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疾 夏以昼 她 黎深》 妹妹的男朋友是邻居弟弟 夏以昼早就知道自己的妹妹有了男朋友。那个人他也认识,也算是知根知底。只是那个时候他还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此时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黎深,他终于不能再自欺欺人。 “小黎,多吃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奶奶笑着为黎深夹了一块排骨。 黎深算是奶奶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来家里吃饭也就是添双筷子的事儿,只是今天他的身份不再是邻家弟弟。 是妹妹带回来的男朋友。 整件事在家里没有掀起任何波澜,夏以昼是早就知道只不过努力装作不知,而奶奶对黎深则是一百个放心,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唯一的小小缺憾就是二人年纪尚小,但两个都是懂事的孩子,虽然谈了恋爱,但也不会荒废了学习。 夏以昼选择今天回家,本来是想给妹妹一个惊喜,谁知道刚开门就看到坐在桌前的黎深,黎深和妹妹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些窘迫,他似乎撞破了什么。 她是特意挑夏以昼回来之前的日子向奶奶坦白的。她查过航天学院的教学计划,知道夏以昼什么时候放假,以往他总是放假当天就会赶回,只是这两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放假第二天才回家。 她也说不清楚到底想不想让夏以昼知道这件事,大概心底还是更不想让他知道吧,这才选择了今天,只是某种隐秘的渴望赌赢了,所以才会出现现在这个场面。 因为提前告诉了奶奶黎深要来家里吃饭,奶奶做了一桌的菜,算是两个孩子期末辛苦的犒劳。 “添双筷子的事儿。”然后拉着黎深坐下,再起身去帮他拿碗筷。 只是这次变成了黎深拉着他坐下,替他拿碗筷。 “行李待会再收拾,先吃饭。”奶奶既然已经发话,夏以昼也只能放下行李在黎深旁边的位置坐下。 “以昼啊,你旁边的这位我可得给你介绍介绍,”奶奶模仿着你介绍黎深新身份时的打气语调,“是你妹妹的,男朋友。” “奶奶……”她和黎深异口同声,一个红了脸,一个红了耳根。 夏以昼早就知道妹妹有了男朋友,也知道那个人就是这个邻家小子,只是这么久了,他仍旧没有做好面对这样场面的准备。 “你不亲自给我介绍介绍?” “哥,你也打趣我。” “以昼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黎深,是她的男朋友。” 夏以昼看着那双本来含嗔带怒瞪着他的眸子转向了旁边,脸上尽是羞涩的红晕。 “好了好吃,再不吃饭就要凉了。”你急忙转换话题,“对了哥,你怎么一放假就回来了?不休息一晚上再回家?” “我要是再不回家,你被这小子拐跑了我都不知道。”衣兜里的礼物盒硌着手心,他却用力将它捏得更紧,“我要是今天没回来,你准备什么时候跟我坦白?嗯?” “还用我坦白吗?从小到大,我有哪件事能瞒过你?” 她确实没有事情能够瞒过夏以昼,只要是她清楚明白的,夏以昼都能从她的神态动作表情中猜出来。他就像是有读心术一般,总能猜中她的心。 但前提是,她清楚她的心。 “我猜出来跟你主动告诉我是两码事,你可别想混淆概念……” 饭桌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的氛围,夏以昼跟她拌嘴吵架,黎深时不时帮帮势弱的她,夏以昼趁她不注意往她碗里夹一块胡萝卜,有时候可能是奶奶夹的,然后她再软硬兼施让夏以昼帮她把胡萝卜吃掉。 小时候她总爱趁奶奶不注意把碗里的胡萝卜夹给他,在奶奶检查时撒谎说自己已经吃掉了,然后挤眉弄眼暗示夏以昼帮她。夏以昼刚咽下她夹的胡萝卜,就得把桌上那盘胡萝卜挪到自己面前,“奶奶今天炒的胡萝卜好好吃,我要多吃一点。” “对对对,哥哥爱吃,奶奶你就让他多吃点。”