狠伤透了心?」表姊在术师圈子里混得比她久,资歷比她深得多,可说是江湖上的包打听,应该会知道他的一些传闻吧?她自己是先google过了,没想到网路上几乎没有任何关于温今莲的讯息,他若不是艘深海潜水艇,就是个不玩网路的现代老古董。 「他?恋爱?」姬子丞嗤之以鼻,「你不知道他有个绰号叫『唐三藏』吗?」 姬子茞有点懵,「唐三藏?可是他头发很多,不是光头欸。」 「跟头发没关係。唐三藏是得道高僧,戒色禁慾啊。」姬子丞冷笑一声,「除非工作上的接触,他从不理会女人。曾经有一位年轻漂亮的女董事长托他处理事情,事情还没办完,人家爱上了他,表白之后,他直接就走人不干了。人家把报酬提高三倍,他甩都不甩呢。」 「喔。他这么无情啊。」姬子茞空洞地应了声,说不上来的,感觉有点闷。 「其实我也挺好奇,他没在感情上受创过,怎么会长成这副怪脾气?后来听人家讲,加上我自己推测,可能跟他单亲家庭的背景有关。」 她微微屏息,「他是单亲家庭?」 「这个不难猜吧。他老爸是温家人,你应该也知道,温家男人永远不会娶自己爱的女人,只会娶爱他的女人。」 「这我知道,可是这样的话,他母亲就是被爱的那个,他有什么好受创的?」 「如果我跟你说,他母亲在他八岁那年跳楼了,你还会这样想吗?」姬子丞缓缓道:「而且,是在他面前跳下去的。」 姬子茞的喉咙被震惊卡住,一股颤颤寒意从脊椎渗出来,訥訥道:「那他应该是恨他父亲,而不是排斥感情……」 「有什么差别吗?没有他爸,他母亲就不会自杀。他母亲活了下来,却成为植物人,现在还躺在某家疗养院里。他在母亲跳楼后,有两年都没有开口说话,据说是他老师长期开导他,才让他走出这段阴影。」 姬子丞沉重地叹息,「所以,我不太希望你跟他学习,他的内心肯定有阴暗面,糟糕的话可能还会是个变态,就算不是,长期跟这种负面的人相处,对你有害无益。」 姬子茞又跟表姊聊了几句,才掛掉lime,已经完全没了早餐的胃口。 她不敢,可又忍不住去揣测温今莲在事发当际的感受,又想像若是自己的母亲做那样的事……她眼眶发酸,胸口发痛,他当时才仅仅八岁啊,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却无能为力,他失语还算值得庆幸了,万一他跟着跳了下去……她不敢再想。那失语的两年,他的话语和感觉全滞留在心底,在那童稚的心灵里不断疯狂翻搅…… 她突然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温今莲。 她无声地打开房门,沿着走廊走到与客厅的交界处,悄悄窥视,偌大的空间内只看到李仙在厨房吧台后面边哼歌边做事,不见温今莲的踪影。她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出去。 「你醒啦?」李仙笑吟吟的一如平日,给她端上早餐,「今天是法式吐司配蓝莓,还有柳橙汁。」 「谢啦。」姬子茞坐到吧台前。 李仙注意到她神色鬱鬱,「没睡好吗?」 「还好。」姬子茞慢慢地叉起吐司往嘴里送,食不知味。她低头瞧着盘子,「我刚才跟我表姊聊了一下,她跟我说了些老师小时候发生的……不幸。我现在总算知道,你为什么反对老师接触刘小姐的案子了。对不起。要是早点知道,我会阻止他的。」 李仙敛住笑意,「现在你了解了,以后这类涉及男女情爱的委託,你如果想接,就单独跟对方谈,不要把他牵扯进来。其实,严格来说也不算你错,是他自己要去的。」李仙嘀咕:「我也不懂为什么,他这次为什么会那么坚持。」 「让他崩溃到昏倒的是哪一点?」 「是『爱情』本身吧。」 「即使不是像他父母那样破碎,而是两情相悦的,也不行?」 「正是因为两情相悦的完美,才恰恰越能反映出残缺啊。他父母相恋时才十八岁,他母亲刚怀孕,他父亲就被召回家去,后来成了温家现任的家主。他母亲直到跳楼之前,都没能再见到他父亲一面。」李仙不忍地摇摇头,「而他的外公把他母亲的自杀归咎于他,都快二十年了,还是对他深恶痛绝。」 姬子茞轻轻道:「他爸还真狠心。就算不能娶人家,偶尔见个面、安抚一下,也没有大碍啊。」 「那也不是他老爸能作主的。他成了温家的家主,姑且不说温家树敌多少,他们家族内部的斗争就很严重,要是让人知道他心里还掛念着真爱,把莲小弟的妈捲进去,她一个弱质女子,不出三天就会被弄死了。」 「就是因为这样,他更应该挺身而出去保护她们母子啊。」姬子茞蔑然哼声,「都说温家盛產渣男,他爸敢作不敢当,真是渣中之渣。」 「可不是吗?唉,讲到这我也挺怨他父亲的,要不是他搞了这么一齣始乱终弃,莲小弟本来是会敞开心扉爱上我的。」 姬子茞噗嗤,「你怎么就知道他会爱你了,他又不是gay。」 「你没看到他对柳婕妤的态度吗?他那么抗拒女人,除了因为他是gay,还有什么可能?」 「说不定只是柳小姐不对他胃口啊。换成别的女人,也许他会接受的。」姬子茞随口道:「好比说,我啊。」 换李仙噗嗤,「就你这身材,他还不如爱上男人算了。」 「唷,你看扁我啊?我还在发育期,还有机会长大的。」 「我不用看,也知道你扁。」李仙哼道:「我认识他十几年了,我的观察不会有错,他是gay。」 「那是你眼睛业障重,根据我的观察,他应该就是个直男--」 「还有一种可能,你们没想过吗?」温今莲的声音冷不防地插入对话之间。 姬子茞和李仙同时转头望去,散着长发的温今莲拎着浇花瓶,就站在厨房入口,也不知道在那儿听多久了。 他神态自若地当着呆若木鸡的两人的面,走到流理台边,将浇花喷雾瓶装满,轻飘飘地说了句:「我可能是个双插头。」然后在两人的目送中,翩然离开。 姬子茞呆愣着反应不过来,李仙则欣喜若狂:「你听到了没,我们俩都有份!」 「有你的头啦!」姬子茞很想哭,就不该跟李仙瞎聊这种话题,现在可好,全被她老师听见了,万一得罪他,她的学习之路就要糟大糕了。 她顾不得早餐没吃完,追着温今莲往阳台方向跑去。 到了落地窗边,她慢下脚步。 阳台长廊外就是游泳池,她的老师却是待在泳池一角,那方角落有个木製梯架,摆满了小巧的盆栽。他背对她,端正地跪坐在木架之前,正在打理那些小小的植物。 她一时没有上前,他淡漠寧定的背影,散发出一种难以靠近的氛围,教她想起小时候养过的流浪猫,「多多」。 多多是被遗弃她们姬家山林里的,被发现时还戴着项圈,族里阿姨们给牠取个名字叫多多,是希望牠明白,自己虽被拋弃,但她们愿意接纳牠,给予牠更多更多的保护与爱。 姬子茞是第一个奔去给多多放饲料的。那时多多一见到人影就远远跑开,过了两个月,牠才愿意在她面前进食。又过了十个月,牠才肯让她搔搔头顶。然而直到多多七年后过世,牠始终不让她抱,也没有踏进过姬氏一族的聚落。 多多教十四岁的她明白,有些伤害是永远不会痊癒的。有些痛苦是永远都走不出来的。 她想着,踏上长廊的脚步有些迟疑,些微的声响引起温今莲的注意,他回过头来,与她视线撞个正着。 两人相对静默了几秒。温今莲缓缓开口:「我长得像乐高积木吗?」 姬子茞茫然:「?」 「你皱着眉头,一脸踩到积木,很痛的样子。」 她的表情洩漏她的心情了?姬子茞连忙按住眉心,一通乱揉,一边想着,她不要让她的老师成为第二个多多。 具体该怎么做,她没有头绪,可是她知道,想要照亮阴暗的世界,就得当一颗太阳,带来光辉与欢笑。 于是她放下手,露出平日常带的笑靨,很自然地踱到温今莲身边,学着他的样子正坐下来,「老师早安。你在做什么?」 「整理我爷爷的盆栽。」温今莲神色淡淡,取下一盆盆栽,拿起小剪刀,修整枝叶。她身上带着法式吐司的甜香,还有某种暖香,淡淡地縈绕在他鼻端,令他心绪平静,又矛盾地微微骚动。 「这么多盆,他都交给你整理?」 「……」温今莲垂下视线,长长的睫毛掩去所有情绪,「他两年前中风了,必须坐轮椅,我祖母身体状况也不好,两人一起住进疗养院了。」他停了下,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我母亲也住在那里。」 「所以你一个人要处理很多事,很辛苦。」他语气中的萧瑟令姬子茞难受,他恐怕就没享受过什么家庭温暖吧?「那我帮你修剪一些盆栽吧,不然你要跪坐这么久很不舒服。」 温今莲目光凝住,「你懂日式盆栽?」 他的眼神让姬子茞觉得自己被睥睨了一下,声音不由得缩小:「不懂。」 「日式盆栽不只是看着小巧可爱,讨人喜欢而已。」他缓缓说着,一字一句,极其严谨,「它需要对大自然的深刻观察与体认,将四季的递嬗蕴藏在其中,它讲究均衡与和谐之美,从容器、土壤到植物本身,三者浑然一体,鑽研得更深的话,它甚至能等同一个人精神世界的缩影,就像是在现实中进行冥想,你懂吗?」 「我懂。」呜呜,他让她觉得自己的提议好白痴,她持续缩小,小到像小猫般咪咪叫,「听起来就是我不该碰的东西。」 「李仙跟我这么久,都不敢碰这些盆栽,你……」温今莲看着她从一开始的元气爽朗到畏缩萎靡,意识到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他不是有意刁难她,他希望她在他身边始终开开心心的,他放柔语气,「等你能够专心冥想一小时后,你若想学种盆栽,我可以送你一盆全新的,从头教你。」 那她大概要等到下辈子了。姬子茞皮笑肉不笑,「谢谢老师,我一定好好努力。」 温今莲「嗯」了声,看她小心翼翼地重展笑靨,他嘴角浅勾。她还是适合笑容,他喜欢看她笑。 他,喜欢……吗? 嗯,他喜欢。 「老师,我实话实说,不是要拍马屁,」姬子茞一脸认真,「我觉得你各方面都很厉害,不论是身材、冥想、咒语、幻术,或者是这些小盆栽,还有那台没看你弹过、可是光看就知道很强大的钢琴,虽然你没说,但我看得出来,你每一项都是全力以赴,誓死要达到最高境界的。」 温今莲有些飘移的思绪被她拉回,「所以?」 「所以,你有时候要放松一点,你绷得太紧了,有碍身心健康。我也会注意,不给你增加压力。」 他漫不经意,「那我倒要感谢你的贴心了。」 「所以啊,为了不给你负担,」她更加认真,压低声音,「你是双插头这件事,我会给你保密的。」 「……」手一滑,盆栽差点被他断头。同时脑海中好像有什么「啪答」一声。 009 男人 「我族里有姊妹是蕾丝边,她们说,不论男女,是异性恋就是异性恋,是同性恋就专心当同性恋,爱男人又爱女人的最讨厌……」眼看面前男人的脸已经黑到不行,姬子茞终于憋不住地笑出来,使劲拍着他后背,「哎呀,开玩笑嘛!就像我刚和李仙只是在胡说八道,你说那句也不是真的,大家乱说一通,好玩而已呀!咦,莫非--」她故作惊诧,小小声问:「你真的是双--唔唔……」 温今莲终于做了那个「啪答」声引起的衝动--他丢了剪子,掐住她柔软脸颊,磨牙道:「你给我再说一次。」 「唔唔……偶不缩了你放手……」姬子茞极力想抢救自己的脸颊,无奈他的手劲太大,「不要拉了,脸会变形……」 「再说一次,谁是双插头?」 「是我,我是双擦头……唔唔唔……」好不容易脱离他的魔掌,她揉着自己两腮,覷着他,眼角眉梢都是笑着的,「开心吗?」 「并不。」他冷冷扬声,弯起的嘴角却出卖了他。她让他变得好幼稚,可是心里好快乐,心头漫生温柔的情绪,她正在逐步改变他,而他并不厌恶这感觉。 「好吧,不过你给人的感觉好多了,现在这样才像是二十六岁,而不是二百六十岁。我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所以我现在跟你坦白一件小事,真的是很小很小的小事,请你多包涵。」姬子茞做个深呼吸,摆出最诚恳的懺悔表情,「--关于冥想,其实我只能坚持一分鐘。」 「……」 「欸嘿!开玩笑的啦,其实有三分鐘。」气氛迅速降到冰点,姬子茞只能端着笑脸、硬着头皮继续说,「对一个没有静坐经验的人来说,你一下子要求半小时,实在是太多了,可我有在进步,大概每天增加一分鐘,两个月后就能坐满一个小时了,也不算太慢……」 温今莲霍然站起,低声快速地念了一段咒语,而后右手一抬,拍在姬子茞头顶百会穴上。她只觉穴道微微痠麻了下,愣愣看着低头俯视她的他。 温今莲面带寒霜,语气冰冷,「现在,立刻回榻榻米间去练冥想,每天都练满八小时。在你能冥想满一小时之前,不准吃饭。三天之后,要是你依然做不到,就收拾行李回家。」 *** 「说什么两个月就能练满一小时,你以为你有两个月可以浪费在这基础中的基础上吗?你以为你有多少时间准备女使考试?还是你以为你家女使的位置会空个十几二十年等你?」 「我在你头顶心拍的这一下,在你的百会穴设了一个小咒术,一旦你从冥想中分心,它会释放灵力,刺激你的百会穴,我也能感应到你走神了,不管在此之前你冥想了多久,都要归零,重新开始,直到练满一小时。」 「你不用担心,这咒术就像针灸一样,对你有益无害。百会穴是人体的三大穴道之一,刺激它可以消除疲劳,改善头痛,帮助睡眠,降低脑中风的风险,还能缓解更年期症状……」 你才更年期!你才脑中风! 这些话,姬子茞当然说不出口,甚至也不能想;她盘坐着,双眸紧闭,看似无比专心地在静坐,一旦她开始腹诽,就分了心,脑袋瓜上的咒术立即发作,就算仅有短暂的一秒,但那突如其来的痠麻很难忍,她总会克制不住的小小呻吟一声,然后就听到她老师铁血无情的寒霜嗓音。 「重新计时。」 还给不给人活啦!这是虐待,活生生的虐待! 亏她还想当他的太阳,当他个大肠啦! 好在温今莲没有彻底泯灭人性,还是有给她饭吃,可是他命令李仙只给她准备烫青菜、荷包蛋配白饭,所以每到用餐时,同桌的两个男人吃着三杯鸡、糖醋鱼、滑蛋虾仁、客家小炒、红烧排骨等等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害她馋得要哭出来。 吃饭时间之外,就是冥想、冥想、再冥想。甚至吃过晚饭后,温今莲还加开晚班,再坐两小时,每天给她上足十个小时的静坐训练。 说到这她不得不佩服他的毅力,他没有在一旁间间地边玩手机边监视她,而是陪她扎扎实实的一同静坐,他不只对她严格,也严以律己。最强幻术师的名号不是浪得虚名。 而她的冥想时间也真的逐渐拉长了,虽然没有时鐘或手錶给她看,但她能感觉得到,静坐时的体感不那么难熬了;她平心静气,像是沉入最深的大海洋,或是滑入奥祕的大宇宙,她像一颗渺小的原子,被不知名的潮流冲刷,随波起伏,依浪荡漾,她从未感觉如此寧和安详。 然后,在第三天的下午,她听到了手机计时满一小时的嗶嗶声。 刚听到时,她还陷在冥想的悠远清静之中,过了好几秒,她才意识到这个刺耳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发现温今莲不在房内,他的手机在她面前的榻榻米上响着。她伸出手指按掉了计时器,有些反应不过来地看着萤幕上的01:00。 过了快半分鐘,她才意识到--她成功了。她坐足一小时了。 「yes!」她跪在榻榻米上,猛捶地板一拳,差点打到她老师的手机。 是说他人呢?在她呕心沥血数十小时之后的大成功时刻,他怎能不在场见证,万一他翻脸不认帐,说他没当场看到的不算,她岂不吃亏? 她正要起身去找温今莲,她自己的手机响了。她捞起手机一看,发现柳仕凡大约从十分鐘前就在给她传lime。 柳仕凡:「你在吗?」 柳仕凡:「紧急。看到讯息回覆我。」 姬子茞回讯息:「?你现在不是在上班吗?」 现在是下午四点多,柳仕凡身为柳氏集团总经理的特助,这时候应该正忙得不亦乐乎,怎会有空跟她传讯? 柳仕凡:「我下午陪总经理去见客户,刚刚解散,正好到你住的地方附近,要出来见个面吗?」 姬子茞以为他说的是她山林里的老家,「我现在不住在家里。」 柳仕凡:「我知道。子丞说你住在温老师家。我就在楼下的星o克外面。」 姬子茞:「你等我五分鐘。」 她拿着手机溜出榻榻米间,把房间挨个翻遍,都没看到温今莲,倒是厨房里的李仙发现了她,疑惑问:「你不是在打坐吗?没练完你怎么敢出来?」 「敢出来当然是因为大功告成了啊。」姬子茞洋洋得意地比个大拇指,「老师呢?」 「他出去买东西了。」李仙笑着,「恭喜你出关,那我今晚不必再烫青菜了吧?」 姬子茞豪迈地点菜:「今天晚餐我要吃咖哩饭,要大块红萝卜,小辣!」痛快啊!她踏着欢乐的小碎步,笑咪咪地奔往大门,「朋友找我,我出去一下!」 她搭电梯,在电梯里等着灯号往下跳动时,她刷着lime,看到她老师的对话框,一时兴起,打了个冷笑话给他:「什么车会飞?」按下送出键后,才想起他手机没带在身上,嘖。 来到一楼,她走到外头,一眼就发现了人行道上的柳仕凡。 时序虽然入秋,白天仍旧燥热,只是早晚明显比较凉。俊朗的柳仕凡穿着深色长风衣,姿态好生瀟洒,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在傍晚熙攘的人群里相当醒目。他拿着两杯咖啡,望着她,遥向她举杯,浅浅一笑,眼神充满温柔。 姬子茞绽开笑顏,奔向他。「好久不见!」 「是啊,真是好久不见了。」柳仕凡递给她一杯咖啡,将她从头打量到脚,「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嗯,自从上次见面后,我长高了两公分,有一七五了。」 「那可以不要再长了,再长我会有压力。」柳仕凡轻笑。 「你不必有压力,我又不是我姊,出门一定要穿高跟鞋,然后宣称她不跟比她矮的男生交往。」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柳仕凡微笑,她一如他记忆中的欢快爽朗,他看着她,感觉心底柔情满溢。「我跟温老师认识很久了,虽然没有特别交好,对他的脾性也算略知一二,所以听子丞说他收了生平第一个徒弟,而且收的还是你,一个女孩子。」他说得很婉转,「在我看过他对婕妤的态度后,这件事我实在无法相信,非得来亲眼看看。」 「大哥,我get到你。」姬子茞深有感触,「婕妤真是女中豪杰,要是换成我,老师那态度,一次就能把我的信心被破坏殆尽。婕妤居然能坚持那么久,真的,我都想请她收下我的膝盖。」 柳仕凡轻笑,「你好像不受他那个什么,温家人的魔力影响?」 「其实是会有影响的,不过老师戴着抑制的项鍊,所以我在他身边没有感觉。」 「嗯……没有感觉?」 柳仕凡这四字说得颇为玩味,姬子茞觉得他好像话中有话,又不确定,耸了耸肩,「是啊,没有感觉。就乖乖认真上课。」 「课上得怎样?」 「哦,非常好,今天有重大突破。」姬子茞笑逐顏开,「老师他给我安排了冥想的课程目标,就在跟你讲话的五分鐘前,我刚好达标,不然今天就是我待在他这里的最后一天了。」 「他这么严格啊,你一定很辛苦,正好时间差不多了,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姬子茞想起自己预定的咖哩,歉然道:「老师家已经帮我准备晚餐了,下次吧。」 柳仕凡嗯了声,「等你回家的时候,我们再约吧。」 姬子茞面有难色,「那要很久了,短期内我大概不会回去。我姊有跟你说吧,我是为了女使的选拔在做准备,一年之内族里就要选出女使接班人,我得密集上课,一直上到考试的前一秒。」光是冥想就这么艰困了,她不敢想像后头的课程会有多难,不由得唉声叹气,「说真的,老师的上课风格,让我有点怕。」 「怎么说?」 「就拿这个冥想来说好了,他起初很温和,说慢慢来就好,后来知道我练不起来,整个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他直接限定我在三天内要练到冥想一小时,你不觉得很残暴吗?!就好像我是一包泡麵,加了热水以后明明要等三分鐘,他却要我过三秒鐘就泡软可以吃!这哪里可能啊?!」 这比喻还挺好笑的,柳仕凡笑了出来,「其实硬的也能……」讨论到她被吃,他驀地止声,换过话题,「不过你还是做到了,很不容易,这三天一定很难熬吧?不如我在这附近解决晚餐,等你吃完后下来,我载你到处逛逛,好好放松一下。」 姬子茞想到温今莲给她加开的晚课,摇摇头,「不行,我才刚解决了他给的这个任务,这还是入门课程,以他的严苛程度,很可能马上就会给我别的让我一个头两个大的功课。」觉得自己似乎把温今莲说得太糟糕了,她连忙补充,「其实他也没很严苛,至少不上课的时候还挺亲切的。」 柳仕凡挑眉,「我无法将温老师与『亲切』二字联想在一起。」 姬子茞用力点头,「是啊,这真的要跟他实际相处过才会知道,他人意外的很好,会问我喜欢吃什么,让管家帮我准备;他了解我的作息后,就配合我晚点开始上课;他家里的健身房、游泳池随我使用,还说我要是有额外需要什么,他会帮我搞定。而且虽然他上课很严,可是我碰到不懂的地方,他也会很有耐心的解释,不会很暴力的要求我立刻学会,呃,冥想例外……」 柳仕凡轻声打断她:「子茞。」 「嗯?」 他凝视着她单纯明亮的眼瞳,「见了我,你怎么都在谈你老师呢?」 「……」姬子茞茫然地眨眨眼,「好像是,怎么了吗?」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柳仕凡斟酌再三,没找到更好的说法,「你好像喜欢他。」 姬子茞一愕,既而毫不淑女地大笑起来,「哈哈哈,怎么可能啊!你知道他收我为徒的第一个条件是什么吗?他叫我不能爱上他!要我说的话,他真是想太多了。对,他很帅,但我又不是花痴,见了男人就想巴上去。要担心的是我好吗?」她夸张地摀住心口,「本小姐青春亮丽,我还要怕他老牛想吃嫩草哩!」 柳仕凡被她逗笑,「我跟他同年,都二十六了,在你眼中,我也是老牛了。」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打个比方而……已……」姬子茞话说到一半,张口结舌,眼睁睁看着她的老师如幽灵一般,无声无息地从柳仕凡背后冒出来。 「你为什么在这里?」温今莲挑眉问,柳仕凡回身看见他,两人寒暄。 打过招呼,温今莲目光继续锁定姬子茞,她赶紧澄清:「我没有随便跑出来,我的冥想练满一个小时了!刚好柳大哥经过这边,我想说下来跟他聊一下没关係……」 「要你打坐你坐不了几分鐘,跟人聊天倒是很勤快啊。」一句话就钉得她抬不起头,温今莲逕自继续场面话,问柳仕凡:「要不要来我家吃晚餐?」 「不必了,我差不多该回去了。」柳仕凡含笑婉拒,看着姬子茞怯怯地观察她老师,欲言又止。 「我就不送你了。」温今莲漠然瞥了自己的学生一眼,「你想聊多久就聊多久,今晚不上课了。」言毕,他迈开长腿,逕自走进大厦。 姬子茞马上就想转头跟上去,然而柳仕凡还在,她想走又不能走,慌张地比着远去的男人背影,眼睛看着他,张着嘴不知怎么说。 柳仕凡好心地替她解围,「有事用lime聊吧,我先走了,你也该回去了。」 「好,下次见!」姬子茞松口气,笑着对他挥了挥手,转头往大厦里跑。 柳仕凡目送着她,直到她背影消失在门后,他才若有所思地微微抿唇。 看来,他得加紧脚步。他守候三年,等着她长大,可不是为了将她送入别的男人怀里。 010 清晨 为什么她老是在说她老师坏话时被活逮啊?他该不会有什么顺风耳之类的隐藏技能吧? 姬子茞暗暗懊恼,站到等电梯的温今莲背后,注意到他手里的便利商店袋子,「你去买什么?」 「麦茶。」电梯门开了,温今莲踏入,姬子茞跟进去,他又是挑眉,「不是要跟柳仕凡聊天吗?」 姬子茞陪笑脸,「聊够了,而且还是上课时间嘛。你不是要验收我的冥想吗?」 「不必验收,咒术设定好了,一旦你达到要求的时限,就会自动解除,我早就知道你练完了。」他的嗓音比平日更沉更冷,有某种他自己都很陌生的情绪。「所以,你放心去陪柳先生吧。」 「对不起啦,是我不乖,擅自跑出来。」姬子茞乖巧地奉上咖啡,「喏,这个请你喝,消消气。」 「残暴的老牛是不喝咖啡的。」 要死了,他果然听到了啊。姬子茞尷尬,只能硬着头皮摆笑脸,「我是开玩笑的,老师你人最好最帅了,这咖啡温度刚好,你喝了润润喉,之后我们接着上课,或者继续冥想,一切都很好很完美,对吧?」 温今莲盯住她手里的咖啡,是柳仕凡给的,他不想碰--然后任由她喝了吗? 他眼色一沉,接过来,打开盖子,仰头几大口喝了个涓滴无存。 喝完后,他顺了口气,瞧向她讨好的笑脸,她笑咪咪地看着他,闪耀的目光好坦然,彷彿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当他意识到,她这灿烂的神情其实会恣意对任何人展现,他忽然就有种说不出来的鬱闷。 「以后早晚都要冥想一小时。」 「……」姬子茞感觉像喝了黑咖啡一样苦,还不敢表现在脸上,「我知道了。」 「这不是惩罚你。」温今莲缓下嗓音,「这是为了让你在幻术的修习上进步得更快。这是你的短板所在,这一步必须站得格外稳,打好基础。」 他说的在理,看他样子也不像故意找她碴,姬子茞毅然接下功课,「好,那我吃完晚饭再去坐一个小时。」 「明天再开始吧。你这三天很拼,可以适度休息。」 「没关係,趁着感觉还在,多练一下,效果更好。」 温今莲便不再阻止,「那你自己斟酌,不要太累了。」 叮咚,电梯抵达他们住的楼层。进了大门,姬子茞问李仙:「还有多久开饭?」 李仙说:「再一个小时吧。」 「那我先去洗澡!」姬子茞回自己房间去了,脚步明显比平日欢快,几乎是蹦蹦跳跳的,温今莲望着她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门后,他才敛住嘴角淡柔的微笑,将空了的咖啡杯递给李仙,「帮我扔了。」然后往榻榻米间走。 李仙接过来,「咖啡?你喝咖啡?」他对头也不回的男人问:「你傍晚喝咖啡不是会睡不着吗?」 温今莲充耳不闻,来到榻榻米间,拿起自己的手机,解锁后就看到一条lime讯息。 「什么车会飞?」 是冷笑话吗?他一面想,一面往自己房间走,带上门的时候,终于想到答案,输入,「云霄飞车。」 *** 这夜,温今莲失眠了。 他喝了咖啡就会这样,他也不勉强自己入睡,静坐吐纳一小时后,就躺在床上滑手机。十点半时,姬子茞给他发了lime。 「嗶嗶--答错!」 他扯唇,笑意无声,可以想像她捧着手机回覆他时,那古灵精怪的表情。他猜这是她网路上看来的,正想要google,手指挪动了下,决定作罢。他想靠自己解答。 他继续滑手机,静謐的夜晚在他的指尖慢慢流逝,好不容易有了倦意,已是清晨四点了。 他离开房间,来到厨房,打算喝杯温牛奶再睡。 他倒了杯牛奶,放入微波炉,听着它规律的运作声,睡意更浓。他双手撑在流理台边,等待着,眼皮逐渐不受控制地下垂。 几乎要睡着之际,他被身后的脚步声惊醒,回头看去,是穿着睡衣的姬子茞。 她杵在原地,訥訥地,好像有点不知所措。 温今莲问:「你也失眠?」 「没有,我蛮早睡的,睡到刚刚醒过来,就睡不着了,有点饿,想找东西吃。」 「冰箱有牛奶,草莓,白吐司,你随便吃点垫肚子,等李仙起来再给你弄吃的。」温今莲注意到她欲言又止,「有什么问题吗?」 「你……衣服……」 温今莲低头看自己,他的上身完全袒露,除了抑制用的白玉项鍊外,他全身仅穿着一条短裤。他睡觉时一向这么穿,清晨四点也没想到会有人醒着,他没添衣物就出来了。「抱歉,我回去穿个上衣……」 「也不用啦。我只是怕你会冷。而且我马上就要回房间了。」姬子茞想,大概是因为他太睏了,意识不太清楚,所以虽然他比第一次见面时暴露得更多,自我防卫意识也没那么强。 从她的角度,正好对着他的侧身,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到他的裸身,她发现他原来是穿衣显瘦的类型,她的目光无法从他精壮的胸肌上移开,还有那肌肉结实却不显得过于发达的臂膀与长腿,配上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容顏与飘逸长发,他没刻意卖弄,可那清纯中带着无邪的性感,实在是风情无限…… 活色生香的夏多布里昂啊! 「那我帮你烤片吐司,配一杯热牛奶?」睏倦的温今莲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从冰箱里取出吐司,丢入烤麵包机,另外倒了一杯鲜奶,「你鲜奶要多热?」 「温温的就可以。」越是看他,姬子茞越是感觉到另一种限制级的饿,她把视线投向别处,不过没两秒又忍不住偷偷瞥他一下。他毫无防备的模样太犯规了啦! 微波炉「叮」的一声,热完牛奶了。温今莲打开微波炉,将热好的牛奶递给她,「试看看温度行不行。」回头再将第二杯冰鲜奶放进去,啟动微波。 「嗯,刚好。」姬子茞喝着鲜奶,在机器运作的规则声响中,看着她老师双手撑在流理台边,露出紧实得令人绝望叹息的腰身,她放弃抵抗,视线沿着他腰腹的线条缓缓描绘,他的皮肤跟他佩戴的那块白玉一样,细緻、温润、光滑,她看着,看着,渐渐生出想要摸一把的渴望。 --然后她的机会就来了。 就见她老师原本挺立的身躯忽然有些摇晃,软了下来,她反射性地丢了马克杯,衝上去扶住他,由于她对着他的侧面,于是她左手紧紧扣住了他的胸肌,右手则抓住他背肌。「老师!」她紧张地抓着他,不敢放开。 「没事。打瞌睡而已。」温今莲站稳了,示意她松手。大概是长年打篮球的缘故,她的手指带茧,力气也远比他以为的更大,这狠狠一掐,将瞌睡虫都掐死了大半。 他拿了块抹布,弯身擦拭洒落满地的牛奶,将神奇没破的马克杯捡起,「等等那杯给你,我再重新热一杯。」 没得到反应,温今莲有点奇怪地望向她,发现她脸颊有点红,表情很古怪,像是欢喜又像是苦恼。他忍不住问:「怎么了?」 他哪知姬子茞内心的浪潮澎湃汹涌,她松手后才意识到,她摸到……摸到……他的点点了!她感觉脸颊热辣辣的,手心被他的温度烫着,这是她第一次碰到男人的身体,他的肌肉手感绝讚,硬实又有弹性,然而他……他居然…… 「怎么了?」她一直不开口,温今莲有点担心了。「你手拉伤了?」该不是他太重,她那一扶就拉伤肌肉了吧? 「……没事。」姬子茞闷闷地看着自己摸到他重点部位的左手,挣扎了几秒,很一言难尽地吐出:「我刚发现,你胸部比我大。」 他愣住,看着她幽怨的表情,呆了几秒,才消化了她的意思,然后他肩膀轻颤,笑出了声,不是夸张的大笑,而是清清浅浅的低笑,在寂静的清晨时分显得格外愉悦动听。 姬子茞从没见他这样笑过,不,应该说他基本上就不笑,最多是她表现不错时,他讚美地扬个嘴角。她现在才发现,他竟然有可爱的酒窝,他轻松笑着时,外貌更显得清纯,整个人嫩得像个大学生。 因为他的笑没有嘲弄的意味,她气不起来,嘟噥一句:「你这样很失礼欸。」此刻他没了老师的架子,她也想什么就说什么。 温今莲又笑了几声,才停住,嗓音很柔,「有什么关係。没有就没有,我又不在意。」 他亲暱的口吻让姬子茞呆了呆,但看他意识有些迷离的模样,她也没想太多,很沧桑地叹气,「你不懂啦,虽然我自己也觉得没有比较方便,不过有些时候……唉。」 「有些时候,是什么时候?」微波炉的时间到了,温今莲将热好的牛奶递给她,重新装了另一杯去加热,垂下视线,「比如跟柳仕凡在一起的时候?」 姬子茞又一呆,「为什么提到柳大哥?」 「……」他低下头洗那个洒了的马克杯,答非所问,「你跟他很熟吗?」 「是啊。我十六岁时认识他,见面的次数不多,都是用lime在联系。他工作很忙,不过几乎每天都会跟我传讯息……」姬子茞顿住,她是不是听到她老师「哼」一声?水声哗哗的,她不确定。 温今莲拧上水龙头,将洗好的杯子搁在滴水架上,用叉子叉起从烤麵包机里跳上来的吐司,拿给她,脸色看似静无涟漪,心思却紧紧跟随着她的每一句话,「你们都聊些什么?」 「生活的琐事,他今天做了什么,我今天做什么之类的流水帐。」 「听起来很无聊。」 「也不至于啦,他在商场的经歷其实蛮精彩的,那些鉤心斗角、尔虞我诈啊,全是我一辈子也碰不到的事,他会讲某位集团老总的传奇发家史,某些富二、三代的中兴史,我特别喜欢女强人的奋斗歷程,他也讲了好几个,我都当故事在听,挺有趣的。」 「……我觉得,」微波炉叮一声,温今莲打开它,取出牛奶,语气带了几分强调,「我的幻术师生涯也挺有趣的。」 「那还用说?老师你是幻术界第一把交椅,我从拜你为师那时起就在期待你哪天兴致来了,愿意说一两个你的经验谈,让我长长见识呢。」姬子茞趁机諂媚。 温今莲淡淡笑了笑,慢慢喝完牛奶,忽道:「『空中巴士』。」 「?」 「你那个冷笑话,会飞的车,答案是『空中巴士』。」看她不解,他解释:「『空中巴士』是一家法国公司,做飞机的。」 「哦,我以为你早google出来了呢。」姬子茞笑得很贼:「嗶嗶嗶--残念,答案错误。不过这个答案很讚,亏你想得到,真聪明。」 温今莲微蹙眉,「我以为这个答案一定对……」 「好了,你赶快回去睡吧。」姬子茞取过他手里的空杯子,将昏昏欲睡的他往卧室方向推,「你熬夜到这么晚,明天最好睡过中午,对身体比较好。这边我会收拾,快去睡。」 她一迭声地催促已经在半梦游状态的男人走,看他走入卧室,关上房门,她才放下杯子。 她空着的左手握了握,手心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空气里还有他身上那淡淡的檀香味。她深吸了口气,感觉那气味沁入心肺,脸颊又觉得燥热起来,她盯着自己的左手,不知不觉的,手心慢慢挪向脸庞,就在几乎要碰到嘴唇时,她猛地煞住,转而摀住自己的脸,颊上发烧。她这是在做什么?她太色了! 她用力扭开水龙头,开始洗杯子。 *** 温今莲踱回房里,倒入床铺,手不禁抚上左胸口,敏感的尖端彷似还能感受到她带茧的掌心,有点痒。 他对着天花板恍惚地发呆,正要睡去,突然lime响了一声,他捞过手机来看。 姬子茞:「咖啡。」 他茫然不解,这么早她想喝咖啡?那她的选择只有便利商店了。很快她又传了第二则讯息。 姬子茞:「咖(car)飞。(≧▽≦)」 他迟钝地看着,三秒,五秒,终于会过意来。他把脸埋入枕头,闷笑出声。 这什么智障的答案?而他的笑点怎么这么低,低得像个智障,他持续闷闷地笑,想着她笑吟吟地否决他答案的模样,想着她生动的表情,想着仅着睡衣的修长肢体,想着她那令他悸动的,爽朗无忧的模样…… 而内心那隻冰冷的大手,猛然无情拍碎了他脑海中的画面。 心里升起警告的声音:不可以想。不可以越界。不能害了她。 他发怔,感觉心底又恢復成往日那样空空落落,寸草不生的荒漠。可是他不想闭上眼,他盯着她的表情符号,直到眼眶酸涩地闭上,沉入寂然的睡梦…… 011 演戏 回过神来时,温今莲发现自己被紫灰色的雾气笼罩着。 他立刻就知道自己是在梦里。 他一转头,就看见了他总是会看见的那片桃树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也看见了桃树林中最大的桃树下,坐着一名美丽的女子。她永远穿着白色毛衣,驼色长裙,裸着双足,她抱住双膝,微微仰望树梢的双眸中,从来都没有焦距。 他开口唤:「妈,是我,小莲。」 女子眨了眨眼,彷彿意识到什么;然后再无反应。 在他八岁时,发生那件惨事后,每次来到这个梦境,他都跪在她身边撕心裂肺地痛哭,一遍又一遍的拚命道歉,可即使他几乎哭瞎双眼,母亲都没有反应;后来他流乾了眼泪,还是不断试图与她交谈,然而她从无回应。 直到他年纪更长,有了收入,负担得起医师和专家的諮询,他们告诉他,植物人不见得毫无意识,可能有特定的人事物会激起他们脑部的神经反应,但就像石头投入井水里,发出「咕咚」一声,结果仅仅如此而已;没有什么奇蹟会被引发,植物人依然是植物人。 他凝视着母亲,说出他最憎恶的名字:「温元毓。」 就如同每次听见这三个字的反应,母亲连续眨眼,甚至往左右张望了下,有那么一瞬间,她彷彿恢復了意识--但她很快又恢復之前静止的动作,静静望着树梢。 一种心死的无力感笼罩了他,他颓然坐下,与母亲遥遥相对。 累积多年的经验让他晓得,醒来后,他会记得做过这种梦,却只有一半的机率记得梦的内容。他通常就学母亲那般呆坐,等待梦境结束,以至于耳边有意料之外的声音响起时,他愣了下,才意识到是自己在说话。 「妈,我认识了一个女孩。」 像是小石头投入了井水里,咕咚,轻微的音波震盪到井壁,反激出更多声音。 「她很奇怪,总是笑咪咪的,好像从来不会有烦恼。我对她严厉,对她冷漠,对她苛刻,她也总是笑笑的,然后,我也变得奇怪了,我也会笑了。她让我变得好奇怪。我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有点……喜欢。」 他迷惘地拨弄地上的矮草,「我好像……有点喜欢她。」喜欢她的笑靨,喜欢她的顽皮,喜欢她的爽朗阳光﹐喜欢她的坦承直率﹐对她,他有太多太多的喜欢……但只是喜欢,不是爱。 只是喜欢,不是爱。 不是爱。 不是爱。 不能是爱,他的爱,有毒,害惨了他的家人,很早以前,他已经决心不再去爱任何人,不再造成任何悲剧。 他也不敢期望什么,但还是会期望,「我希望她能留在我身边,留久一点……最好,就这么永远留在我身边……」 我希望她永远不知道我做过什么事。 *** 姬子茞回房后又瞇了下,再醒过来已经是七点了。 她走出房间,看到李仙已经摆好了三人份的早餐,正要去敲温今莲的房门,她阻止他,「老师失眠到四点,让他多睡一下吧。」 李仙点点头,心想莲小弟昨天喝了咖啡,会失眠不意外,随即察觉有异,「你怎么知道他失眠到四点?」 「那时候我刚好也醒了,出来找东西吃,正好碰到他。」姬子茞斟酌一下,决定不告诉李仙他的莲小弟衣衫不整的事,可能会太刺激他。 「那就我们两个吃吧。」李仙拉着她回到餐桌边。早餐是咸稀饭配油条,李仙将温今莲的份打包,收入冰箱。 姬子茞喝着咸稀饭,「是啊,先收起来,等他睡醒再吃。」 「不,这份我晚点吃掉,中午煮新的给他。」李仙一脸溺爱无极限,「我家莲莲不可以吃剩菜,顿顿都是新鲜现煮的。」 姬子茞被「我家莲莲」肉麻到。「你太宠他了吧?这样会把他宠得生活无法自理的。」 「那样最好,最好宠得他整天黏在我身上,没了我就活不下去,可惜他律己甚严,一点空隙都不留给我。」李仙唉叹。 「你说我有哪里不好?要美色有美色,要厨艺有厨艺,家事一手包办,他有工作时还可以当助手,为了缓解他工作后的疲劳,我还去学按摩,可惜他不肯让我按;总而言之,世界上还能有比我更一心一意对他的吗?