一边说还一边往他碗里夹胡萝卜,直到那碟胡萝卜全进了夏以昼碗里才收手。 只是今天的饭桌上没有胡萝卜,坐在她身边座位的也不是他。 晚饭后她在帮着夏以昼收拾碗筷,黎深被奶奶拉到屋里说悄悄话去了,也不知道要交代些什么。 “哥,你先把行李放回去吧,碗我来洗就行了。” 夏以昼略过她想接过盘子的手,打开了水龙头,水声和他的声音一起响起,“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学期。” “是真的喜欢他?” “怎么你怕我玩弄纯情男高感情啊?你到底是谁哥?” 她的蒙混这次没有生效,夏以昼只是用更低的语调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我……”一个“我”字拖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的时候,黎深的声音却传来了,“奶奶叫你过去一下。” “以昼哥,我来帮你吧。”黎深从她手中接过给盘子擦水的毛巾时耳根到脸颊仍红了一片。 “你脸怎么这么红?”她用手背碰了碰黎深发红的脸,动作自然亲昵,全然一副亲密眷侣姿态。 夏以昼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个动作在第三人视角看着是如此的暧昧亲密,她自然也是这样碰过他的脸的,每次他风尘仆仆赶回来,脸颊被冷风吹得绯红时,她就是这样触碰他,甚至还会趁机在他脸上捏一把揉一揉。 “没什么,”黎深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奶奶在屋里等你,别让她等久了。” 她离开后的厨房一时只有碗盘碰撞的声音,夏以昼和黎深一时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话题,任由沉默凝结空气。 黎深知道,以夏以昼对她的宠溺,突然知道自己的妹妹有了男友必然会有些不能接受,换做是他,脸色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碗盘在二人的沉默中清洗擦拭干净,黎深不知何处安放的眼神瞟到还放在餐厅旁的行李,“以昼哥,你刚回来,先把行李收拾回房间,剩下的收尾工作我来就好了。” “好。” 夏以昼将手上的水擦干净,拿起行李的时候看到黎深在将洗好的碗筷分门别类放回柜子里。 他是什么时候对这个厨房这样熟悉的?在自己离家的那些日子里,他也是这样熟练地在这个厨房里帮忙的吗?她是否就像此刻的自己一样,看着他在厨房身影,还是说她也像小时候那样,站在门口当“小监工”,陪着他说话,追着问他学校里发生了什么趣事? 夏以昼感到自己的身影正一点点被厨房中的那个人覆盖,他不知道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也不知如今的结局是否就是他想要的。 那年夏天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此时又动摇了。 奶奶的礼物 奶奶房间的门是开着的,她刚进去,奶奶就让她将门关好,在她面前坐下。 椅子上还有些余温,黎深刚才应该也是这样,紧张而端正地坐在这里,完全不知道奶奶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囡囡啊,奶奶知道你跟黎深都是好孩子,你们俩在一起奶奶也放心,”奶奶说着,将你的手握在手心里,“但你们毕竟都还只是十几岁的孩子,正是对感情好奇的年纪……”奶奶一边说一边轻拍着她的手背,“虽然说发乎情止乎礼,可人非圣贤……” 她大概猜到了奶奶接下来要说什么,也明白为什么刚刚黎深下来的时候,脸会那么红,此时她脸上的颜色估计跟黎深不分伯仲。 “奶奶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很多事情嘴上说着容易,临到面前了,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奶奶顿了顿,看着孙女绯红的脸,继续道:“奶奶也不是什么老古董,奶奶只是希望你们两个孩子能好好的,都是奶奶看着长大的孩子,奶奶不希望发生什么影响你们未来生活的事。” 此时她的头已经完全低下去,眼睛盯着脚尖,“奶奶,我明白的。” “你听奶奶说完,奶奶并不是要阻止什么,奶奶只是希望你能够保护好自己,对性充满好奇,想要尝试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有一点,一定要做好防护措施。” 如果说刚才的脸红是因为害羞的话,此时她不敢抬起头则更多是因为心虚。 因为第一次,他们确实没有做安全措施。 那是个雨天,约好一起去图书馆写作业,结果半路发现书没拿,黎深又陪她回去拿书,走到家门口才发现没带钥匙,奶奶那天有事出去了,打了招呼说估计得晚上才回来。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没带钥匙又碰上下雨,总不能在门口一直呆到晚上,最后两个人顶着书包跑回了黎深家里。 黎深的父母是无国界医生,一年到头也难得见上几面,黎深上了高中更是语重心长地说你长大了,该学会照顾自己,试着独立了,然后拜托了隔壁邻居奶奶帮忙照看,第二天就飞走了。 雨几乎是倾盆而下,两家距离明明不远,却也打湿了大半衣裳,一路上黎深都把屋檐下稍微能遮点雨的位置让给你走,几乎湿透了。 好容易到了家,却先给她拿了毛巾和外套开了空调,黎深才回房间换了湿衣服。 她其实很少来黎深家,几乎所有时候都是黎深来找她。小时候约好要一起玩,总是黎深早早到了在她窗外等她,奶奶看到了就会叫他进屋里坐会,然后催着她赶紧出门。上学了也是这样,她总是一出门就能看到在门口等她的黎深,有时候黎深来早了,奶奶就会像小时候那样叫他进屋坐着等。对她,黎深总有着无尽的耐心,一会儿是作业忘装了,一会儿是早饭还没吃完,他从来不会觉得自己花了很多时间等她,遇到她拖延的时候,他总是庆幸还好今天出门早,还能有足够的时间让她拖延。很多时候黎深在她吃早餐的时候就到了,奶奶也总是热情地招呼他一起吃,其实他每天早上都是吃过早餐再出门的,但是耐不住老人家总觉得牛奶面包冷冰冰的不能算早饭,总是要让他再喝杯甜粥吃点鸡蛋包子,逐渐黎深也不再推辞,成了她家里早餐餐桌上的一员。 当然,这都是发生在夏以昼离开临空去天行上大学时候的事。 黎深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她正在翻放在客厅的相册,因为聚少离多所以他仅有的几张与父母的合照大都是小时候的模样。相册后面的合照大都是他们三个人,有幼儿园文艺汇演夏以昼在舞台下为他们加油鼓掌的,有夏以昼小学毕业他俩去观礼的合照,也有小学儿童节表演的照片。黎深明明只比她大几个月,但冷冰冰的神情总让他看上去有些少年老成,旁边再加上一个古灵精怪的她,更衬得黎深成熟稳重,小小年纪就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在看什么?” “你小时候的照片,”她的头发只是草草擦了一下,还有些水滴顺着发梢滑落,“你小学的时候明明没我高,但老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别人都以为你是我哥哥。” 夏以昼比他俩大五岁,俗话说三年一个沟,这代沟都快两道了,加上他是个孩子王,天天领着一堆小孩玩打仗游戏,时不时还得用武力收服一下上门踢馆的。奶奶怕两个小孩跟着夏以昼玩受伤,也不强求夏以昼带着他们玩。 小孩哪知道妊娠周期,只是常听到她说自己哥哥如何如何好,又常常看到黎深上学放学都跟她一块儿,所以每次她提起哥哥时,大家都以为是黎深。那时候夏以昼已经上小学了,幼儿园放学早,奶奶给俩孩子接回来就由着他们跟其他小朋友玩游戏。每次奶奶喊吃饭,她总是因为玩游戏太投入而听不到,最后奶奶只能先喊黎深,再由黎深催着她回家。 “我比你大是既定事实,而且,你小时候的确管我叫哥哥,所以说我是你哥哥并没有问题。” 记得小时候她第一次见到黎深,那时候奶奶接了个电话,随即吩咐她和夏以昼在家里好好呆着,她出去一下就回来,很快奶奶就领着一个小男孩回了家。 “囡囡,以昼,这是黎深,是奶奶朋友家的孩子,他父母临时有事出去了,让我帮忙照顾一会,你们一会要好好玩。”