有谁比我更适合当他的另一半吗?」 「你有没有想过,」姬子茞慢条斯理地掰着油条,暗示道:「他不是不想,而是有那方面的障碍。」 「障碍?」李仙彷彿听到天大的笑话,「绝对没有,你要是看过他早上顶天立地的样子,就不会有这种误解。」 姬子茞有点囧,感觉像在跟第二个表姊聊天,她试着在脑海中想像她老师的那种画面,马上否决,不行,太褻瀆了。「那他不找你的话,他要怎么……紓解?」 「他每天重训加有氧至少三个小时,相信我,任何人做完这么高强度的训练后,一点慾望的渣渣都不会剩。」李仙鬱闷,「我怀疑他是故意这样做,把慾望通通消灭掉,让自己完全不会有需求。」 「他何必这么费事呢?他真的不想要的话,可以把你赶走啊。」 李仙眼睛一亮,「所以你觉得他对我是真的有感情嘍?」 姬子茞连忙摇手,「我不保证哦,单纯是按照常理推测的。是说我自己也没恋爱,你跟我谈这个,我没办法给你什么意见。」 「才不会,爱情是人的天性之一,越是没谈过恋爱的人越适合讨论恋爱,因为观点越单纯,不像谈过太多恋爱的人那样,心眼很多。」李仙越说越觉得有理,兴致勃勃地问:「假设你站在他的立场,跟帅气可爱的我相处了十几年,就算无法一见钟情,也应该会日久生情,他有什么理由不爱上这样贴心照顾他的我?」 「……」姬子茞语塞,「我还真想不出来。」 「对呀!他很可能其实已经在心里接受我了,只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说出来。所以我这边要主动一点。」李仙眼睛闪闪发亮,「比如送他玫瑰,将他的床铺和浴缸铺满玫瑰花瓣,如何?」 「这比较像追女孩子的手法吧,老师应该没那个少女心。」 「邀他共进烛光晚餐?」 「一样,他没那种少女心,而且你们吃烛光晚餐,那我吃什么?」 「先不考虑你啦。那如果我晚上去他房间陪睡呢?」 「那叫性骚扰。」 「如果我穿得很暴露去勾引他呢?」 「那叫变态。」 「拿春药给他吃呢?我有古代留下来的药方,保证有效--」 「那叫犯罪。」 「……」李仙呼吸急促,有点恼了,「怎么啥都不行?你是不是欺负我年纪大了,跟不上时代,故意拿些荒谬的理由搪塞我?」 「没有没有,我保证没有。」姬子茞不敢笑,摆出一脸严肃,「你太习惯过去那一套了,以前可以的,现代社会很多都不能做,你再想点别的吧。」 「我就是想不出来啊。」李仙浮躁起来,「想我堂堂狐仙界第一美男子,当年多少男人前仆后继拜倒在我脚下,能被我看上的男人都自认是十八代祖先有积德,人人抢着讨我欢心,为什么在莲小弟身上完全不是这样?」 李仙越说越气,「我受够了!我要变心了!我要红杏出墙!让他体会我不再爱他关心他的痛苦滋味!」 「喔。」姬子茞漫不经心地拿油条蘸咸稀饭,「那记得出墙之后要翻墙回来煮饭,老师他口味怎样我不知道,但是我吃惯了你做的菜,不想吃外卖。」 「我不用翻墙出去,在墙里面就能出墙了。」李仙认真地看着她,「我要假装爱上你,让他吃醋忌妒。」 「……」姬子茞开始觉得这场对话是个错误,她没事干嘛掺和进来呢。「这样不好吧,我怕老师生气……」 「就是要他生气!」 「可是我不爱你啊。而且,万一老师气得不给我上课怎么办?」 「不会影响你上课的,莲小弟是那种一诺千金的人,他答应了就会把事情做到。你不爱我也没关係,你什么也不用做,我单方面对你献慇懃就好。」李仙深感这是个好主意,「你不陪我演的话,我就不做饭给你吃。」 「……」谁来救救她啊-- *** 温今莲睡到下午一点才醒。 一醒来,他就拧眉,身体还残留着熬夜的不适感,有点反胃,头疼。 还有,他又做那个梦了,但他不记得内容。 他起身更衣,套上牛仔裤时想,喝杯冰凉的饮料应该会好一点。 他从房里的小冰箱拿出麦茶,喝了几口,品嚐着麦茶的香气,确实感觉清醒了些。 他走出房门,屋里意外的很安静,没看见通常正在忙碌的李仙。他没太在意,并不觉得饿,就没进厨房去觅食,逕自走到榻榻米间。 榻榻米间里没人。应该在里头的姬子茞也不见踪影。 他每天都帮她排了功课,即使他人睡着不能亲自指导,她这时间也该在练功才对。他有些不悦,回头走到屋子的中心处,喊了声:「姬子茞。」 空旷的屋子因他的喊声引起隐隐的回音。无人响应。 难道这两个人一起出门了?他不过是睡得晚了点,两个人就不守规矩了? 他眉头越皱越紧,走楼梯来到下一层,看起来依旧空无一人。他沿着走廊往前走,即将走到客厅时,他听见一声压抑的呻吟。 「不行……很痛,你快停下来……嗯……」 他愣住,是姬子茞的声音,但是跟平日的她听起来很不像。 「我很久没做了,可能有点生疏,但位置绝对是对的。」李仙有点不耐烦,「你忍着点,后面会慢慢好起来的。」 温今莲转头寻找声音来处,看到角落小房间的门半掩着,他迈步过去,赤脚无声地踩在木地板上,越接近,声音越清晰。 「你不要骗我。」姬子茞像是在啜泣,「每个地方都很痛,一点都不好……呜……啊!……嗯……嗯……」 她听似痛楚的呻吟突然变调,成了娇弱的哀鸣,带着鼻音的哼声柔媚得能滴出水来,他听得似懂非懂,感觉胸腔里一阵气血翻涌。 「怎样?是不是舒服起来了?」李仙听起来很得意,「就说你相信我就对了,现在感觉好不好啊?要我停手吗?」 「不要停,继续……嗯……」姬子茞断断续续地哼着,轻轻喘息,「继续……」 温今莲忍无可忍,一脚踹开房门,房门撞到墙壁,「砰」一声巨响。 开门后的第一眼,他看到房内的李仙愣在原地,姬子茞衣着整齐地趴在他身边的按摩床上,闻声抬起头来,她双眼带着迷濛的水光,似乎有点搞不清状况,「……老师?你醒了啊?」 房内景象显示他是误解了,但温今莲还是绷着脸问:「你们在做什么?」 「按摩啊。李仙说他学过,没有练习的机会,我就让他帮我按。刚开始痛得要命,可是后来越来越舒服,感觉我长年打球的疲劳都被紓解了。」姬子茞舒适地叹息,催促李仙:「快点继续啊。你的功夫不错哦。」 「按什么摩,不准。」温今莲一抬手就挡住李仙,生硬道:「这里是我家,要说有谁能享受按摩的,那也只有我。」 李仙眼眸乍亮,暗自窃喜,同时翻脸不认人就开始赶姬子茞,「是啊,莲小弟优先,你下去。」 「哪有这样的……」姬子茞不服,对李仙抗议,「你明明说要我陪你假装……」见李仙拚命对她使眼色,她这才闭嘴,不情不愿地下了按摩床。 「还不走?」温今莲淡瞥她一眼,「去做你的功课。」 姬子茞一步一回头,依依不捨地离开了。 李仙迫不及待地简单清洁过后,立刻请君上床,咧笑的嘴角差点就要滴下口水,「来来,莲小弟,你趴下来,我帮你按摩。」 012 色沙 事到如今无法推却,温今莲眄了涎笑的狐仙一眼,勉强上床。 趴下时,他的牛仔裤绷紧,令他皱了下眉。 李仙察言观色,「怎么?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快点开始吧。」不要去想,它会自己消退的。温今莲闭上眼,感觉李仙的手放到他肩胛骨上,「你没事找她按摩做什么?」 「你今天没上课嘛,我看她间着没事,又想到这个房间间置着挺浪费的,就找她来练习……」话未说完,腰上就遭了他挚爱的一拳警告。 「以后不准找她来这里。」温今莲语气强硬。 「是是是,我保证不会。」李仙连声答应,整个心花怒放啊,果然他们之间就是欠缺刺激,出现第三者,莲小弟马上就被激出危机意识了,会在意齁,会害怕失去他了齁,喔齁齁~ 「你们按了多久?」一想到男人的手对她上下其手,温今莲就感到额角青筋抽搐,有揍人的衝动。 「也就五、六分鐘而已。小妮子还挺守规矩的,说你安排了功课给她,她得先做完,做完功课还来帮我洗菜煮菜,吃过饭休息一阵子,她才,」李仙刻意咳嗽了声,「很『热情』地问起我能不能帮她按摩。」 感觉到手下男人的身体稍稍绷紧,李仙暗喜,继续渲染,「我本来是拒绝的,我说我学按摩是为了你,而且我跟她男女有别,虽然我把她当小妹妹看待,没什么不好的心思,还是要避嫌,可是她缠着我不放,我才勉为其难……」 「要不是我来了,你还在跟她动手动脚,是吗?」 听听这酸度,他认识莲小弟十几年都没听过的酸度,作战太成功啦!李仙爽得要死,口气沉重,「毕竟她是你的学生,我秉持爱乌及乌的精神,顺便照顾一下--」 「你要照顾的只有我一个,她是我的学生,我会照顾她,用不着你管。」 李仙就是在等这个霸道的调调,笑咪咪的顺水推舟,结束这回合,「好好好,我以后专心伺候你,不去理她。」 *** 接下来的三天,姬子茞眼睁睁看着她老师给他管家按摩。迥异于他的管家每次都欢天喜地,她老师每次都一脸死气沉沉,好像那个令她垂涎的按摩时间是在给他上刑。 她私下将观察心得跟李仙讲,李仙要她安一百万颗心,「他跟我疏离很久了,要重燃爱火需要时间,你等着看,再过几天就会不一样。」 是这样吗?姬子茞很怀疑,毕竟她在她老师身上连爱的馀烬都感觉不到,而且啊…… 「发什么呆?」榻榻米间里,温今莲拉过小桌,将一堆小圆罐放在茶几上,就见他的学生皱着眉,一脸侦探正在苦思案件的模样。 「啊、没事没事。」姬子茞赶快收回散漫的思绪,低头一看,脱口而出:「你要教我做美甲吗?」 小桌上摆的是美甲用的几十色魔镜粉,姬子茞常看表姊自己做指甲,一眼便认了出来。 「当然不是。」温今莲盘腿在她对面坐下,随便打开两罐,倒在桌上。姬子茞正想说这样会弄得很难收拾,就见她老师伸出右手两根手指,两团色粉如两根丝线般冉冉升起,连接在他指尖上,然后他指示她该怎么做。 「不同顏色的粉末,对应的灵力波长也不一样。你控制你的灵力,配合这两种色粉的波长,将它们吸起来,要连着,不能中断,越细越好。」 突破冥想这一关后,姬子茞进步神速,这并不难,她轻而易举就办到了他的要求,就是粗细度稍逊一筹,没办法做到他那样若有似无的纤细。她有点小得意,「这蛮简单的啊。」 「简单吗?」温今莲微哂,「那就进到下一个阶段。」 他打开所有魔镜粉,倒在桌上,接着双手张开,五顏六色的粉末化成细线,连接到他手中,他双手不动,细线们却彷彿有了生命,轻缓的摇曳,似涟漪,似波浪,速度各异,「你试试看。」 姬子茞学他的样子张开十指,色粉也化作细线,连到她手上,然而她无法使细线產生不同的波动,它们在她手里的震动幅度一致,像一块被拋起来的布料。 然后她瞠目了,看着她老师将手拿开,各色粉线仍然像有人提着一样,悬在空中。 「用手示范是因为这样比较直观,方便你想像如何操作。最终的目标,是纯粹靠灵力控制,不用双手。冥想是为了提炼你的灵力纯度,这项练习,则是让你锻鍊操作的精细度。驱魔师基本就是走力大砖飞的路线,幻术更讲求灵力在不同阶段的调度;以音乐比喻的话,驱魔的灵力是一个单纯的长音,差异在音量的大小,幻术则是有起伏的乐句。」 在温今莲说话的期间,色粉不断交错变幻,构成一幅掛毯,一片山峰,一座迷你村落,一条湍急河流,甚至形成繁复的曼荼罗,最终分散开来,各自落回罐中,不但没有任何掺混,桌上也没留下半点残粉。 姬子茞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老师,你太厉害了。」 温今莲淡淡一笑,看她伸着手,引起色粉,「好好练习,你也能做得到。」 「你觉得我要多久才能练成?」姬子茞十指都吸附了色粉,她尝试将其馀的几色引到掌心,但色粉只是稍稍腾起,又落了回去。 「十天。」 姬子茞瞠目,「你真看得起我。」 「就十天。」温今莲的眼神说明他是认真的,「我有法子让你在十天之内学会。」 姬子茞有不祥的预感,「就像你『教』会我冥想那样吗?」 看她一脸阴影很大的样子,像是刚被捉弄完还心有馀悸的小狗,他想笑,「差不多。」 「这跟冥想怎么能比啊?难度差太多了吧!」可以想见,她如果十天内学不会,届时他会祭出多恐怖的手段来整治她,光想她就头皮发麻,她不平地嚷嚷:「我要检查你的手!你手上一定有机关!」 「能有什么机关?我又不是魔术师。」温今莲终于忍不住失笑,伸出双手,任由她察看。 姬子茞不客气地抓住他双手,翻来覆去的检视。他的手比她大得多,指甲洁净,肤质很好,尤其是他的掌心,细緻光滑,她喜欢这双柔韧温暖的大手,触感很舒服,她的指尖恶作剧地在他掌心胡乱搔弄,又掐又抠又捏又揉-- 然后,他突然合握住她作乱的双手。 姬子茞愣住,抬眼看他,他的双眸幽深,凝着她读不懂的奇异情绪,被他握住的手好温暖,她恍惚地觉得,自己的心也被他捧在手里,被珍惜呵护着。 温今莲静静地注视着她,见她一脸困惑,他才沉声提点:「搔异性的掌心,是一种性暗示。」 姬子茞大窘,忙不迭地将手藏到背后,结巴道:「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没那种意思……」 「我知道。」他嘴角微勾,眼底闪烁着揶揄的笑意,让她尷尬得要命。 正好李仙敲敲门,探头进来,「你们两个,准备吃午餐囉。」 姬子茞迫不及待地逃出去,紧跟着李仙来到厨房,只求暂且避开温今莲。 她快窘死了,她哪知道那个动作有那种含意啊,她跟表姊平常就会那样做,单纯是因为搔掌心会痒,闹着玩而已。而且,她连他赤裸的胸膛都摸过了,搔个手心好像不该大惊小怪,可是偏偏被他点破,好像她满脑子黄色思想似的……虽然她也不是没想过啦…… 李仙绕到吧台后,哼着歌开始洗东西。正在彆扭的姬子茞没事找事,探头过去看:「今天的饭后水果是草莓?」 「嗯哼,你跟莲小弟都喜欢吃草莓,所以我准备了两份。」 「为什么蒂头都没摘掉?」她看那些带着绿色叶子的草莓在水流中翻滚。 「洗的时候不摘,要吃的时候才摘掉,避免农药污染。」李仙摘了一颗草莓,「喏,吃吃看。」 姬子茞探头过去咬住草莓,咬了几下,点点头,「好甜。很好吃。」 「你喜欢甜的,莲小弟喜欢有点酸的,等等他不吃的话,你要负责全部解决。」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餵猪?」 「自信点,把『我怎么觉得』去掉。」李仙又摘了一颗草莓餵食她,「我觉得这颗应该也很……甜……」他的尾音因为张口结舌而消失不见,因为他看见,他最爱的莲小弟探头过来,衔走了这颗红灩灩的小果子,嘴唇还稍稍碰到了他指尖。 李仙感觉有电流在全身窜过,骨头都酥了,这这这这不是他梦寐以求的画面吗!!!!莲小弟主动让他餵食!! 「略酸,我觉得味道刚好。」温今莲下了评语,看向姬子茞,「你觉得呢?」 姬子茞能觉得什么,他想吃就吃,干嘛还先摀住她嘴?害她也不敢发表意见,甚至不敢动,唯恐她的嘴唇碰到他手心,又引发什么让她困窘的言论。 好不容易终于上桌吃饭。 虽然人数少,但李仙总是精心准备七八道菜,量不多,刚好够三个人吃。本来都是照着温今莲的喜好煮,因为李仙要「演戏」,所以他专门问了她爱吃什么,中午这桌菜都是她喜欢的。 饭桌上,温今莲极少开口,总是默默地吃。 姬子茞很开心,因为她老师的口味跟她南辕北辙,所以今天全是她的爱菜,她心里很是雀跃,不过还没等她挟菜,李仙主动挟了一颗凤梨虾球给她,笑得很亲密,「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对吧?」 姬子茞:「……」这就要开始演了是吧。她笑笑的点头,「对啊,我喜欢炸物。」 李仙再接再厉,连续挟了几样菜到她碗里,「这个和这个,都是你喜欢的。」 「嗯,我喜……」姬子茞呆了,因为她老师筷子伸过来,把李仙挟来她碗里的菜一一挟走。 温今莲淡淡道:「她自己没手吗,要你给她挟菜?」 李仙暗爽,表情却故意显得有点恼怒,「我高兴给她挟就给她挟,又没妨碍到你。」说着又挟了一颗炸芝麻球到姬子茞碗中,温今莲立刻挟走。 姬子茞:「……」可以不要在她碗里玩食物接力赛吗? 李仙问:「你不是不喜欢炸物吗?」 「我是不喜欢。」温今莲拿个小碟子,将挟来的食物都放在上面,瞥了李仙一眼,意带警告,「但我也不喜欢你给她挟菜。她自己没手吗?要你献什么慇懃?」 姬子茞:「……」 应该不是她多心,结合不让李仙给她按摩、还有刚才不给她吃草莓的事,她觉得她老师与其说是对李仙的小动作吃醋,更像是不愿意让李仙碰到她。 可是,为什么啊? 她想到他喝掉柳仕凡给的咖啡,想到他说不在意她的身材,想到他赶她离开李仙的按摩床,想到他在授课中,逐渐变得柔和的眉眼,想到他对她说话的口吻渐渐掺入了温度,他是不是有点……喜欢她? 她无法确定,也无法否定,两腮却热烫起来,她低下头,感觉迷惘,彷彿又陷入从前暗恋的感觉里,那种患得患失的滋味,教她倍感甜蜜而又不知所措。 在她恍惚之际,温今莲的手机响了,他接听,谈了片刻后掛断,对李仙开口:「俄凯忒族来连络,说是半年前佈的法阵效果下降了。明天下午一点会来接我们,过去检查。」 姬子茞霎时忘了所有的感情困扰,「你说什么?俄凯忒族?」 温今莲嗯了声,有点讶异地看着她激动的神情,「怎么了吗?」 姬子茞眼光闪闪,「我可以跟吗?」 「不行。」温今莲没多想便拒绝,「我们不是去玩的,有正事要办。」 「我保证会乖乖的,很守规矩,不会造成你们的困扰。」姬子茞很认真地举手发誓,另一手恳求去扯她老师的衣角,「我不会打扰你们,如果你们的工作需要保密,我也不会偷看,让我跟好不好?要是你因此加功课给我也可以,让我跟,拜託!」 李仙问:「你为什么这么想去?你们姬家跟俄凯忒族的往来也不少,难道你没去过?」 「就是没有啊,像我这种小角色,哪有资格参加去地底的交流队。」她很期待地问:「我听说俄凯忒族的猫形态比一般的猫大?」 温今莲頷首,「他们在地底大半维持猫形,不过体型比较接近猎豹。我在跟他们接触时,瑟欧斯陛下和一些需要与我交谈的人,会使用人形,但护卫几乎都是猫形,毕竟动物的形态更容易攻击和防守,被迫要撤退时也能撤得很迅速。」 「跟猎豹一样大的话,那他们的手心,呃,我是说肉球,应该也很大囉?」 温今莲回想了下,「我记得他们的爪子比我们人类的手还大,肉球的话,估计有拳头那么大……」他顿了下,看着她兴奋闪亮的眼神,他瞭然了,她原来是个猫控。 他难得起了坏心眼,故意打断她的兴头,「不谈了,吃饭吧。」看着她沮丧地垮下脸,像是主人要出门,却被单独留在家的小狗,委屈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嘴角愉悦地轻扬,在心中仔细评估。 法阵的威力减弱,并不是太大的问题,毕竟是他第一次做那种法阵,可能是哪边的细节忽略了,稍加调整即可。而且去的地方是俄凯忒族的地盘,他要与王族直接会面,王族的身边会有大量护卫,安全无虞。就等到明天下午,出发前再临时带上她,给她个惊喜吧。 013 地底 姬子茞惦记着隔天的地底之旅,整个下午都无心上课,她的心不在焉太明显,还被温今莲教训了一顿,说是凭她这种表现,他绝对不会让她跟,她才勉强专心练下去。 可是上完了课,他也没答应要让她跟。 姬子茞吃过晚餐,洗完澡,躺在床上翻来滚去,苦思要如何说服她老师,让她同行。 她烦恼了一阵子,想不出什么办法,就打开lime,开始用同一个问题去骚扰她的所有好友。 「如果你的上司要去你很想去的地方出差,你要怎样说服他让你跟?」 时间还早,所以她的手机很快就叮叮叮响个没完,各式各样的点子显示在手机萤幕上,可是她看来看去,感觉没一个管用,还有一个教她喷饭的回答,来自她的高中手帕交许雅如。 「上他。」 姬子茞:「……」无言了半晌,才回讯息,「我是很认真在问,你不要乱回答。」 许雅如:「我哪有乱回,男人在床上时最好说话了,吹枕边风没有听说过吗?」下一则:「你上司帅不帅?」 姬子茞:「很帅。」 许雅如:「那更要上他,就算最后他没同意,你也不亏。」 姬子茞决定放生这个对话。这时候她表姊姬子丞有回应了,「什么上司?温今莲吗?要去哪里?」 姬子茞一一解释了,姬子丞不屑:「去俄凯忒族有什么稀奇的,下回我去的时候多拍一些照片给你看就好了。」 问题是她就想亲临现场啊!姬子茞对着对话视窗叹气,这时候柳仕凡发了个「默」的表情过来,她连忙切换视窗,「你有什么好方法吗?」她觉得柳仕凡这边很有希望,毕竟他职场经验丰富,应该遇过类似的情况。 她很认真地等待了一分鐘,柳仕凡那边才慢慢回覆:「跟温老师?」 姬子茞:「对。」她的回答很快显示为已读,但柳仕凡迟迟没有再回应。 正当她等得有点不耐烦,另一个人传讯过来:「我说了不会带你去。再问也没有用。」 她愣一下,才发现自己居然传给温今莲了!她囧囧地跳出视窗去确认,发现自己误把他当成李仙传讯了,因为他俩的头像实在太相似了。 无奈,她厚起脸皮回:「你不能看在我这几天进步神速、表现良好的份上,带我一起去吗?就这一次?」 温今莲:「我觉得你这几天的表现只是尚可。」 姬子茞脸皮更厚:「那看在我活泼可爱的份上?」 讯息发出的瞬间就显示为已读,却过了三分鐘都没回覆。 姬子茞揣测,她老师可能被她雷到了,已经嗤之以鼻地把手机扔到一旁,不打算理会她,但下一秒就换她狠狠被雷到。 「你的可爱远远赶不上我的帅气。所以,noway。」 还撂英语咧。 姬子茞蹙起眉头,认真思考这条讯息有没有可能是李仙代回的,因为语气实在跟她平日认识的温今莲相去甚远,不过他的下一句话让她肯定了传讯的是本尊。 「也不必找那头逊咖狐狸求情了,他如果笨到来替你说话,我就连他也不带。」 所以姬子茞明白了,她老师是双面型的,平日冷淡寡言,在网路的掩护下才会露出本性。反正最糟的结果就是她去不成,她豁出去了,「明天我会巴着你大腿不放,你甩不掉我的。」 「我会让俄凯忒族的使者注意一下,法阵的传送会排除掉杂质的。」 「那我等在法阵边缘,法阵一发动,我就跳进去,跟着你们一起传送过去。」 「我会要俄凯忒族加上屏障。」 「就当是校外教学,你也不想教出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学生吧?」 「我可以以后另外教一个见过世面的。」 他可以再无情一点!姬子茞拍拍胸口,告诉自己不要吐血,要忍耐,她改变战术:撒娇。「老师你最好了,我最爱爱爱爱爱你了,你一定捨不得我失望难过对不对???????」 这次,久久没有回应。她眼巴巴地瞧着手机,想像她老师的表情,是无奈?是觉得麻烦?她足足等了三分鐘,他才回她:「什么蔬菜会开车?」 「答得出来,我就带你去。」 *** 隔天早上一样进行色沙的训练。 温金莲拿了张直径三十公分的小圆凳,将魔镜粉倒在上头,他操纵蓝色系的粉末,姬子茞操控红色系的,双方各自将灵力固定在同一个数值,操纵色粉,以凳子为场地,在小小的空间里进行攻防战,谁能将对方的色粉推出界,就算赢。 这个课程,姬子茞很快就上手了。每当她赢了,温今莲就把灵力值上调,在有限的场地之内,两人你来我往,斗得很激烈。 姬子茞张开十指,指尖的色粉旋转得像龙捲风,时不时冒出一句:「茄子。」 温今莲:「……」 「高丽菜。」 「……」 「花椰菜。」 「用矇的不算,你得说出个道理。」温今莲暗自好笑,抬眼看她,她紧盯着凳子上的大战,清澈的双眸闪着势在必得的光辉,霸佔他的视线,他喜欢她全力以赴的拼劲,她好像永远不懂得放弃。 姬子茞浑然不觉他的注目,她指尖下的红色色粉宛若掀起腥风血雨,脑中苦苦思索,「番茄。因为……『翻车』,谐音。」 「不对。」 「……大陆妹!」 「不对。」 「有个『妹』字,算是个人,怎么不能开车?」 「反正不是这个答案。」温今莲注视着她不服气的俏脸,她难得嘟起嘴来,两腮微鼓,好可爱。「你可以去google查。」 「我不要。你之前也没用网路查。我要自己想。」两腮更鼓,像蜜色的小包子。 好想咬一口……他轻轻抿唇,甩掉这多馀的思想。 就这样,姬子茞眼看着早上的课结束,眼看着自己跟两个男人吃完午饭,又眼看着他们去换正式的西服,最后眼看着准时在下午一点,客厅地板上出现金色的传送法阵,俄凯忒族的使者来了。 来迎接的四名使者穿着带兜帽的黑色斗篷,遮掩了面目,其中一名拉开兜帽,露出一头长长的白发,是个面容和蔼的中年人,客气地微笑,「又来叨扰你了,温老师。」 「塔西蒙阁下。」温今莲頷首回礼,率先走入法阵,示意李仙跟上。 李仙跨出脚步,一面笑嘻嘻地回头吩咐眼巴巴看着的姬子茞,「乖乖看家啊,我会给你带特產回来的。」 他三两步就走到了法阵内,却见温今莲伸出右手食指,朝姬子茞勾了勾,她像听话的小狗一样快步跑到他身前。 温今莲垂下眼看她,轻声道:「四季豆。」 原来是这个答案。但姬子茞无法理解,「为什么?」 「因为……『司机』豆。」 姬子茞怔了下,然后嗤笑出来,她捧着肚子,边笑边说:「我服了,这个有好笑到,算你厉害。」 她欢快的笑靨,灿着他眼眸,教他心头温暖愉悦,他朝玄关方向抬了抬下巴,「去换双鞋吧。」 她又惊又喜,唯恐自己会错意,「你--你要让我去?」 「不然你要我怎么办呢?」温今莲眸光闪烁,淡淡的口吻含着某种令她皮肤酥麻的暖意,「我能丢下说『我最爱爱爱爱爱你』的学生不管吗?」 姬子茞稍稍一窒,凝望着他温柔的目光,她怦怦心跳,可她也想起了他收她为徒的条件,她佯装若无其事,撒娇地耸耸肩,「哎呀,那是我求人的时候的惯用语,没有别的意思啦。」 「是吗?」他反问,并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然而眼底那点暖意消散了。他后退一步,示意姬子茞站进来。 姬子茞去拎了鞋过来,进入法阵。 塔西蒙确认了眾人都在阵中,宣佈:「那么,我们出发--」 *** 「出发」两个字才说完,姬子茞就发现身边景物变了。 他们置身在一片平坦草地上。她抬头看,顶上是一片蔚蓝天空,有云朵悠悠飘过,也有理所当然的一颗太阳,闪耀夺目。一切和置身平常的世界几乎没有差别,只是身边是大片大片的森林,看不见人造建筑物。姬子茞知道,太阳与蓝天,这是俄凯忒族利用贝烸石打造的环境。 在传说中,太古以前的地底世界,完全被魔族佔据,满是贫瘠的岩地与毒气沼泽,其他弱小的种族只能挣扎求生,直到俄凯忒族发现了贝烸矿,它是一种增幅器,能扩大法术的威力,于是靠着贝烸石,歷经数千年的争战与奋斗,才有了现今欣欣向荣的面貌。 此刻他们置身于森林中的空地上,四周都是贝烸石打磨而成的柱子,形成一个环形场地。在这样的场地中施法,效率当然提高很多。 姬子茞瞧着那些直径有半公尺、约莫两公尺高的柱子,嘖了两声,「不愧是地底最强盛的种族,大手笔啊。」 塔西蒙道:「请各位在此稍候。」然后领着几位使者走了。 李仙眼看着姬子茞走开,去察看贝烸柱,才低声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她想来就让她跟?」 「小事而已,她想来就来吧。」 「可是我当初要跟,你不肯,我求了好几遍,你才答应。」李仙睨了姬子茞的背影一眼,感觉到危机意识。 「你如果有意见的话,下回开始,你可以不要跟。」温今莲漠不在乎的口吻,狠狠刺痛了李仙。 「莲小弟!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她跟你多久,我跟你多久?她能跟我比吗?」李仙激动地衝到他面前,「你再这样,我就……」 温今莲遥望姬子茞的视线被狐仙挡住,才挪回目光,不冷不热地问:「就什么?」 「就……」不理你?不爱你?离开你?这些李仙都说不出口,气弱地威胁:「我就……就会没那么喜欢你喔,这样也没关係吗?」 温今莲听了,直视着他,嘴角微微勾起来,「听起来有点不妙呢。」 李仙很久,不,可能是从来没有看到他对自己笑得这么温柔,一时之间筋酥骨软、魂飞天外,「你会在意就好,我也不会真的不喜欢你啦,只是有时候会想要你表现一下佔有欲。」 「佔有欲?那是什么东西?」 「……」李仙感到气血逆流,但很快就调适过来了,毕竟他的莲小弟噎他也不是第一回了,他厚起脸皮道:「没有佔有也没关係,有欲就可以。是说有了欲,就会想做,做过以后,就算是佔有了……」可怜他的算盘打得叮噹响,当事人却毫不理会,逕自往姬子茞的方向走去,他只好连忙跟上。 「你在做什么?」温今莲在姬子茞背后站定,刚才远远的看她蹲下来,半个人藏在贝烸柱后,窸窸窣窣不知捣什么鬼。 姬子茞心虚回头,一脸做坏事被抓到的样子,「呃,我发现了牠……」她亮出两手抓住的黑猫,体型跟人类世界的成猫差不多,但看那头身的比例,明显还是幼崽。 温今莲蹙眉,提醒她,「看这毛色,应该是亚多族的,他们是贵族,你最好不要随便碰牠。」 「不是我要碰牠,是牠自己靠过来的……」姬子茞松开手,小猫马上摇摇晃晃地跑回她腿边,一边喵喵叫一边猛蹭她,她被蹭得要融化了,坐在地上,任由小猫爬上她的腿,「太阳这么大,这隻小猫好像中暑了,不如我们把牠带到河边……」她话还没说完,一旁传来脚步声,一行三人同时循声望去。 014 法阵 领头的是个英挺高大的男人,一头很有个性的黑头发夹着少许深灰色发丝,看得出来有些年纪了,然而步伐矫健,神情威严。塔西蒙和两个孩子走在他身后,更后面是几头大猫。 「瑟欧斯陛下。」温今莲頷首致意,跟着介绍自己带来的人,「她是姬子茞,姬家人,现在是我的弟子。」 姬子茞快速站起,迎向瑟欧斯瞥来的目光,他没什么表情,点个头,淡淡扫来的目光不怒而威,令她不由得紧张,他应该没看见她碰那隻小黑猫吧?虽然以人类的角度而言,摸猫没啥大不了,可在俄凯忒族之王的眼中,很可能会认为她失礼,竟把他的族人当宠物般玩弄。 幸好瑟欧斯只是看她和小猫一眼,便回头使个眼色,队伍中一头黑色大猫过来将小猫叼走。接着他介绍身边两个孩子,年龄较小的女孩名唤安琪露,年长的男孩是诺艾,「安琪露六岁,是我女儿,诺艾十岁,是……」他表情微妙,「我弟弟。」 寒暄结束,瑟欧斯与温今莲并肩往森林深处走,李仙与塔西蒙随后,姬子茞和两个孩子走在一群大猫的最后面。 温今莲问:「法阵有什么问题?」 「威力减弱了。」瑟欧斯沉声分析,「我亲自检查了三遍,它运作正常,但岩盘的生成速度在下降。」 「矿脉的四周也调查过了吗?」 「也都彻查过了,没有异状……」 安琪露走在姬子茞身边,好奇地问:「你是姬家人,为什么会当温老师的弟子呢?」 「欸,这个说来话长。」姬子茞有点心不在焉,不是她有意怠慢两位小小王族成员,而是前头的大猫们走动之际,总会露出脚底的肉球,她没见过那么饱满鲜嫩的大颗猫肉球,心痒难熬,好想上去摸一把啊~ 长得玉雪可爱的安琪露困惑,「说来话长是什么意思?」 「这是人类的用语,意思是要解释很久。」诺艾回答,他相貌俊秀,与瑟欧斯有三分相似,一副成熟小大人的模样,庄重地道:「姬小姐若不方便说,我们就别问吧。」 「也没有什么不方便啦。」姬子茞暂时收回对大猫的注意力,解释:「我们族里要选新的女使了,我的竞争对手很强,经过评估后,我决定拜在温老师门下学习,希望能增强实力。」 安琪露主动握住她的手,认真地仰望着她,「我觉得姊姊你一定可以当上女使。」 姬子茞看着她天真而坚信的神情,被逗笑了,「你对我这么有信心啊?」 「因为姊姊很漂亮,而且我可以感觉到,你身上的灵力很强大。」 姬子茞哈哈笑,「谢谢你的夸奖,我其实没多厉害,你要是看过我表姊,你就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漂亮和强大。」 诺艾摇摇头,「能力的强大,仅仅是女使的拔擢条件之一,其他要考虑的因素还有很多,例如品行、智慧、决断力、统御力……统御……」 小男孩一本正经又挤不出几个辞汇的模样,再次逗笑姬子茞。她看得出来,小傢伙正在努力模仿他的兄长,想要表现得睿智精明,她差点伸手去揉他可爱的小脑袋,又想到这位可是王族,才克制住自己的魔爪。「你说的很对,不愧是王子殿下,就和你的哥哥一样,博学多闻。」 诺艾面露喜色,显然很高兴自己能与哥哥相提并论,随即克制表情,稳重地回覆:「姬小姐谬讚了。」 听他连「谬讚」这么冷僻的字汇都用上了,姬子茞终于再也克制不住,伸手去揉他的头,边笑边将他一头蓝灰色短发揉得凌乱不堪,「你怎么这么可爱啊!」好想偷偷抱回家养哦! 安琪露也笑呵呵地去摸她叔叔的头发,她个子小,只能摸到他后脑的发尾,「叔叔好可爱!」 身为王储的诺艾从来没被人这样对待过,愣愣地不知如何反应,一时只想到自己又被夸讚了,于是再次本能地回应:「姬小姐谬……」及时把第二个字吞回去,他不想再被揉脑袋了,好晕。 说说笑笑间,一行人已经走到贝烸石的矿脉附近。 姬子茞口中跟两个孩子间聊,心里却在想,到底哪里有猫可以擼? 且不说前头的护卫大猫们有职责在身,能贴身保护王的,身分必然也不低,不可能陪她胡闹,两位小王族更不用提了。她有点失望地前后左右张望--然后就发现天堂了! 在她左前方的森林中,赫然是两隻大猫,身边有六隻幼猫在嬉戏。 先前被叼起来的小黑猫欢快地往同伴奔去,姬子茞偷偷摸摸地跟在后头,安琪露跟着她,问道:「姊姊你要去哪里?」 「呃,没事,打个招呼而已。」姬子茞小心翼翼的靠近,两隻大猫,都是雌性,对于她的到来并不警戒,仅尾巴懒懒扫动几下。倒是小猫们一拥而上,争着攀上她的腿。她开心地笑了,顺势坐下来,小猫们持续往她身上爬。 她想,俄凯忒族以纯毛色为高贵血统,身边大猫一隻虎斑,一隻三花,小猫们也是各种毛色都有,相对来说比较平民,可以容许她小小的亲近吧? 队伍抵达矿坑口,瑟欧斯才回头,就见自己女儿已经跟姬家少女到一旁去了,他对队伍末端的诺艾点点头,「诺艾,你跟安琪露与姬小姐待在上面吧,不要下去。」 温今莲也转头寻找自己的弟子,却见她被群猫簇拥,身上掛满了猫,还有隻黑色小猫盘据在她头上,而她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要擼猫我要擼猫我要擼猫」,那表情,咳,说好听点是乐上了天,讲难听点就是痴汉。 他唇畔洩漏纵容的笑意,以唇语向她示意:「克制点。」 姬子茞笑着对他点头,同时三花大猫凑过去舔她脸颊,她吃了一惊,然后笑开来,抱住大猫颈项,他隐约能听见她开怀的笑声,愉悦地在他耳膜上跳动。 他多望了她两眼,才回过头,跟上已经迈步走入通往地下矿坑的瑟欧斯,原本在矿坑口戍守的两头大猫也跟了下来。 瑟欧斯沉声道:「你也知道,在请你来布阵之前,这里原先就有个安置了十几年的法阵,用途相同,都是为了促进贝烸石的生成。」顿了下,「你不知道的是,这个旧法阵是出自温家人的手笔。」 温今莲微微挑眉,「所以?」 「这个法阵用了九片『心魔』的叶子,每三个月要注入温家男人的血液去滋养,维持它的功能。布阵者就是供血者,但近来温家内部有事,他被耽搁了,所以……」 「想用我的血代替?」温今莲会意,想了想,「我身上并未植入心魔,用我的血,会有效吗?」 「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当然,你若不愿,我也不勉强你。」 这个矿坑并不太长,几分鐘后一行人就走到了底。贝烸石自体发光,此刻整条矿道壁上光灿灿的,光辉夺目,并非贝烸石原有的柔和光亮,而是鑽石折射的光芒--贝烸石与鑽石是共生的。若将这条矿脉的鑽石全部取出,足够买下人类世界的好几打小国家。 瑟欧斯按住母岩的岩壁,一道长条柱形的淡淡红光透壁而出。 温今莲凝目注视,看见柱形中间有指甲大小的血红叶片,一共九片,组成如dna般的螺旋结构,缓慢地旋转着。 瑟欧斯道:「我族人口日渐增加,需要更多光照,也就需要更多贝烸石,目前两个法阵才勉强维持足够的產量,过段时间,我可能会找你佈下第三个。」 「对方佈下这个法阵,交换条件是什么?」以温今莲对温家人的了解,钱财于他们并无意义,那人索要的必定是格外贵重的报酬。 果然,瑟欧斯迟疑了下,「他要贝烸石。要的量不多,至于用途,他没说。」 「至少对双方来说,应该是个互惠的交易吧。」温今莲揣测,能一口气用到九片「心魔」,那人在温家的地位应该不低,且所图非小。 「十几年前,主事的是我父亲,是他和温家人达成这项协议;但若换作是我,我也会接受。」瑟欧斯观察着他深沉的神情,「我知道温家人在你们的世界里恶名昭着,劣跡斑斑,不过,人类之间的恩怨,只要不影响我族,不在我们的考量范围内。」 温今莲不想与温家有所瓜葛,但他愿意卖俄凯忒族一个人情,供给一点点血液,尚可接受。「把血滴进去就可以吗?」 瑟欧斯頷首。 温今莲取出「桃花源」,划破指尖,将血液滴入法阵。 血滴化作丝丝缕缕,渗入阵中,被叶片吸收,就见那些黯淡的叶片转成鲜红,精巧活泼地加速旋转起来,像个诡异而魅丽的小玩具。 瑟欧斯长舒口气,将法阵推回壁内,「可以了。你想要什么报酬?」 「先欠着吧。你说矿的產量下降,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个法阵失效吧?」 「不,这个法阵影响的是母岩另一边的矿脉。你的法阵是作用在这边的。」 温今莲低吟一段咒语,他所佈下的法阵缓缓现形:是一颗拳头大的白雾状圆球,圆球内部白气涌动,像是有一朵云被困在里面,圆球表面有一道银色轨跡在流转,他细细地审视,感受,「正常运作,没有异状--」 「里头有东西。」李仙突然开口。 温今莲转头看李仙,他很篤定,「有个很小很小的黑点,因为法阵是白色的,我才看到它,它一闪就不见了。」 不等瑟欧斯下令,他带来的大猫们立即展开戒备。 温今莲重新注视法阵,观察了近一分鐘,终于肯定了,「的确有。」「桃花源」在他手中变成一根细长银针,他拈着银针,刺入圆球,目光紧紧追随那小点,那小点不过头发般粗细,游动极快,他看准了,银针刺落-- 刺中黑点的瞬间,一股灰黑雾气骤然爆开来,将眾人裹入雾中,顿时谁也瞧不见谁。同时矿坑剧烈摇晃起来,脚下地面裂开、陷落,有黑色的一团团生物吼叫着爬上来。 塔西蒙警觉叫喊:「魔族!」 在匆忙间,温今莲似乎瞥见一道黑气由底下窜上来,遁入顶上的岩壁,然而扑来的魔物数量太多、势道太猛,他无暇多想,立刻以「桃花源」招架,被捲入混战之中。 大猫们咆哮着在四周廝杀,将他们的王与客人护在中央。烟雾渐渐散去,魔族们狰狞的面目已然可见,然而不管大猫们消灭了多少魔物,地下的裂缝中还有更多的敌人持续涌出来。 温今莲和瑟欧斯交换了眼神,又各自和李仙、塔西蒙使个眼色,后两者立刻以自己主子为中心,清理战场、腾出不被攻击的空间。 