奶奶将黎深拉到他们面前。 “以昼比你大几岁,你管他叫哥哥就好。”谁知黎深还没叫出声,她先着急起来。 “不行,我不准你叫哥哥,夏以昼是我的哥哥,不是你的哥哥。” 领养回来的孩子总是缺乏安全感,孤儿院里很少有什么是属于某一个人的,院长妈妈是所有人的妈妈,门卫爷爷是所有人的爷爷,食物是所有小朋友的一起分享的,衣服也不是完全属于谁的,在长大了以后,衣服要留给比自己年纪更小的孩子。 所以当奶奶领着她回家,说夏以昼以后就是她的哥哥的时候,她问:“是我一个人的哥哥吗?” “我叫夏以昼,以后我就是你一个人的哥哥了。” 奶奶带着黎深回来的时候,夏以昼也才当了她一年的哥哥,五六岁正是占有欲最强的时候,所以当奶奶让黎深也叫夏以昼哥哥的时候,她以为属于她一个人的哥哥要被夺走,急得哇哇大哭,死活不同意黎深管夏以昼叫哥哥,奶奶让她管黎深叫哥哥她也不张口,说自己只有夏以昼一个哥哥。 最后夏以昼好说歹说哄了半天,她才止住哭声,愿意听奶奶解释。 最后还是黎深提出了一个让她满意的解决方案,他管夏以昼叫以昼哥,她呢就直接叫他的名字黎深。 “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死活不让我叫以昼哥……” “停!”黎深的话没说完就被她打断,“小时候的糗事能不能不要提了。”青梅竹马就是这点不好,手上黑料一大把,吵架翻旧账完全翻不到头。 “好好好,我不说了,头发都还是湿的,吹风在这,赶紧去把头发吹干,一会着凉了。” “黎深,你知不知道你絮絮叨叨的样子,跟夏以昼一模一样。” “看来我还有做你哥的潜力。” “既然如此,先帮我吹个头发看看实力。我正好检查一下相册里面有没有我的黑历史。“ 黎深人生中第一次帮女孩子吹头发总算是有惊无险,等他将吹风机放回洗手间出来时,正看到她抱着那本相册出神。 “怎么了?” “黎深。”她不答,只是低声叫他的名字,“黎深,谢谢你。” “举手之劳。我刚泡了姜茶,趁热喝。” 黎深递姜茶的给她的手冰凉,她抓住那双手,连同水杯一起握住,“你的手好凉。你先喝,我再去泡一杯。” 她握着黎深的手,将姜茶递到他唇边,眼神里写着“你敢不喝试试?”,黎深只好就着她的手将姜茶一饮而尽。 喝得太急,黎深被呛到了,等她急匆匆放好杯子,正看到黎深咳红脸,眼里含泪的样子——眼角红红的,脸上的血色也比平时多了些,平日里用以掩藏内心的冰雪随之抖落,一点点展现其下的生动、脆弱、鲜活。 手指不受控制地替他抹掉泪水,然后捧住他的脸,吻了上去。 和两个月前鲁莽、青涩的吻不同,她早已不是那个冲动吻上却只敢蹭他唇的懵懂少女。她完全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张嘴,什么时候换气,怎样撩拨黎深的唇舌,怎样与他纠缠。 屋外的雨下得更大了,像是铁了心要将二人的理智冲走。 等到她喘过气从他怀里支起上半身时,双腿早已软了。 她还是第一次见黎深被情欲控制的样子,以往被称作冰山的人此时正红着脸喘着气,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她,欲念翻滚,而黎深只是捧住了她的脸,指尖在被他吮肿的嘴唇上摩挲。 天时。地利。人和。 来不及阻止。 立志成为医生的黎深对人体构成非常熟悉,但这还是除了在自己身上以外的第一次实操。女孩子的身体好软,软到他如果不用力抱紧,她就化成一滩水从自己怀中流走。可她现在似乎与水差不多,整个瘫软在他怀里,明明刚刚还骑在他身上捧着他的脸吻他,此时却没了力气,整个人被他搂在怀里吻到脱力。 与之前的浅尝辄止不同,这一次他不用担心被人看到,也不用担心时间,他可以肆意地在那双唇上流连、反复品尝,看着唇瓣一点点变得红肿,听着她的喘息变得急剧。 那些借口都不能成为阻止他的理由,何况她也不曾让他停下。 可少年终究是青涩的,下定了决心之后所做的也只是帮她脱掉外套,隔着打底衫小心翼翼地摸索、探寻着她的身体。 明明她是最胆小的,下雨天打雷总是要人陪着,小时候一起玩滑滑梯,明明不小心摔了的是黎深,看到伤口哇哇大哭的却是她,仿佛伤口在她身上一般,最后黎深只能忍着痛一瘸一拐地牵着抹眼泪的她一起去处理伤口。 