然后,瑟欧斯的右臂缓缓抬了起来,掌心中凝聚出一颗金色光球,渐渐抽长成一把长矛。 温今莲则握住「桃花源」的中段,高高举起,刀柄到刀尖部份出现一条极细的光线,形成一把弓。 他拉动弓弦,低喃:「三衔、」以他为圆心,地上显现出三个绿色光圈的同心圆,「六劫、」又往外扩张了三圈,「九重天,」再叠了三层,他松开弓弦,「碧玉显现!」碧绿箭矢往上射去。 同时,瑟欧斯手上的金色长矛飞驰而出,贯穿了带头的巨大魔兽,魔兽在惊怒的痛嚎中摔倒死去。 翠绿的箭光瞬间爆发,化作万点绿芒射落,将九层同心圆内的魔物尽数歼灭,无一倖免。 混沌霎时归于寂静。 落地的绿芒并未消失,而是迅速形成一个法阵,堵住了所有裂口。 瑟欧斯还没开口,温今莲已经顾不得是否失礼,径直往矿坑出口奔去。 他记得看到的那道黑气,是往上窜的。 他有不好的预感。 015 击败 「我可以跟你握手吗?」姬子茞眼馋地瞧着大猫的爪子。 「姊姊要握手吗?」安琪露大方地伸手,「我可以跟你握手。」 「好好,我们握手。」姬子茞伸出右手跟小女孩相握,左手还是很期待地摆在虎斑大猫的的爪子前,大猫懒洋洋地挠了挠腮侧,才将爪子搁到她手里。 姬子茞的手顿时一沉,充分感到这一爪的份量。 她用掌心轻轻蹭那颗硕大的肉球,一股热气透过微凉的表面渗出来,触感并不细緻,大概因为平时攀高窜低、走惯了森林小径,肉球跟她的手一样带茧,但她已经很满足了,唉,这教人欲罢不能的柔韧q弹感,这唯有同道中人才能明瞭的绝妙厚实度,谁来与她同享啊~ 始终沉默看着的诺艾突然开口:「姬小姐是把我们当成人界的宠物猫吗?」 姬子茞一惊,这小傢伙真是好眼色啊。 她訕訕的,正要张嘴回答,头上的小黑猫刚好把爪子伸进她嘴里,她赶紧把爪子呸出来,认真解释。 「我没有把你们当成宠物,我只是非常好奇你们跟我们人类世界的猫有什么不同,你们的体型比较接近猎豹,但是骨架似乎还是猫的样子。」 诺艾点点头,「这是当然的,我们的祖先原本就是猫,从神灵那里获得法力和人形后,体型也发生改变,但本质依然是猫。」 姬子茞问出长久以来的困惑:「那你们出生的时候,是猫形还是人形?」 「是猫形居多。不过,受到人形的影响,一胎只有一、两隻,不像你们世界的猫,一胎可以生六、七隻。」 姬子茞看向安琪露,很想问问她出生时的情形,因为她的母亲是人类,然而想了想,这样的问题可能不礼貌,于是忍住了。 没想到安琪露自己开口:「虽然我的母后是人类,可是我出生的时候是猫形哦!」 「为什么?」姬子茞超疑惑,「她是人类,应该生出人类才对,是有人对她施了法术吗?」 诺艾严肃地摇头,「没人对她使用法术,根据我哥哥的分析,应该是我大嫂的身体自行做出了选择,相较于人类婴儿,幼猫体型较小,有利于生產。」 「那,你们变成人形时,是不是还要事先准备好衣服?」 「不用呀,我们的皮毛会自动变为衣服,就像这样……」安琪露的身体发出微微亮光,逐渐缩小,化作一头黑灰相间的小虎斑猫。她的身形比掛在姬子茞身上的小猫们大一些,但还是远不如成猫。 姬子茞克制住不去揉小姑娘的脑袋,看着她身体再度发亮,变回原样之际,地面突然晃动起来,小女孩站立不稳,倒在她怀里。 姬子茞抱紧安琪露,忽然看见矿坑口窜出一道黑气,盘旋片刻,径直往他们这边过来。姬子茞立刻将安琪露推给诺艾,同时迅速地将黏在身上的幼猫们拎下来,丢给两隻显然不諳战斗的大猫,喊道:「所有人躲到我背后!」 她双手张开,「干将」与「莫邪」出现在掌心,准备御敌。她没料到的是,背后突然冒出淡黄色的光芒,形成一颗半圆形的光罩,将她也罩入其中,她回过头,看见光芒是来自诺艾。 诺艾将安琪露和所有的臣民护在身后,解释道:「这是收藏在我体内的『匕塔荑炎』,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王者之威仪』,是我们王族的圣物,它会形成结界,没有任何东西能进来……」话才说完,一道黑线笔直刺入圆球结界内,他目瞪口呆。 「你保护他们,待在这里别动。」姬子茞说完,跃出结界之外,心里盘算:能突破俄凯忒族的王家圣物,绝非等间,她瞪着那团渐渐现出人形的黑气,皱起眉头,有点不妙啊,是魔族,还是个大魔头。 黑影变幻不定地飘动,其中闪耀着如血般的一双红眼,「你是姬家人?」它发出清亮的嗓音,像是男中音,也像是低沉的女声,同时射出一道黑线,直攻向她。 姬子茞以干将架开,她这记格挡出了九成力,才堪堪挡住对方轻描淡写的一击,只此一招,她就知道自己远非对方敌手,必须拖延时间,等待帮手到来,「你是潜伏在贝烸矿底下吗?」 「我想要贝烸矿的能量。可惜我太贪心,吸收得太多了,才引起俄凯忒族的注意。」黑影说得慢慢悠悠,黑线的攻击却迅捷无伦,姬子茞每一招都运上了十成灵力,才勉强能自保,毫无反击之能。 「你要能量做什么用?」对方显然可以杀了她,却将她当作玩物耍弄。这傢伙绝对是高阶魔族。 「即使说了你也不懂的。」 「至少我知道,魔族想做的,只有坏事。」 「聪明聪明。」黑影慵懒地鼓掌,「看你的武器,你是姬家人吧?作为负有斩妖伏魔一职的姬家人,你想必是要阻止我了,我很好奇,你要如何阻止?」 一道又一道射来的黑线的力道猝然加重,姬子茞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上了,剑刃还是被逼得越来越后退,逼近她胸口。 「你是姬家人,怎么会和温今莲混在一起?」 她不答,因为已无馀力言语。 「他佈的这个阵法相当厉害,我花了不少工夫才潜进来,这个阵法跟贝烸母岩的能量相系,透过改变地貌,引导能量的循环,產生更多贝烸矿,以一个人类而言,他很是了得。我引了不少同族过来,他现在正忙得不亦乐乎,你能不能撑到等他来救你,就看你自己造化了。」 黑影嘻嘻而笑,「再加把劲啊,小妹妹!你要是撑不住,要不要退回到你背后那个结界里?」 姬子茞死命将莫邪往前推,全部意识、全身灵力都凝聚在与敌相接的那一点,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持多久?她甚至连祈祷温今莲快快到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绝望地格挡,不,她不能绝望,她再撑一下就行了,会有人来帮忙的,只要再等一下…… 驀地,一道银色剑光劈向黑影,是「桃花源」! 她大喜,没想到一道黑线倏地绕到她颈后,重重击落,在黑影的长笑声中,她眼前一黑,没听见那撕心裂肺的喊声。 「子茞!」 衝出矿坑的温今莲从没想过自己能奔得这样快,他衝得太快,滑倒在地,但总算接住了姬子茞。她软倒在他怀里。 「子茞?」他急声呼唤,轻轻摇晃她,她没反应,双眸紧闭,人事不知,他想探她额头,忽地无从措手。 可以吗?他能碰她吗?他想起自己双手铸成的悲剧,他想起受害的母亲,伤心断肠的外公外婆,他手上沾的血,怎能抹到她身上? 随后赶到的李仙目睹了一切,催促道:「你在等什么?快检查她的灵力中枢啊?」 温今莲抬头看他,于是李仙愣住了,他从未见过对面的男人表情如此仓皇无助,如此六神无主,他脸色苍白徬徨,浑不似平日那个高冷而强大的强悍术师。 「我……可以吗?」他微颤地问,表情流露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 「有什么不行的?」李仙大喝一声,「快点检查!她的灵力中枢要是受伤,就得马上治疗,一秒鐘都不能耽误!」 强势的言语震住了温今莲的惶惑,他凝视怀中女孩人事不知的俏脸,微颤的手掌心凝聚了最低量的灵力,很轻、很缓、很迟疑地,落上她额间-- 没有天崩地裂,没有灰飞湮灭。 他的手心顺着她额头往下,如同扫描般掠过她容顏、颈项、胸口,直到小腹。灵力中枢的位置相当于人的大脑至脊椎,他逐一探完,轻吁了口气,「是有些微受损,需要调养几天。」 李仙道:「我来抱她吧。」 温今莲却先他一步,将左手伸到姬子茞膝弯下,抱着她站起来。 与此同时,瑟欧斯和塔西蒙也从矿坑出来了。塔西蒙逕自向来路而去,想来是去调动人手。 被吓哭的安琪露扑进父亲怀里,眼里还含着泪水,「父王,刚才有一个黑黑的人攻击我们,好可怕!幸好有姊姊保护我们。」 诺艾严肃地向兄长报告:「那东西看起来像魔族,而且,它突破了匕塔荑炎的结界。」 瑟欧斯抱起女儿,拧起眉头,「你确定?」 诺艾点点头。 瑟欧斯面色凝重,看向温今莲,「我还要带人下去搜索,看这次魔族突破的范围,可能要搜查好几天,你先回去吧,你的法阵留待下次再检查。」他向温今莲怀里的女孩抬了抬下巴,「代我向姬小姐致谢。」 *** 「就这样?」吧台上的姬子茞喝着麦茶,颇觉不过癮,「陛下说完谢谢就没有了?」 正在洗排骨的李仙没好气,「不然你要什么?要他打个『大恩大德,铭感五内』的匾额送你吗?」 「那后续呢?」 「瑟欧斯陛下亲自带人搜索坍塌的矿坑,他们本来预期会发现魔族挖的通道,但没有,而且坍塌的部份意外的很浅,所以他们推论,是那个攻击你的魔族,使用法阵将同伴转移过来的。」 「有查出那个魔族的身分吗?」 李仙摇头,「他没有留下任何踪跡,俄凯忒族的边境结界也没有侦测到他的出入,他就像一滴水,蒸发了,不见了。」 「那绝不是普通的魔族。」姬子茞越想越担心。 「还用你说?」李仙将洗好的排骨搁在锅子里,掀开电锅,黄芪燉鸡汤的香味飘出来。 虽然姬子茞早就隐约闻到味道了,见了实物还是哀号:「还要吃这个啊?」 「莲小弟指定的,这个鸡汤益血补气,你灵力中枢受损,就得吃这个。」 「那也不要连吃三餐啊。我最讨厌药膳了。」 她昏迷了大半天,醒来后,等着她的就是温今莲要李仙熬的药膳。她讨厌中药,被逼着连吃两天简直要她的命,更别提还有蔘茶得喝,她觉得自己都要吃出心理创伤来了。 「切,小孩子说什么傻话,这是莲小弟加上我的爱心欸,别人跪着求都求不到的。」 姬子茞嘟囔:「那我跪求不吃可不可以?」 「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喔。」李仙很忍耐地看她一眼,「你受伤晕厥时,莲小弟一路从地底把你抱回来,亲手把你抱上床,回头查了食谱,就亲自出门去採买了。乖乖吃,这药是补你的生理,补他的心理。」 他抱她?她惊讶,脑海中顿时出现生动的画面:被公主抱的她,昏迷不醒,依偎在她老师宽阔的胸膛里,他忧心如焚,但待她温柔似水,弯身轻轻将她放在床上,他可能还顺手理了理她发鬓,在她额上落下一个怜爱的吻……可能没有吻,然而单是想像他抱着她,她就心跳飞驰,整个人暖烘烘的。 「傻笑什么?」李仙的疑问惊醒了她。 姬子茞顿时回神,她訥訥的收住了幻想,「可能老师觉得我是他的学生,他有责任要照顾我吧?」 李仙嗤笑,「最好他的责任感有这么多!俄凯忒族那边的法阵还在等他修补呢,他在那边的责任难道就不大了?何必为了照顾你一个小朋友,守着你寸步不离……」大门打开的声音让李仙闭上嘴,留下个话尾,悬在那边。 姬子茞望着走进来的温今莲,感觉自己的心也悬在那儿,不上不下。 温今莲一进屋就闻到鸡汤的香味,扫了姬子茞面前空荡荡的吧台一眼,眉头微蹙,对李仙开口:「我不是交代了,汤一煮好,立刻端给子茞喝吗?」 李仙告状,「大小姐正在闹脾气,说不愿意喝呢。」 姬子茞看着温今莲的目光投向自己,儘管内心被他扰起的涟漪尚未平息,她还是不太想屈服,「我还要吃几天的药膳?」 「到后天中午为止,一共九餐。」温今莲走进吧台里,随手搁置塑胶袋,拿了碗开始装鸡汤。 姬子茞看着他不容置喙的坚定动作,开始感觉喉咙发苦,她烦恼着该怎么拒绝,「灵力中枢受损不一定要吃药膳啊,通过打坐修炼,它会慢慢自己復原。」 他回得简洁:「我不想冒险。」 言下之意是他想万无一失地帮她养好身体。被他这么呵护备至,姬子茞心窝好暖,感觉晕陶陶的,她看着他装好了鸡汤,夹了根鸡腿,拿起筷子,开始给鸡腿去皮,熟练地挑出鸡腿肉。鸡肉已经燉煮得非常熟烂,轻轻一剔便骨肉分离了。 然后,她老师夹起一块鸡腿肉,送到她嘴边,他开口,嗓音比平时更温柔:「啊。」 016 面对 姬子茞反射性的「啊」,张开了嘴,鸡肉便被餵进了她嘴里。 然后,她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这举动有多亲暱,在拖鞋里的脚趾踡曲起来,眼看她老师从塑胶袋里拎出一瓶乌梅汁,拧开瓶盖,说:「喝一口。」 她嚥下鸡肉,依言喝了一口乌梅汁,浓烈的滋味霎时盖过了中药味,听见她老师问:「是不是没那么难吃了?」 还真的是,她点点头,他露出温暖得让她心悸的微笑。 就这样,她看着他抱过她的双手,徐徐剥着鸡肉,将营养餵给她,就着乌梅汁酸甜的滋味,他的温柔,一筷一筷的,将她心湖彻底淹没。她知道自己完蛋了,她已落入他掌中,心悦诚服地成为他的感情俘虏。 然而他脸色很平静,彷彿只是做着日常的事情,浑然不知他已彻底改变了她。他这么细心的照拂,总是有将她惦在心上的吧?她感觉被宠爱着,于是贪婪的想要更多,可是想起自己信誓旦旦保证过不会爱上他,她暗暗发愁,这份不该有的思慕啊,她该如何是好? 她找话说,「俄凯忒族那边怎么样了?你不去修你的法阵吗?」 温今莲打开一包仙楂饼,淡淡道:「他们动员了所有人手,还在搜寻那个魔族,毕竟对方能藏身在在贵重的贝烸矿底下而不被察觉,也不知道他藏了多久,他们找不出他是不会罢休的。法阵的部份,我自己在检讨,过两天会下去修。」他反问:「你现在觉得怎样?」 「还好,没像昨天那么晕了。」 「我检查一下。」 闻言,姬子茞整个人僵硬起来,眼看着她老师伸出右手,放在她头顶,然后缓缓滑下她后脑,脊椎。他没有直接碰触,隔了点距离,而且使用灵力探测,当事人是没有感觉的,但她还是敏感的起了鸡皮疙瘩。 因为想到,他的双手,曾经抱过她。 如果当时她醒着,他也会抱她吗? 她悄悄看着她老师,当他收回手,目光向她瞥来时,她避开视线,做贼心虚似的。 「恢復得不错。」温今莲很欣慰,「继续吃。如果腻了的话,我想想……改党参枸杞燉猪心怎么样?」 猪心严重超出姬子茞的界限,她猛摇头,「不要,吃现在这个就好了。」她眼睁睁看着她老师拿了另一隻空碗,装了一碗鸡汤回来,她皱眉拒绝,「我吃很饱了。」刚吃一整根鸡腿配乌梅汁,小肚子着实没剩什么空间了。 「至少喝一碗。」温今莲扬起手里的仙楂饼,语气温柔,但坚定不容拒绝,「一口气喝完,再配仙楂,就不会有味道。」 姬子茞无奈,接过碗来一口憋完,急急凑向他拿着仙楂的手心,一口啃走。「呼……」终于从恐怖的中药里解脱。 她衔走仙楂饼的模样太像憨憨的小狗,而她的牙齿啃到他掌心,泛起一阵愉悦的酥麻。他好笑地看她含着仙楂,恐吓他:「下次你受伤,我就餵你吃猪心。」 「好啊,我等着。」 她很记恨地说:「我绝对会挑最大那一颗。」 他微笑,「嗯,可以多加点枸杞,我喜欢枸杞……」 「你们够了没!」李仙被严重刺激到了,妒火熊熊,这是什么新婚小夫妻的调调?!这画面,标题他都想好了,「惊爆!高冷术师宠妻实录外流!」这两人可以再旁若无人一点! 他咬牙切齿,「茞妹妹你那什么表情?莲小弟亲自餵你欸,就算他餵你喝餿水,你也得一点一滴都要感恩戴德的喝下去!」 温今莲淡淡道:「那你把今天的餿水留着,明天我餵你,你表演一下如何感恩戴德的喝下去。」 李仙:「……」 姬子茞绷不住,笑了出来。 此时,温今莲的手机响了,他暂且搁下汤碗,拿起手机接听。 姬子茞清楚看见他的身形宛如雕像般骤然定住,然后他低沉地开口,说的是日文。 她不懂日文,只听得出他语气恭谨,像是在聆听长辈的教诲,然后他语气突然转为急促,又追问了几句,这才掛断。 温今莲收起手机,原先轻松的神情已荡然无存,声音透出一股低气压,「我要出门。」 自从听到他用日文说话后,李仙就知道他会有的举动,并不意外,只说:「开车小心。」 姬子茞问:「你不吃完午餐再出去吗?」 温今莲摇摇头,「我赶时间,你们吃吧。」他瞥了汤碗一眼,吩咐她:「汤能喝尽量喝完。」便匆匆离开了屋子。 *** 如果可以,温今莲并不想去疗养院。 就如他每次都会出现这样的念头,他都会同样的挞伐自己,不该这样想。 他买了一篮水果,一束花,驱车来到疗养中心,直趋外公的病房。抵达时,他外公,铃木悠真,正由两位看护搀扶着下床,坐上轮椅,他外婆守在旁边。 铃木悠真看见了他,黑灰夹杂的浓眉重重一蹙,流露浓浓的不悦,日语说得很蛮横:「谁叫你来的?」 「奶奶说你前几天轻度中风,所以我过来看看。」温今莲安静站在原地。很早之前,他就已经无法和他们正常相处,这么多年以来,外婆释怀了些,外公对他的厌憎却是有增无减。 「谁叫你多事打给他?」铃木悠真转而怒斥妻子,「我就是死了也不必他来看!我连后事的钱都准备好了,用不着他假惺惺的来探望!」 铃木结月无奈道:「今莲也是好意,毕竟我们和璧华是他仅有的亲人了。」 铃木悠真暴躁地哼声,「谁是他亲人?他对璧华做了那种事,我早就不当他是孙子!」 看护推着铃木悠真往外走,温今莲默默地让路,见走在后面的外婆有些跛,他伸手搀住她。三人一前二后,隔了点距离。 铃木结月安慰地拍拍孙子的手臂,低声说:「你也知道你外公就这脾气,别放心上,别在意啊。」 温今莲温顺地道:「我不会。」 「唉,他还以为他那点退休金能负担得起这家五星级疗养院,还有贴身照护的三个看护,他全靠你赚钱才能住……」 温今莲低声打断外婆,「奶奶,说好了不要让爷爷知道的。」他外公是传统的日本大男人,要面子得很,虽然他全额负担起外公、外婆、母亲住院的费用,还是选择保密,否则外公寧死也不要他的资助。 在他一手造成的不幸之前,他的这点补偿,不过是沧海一粟。 「今莲啊,奶奶对不起你。」铃木结月眼眶红了,「奶奶是个没有见识的老太婆,在你妈出事那时候,我不明就里的,一味的害怕你,可你那时候才八岁啊,连你自己也弄不清自己做了什么,奶奶应该要保护你的,却让你受了很多委屈……」 「我不委屈。」温今莲轻声安抚老人家,「那些事本来就是我的错。」 「不,不,你不要这样说自己,不要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你是个好孩子……」 温今莲安静的听着。老人家越是安慰,他越是难受,越是感到自己罪无可赦。这三个不幸的亲人,反覆提醒他的罪过与痛苦。 看护推着铃木悠真来到了林璧华的病房。 铃木悠真满脸怒气已经消失,在女儿的床边,他柔声呼唤,「璧华,爸爸来啦。昨天爸爸身体不舒服,住进了别的病房,没能陪着你,你不要生气,好不好?」他的面目与言语间,满是慈爱,浑不似先前斥责孙子的恶声恶气。 「喏,你瞧瞧,外头天气多好,已经是秋天了,今天的温度不冷也不热,我让看护把窗子打开,让你呼吸呼吸秋天的空气……」 温今莲默然听着爷爷慈祥的语气,爷爷从不曾用这种口吻对他说话,那温柔的口气,提醒着他的罪孽,凌迟着他的所有知觉。 他凝视着人事不知的母亲,他特别要求看护频繁地给她母亲按摩,因而她的脸庞与体态不像一般植物人那么糟,除了容貌不可避免的随着年岁老化,除了她的昏迷指数只有三,她看起来就像是个睡美人,彷彿随时都能醒来。 然而他等了又等,一年、三年、十年、十八年,时间将他的罪恶感无限蔓延,像一堵墙,永无止境的横亙在他眼前,他已太疲于仰望,有时候会阴暗地期望它的倒塌,将他埋葬。 爷爷寧愿他根本没有生下来。 有时候,他也会希望自己没有出生。 此刻他要是开口,只会引得外公暴怒,于是他只能在心底默默地说:妈,我来看你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铃木悠真对昏迷的爱女絮絮叨叨了半晌,暂时感到满足了,看护转过他的轮椅要离开,他一回过头就看到杵在门边的温今莲要退出房间去,他愤怒地提高声音:「不跟你妈打声招呼就要走了吗?」 温今莲只得回头,走到母亲床边,低声道:「妈,我要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祖孙三人离开了林璧华的病房,铃木悠真拨打手机给老朋友,久久没有回应,他不耐烦地掛掉,对妻子说:「老李不知道在做什么,我问他要盆栽的照片,他答应会发给我,然后就没下文了,你有空也帮我打电话催催他。」 「好好,我有空就打。」铃木结月口中敷衍,频频向孙子使眼色。 温今莲会意,「爷爷、奶奶,我先回去了。爷爷请多保重,好好注意身体健康。」 铃木悠真嫌恶地哼了声,「要我身体好,那你就不要再来了。我看到你就生气,没病也给你气出病来。」 温今莲没再说什么,向一脸心疼他的外婆点点头,转身离开。 走出疗养院,他拿手机拨号给爷爷口中的老李,「李爷爷?是我……对,我知道我爷爷要看盆栽,晚点我回去拍照片给你,再请你转发给他,谢谢,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他坐上车,驶离疗养院后,就停在路边,发呆。 人声、车声川流不息地经过他身边。秋天的空气微凉,阳光和煦,不知哪里传来了刺耳的欢笑声。 世界是这么大,有那么多家庭,却没有一个容纳得下他的家。 他麻木地望着街上,望着灰扑扑的水泥丛林之间,那些高速呼啸而过的汽车,他的心就像这个世界,满是鬱结的情绪在横衝直撞,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撞个车毁人亡,血肉模糊…… 他发呆了好久,才发动汽车,回到住处。 大门一开,温今莲就听见客厅里打电动的声音,姬子茞正在鬼吼鬼叫。 「你快点来救我啦!丧尸追上来了!我弹药不够了!药水也喝完了!」 李仙不屑,「你很菜耶,每次都要我救,叫你要瞄准才发射,你每次都乱打一通,弹药当然不够。」 「不要念了,快点啦!我要死了!」姬子茞百忙中察觉玄关的动静,匆匆扫过去一眼,视线就回到萤幕上,「老师你回……」猛然觉得不对,又转回头去看温今莲,越看越有问题,她直接扔了游戏手把,起身往玄关走。 李仙惨叫:「喂!我来救你,你不能就这样跑掉啊!你这边怪这么多,我会死的!……」 姬子茞听而不闻,大步直走到玄关,看着低身换鞋的温今莲,她严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温今莲淡淡道,逕自走到玄关旁的酒柜前,姬子茞如影随形地跟上来。 「你的表情绝对不是没什么。」姬子茞凛容看着自己的老师,他目光失焦,表情一片心死的寂然,虽然他平日缺乏表情,但从未像此刻这般苍白空洞,他人在她面前,他的魂魄却似乎游离到了另一个世界;他似乎在和她对答,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他吓到她了。 看他打开酒柜,抓了一瓶金门高粱,她扣住他手腕,急躁而不安地质问:「你去了哪里?你出门前不是这样的--」旁边伸来另一隻手,是李仙,他坚定地将她的手从温今莲手上扳开。 温今莲对一切似乎都视若无睹,拿了第二瓶高粱,然后蹣跚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李仙对他的背影柔声道:「你好好休息,晚餐就别吃了,明天也别上课吧。对了,柳小姐打过电话来,过几天是週末,她要办生日舞会,我想你应该礼貌性地去露个面,就替你答应下来了。」 温今莲毫无反应,走进房间,带上门。 姬子茞忿忿摔掉李仙的手,「你在干嘛?!你没看出老师很不对劲吗?他--」她被李仙的一根食指点在唇上,愕然地止声。 「不是所有痛苦都能透过言语诉说来解决的。」李仙收起平日的嘻笑怒骂,惻然地望了被关上的房门一眼,轻声说: 「有时候什么也不做,才是他需要的温柔。」 017 琴曲 是夜,姬子茞做了梦。 她梦见她回到了地底,和那个诡异的魔物交战,这次她被击倒时,并没有晕过去,而她的老师及时赶到,接住险些倒地的她。 他惊恐地抱着她,确认她的伤势,她有气无力地笑着跟他保证:「我没事。」 他却流下泪来,哀伤而清澈的泪珠,滴落在她鼻尖。 她想告诉他不要哭,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也无法发出声音,只能看着他眸中染上凄然与心碎,然后,他的身形渐渐变得透明,他的躯体逐渐消散。 不要!不要消失!她无声的嘶喊,拚命想动却无法挣扎,在他逝去之前,他留下了轻轻的一句: 「你若死了,我也不会活下去。」 姬子茞猛然惊醒。 她倏地坐起,感到脸上有什么往下淌,手一摸,摸了一把泪。 「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她喃喃抱怨,她族里有能做预知梦的姊妹,她自己倒是没有,所以,这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她如此安慰自己,内心却很是烦躁,又想起今天下午看到的,很异常的温今莲。眼前反覆出现他不快乐、不悲伤、不忧鬱、不在乎,那种一无所有,彷彿与整个世界一刀两断的神情。 光是想起来,就教她感觉心脏扭绞成一团,彷彿他的快乐、悲伤、忧鬱、在乎,全都在她这儿,成了支离破碎的玻璃片,狠狠扎在她心头。 不须问李仙也知道,温今莲的反常肯定与他接到的那通日文来电有关,她立刻联想到他的外祖父母,他出门后应该是去了疗养院吧?他母亲也在那里,或许他的外祖父母忆起旧事,给他吃了一顿排头,可他并不像是会因而消沉至此的人。 内心不够坚强的人,是很难成为需要消耗大量心力的幻术师的。 换言之,能让幻术师崩溃的,一定是很糟糕恶劣的场面。 应该是老人家的责备,让他想起八岁那年的不幸事件吧?也许这不是他第一次被逼着重温噩梦,所以李仙才会阻止她追问,因为李仙对这种情况已经太有经验了…… 她瞪着堆积在膝头上的冷气毯,思索着,思索了好半天,才察觉到,有声音。 不,不只是声音,是音乐。 因为屋子的隔音做得很好,她只听到沉闷细微的声响,若不细听,还分辨不出是乐曲。 她下了床,打开房门,才开了条缝,排山倒海般的剧烈琴声就把她骇了一跳。 她走出房间,客厅里只点着一盏立灯。 她不意外地看见她老师正在弹那架平台式钢琴,他弹的是德布西的「月光」,然而他弹得一点都不温柔平缓,他的版本宛若深夜里的狂风暴雨,充满癲狂的黑暗与激情,他的弹法简直像是在殴打钢琴,激烈的音符震得她迈出去的步子都有点摇晃。 直至一曲已毕。 温今莲微喘地停下十指,感觉内在那些汹涌翻腾的混乱随着音乐溢散了一些,但还不够。 他弯身去搆脚边的金门高粱,拿到一瓶已经喝光的,他不耐地掷开,拿起另一瓶只剩几口的,头一仰便喝了个乾净。 「你会不会喝得太多?」 突如其来的女声让他一震,他望向声音来处,看见姬子茞站在那盏立灯旁,沐浴在光芒中的她,看起来朦胧而纯洁,在他摇摇欲坠的世界里,像是个灿烂的救世主。 她的神情跟平日一样坦然,彷彿他的异常在她看来也是正常的。 「不要管我。」酒精让他的嗓音有些沙哑,有些浮躁。「回去睡你的。」 「我没办法睡。身边有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我睡不着。」姬子茞走到他身边,由于他只坐在琴椅一侧,她便不请自来的在另一侧坐下了,顺便端起脚边的大碗草莓,不客气地吃了一颗。「你琴弹得真好,谁教的?」 「没有人教我。我母亲学过钢琴,我看着她弹,看久了就会了。」 姬子茞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所以你除了懂风水、懂幻术、懂盆栽,还是个音乐神童?」 「我不是什么神童。」温今莲嘴角噙着嘲讽,「我父母相遇那天,我母亲正在弹这首曲子,从我有记忆起就天天听她弹,我就算是在梦游,也能弹得行云流水。」 好,话题马上就撞进了死路。姬子茞识相地保持安静。 然后他再度弹起了「月光」。这次的版本比较正常,琴音在特意放慢的速度中平缓流洩,在黑夜中,那缠绕着音符的幽然悒鬱,承载着无尽的悲伤,让人心为之碎。 她静静听着。 她无法不心疼他。 心疼,就伴随着不可避免的心,动。 她侧头瞧向他,因为酒精,他双颊带着醉色,他的唇稍稍开啟,似有什么要倾诉;他眼角微红,而眼眸被无形的泪水潮润,被那些不能说与人知的情绪沾染,她几乎能嗅到他那孑然的凄凉,于是她鼻头也染上了湿意。 想抱抱他;想蒸发掉他那些流不出的泪水;想告诉他,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他外公、外婆和母亲,他至少,还有她。 然而她只是个没啥见识的十九岁女生,她不确定什么样的安慰,才是大她七岁的男人需要的。 于是她只能焦灼地坐着,摸摸琴椅,捏捏草莓碗,暗自希望她的陪伴,多少能满足他心底的渴求。 「月光」转眼就弹完了。温今莲又要去拿高粱,腰才稍稍弯下,嘴里立刻被霸道地塞进一颗香甜的草莓。 他瞪向姬子茞,她很大胆地回瞪他,「依我目测,你至少已经干掉两瓶高粱,不能再喝了。」 「这里是我家,我就是想醉死,也是我的自由。」 「我讨厌酒鬼,我不准我视线里面有任何醉到超出酒驾标准的傢伙,这是我的自由。」姬子茞现在发现了,她老师意识不清时,人就会变得没那么矜持,说话做事都很直接。 果然,温今莲闻言,斜眼瞪她,马上又换来一颗草莓堵他的嘴。 「你多吃点,今天这碗草莓偏酸,刚好是你喜欢的口味……」姬子茞嘴里也被塞了颗草莓,霎时间被物理性消音。 两人大眼瞪小眼,空气中一时只剩嚼草莓的声音,温今莲先忍不住笑了,「你要吃就自己吃,为什么塞给我?」 见他笑了,姬子茞也笑,「你还不是一样?你没吃晚餐,还喝这么多酒,对肠胃不好,还是多吃点草莓吧。是说你也真能喝,喝成这样还没醉倒,就是高粱被你这样喝,有点可惜。」 温今莲轻哼了声,手指在琴键上滑过,拨弄出几个音符,「有什么可惜?」 「高粱喝法很多啊,最基本的就是高粱加养乐多,我看你冰箱里有养乐多,怎么不拿来搭配?」 「我喝高粱又不是为了品酒。」他只图个醉。「你又知道高粱该怎么喝了?」 「我当然知道。柳大哥最喜欢喝高粱,有一次他带高粱来我家,哗,那次我真的大开眼界……」 「他去你家干嘛?」 「那时是我十八岁生日,他带高粱来庆祝我可以喝酒了。」姬子茞没听出他话里的敌意,津津有味地回想。「他用高粱调了好多酒给我喝,比如说加气泡水,喝起来刺刺的;我最喜欢气泡水之外再加柠檬、蜂蜜、冰块,他说那叫做『高粱汤尼』。我也喜欢高粱加可尔必思。喝惯了高粱调酒以后,我反而对原味高粱不太能接受,柳大哥说,他下次带陈高给我喝,陈高比较圆润,没那么呛……」 「磅」的一声,温今莲烦躁地重击低音区的琴键,「不要再提柳仕凡了。」 「噢。」姬子茞覷他一眼,心想原来他不喜欢柳仕凡,怪不得上次两人见面时场面挺冷淡的。 她眼珠一转,换话题,「你知道秀和表哥吧?其实以辈分来说,我应该叫他表舅,不过我们族里大部分都用年龄来区分,叫法比较随意。你提到你的老师是南宫璟,我就想到秀和表哥,他也曾是南宫老师的学生,说起来你们算是师兄弟。表哥他本来是要当驱魔师,可是学到后来,他发现他比较适合当结界师,现在他画的结界法阵在密对店可是抢手货,我对结界也很有兴趣,求他教我,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也不要谈姬秀和。」他神情没那么疏离了,但嗓音更冷。 姬子茞半张着嘴,话只讲到一半,硬生生改谈别的,「你下午回来看到我和李仙在客厅打电动,一定觉得很奇怪,我们为什么不在游戏室里玩,对不对?因为游戏室里太暗了,在里面玩恶灵古堡很恐怖……」 她不好意思地搔搔脸颊,「我会怕丧尸,都怪游戏做得太逼真了嘛,所以李仙说把游戏机搬来客厅,光线是够亮了,可是我还是很怕,根本没办法好好瞄准,李仙就笑我,当驱魔师还怕鬼,我说这不一样,鬼和丧尸根本不一样,我最怕丧尸那种灰灰的脸,李仙还是……」 「小茞。」 他突然改变的称谓让她愣了一下,看着他倾身过来,眉微蹙,专断的口吻透着别样的温柔,「我不想听你提到任何男人。」 好近,近得她反应不过来,近得她可以嗅到他惯有的檀香味中,混杂高粱和草莓的芳香,热气轻轻吹拂在她唇上,他幽黑半醉的眼瞳似一个朦胧诱惑的梦境,一个若有似无的吻就要落下来……然而他却稍稍偏开脸,他的唇于是错过了她的,他的脸颊轻轻熨贴着她的,他低喃: 「我要睡了,你也该回去睡了。」 *** 我不想听你提到任何男人。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因为你这句话,失眠三天? 「站起来。」温今莲居高临下,左手的「桃花源」直指跌坐在榻榻米上的姬子茞,向来温和的语气难得有一丝不耐,「这是你第四次失败了,你还想失败几次?」 「我不是故意的。」姬子茞嘟噥着,站了起来。 「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温今莲的嗓音更沉,「你只是没把心思放在这上头。」 看着他一副将所有责任皆归咎于她的神情,姬子茞有点生气,第一次回嘴:「那你想我会把心思放在哪里?」 他被问得一怔,嗓音更沉,「这种事不是得问你自己吗?」 姬子茞闻言,更加恼火,一句话也不说,操起「莫邪」就往他胸口直刺过去,温今莲横刀挡格。 今天的课题是幻术的实战应用,姬子茞已经学会製造幻影,不论是局部的手臂,或是整个人,她老师也会製造分身来进行佯攻,榻榻米室内几乎每秒鐘都有三个以上的人影在交手,让人看得眼花撩乱。 姬子茞虽恼怒,但不躁进,五分鐘的激战过后,最终以她「干将」架在她老师颈子上,稳扎稳打的赢了这一回。 温今莲嘴角微扬,稍感满意,「这才像点样子。今天就练到这里。晚上还要参加舞会,下午就不上课了。」他收回「桃花源」,逕自离开。 姬子茞默默回到房里,倒入床铺,把脸埋入冷气毯,脑中纠结成团。 三天了。三天来,她老师都若无其事,彷彿那一夜狂乱的「月光」并不存在,彷彿他混着酒意的溼润眼眸只是她的想像,彷彿那句「我不想听你提到任何男人」,只是她自己的囈语。 可是当她意识到他可能吻她时,她却没想要抗拒的反应,是真实存在的。 她苦恼地呻吟出声,为什么?是因为他罕有的脆弱,勾起了她心里保护的母性本能?还是因为她早已为他躁动的心,在那一刻,被他唤醒? 可是,他说过,她答应过,不能爱上他…… 可是,她对他的感觉,已经回不去了…… 手机的lime响了。她无精打采地捞来手机,是表姐,她发了一件漂亮的粉红色长洋装图片过来。 姬子丞:「今天晚上我就穿这件。温今莲会带你出席吧?」 018 打扮 姬子茞:「yes。」 接下来,姬子丞「吱喳」个不停,姬子茞一目十行,有读但没读进去,她反覆思考,反覆修改,才给表姊发过去一段话。 「我朋友说,她跟一个男人在聊天时,她提起几个男性朋友,那男人却突然说『我不想听你提到任何男人』,她说她不明白,那男人是什么意思?」 姬子丞:「很明显啊,那男人对她有意思嘛。」 姬子茞:「可是接下来的几天,那男人表现得跟平常一样,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 姬子丞:「那么,他就是故意撩她。可能想骗炮。」 姬子茞震惊,温今莲与骗炮?她无法将两者联想在一起。 姬子丞:「先撩一波,搁置几天,再撩一波,让女生心情起起落落,不知不觉就被牵着鼻子走,最后就被为所欲为了。」 姬子茞:「我不觉得他是这种人。」 姬子丞:「你觉得?不是你朋友?」 姬子茞连忙更正:「我是说我看过那个男人,他不像那种人。」 姬子丞:「有那么容易被识破的话,世界上就不会有骗炮这种事了。」 是这样吗?姬子茞还是不觉得她老师会有那种齷齪的念头,转而去问许雅如。 「我跟一个男生谈到几个男性朋友时,他却突然说『我不想听你提到任何男人』,他是什么意思?」 许雅如:「上他。」 姬子茞:「……你的手机是不是有预设回覆?不管谁来问都回这两个字?」 许雅如:「哪有,男人讲这种话,佔有欲很明显好吗!这还用问吗!」 姬子茞:「可是他接下来几天都没别的表示了。」 许雅如:「因为他已经把球做给你啦,等着你回呢。立刻去上他,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姬子茞直接把手机扔一边。不问了,都是些不可靠的答案,她决定自立自强,自己想。 她趴在床上,默默推敲温今莲的那句话,东想西想,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再醒来时,已经是夕阳斜照。 姬子茞连忙起身更衣,换好舞会的服装,还给头发上了点发雕,对镜装扮一番,她不会化妆,至少涂个有顏色的护唇膏,然后离开房间。 她一出房间,就看到温今莲和李仙已经站在玄关,李仙正在给她老师调整领带。两人大概是听见了她的声响,一起转头看来,然后表情一起呆滞。 首先反应过来的李仙问:「你就穿这样?」 姬子茞点点头,转了一圈,「就这样,这套是订做的,很好看,对吧?」有鑑于上次接案时,她没体面的衣服可穿,她请老妈从家里寄了她的正装来,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好啦,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吧?」她说着,很想偷瞄她老师,无奈他正盯着她看,她只好光明正大的看回去;他穿一袭深灰色西服,戴黑色皮质手套,依然散发那种清幽脱俗的气质,他眸子清亮坦荡,没有半点猥琐。 她想,什么骗炮,什么赶快上他,全是胡说八道。 然而温今莲一开口就炸得她跳脚:「去把衣服换掉,你不能穿成这样去参加柳氏集团的宴会。你不会只有这一套吧?」 「我有两套,但是另一套是黑的,出席葬礼才穿,而且我没带过来。」姬子茞不服气,「我穿这样有什么不对?不就跟你们穿的一样吗?」 李仙对她的逻辑很无言,「我们是男的,穿西装很正常,你是女的,穿个西装能看吗?」 没错,姬子茞今晚的舞会装束是一套铁灰色的西装,她振振有辞,「我除了学校的制服裙之外,从来不穿裙子,我从小到大都是穿这样出席社交场合的,没人说不行啊。」 「没人说不行,是因为那些场合不够正式,不够盛大,今晚是柳氏集团孙女的生日舞会,你们姬家和他们有交情,你不能穿这样,有失体面。」温今莲独断地下了决定,「还有点时间,现在就去给你买一套礼服。」 *** 温今莲就住在市中心,于是十分鐘后,三人就抵达了百货公司的女装部。 温今莲也不废话,「你喜欢什么款式?」 姬子茞一眼望过去,架子上色彩繽纷,她看得眼花撩乱,头昏脑胀,老实承认:「我对女装毫无概念。」 「……」温今莲后退几步,上下打量她,确认她的身形,「你在这里等,我帮你选。」然后就逕自进去逛了。 「等一下,你看我的眼神是同情吗!」姬子茞被李仙拉住了,挣扎着,朝温今莲喊:「好歹该由我来挑吧,你懂什么女装了?」 李仙安抚她,「你放心,莲小弟在衣着方面很有品味的,你信任他就对了。」 「连女朋友都没交过的人,哪来什么对女装的品味啊。」姬子茞嘀咕,看着她老师自在地行走在各式各样的衣服间,又跟柜姐招手,柜姐连忙捧着几本型录过去,两人交头接耳一阵子,温今莲指出型录上的几个地方,柜姐连忙唤来同伴帮忙。 没多久,柜姐们搬来的纸盒就在角落里堆成了小山,而温今莲拎着一件衣裙和一双丝袜给她,吩咐一句:「去换上。」 于是片刻后,姬子茞站在更衣间里,呆呆地盯着镜中的自己;露肩的雪纺纱縐褶礼服,长度及膝,温柔的杏色衬着她蜂蜜色的肌肤,居然稍微显得白皙了,裙子将手长脚长的她修饰得高挑柔美,飘逸嫵媚,她看傻了,这是她吗?是那个长年穿着篮球短裤,挥洒汗水,在球场上奔跑的她吗? 姬子茞晕乎乎的走出了更衣间,迎面就是李仙和柜姐围上来的惊叹声,以致于她错过了温今莲的表情。 温今莲接着指示柜姐替她化妆,整理发型,他则挑了夹式耳环、项鍊、手环,要她戴上,最后选出一双米色的高跟鞋,给她换上,再搽上香水。 全副武装完毕后,他带着她来到穿衣镜前。 姬子茞愣愣瞧着镜子,完全认不得镜中人;五官还是熟悉的,却又陌生,她的眉眼显得更加明亮有神,薄薄的腮红衬着粉嫩的唇彩,透出一股青春特有的清新甜美,杏色雪纺纱令她显得端庄俏丽,有几分高雅淑女的气质。 李仙疯狂讚美:「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莲小弟很有品味的,瞧你这样,简直是大变身啊,从灰姑娘变成公主了,其实你本身资质很好,只是平常穿得太男性化了,哎呀,我真是惊讶啊,瞧你这副模样,路上见了我肯定搭訕你的,完全是个美人嘛……」 相对于兴奋得喋喋不休的李仙,温今莲的态度淡然许多,他站在她背后,与她一同看着镜中,解释他的选择。 「因为时间仓促,选项也不多,所以首饰我选了细小的珍珠,大颗的会太老气,这样成套的佩戴起来,跟妆容和衣服都很搭。」看着镜中的她,那娇嫩的唇色,他眼色黯下,想起醉酒那夜的衝动。 那时,他想吻她。 他真心厌恶她提起别的男人,真心想要在她唇上,烙下他的存在。 在最后一刻,理智阻止了他的衝动。他意识到,在她总是粲然的笑靨里,在她偶尔展露的温柔里,他的心志被一点点的蚕食,但尚未,殆尽。 他不能再放纵自己的感情。他希望那只是醉酒的一时糊涂,现在却演变成真实的佔有欲,且愈发浓烈。看着镜中的她,他矛盾着,他的眼光太好,这身裙装让她显得太过娇柔动人,她裸露出的皮肤太多,她太美了,他不想带她去舞会了,他只想将她藏起,不让任何人瞧见。 他捕捉到她在镜中的无措眼神,她显得很不安,他轻声鼓励她:「你很美。」 姬子茞脸红了。 然后由李仙驾车,他们前往舞会会场。 在车后座,姬子茞惴惴不安,轻飘飘的衣服,暴露在外的手臂与双腿,让她很没有安全感,可是一想到从头到脚都是温今莲打点的,穿着他挑选的衣物,她好像变成他的所有物,她暗暗有点开心。 她看着她老师梳理长发,「你在做什么?」 温今莲奇怪的看她一眼,「绑头发。」 「哦。」姬子茞还是呆呆的,这一切太梦幻了,她很没有真实感。她看着他把头发梳成高马尾,用一条黑色丝带绑住。「为什么你戴手套?」 「保暖用。我的手在天气转凉时会比较冰冷。」他整理完头发,沉默了几秒,很突兀地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身边有紫灰色的雾气,不管那当下你身边有什么,你都要说:『déjàvu』。」 「『déjàvu』。」姬子茞復诵了一次,「法语的『似曾相识』?为什么?什么紫灰色的雾?」 「别多问,你记住就是了。」 抵达柳家别墅时,泊车小弟上来迎接他们,温今莲首先下车,向还在车里的她伸出臂弯。 她轻轻搭住他手臂,踩着不适应的高跟鞋,挪出车外,仰头望他,他虽然穿着质感高级的西服,却没穿出商业菁英的感觉,反而带出瀟洒清灵的奇特韵味。夜色模糊了他面容的轮廓,更突显他不染尘俗的幽逸气质,他墨黑眼瞳宛若沐浴在月光下的一弯寂静湖面,反映出迷离的光影,当他侧头瞧向她,那深邃魅人的眸光仅仅是一个淡然的瞥视,就足以教她心跳失速。 幸好李仙此刻迎上来,他金黄灿烂的头发扎成了长辫,收起了平日嬉闹的神色,十足的贵公子派头,优雅地对她微笑,也向她伸出了臂弯,「有这个荣幸护送小姐吗?」 于是,姬子茞就这样挽着绝对是聚光灯焦点的两个出色男人,走进会场了。 *** 姬子茞步入舞会,一面好奇的东张西望,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参加舞会,角落有一组乐团在演奏,空气中瀰漫着快活的乐曲与香水味,宾客并不多,约四五十位,男士们都穿着西装,女士们则争奇斗艳,还有一批年龄看起来与她差不多的男女,她猜,是柳家小姐的朋友吧。 还没等姬子茞看个够,姬子丞的呼声就从不远处传来:「子茞!」 姬子丞不顾形象地拎着裙襬,直衝到表妹身边,一把抱住她,「我等你好久!你怎么这么慢啊?」然后放开表妹,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眼色激赏,不敢相信,「你今天好漂亮!你的西装呢?怎么没穿你那套西装?」 温今莲开口:「她不能穿西装来,所以我带她去买了这一身。」 姬子丞瞧向这冷淡矜持的男人,目光有些犀利,姬子茞立刻介绍:「姐,他就是温老师,这位是李仙。老师,李仙,这位是我表姊,姬子丞。」她笑咪咪补充:「我们的妈妈是双胞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跟亲姊妹一样。」 「……久仰了。」温今莲含蓄地应对。出于某种莫名的直觉,他觉得自己跟这女孩一辈子也处不来。 姬子丞马上听出他的话中有话,似笑非笑:「怎么,知道子茞的对手是我这个『死灵法师』,让你觉得棘手了,温先生?」 温今莲还没回答,姬子茞先变了脸色,拉拉表姊的手,「好好的干嘛提这个?」这个称号可是表姊的大忌啊。 少数天赋异稟的术师会和生物的灵魂订约,用自身的灵力去餵养它,长久的培育,将它用作能驱使作战的「使灵」。灵力餵养的时间越长,使灵也会越强。 业界的规矩是严禁使用人的魂魄,可是她表姊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居然拿自身的一半魂魄养成了使灵。人魂因为具有灵性,威力远远远超过一般使灵,在外界的质疑下,姬家不只一次检验过表姊的使灵,虽然最终都证实其中不含其他人的魂魄,但「死灵法师」这个名头还是钉在了表姊身上,无法抹去。 温今莲神色始终淡淡的,不露情绪,「那倒不至于,子茞的实力在稳定成长,我替她安排的课程是针对女使试验,所有符合资格的人都是她的对手。」 姬子丞笑得不冷不热,「听起来真不错,希望你尽心教学,我很期待跟子茞交手那天。」她突然朝不远处快步走来的男人扬声:「柳仕凡!你可不可以走快一点!」 等柳仕凡过来,姬子丞拉起姬子茞的手往另一头走,「走,我们去说点悄悄话。」 019 舞会 姬子丞拿了两杯香檳,一杯递给姬子茞,遥遥打量着正在与柳仕凡讲话的温今莲,「你老师真骚。」 姬子茞差点喷出香檳,好不容易嚥下去,「我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个字眼形容他。」她拍拍胸口顺气,纳闷,「你的观感怎么跟我完全不同?我觉得他很斯文,很矜持,有点严肃,高冷……」 「高冷,这个字倒是用对了。瞧瞧他,从头包到脚,还戴手套,百分之两百的高冷禁慾系。」姬子丞邪恶地呵笑了声,「他这种人要是浪起来,不干个三天三夜是不会放人下床的。」 这回姬子茞真的把香檳喷出来了,全喷在杯子里,俏脸窘红,「你讲话克制点好不好?」 「克制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讲话本来就这样。」 「你这样讲,我以后怎么面对他啊?」姬子茞开始觉得,她对老师的良好观感已经往崩坏的道路上一去不復返了。 「哎唷,我随便点评几句,你就这么动摇,怎么,你该不会喜欢他吧?」 「怎么可能。」姬子茞视线悠悠飘开,「我喜欢阳光运动型的,他根本不是我的菜。」 「你是不是以为我忘了你的小习惯?你每次说话眼睛不看我的时候,就是在说谎。」 被戳破了,姬子茞顿时洩气,高跟鞋闷闷地点着地板,「只有一点点啦。」 「你以前不是喜欢柳仕凡?」 「是啊,柳大哥人很好,我跟他很有话聊,可是……」姬子茞斟酌着该如何表达两个男人带给她的感受,「我觉得,他就像是我的大哥哥,很照顾我。而老师他,他让我很清楚地感觉到……他是男人,我是女人。」 她低着头说话,没见到姬子丞脸上掠过一丝警戒的阴霾,她很快恢復笑脸,轻捏表妹掌心,「柳仕凡过来了。」 姬子茞抬头,看着柳仕凡轻快地走过来,含笑问她:「我有荣幸邀你共舞一曲吗?」 「我不会跳舞……」姬子茞想婉拒,却被表姊拿走手里的香檳,将她推向柳仕凡,对她笑道:「不会跳可以学啊,这首是华尔滋,你数拍子就行了。」眼前的两人正欲离去,姬子丞拉住柳仕凡,低声嘱咐。 「柳仕凡,说实话,我不打算把我妹妹交给任何男人,但是跟温今莲比起来,你勉强算是我能接受的人选,所以,我允许你追求我表妹,你自己好好把握机会吧。」 柳仕凡轻笑,「那我先谢谢姊姊大人成全了。」 *** 姬子茞被柳仕凡领着,加入舞池,柳仕凡揽住她腰,她还想退却,「我还是不要跳好了……」 「没事的,跟着我带领你的方向走,数拍子,一二三,二二三……」柳仕凡很有耐心地教她,凝视着她略显侷促的小脸,终于没忍住开口:「你今晚美得让我无法呼吸。」 姬子茞两腮泛起窘迫的红晕,「有吗?可是我穿得很彆扭。鞋子卡脚,裙子底下空荡荡的,凉颼颼的,丝袜的触感很奇怪……」她瞪向忍笑的柳仕凡,「你笑我的话,我要走了。」 「我不笑。」柳仕凡正色,「你没接触过这种衣服,不习惯是当然的,我也不是生来就会穿西装,都是要练习的。」 「是吗?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就穿着西装,很自然的样子。」 「那是多久了?三年了吧,你当时个子就很高,穿得像个男孩子,一开口却是女孩子的声音,把我吓一跳。」 「你才吓人,拿着手机,不管我表姐做什么动作,你都要拍,什么都要问,简直像个取证的警察。」 柳仕凡轻笑,「那时我刚进入家族企业,正是力求表现的时候,再说,姬家名声那么大,我对你们很好奇啊。」 「可是我只是去见习的,为什么你也问了我一堆问题?」 柳仕凡眸光闪动,「你还不明白吗?」 姬子茞迟疑,「我不想自作多情,柳大哥……」 「叫我仕凡吧。」柳仕凡握着她的手温柔地紧了紧,「你没有自作多情。我喜欢你,在三年前,就对你一见钟情。」 这样英俊出色的男人,这样诚挚动听的告白,姬子茞感到一种虚荣的快乐,然而……她仰望着他,一时无语。 「但你不喜欢我,至少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是吗?」柳仕凡从她的神情里读出来了,他并不沮丧,依旧笑得绅士而温和,「我终究是慢了一步。那位获得你青睞的幸运男子,让我猜猜……是温老师?」 「嗯。」姬子茞应得细若蚊蚋,两颊泛红。 「他不近女色,你打算如何攻陷他?」 「我不知道。」姬子茞可怜兮兮的,「我没追过男生。你有推荐的方法吗?」 「你要我教你怎么追情敌?」柳仕凡笑了,「也不是不行,反正,我觉得你无法攻陷他。」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姬子茞拉着他的衣袖央求,「快点啦,你对他有什么了解,通通贡献出来,让我好好拟定一下如何攻略他!」 柳仕凡可没那么好肚量,跟意中人讨论她喜欢的男人,可他还想和她继续跳舞,于是他轻轻拋出饵,「不妨你先说说,你对他的观察,我帮你分析一下……」 *** 柳仕凡与温今莲、李仙留在原地谈话,短暂寒暄过后,温今莲单刀直入地切入主题,「今年是老夫人逝世第三週年,我交代你们的,都开始准备了?」 柳仕凡頷首,「全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到当天你来主持。」 温今莲嗯了声,公事到此聊完,他显然也没有间聊的意愿。 柳仕凡对他简洁到近乎孤僻的交际态度已经很熟稔了,自顾自的开啟话题:「从知道你要来的那一天起,婕妤就天天在数日子,她等等就会过来,你不至于连一支舞也不陪她跳吧?」 温今莲竭力不要露出厌烦的神情,淡淡道:「当然。毕竟她是寿星。」 柳仕凡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或者,你更喜欢和子茞跳?」 温今莲不置可否。自从姬子茞被表姊拉着走开,他始终遥遥望着她,他也不介意被柳仕凡发现。 「我知道你是独身主义者,不过现在我发现,你并不是彻底排斥女人的。我父亲排行老么,在集团之内,我和婕妤对于商业联姻的压力不大,可以自由选择对象,跟婕妤求爱的男人很多,但不管是有钱有势的公子哥,或者是长相俊俏的模特儿,她一概不要,一心一意的只想着你,身为她的哥哥,我很希望,你能考虑她。」 柳仕凡对着从远处快步过来的妹妹举杯,「我要去找子茞,先失陪了。」说完转身离开。 「温老师!」柳婕妤大老远地就欢声打招呼,小跑步地来到温今莲面前,又转而向李仙粲然一笑:「李先生,晚安!谢谢你们来参加我的生日舞会!」 「晚安。叫我李仙就可以了。」在社交场合当惯了花瓶的李仙说着便往旁稍微让开,以便让柳婕妤跟向来都是主角的温今莲谈话,没想到柳婕妤撇开温今莲,热情地一把握住他双手。 「李仙,你也有来真是太好了!上次因为工作,我没机会跟你说,其实……」柳婕妤姣好的脸蛋盈满喜悦和激动,「我觉得你和温先生太相配了,我支持你们的恋情!」 温今莲:「……」 李仙激动了,激动到声音颤抖:「你说真的吗?你不觉得喜欢他的我是个变态吗?」 「谁说你变态?」 李仙直指当事男主角,「就是他啊!」 「那是过时的偏见!现在这个年代的爱情是自由的!不分性别,不分种族,任何人都可以爱任何人,只要两情相悦就行!你这十多年来守着他,从未变心,这在充满速食爱情的现代尤其难得啊!」 李仙梨花带泪地转向温金莲,「莲小弟,你看看人家都说到这地步了,不如你就从了我吧……」 「别以为别人给你几分顏色,你就能在我这里开染坊了。」温今莲无情地一巴掌拍开李仙的泪顏,正色面对柳婕妤,「柳小姐,祝你生日快乐。我原本就是受邀来为你庆生,现在目的已经达到,请容我告辞--」 「慢着!你至少陪我跳一支舞,好吗?」柳婕妤拦住他,看向李仙,「李仙,如果我说我也喜欢温先生,你能接受我加入你们的两人世界吗?」 在这场苦恋中第一次得到盟友的李仙已经完全被收服了,慷慨地猛点头,「没问题,正室之位让给你!」 「那,我跟他跳支舞哦!」柳婕妤向乐团打个手势,音乐立刻换成了悦耳的华尔滋,她主动向温今莲伸手,温今莲不情愿地挽着她加入翩翩起舞的人群中。 「如果真成了三人家庭,我们这样算一夫多妻,还是一妻多夫呢?」柳婕妤自言自语着,仰头看着温今莲,「你的嫌恶都写在脸上了哦。」 温今莲淡淡道:「是吗?失礼了。这不是针对你的,纯粹是对李仙感到不快。另外,话说在前头,跳完这支舞,我就要离开了。」 「你还是这么我行我素。」柳婕妤不以为忤,甜甜地笑了,「我不会矫情谦虚,也不会自卖自夸,但我条件很好,不论外表、内在、家世,都是万中挑一的,虽然你是独身主义者,但不论你怎样自我设限,你的心中还是会自然地对人產生好恶,在你心里,应该不讨厌我吧?」 温今莲瞧着她可人的笑靨,思索片刻;他与她只有数面之缘,即使算上刚才她和李仙的对话,他个人对她还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可言,他遂坦然承认,「是不讨厌。」 「呀,是个好的开始呢!」柳婕妤小小欢呼一声,「那么,你对姬子茞的感觉如何?」 「我不认为我有义务向你报告我的个人好恶。」 「一提到她,你就出现了防备的表情哦。」柳婕妤一脸逮着祕密的得意,追问:「她是特别的吗?听说她是篮球校队的,可是打扮起来也是很俏丽呀,你对她是不是有一点动心?」 「你何必问这么多?难道你想扩充成四人世界?」 「不会哟,我知道你不会对李仙认真,所以无所谓,但我可不想和任何女人分享你……」 接下来柳婕妤说了什么,温今莲没有细听,因为他捕捉到那抹杏色的身形在柳仕凡的带领下,也加入了这曲华尔滋。 他亲手打扮的她,是他挑的裙子,他挑的鞋子,她却在别的男人怀中美丽;看她笑意盈盈,彷彿很开心,他一点也不开心,只觉胸口有某种东西在灼烧衝撞。 许久之后,他才明白,这种感觉叫做嫉妒。 他刻意将舞步带往她的方向,当一曲奏毕,他与柳婕妤停下来时,身边正好是姬子茞与柳仕凡。 他无视柳氏兄妹以及其他任何人,向她伸出手,态度坦荡,那么理所当然。 姬子茞感觉到柳婕妤还想说什么,却被柳仕凡阻止带开了。 而温今莲佇立在她面前,丰姿俊逸,瀟洒优雅,他幽湖般的凝睇有某种魔力,他佇立着,眼中唯有她,容不下任何其他人……她不曾憧憬王子,他却令她觉得自己就是他等待的公主。 她口乾舌燥,有些发颤地将手交给他,他绅士地揽过她腰,步入一首新的华尔滋里。 020 舞鞋 「我不会跳舞哦。」姬子茞警告。 温今莲耸肩,「无所谓,我也不太会。」 「那我们干嘛要跳?」 因为这样才有机会离她这么近。他垂眸看她,「别浪费了你难得的打扮。」 「还说打扮呢,我超不自在的,腿凉颼颼的,真不知道我姐和婕妤怎么受得了这种衣服。她们还不只是舞会才穿,连平常都穿裙子,我绝对办不到。天啊,我脚后跟好痛。」她嘀咕抱怨,听他轻笑,她严正抗议:「下次再有一样的场合,打死我都不穿裙子。」 温今莲泰然頷首,「好啊,你就穿你那套西装。」 姬子茞狐疑,「真的?你同意?不会到时候又逼我穿?」她凝视着他,在他脸上看见难得的柔和线条,他眼神不那么冷漠了,流露淡淡的愉悦。 「我不会逼你。」他寧可她穿男装,也不允许再有人再见到她这副俏丽可人的模样。 她轻吁口气,令他嗅到她刚嚐过的香檳的芬芳,混合着她的香水味,他竭力抗拒这醉人的香气,低声道:「我下午跟俄凯忒族联系过,他们掘地三尺,还是找不到那个魔族。」他顿了下,「所以,他们想到地表上来找。」 姬子茞瞠目,「这,他们的逻辑会不会有点跳?难道没考虑过对方潜逃回魔族领地的可能?而且,除了我之外,对方没造成其他伤害,也不是非找到他不可吧?」 温今莲摇摇头,「因为对方突破了『匕塔荑炎』的防御结界。那是俄凯忒王族代代相传的圣物,每年都会用贝烸石重新精炼,它的防御是绝对的,即使在面对强大的魔族时,也从没有被突破的先例,瑟欧斯陛下对这件事很重视。要进入魔族地盘去搜寻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先把目标放在人类世界。」 姬子茞想了想,「那也不代表那个魔族会在我们这里啊。」 「我倒觉得有可能。你知道『黑心肝酒吧』吧?」 她点头,「那是一家传说中可以替人满足任何心愿的店,店主据说可能是魔族……」她会过意来,「你觉得俄凯忒族找的那个魔族,可能是店主,『阿兰夜』?」 「很有可能。」温今莲深思的眼眸染上一丝忧色,「魔族之中叫得出名头的,都在俄凯忒族的监控名单之中,唯独阿兰夜,人人都知道他,或『她』的存在,却没有人掌握任何相关的情报。」 这人,姬子茞听族里的长老们讨论过,「我们族里认为他很可能是在太古时代诞生的古老恶魔,甚至比我们姬家还早。」 「总而言之,俄凯忒族三天后会上来搜,到时候我会随行。」 「你要说的是『我们』吧。李仙是一定会跟着你的,我也是。」瞧着他不苟同的眼色,姬子茞笑嘻嘻,「放心吧,你甩不掉我的。」 温今莲垂眸看她,似笑非笑;她笑得更形灿烂,拿眼色跟他较劲。 在谈话中,不知不觉一曲已毕,换到下一曲,但两人都没想到要下场,不约而同地想要待在彼此怀里,再久一点。 姬子茞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我穿西装时,该跟男士跳舞,还是女士?」 温今莲失笑,「这倒是个好问题。你以前穿西装时都跟谁跳?」 「没人跟我跳,我也不会主动去邀舞。等等,我想试一个舞步,你手放开我腰。」 温今莲依言照做,姬子茞将搭在他肩上的手收回,只馀右手与他相握,接着她旋身转开,将两人的距离拉到极致;然后她转回来,整个人落入他臂弯之中。她开心地笑:「真好玩,我再转一次!」 她又旋了开去,雪纺纱像是一朵翩然的花儿,她在他眼里一片璀璨烂漫,而后再次旋转回来,高跟鞋令她没站稳,跌入他怀里,他牢牢地接住格格笑的她,口吻淡淡的,浑不知自己眼色温柔得醉人:「玩够了吗?」 「暂时玩够了。」姬子茞笑着,突然觉得穿裙子也不错,这样就能理所当然地赖在他身边。 两人又随音乐跳了几步,温今莲忽道:「你表姊非常强。」 姬子茞敛住笑意,「比我强吗?」 温今莲看着她,那是身经百战、见多识广的眼神,「比你强很多。」 她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你能帮我打败她吗?」 「那训练强度至少要提升三倍。」 姬子茞嘴角抽了抽,「三倍能保证赢过她吗?」 「恐怕不够。你的灵力还处在成长期,但时间太少,要成长到与她并驾齐驱,必须再增加训练量。」 「那要多少倍?」 「五倍……吧。」 姬子茞一脸的生无可恋,憋了半晌,憋出一句话:「那就五倍吧。」忍不住叹口气。「五倍,总觉得我在练到能打败子丞之前,就会暴毙了。」 「你放心,我会把课程强度控制在你练了会很想死,但死不了的程度。」 她斜睨他,他一逕微笑,笑得那么含蓄而迷人,笑得她很想掐他脖子,或者去吻他微抿的双唇。 一个轻巧的旋转。她的裙襬恋恋地牵绕着他的腿,她大胆地望入他与平日不同的幽深眼眸,他的眼眸染上了愉悦,像湖面上闪烁的星光,她的心跳也变得闪烁不定。 她是姬子茞啊,是篮球场上傲视群雌的女王,她向来自詡敏捷剽悍,他温暖的手掌与宽阔的怀抱,却令她想要依赖,想赖在他怀里,当一隻淘气撒娇的猫,她又嚐到那久违的暗恋滋味,那酸涩而甜蜜,患得患失的感觉,揣测着他温柔的眼神底下,是如何想她的? 另一个轻快的旋转。温今莲益发感受到手里修长的指尖,柔韧的腰肢,她并非纤纤弱质的女子,却仍撩起他保护的慾望。在舞步的拉锯之间,当他向她踏上一步时,他想不顾一切的拥抱住她;随即他记起他给自己设下的禁錮,黯然退回,却也将她带入他怀里。这若即若离的进退之间,成为他心上的磨,一点一点地碾着他的情感与意志,他想拥有她,却不能拥有她,这支舞这令他快乐,又痛苦着。 这一曲结束,姬子茞终于绷不住了,她嘴角微微抽搐,自他掌中抽手,「我不行了……」 「怎?」 「高跟鞋磨得我后脚跟好痛。」因为机会难得,她硬撑着跟他跳完这支舞,但真的不行了,她忍着痛往墙角的楼梯走过去,他尾随着她。 到了周围无人的阶梯口,姬子茞在梯级上坐下,顾不得淑女不淑女,直接甩脱了高跟鞋,长长出了口气。「我的后脚跟肯定起水泡了。」她抓起一隻鞋好奇的研究,「是我平常穿的尺寸没错啊。」 「皮革类第一次穿都会这样的。让我看看。」温今莲摘了手套,在她面前单膝跪下,双手捧起她的左脚,放在他膝上,轻轻摸索她脚后跟的位置。 这种敏感又曖昧的姿势让姬子茞不知所措,僵直地坐着,尽量放空自己,忽听他似不经意地开口。 「你跟老男人跳舞的感想如何?」他顿了下,「柳仕凡,他跟我同年。」 「……」他这仇可记得真久啊。姬子茞回想,「没什么,就跳舞而已。你也跟柳小姐跳了舞。你们……」很亲密的样子。她将这几个字嚥回去,「讲了什么?」 「没事。她约我吃饭,我拒绝了。」 姬子茞发现自己嘴角扬起,连忙收敛,试探地问:「为什么?吃个饭而已呀。」 「我没有那个耐心陪她。」检查完左脚,换右脚。 那你为什么就有耐心这样陪着我呢? 她问不出口,感觉他温热的手掌缓缓顺着她脚后跟的弧度抚摩,轻柔得像是无意识的爱抚,她起了一阵愉悦的疙瘩,身体很诚实地反应,她是多么喜欢他的碰触,而且紧张于他的碰触,因为感受到他无语的温柔,他对待柳婕妤是那么冷漠,对她却截然不同,于是她心生希冀…… 忽见他突然摸出一把瑞士军刀,拉起自己细长的银灰色领带,截了两段下来。 姬子茞讶异,「你在做什么?」 「你脚跟起水泡了。先用这个救急。」温今莲拎过她的高跟鞋,放在自己膝上,将截断的领带放在脚后跟的位置,轻握住她左足,协助她穿上鞋子,「感觉如何?」 她动动脚趾,「嗯,这样就不痛了,只是脚趾的部份比较紧。」 他引导她穿上右脚的高跟鞋,握着她的脚踝,抬头看她,「这样呢?」 「还好……」他的掌心熨烫着她腿部肌肤,在他手掌中,她几乎有些难以呼吸。她低头看他,他的眸色酝满寧静的温柔,似一汪柔情水泽,令她自然而然地陷溺进去,当他的手指轻轻在她腿部肌肤流连,像糖蜜勾引着蝴蝶,也勾引出她软弱的倾诉:「老师……我喜欢你。」 温今莲被震住,缓缓抬起头,眸光中的柔情骤然消逝,变得冷硬犀利。 他放开了她的足踝,站起身,用陌生的眼神看着她,嗓音不带半点感情地砍杀她献上的心意。「我就当你是一时被气氛冲昏头了,说了糊涂的话,我原谅你这一回。」 他给了她退路,她却执迷不悟,「我是真的喜欢你。」她知道她这么做的后果,等同打破当初他设下的条件,放弃了他给的学生资格,也放弃了她成为女使的梦想,但她不后悔,她只知道,如果不说,她一定会后悔。 温今莲冷睇着她,他眸中情绪迅速变化着,快得她来不及看清,最终冷凝成一句伤人却违心的话语:「很遗憾,我不喜欢你。」 *** 半夜两点,闹鐘响了。 「吵死了……」睡得正香的姬子茞伸手在床头柜上乱摸,摸到了正响得欢快的手机,按掉闹鐘,而后心满意足地缩回床上。 一分鐘后,她才回过神,猛地弹坐起来。她火速跳下床,抓来梳子匆匆梳整短发,拽起一双乾净袜子就奔出房间。 玄关处,两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正准备出门,但只有李仙闻声回头,笑道:「我就知道你赶得上。」以肘撞了下温今莲:「喏,我赢了,你欠我五百。」 温今莲没回应,打开大门往外走,撳下电梯按键。 李仙扣着敞开的大门,看着手忙脚乱穿鞋袜的姬子茞,「你知道今晚的任务,你其实帮不上什么忙吧?」 「我知道。」姬子茞赶在电梯开门时穿好鞋子,跟在李仙背后窜进电梯里,「反正我就是要跟。」 温今莲淡淡扬声,「今晚整个行动,预计有两个小时,明天的课程,需要取消吗?」 「不用,照常上课。」姬子茞毕恭毕敬地回答。 温今莲嗯了声,不再讲话。 电梯里就这么安静下来。 在往日,李仙并不会对这种沉默感到不自在,然而今晚,他看看这两天明显少话许多的温今莲,再看看刻意乖巧的姬子茞,他对后者露出无声的询问眼神:你俩这几天是怎么了? 碍于温今莲在场,姬子茞只能眨眨眼睛,表示等两人独处时再说。 三人走出大厦外,冷清的秋夜里,杳无人踪,却有俄凯忒族的大猫来回穿梭,塔西蒙就站在大厦外迎接他们。 简单打过招呼,塔西蒙道:「我们连着三天佈下结界侦查,已经把范围缩小到方圆五公里之内,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就能逮到目标。陛下正在西面一百公尺之处等着您,温先生,请随我来。」 两人离去后,李仙迫不及待要八卦,「说吧,你跟莲小弟这几天怎么了?感觉你们阴阳怪气的。」 「喔,没什么啊。」姬子茞望着温今莲的背影越走越远,漫不经心道:「我跟老师告白了,如此而已。」 021 追捕 李仙张大的嘴足可塞进一个甜甜圈,「你什么?!」想想不对,「那你怎么还没被扫地出门?」 「谁知道呢,说不定等今晚的任务结束,老师就会叫我回家了。」四处都是大猫们来来去去、伏低窜高的身影,但今晚,姬子茞没心情欣赏。 也许,他还记着她是个猫控,所以特地让她留到今晚?这想法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他拒绝得那么彻底,哪里还会顾及她这微不足道的小爱好。 李仙无言了一会儿,覷着她,「你后悔了?」 「没有。」 「没有的话,怎么表情这么消沉?」 姬子茞失笑,「你看过谁告白被拒绝之后还元气满满、活蹦乱跳的吗?」 李仙想想也对,忽地沧桑起来,「我们都是被他拒绝的人,唉,同病相怜啊,不如我们回屋里喝酒去……」 「不要。我还没放弃。」姬子茞慢慢走着,虽不明显,但她是朝着温今莲离去的方向走。 即使他拒绝她,她还是会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地走,像雪花随着冬季飘落,像蝴蝶嚮往着花蜜,总有一天,她会追上他,而他会回以灿烂的笑靨与拥抱。 「我不觉得老师讨厌我。」这是支持她的重要信心,她一再回想他拒绝她时的神情,他没露出厌烦、嫌恶或不耐,事实上,他的眼色是一片晦暗孤寂,就如他那天从疗养院回来一般。 --拒绝她,和他去探视外祖父母及母亲,对他而言,似乎是同一种锥心的痛苦。 这正是她想不透的地方,他为何会将她与他的家人联系在一起? 绝不会是他的家人反对她,在她告白之前,他应该没想过她喜欢上他的可能性,遑论告知家人。 所以他所说的「我不喜欢你」,很可能不是他的真心话。这几天他对她的态度冷淡了许多,在她看来,只是他刻意在践行他那句宣告,他没赶她走,更证明了他并非真正排斥她。 想到这里,姬子茞的嘴角乐观地扬起来,开始做白日梦。 「李仙,哪天我要是把老师追到手,你要怎么称呼我?」 李仙张口结舌兼无言可对,愣了好几秒才回话:「我们大半夜来出任务的,结果你在梦游吗?」 「第一,我没有在梦游,不是在说梦话。第二,你不能否定我把到他的可能性。」 李仙总算回过神,夸张地嗤笑了声,「你要是把得到他,我天天对你三跪九叩,把你捧上神坛当妈祖娘娘拜,而且以后把你当主人,你可以把我当奴隶使唤!」 姬子茞笑嘻嘻的举高手机,让李仙看到她在录音,她按下停止,重头播放了一遍,才开恩似的说:「捧起来拜这个可以免了,我会折寿的,也不用当奴隶,你喊我一声『师母』就行了。」 李仙呸,「我又没拜莲小弟为师,喊什么师母。」 「老师现在收我为徒,他就有老师这个身分,你喊我一声师母也是刚好嘛。」 李仙想了想,「那你也不能排除我把到莲小弟的可能性,到时候你要怎么表示?」 「唔,首先,这样一来你就是师母了,我对你当然会跟对老师一样恭敬,家里的打扫杂务我也一併接手过来,好让你跟老师天天腻在一起,你儂我儂,除了相亲相爱没别的事好做,可以吗?」 李仙听得狐心大悦,呵呵笑,「不过饭还是我来煮吧,莲小弟只能吃我做的爱心料理,等等,你先叫声师母来听听……」 「什么师母?」温今莲的悠然嗓音从他们背后响起。 两人一同转头,就见温今莲无声无息的出现,好整以暇地站在他们后面三公尺外。 李仙首先心虚,顾左右而言他,「你不是去帮俄凯忒族了吗?」 「他们正在缩小包围圈,随时能逮到阿兰夜,不需要我帮忙。」 姬子茞说:「找到阿兰夜是一回事,要制伏他又是另一回事,你自己也说过,阿兰夜能打破圣物的结界,即使俄凯忒族今晚来的都是精锐,也不见得能佔上风。」她老师是否过于轻看这次行动了?姬子茞纳闷地看着他,他却目不转睛盯着她瞧,嘴角罕见地带着微笑。 这是自从三天前她告白失败以来,他态度最亲和的时刻,她有点讶异。 可是,他的笑容,让她有股说不出来的违和感。 更教她讶异的是,下一秒温今莲开口:「你真美。」 短短三字,如同在姬子茞头上劈了一道响雷,她反应不过来,很困惑,「你明明说过,你不喜欢我。」 「我不喜欢你,不代表你就不美。」温今莲走近她,亲暱地揉揉她的短发,「说不喜欢你,只是逗着你玩。你喜欢我吧?」 姬子茞更加的呆若木鸡,脸颊也不受控制地浮上热气,慢慢点头。 温今莲笑了,笑出的酒窝充满了蛊惑的俊美,「即使我做过可怕的事情,你也能无条件的爱我吗?」 姬子茞一怔,「什么可怕的事……」几声大猫警戒的呜鸣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和李仙同时回头,就见夜空中漂浮着一个少年,距离太远,看不清他面容,但他中性的嗓音仍然清清楚楚地在周围响起。 「你们非把我逼出来不可,好,我出来了,你们要拿我怎样?」 瑟欧斯站在电线桿顶端,夜风颯颯吹着他的斗篷,他微微仰首望着少年,「你就是阿兰夜?」 少年懒散道:「是又如何?」 「你是魔族……」 隔得远了,姬子茞听不清瑟欧斯的声音,却看见她老师也跃上了另一根电线桿,她猛地回头,身后已经无人。 他是怎么那么快赶到那边的? 「……我不过吸取了你们贝烸矿的一点能量,你们就这么劳师动眾地来追拿我,会不会太小气了点?」阿兰夜哼笑,一派游刃有馀的态度,明显不把劳师动眾的俄凯忒一族放在眼里。 「老实说,我很不喜欢行踪被人掌握,你们这么追着我不放,按照我的脾气,我就该把你们都杀了。」阿兰夜慢悠悠一笑,伸出双手,十指指尖发出淡淡红光,凝聚成小球。 「看在那一点点矿的份上,这样吧,我只出十招,你们接不接得了,看你们造化了。」他一甩手,红球四射飞出,立刻就击毁一栋房子的顶楼,爆炸声震耳欲聋,小光球的威力着实骇人。 而阿兰夜一眨眼便消失无踪。 有一颗正对着姬子茞的方向,她反射性的架起了防御法阵,李仙也架起了一个,挡在她的前面,同时拉着她往后撤,姬子茞百忙中看到温今莲一抬手,第三个法阵出现在她与李仙面前,饶是他们撤得够快,光球依然瞬间砸穿了三个法阵,在地上轰出一个大窟窿。 看着大窟窿,姬子茞忽然发现那股违和感是什么了。 --刚才出现在她身边的温今莲,身上并没有檀香味。 *** 等到与俄凯忒族收拾完残局,已近清晨。终究还是被阿兰夜从容逃脱,俄凯忒族鎩羽而归。 姬子茞一回到温今莲的住处,倒头便睡,直睡到中午,被饿醒。 她惺忪地揉揉眼睛,突然想起,今天是要上课的,怎么没人来叫醒她? 她离开自己房间,屋里寂无一人。她试探地唤了几声:「老师?李仙?」没人应答。 然后她注意到餐桌上有李仙留下的纸条,还有几包中药。 「茞妹妹,莲小弟生病了,所以今天不上课。我没叫你,让你多睡一会。早上我已经餵过莲小弟吃药了,你起床的时间大概是中午,中午就由你餵药吧。我放了一锅咸稀饭在电锅里,你吃过后,盛给莲小弟吃,他不吃也没关係,最重要的是让他吃药。」 姬子茞读完,纳闷,她老师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说生病就生病?这么大个人不会自己吃药,还要人餵,未免太娇气了。 她装了碗咸稀饭,一面打lime给李仙,李仙很快就接了。她边喝稀饭边问:「老师生什么病?感冒吗?」 「不是。他是职业病,用幻术很耗心神,他最近用得太兇了,身体承受不住,人就会发烧昏睡,说起来是老毛病了。药我已经准备好了,你等等想办法让他吃下去。」 姬子茞听出李仙话中蹊蹺,「想办法让他吃?他不会自己吃吗?」 「呃,他很讨厌中药,人清醒的时候,他是会勉为其难吃下去的,但现在他在发烧,神智不是很清楚,会很抗拒,你可以把药掺在稀饭里,如果他不肯吃,冰箱里有养乐多,你可以先拿养乐多哄他喝,吃完药后再给他一瓶。对了,他房里我放了退热贴,你记得给他贴在脖子后面,不能贴额头,他会蹭掉。」 姬子茞起疑,「你该不会是没办法餵不清醒的他吃药,所以逃出门,把这件事丢给我吧?」 「欸,这个,我怎么会这样,你想太多了,哈哈哈。」李仙乾笑,「我是出来採购的,我要买的菜还很多,不跟你聊了,掰--」掛断了。 什么叫欲盖弥彰,这就是了。 姬子茞很认命地接下任务,嘀咕:「都几岁的人了,吃药还要配养乐多。」她装了碗稀饭,拿起中药、一杯水和两瓶养乐多,去敲温今莲房门。 敲半天没反应,她推门,门没锁,她推门进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进温今莲的房间。他的房间收拾得很整洁,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几沓写好的符咒,笔墨纸砚各归各位,相形之下,更显得床上那个裹成一团、只露出一双小腿的冷气被异常突兀。 姬子茞出声:「老师,该吃饭吃药了。」 然而不管她怎么喊,温今莲就是没反应。 她选择被团看起来应该是背部的位置戳了几下,但里头的人动都不动,她又试着推他,推来推去的毫无动静,最后她失去耐性了,决定以暴力扯开被子,被中人终于才有了反应。 「不要吵,我要睡觉……」隔着被子传出的声音闷闷哑哑的,充斥着抗拒的意味。 「不行,你吃完药才能继续睡。」姬子茞使劲扯,想不到温今莲儘管病了,力气一点都不小,她扯得脸红脖子粗,才勉强让他的脑袋露出被外。 就见他双眼紧闭,脸颊泛着病态而柔魅的红,红得鲜艳欲滴的双唇彷彿等着让人偷香,眼角晕染的浅红衬着他半睁半闭的眼眸,似水墨画点了胭脂,媚意横生,尤其他睡出了汗,黑丝长发凌乱地沾在脸庞周围,他平日那空谷幽兰似的气质散去了,此刻的他,像是一朵待人採擷的妍丽桃花。 姬子茞有一剎那的失神,她没见过谁生病能病得这么色气的……然后她警觉到他脸红得不正常,她抓来床头的耳温枪给他测,不得了,40.2度! 「老师,你赶快起来吃饭!」眼见温今莲又要缩回被子里,姬子茞连忙揪住他……肩膀,他只穿着一件短裤,她没别的地方能下手。 「我不吃,喉咙痛……」他含糊嘟噥着,只想躲回床上。 「我拿养乐多来了,你吃完药,就可以喝养乐多。」 姬子茞温声细语地哄着,但眼前的男人完全不配合,「我要喝养乐多。」 哼哼,当初逼她吃三天中药时多么义正词严,现在轮到他头上,他反倒开始耍赖。 她思考了下,战略性地退一步,反正李仙也说可以这样哄他,「好,先给你喝一罐,喝完就要吃药。」她把养乐多递过去,温今莲接了,仰头一饮而尽。 「好,那来吃药……」 「我要养乐多。」冰冰凉凉的,喝了让他的喉咙很舒服。 「你还想续杯啊?!」不行,她不能动怒,他因为发烧而神智不清,跟他讲道理是没用的,她把稀饭递给他,「来,先把这碗吃完,再喝养乐多。」 一番折腾下来,温今莲总算醒了几分,可他脑子依旧晕迷凌乱,人也变得任性起来,喃喃道:「我不要吃药。我要养乐多。」 这个三岁小孩是谁? 姬子茞忍住掰开他嘴灌药的衝动,即使他生病,她的武力值显然还是不如他,她耐着性子,温柔哄劝:「不然,你至少把药吃了,吃了之后要多少养乐多,我都给你。」 温今莲撇头拒绝,「我不吃药,药很苦。我要养乐多。」 姬子茞:「……」她转动脑筋,想到了一个法子,匆匆奔出房门:「你等我一下!」 022 负责 温今莲来不及阻止她,他看一眼她留下的中药包,嫌恶地皱起眉头,捞来手机输入lime:「我早上已经吃过药了,不用再吃。」刚输入,身边就响起「叮」的收讯音,原来她把手机落在他房内,他瞥了过去,看见萤幕上显示的讯息。 「老牛 我早上已经吃过药了,不用再吃。」 烧得迷迷糊糊的温今莲:「……」 他迟钝地挪动手指,传送一张贴图给她。她的手机又响了。 「老牛 老牛传送了一张贴图。」 温今莲:「……」他低下头,默默打字。 然后姬子茞抱着一个大碗和一堆养乐多衝回房里,温今莲看着她将中药倒入碗里,接着加入一瓶又一瓶的养乐多,用筷子仔细搅匀,还滴了几滴在手背上试味道,她满意点头,「好,没有中药味了。」 她将大碗递给温今莲,眨着眼睛期待地看他,「虽然医生都说吃药要配温开水,但是偶尔也有例外嘛,我现在弄的这一碗,养乐多把中药的味道都盖过去了,这样你就能喝药了吧?」 温今莲木然看着她,表情写着「我不信」。 「真的啦!我保证没有药味!你喝嘛,这一整碗都是养乐多,你不是很想喝养乐多吗?」不管姬子茞如何费尽唇舌,他就是不接碗。 她很无奈,「好吧,你看着我。」她将碗送到自己唇边,小小抿了一口,露出个保证的笑,「你看,我也不喜欢中药,可是我喝起来没药味,你也可以喝的……」话还没讲完,就见温今莲倾身靠近她。 她以为他终于愿意喝了,满心欢喜地将碗递过去,不料他没伸手来接,而是将唇印上她的。 姬子茞呆住了,感觉到他炙热的双唇贴着她,他带着檀香味的唇齿温柔地含住她上唇,吮走她唇上沾到的药液,舌尖则滑过她紧闭的齿缝,舐掉上头的味道,依依不捨地徘徊了下,才撤离。 然后他端过她手里的碗,一口一口地喝完,搁下碗,盖上冷气毯,继续睡。 姬子茞:「……」她震惊得无法反应,只觉热气扑上脸颊,窜入身体,整个人热烘烘的,心脏怦怦乱跳,她右手微颤地抚上自己的唇,他这是……拿她试药吗? *** 李仙在傍晚五点带着大包小包回来,六点鐘就做好了六菜一汤,招呼另外两人来吃饭。 「来来来,这是秋天最后一波空心菜了,多喝点,可以消暑。」李仙殷勤地帮两人盛汤,关切地瞧着温今莲,「你身体恢復得怎样?」 温今莲淡淡道:「没有大碍了。只是喉咙有点乾。」 「你中午有吃药吧?」 温今莲顿了下,「我不记得了。」 姬子茞的筷子错愕地一滑,夹到半途的高丽菜掉在桌上,他不记得了?他不记得了?那可是她的初吻啊!!! --除了她表姊平日乱亲她的不算,她这是第一次和男生接吻啊! 「哦,正常,你发烧的时候做什么都不记得。」李仙兴致勃勃的转问姬子茞,「你是怎么让他把中药吃下去的?」 「我……」姬子茞才说了一个字,脸就不争气的热了,她偷瞄温今莲,他眼观鼻、鼻观心,专心地吃他的饭,彷彿她才是吃药的那个人,整件事跟他无关。 可是她全部都记得,所有的细节,他那细腻轻柔的吻,带着流连不去的繾綣与檀香味,那么短暂地掠过她唇间,又那么漫长地停留在她心上,教她连只是回忆起来,都手足无措,身心震悸。 揭穿他吗?可是他都不记得了,她这么说出来,说不定反被他质疑,说她趁机占他便宜。 不揭穿他吗?但,这可是跟他拉近距离,甚至逼他「负责」的大好机会啊…… 「茞妹妹?」李仙疑问地在她脸蛋前挥挥手:「哈囉,你在家吗?回答一下好吗?」 姬子茞收回思绪,清清喉咙,「也没什么,我开了好几罐养乐多,把中药掺在里面,老师就自己喝下去了。」她火速夹了几筷子的菜到碗里,抱着晚饭往自己房间衝:「我要跟朋友聊天,回房间去吃!」 关上房门,姬子茞立刻把饭菜丢到一边,打lime电话给表姊。只响了两声,对方就接听了,电话里传来姬子丞笑吟吟的嗓音:「怎么啦?想我了是不是?」 「姊,我问你,」生恐隔墙有耳,姬子茞压低声音:「要如何逼一个男人负责?」 姬子丞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什么男人?负什么责?」 「就--」光是这样谈起来,姬子茞就觉得脸上发烧,「我老师他,吻了我啊……」 线路那端足足安静了五秒,再开口时,嗓音高了八度:「你说,温今莲吻你?!」 「是啊,可是他当时神志不清,根本就不记得了,但是,是他主动的!那时候是为了餵他吃药,我示范的喝了一口,结果他就过来舔掉我嘴上的药水……」姬子茞越说声音越小,囁嚅着:「严格定义的话,好像也不能算做一个吻哦?」 姬子丞冷静分析,「我也觉得不算是一个吻,就算是好了,那也就嘴唇碰一下而已,只能算是外国人的礼仪的程度。」 「可是……可是我喜欢他啊。」 姬子丞又安静了几秒,「就像你以前暗恋两个男生那样的喜欢?」 「不只,比那时候的喜欢更喜欢。那时候的暗恋,我不会想要採取什么行动,不会想问对方对我感觉如何,觉得把感情放在心里就好。可是现在,我希望他会回应我的感情,我希望他会像我喜欢他那样的,喜欢我。」姬子茞觉得自己的脸蛋已经熟透了,声如蚊蚋:「或者说,爱我。」 爱,这个字眼令她心潮澎湃,好像宝石终于找着了专属它的底座,嵌得严丝合缝,她第一次发现这种感情,她很篤定,他就是她在等待的那个人。 姬子丞那边传来一些声响,过了几秒才说:「所以呢?你是要找我帮忙追他?」 「对呀,你交过那么多男朋友,经验丰富,一定有什么好法子能教我。」姬子茞对表姊寄予厚望。 「有是有啦,不过我不太清楚温今莲是什么类型的……」 「你说过他是高冷禁慾型的。」突然想起表姊还说什么三天不下床的,姬子茞脸颊一阵热辣,连忙轻咳一声,赶走不该有的念头。 「噢。那是我的第一印象,虽然八九不离十,不过我还是需要近距离好好观察,才会更准。这样吧,过几天我去找你,彻底研究他一番,再给你提出建议。」 「姊你最好了!」姬子茞开心极了。 姬子丞哼笑,「你真的确定要他吗?真的这么喜欢他?」 姬子茞用力的「嗯」了声,声音中透露出甜蜜的笑意。 「先说好,我不能掛保证哦。」姬子丞的嗓音不冷不热,「毕竟你挑的这个对象是出了名的孤僻,又是独身主义者,我可能也搞定不了他。」 *** 紫灰色的雾气。 温今莲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罕有地不是在母亲的梦中。 是谁的梦? 他环顾周围,此地是个青草遍地的山谷,四周耸立着长了青苔的峭壁,谷地中有一汪小小的静湖,有个人影在湖边,是姬子茞。 仅仅一眨眼,他就来到她身边。 她正掬着湖水,温柔地为湖边的一株兰花洗净叶片,抬眼见到他,她笑了,她的笑容里有无限的信赖和依恋,令他心房轻轻悸动。 他问:「我曾经告诉你,你置身在这种雾气里时,该说什么?」 姬子茞茫然地望着他。 他叹口气,「似曾相识。déjàvu。念一遍。」 她乖乖照做,「似曾相识,déjàvu……」 温今莲熟知这种梦境,他醒来后只有一半的机率能记起这个梦,而她什么也不会记得,这令他拋开了现实中的重重顾忌,他在她身边坐下来,柔声问:「你在做什么?」 「照顾这朵花。」姬子茞看着他,潮溼的手抚上他脸颊,「你就像它一样,需要照顾。」 他不认同,「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她蹙眉摇头,「你根本没有在照顾自己。你受过伤。」她的手轻轻搁在他左侧胸膛,正抵住他跳动的心脏,她神情肃穆,「你受过伤,在这里。」 他怔愣,握住她手腕,嗓音发哑,「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有一双悲伤的眼睛。」她澄澈的眼眸迎着他逐渐泛起酸楚的视线,像镜子那般洞悉他的内里,「你不是真的不喜欢我,你是害怕去喜欢我。」 她是如此的一针见血,令他无话可辩,唯有承认,「舞会那一夜,当你对我告白时,其实我很高兴。」 她嘟嘴,「可是你那时明明说不喜欢我,还说两次。」 「因为我要是不否定你,就会忍不住拥抱你。」他轻触她脸颊,是心理作用吗?即便在梦里,他也能感觉到她甜美的温度,教他指尖微颤,一股渴望的热流冲刷过他乾燥多年的胸膛。 他继续坦白,「我其实,很想要你……想要到,你哄我吃药时,我假装神智不清,故意吻你。」他握紧她手腕,却勒不紧他激狂的心跳,语气充满苦痛与执拗。因为是梦,他才敢稍稍放肆,拥她入怀,将脸庞与早已满溢的情感,都埋在她柔软的颈项里,他不该碰她,可他也不想放开她,「我真的很想要你……」 想要她的笑靨,想要她的关注,想要她毫无保留的一切,想要她更深切敞开的全部……他想要她,想到心都发痛的地步。 「你想要我什么?」 「……爱我。」他眼眶炙热,语气卑微,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将这两字说出了口。 她回拥他,搂紧他存着惧怕的身躯,「让我爱你是这么痛苦的事吗?」 「不是……但是我爱你,会带来不幸。」他痛苦地挣扎着,艰难地吐实:「我母亲之所以变成植物人,就是因为我太爱她。」 「如果出发点是因为爱,不论造成什么结果,你一定不是有意的。」 他震颤着,紧紧固守的心灵开始裂解,他崩溃了,紧揪着她背脊,竭力压抑快要溢出眼底的情绪,她为何能如此贴心,说出他等得几乎万念俱灰的这句话? 十九岁的她,为何能洞悉他二十六年都勘不破的困境? 「你……是来拯救我的吗?」他从未听过自己的嗓音如此沙哑,像破碎过又被她温柔地缝合起来。 「不。」她贴着他耳朵,呢喃的字句是最纯洁的天籟:「我是来爱你的。」 *** 裊裊檀香中,榻榻米间里一如往日的静謐,师徒两人相对打坐。 只是此刻,那燃着檀香的小巧铜炉,被一双深邃的黑眸注视着,如果铜炉有灵,怕是要被这道俊雅的视线看得脸红心跳。 自从温今莲开始学习冥想打坐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完全无法寧定,他心浮气躁,盯着那一缕悠然盘旋的烟雾。 他又做那种梦了,又是什么都不记得,可他总觉得梦里有很重要的讯息,一早上苦苦搜索脑海,却抓不到半点蛛丝马跡。 他转而瞄向对面安坐的姬子茞,视线就移不开了;这是总是活蹦乱跳的她最安分的时刻,在他不知不觉中,她已练成禪定的功夫,平素活蹦乱跳的她敛眉闭目,神色端凝,几乎可称得上是宝相庄严。 他却满心浑沌,望着她垂下的睫毛,她俏丽的鼻尖,她抿着的双唇--他又想起那个偷来的吻,它已全然浸入他的神思,一想起,就像有蜂蜜在体内暖洋洋地融化,他心虚的,偷偷地,享受这不该有的甜蜜。 他没有资格幸福,然而他寂寞太久了,即使是犯人也有放风的权利吧?他要的也不多,捡拾她遗落的隻字片语,偷来的一点亲暱,就够了。 要得太多,他怕会像他母亲那样,给她带来灾祸-- 计时器响起,打坐时间结束。温今莲连忙闭上眼,装出静心端坐的姿态。 姬子茞徐徐睁眼,伸个懒腰,敲门声正好响起,李仙探头进来说:「茞妹妹,你表姊来囉!」 023 诱惑 姬子茞是一路衝到玄关的。 因为,她的救星,她的爱情的引路人,终于到来!她欢欣鼓舞,明明就还没有什么实质进展,可是她感觉她的暗恋已经势在必得,水到渠成!她忍不住偷笑,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朵。 直到看见玄关处立着的倩影,她脚步迟疑地慢下来,终至停止--因为她的视线被重重地震撼了。 她看见,姬子丞拉着小行李箱站在那儿,虽然只上了淡妆,但她水光瀲灩的双眸好勾魂,她饱满润泽的柔唇好嫵媚,她一个顾盼,就像玫瑰忽然灿烂盛放,整个世界都为她倾倒。那容顏,那身姿,美得连姬子茞自己都看得出神。 她后知后觉地想到,她暗恋过的男孩,都是在见过姬子丞后,直接爱上了她表姊…… 她还杵着发怔,姬子丞已经热情地扑上来抱她,「小茞,我好想你!上次舞会你穿那件裙子好漂亮,可惜我没多拍几张照片,不过你穿家居服也是很可爱!」说着便往她唇上「啾」了一口。 姬子茞下意识地扶住表姊腰身,就听温今莲淡漠的嗓音在背后响起。 「早安,姬子丞小姐。我听说过你这个週末要来,但是没想到你来得这么早。」 姬子丞一改初次见面时的抗拒排斥,娇靨带笑,「我太想念小茞了嘛,我打扰到你们上课了吗?」 姬子茞慢慢回头,看着她老师那莫测高深的神色,他今天穿白上衣搭蓝色牛仔裤,她表姊则是白衬衫和浅蓝牛仔裤,若非知道两人之间没有联系,她几乎要怀疑他们事先约好要穿情侣装。 她看着美得过分的表姊,默默地吞嚥了一口,强烈地感觉到不妙。 「是打扰到了。」温今莲无意客套,话说得很直接,「基本上,除了礼拜日,我每天都给子茞上课,但既然你来了,我今天就破例,让她放个假,你们姊妹俩要说悄悄话,或是出门逛街,都随你们。恕我不奉陪了。」他转身就往阳台走,打算去照顾盆栽,随口吩咐:「李仙,你招待客人。」 姬子丞从行李箱里取出一大袋手工饼乾,对李仙笑得好甜,「李仙,能麻烦你泡个茶吗?」 两个男人都离开了。 姬子丞捏了捏表妹的手心,低低笑开,「你老师这次不像舞会那样冷冰冰的,算是个好的开始。」 「你干嘛打扮得这么漂亮?」姬子茞甩开表姊的手,掩不住焦虑。 「我打扮?漂亮?」姬子丞一脸无辜,「你不是知道吗,我不化妆不出门的,我今天只搽了隔离,口红也选淡粉色的,我很清楚,今天的主角是你,所以我尽量穿得朴素点,这样还不行吗?」 其实姬子茞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也看得出来,表姊是尽力在帮她,谨记着不要盖过她的风采--如果她有风采可言的话。 她惭愧,觉得自己没风度,「对不起,你特地来帮我,我还说这种话。」 姬子丞大度地搂了搂她肩头,毫不在意,「没关係,你第一次爱上一个人,难免会紧张失措,所谓关心则乱嘛。」她压低声音,「说说看,你有多喜欢温今莲?喜欢他哪里?」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姬子茞訥訥的,面颊渐热,「我喜欢他照顾盆栽的时候,细心的样子;喜欢他上课时认真的样子;喜欢他下课之后,关心我住不住得惯,那种温柔的口吻……总之就是,很喜欢。」 姬子丞微笑,「听起来,你对他很认真。」 姬子茞纳闷,「有谁恋爱不是认真的吗?」 「有啊,有些人只是想玩游戏,有些人纯粹为了恋爱而恋爱,有些人只是得不到最爱的,觉得没鱼虾也好,随便接受一个人;人要谈恋爱的动机可多了呢。」姬子丞叹口气,拍拍表妹手背,「你呢,就属于那种最单纯最认真,最全情投入的,一旦被拋弃,就会像天崩地裂,整个人生都毁灭了。」 「有那么严重吗?」姬子茞第一遭接触感情事,无法想像自己被它左右得这么厉害,「不就失恋而已?我以前也失恋过两次啊。」 「那两次不同,那时候你情竇初开,还是个懵懵懂懂的青少女;现在的你,已经是个小女人了,你选择的不只是一个男朋友,也是你的伴侣。」 不说从前,即便是现在,姬子茞也听得懵懵懂懂,她不服气,「讲得你好像很懂似的,你也就比我大两个月。」 姬子丞笑着掐她脸颊,「我从十岁开始交男朋友,你到现在连个男朋友的影都没有,你说我懂是不懂?」 正好此刻李仙送上茶水,姬子丞倒了一杯茶,挑几块饼乾,说:「我拿一些给你老师吃吧。」她对姬子茞眨眨眼,示意她要去「探查敌情」,姬子茞点头表示了解,还暗暗竖起大拇指。 李仙将姊妹花的互动都看在眼里,等姬子丞走远了,听不见这边对话,他才懒懒扬声:「你表姊真是个绿茶啊。」 姬子茞冒问号,「绿茶?」 「绿茶婊啊,就是外表天真无邪,其实一肚子坏水,最会玩弄男人的女人。她可是绿茶中的绿茶,我没见过这么纯度这么高的。」 姬子茞挺身捍卫表姊,「她才不是什么绿茶,她不过是比较贪玩,换男友的速度快了一点而已。」 李仙嗤之以鼻,「换男友的速度快一点而已?哈囉,这就是典型绿茶的套路好吗?你没看过至少也听过,你表姊交游有多广阔,多少术师和凡人为了她抢破头,还有人被她勾引,为了她跟女友分手,她绝对是绿茶,而且纯度很高。」 李仙喝了一口茶,哼声,「我用膝盖想也知道你找她来干嘛,你最好不要对她有什么期待,她没吃掉莲小弟就算对你仁至义尽了。」 姬子茞听得半信半疑,不禁转头去看落地窗外的温今莲,他刚戴好手套,摆开他那一套整理盆栽的工具,她表姊将茶水点心搁在他身边,维持了一定距离,言笑晏晏地正在说着什么。 她已经很熟悉她老师的肢体语言,他的冷淡明摆着在那里,她表姊就是她那套营业用笑脸,两个人看起来就是在互相客套,讲点场面话,没别的。 于是姬子茞回李仙:「我觉得你想太多了。我姊和我老师是绝对不可能的。别的不说,老师他根本就不是我姊的菜。」 李仙拿手在耳边搧风,凉凉道:「反正我提醒过你了,你不要等莲小弟被她吃了再来跟我哭。」 「老师真的被吃掉的话,你这个等了十几年也没得手的更应该先哭吧。」 「……」李仙瞪她,「切,好心被雷亲,不理你了。」 *** 白昼被悠间随意地打发过去,到了晚间就寝时刻,姬子茞跟表姊睡在同一张床上,认真聆听表姊的战情分析报告。 「……喏,如你所见,我从上午直到睡前,都在努力找空子跟温今莲聊,可惜,结果是坏消息。」姬子丞一脸遗憾地下结论,「我觉得他不喜欢你。」 姬子茞怔怔的,「是不是你问的方式错了,或是什么……」她一苦恼就习惯性地耙自己短发,「我不觉得他对我没感情呀?」 「我想师徒之情是有的,至于男女之情……就残念了。」看表妹一脸鬱闷,姬子丞搂了搂她,安慰道:「哎呀,这扇门不开,还有别扇门嘛,或者有窗子啊,该你的就是你的,无缘的就放弃吧,别强求。」 「我只想敲他这扇门。」固执的话语说出来,姬子茞才切实感到,自己对温今莲的感情已经到了什么地步;即使他不喜欢她,她也不放弃,即使他当面拒绝过她,她也不愿意撤离,她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已佔据一角,她就要以此为阵地,不管不顾的,执着地要在他心里拓展领土。 她抬眼看表姊,语气坚定:「教我怎么敲门。」 姬子丞叹口气,「你真是死脑筋欸。」她打个呵欠。「现在太晚了,而且我今天收集不少他的情报,要整理一下,才能给你有用的建议。先不谈这个了,我跟你说,秀和他最近画出了新型的法阵,威力特别强……」她叨叨絮絮地谈起表妹不在族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姬子茞一整天都绷着神经,观察表姊如何对她老师旁敲侧击,现在表姊这般语气低柔地说着琐事,她不到五分鐘就注意力涣散,一日的疲惫涌上来,她几乎要入睡之际,却感到表姊下了床。 姬子丞说:「我有点渴,去喝杯水。」 姬子茞已经睡着了,没听见表姊离开房间的脚步声。 姬子丞带上表妹房门,眸光四下一溜,便锁定了站在客厅酒柜前的温今莲。 她勾起一个最让男人无法抗拒的微笑,像猫般灵巧优雅地踱到他身边。 温今莲刚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金门高粱,眼角馀光察觉她过来,顺口问:「你要喝吗?」 他只是礼貌性地问,姬子丞却毫不客气的点头,「好啊,给我一杯。」 温今莲不由得多看她一眼,她一脸坦然,彷彿不觉得半夜跟不熟的男人讨酒喝有什么不对,他也就斟了一杯给她。 她拿着杯子,却不动,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叹道:「我真不懂我妹看上你哪一点,死死板板的,连木头都比你有生气,皮相的确是上等的,就是内在太乏味了。」 白天姬子丞缠着他时,净是挑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在间聊,现在说的话,才让温今莲感到,她是要切入正题了,然而问题涉及敏感的情事,他并不想与她讨论,遂保持沉默。 「我就说你闷吧,可是她偏偏就喜欢你,我能说什么呢?」姬子丞耸肩,神情很温柔,「喂,那你有多喜欢她?」 温今莲注视着她,她身上有某种特质,让他始终无法对她卸下防备,「我不觉得我有义务和你讨论这个。」 「什么义务不义务的,就单纯聊天啊,你会不会太神经质了?反应这么大。」姬子丞清脆地笑着,柔美清纯的笑靨足以勾得大多数男人心神荡漾,与她开诚布公--唯独温今莲例外。 「不好意思,我不太擅长跟人聊天--」他顿住,因为在他与姬子茞之间亮起一道光幕,是他自身的防御法阵,无数密密麻麻的咒字落在上面,全是姬子丞那方过来的。 他微瞇眼,目光锐利;姬子丞则敛去了笑意,表情还是漫不在乎的。她轻吟:「你对我始终保持警觉,我对你也不大顺眼,我们半斤八两。」 温今莲扫了那些咒字一眼,已经知道她意图对他施展什么术法,他俊顏罩上浓浓不悦,「你若不是子茞的表姊,我现在就该把你轰出去。」 「是吗?那我得感谢子茞囉,托她的福,才能待在这里。」姬子丞递出酒杯,与他的杯缘轻碰,鏘的轻响,她一口饮尽,了无笑意地弯了弯唇,「放心吧,过了明天,你再也不会见到我……」们。她搁下酒杯,连晚安也不说一声,逕自踅回姬子茞的卧室。 温今莲深思地凝视着姬子丞背影,感觉很异样;她不像是一次失败就打退堂鼓的人,然而他扩张灵力去感应,也没检查出她留有什么后续的小动作。 也许是他多虑了吧。他慢慢地一口口饮完了酒,洗净了两个酒杯,回房就寝。 024 撕破(上) 姬子茞神清气爽地醒来时,是早上九点。 难得的礼拜天,她慢吞吞的更衣,盥洗,把冷气毯折好,原本也没觉得哪里不对,直到看见床上摆着的两个枕头才想起,表姊昨天过来找她。那,人呢? 表姊是夜猫子兼夜店咖,有时候她疯了一晚后,隔天早上还能精神饱满地跟她有说有笑,所以醒来不见人,姬子茞也不以为意,说不定表姊昨晚根本没睡,温今莲家里能玩的地方可多了,也许她此刻正在电玩室里杀殭尸,杀得不亦乐乎呢。 姬子茞想着就觉得好笑,笑盈盈地出了房间,来到客厅,看见李仙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她有些讶异的停下脚步,因为她从未见过李仙脸色这么难看,他绷着脸,脸色兇狠,眼中怒火熊熊,像是随时要操起一把刀去捅人,把对方碎尸万段。 他的脸色是这么可怕,以致于姬子茞第一时间没敢靠过去,先回想自己昨天没有做了什么惹他不高兴的事后,才小心翼翼挨过去,「李仙,你怎么啦?」 李仙转头瞪着她,表情极度愤怒,似乎想开口,又在隐忍着什么,最后只是重重「哼」了一声。 「是谁胆子这么大,敢惹我们李仙大人生气?说出来,我帮你教训他。」 李仙没回答,姬子茞自顾自的猜:「还是因为我姊来住,给你添了麻烦?那不然我们今天不吃你做的早餐,我们去外面吃,我请客。」她想起屋子里的另外两人,「就这样决定,我先去叫老师--」 李仙拖住她手,闷声道:「不要去。」 姬子茞以为他是不愿外食,笑道:「我不是嫌你做的不好,就偶尔换个口味嘛,一次就好。」她挣脱李仙,还没迈开步子,再次被李仙拉住。 「不要去。」李仙的声音很沉,蕴着浓浓的厌恶和不悦。 姬子茞这次听出来了,李仙是不要她去找温今莲。 她不解,然后突然想起,她还没见到表姊…… 一个极度糟糕的念头飘过她脑海,糟糕得她连稍微思考它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她强笑道:「总之我先去找老师。」不等李仙反应过来,她甩开他手,直奔温今莲房间。 她安慰自己:没事的,什么都没发生,老师在礼拜天偶尔也会睡得晚一点,表姊受她所托,可能在她昨晚入睡后,表姊还跟她老师深夜长谈,所以他现在起不来…… 然而她太过理想的自我安慰,在她来到温今莲房门外时,瞬间破碎。 她亲眼看到,就在门边,被没关好的房门夹住的,是她表姊的睡衣,它有一截衣角卡在门外,似乎是因为人急着进去,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收拾。 姬子茞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浑身血液僵凝,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李仙追了过来,他一见到那件睡衣就嫌恶的皱眉,按着她肩膀劝她离开,「不管昨晚发生什么事,都已经发生了,没必要看,看了只是噁心自己。」 「我要看。眼见为凭。我没亲眼看到,我就不会相信它真的发生了。」儘管手在抖颤,姬子茞还是坚持地推开房门,猛地拍下墙上开关,被窗帘遮掩的昏暗房间霎时大亮。 于是她看见,一地散乱的男女衣物,迫不及待地往角落那张双人床延伸过去,在那张双人床上,她老师精实的上身赤裸,人埋在枕头中趴睡着,薄毯盖到他腰间,他修长的左臂搁在身边女伴的腰上,他的女伴是背对房门侧睡的,一身无瑕肌肤与性感娇躯毫无遮掩,紧挨着男性肌理分明的健躯,两人的身体亲密无间地贴合。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昭然若揭。 姬子茞猛地摀唇,却来不及阻止第一声心碎的哽咽,她死死摀住嘴唇,痛苦就从她的双眸汹涌流出,她推开欲安慰她的李仙,转身衝出她心仪的男人的家,沿途洒落压抑的啜泣。 她衝进电梯,疯狂按着一楼的按键,直到电梯门关上,她终于崩溃,放声痛哭。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旧事重演,表姊又抢走了她暗恋的对象? 表姊答应帮她的,却帮到床上去了,而她老师,他不是信誓旦旦地说不要恋爱吗?或者他只是不要她这株平淡无奇的小草,想要如她表姊那样艳丽多情的红玫瑰? 电梯里都充斥着她失控的痛苦哭声,直到抵达一楼,电梯门开啟,她还在哭,哭得眼前一片模糊,她低头闪避电梯外的人,哭着就要往外衝,不意被对方拉住。 「子茞?」柳仕凡错愕地看着满脸是泪的女孩,「你怎么了?」 *** 其实房内灯光打开的那一瞬间,姬子丞就醒了。 她佯装熟睡,听到表妹啜泣的那瞬间,她心脏揪疼,唇却偏执地抿起,仍然不作反应。等到表妹哭着离去,李仙关上门后,她才坐起身,捡拾掉在地上的衣物,穿戴起来。 她的动作惊醒了温今莲,他迷茫的睁眼,看见床边只着内衣裤的女孩背影,很陌生,直到她转过头来,他才认出,是他徒弟的表姊,姬子丞。 他爬起来,感觉头晕目眩,同时发现自己被脱到只剩底裤,他拽过毯子遮掩,迷乱的理智竭力运作,「发生什么……事?」他的嗓音好哑,声带像是变成了砂石。 姬子丞冷哼,「你说呢?我们俩被人目睹,衣服脱光光地同床共枕,看起来像是发生什么事?」 温今莲的脑子慢慢清醒了点,会过意来,他脸色变得苍白,咬紧牙根,「不,不可能,我不可能跟你……你的咒术对我不起作用……」 「温先生,你是不是在幻术的领域待太久,忘了你所在的毕竟是人类世界?没错,我的咒术搞不定你。」姬子丞倾身向他,像一条柔靡的毒蛇,轻吐戏弄的蛇信:「但fm2能。」 fm2?他彷彿被掐住喉咙,惊惶,「你迷……迷……」 「迷奸你?」姬子丞嗤笑了声,「不用担心,我眼光高得很,你那点不值一提的小贞操,不对我胃口。」 温今莲稍感安心,接着心就不由自主地高高悬起,这女孩处心积虑地佈了这一局,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就了事,他忽然想起,刚才睡梦矇矓中好像听到谁的哭声,那声音好像是……他心口紧揪,「子茞呢?她看见了?」 「是啊,她看得一清二楚,你和她之间已经没有可能了。」 他胸口彷彿被揍了一拳,痛得无法呼吸,咬牙,「不可能。她只是看见我们躺在床上,我们什么也没做……」 「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看到的结果。」姬子丞穿戴完毕,冷冷的给他最后一击,「她不会再回来了,她房里的东西,你就全扔了吧。」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温今莲想探查她的动机,但药物令他脑海里乱成一团,他连坐着都感到天旋地转。 姬子丞瞥他一眼,那视线里有赤裸裸的恼怒,有不甘愿的怨忿,但她什么也不说,昂首离开房间。 *** 姬子茞被柳仕凡带到星o克。 时间还早,店内没什么客人,而且店里隔音做得很好,柳仕凡点了两杯拿铁,选了最偏僻的位置,让姬子茞尽情释放情绪。 姬子茞抽泣得厉害,她感觉她的世界已经天崩地裂,为何外头依然阳光明媚?为何空气里还充满美好的咖啡香?为何店员仍能微笑着接待她,好意递给她一包面纸? 为何世界没有毁灭?她觉得她整个人都死了,心寒彻骨地死了,既然死了,为何还会有痛不欲生的感觉? 等她情绪稍稍缓和,柳仕凡才温声问:「是和温老师有关的吗?」 姬子茞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她讨厌自己这么失态,可是看着柳仕凡温和安抚的神情,她泪水就淌个不停,「他和我姊上床了……」 这大出柳仕凡意料之外,「你确定?」 「我亲眼看到的,他们……衣服扔了一地,躺在他床上。」那不堪的一幕,让她只想戳瞎自己双眼。 「这怎么可能?他们俩互相厌恶,就算两人的关係有所改善,也不至于进展得这么快。」 「谁知道呢?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大人的游戏』,姊姊本来就比我有经验,老师他也是个成熟的男人了,而且世上多得是那种边吵架边相爱的情侣,反正,我被拋弃了……」姬子茞哽咽。 柳仕凡探手过来,用手帕接住她不甘的泪水,擦掉她脸上泪痕,柔声道:「你现在就伤心还太早了。我不认为温今莲喜欢你表姊。」 「可是他们--」 「对,你看到他们躺在一起,但这不代表他们就发生了那件事。」 姬子茞不信,「谁会脱光光的盖棉被纯聊天?」 「你看到过程了吗?」 「当然没有,可是,他们也许是做完了--」她的手机忽然响了,是温今莲打来的,她想也不想的按了拒接。 「但你不能否认,他们可能什么都没有做。你先冷静下来,回想舞会那天,你表姊和温老师第一次见面的态度,还有他们相处的方式,你真的认为他们可能凑到一起吗?」 姬子茞迟疑了,想起舞会时,表姊面对她老师时,浑身带刺的模样;而她这次来拜访,老师对她表姊也几乎从没有过好脸色,可是,「那为什么他们会躺在一起?」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觉得问题很可能出在你表姊身上。」柳仕凡含蓄道:「子丞她……很爱你,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我也很爱她,这跟这件事有关吗?」 柳仕凡看着她天真无邪的表情,暗暗为姬子丞叹息,「那我们来问问她吧。」他拨电话给姬子丞。 「子丞,我现在和子茞在一起,开着扩音。她刚刚目睹了你和温先生的修罗场,你有什么要对她解释的吗?」 「哦,那件事啊。我跟温今莲喝了一点酒,气氛不错,我也没想过会发展成那样。」姬子丞听起来诚挚而歉意十足,「对不起,子茞,我发现我还挺喜欢温今莲的,虽然你也喜欢他,但他似乎决定选择我,真的很抱歉。」 姬子茞的眼泪又涌了上来,泪眼模糊中,她看见一朵美丽桃花穿越窗玻璃,悠悠飞入,是她老师的追踪术。 柳仕凡看不见花朵,续道:「既然你说你和温先生上床了,那他身体有什么特徵,你可以说说吗?」 「他左边大腿有个红色胎记,腰后有两颗痣,右肩有开过刀的疤痕……」 柳仕凡用眼神向姬子茞为他接下来的问题表示歉意,「你能说说他的重点部位吗?」 姬子丞静下来,声音明显带上了防备,「公开讨论这个不好吧?」 「会吗?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有什么不能公开讲的?还是,你根本就没看过,所以讲不出来?」 在姬子丞的沉默中,姬子茞看见星o克大门开了,温今莲被李仙搀扶着走进来,一见到她,他眸中迸出异样而急迫的光彩,彷彿有千言万语要诉说。 姬子丞还在试图转移话题,「我觉得我们不该谈这种事。小茞,我们暂时不要见面比较好,就请柳先生陪你一下,我以后一定补偿你……」 温今莲慍怒地发话:「那你先跟我谈谈,你从哪里搞来的fm2,对我下药?」 「fm2?那种用来约会迷姦的药?」姬子茞惊呆了,她转向手机,急切问:「姊,你真的对老师下药吗?」 姬子丞还在嘴硬,「就算是我对他下药好了,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我跟他上床了。」 柳仕凡语重心长,「子丞,你最好现在过来,当面把话讲清楚。否则,我们就以温老师的说词为准了。」 不到三分鐘,姬子丞就来了。她重重踩着高跟鞋走入店里,无视自己引来的侧目,恚怒地瞪柳仕凡。 「你到底是怎么样?你不是喜欢子茞吗?你虽然不在我的计画内,但现在不是你亲近她的大好机会吗?你懂不懂把握时机啊?」 姬子茞惊疑不定地望着表姊,计画?什么计画?她的泪水早就停了,凝视表姊,然而表姊不肯看她;她望向她老师,他脸上有她未曾见过的异常愤怒,像是想要赏她表姊一耳光。 柳仕凡瞧了已经镇定下来的姬子茞一眼,很平静地回答:「对,我是喜欢子茞,但她喜欢的人不是我。对我来说,只要她能幸福快乐,即使让她幸福的人不是我,我也无所谓。」他望向姬子丞,「现在,轮到你了,你承认向温老师下药,但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是吧?」 姬子丞还在嘴硬,「男人就算是昏迷了,也是会硬的。」 「那么请你说出,温老师的私密处有什么特徵?」 025 撕破(下) 姬子丞神色倔强,不语,拒绝屈服。 这时姬子茞也已经看清了,整件事是表姊在自导自演,她走过去,握住表姊的手,迟疑地质疑,「姊,你跟老师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对不对?」 一接触到表妹温暖包容的手心,姬子丞的强硬就瓦解了,她美眸蒙上雾光,娇躯发颤,兀自倔强地闭紧了嘴。 姬子茞握着她的手轻晃,「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既然知道是误会,她很轻易地便决定原谅,「我不怪你,你说吧。」 姬子丞颤抖着,凝视表妹纯洁的双眸,她忽然懊悔,自己不该这么做,可即使能重来一回,她恐怕还是会做出同样的事;明知道说出来就会毁灭,然而她避无可避,嗓音抖颤着承认:「因为……我喜欢你。我爱你。」 「我也爱你啊。」 「不是手足之间的爱。」姬子丞反手握住她,强忍的泪珠淌落脸庞,她哽咽着抱紧表妹,不顾身边还有人,剖白情意,「我想要你成为我的爱人,我一直爱着你,我不要你爱上别人……」 姬子茞再次被惊呆了,茫然的视线瞥向温今莲和柳仕凡,他们的脸色丝毫没有意外,所以他们都早就看出来了? 她呆滞,她和表姊共同成长的点滴如跑马灯,在她脑中飞速掠过,她终于想通了,难怪表姊总缠着她不放,难怪表姊老是对她又亲又抱,难怪她不在家时,表姊也天天用lime殷勤连络,等等,莫非--「我暗恋过的两个男生,也是被你故意破坏的,就像你现在对老师做的一样?」 在表妹明净的眼眸前,姬子丞全部豁出去了,胆怯地点头承认。 「所以你对他们不是真心的?」眼看表姊再次点头承认,姬子茞心头火起,「难怪你跟他们只交往几週就把人甩了,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是真心爱你的?徐学长甚至来找过我,哀求我帮他跟你復合,他还为了你大哭好几次,而你从头到尾都是在玩弄他?」 姬子茞愤怒地挣脱表姊,恼得发抖,这辈子从未如此光火,「姬子丞!我从没想过你他妈的是这种烂人!」 姬子丞含着痛楚的泪看着她,还想去牵她的手,「小茞……」 「不要叫我!」姬子茞愤然大吼,猛地推开表姊,「我没有你这种姊姊!」 姬子丞被推得踉蹌,险些跌倒,柳仕凡及时扶住她,但扶不住她悔恨的呜咽,扶不住她扑簌簌流下的心碎泪水。 「我先送她回家吧。」柳仕凡陪着绝望啜泣的姬子丞,离开了。 姬子茞目送着表姊边走边回头,美丽脸庞流露从未有过的脆弱神情,她有一瞬间心软,可是想起两个她真心付出的暗恋对象,心肠又復冷硬。 对于夭折的感情,她没有太多哀悼的心思,但表姊视两人为玩物的态度,是她最忌讳的,她讨厌这种不把人心当一回事的自私,将人捏在掌心,随意搓圆捏扁,居然不止两次,表姊还想对她老师故技重施……啊,她老师! 姬子茞赶紧回头望向她老师,被李仙搀扶的他正凝眸注视着她,她立刻紧张地过去扶他,「老师,你还好吗?你人不舒服吧?来,你坐这边--」等温今莲坐下,她松手,却被他迅速握住。 他轻声说:「坐我旁边。」他往里边挪,示意她坐下来。 姬子茞坐下,没注意李仙已经识相地避了开去,也没注意温今莲第一次主动握她的手,她忙着道歉:「对不起,老师,我没想到我姊会做出这种荒唐的事,真的很对不起,唉,说一万次对不起也不足以表达我的歉意,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气,你就骂我吧,归根究柢,是因为我找我姊来才……」 「子茞。」温今莲柔和地打断她。 「是。」她惶恐地正襟危坐,等待被骂。 「我爱你。」 姬子茞第三度惊呆,感到他另一隻手也伸过来,将她的手合握在掌中,握紧,像握着得来不易的珍宝;又轻轻松开,像握着随时会扑腾远飞的鸟儿。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他毫不掩饰眸底的依恋和情感,以及对她的渴望。 姬子茞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她起床还不到一个小时,接连发生的事宛如云霄飞车,带着她的情绪大起大落,她头昏脑胀,眨眨微肿的眼眸,迟疑问:「老师……你是不是药效还没有退?」 药效的确还没退净,但温今莲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在误以为自己失身给旁人时,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他惊惶失措,觉得自己脏了,无法再面对她;在得知他依然清白,他又想到她,如释重负,就在那一刻,他领悟-- 如果他这一生仍有所求,就唯有她。 他想要她。 可是,她很可能不要他。尤其是等听完他始终竭力隐瞒的事实之后;尤其是在他见识到她对自己犯错的表姊之后,她是如此刚正不阿,即便是自己最亲的人也绝不饶恕。 他苦苦隐匿的深重感情,还没看到起点,已看到终点。 「有一件事,我必须先说清楚,是关于我母亲跳楼的始末。」他艰涩地开口,神情晦暗。 「根据我外婆说的,自从我父亲离开我母亲后,她精神就不太正常了。从我有记忆以来,就看她天天捧着一本相簿,里面全是我父亲的照片,她可以一整天都不理我,却连一分鐘都离不开那本相簿。可是,她依旧是我最爱的母亲,为了让她高兴,我什么都可以做。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察觉自己有造出幻影的能力,而且只显示给我想要给他看的人看。所以,我造出我父亲的幻影。我母亲欣喜若狂,抱着那个幻影又哭又笑。」 姬子茞听着,猛地就想到刘祺的案子,为何他当时会晕倒?她终于明白了,因为他亲身经歷过这种事。 「她开始有了笑容,她会牵着『我父亲』跟我说话,说我们一家三口多快乐,说她好高兴为他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她会说她很爱我,我也很爱她,那是我记忆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我的外公和外婆看她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只当她是精神病发作。我花很多时间去研究那本相簿,费尽心思去把那个幻影模拟得更真实,操纵那个幻影和她互动……」 「别说了……」姬子茞已经猜到结果了,她不忍听,不忍让他活生生的自我凌迟。 但温今莲执意要说,他不逃避,他要她看清他所有的不堪,要让她明白,她爱的是怎样的一头怪物,「我就用那个幻影哄着我母亲,一日復一日,我以为自己的手法完美无缺,要说有什么瑕疵的话,就只有我入睡时,幻影就不言不动。还有,我没想到,我八岁那年重感冒,发烧到四十度,我的能力突然中断,幻影消失了。 我母亲发狂地在屋内到处寻找『我父亲』,当她找了三个小时都找不到,她站在我床前,看着我,她明白了。我永远忘不了她那时的眼神……」撕开旧伤,太痛苦,他的声音逼近崩溃地颤抖,「她就看了我那么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向阳台,我病得爬不起来,只能目送她……跳下……」 「别说了。」姬子茞听得痛心,握紧他变得冰凉的大手,「你不是故意的。」 他苦涩地扯唇,失温的嗓音被罪恶感吞噬,「不,我就是故意的,因为我渴望被爱,只要能听到她说爱我,就算是对着那幻影说的,我都无所谓……当我外公知道我做了什么,他劈头就给了我一巴掌,外婆衝上来保护我,可是她也不敢正眼看我。在他们眼中,我是施行邪术的恶魔…… 我的外公非常恨我,他根本没教我什么刀法,是我看他练习时自己偷学的;他更不可能把他的盆栽交给我,盆栽是我硬从他朋友那里拿过来的。瞧瞧我,我把他的宝贝女儿变成什么德行?他还敢再交给我什么吗?」他神经质地轻轻颤笑,濒临崩溃。 「这就是我的爱。我的爱,把我爱的一切全部毁灭,把我爱的人践踏得遍体鳞伤。我的爱无法带来幸福,只会带来痛苦。」他眸光幽茫失神,看入她惶惑不安的双瞳,他的语气飘忽而忧抑。 「现在,你还希望我爱你吗?」 026 终于 屋外,细雨绵绵。屋内,琴声叮咚。 「嘖,什么鬼天气,下雨下个没完没了……」李仙烦躁地打开大门,进到玄关,换下溼鞋,一看到坐在钢琴边的人影,立刻换上最温和的面孔和语气,「你还在弹啊?」 温今莲轻轻「嗯」了声,在琴键上的长指随意起伏,想到什么就弹什么,「李爷爷把盆栽都收下了?」将话说清楚后,他也不想再自欺了,就让盆栽回到爷爷想托付的人手上吧。 「是啊,他答应会好好照顾。」他最宝贝的莲小弟这两天只要醒着就是弹琴,不断弹琴,李仙知道他靠弹琴排解情绪,也不忍去阻止。「午餐吃水饺好吗?」 「随便。」 「你想喝酸辣汤,还是蛋花汤?」 「随便。」 「天气有点冷,还是做煎饺吧,你也比较喜欢用煎的。」 「随便。」 什么都随便,是不是打算这一生就这样随便到底了?李仙不敢问,把心疼留在心底,默默去张罗吃食,这是他现在唯一能为莲小弟做的了。 温今莲静静地弹奏,不论弹什么,最后总会习惯性的回到「月光」,让他想起姬子茞陪伴的那一夜。他一次又一次把旋律带开,又彷彿被什么牵引似的回到「月光」,回到这个没有她在的空寂现实。 他侧眸望着窗外濛濛的雨势,似天空无声的啜泣,令他心坎忧鬱地潮溼,他没有泪水,在他母亲被火送往另一个世界时,烈火也焚尽了他一生的眼泪。 在他对姬子茞剖白那段过去后,已经过去两天了,她没有返回他的住处。她终于还是选择了飞离他掌心。 这是他早就知道的结果,他不意外;既然不曾拥有她,也就无所谓失去,只是曾盼望她能栖息的胸膛,敞着无巢的大洞,变成爱恋的伤口。 如果没有爱上她,该有多好。 他会依然是那个无视自己渴爱心灵的温今莲,依然是那个习惯孤单的温今莲,那个不爱说不爱笑,对生活毫无期待,行尸走肉般的温今莲…… 他麻木地思索着,听见手机响了,是lime的视讯通话。他不感兴趣地扫了一眼,视线将收回时突然发现,来电的是姬子茞! 他难以置信地揪过手机,呆看了几秒,它还持续响着,来电显示的头像也没变化,就是她。 他一时手足无措,想整理仪容,又怕让她久等,于是匆匆就着钢琴的镜面稍稍整理了下头发,拉好身上t恤,手指微颤的点开接听。 当那张令他朝思暮想的容顏跃上萤幕,他有短暂的一瞬忘记呼吸。 「老师?我们女使有话想跟你谈,你方便吗?」 他没回答,痴痴看着她略显严肃的俏脸,她一双羽睫眨呀眨的,彷彿眨在他胸膛的伤口上,带来甜美的痛楚。 「老师?你有在听吗?」姬子茞面露疑惑。 「嗯……我在听。」 「那我就请心巖姊跟你谈。」萤幕上换成了另外两人,其中一个是温今莲只有一面之缘的姬家现任女使姬心巖,另一个赫然是姬子丞。 姬心巖容貌娇柔美丽,此刻却凝着脸,一开口就是道歉,「关于子丞对你做的事,她全部坦白告诉我了,我非常抱歉,在此,我谨代表姬氏一族,向你正式表达歉意。」她与姬子丞同时深深鞠躬。 温今莲连忙回礼,「其实她也没造成什么伤害,我半昏半醒一两个小时也就好了。」 「那是不幸中的大幸,她的动机还是应该被追究,她存着邪心对你下药,这样的人,不能成为女使。」姬心巖沉声宣佈:「我已经把她从女使候选人的名单中剔除。」 温今莲愕然,看着萤幕里的姬子丞,她脸色寂静肃然,显然已接受她的命运。 沉默几秒,他开口:「我希望你把她加回名单中。」 萤幕中两人同时露出诧色,姬心巖很讶异,「她对你做出这么过分的行为,你不生气吗?」 「老实说,我还真没怎么生气,毕竟我没受到什么实质损害。」相反的,姬子丞催出了他的真心表白,他还得感激她才是。至于表白后的结局,更加与她无关。「请你把她加回名单里吧。她是很优秀的术师,候选人中少了她,会是姬家的损失。」 姬心巖沉吟,「但也不能就这样放过她,她犯的不是小错,这样吧,我另行给她惩处……」 「女使下达的所有惩处,我一概接受。」姬子丞严肃道:「既然温老师同意,我也会继续参加女使的甄选,假使我最后被选为继任者,而我的所作所为不被先灵们接受,在『过火』那一关,她们就会淘汰掉我。」 「姊!你在想什么啊?!」姬子茞惊讶又恐惧的声音在画面外嚷嚷,「过火是会死人的!族史记录中就有两位准女使过火失败,其中一个因为严重烧伤而过世,你怎么可以拿自己的命去试?!」 温今莲约略知道姬家的「过火」仪式,女使继任者必须走进火堆里,令圣洁的火焰沐浴全身,唯有被歷代女使先灵认可的人,才能自烈焰中全身而退,正式承继女使一职。 姬子丞一脸执拗,「如果温老师不肯接受这个条件,那我就拒绝回到候选者名单之中。」 姬心巖没说话,从萤幕里望着他,等他做出最后的决断。 温今莲并不在意姬子丞的命运,「随你高兴吧。」 「那么,这件事就这么处理吧。」姬心巖轻吁口气,微笑道:「那么以后有机会再连络了,温老师,希望下次见面,是为了愉快的事。」 萤幕转向姬子茞,她轻快道:「老师,掰掰。」 「等一下」三个字卡在温今莲焦急的唇齿间,视讯已经切断了。 他颓然放下手机,被失望紧紧束住胸膛,几乎难以呼吸。她连陪他说几句话都不愿吗? 现在,他连琴都不想弹了。 他沮丧地闔上琴盖,趴在琴上,目光空茫地盯着空气中的某一个点。 接她的电话,他不觉得后悔,又矛盾地后悔,假若他知道光是看她一眼,就会点燃他对她的渴想,他对她的思念是这样的炙烈沸腾,连一个简单的照面,都能令他几近疯狂--他还会接吗? 恐怕是会的。 他寧可承受看见她的煎熬,也不愿在没有她的现实里独自思念。 他陷溺在对她的渴慕思绪之中,浑然不觉自家大门被轻轻推开,也没听见几乎无声的脚步声来到他身后,来人轻轻戳了戳他肩头。 他以为是李仙来喊吃饭,兴味索然,「我不想吃了。」 回答他的是他朝思暮想的清脆嗓音,「怎么了?你不吃午饭吗?」 他霍然抬头,看见几分鐘前还隔着一层萤幕的姬子茞,活生生出现在眼前,她眼里承载着温暖笑意,「我回来啦,老师。」 她的态度很自在,彷彿她只是去了街角的便利商店一趟,没什么大不了,温今莲却被震撼得气息不稳,呆呆凝望着她,「你……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我怎么会不回来?我的课还没上完啊。」她微笑,目光莹莹的笑靨,好俏皮,语气好自然。 只是为了上课?没有--别的吗?他问不出口,一瞬也不瞬地怔看着她,心跳得彷彿万马奔腾,「我以为你在你老家。」 「本来是,不过心巖姊刚好有事要到附近,我就搭她便车了。正好过来你这边。」姬子茞笑了笑,叹口气,开始解释。 「先说声不好意思,我那天没来得及跟你解释就走了。那天,我盛怒之下,对我姊说了很重的话,你别看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唯我独尊的女王模样,她其实最怕我生气,那天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她破口大骂,我知道她一定受到很大的打击,怕她做出什么事,只好跟着她回到族里。她哭着求我原谅,那时候我还在气头上,绷着脸不理她,没想到她趁我不注意时,拿刀自残……」姬子茞苦恼地揉着自己的短发,回想起当时情景,仍让她心有馀悸。 「我没办法,只好原谅她,她看出我的勉强,还是哭个不停,然后自己去跟心巖姊坦白了她做的坏事,请心巖姊降罚。说真的,我也只是刚听到时很生气,觉得她糟蹋那两个男生太过分,其实我早就对他们没感觉了,加上,她没真的对你做什么,我其实蛮庆幸的……」谈到这重点中的重点,她明显松了口气,又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我姊情绪不稳,我实在没空联系你,加上有些事,我觉得还是要当面跟你说比较好,所以这两天没联系你。」 「什么事?」 姬子茞正色,整理了下思路,才严肃地说:「四岁的时候,我跟姊姊在床上玩,玩得太激烈了,不小心踢断她的鼻樑,当时医师只把鼻樑扶正,但癒合得不太好,现在她的鼻樑有点歪。 七岁那一年,我们一起打棒球,我打出去的球击中她左眼,虽然有好好治疗,还是导致她左眼视力只剩一半。 十岁时,我们一起在山路上骑脚踏车,那天我和她吵架,故意把她往路边挤,没想到她连人带车滚下山坡,脚踝骨折,还缝了几十针。 其他还有各种大小事故,通常都是我姊遭殃,有时候则连我都受伤。你看,我从小就是个野丫头,身边有我这种惹祸精,我姊还能平安长大,真是个奇蹟。」姬子茞苦笑。 温今莲不明白她为何要提这些,他也无所谓,只要她在,即便她对着他背九九乘法表,他也觉得宛如绝美天籟。 「长大以后,她连续三次抢我的暗恋对象,虽然她说是她对我有感情,也可能是她无意识地想报復我吧。我只能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做过坏事都会有报应的。至于你,」她凝视温今莲,眸中带着无限的温暖与温柔,「你的报应已经持续了二十年,你不觉得应该够了,该放下了吗?」 温今莲这才明白,原来,她是在试着宽慰他的心结。 「……够了吗?」他不确定地喃喃,「够与不够,谁来判断?」 姬子茞上前几步,双臂保护性地环住他颈项,语气充满宽容与抚慰,「这无关判断,人活着,就难免伤人,也会为人所伤,就像我和我姊,就像你和你母亲,发生的事情有好有坏,互相拉扯,也许有数不尽的后悔,也会有刻骨难忘的美好,这些都是必经的过程。」 他轻轻伸手,迟迟疑疑地圈抱她腰身,将脸埋入她颈项间,像曾被残酷伤害的小动物,即便上天赐予的美好幸福就在眼前,他还是没有立刻接受的勇气。 姬子茞鼓足勇气,大胆地再次告白:「我爱你。我想成为你的伴侣。」不知是因他的拥抱,还是初恋的羞涩,她俏脸涌上潮热,但语气无比坚决,「伴这个字,就是一人一半,因为我想把你从那段遗憾里拽出来,所以帮你承担一半。如果你跌倒,我会扶着你。如果你崩溃,你可以靠着我哭泣。如果你无法承受,我会为你分担。如果你不想往前走,我可以陪你在原地停驻,直到你愿意迈开脚步。我愿成为你的伴,让你心安。你呢?你愿意当我的伴吗?」 温今莲没有回答,但她感觉得到颈肤上渐渐蔓延开来的溼热,感觉到那些压抑多年的痛苦慢慢淌出来,他身躯逐渐放松,却将她搂得更紧,他无声地接纳了她,从身体以至心灵,皆对她臣服。 她暖柔的唇瓣贴在他耳边,在这一刻,她温柔抚慰的嗓音竟似与他母亲重叠:「已经没事了,小莲。」 他一颤。从母亲坠楼后,再没有人这样喊过他。 他紧拥着她,热泪盈眶。 027 吻 姬子茞很佩服她的老师--现在是她的男朋友了--不愧是专业人士,儘管午饭前一度过于激动,午饭后立刻将情绪收拾得乾乾净净,下午照样精神抖擞地给她授课过招,而且他说荒废的这两天多要全部补上,下午的练功强度高得让她差点把午饭都吐出来。 「停、停、停!到此为止!」姬子茞很没用地甩掉两把灵剑,投降了,直接五体投地躺在榻榻米上,喘得像刚全速衝刺过三千公尺的羚羊,「我不行了,不行了……我明天要休息不然我会死……」 「你不会死的。灵力的疲倦只是精神上的,你晚上转换注意力,打个电动,或看个电影,然后去睡觉,明天早上照样精神百倍。」课上完了,温今莲卸下老师的严谨面貌,瞧着她的墨眸中很自然地流洩柔情,在她身边坐下来,抚了抚她汗溼的短发,嘴边不自觉地带着一抹恍惚微笑,她真的属于他了吗?还有点不敢相信啊。 「我当然知道啊。我只是……」想撒娇嘛!姬子茞翻身侧躺,抱住他手臂,瞋他,「你这人很死板耶,哪有男朋友这么操女朋友的,我们才刚交往几个小时,你就不能怜香惜玉一点吗?」 「……」温今莲稍稍噎到,对照他俩现今的关係,她用这个「操」字实在是……不行,他不能想邪了,她不是那个意思,「如果我没记错,你找上我当老师,而你的愿望是希望当上女使,我本来只想当个尽责的老师,却意外成了你的男朋友,现在,你是希望我加紧鞭策,还是希望我让你混水摸鱼?」 这还真是个两难的问题,姬子茞苦苦思索了五秒鐘,「可以两个都要吗?」 温今莲被她神奇的脑回路惹笑了,「你这是希望1加-1可以等于2吗?未免想得太美。」 「嘖!我偏偏就是两个都要,有本事你阻止我啊!」姬子茞很恶霸地伸手到他腰际呵痒,他直笑,连连闪避,被她拉着一起躺倒在榻榻米上,而后她一个俐落翻身,跨坐在他腰上,伸手撑在两边,俯视着他。 「你笑起来真是迷死人不偿命欸。」她着迷地轻抚他俊俏的脸庞,还有她覬覦很久的酒窝,笑靨稍稍给他空谷幽兰般的气质添了点人间烟火气,他不再显得那么高高在上,而是实实在在,她能掌握得住的,她的手顺着他脸颊优美的线条游移往下,停在他喉结上,调皮地拨弄它。 她的嬉闹之于温今莲却如同无邪的挑逗,他迅速握住她手,艰难地吞嚥了下,「别乱摸。」 「我就是要乱摸。」另一隻手食髓知味地加入偷袭,同样被他捉住,一併掬入掌心,他凝视着她清澈而单纯的含笑双眸。 「你确定要跟我在一起?」 姬子茞用力頷首,神情没有任何畏惧,也没有丝毫迟疑,「很确定。」 「你不怕我对你……造成伤害?」她是如此信赖他,温今莲却有些徬徨,他很肯定自己对她的感情,然而想像她可能会像他母亲那样,在他的无意中受到无可挽回的创伤,就足以造成他退却的念头。 「也说不定是我对你造成伤害呢?」姬子茞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一脸轻松的俏皮,一语点破他的杞人忧天,「我没谈过恋爱,我们俩都是第一次,都是新手上路;你稍早也听过我对我姊做过的『丰功伟绩』了,你不觉得,该担心害怕的是你吗?」 她的话语听似天真,却又说得十分在理,他终于真正释然了。「所以现在,你和你表姊的关係如何?」 提到表姊,姬子茞的眉心打了个鬱闷的结,「我跟她说,她要是敢再自残,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跟她讲话,总算让她安分下来。」 她面露苦恼,「对我来说,她始终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姊姊,她坦白之后,我对她的感觉多少有被扰乱,可是我很清楚自己不会接纳她的感情。而且……」 她的表情掺杂了一丝受伤,「我们从小就一起洗澡,长大以后偶尔还是会这样,她平常还老是对我搂搂抱抱,不只一次吻我……」 看着她罕见的脆弱神情,温今莲能理解,她是觉得被侵犯了。 他扶住她腰身,一个轻巧的劲道,反过来将她压制在身下,墨眸怀着沉静的情愫,望入她讶异的双眸。 「你要做什么?」因为期待,她胸口跳得厉害,感觉他身躯的重量与热度熨烫着她,带来前所未有的刺激感。 「消毒。」他俯身向她,吻住她唇。 这是个纯情而克制的短暂一吻,他轻柔地在她唇上碾磨,轻蹭过她柔唇的每一处,最后吻上她鼻尖,才呼吸浅促地分开来。 温今莲看着她,稍稍心虚,耳根泛红,「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二个吻。」 姬子茞立刻会意,揶揄他:「原来你的发烧失忆症是看人发作的。」 「也不是,我高烧时是会真的记忆不清,但那时候……」他微赧,指尖轻触她顽皮含笑的唇角,「我就是想吻你。」 姬子茞满心遗憾,「我期待那么久的初吻,居然被你这么草率的偷走了。」不由得又想起表姊,「唉,严格来说,我的初吻早就没有了……」 温今莲看穿了她的鬱闷,轻点她唇,「至少,你拿到了我的初吻。」 她的坏心情瞬间被他赶跑,她心满意足地啄了他一口,「嗯哼,你的前三个都归我了。」她再啄他一口,「以后的也全部都归我……」她主动吻住他。 两人都是生手,但仅仅是四唇相互廝磨,就撩搔得彼此心跳紊乱,他首先探出舌尖轻舐她唇瓣,她立刻回敬,而后很自然地与他唇舌交缠,气息渐渐紊乱炙热,当她因为愉悦和兴奋,双腿大胆地绕上他的腰,两人的亲密骤然上升到慾望的层次。 他猝然闷哼一声,感觉到自己立刻有反应,而他有反应的部位被她亲暱地贴着,简直形同……他的气息变得像热焰,他本能地更加压近她修长发热的躯体,一手托在她脑后,以便他的舌尖侵入得更深,她动情的可爱呻吟,加剧他所有热切的动作,他炽烈的吻从她唇上滑落,袭上她光滑颈项,撒落他灼烫的印记,一路下探到她t恤边缘…… 两人全然沉溺在交织的爱欲里,来敲门的第三者敲了半天没反应,不得不一脚踹开门,门板撞击墙壁的巨大声响这才惊动了两人,他们暂且分开,喘息纷乱,一同迷惘地望向来人。 李仙瞪着他们,一身的低气压,配上一张晚娘脸,「吃晚饭了。」 *** 餐桌上,姬子茞神色自若地扒着饭粒,一面偷覷两个男人的互动。 李仙一脸如丧考妣,像是有人杀了他全家还捲走他三亿积蓄,不论身边的男女有何动作,他两眼立刻如雷射光般扫射过去,就等着看他们还胆敢进一步做些什么。 温今莲从榻榻米间出来之后就一直面红耳赤,不敢和任何人有视线接触,默默挟菜吃饭,等到饭吃了快一半,他勉强想到打破困境的法子,挟了一筷皮蛋豆腐到李仙碗里,低声说:「这个……蛮好吃的。」 这是梦中情人第一次主动给他挟菜,李仙却殊无感动,「这我做的,好不好吃我当然知道。」他看看左手边的姬子茞,再看看右边心爱的莲小弟,终于忍不住将筷子往桌面一拍,发难了:「你们俩还好意思继续吃啊?!」 温今莲被吼得不敢抬头,姬子茞却一脸无辜,「所谓食色性也,亲热和吃饭算是同一回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你你你……」李仙颤抖的食指控诉地指向她,怒咆:「苦头都我在吃,事情都我在做,你不但空降进来把我的人抢走,还好意思坐在这边吃我做的饭?!」 「我不吃的话,你就能当作刚才什么都没看见吗?」姬子茞又挟了一块三杯鸡,用一种大澈大悟的态度开导李仙,「反正事情已经回不去了,那就有饭堪吃直须吃,莫待无饭饿肚子唄。」 「……」李仙吐血。他深深感觉他需要一条手帕来咬,才能彰显出他有多委屈,他委屈到声音里都带着哭腔,「莲小弟,你真的就这样丢下我,琵琶别抱了?我陪你这么多年,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吗?她哪里比我好?她能做的我也都能做啊……明明是我先来的,是人家先来的,你为什么不要我,你跟茞妹妹在一起之后是不是要赶我走了……」李仙掩面啜泣,真的哭了。 「你以为你在排福袋吗,先到先赢?」姬子茞想安慰李仙,无奈她现在说什么都像是在人家的伤口上撒盐,只好向温今莲使眼色,要他出面调解。 温今莲很为难,他还没从刚才被撞见的尷尬中缓过来,况且,李仙看着他长大,虽然他对李仙一直很冷淡--毕竟对方满脑子都想着要上他,是要他怎么友善得起来?--但李仙之于他,就像一位宠他疼他的可靠大哥,他不忍见他如此伤心,轻叹了口气,温声安慰。 「我没有不要你,也不会赶你走,你想待在我身边,就待着吧。」 李仙抽抽噎噎,「真的吗?万一茞妹妹唆使你赶我呢?」 「她不会的。即使她想,这里是我的房子,由我作主。」 李仙嚶嚶,「真的?你作主,你说了算?」 「是的,我作主,我说了算……」温今莲讶然,看着李仙将手拿开,脸上哪里有泪水?他双眸亮闪闪的,还拿起手机,秀出正在录音的画面。 「你说的,我有录音,不可以反悔!」李仙兴奋又激动地对空挥了一拳,「yes!拿到免死金牌了!」 「所以你演这齣戏,就为了怕被赶走吗?」姬子茞不太意外地问。 「是啊!这是莲小弟第一次谈恋爱,我怕他有了异性没人性,当然得提前准备好。」 「……」温今莲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图样图森破,这傢伙可是被他痛揍过一顿还死皮赖脸缠上来的,什么情绪崩溃,什么失声痛哭,根本不存在。不过,他觉得自己被当成了急色鬼,颇为不悦,「你哪来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我真要赶你,早就赶你了,怎么会在跟人交往之后才赶?」 「这很难说啊。」李仙目光悠悠飘向姬子茞,「你敢说刚才被我抓包的时候,你没有想过『李仙要是不在就好了』?」 「……」温今莲无话可说,他这辈子第一次衝动,就被抓了个现行犯,而且他顺着李仙眼光看过去时,就看到姬子茞颈项上的曖昧吻痕,他好不容易降温的脸庞瞬间铺满红霞。他虚弱辩解:「我们不过是接吻而已,顶多姿势比较……热情一点,又没什么大不了。」 没想到他刚上任不到十个鐘头的女朋友姬子茞背刺他,「是呀,要是没穿衣服的话,那个姿势,就真的有点不妙了。」 在两双目光的密切注视下,温今莲只觉得自己脸上的滚烫都往脑子里窜,从里到外都熟透了。他硬是抿唇,摆出一家之主的倨傲派头,双眸带着凛不可侵的威严,像李仙方纔那样将筷子往桌面一拍,冷声道:「我不吃了。」说罢便起身往自己房间走,却踢到椅子,他拐了一下,很快站稳,还刻意展示从容,慢慢地走。 眼看着他渐渐走远,姬子茞终于憋不住,噗嗤笑出声来。眼角馀光看见她的男人加速逃逸,她笑得更欢。 李仙则是陶醉地捧心感叹,「哎呀,我家莲小弟真是长大了呢。长大了还是这么可爱,可爱得不要不要的。」 「是很可爱,可是要注意一下,他现在是『我家』的,不是『你家』的。」姬子茞笑吟吟的,「而且,你是不是该开口喊一声『师母』了?」 李仙撇唇不屑,「你们又还没结婚。」 「是还没有啊。」姬子茞悠哉地剔剔指甲,「那你是不打算让我跟他吹枕边风,让他对你更和顏悦色,更亲近一点?」 李仙立刻蹭过来諂媚:「师母,饭后水果你想吃草莓还是水梨?甜点想吃豆花还是仙草?」 「嗯哼,我选水梨和豆花。还有啊,你能不能避开老师,偶尔帮我按摩一下?」 李仙满口答应,「没问题,莲小弟今晚大概不会再出房间了,等我收拾好晚饭,spa房见!」 028 笼梦 在李仙卯足了劲的伺候之下,姬子茞被按了个痛快。浑身舒畅的她还使唤李仙洗了一盆草莓,烤了一片酥脆吐司,于晚间九点,被满脸期待的李仙目送着,她敲了敲温今莲房门,无声地滑入门里。 温今莲正坐在床上看书,见到她,他面色不豫,语气有些淡冷,「有事吗?」 「我想你晚餐没吃多少,可能饿了,带了点吃的给你。」 「我不饿……」他的肚子咕嚕一响,出卖了他。 姬子茞想笑,但忍住了,脸色正经地撕下吐司边,递到他嘴边。 温今莲迟疑了下,才咬住吐司,边说:「我自己吃。」 「好啊。」姬子茞从善如流地把吐司给他,捧着草莓,摘掉蒂头,在他吃吐司的空隙间餵食给他,在一颗又一颗甜美的草莓攻势之下,他紧绷的脸色渐渐松弛,眼底焕发出满足的光彩。 姬子茞一秒都没有错过他的表情变化,她本就擅长看人脸色,他像猫,很敏感,脸皮也薄,不容易对人放下戒心;一旦放下,他就会安然且全然地释放本性。 好比说现在,他吃了草莓,顺道吮了一下她指尖的草莓汁液,然后嘴角噙着一丝试探的笑,明亮的瞳孔覷着她,像她观察他一样,他观察着她,等待她的反应。 而她就像是顽皮爱闹的狗狗,忍不住想逗他,「种草莓和吃草莓,你比较喜欢哪个?」 温今莲稍微僵住,耳根渐渐被浅红色渲染,却逃不开她晶灿的眸光,有些窘迫地吐实:「……都喜欢。」很快地反问她:「你呢?喜欢哪个?」 姬子茞拋了一颗草莓入口,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觉得被敷衍了,「怎么会不知道?」 「我没给人种过草莓啊。」她一脸无辜,「还是你现在让我试试看?」 「……」他这是自己挖坑自己跳,温今莲轻叹口气,妥协的微微偏头,亮出颈项,「你试。」 来真的吗?姬子茞兴奋地搁下草莓,摩拳擦掌,像吸血鬼似的扑上去,咬住他颈侧,在齿间囓咬着他的肌肤,努力了一分鐘后,结果令她很失望,「什么都没有啊。」只有几道牙印。 「你把我当玉米在啃,当然没有。」 「那你技术指导一下。」 「……」温今莲觉得她今晚要是折腾不出个结果来,恐怕他也没得睡了,「其实我也不确定怎么做,我只是吻过去,就留下痕跡了。」 「就只是吻?」姬子茞狐疑地按了按那几道牙印,一面回想着他们先前的亲吻方式,一面将唇重新覆上他颈肤。 温今莲无奈地杵着,感觉自己成了尤加利树,任由小无尾熊在他身上为所欲为,但当她的吻往下挪到他锁骨上,她温暖的唇舌细腻地勾勒他的肌理,一股电流般的愉悦涟漪,从她唇舌接触处蔓延到他全身,他倒抽口气,第一次明白了所谓的「敏感带」是什么。 而勇于冒险的小无尾熊还浑然不知她碰着了禁地,沿着他的锁骨好奇地横向探勘,每一次她柔嫩的唇轻抿,或者溼热的舌尖扫过他肌肤,他都得咬紧牙关,忍耐那种酥麻的战慄与兴奋,直到她吻遍了他右侧锁骨,意犹未尽地要凑到另一边,他抬臂阻止她。 「怎么了?」正实验到兴头上的小吸血鬼纳闷地抬眼看他,男人的脸色紧绷,吐息粗重,眸底燃烧着某种黝暗不明的情绪,她这才颖悟过来,她的嬉戏,其实是在他身上玩火,于是訕訕地退开,重新抱起草莓盆,总算安分下来。 温今莲扯过毯子遮掩下腹,墨眸微瞇,有些责备,「你对我会不会太没有戒心?」不管是现在的种草莓游戏,或是在榻榻米间的激情拥吻,他们交往还不到十二个小时,她已经两次碰触到他的底线;他并不是排斥她的亲近,但她着实太天真了,他虽然修身养性多年,终究还是个男人。 「因为你看起来就是个乖乖牌,很好欺负啊。」会让她心中的小恶魔蠢蠢欲动。 乖乖牌?温今莲非常不同意地挑眉,靠过去吻上她的双唇,他的唇舌慢条斯理地爱抚她的唇,激发她体内颤然的火苗,「我像个乖乖牌?」他轻柔的喃语从她的唇滑到她耳边,他已然灼热的气息吹拂着她开始发烫的耳尖,「像吗?」他转而向下,来到他遗留的情印,烧炙般的唇舌执意覆上去,不理会她敏感的轻颤,反覆甜腻的折磨,「像吗?……」直至彼此都呼吸纷乱,他才抬头看她。 两双眼色相对,在彼此眼中见到赤裸的情慾冲刷,火已激情燎原,烧着彼此,却手足无措,该进一步吗?两个生手尷尬地别开眼,不约而同地决定这一回先到此为止。 姬子茞索性躺下来,将脸埋在枕头里乱蹭一通,蹭掉所有异样的热度,然后换了个话题,「我中午去阳台看,你那些宝贝盆栽,怎么都不见了?」 「送去给我爷爷一位姓李的朋友了。他本来就是请託李爷爷,是我硬要插手。」 「我看你也照顾得挺好的,就继续下去也不坏啊。」姬子茞现在明白了,那些小树木对她老师而言,意义深远,倘若照顾它们能让他开心,她觉得他还是应该留着它们在身边。 「还是不要吧。我怕我爷爷知道真相,会气到又中风一次。」温今莲淡淡地说,手上轻柔地梳理她的短发,脑中浮现自家爷爷发怒的脸庞,「他很讨厌我,要是知道我经手他的宝物,说不定会把它们都扔了。」 「他为何讨厌你?是你爸丢下你们母子不顾,跟你有什么关係?」虽然早就知道这件事,这其中的逻辑,姬子茞还是想不清。 「你没听说过『迁怒』吗?」他苦笑,「如果我母亲没有坚持生下我,没有孩子拖累的她,或许还有机会另觅良缘;而我的存在,直接导致她的不幸。」他望着枕上的她,她眸光好清澈无邪,彷彿能包容万物,彷彿也能接纳他这些晦暗的过往,他于是倾吐:「我爷爷不只一次说过,他寧愿我没有生下来。」 她震惊,「他说什么?!」 「他寧愿我没有生下来。」温今莲复述,幸好,过了近二十年,这些话语对他的衝击已经比较淡了,对她却不然。 姬子茞却久久无法平復情绪,呆呆凝视他半晌,她眼底有泪雾浮现。 「你哭什么?」换温今莲被吓到,他连忙揩去她的泪水,「又不是骂你。而且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现在还会对你这样说?」她想到他彻夜弹琴的那一晚,那一天,他去过他爷爷住的疗养院,果然是在那里被老人家训斥了吧? 「偶尔,反正我痲痹了。」她的泪水来得又多又兇,揩不尽,他好心疼,「别哭啊,为什么要哭呢?」 「因为,我想到,要是你真的没有出生,我就没办法遇见你了……」姬子茞越想,越觉得椎心难忍,语声哽咽,「我不只是心疼你,而是很生气……真的很生气。」 她明眸中还含着泪水,却闪出了凌厉的火花,「一个见过世面的大人,对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说这种话,这不是霸凌,什么才是霸凌?上一代起的头,为什么由你承担后果?你有什么错?你唯一的错,就是生为他的孙子,成了整件事的代罪羔羊!」 她愤怒的字字句句,都击中他长久的心结,化为心间胀满酸楚的甜蜜,因为有她的哭泣,他寻得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他矛盾地既欢喜她为他哭,又捨不得她哭,他哄着抽泣的她,直到她破涕为笑。两人就在枕上低声絮语,聊着一些不相干的小事,先后沉入睡梦中。 夜半,他醒来,看见酣眠的她紧窝着他,她的睡姿是那么自然,她的存在是那么天经地义,彷彿他心灵的空洞,就是等着她来填补。他有种隐隐的灵犀:她,是上天派来的,疗他心伤的天使。 他感觉,她是为他而生。 那么,他便只为她而活。 *** 紫灰色的雾气瀰漫四周。 姬子茞置身于青葱的谷地之间,她很自然地朝湖边的一株国兰走去,缓缓的步子,愜意地踩踏着青草,小草在她脚趾缝挠痒痒。 然后,她只是一眨眼,就看见温今莲站在兰花旁边。她微笑,加快脚步,奔向他,扑入他怀中。 「心情很好?」他接住她,笑看她一脸雀跃。 「看到你,不好的也变好了。」她瞅着他笑。 「哦?所以你心情不好?」 「嗯……」 「为了什么事不开心?」 「……不记得了。」她沉思,摇摇头,只管双手环着他颈项,掛在他身上晃啊晃。 「也许,我可以让你想起来。」他微笑低语,右手一挥,出现一柄银色细剑。 怎么不是她见惯了的「桃花源」?姬子茞想着,又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望入他含笑的眼睛,努力想,「……得……」 「得?」 她点点头,「得……」某个矇矓的字汇在心头一闪即逝,她只记得另一个说法,「似曾……相识。」话落,她环顾周围,悄无声息的空气还是静静的。 「我让你觉得『似曾相识』?不会吧?我就是温今莲,是你的老师,你本来就认识我。」他额头抵住她的,温言笑语之中,银剑无声无息地刺入她胸口。 姬子茞呆看着,银剑缓缓从她胸口抽离,鲜血随之涌出,她这才感到剧痛,咳嗽起来,慢慢跪倒,咳出的点点鲜血溅在她膝边。她难以置信地望着提着银剑,笑容可掬的他。「老……师?」 他一挥剑,斩断她右手大拇指,她疼得叫出声,「老师、你、你……」 「我在,什么事?」他咧着轻快又残忍的笑意,随手将剑刺落她肩头,剑尖从她后背透出,听她惨呼,他笑得更是欢畅,「我是你的老师,温今莲,怎么了吗?」 她鲜明地感觉到剑身抽离她身体,所到之处如火烧般的炙痛,痛得她弯下腰去,额头抵着交叠在地的双臂,只觉得眼前一片猩红,那个捉摸不定的字汇又来扰乱她,「得……」 「得什么?噢,你在说你现在得到的东西吗?这叫做痛苦,叫做生不如死,你懂了吗?」他拔剑,银剑在他的狂笑声中挥开,在草地上洒落一道鲜红血弧,「不要忘了是谁赐予你这美妙的感受,我叫做温今莲,你记住了吗?」 「得……ㄉ……」她奋力抬头,在脑海中拚命翻找,那个字,就差一点了,她知道的,那个字是……「『déjà……vu』!」银剑斩下,她的右臂被无声无息地卸落,她在剧痛中尖叫出声,跌倒在地。 他狞笑,一脚踏在她腰间,「你在嘰哩咕嚕说什么?是姬家的独门咒语吗?没用的,这里是温家人才进得来的地方,你--」一口从他后背通到前胸的武士刀,卡住了他的话。 029 家人 温今莲抽回刀,血溅了他半脸,他向前一步,拉起了委顿在地的姬子茞。 她还在哭,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为什么有两个你?」 「没有两个我,只有一个我,你看清楚。」 她用没断的左手抹掉眼前泪水,看着被刀捅过的男子,样貌逐渐变化,他的长发变成了短发,但除了发型与气质之外,他与她老师的面容相似得令她毛骨悚然,她不解,听她老师说:「他是我父亲,温元毓。」 「哼,我可没有这种害死亲生母亲的儿子。」温元毓受创不轻,仍顽固地挺剑刺向姬子茞,被温今莲挥刀挡住,他冷笑,「你看来过得挺舒适的啊,没良心的人总是过得比较好,这话果然不假。」 温今莲不理会对方的冷嘲热讽,手中长刀只求挡架,不求反击,焦急地问着怀中女孩,「子茞?子茞?别哭了,专心听我说,你现在在做梦,这些都不是真的,你仔细感觉一下,你没有受伤,没有流血,这一切只是假象。」 姬子茞只觉得痛口灼痛,竭力忍住啜泣,「我很痛……」 「不,你不痛,那是被『笼梦』干扰的幻象,你静下心来,看看你的右手,它还在,你身上完好如初,没有伤,你是梦的主人,你可以控制一切……」银剑的攻势转急,温今莲不得不专心招架。 她被砍得七零八落了,哪里还完好如初?姬子茞泪眼模糊地看着自己空掉的肩膀,想起被削掉的大拇指,在眨去泪花后,突然间,不只是大拇指,整个右手都长回来了,她愕然地往下看,身上的血也不流了,血跡消失无踪,疼痛呢?疼痛哪里去了? 在她恍惚之际,两个男人激烈地交战,温今莲为了护着她,不能移动,而温元毓被他那一刀伤得不轻,因此两人暂且打得不相上下。 然而在温今莲出现后,温元毓就红了眼,一剑一式都是要置他于死地,他狺狺咬牙,「你还是常去看她吗?去看一个差点死在自己手上的人,感觉如何?是不是很庆幸她没死,让你不必背负罪恶感?」 温今莲始终沉默,然而刀招与他的心绪起感应,他内心不安,于是渐落下风。 「即使她还活着,你的罪过也不会消失!为什么你还活着?你才是该死的那一个!」温今莲的不言不语激怒了温元毓,他愈发愤怒,「你这个渣滓,根本就不该生下来!都是因为你,你母亲才会发生不幸!只有你死了,你身边的人才能过得幸福快乐!」剑招随着他狂乱的咆哮突刺,温今莲这一刀准头稍差,左臂被划了一道口子。 在梦中,人的反应是被动迟钝的,然而温元毓的怒骂激起姬子茞的回护意识,她想起温今莲说,这短发男子是他父亲,她皱眉,「你才是始乱终弃的渣滓,你才不应该生下来,你毁了一个女人和她儿子的一生,像你这种垃圾,垃圾车都不收,直接从你头上碾过去!」 「与我何关?是我推他母亲下楼吗?是我施法蛊惑她吗?」 姬子茞召唤出双剑,向温元毓扑去,「你是整件事的罪魁祸首!要不是你,老师的妈妈根本不会跳楼!」 温今莲乘隙退开一步,低吟:「火之巔,水之炎,诸风引导,蝮蛇之涎,万千锋芒与明光……」他举高「桃花源」,直指向父亲,「皆在此间!」武士刀发出耀眼光辉,化成千百根银针,激射而出。 温元毓知道自己敌不过两人联手,急退数步,化作一缕轻烟,逃走了。 *** 温今莲弹开眼皮,目光炯炯。 很好,这次他记得了。 已是黎明,清晨阳光穿窗入内,将卧室内的一切渐渐映亮。 他低下头,姬子茞还在睡在他怀里,背对着他,她侧脸显得寧静而安详。他正欲开口唤醒她,忽又觉得不必急,他父亲已逃走,她暂时没有危险。 于是他闭上眼,松懈下来,将手臂环在她腰上,感觉她温暖柔软的娇躯,紧紧依偎着他,就有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 他想起他们上课时,她总是那么硬气,对他给予的艰难功课,眉头皱都不皱一下;然而,有时被他整治得受不了,她又会像昨天那样,倒在榻榻米上求饶,好几次差点让他笑出来。他不明白,一个人怎能同时坚强得令他佩服,又脆弱得让他怜爱?敢如成熟女子般大胆地撩拨他的慾念,之后又如少女般怯怯地缩回她的保护壳里,是不是她这样矛盾的落差,导致他明明已经拥着她,却还觉得不满足? 姬子茞囈语了什么,身体稍稍后挪,更加偎紧他,因而蹭到了他的某个部位,他才惊觉自己一早的生理现象,她这么一挪位,翘臀正好不偏不倚地压住了…… 即使当事人毫无所觉,他俊顏还是瞬间燥红一片,感觉自己冒犯了她,他无声而迅速地将下身后退一些,隔开到他认为合适的距离,然而他这细微的动作还是惊扰了怀中人,她又囈语了些什么,翻个身,睁开了双眸。 对着陌生的天花板,犹带睏意的姬子茞有点失神,身边温热的男人也让她觉得陌生,她眨了眨眼,才意识到自己现今的状况,随即绽笑,搂住他颈项,用撒娇的音调跟他说:「早安。」 「你不记得了。」明知是必然的结果,温今莲还是问出了口。 「记得什么?」她埋在他脖颈间打个呵欠,烘得他一阵心悸的温暖。 「『笼梦』。」 这两个字把姬子茞最后一点矇矓驱逐殆尽。她明眸瞠大,「『笼梦』?!」她整个人弹坐起来,双手抱头,又摸索自己身体,惊疑不定,「什么时候发生的?!你怎么知道?!」 「笼梦」乃是温家人不外传的祕术,一百年前有个温家男子因故脱离家族,他带着报復的心态,向世人揭露了这个魔魘的禁忌之术:温家男人能经由睡眠,潜入旁人的潜意识,透过在梦境中的操作,任意操纵受害者的行动;而受害者完全不会记得梦境,更无法察觉到自己的潜意识被动了手脚。 温家人利用此法进行过无数次的暗杀,族史之中血腥斑斕,对外却不留半点痕跡,是因为被他们杀死的人,很大一部份都是死于「自杀」。 而「笼梦」唯一可供辨认的特徵,就唯有梦境中会出现紫灰色的雾气。 温今莲坐起来,握住姬子茞还在激动乱摸的双手,让她稍安勿躁。「我偶尔会做『笼梦』。温家男人生下来就会这项祕术,可是要熟练地掌握它,还需要族人的教导。过去我年纪小时,我父亲常透过『笼梦』来折磨我,我从他那边学了不少窍门,现在勉强能与他抗衡。」 「所以他昨晚又来找你了?」姬子茞忙碌的双手转而摸向他双肩与身体,急着确认他是否无恙,温今莲将她的双手坚定地合握在掌中,摇摇头。 「昨晚,他是来折磨你的。幸好你记得那句法文,『déjàvu』。我将这个字汇编成了咒语,只要你在梦境中说了,我立刻能察觉,赶到你身边。」当他赶到,看到父亲对她做了什么时,他简直心胆俱裂。 「他为什么找上我?」姬子茞问出口,随即领悟,温元毓现在已经拿她老师没輒,所以转而对她下手,这其中的恶意,令她憎厌,「你爸真是个混蛋。我没有任他宰割吧?我有没有帮你暴揍他一顿?」 「不到暴揍程度,但像你这样第一次遇到『笼梦』的,反应算是很快了。你与我,我们联手打败了他。」 「真的?唔,强将手下无弱兵,给你上了这么久的课,我表现不错也是应该的。」 她沾沾自喜的模样惹笑了温今莲,他温柔地捏了下她脸颊,低头沉吟,「他退去只是暂时的,恐怕还会再找机会袭击你,你也不见得每次都能想起咒语,我会尽快想个咒术防堵,以免他再对你使用『笼梦』。」 *** 早餐桌上,李仙切着松饼,听温今莲提起,姬子茞遭遇了「笼梦」,没好气地哼声,「你老爸真够渣,简直跟你爷爷没两样,争着让你背黑锅,还迁怒到你身边的人。要是让我碰到,」李仙目露兇光,「看我不打死他!」 「就凭你,想要撂倒温家现任家主?」姬子茞相当不看好地嘖了声,「你还是多吃点饭,卡早睏卡有眠。」 「哎唷,你以为我五百年的修为是修假的吗?想当年,我纵横长江以南的时候,你这小丫头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我知道你怎样纵横的:昨天是张家口的秀才,今天是李家村的书生,明天的还在找啊找~」 李仙呸,「胡说八道,我专一得很,每一任都是陪着他们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人过世了我还会伤心好几年,才去寻觅下一个爱人。」 「既然『专一』,那就只能『专』『一』个啊,你这五百年来走马看花,『专』的应该不是『一』,而是『一打』吧?」 李仙再呸,「你们人类生命短暂,不懂我们狐仙感情丰富的苦恼啦。」他起身,「我还想再吃点松饼,这牌子的粉做出来的还不错吃,莲小弟要吗?」 温今莲没反应,倒是姬子茞积极举手,「我追加两片,蜂蜜再多一点。」 李仙三呸,「你没得吃!」系上围裙进厨房去了。 姬子茞笑咪咪地对李仙背影做个鬼脸,心知他还是会做她的份,回过头来,看着她老师若有所思地拿叉子拨着松饼,却迟迟不吃,「怎么了?」 温今莲不语,叉子轻轻抬高,一眨眼,周围的傢具消失,四周幻变出大片的桃树,枝头上开满了欢悦的桃花,清风拂过,带起地面的柔嫩花瓣,在穿透枝枒的阳光里纷飞如雪,香气浓郁醉人。 「好美啊。」姬子茞由衷讚叹,「老师,你真的是很厉害。」这超越vr的真实度,这得要多少灵力、多少的精密修炼,他却信手拈来,把幻术当个玩具来使,真奢侈呀。 温今莲淡淡一笑,思绪飘远,「我老家附近有一片桃树林,我父母常去那里。我父亲离开后,我母亲会带我去,在我察觉到我具有的异能之后,我就常造出这样的幻境,让她高兴。对她来说,那片桃树林,是她希望能和我父亲在那里长相廝守,永远不离开,一个宛如桃花源的地方。」 「所以,你才把你的刀取名叫『桃花源』啊……」姬子茞总算明白,看着他眼底若有所失的惆悵,她安慰地握住他的手,「你妈妈当时看了,一定很高兴。」 「谁知道呢?」温今莲淡笑,嗓音像透明的玻璃,充满了易碎的感情,「有时候,温柔和残酷只有一线之隔。所谓的桃花源,也只不过是个一旦离开后,就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我倒觉得,能造访美丽的地方总是开心的,即使那个地方后来消失了,但美好的回忆永远存在,不是吗?」 「不好的回忆也是永远都在的。」 他落寞的口吻,令姬子茞感到淡淡的揪心,「你好像很容易陷入忧鬱呢。」 「大概是因为,我母亲就是怀着这样的感觉,生下我的吧。」 「那--就由我来当你的桃花源吧。」她专注地看入他的眼眸,认认真真,目光诚挚而柔暖,她轻轻抚上他心脏的位置,「我就待在这里,哪里也不去。有我在,你永远都是快乐的。」 就在她的指尖下,他的心怦然而动,他鬱鬱的眸底有了光彩,感觉她的温暖灿烂照来了他这里,他便很自然地反射回去,「有你在的地方,不是桃花源,」他顿了下,「是天堂。」 姬子茞的眸光也亮了,她从未想过,自己能给人带来这么美好的感觉,她被他说得有点害羞,咬着唇,笑问:「我们才刚开始交往,你对我的评价就这么高,那我以后拿什么给你啊?」总不能像那彗星,眨眼间闪亮划过,只留下越来越淡的尾巴? 「你能给的,我都好。」他捉住她按在胸口的手,轻柔地落下一吻,「你能给多少,我就贪心的全部都要。」 她感到他轻轻咬住她手背,而他抬眸向她望来的视线含蓄却炙热,烫红了她两腮,她赧赧地想说话,却察觉到另一边的注视,不由得转头过去,就见李仙拿着装松饼的小碟子,杵在幻化的桃树下,一脸正在看好戏的表情。 她立刻就窘迫地想抽回手,但温今莲不放。他也看见李仙了,他就这么叼着她年轻柔软的手背,侧着脸,镇定地望着李仙,等着看,他胆敢有何反应。 在两人的注目中,李仙堂而皇之地走过来,不疾不徐地给姬子茞的盘子里添了两片松饼,然后说:「你们可以当我是厨房机器人,送餐过来而已,不必顾忌我,当我不存在,请继续。」 温今莲这才松开了一直想挣脱的女孩手腕,淡然道:「李仙,有些事,我觉得该摊开来说了--」 「等等,容我先说。」李仙正经道:「莲小弟,我对你一见钟情,这是我第一次喜欢年纪这么小的少年,我等于是看着你长大的,心态上多少跟我以前爱人时有差。我可能有点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了。喏,你看,你俩昨晚一起睡,我也没觉得嫉妒,还照样做早餐给你们吃,虽然我会馋你身子,可是吃不到你,我也不会不甘心了。」 这番话颇教姬子茞意外,昨天李仙还求着她说好话,此刻看起来却真是浑不在意。 温今莲只有比她更惊讶,同时也感到欣慰,「这样也好。我说了不会赶你走,不过,还是希望你能自己看开,对于你,我是早就当成家人来看待了。」 李仙欢然:「那很好啊,我们达成共识了嘛!不过,有句话我还是想说……」李仙表情贼贼的,「以后你有了儿子,能不能给我一个,就算是代替你?」 温今莲:「……」眉一挑,左腕一翻,亮出「桃花源」,「我还是早点收拾掉你吧。」 「我去刷锅子!」李仙转头就往厨房逃。 030 嬉闹 这是姬子茞有生以来最快乐的半个月。 她的「课业」顺利,她的老师又帅又聪明,疼她宠她,还能二十四小时陪着她,除了上课之外,他们剩下的时间都腻在一起--虽然附带了一颗特大电灯泡--,不过呢,她也知足了,人生不能要求十全十美嘛。 这是她第一次恋爱,一切就像个梦幻的彩色泡泡,带着她愉悦地漂浮,陶醉地旋转,无止境地耽溺其中。 她的男朋友说,在她身边,就是天堂;这话简直未卜先知,在他身边,她怀疑,天堂也没这么美妙。 好比现在,她没想到,他不让李仙帮她按摩,结果他居然自己偷偷跟李仙学了,在这个星期日午后,他将spa床搬到游泳池边,利用幻术,造出大片春天的桃花林,泳池则化为天然的潺潺溪流,就在这花瓣纷飞、花香醉人的场景里,亲手为她按摩。 才被他按了十分鐘,她就觉得自己要绝顶升天了。 「嗯……这个位置,再往下点……」她享受到连咬字的力气都没了,含糊地说:「对,就是这里,嗯……啊……再用力点……」她甜腻地哼着鼻音,哼得身边的男人心火旺盛。 「客人。」温今莲竭力维持冷静的嗓音,「能请你保持安静,不要干扰按摩师吗?」 「我没办法啊,你太会按了,你比李仙还厉害,青出于蓝啊,我觉得我会被你按得舒服到死……」正好按到一个最酸痛的点上,姬子茞的鼻音里带了一丝哭腔,宛如处在极致欢愉中,再也无法承受的啜泣,「我不行了……嗯……你停下来……」 他也要不行了。温今莲停下手,他呼息沉重,竭力压抑自己燥动发热的身躯。纵然没经验,他毕竟有男性的本能,被她这样曖昧的哼哼唉唉,他实在是被撩拨得招架不住。 「真的停了啊?」姬子茞迷濛地望进他眼底,即使她同样没经验,也能看出男人眼底炽烈翻腾的情欲,她乖乖地道:「你继续,我会忍住不出声。」 温今莲做个深呼吸,手才继续往下做,指腹揉按着她柔韧的肌理,一点一点化开她紧绷不适的地方,很认真地扮演一个按摩师,「客人,有哪边需要加强吗?」 「唔--我觉得腰后面那边需要多按几下……对对对,就是那边。」姬子茞舒服地直想叹息,又怕刺激他,脑筋一转,乾脆反过来玩弄他,分散注意力,「师傅你手艺真好,人又帅,给不给追啊?」 温今莲瞥了她淘气的眼眸一眼,嘴角带着一副「你想玩,我就陪你玩」的微笑,「抱歉,我名花有主了。」 「名花有主又怎样?我们偷偷往来,不给你的阿娜答知道就好啦。」姬子茞从他t恤边缘探手进去,摸他温暖结实的腹肌,她像个色老头一样发出着迷的嘖嘖声,「年轻的肉体就是讚啊,手感真好。」 「客人,请不要这样。」温今莲被她摸得很痒,很辛苦地忍笑,「我们这里是正派经营的,不是那种地方。」 「『那种地方』是哪种地方?我看你也很懂嘛。来,说给姊姊听,带你出门喝咖啡要多少?」 姊姊?他笑出来,掐了她青春娇嫩的脸蛋一把,「就你这样子,也好意思在我面前自称『姊姊』?」 「嘖,小弟弟不要胡说八道,姊姊我是老司机了,我这隻手摸过的男人腹肌比你见过的女人还多,你这身材啊,唔,确实很有骄傲的本钱,我可以原谅你不跟我喝咖啡--一次。」姬子茞边说,边看着她的男人轻笑不止,天啊,他笑起来真的是倾倒眾生,「那现在我邀你第二次囉,小弟弟要出场吗?」 「……」温今莲屏息,不笑了,因为她手指顺着他的人鱼线在划,还大胆地往下滑进他牛仔裤的裤头,而且他不确定她是不是在说……双关话。他的耳根开始感到燥热,他偷瞄她,她清亮的眼眸很坦荡,眼色是嬉闹的,并没有什么异色……由于分心,他手上动作缓了下来。 「喂,手不准停!」姬子茞手抬高,故意往他腹肌赏了一巴掌,「我可是你们店里的老客人,是vip!」 「那请客人你躺好,不要对师傅动手动脚。」 「我偏要动手动脚,你要怎样?」她嘻嘻笑,又去抠他裤头,很无赖地抬眼看他,她的眼神不只是个色老头,还加入了奥客的成份。 她要玩是吧?好,他奉陪。温今莲微瞇眸,柔声道:「没怎样,我们这里以客为尊,以给予客人至高无上的享受为目的,只要能让您满意,可以随便摸我。」 越演越像了哟。姬子茞满意地嗯了声,「我就知道你们这里有做黑的。」她衝着他挤眉弄眼,「你们有什么『杀必死』吗?」 「当然有,您是vip,」他垂下目光,学她那种诱人的鼻音,温声软语,「嗯--我们有特别的……服务。就是怕对客人您来说,太过刺激了。」 「嘖,姊姊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看你有什么,尽管放马过来!」 「这可是客人您的要求,那我就献丑了。」 还真有?姬子茞惊奇地瞧着她老师后退一步,他脱了t恤,拢了拢光泽乌黑的长发,拿手腕上的发带束起马尾,架式十足。 他要做什么?为何脱衣服?刚才还在玩弄人的姬子茞被反客为主,被他一双深邃墨瞳注视着,怦怦心跳,他嘴角轻勾,她觉得她的魂儿就要被勾过去,他显得好魅惑,他修长紧实的肌理好诱人,他双手握住她膝弯,好温暖,沿着她小腿往下,握住她脚掌,然后-- 「啊!!!」姬子茞惨叫,手指蜷抓着按摩床的边缘,他居然会脚底按摩!痛死人了! 「客人,力道怎样?」 「小、小、小力一点……」她痛得口吃。 「这已经是最小力了。」温今莲很专业地解说,「现在按的是太衝穴,可以调节失眠、腰痛和情绪不稳定,您在『情』欲这方面似乎有很多的需求,我就为您紓解一下。」 「哇啊……放开我!痛痛痛!……」姬子茞哇哇叫。 「现在按的是涌泉穴,可以强身健体,安神补肾,既然您需求那么大,肾肯定需要滋补,在这边给您特别加强。」 「……」姬子茞叫不出来了,直接搥床。 一套足底按摩下来,姬子茞完全没了力气,满身是汗。她无力地趴着,看着她老师笑容可掬地问:「客人,还想邀我去喝咖啡吗?」 「喝……」姬子茞有气没力,「喝你老师啦……」 温今莲憋着笑,「还需要更多的『杀必死』吗?」 「不用你杀,我已经死了。」她想搥他,拳头伸出去却只是软弱无力地擦过他手臂,「中途我痛到都叫不出来了,你居然还继续按下去,过分!」根本是辣手摧花嘛! 「既然做了当然要做完整套,哪有半途而废的?」她斜瞪他的表情真可爱,温今莲双手愉悦地重回她背部,这回只是轻柔的推拿,「那么,只剩最后一个步骤了。」 「还有?!」姬子茞已经被按出ptsd了。「我可以不要吗?」 「我只是想给你补充点水分。」他从床边的水果盆里拈起一颗草莓,微笑问:「不要吗?」 「噢,这种的我要。」眼看草莓递过来,她却拒绝,「不对不对,不是这种餵法。」她指着他双唇,一派老司机的口吻,「你要张嘴咬着,然后靠过来餵我吃,这才是待客之道,瞭吗?喂,我很认真在说的,你笑什么笑?」 温今莲强忍住笑,「我没笑,我是很感谢客人您的『调教』,我今天第一次上班,各方面都要请您多多指导。」 「嗯哼,看在你这么受教的份上,我决定包你一年。」 「可以的话,希望客人包久一点。例如……一辈子。」他笑着叼起草莓,靠近她。 「哦,我考虑看看。」她笑着,迎视他漂亮的墨眸,他含蓄的眼神里,蕴着浓烈的柔情蜜意,令她醺醺如醉,她咬上他嘴里的草莓,咬住果实的齿擦过他温软的唇,四片唇正欲婉转相接,被李仙的大嗓门打算。 「来来,吃柿子!我都切成丁了,呼,剥皮剥得我快累死,黏不拉嘰的……」李仙进到幻境内,就见两人快速分开,他马上知道自己闯入了人家的好事中,尤其温今莲还裸着上身,他无辜道:「我已经尽量选择不尷尬的时间进来了喔,谁教莲小弟你要打开幻术,我在外头看不见你们俩的动静啊。」 温今莲无语地睨他一眼,默默去捡回上衣,穿上。 「对情侣而言,我觉得你无论挑什么时间来,都不会是对的。」姬子茞笑着跳下床,踩得满地的桃花花瓣乱飞,她拿叉子挑了一块柿子吃。 李仙哼声,酸溜溜道:「我知道啦,我消失你们最高兴了,要不是我还会煮饭洗衣,你们巴不得把我轰出去。嗟,见色忘义!你们两个都一样!」 「不会轰你出去的。」姬子茞笑咪咪,「你不在的话,谁喊我师母啊?」 「呸,我才不会喊你师母。」他现在就剩个家事功能,李仙很有自觉的放下水果就要走,「我去擦地了,有什么事情再喊我。」 「等一下!」姬子茞唤住李仙,招手要他过来,「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吗?」她兴致勃勃地舔唇,「我想看看你的原形。」 「我的原形?」李仙「狐」疑地反问,「你随便google就看得到狐狸的照片啊。」 「不要,那些都是没有灵性的普通动物,我想看的是『你』。」 「可是我的原形就是普通的狐狸啊。」 「我就想看嘛!我们不是好朋友吗?连你的原形都没见过,谈不上好朋友吧?」 「好好,给你看,一次看个够,要用脑子牢牢记住,我可不耐烦老是变回原形给你看。」 在姬子茞兴奋的注视下,李仙的身体发出柔和的光亮,身形迅速缩小,光芒在转瞬间变得巨大耀眼,散去之后,一隻金毛狐狸出现在她面前。狐狸的体型和柴犬差不多,通体金毛,只有尾巴的末端是黑毛,两颗灵活的小眼珠溜溜地转,瞧着她,尾巴轻摇,意思是:喏,给你看,够了吧? 姬子茞尖叫一声,欢喜地扑过去抱住狐狸,「李仙你好可爱啊!怎么这么可爱!」她使劲揉着狐狸,脸蛋忘情地蹭着牠,「你的毛好软!好好摸!味道好香!你跟我回家吧,我们姬氏一族有好几个山头让你跑,山里有很多动物,你一定会过得很开心!」 温今莲看她抱起狐狸,因为她抱的方式不对,狐狸不稳地在她怀中挣扎,四爪不断在她胸口扑腾,他眼神就沉了下来。 姬子茞还在兴奋,「你还有其他狐仙朋友吗?都叫过来,食宿我全包了,你们一起来玩,几天几夜都可……」冷不妨怀里一空,狐狸被温今莲揪着脖子后头拎起来,无情一拋,落入溪中。 「噗哈!」李仙从水里冒出来,颤颤地巴在岸边,兇恶的眼神杀向丢他的男人:「你谋杀啊?!我不会游泳你忘了吗……」下一秒,比他兇恶百万倍的眼神杀回来,气势完全辗压他,他立刻缩了,其实也知道自己为何被扔下来,但还是很无辜,「是她抱我,又不是我故意去摸……」摸摸鼻子,很鸟的自行上岸,溼答答的进屋去了。就说他见色忘义吧,可没冤枉他! 姬子茞兀自搞不清状况,「你为什么丢李仙下水……」放在旁边的手机响了,是lime的讯息通知,她瞄了手机一眼,面色微变,过去拿起手机。 「是谁?」温今莲看她迟疑着,没有立刻点开来阅读。 「……我姊。」从上次姬子丞被姬心巖押着向温今莲道歉后,她没再和表姊联系过,她们从小到大缠黏在一块儿,这么长时间没连络,她其实挺不习惯;然而她也没想好如何面对表姊,她个性本就不喜欢拖拖拉拉,也不再想了,直接点开讯息来看。 温今莲对于姬子丞唯有满心的排斥,看她点着手机,表情由严肃转为怔愣,又在手机上点了点,对他说:「我姊传了九玉女篮队长的lime帐号给我,队长说,下週五下午跟其他大学的篮球队举行友谊赛,问我要不要回去凑热闹。」 031 篮球 隔周周五下午两点,温今莲送姬子茞到九玉大学的校门口,陪穿着整套球衣的她下了车,「我到附近处理一下事情,几点过来接你?」 「我大概三点上场,因为我休学了,不在球队的编制内,不会打正式的比赛,大概就三对三玩一下,了不起半小时就结束了。」 「嗯,那就祝你大杀四方了。」 「好!看我今天不拿个三十分,我就不叫姬子茞!」姬子茞发表完豪言壮语,很温柔地踮起脚尖,轻啄他一记,笑着跑进校园去,边跑还边回头跟他挥手。 温今莲淡笑着目送她,回味着唇边恋恋不捨的情意,看她像振翅而飞的雏鹰,飞离他身边,飞进另一个天地,明知只与她分别几十分鐘,他还是感到空虚。 ** 温今莲有正事要办。他开车前往九玉大学附近的一家小公司。这家公司三年前主动接触他,请他看风水,当时还只是不到五个人的微型企业,如今已茁壮成有三十个员工的小公司了。 老闆亲自出来迎接他,毕恭毕敬地请他入内,一路解释公司最近风波不断,部属之间不和,和客户之间不断產生摩擦,营收一路下滑。 温今莲在公司里走了一圈,沿路指点,某些地方不适合人员办公,有些员工养的小盆栽必须挪动位置,更严重的是,他设的几个小阵法都被破了。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他父亲的手笔。 他父亲从未正式见过他,除了「笼梦」里会遇到,就是偶尔会碰到他的法阵被破坏,破坏的方式很一致,在他某次遇见父亲的佈的阵法后,观察了其中的运用手法,才知道是父亲在处处妨碍他。 他不动声色地重设阵法,告诉小公司的老闆,下次碰到内部不调的情况,要尽快找他,老闆唯唯诺诺地答允了,还包了个红包要给他,他婉拒了。 解决了这件事,温今莲开车上路,驰向九玉大学。将车停在校外,他漫步入内。 说起来他和九玉大学是有点渊源的。九玉大学,由九玉公会创立,是专收术师的大学。九玉公会的创立者,是他老师的老师,松生上人。然而他老师跟九玉公会的关係并不好,他自己性情孤僻,跟九玉公会也没往来,不过他们也没有阻止他进入大学就读,是他自己念到了二年级,为了贴补母亲的医药费,毅然輟学,步入社会。 校园依然是他熟悉的样子,他很快来到体育馆大门,一踏入,就被呼喊的音浪震撼。 「姬子茞!姬子茞!」全是女孩子热情的尖叫声。 温今莲没有挤到前排,仗着身高,他在层层环绕着球场的人群外往里看。来的人着实不少,都是一些青春的大孩子,兴奋地为比赛加油。他目光随意地掠过观眾,最后意外又不太意外地看到离他几步之遥的姬子丞。 她也看见他了,衝着他生硬地点个头,便转头回去看场中。 场内是三个男生对三个女生,姬子茞绝对是其中最耀眼的,即便温今莲不懂篮球,也看得出她远胜队友的迅捷剽悍,几个意想不到的传球传得神妙,纵使对手是比她高大的男孩,她也丝毫不惧,鑽到空子,秀了一记灌篮。 「姬子茞!姬子茞!」场边女孩们简直要疯了,喊得让温今莲的耳膜痛。 没想到她这么受女孩子欢迎。他微笑想着,看着四周沸腾的情绪,挥洒的青春多么灿烂,他距离这样的世界很远,即使他在这个年纪时,也活得很黯淡,他的生命就像一幅描了线的图画,徒有骨架,内里虚无,直到她出现,来填补血肉与色彩。 他凝目望着她,他的眼里只容得下她,她充盈了他的世界,她是光,她是欢笑,她已是他生命中无法割捨的一部份,她呢?她是怎么想他的?在她如鱼得水的这个生活圈子里,他显得超龄,显得老成而沉重,跟她不搭轧。他忽然发现自己对她作为术师以外的日常生活,了解得非常贫瘠。 他无法把自己镶嵌进她这幅活泼的画面里。 他心里沉沉的,望着姬子茞命中一个三分球,欢呼声简直要掀翻体育馆。比赛结束了,她的对手之中一个比她高的男孩大笑着,亲暱地伸手揉了揉她的短发。 温今莲目光一冷,姬子丞在此时凑过来,丢下一句话:「那个人是她的初恋,林訢南。」然后就走了。 姬子茞开心极了,这两个月的课程虽然不无聊,但篮球毕竟是她最爱的心头好,这一场打得酣畅淋漓,打得她浑身痛快,意犹未尽,她身边围绕的都是笑脸,每一张都想和她讲话。 「小茞,你技术还是这么好!」 「你刚才灌篮的帅劲我都拍下来了,等等传给你!」 「你今天也太强了吧,又是灌篮又是三分,南哥都追不上你了!」 姬子茞呵呵笑,「是学长让我的啦,他不放水的话,我连个带球上篮都办不到。」 林訢南也在笑,「我一点都没放水喔,是你火力太猛,我拦都拦不住。」 「少来,凭你这个被国家队征召的实力,不手下留情的话,我这个业馀的根本没得玩。」 「我是不差,但你认真起来,我还真的尬不过你……」林訢南笑着,又要去摸姬子茞的短发,却被一隻穿着西服的有力手臂从旁拦截。 空气瞬间安静。 温今莲浑然不觉自身生人勿近的高冷气场震慑了周遭,他放开了箝制的大男生手腕,淡淡道:「抱歉,我赶时间。」他看向姬子茞,「你打完了吗?」 「嗯,打完了。」姬子茞笑着仰头看他,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 「他是谁?好帅啊……」 「我知道,他是温今莲!」 「ohmygod,温今莲?!他怎么会来我们学校?!……」 「打完了就走吧。包包给我。」温今莲很自然地向姬子茞伸手。 「我自己背就好。」姬子茞捡起自己的背包,不但握住他的手,还整个人过去巴住他手臂,回头笑着跟朋友们道别,「我先走了,掰!」 林訢南訥訥问:「小茞,这位是……?」 「他是我男朋友。」四周响起羡慕的抽气声,姬子茞明知不该虚荣,还是觉得好骄傲,「我们有事先走了,下次再介绍给你们认识。」她灿烂地笑着,挥手跟朋友们再见,挽着她的男人走出体育馆,踏入秋季的午后。 「你赶着要去哪里?」 「也没有。」只是找个藉口脱身罢了。温今莲还是将她的背包拿了过来,揹在肩上。忽然感觉她要放开他手,他立即握紧,「怎么了?」 「我打球流了好多汗,想擦一下手。」 「不必。这样就好。」 姬子茞乖巧地「嗯」了声,亲密地依偎着他手臂,平常在家里晒恩爱,只有李仙一个观眾,现在出来外头,刚刚体育馆里的耳语让她好开心,走在校园内,感觉周围的目光都带着羡慕,也可能是她自己心理作祟,反正她觉得全世界都在謳歌她的爱情,她心满意足地挽着她的男人,感觉飘飘然,好像漫步在云端。 「刚刚那个摸你头发的男生,是谁?」 「哦,那是林訢南学长,我跟他是在高中联合球赛时认识的,他是普通人,今天是被朋友拉着过来参赛,打好玩的。」 「你跟他……」温今莲想要打听,却不知如何开口,「好像很熟?」 「熟到烂啊。」过去因为同样对篮球有兴趣,姬子茞与林訢南一度走得很近,直到他跟姬子丞交往,才中断了。两人分手几个月后,因为篮球,姬子茞与他又有了联系,林訢南很风趣幽默,两人不知不觉就混熟了。 「有熟到……摸腹肌的程度吗?」见姬子茞一脸懵,他内心的醋已经翻江倒海,脸上硬是维持平和,「据说你摸过的腹肌比我见过的女人还多,不是吗?」 「嗄?」姬子茞愣了下,噗嗤笑了,「那是我胡诌的啦。都怪我姊,从青春期就开始跟我炫耀她泡到的男生,所以我有时候会显得很『见多识广』,其实根本没经验,只会打嘴砲。」她观察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揣测,「你吃醋了吗?」 温今莲看着她,也没打算掩饰,「刚你表姊在场,她说他是你的初恋。我记得你还暗恋过另外一个。」 「是啊,那时候我高二,他大我一届,是三年级的第一名,他人很斯文礼貌,说起来跟你有点像。」姬子茞很狗腿地补充:「不过你是极品,他哪能比啊。」 温今莲听了,嘴角微扬,却还有些不满意。两人走到停车处,上了车,姬子茞嚷着热,趁着四下无人,她脱了球衣,身上只剩运动内衣,他让她背转过去,拿着溼纸巾擦拭她汗溼的背。因为年轻再加上锻鍊,她的背部线条紧实流畅,比一般女人多了种健康美,他并不是没被触动,只是心思还在纠结她的情史。 「你跟他们俩都还有联系?」 「也就南学长偶尔会lime一下,或者球场偶遇会聊篮球。」姬子茞拿纸巾擦拭前胸和手臂,她本来就性格坦荡,而且两任都是暗恋,没有实际发展出什么事,于是交代得很爽快,问得也直率,「然后就是漫长的长草期,直到遇见你。你要禁止我跟他往来吗?」 「我说『是』的话?」 「那我就不理他了。」朋友多得是,男朋友却只有一个,抱歉了林訢南。 温今莲想起刚刚在球场上,她在同龄人之间显得那么快乐,他无法带给她那种友伴之间的情谊,也不愿剥夺,「也不必,我不想干涉你的交友圈。我相信你自己知道分寸。」但他还是有些底线的,「不要再让人碰你头发。」他将她揽入怀中,伸手揉她发顶,「这样是不行的。」 「噢。」姬子茞乖乖应声,感觉他手臂箍在她腰间,相贴的肌肤间充满浓浓的佔有欲,她眉开眼笑,点点他手臂,「像这样抱着肯定更不行了。」 「当然。连你表姊也不行。」温今莲更箍紧她身子,低头细腻地吻她发顶,他想将自己吻进去,将不相干的,不,将所有男人都掏出来,让她只能想着他。 姬子茞享受着他的拥抱,「你刚才那样帮我擦汗,让我想到我爸。小时候,我妈忙着工作,都是我爸带我,我常常玩得一身汗,他会拿毛巾帮我擦乾,然后像你这样,抱我坐在他膝盖上,给我梳头发。」 「他现在呢?」 「他在我十岁那年过世了。肝癌。」姬子茞很是怀念,「他真的是个好爸爸,还很会做菜。我妈照他的遗言,在火化之后,将他埋在我妈的树下,那棵树就在我家后面。他刚走的那段时间,我常去树下哭,还把卧室搬到能看见树的房间,白天晚上,都能看见他,慢慢的就不哭了。」她轻轻挣脱他,从背包拎出一件t恤穿上。 温今莲则发动车子,没想到姬子茞忽然按住车钥匙,「等等!我有个惊喜给你。」 他将车子熄火,转头看她,她一脸神神祕祕,很兴奋地催促,「快,把眼睛闭上!」 「是什么东西?」 「哎呀你别问,总之把眼睛闭上!」 他依言闭上双眸,感到她从前排座位的空隙往后排探手过去,接着响起拉鍊被拉开的声音,一阵窸窸窣窣,听她念了个火咒,然后笑着说;「好了,睁开眼睛吧。」 032 奇蹟 温今莲依言睁眼,眼前是个点着问号蜡烛的小小奶油蛋糕,蛋糕后面是姬子茞阳光般明媚的笑靨,她眼光灿亮灿亮的瞧着他,像是叼了飞盘回来的大狗狗,等着称讚。他有一瞬的怔愣,不明所以。 「我跟李仙打听,才知道你生日已经过了,不过也没过去多久,就想帮你补过。蛋糕是李仙烤的,我用保温袋装过来,想给你一个惊喜。」姬子茞打开手机,找出一段影片,影片里是李仙拍着手在唱生日快乐歌,她跟着拍手唱和,「祝你生日快乐……」 温今莲静静的,在小小的车内空间,瀰漫着她轻快的歌声,蛋糕甜甜的香气,他目光锁住她含笑的双眸,感觉胸膛被她的欢快填得满满的,是一种他不曾领略过的温柔甜美的滋味。 唱完了歌,姬子茞催促他:「快点许愿!」 「许愿?」他茫然。 「许愿然后吹蜡烛啊,你没过过生日吗?」 「没有。」他垂眸,注视着跳跃的烛火,「在我家,生日是……母难日。」 也是一个提醒他的外祖父母,女儿被玷污的日子。姬子茞暗暗咬牙,对自己发誓,不管他过去有多少像这样的晦暗记忆,她都要把它们转变成让他一想到便弯起嘴角的快乐事!她拉住他手,在胸前合十,「就这样,你许个愿,然后吹熄蜡烛。」 他合握着手,注视蜡烛片刻,眸光抬起,与她四目相接,姬子茞耐心地等着,等着,烛泪都快滴到蛋糕上了,他还是没开口,她疑问:「你不许愿吗?」 温今莲轻声说:「除了你,我没有别的愿望了。」 姬子茞受宠若惊,她何德何能,竟能牵系他的一切?又觉得鼻酸,世界这么大,他却只要她,便心满意足,是不是从小缺少的亲情照拂,让他不懂他其实能拥有更多?「那我帮你许愿:下一次你生日,我还要帮你过。」 他笑了,「好,就许这个愿。」 这么小的愿望,就换来他满心欢喜的笑容,姬子茞又是一阵心疼,指示他吹了蜡烛,她拿出预备好的刀叉切开蛋糕,两人一同享用。 姬子茞问:「南宫老师也没帮你过过生日吗?」 温今莲摇头,「老师全部心思都放在我的训练上,师母对我也很照顾,不过,不上课的週末和假日,我会回到外公家。重要的节庆,我外婆也是会做准备,但是……除了多了点吃的,跟平常日子也没什么不同。」 「你就不觉得你外公家跟别人家不同,特别死气沉沉吗?」 「我不知道别人家是怎么样的,我只知道,没事不要多说话,尤其不要笑,会惹我外公不高兴。」 「……我真想揍你外公。」 温今莲微讶,看她咬牙切齿,他失笑,「别这样。他只是太疼爱我妈,所以难以释怀罢了。」 「这是两回事。你又不是自愿投胎到你妈肚子里,也不是你害你妈怀孕,他却老是针对你,明明是他自己无能,保护不了女儿,结果只会迁怒到最无辜的你身上。」姬子茞想起甫相遇之时,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眼色;冷漠,是一个家庭能给予孩子的,最大的伤害之一,使他在情感方面发育不良,他懵然不懂自己受到的伤害,也不知道自己其实可以活成另一种模样,他遭受的这些令她痛心至极。 「我现在已经看开了,不介意了。」温今莲淡淡微笑,靠过去吻掉她唇边的奶油,与她额头相抵,嗓音带着沉沉的温柔,「你可以取代我的一切忧鬱与不快乐。你是我的光,我的信仰,我的喜悦与希望……」 「你是我的男人。」姬子茞霸道地宣佈,「谁敢找你麻烦,就等于跟我姬子茞过不去,我这人处理事情很简单……」她扳着指关节,喀啦喀啦作响,目露兇光,「要是口头上讲道理讲不通,我就用物理的方式说服他。」 他忍不住好笑,「你好暴力。」覷着她很杀的表情,「又好帅。」 「我这么帅,你有没有很迷恋我?」 「有,我怕我太迷恋你了,每一分鐘都想要见到你。」他笑,这是实话。「你呢?你也迷恋我吗?」 「我不迷恋你。」她一本正经地说:「我是爱死你了……喔不行。」她搓着手臂,皱着眉齜牙咧嘴,「太肉麻,我起鸡皮疙瘩了。」 他大笑,姬子茞笑吟吟瞧着他,能令他这样开怀,她真有成就感,希望未来的每一天,她都能像这样带给他快乐与欢笑。 笑够了,温今莲敛住笑,嘴角还是扬起的,他不记得自己曾这么开心大笑过,像是拋去了过往的一切阴霾,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真正感觉从童年的阴影中解脱了,姬子茞解放了他,但还有一个人,仍困在过去里,脆弱无助。 他发动车子,对姬子茞说:「我想带你去见我母亲。」 *** 温今莲买了一束花,驾车来到疗养院。 「我的外公、外婆和母亲,都住在这里。」在疗养院的走廊上,温今莲边走边说,「一开始只有我母亲在这里,前几年,我外公中风了,我外婆身体也不好,我安排他们也住进来,三个人在一起,有事比较好照应。」 「我会不会穿得太随便了?」第一次见他的家人,姬子茞很紧张。「而且我什么都没带,至少该买个水果……」 温今莲将花塞给她,「这就算你带的礼物吧。」 「这样不够,我还是出去买个东西,礼盒也好--」 「这样就够了。」他握住她不安的小手,握紧她,「你能陪我来,就够了。」 来到四人病房前,温今莲没看到外公外婆,应该是正在参加疗养院午后的活动课程,房内只有母亲的看护在。他逕自入内,拿了一个花瓶给姬子茞,「花装这里面。」 姬子茞接了花瓶,去装水。她没来过这种地方,好奇地打量各处,这里毕竟是住着病患和老年人,即使院方尽量佈置得温馨而朝气,气氛还是鬱鬱沉沉的。 拎着花瓶回床边时,姬子茞注意到床上的女子,她看起来年纪不大,秀丽的五官还残留当年的风韵,然而……她讶异低呼:「她眼睛是张开的!」虽然跟一般人相比,睁开的幅度不大,但肯定不是闭着眼的。 「她常常这样,有时候甚至会有咀嚼的动作,可那都是无意识的。」温今莲解释,细心地帮母亲整理好毯子后,他拉了两把椅子,与姬子茞一起坐下。 他深吸口气:「妈,我来看你了。跟我一起来的是子茞,她是我的女朋友--」没料到他身边的人开口了。 「你好,温妈妈。」姬子茞严肃地说,即使对方是植物人,她还是慎重其事,背脊直挺挺的。 温今莲瞧她一眼,微微一笑,对母亲说:「妈,如果你能看到我,你会发现,我已经不一样了。是子茞改变了我。过去我老是想着要如何补救,我不断懊悔,不该对你使用幻术,然而即使我想破头,既不能抹灭已经发生的事,也无法让你醒来,全都于事无补。」 他顿了下,「子茞劝过我以后,让我想到,如果我站在你的立场,会怎么做?因为你躺了十八年,我不能原谅自己,但反过来来看,我为了你,几乎放弃人生,活得行尸走肉,倘若追究我为何活成这样,不全都是因为你?这不是将我的萎靡归咎在你头上吗?假使我是你,我会愿意背这个锅吗?不,我不愿意,这根本是不相关的;所以,这不是你的错,我的人生变成怎么样,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凝视着母亲,「我依然在懺悔,但我不再颓废了,不论你醒不醒,我都会认真面对我的人生,不论是你,或是我喜欢的女孩,我都会负责……」手心一暖,是姬子茞来握他的手,他回眸瞧她,温柔地微笑。 姬子茞看着床上昏迷的女人,很认真地说:「温妈妈,我会好好照顾他的……」话没说完,就被门口传来雷吼般的嗓门打断。 「你来做什么?!」 温今莲回头看去,看见愤怒的外公,他甚至不等看护,自行推着轮椅,气势汹汹地衝过来。 「爷爷,我--」 「你少废话!离你妈远一点!」铃木悠真气恼地推开外孙,斜了姬子茞一眼,回头继续对外孙发飆:「我叫你没事别来,你来干什么?!」 「我有了女朋友,想把她介绍给妈和你们……」温今莲还没说完,就被愤怒的老人家打断。 「你交不交女朋友干我们啥事?你滚远点!你祸害你妈还不够吗?还要弄一个女人来折腾她吗?!」铃木悠真说到激动处,手臂挥舞,将过来要劝阻的妻子打得踉蹌一步,姬子茞及时扶住了她,眉头已然皱起。 将事情想得通透之后,温今莲对爷爷的怒火已能泰然处之,他不愿爷爷气坏身体,也怕奶奶和姬子茞受波及,打算就此退却,「那我先走……」 「你走!你走!滚得远远的!永远不要让我再看到你!」铃木悠真抓着孙子,奋力将他往外推,没想到温今莲顺着他的力往后退,反而将他从轮椅上拽起来,温今莲连忙扶着爷爷坐回轮椅,铃木悠真抓着也不是,松手也不是,更加恼火,「你滚!你滚!我就是倒在地上也不……」 「八嘎压露!」日文脏话响彻病房。 四个字,震慑了铃木夫妇和温今莲,他错愕地看着姬子茞,她胸口急促起伏,怒目瞪着铃木悠真,手指温今莲,「今天不管他是不是你孙子,或只是一个陌生人,他好意要帮助你,你不道谢就算了,还骂骂咧咧的,你这人真是一点家教都没有!」 温今莲刚扶着外公坐好,他怕外公气得血压升高,低声劝慰:「爷爷,你别激动……」却被铃木悠真暴躁地挥开他手。「别碰我!」 这一幕让姬子茞更火大,气势汹汹正面面对铃木悠真,「你还有脸让他喊一声『爷爷』?他学你的剑道,照顾你的盆栽,他拚了命的要和你们有联系,换来的是什么?你骂他最好不要出生?这就是你当人家爷爷的方式?伟大的日本祖国是教你这样欺负小孩子的吗?」 「你懂什么?!」铃木悠真气得胀红脸,额角青筋浮现,手指颤颤地指着温今莲,「他使邪术,差点害死他妈妈!这种畜生,应该要天打雷劈,他本来就不应该生下来!」 「好,你认为他要是没生下来,就不会害得你女儿跳楼是不是?」姬子茞无视身边男人的阻止,把这句话狠狠甩在老人脸上:「你怎么不说你不领养你女儿的话,她就不会遇到温元毓!」 「你……你……」铃木悠真的脸胀成了猪肝色,身体抖得像落叶。 「子茞,够了。」温今莲制住抓狂的女友,向外婆使个眼色,让她去安抚暴怒的外公,「外婆外公,我们先走了--」一个嘶哑刺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他一时不明白这声音从何而来,看了房里房外三个看护,三人都一脸茫然,接着这嘶哑得不像人的声音又叫了起来,他望向爷爷时,瞥见病床上的一隻手在轻轻发颤。 他立即将目光投向母亲。她的眼睛全然张开了,带着恐惧的神色,她微微张嘴,发出坑坑巴巴的声音,「啊……」 眾人都愣着无法反应,温今莲第一个回过神,立刻按下床头的呼叫铃。 033 结局 一堆医师护士挤在林璧华的病床边做检查,做记录,家属和看护们都被请到门外。 铃木悠真焦急地杵在病房门口不肯离开,铃木结月守在丈夫身边。 隔了一段距离,温今莲站在那儿,也在等母亲检查的结果。 很早以前,他就接受了医生的说法,认为母亲醒来的机率很渺茫,然而心底总是存着一丝希望,当这一丝希望猝然成真,被放大了许多倍,他反而有些反应不过来。他魂不守舍、胡思乱想地等了二十分鐘,才意识到姬子茞还在身边。 他提议:「我先送你回去吧。」 姬子茞摇头,「我要陪你。」对他来说,这是重大时刻,她想陪他面对,她蹙眉望着房间内的一堆人头,「你妈妈醒过来之后,会怎么样?」 温今莲研究过不少植物人的资料,道:「有些人在成为植物人的时候,其实不是毫无意识,只是身体不听使唤,醒来之后,精神还算正常。如果完全人事不知,这十几年的昏迷对她就只是一眨眼,她的时间还停留在她昏迷之前,当她醒来,迎接她的是已经衰老了的双亲,已经成年的儿子,还有自己肌肉退化的身体,她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些。」 「听着就是些不愉快的事呢。」如果是她,她能接受吗?姬子茞光是想像就头皮发麻,再揣度身为人子的他的感受,都乱成一团了,她叹口气,「你……扛不下去的话,要跟我说哦。我妈常说我粗枝大叶,我作为聆听者的资质可能不太好,但我会好好听你说的;喔,或者你们男人不喜欢诉诸言语,倾向用行动发洩,你要做床上运动也可--」紧急咬唇,可话语还是溜出去了。 温今莲惊讶挑眉,「床上运动?」 「……」姬子茞头上三条线,都怪表姊,被她洗脑太久,她对男人的「精准掌握」已经变成条件反射了,儼然就是个老司机,她脸蛋微红,懊恼地看着忍笑的男友,「我口误了。我是说一般运动。都是我姊把我带坏。」虽然,床上的,她也不排斥……只要对象是他。 温今莲嘴角笑意隐隐,「真的是被带坏?不是你自己的肺腑之言?」 「我……」姬家的教育教会她坦荡荡,即使面对性事亦然,然而她终究没经验,此时此地也不适宜谈论这话题,她说了个「我」就没了下文,蜜色颊上的红晕更深了。 他浅浅笑起来,伸手揉揉她短发,「我逗你的。」被她这么一打岔,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不少,索性将她揽入怀中,汲取她身上淡淡的气息,还有那气息透出的坚韧力量,「先预告,我可能又会半夜爬起来弹琴,你看了别吓到。」 「你这人还真是压抑,连发洩情绪的方式都这么克制。」姬子茞感慨道:「换成是我,沙袋都被我揍爆好几个了。」她趴在他肩头,声音闷闷的,「我要跟你道歉,刚才吼你爷爷。可是,即使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骂他。」没办法,她看不下去他爷爷胡乱的咆哮,迁怒于全然无辜的他,她最见不得善良的一方被欺负,被当替罪的羔羊。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但以后别这样了。你跟他起衝突,也无法改变他,他就是那脾气,以前我会难受,现在不会了。我已经调整好心态,往后可以平心静气地面对他。」作为男人,温今莲认为自己应该站在女人前方,为她抵挡一切,可当她意外地为他挺身而出,他心头好暖,他心底那个伤痕累累的小男孩,被她抚慰,油然升起一股依赖感。 怎么办?她这样会害他脆弱,在她怀里,彷彿将最原始的自己暴露出来,他应该不安,却矛盾地好轻松。 「好啦,我以后不开口。」姬子茞有点不满地嘟嘴,「你根本是被他虐待长大的,就刚才那几句,我还觉得便宜他了……」她愕然住口,若非温今莲就被她双臂圈绕着,她真会以为,前方那个迎面走来的人,就是她老师!那人除了一头短发,五官容顏跟她老师根本一模一样! 温今莲察觉到她的震惊,回头看了一眼,也有点意外,他轻声解释,「那是我爸。」他猜父亲在这疗养院安插了眼线,才能如此快速得到他母亲甦醒的消息。而父亲的年纪看来与他相仿,他知道,那是「心魔」带来的青春永驻的功效。 温元毓孤身前来,眼睛里谁也看不见,他推开医疗人员,径直走到病房里,床上的女人见到他,激动得发颤,发出嘶哑的声音,他眼底含泪,扑到她旁边,轻抚她稀疏泛黄的头发,「我来见你了,璧华,我不会再离开了……」他哽咽地埋入她颈项之间。 铃木夫妇有点反应不过来,铃木悠真神情复杂地盯着相拥抱的情人,半晌,长长叹了口气。 温今莲拉着姬子茞,站在病房门口看着这一幕,他想,此时此刻,母亲应该很满足吧?至于其他的问题,可以留待日后,他还有很多话想跟母亲说,但眼下,就让她尽情享受和他父亲的重逢吧。 他没想到,几个小时后,母亲就被医生宣佈多重器官衰竭而去世,得年四十五岁。他与母亲的最后一次会面,竟成永诀。 *** 结束了母亲的头七,温今莲疲倦地返家。 他很习惯替人主持法事,但办自己亲人的,还是第一次,他诵念佛经时,有意识地探测周围的灵体,结果并没有发现母亲。想到她应该是直接入了轮回,他稍感安心。 姬子茞乖巧地站在玄关迎接他:「主人,你回来了。」 温今莲累得没注意到她的称谓,「你有好好练功吗?」 「有,我自己打坐三个小时,后来李仙陪我过招,一共练了六个小时。」李仙不擅长用武器,每天练完之后就处于瘫痪状态,她精神还很好,伺候着他脱下西装外套,接过他解下的领带,殷勤地问:「主人要喝茶吗?」 温今莲终于注意到了,看着系着围裙的她,「『主人』?」 「现在是女僕play模式。」姬子茞巧笑倩兮,学着网路影片中的美女娇滴滴地说:「主人要coffee?tea?or--」她食指俏皮地点着自己脸颊,「me?」 他笑了,疲惫被她一扫而空,「谢谢,我只要正常版的姬子茞。」他明白她是体贴他这几日的忙碌辛劳,特地逗他开心,他欣慰地在她额上轻啄一口,「我最忙就到头七为止,之后的仪式会简化。」 「你外公外婆没意见吗?」 「外婆说一切交给我办,外公也没意见。」事实上,两位老人家自从爱女猝逝后,精神萎靡,尤其是他外公,整个人瘦了一圈,在仪式的过程中仅是呆愣愣地瞧着他母亲的遗照,一语不发。 姬子茞这才安心,她就担心他外公又会对他胡乱发火,幸好没有。她看着他精神不济的模样,很是心疼,这几天他着实忙坏了,「冰箱有我煮的麦茶洋菜冻,另外有李仙烤的饼乾,你要不要吃?」 「不了。我没胃口。」温今莲走进客厅,她紧跟着他。 「那我帮你按摩肩膀?帮你搥搥背?或者你要脚底按摩?我今天刚跟李仙学会的哟,目前只能认几个穴位而已。」 他闻言淡笑,「学来报復我的吗?」 「哎唷,我哪里那么不知好歹呀,虽然上次被你按得痛得要命,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嘛,所以我也想对你好,就这么简单而已。」姬子茞兴奋地摩拳擦掌,一脸欲盖弥彰,「我绝对没有要让你痛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想法,绝对没有!」 温今莲笑了,忽然转身抱住她,将她压陷入沙发,他匍匐在她身上,迫切地将脸埋入她肩窝,「你不需要做什么,只要让我抱一抱就好。」 「就这么简单?」 「嗯,就这么简单。」他鼻尖轻蹭她颈间柔软的肌肤,用她活生生的温暖,将冰冷的殯仪馆从脑海中屏除。他眷恋地汲取她身上的每丝气息,在仪式中,他每每觉得难熬的时候,就会想起在家里的她。 家。 他曾经无处可去;母亲跳楼后,他在老师那边学艺,週末才回外公家,然而外公待他冷淡,仅供他吃住,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关怀。房子还是同一栋,然而那里不再是家。 现在有的两层公寓,也只是栖身之所,直到她住进来;她总对他笑脸相迎,她精神十足地在他身边走动,特别是在交往后,她与他同床共枕,在睡去与醒来之际,都有她相伴,她像雨水,滋润他这片乾涸的土地,重新在他心里凝聚出「家」这个依归。她与这个依归紧密结合--她就是这个依归。 「女使考试结束后,你有什么打算?」 姬子茞松开了他的马尾,十指正在徐缓地按摩他头皮,沉吟了几秒,「如果真的成了女使,接下来就要接手处理族里事务,不过在二十五岁之前,心巖姊会以前女使的身分指导我。如果失败,唔,我休学一年,届时会剩下几个月,我想继续跟你学幻术。」 「学出兴趣来了?」 她开心地点头,「幻术还挺有趣的,我想了一些配合驱魔术的招数,等着实战时派上用场。你现在教我的都是写好的咒语,我想更系统性的学,学到能像你这样,自创咒语。」 「那你就有得学了。这是我的心血结晶,要想学得透彻,以你的资质,可能要几十年。」 「那不就几乎是一辈子?」 「差不多了。」温今莲抬头看她,眸底柔情似水,「你愿意跟我纠缠那么久吗?」 姬子茞瞧着他眸中毫不掩饰的情感,她愉悦地笑了,神情闪动着让他心悸的神祕,「我……」口袋里猝然响动的手机,打断了她的话。 姬子茞捞起手机来看,脸色微变,「柳大哥来找我。他已经到楼下了。」手机又响,她蹙眉,「他想跟我谈我姊的事。」 温今莲坐起身,觉得他的好心情被打散了,「你要去吗?」 「我去。」总不能永远把表姊拒之门外吧。姬子茞抹抹脸,打起精神,「应该不会谈太久,我很快回来。」 *** 片刻之后,星o克座位上。 「你气色很好。」柳仕凡望着坐在对面的姬子茞,绽露她熟悉的温和浅笑,「学习还顺利吗?」 「还不错。」姬子茞吸了一口冰咖啡,微蹙着眉,「我姊要你跟我说什么?」 「有两件事。我先说更重要的那一件。」柳仕凡慢慢转动着手里的咖啡,面色严肃,「--女使的最终测试,提前到下礼拜一了。」 姬子茞错愕,今天星期五,那不就是,「三天之后?」 柳仕凡点头,「根据你表姊说的,姬心巖小姐的健康状况恶化了,需要立刻进行手术,她怕手术有意外,急着指定继位者。」 姬氏一族的女使选拔是由长老们挑选的,先挑出大致名单,考核身心品德后筛掉一批人,再评定灵力深浅筛选掉一批人,然后透过一年的观察,确认各人的品行态度,才举行实战测试,最终脱颖而出的强者,就是备位女使。因为姬心巖罹病,这一年的观察期被缩短很多,算起来不过五个月。 姬子茞明白,若不是事态紧急,长老们断不会将观察期定得这么短,但此刻,她更担心--「心巖姊还好吗?」 「我昨天去你老家找子丞时遇到她,她看起来还好,脸色不坏。」 姬子茞听了,松口气。她心知考试提前的事,本应是族里告知,因为柳仕凡正巧去找她表姊,所以请他代为转达。她沉吟,「族里早就在准备仪式,比试一结束,新旧女使差不多就可以直接交接了。所以,我姊找我什么事?」 034 亲密 「也不是什么大事。她说,很想看看你。希望我能找你出来,最好的是能说服你视讯电话,最少拍一段你的生活影片,传给她。」 「其实不用这么急啊,星期一竞试时不就会见到面?」姬子茞喃喃,看柳仕凡欲言又止,「有什么不对吗?」 「星期四的第一场……是你和子丞。」 姬子茞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脱口而出「shit」!有没有这么首战即终战啊?她伤脑筋地耙了耙短发,无奈地挥挥手,「要拍影片你就拍吧,拍下我现在不知所措的样子给她看……算了,我直接拍一段祝贺她当上女使的影片吧……」 *** 晚间躺上床后,姬子茞才告知温今莲,女使测试提前的消息。 温今莲听了,久久沉思;姬子茞覷着他,无声地问:你觉得我会赢吗? 他持续沉默。她于是懂了自己的命运,不甘地咬牙,「我才不信!就算只有一成的机率,我也要拼,何况机率又不止一成!」她不确定地看看枕边人,「应该不止一成吧?」 温今莲认真地思索片刻,「四成。」他虽未见过姬子丞的身手,不过从同行之间流传的评价,他自认对她实力的掌握得很到位。 姬子茞呼出一口乐观的气,「很好啊!比我估计的高多了!」她喜孜孜地点数自己四根指头,「十成本来就不可能,如果有八成就差不多了,有六成的话已经很值得一战……」 「剩下这三天拼一点,可以上到五成。」 「你又要给我魔鬼训练了。」姬子茞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自己的实力能更上一层,忧的是,「你要留我一条命上战场,记得吧?你不能在第三天也很魔鬼,搞到我第四天没办法应战。」 「你要我说几次?精神上的--」 「对,精神上的疲劳睡一觉就好,可是精神太累,压力就很大,会间接影响体能表现啊。」她委屈地瘪嘴,「我又不像你这么老了,精神稳定得很,老神在在,人家还在发育中,连二十岁都不到欸。」 又说他老?温今莲微微挑眉,「你就这么在意我的年纪?」 啊呀,失言了,姬子茞摆出諂媚的甜甜笑靨,「我这是夸你呢,所谓老马识途,薑是老的辣,我这种年幼无知的小女生哪里比得上你的老当益壮。」 说来说去就是不脱这个「老」字,温今莲索性不去介意了,翻个身,压住她半边娇躯,凝视她清澈的双眸,「你傍晚和那个『老』男人就只聊了这些?」 姬子茞乖巧点头,「他还拍了一段我的影片传给我姊看,就这样。」 「影片?」他无法苟同,「他说要拍,你就让他拍?你不怕他拿影片去做些乱七八糟的事?」 「柳大哥不是那种人。而且,影片就只是拍我喝咖啡的样子,他能拿去做什么?」姬子茞摇摇头,「就算真的能做些什么,柳大哥也不会做的,他--」未完的话语被他的吻霸道地截去。 彷彿过了许久,温今莲才离开她微肿的唇瓣,语气温柔但斩钉截铁,「我说过,不要提到别的男人。」 「是你自己问起的欸﹐怎能怪我?」姬子茞笑着地轻啄他不悦的脸庞,她喜欢他流露佔有欲的模样,令她感到自己在他心中有份量,「不然我把影片传给你,你自己看吧。」 她说着便打开了lime,将影片点击分享给他,点下他头像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把他的名称设定改成「老牛」--她转头看他,他显然看到她的手机画面了,却没太大反应。他拿起自己手机,它响了一声,接着她看到上头lime的显示。 「嫩草 嫩草传送了一则影片。」 姬子茞瞠目,看向她的男人,他好整以暇地瞧着她,她忍不住笑出来,「你什么时候改的?」 「我发烧那次,看到你手机里的设定,就改了。」他也笑,拇指依恋地摩挲她盈盈的可人笑靨,「你知道吧?你的名字,茞,是小草的意思。」 「我知道;我还知道,老牛和嫩草之间的动词是……『吃』。」她眼眸闪亮,闪着某种异样的意图。 「我不吃你。你现在只是观赏用植物。」温今莲低沉的语气贴在她耳际,烘得她脸热心悸,「还记得你曾经问过,我的性癖是什么吗?我现在能回答你了,我的性癖就是身材平板,像个男孩子的短发女孩,最好叫做姬子茞……」这回,轮到她截断他的话。 他探入她嘴里,追寻着她舌尖的甜蜜,她温热而芬芳,像含苞的鲜花,在他的吻中徐徐绽放。他亲暱地与她纠缠,她热情的回应很快将吻推升到炙热的边缘,他不愿失控,倒回自己的位置,她却顺势欺到他身上,反过来侵入他口中,他没穿上衣,她以她柔软的唇,她灵巧的手,在他敏感的体肤上纵火,当她一手按住他狂乱的心跳,一手往下摸索他的睡裤,他握住她手腕,喘息艰难地吐字:「好了,到此为止。」 「为什么到此为止?」她并不想停下,年轻的星眸中充满天真迷乱的狂热。 「因为……坏事只能在中午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时候讲冷笑话?可惜,这个她听过,「因为早晚会有报应。我不怕报应。」她低头舔咬他胸膛,听见他压抑衝动的沉重呼吸,「你不想要吗?」 「你还年轻,我们没有结婚,不可以。」他坚定地抓住她双肩﹐将她推离,儘管他身体亢奋至极,他凭着坚定的理智强行压制。他是非婚生子女﹐他绝不让她成为他母亲第二﹐也不要另一个孩子承受他受过的那些痛苦。 「可是……我很想把我的第一次给你。」 这话简直要了他的命。他艰困地深呼吸﹐再次深呼吸﹐姬家不把女性贞操当一回事﹐但谁不希望第一次是美好的﹐不是跟最爱的人?她要给他的不仅是她的童贞﹐还有她的一腔浓烈深情,有一瞬间﹐他想不顾一切地推倒她﹐对她为所欲为…… 然而他薄弱的理智再度佔了上风,他将她按在床上,望着她纯真热情的双眸,坚决地摇头。「不可以。除非结了婚,否则我绝不碰你。」他想下床去洗个冷水澡,却被她拉住。 「不做的话,还是有别的方式……」她拉着他重新倒入床铺中,在新的一波热吻之中,她的手试探地拉下他裤头…… *** 夜色愈浓。 激情过后,温今莲沐浴已毕,穿着浴袍,怔怔坐在床边,有点回不过神。 回想刚才的体验,他恍惚着;他们像是两株植物,交换着微风与露珠的水汽,滋润彼此,廝磨彼此,隐密地绽放交缠,回忆那欢愉,令他轻轻战慄,脊椎上刷过一股兴奋的热流。他不敢相信地低头,他又有反应了…… 「天气真的有点冷了呢。」姬子茞从浴室里出来,一面用手指顺着刚吹乾的短发,一面打开冰箱找饮料。 她身上只穿着他的t恤,一双傲人长腿全暴露在空气中。他看着,感到身体反应渐渐不受控制,他稍稍挪动浴袍遮掩住。 「你在想什么?怎么都不说话?」姬子茞拎着一瓶麦茶走到他面前,弯腰看他,笑眼弯弯。 「我在想……」温今莲欲言又止,盯着她曖昧微肿的唇瓣。 姬子茞察觉了他的视线,嘴角扬起恶作剧的弧度,她饮了一大口麦茶,俯身堵住他唇,将汁液哺餵给他。 清凉的麦茶流进他喉咙,他吞嚥下去,直到最后一口,她离开他的唇,留他独自品嚐馀味,他眉微蹙,「这味道……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了,是你自己的味道啊。」她吃吃笑,像个淘气的精灵,看着他耳根渐渐染红,「你害羞了?」 温今莲无言,他不知道其他男人对初体验是怎么反应的,而他这次严格来说,是初中之初,虽然亲密到了极致,但没有做到最后一步,要问他的感觉,还真是百味杂陈,「你好像经验很丰富。」 「我们姬家从女孩子一旦初潮来临,就会被教导性知识,不但教女生的,也教男生的,我对你身体的了解,绝对比你自己还多。刚才舒服吗?」 他看她,脸色困窘,没回应,耳根的红渐渐蔓延到脸颊上,他掩饰地垂下眼睫。她好想捏他脸,脸红的他真是可爱到没天理。 「好,你不用回答,我知道了。」怕他恼羞,姬子茞强行压抑笑意,口气很正经,「刚才没弄痛你吧?」 「没有。」温今莲感觉脸上热呼呼的,分明穿着包紧紧的浴袍,他却觉得自己赤裸裸的,在她面前无所遁形,「你刚才并没有……你这样不难受吗?」 「还好。虽然也会有慾望,但不像你们男人的那么难以忍受。」 「你又不是男人,怎么知道男人的难以忍受?」 「族里的阿姨都有教啊。阿姨说,女人的性慾层次还堪称文明,而男人的性慾只比动物的兽慾好一点,动物到了发情的时候,光天化日之下想做就做,男人只胜在会想找个隐密空间再来做……」她覷着脸色越来越黑的男人,赶快撇清责任,「这是阿姨说的喔,我转述而已……呀!」被他一把拉到腿上。 「我只比动物好一点吗?」他轻柔地吮咬她耳朵,双手危险地握住她纤腰。 「当然不是,你比动物还糟糕……哈哈!」被他搔痒,姬子茞赶紧告饶,「我说错了,你是剩人,剩菜的剩……哈哈,好了,我不讲了……哈哈,你不要这样,我真的不讲了……」 温今莲不停手地呵她痒,她笑得倒在床上,他还鍥而不舍地追上去,把她呵得气喘吁吁,他瞧着她笑出了泪的明眸,嘴角也泛起了笑,「好了,不闹了,想不想按摩一下?」 「要!快帮我按!」姬子茞揉揉笑出的泪花,马上乖乖趴好,浑然不觉嬉闹间衣衫被扯到腰部以上,她被底裤包裹的浑圆挺翘的臀部全然暴露在外。 他迟早会被这妮子逼到高血压。温今莲默默地将她的衣服拉下来遮掩,才开始推拿她背脊,动作轻柔,「我改变想法了。剩下的三天,你每天静坐一小时,其馀时间,我会模拟你表姊的招式,陪你餵招。」 「你能做得到吗?子丞她用的是独一无二的人形使灵--」 「我自己担任使灵的角色,就像她的使灵一样,空手跟你打。」 姬子茞沉吟,表姊的使灵再灵活强悍,终究是靠表姊操纵,不如能临机应变的温今莲,她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好,就这样练。我跟子丞从小对打到大,她的招式我几乎都知道,我全部跟你说之后,你可以模拟得更像。」 「不过,你确定你的强敌只有你表姊?」这问题,温今莲早就想问了,「候选者有几十个,你确定其中没有比你表姊更强的?」 「呃……」姬子茞还真没想过这一点,顿时呆了。她当初评估表姊是最强的,但几个月过去,说不定有人成长超过了她表姊…… 他就知道。「小糊涂虫。」他捏捏她脸颊。 「那有比我强的怎么办?」她慌了。 「不怎么办。抄傢伙,硬干。」他沉声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我可是教了你两个月,你已经脱胎换骨,不再只是普通的驱魔师了。你更有经验,眼界也不同了,遇上强敌,我相信你能审度局势,拟定对策,凭你的实力打败对方。」 「哇。」姬子茞趴着,扬眉看他,「你说『硬干』的样子好帅,好酷。」 「……」她为何老是蹦出一些曖昧的字眼?看她一脸单纯,心浮气躁的温今莲只能归咎是自己想歪,有点迁怒地掐了她腰肢一把。 姬子茞笑出声,「又怎么了?是不是又想被我带出场喝咖啡?」 「只能喝咖啡吗?太小气了。」 「那就看你了,你能哄我开心的话,带你吃大餐也不是不可以。你现在的等级,嗯~只值一杯咖啡吧。要有『杀必死』,等级才能提升。」她打个呵欠,「先说好,脚底按摩只会扣分。」 「客人,光是我自身就不只一杯咖啡了,你不这么觉得吗?」 姬子茞睞他一眼,「唔,的确,就你的美色,值得一客牛排,外加一杯咖啡。」 温今莲微笑,双手沿着她背脊曲线徐徐按抚,听她舒适地叹息。 「现在有两客牛排的价值了。」 他拉开浴袍的带子,半露胸膛,瞧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慢慢脱下浴袍,完全露出只着短裤的精实身躯。 「满汉大餐。」姬子茞篤定的说,伸手就想袭击他的人鱼线。 温今莲轻松地拍开她的手,「客人,我卖艺不卖身的。」 「那你脱给我看干嘛?」 「这是视觉上的『杀必死』。」他的手滑下她臀部,揉捏她双腿,「这是体感上的。」 姬子茞觉得舒服极了,同时睏意一波波袭来,她有点口齿不清,「满汉大餐外加咖啡无限畅饮……」 温今莲忍不住好笑,「咖啡太廉价了,应该要酒类无限畅饮吧?」 「好,你要什么酒都行,都给你……」她的眼皮有点打不开了,感到男人放开了她的腿,转而将她拥入怀中,她的背贴着他温热结实的身躯,光裸的腿与她交缠,肌肤相触的感觉,美好得让她想叹息。他的手滑上她头皮,轻柔按摩,她真的叹出声来,浑身舒畅啊。 她咕噥:「我没什么可给了……」 「你可以把你自己给我。」他轻柔诱哄,犹如催眠。 「嗯,给你,我整个都给你……」 「那我就不客气的,」将睡未睡的她感到他温热的吻,佔领她耳垂,烙下他的标记,「全部收下了。」 035 尾声 黑漆漆的凌晨三点,李仙驾车进入山区,一面问:「你们姬家人怎么会选在早上四点举办就任仪式?」 「这是算出来的吉时啊。」后座的姬子茞精神百倍,心急地频频往前张望,「能不能再开快一点?」 「不行,夜间开车本来就危险,何况这是山路。」温今莲按住她肩头,要她稍安勿躁,「别急,一定赶得上的。」他拉拉她的衣袖,「你穿这套很好看。」 「是啊。这是我平日少数会穿的裙子之一。其实比较类似裤裙啦。」姬子茞身上穿的是姬家的传统衣服,红白两色,很类似日本的巫女服,她是术师,系的是红色腰带,术师都系红色腰带,但唯有女使能使用白玉打造的带釦--她用的是玛瑙带釦。 是的,她输给了表姊。 她尽了全力,鏖战九十分鐘,由于实在拖得太长,竞试被长老们喊停,一番商议后,长老们决定从技术、应变、灵力素质等综合因素考量,宣佈姬子丞胜出。 而姬子丞一路披荆斩棘,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这让姬子茞颇感安慰,她是输给了第一名,也算是证明了她的实力。 车辆行驶再了十五分鐘,终于来到姬氏一族地根据地。 姬氏一族的祖先可以追溯到连文字都没有的蛮荒时代,经过数千年的开枝散叶,目前姬家女人有六万馀名,散居各地,住在山里的约三千人。今日适逢女使就任的大典,涌入一小波人潮,姬家派出人手待客,宾客陆陆续续抵达,有不少术师,也有平凡人,多是知名企业或机构的代表,都带着厚礼。 李仙被交好的术师拉去谈话了,姬子茞熟门熟路地带着温今莲深入一般人无法进入的聚居地。 聚居地里遍佈树木和木屋,树梢间悬着温柔吐光的灯,温今莲越是往内走,越是感到空气的洁净芬芳,「这边的地脉很乾净,我记得你们族里有净灵师?」 姬子茞笑吟吟地点头,「是心巖姊的老公,我们都叫他白老师,等等典礼上吹黑笛子的就是他。净灵师一千年才会诞生一位,由于他身分特殊,同时是女使的丈夫,特别被允许住在这里。」 她挽着温今莲,往东南角走,「他每天至少演奏一次乐器,净化地脉。大概二十年前,地脉污染得很严重,无法再生出新的地灵,现在经过他的净化,大约方圆两千公里的地脉都是乾净的,地灵也重新开始诞生了。他们都会参加典礼。龙族也有派代表来哦。」 「龙族?」温今莲着着实实被震撼了,「生活在海底的『蜉蝣之都』,总体不过几十隻的龙族?」 「是啊,不过会来的龙只有那一位,他和我们女使大人有私交。有八卦说,他其实爱着我们的女使,可是女使没有选择他作为伴侣,即使如此,他还是会在各方面协助我们,我小时候就亲眼看过他几次。」姬子茞扳着指头数,「妖精女王也有派人,俄凯忒族的瑟欧斯陛下亲自蒞临,温家人虽然不来,也会送礼致意。名头很大但彻底无视我们的,就只有吸血族了……到了,这里就是我家!」 姬子茞拉着她老师走上一处小坡,小坡尽头是木屋,屋旁有棵树,「每当我们族里有女孩出生,族人就会为她种下一棵树,祈求母性的大地庇佑她平安长大,所以你放眼所及的这些,每棵都代表着我们族里的一个人哦!前面这一棵,就是我的树,它是流苏树。」她兴致勃勃地拉他的手,贴住树身,「有什么感觉?」 温今莲微笑,「你跟它挺像的,修长笔直,坚毅不屈;直来直往,顶天立地。」 「哇,你吃了糖吗?讲话这么甜。」 「某人每天都想带我出场,给我吃好喝好的,我想不甜也难。」 姬子茞笑了,覷着他,「是啊,相较于某老师每天把我操到吐,我算是以德报怨了。」 「某老师很感激你的以德报怨,他还有个小小的要求,不知你能不能准许。」 「什么要求?」 「他死了之后,想埋在你的树下。」 姬子茞日后回想起来,这应该算是他的求婚吧;但此刻她眼中只看到他嘴角噙着迷人的浅笑,这幽然间雅宛如国兰的清俊男子,眼中不再有沉沉鬱色,他的眼瞳明亮轻盈,他的愉悦让她打从心底地欢喜起来,她投入他怀抱,像巧克力投入热牛奶,甜蜜地融化,她开朗的笑声远远传了出去。 「好,准你埋!」 *** 女使就职典礼选在一处低陷的山坡地上举行。地上燃着火堆。坡地上密密麻麻站满了姬家人,还有各界代表。 姬心巖缓步从人群中走出,她容顏秀丽,稍显憔悴。她拈着一片金箔,放入火中烧化,姬家女人们低声唱起歌来,是一支旋律古老、歌词不明的古曲,接着有人奏起编磬、古箏。 温今莲凝目望着那群姬家女人之中唯一的男人,他垂着眼,缓缓举起黑笛就口,笛音流洩时,他眼皮才抬起,温今莲讶异地发现,他有一双和吸血族极为相似的碧莹绿眸;同时他感到笛音中有一股温和的灵力蔓延开去,这股灵力宛如暖流般环绕着他,令他感到清新与愉悦,心头的杂念被一扫而空,浑身轻快舒适。不必问也知道,这位就是实力高深的净灵师了。 在吟唱之中,姬子丞走上前来,姬心巖交给她两片金箔,姬子丞双手合十挟住金箔,毫无迟疑的走入火堆之中,炽烈的火舌立刻上腾,吞噬了她,金箔燃烧的光辉异常耀眼。 围观眾人虽然早被告知仪式流程,还是有不少人发出惊呼。 温今莲手里的小手也骤然握紧了他,他侧目看去,姬子茞紧张地盯着火堆,双唇微微颤抖,显然担忧至极。 他回头望着场中,金箔在顷刻间燃尽,巨大的火舌同时消失,化为淡淡的金雾,笼罩住神色庄严的姬子丞。仪式告成。 在眾人的掌声中,姬心巖取出一柄纯银小剑、一只银製腕轮、一块敝旧木片,交予姬子丞,最后解下白玉扣的红腰带,为她系上,朗声宣佈:「姬心巖在此,宣佈姬子丞为姬家第三百六十代女使。」 姬子茞第一个衝进场中,在热烈的欢呼与掌声中,她紧紧搂住表姊,「姊,恭喜你!」 身心紧绷至极限的姬子丞一时反应不过来,呆了几秒,才倚着表妹,哭了出来。 *** 女使继任仪式结束,姬子茞有很多话想跟表姊说,然而急于跟新女使打招呼的不只她一人,最后她只能草草跟表姊告别,跟着温今莲回家。 一进大门,姬子茞就打呵欠,「啊……我好睏。我可以睡一下吗?」 「今天特例,就让你休息一天……吧。」温今莲察觉到屋里有异,但来者似乎并无敌意,他暂且按兵不动,拉着姬子茞进她房间,「把衣服换掉再睡。」 「不管啦,我要睡了,反正这衣服不太会皱,没关係。」姬子茞揉着眼睛倒到床上去,随手扯掉腰带,伸手拉他,「陪我睡。」 温今莲任她拉着,一起倒进床铺,「都几岁了,还要人陪?」 「不管啦,不抱着你,我睡不着……」她浑然不知有外敌,嘟嘟噥噥地将小脸埋进他颈项间,满足地叹息。 温今莲任由怀中女孩巴着他半个人睡,他悬在床外的右手微侧,「桃花源」现形。 能破坏他佈下的结界的,绝非等间,但他不想惊动姬子茞,「桃花源」闪着警觉的锐光,他默默计数,很有耐心地数了六百秒,等确认她熟睡了,他才轻轻将她挪开,起身下床,提着刀,走上阳台。 长方形的蓝色泳池里碧波粼粼,泳池一角,坐着一个年轻的短发男人,看见对方的瞬间,温今莲感觉像在照镜子;世上竟有第三人,长得跟他和父亲一样。那男人穿牛仔裤的长腿泡在泳池里,手里拿着一袋麵包屑,正在餵鸽子,情境很是自在愜意。 这幢二十层的大厦哪来的鸽子?温今莲也不去戳破这男人营造的幻境,简洁地开口:「你长了一张讨人厌的脸。」 泳池边的男人,未语先笑,明明看着和他年纪差不多,笑起来却宛如纯真的少年,眼底洋溢着明亮灿烂,教他有一瞬的怔忡。 温奇军笑着,十分的自来熟,「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大哥。不好意思,打破了你的结界,我想你摆结界也不过是一根指头就能办到的事,就直接闯进来了。」 「你是谁?」 「温奇军。」 温今莲听说过这个名字,他父亲返回温家后后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因为是家主的长子,在温家的地位颇高,然而为人碌碌,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实绩--可他能打破他的结界,绝非庸手,「你来做什么?」 「我们的爹,昨晚自杀了。他留下遗书,说是因为你妈过世了,他想跟她一起去,殉情了。」温奇军随意的口吻,像在谈论天气,「我妈哭得死去活来。现在家族的事暂时由我爸的副手管着,但温家肯定要乱了。」 「这与我有什么关係?」 温奇军凝望着兄长置身事外的沉静神情,嘲弄地笑了,「你知道吗?我们的生日只相差三个月,我们老爸真是了得啊,拋弃了情人马上就接手『义务』,三个月内弄大两个女人的肚子,衔接得丝滑无比。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还是得问清楚:你不会来参与温家的争权内斗吧?」 温今莲淡然道:「当然不会。」 温奇军很满意,「这样最好,温家的局面啊,一旦涉入了,就终生都脱不了身。」他拍拍手,鸽子消失了。他摸出两样小得看不清楚的东西,掷向兄长。「这个送你。」 温今莲伸「桃花源」去接,两个微小片状物贴在刀刃上,他收回刀,刀尖上赫然沾着两片「心魔」的叶子,其中一片呈现淡紫色。「这是?」 温奇军笑得一脸人畜无害,「小弟的一点心意。毕竟,不能让你白姓温啊。你现在有对象了,『娘家』总要准备点东西给你。这两片是我『自產』的,是sss级的高档货,紫色的那片,我已经施过术,服用之后,会消除你血脉中『心魔』的效果,以后你就不用佩戴抑制的项鍊了。此外,因为你身上没有植入『心魔』,你的下一代不会再有异常的吸引力。」 温今莲觉得无功不受禄,「你有什么要求?」 「没有,单纯想来见大哥你,顺便说声谢。我在俄凯忒族布的阵,多亏了你的几滴血,才没有功亏一簣。区区一片叶子还不足以表达我的感激,就算我欠你个人情吧。」 「只要你别再来找我,人情什么的,就两免了吧。」面对这个凭空冒出的弟弟,温今莲无甚好感,纵使他看起来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毕竟是温家人,在那种鉤心斗角、动不动伤人见血的窝里,能孕育出的,不会是什么好苗子。 温奇军摀住心口,状似受伤痛苦,嘴角却嘻笑地扬着,「你非得这么决绝吗?一点都不体谅弟弟我正遭受丧父之痛,黯然神伤?」还伸头想往他屋里张望,「大嫂也在吧?我挺想见见她,看是什么样的奇女子,能攻下你这座万年冰山?」 温今莲面目微凝,「桃花源」立刻迸发出凛冽的杀意。 「好好,不给看就不给看嘛,别发这么大脾气。」温奇军笑笑吟吟地不以为忤,拍了拍手,站起身来,一步步地往后退,「生在温家,能有你这样的兄弟,也算是我祖上积德,你不来妨碍我,就是给我的大礼了,往后还请你多多指教照顾,大哥……」他退到阳台边缘,双臂一张,往后倒入二十层楼高的空中。 温今莲收了「桃花源」,重新布好结界,回入屋内。床上的姬子茞兀自沉酣,浑然不觉适才发生过一触即发的危机。 温今莲在床边坐下,仔细审视两片「心魔」的叶子,两片叶子不过指甲大小,若非叶脉呈现诡譎不祥的鲜红色,这小东西其实还称得上精緻可爱。他以灵力三次扫过紫色的叶片,确认它并不含恶意的咒式,稍一迟疑,送入口中嚥下。 他静静等待,然而身体并没有什么感觉。他解下项鍊,躺上床,迷迷糊糊的姬子茞翻过身来,习惯性地伸手抱他,迷糊地喟叹一声。 「子茞?」他轻声唤。 「嗯?」她鼻音浓厚。 「你有没有觉得我哪里不一样了?」 姬子茞惺忪地抬起眼皮看他,靠过来亲吻他眼皮,鼻尖,脸颊,嘴唇,末了还搂了搂他,「哪有不一样?货真价实,你是我的亲亲小莲。」感觉他略带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她心满意足地将脸埋进他肩窝。 她没看见,她的男人如释重负地笑了,他心底那片空寂许久的桃花林终于住进了人,因为她,万千桃花一瞬盛开,粉瓣漫天,花香馥郁,这片桃花源,经年不谢,永远盛放着他与她爱恋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