可她又是最大胆的,放学路上牵住他的手,在没人的角落偷偷亲他的脸,又比如现在——她的双手已经掀起了黎深的衬衣,少年正是抽条长身体的时候,可黎深并不瘦弱,身体因为淋了雨还有些发凉,她温暖的指尖触及肌肤的时候,精壮的身体微微战栗着。终究她是黎深的引导者,带着他褪去了身上的衣物,半裸的少女令他不敢直视,于是肌肤代替了眼睛,一寸一寸、一片一片探寻。皮肉相摩逐渐让他的身体暖和了起来,暮光随同衣物一起落下,雨已经停了下来。 夕阳落在黎深背后,将他的头发染成金色,她因为快感眼中噙着泪水,模糊目光中,恍惚看到了另一个人。 是她送他去天行时,他在夕阳中向她道别的模样。 于是她捧起黎深的脸,“去床上。” 也不是没抱过她,运动会上她摔伤之后,黎深直接将她抱去了医务室,只是这样赤裸还是头一回,明明是自己熟悉得闭着眼睛都不会摔着的家里,他却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终究还是青涩的,所以她让他拉上了窗帘,眼睛一时不能适应黑暗,她在一瞬间就被黑暗吞噬了,心脏一紧,随即她伸手搂住他。 还好,她并没有消失,还好,这并不是梦。 明明他熟知人体的每一个部位每一种反应,此时却仿佛一个懵懂的孩童,被她的手带着一点点探索着陌生的地带。 于是脑中的知识便在他指尖流泻,他知道自己触碰的是什么位置,也知道自己哪个一个动作之下她会有什么反应,仿佛这一切只是为了验证他在书本上学到的知识是否正确一般,像是一场测验,而非情事。 于是她不再引导他,只是在他身上一味地探索,她才是真正懵懂的孩童,触碰何处,怎样动作,全凭她的心意,像是在研究新玩具的好奇宝宝,只是这个“玩具”给出的反馈,是或大声或小声的喘息。 原来被喜欢的人触碰是这样的感觉。 明明自己处理的时候触感不是这样的,脑子里只觉得懊恼,对自己总是控制不住性冲动的厌烦,一边厌恶自己,一边又忍不住幻想着她的模样。 她的手掌要更热一些,干燥一些,动作在触碰到勃起的阴茎时有一瞬间的停滞,有一瞬间的后退,只是他的喘息来得比她的撤退更早,于是她握住,带来他的喟叹。 套弄,抚摸,揉捏,黎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引导她,他只是觉得,她带给自己的一切都是新奇的,酥麻的。 他终于意识到,无论是快感还是疼痛,只要是她给的,他都想要。 她毕竟是聪明的,只是试探了几次,便知道怎样的动作他更喜欢,哪样的力度会带来他更重的喘息,房间内除了此起彼伏的喘息之外,还渐渐有了水声。 他们都知道那声音来自哪里,却也都默契地红了脸闭口不提。 只是手指的测量到底是有失偏颇的,当她一寸一寸纳入的时候,才意识到,手指丈量的尺寸对于身体另一个部位来说,差了太多了。 明明已经努力放松,明明已经吞了好久,可为什么还没结束? “黎深,还有多长啊?” 黎深被箍得额头青经暴起,他是第一次,只觉得自己若不咬紧牙关,便会立即交代在这里,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拉了她的手,让她自己感受还有多少。 她从他们连接处一直往下摸,触摸到的是起伏的青筋,湿滑的体液,顺着柱身一直往下,缓慢又颤抖。 “现在知道了吧。”黎深贴在她耳边低语,呼出的热气将整个耳郭包裹,黑暗中,他精确捕捉到了她一瞬间的颤抖。 于是他轻轻咬住她的耳垂,牙齿细细地磨,舌尖轻轻地舔,气息缓缓地吐,她的颤抖愈发明显。 注意力被分散,他终于是进了一大半,继续动作时她搂着他的脖子撒娇喊太涨了。 他只好停下,等她慢慢适应,只是无论他怎么试,都再进不了半分。 好在她的应允来得很快,期初进退都得缓缓的,一动她就下意识收紧,让他的动作难以继续,也不知道他忍了多久,终于是能连续动作了,却不知道碰到了她哪个敏感点,突然死命地绞住了他,本就是强忍着的精意在这一绞之下一泄而出,一边射精一边狼狈地扶着肉棒退出来。 他才意识到没有戴套。 结束后的两人莫名有些尴尬,黎深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动作,只好拉了被子将两人盖住。她翻身钻进黎深怀里,两人的身体仍旧滚烫。 此时黎深终于意识到,刚才的炽热不仅仅是因为情欲,淋了雨的两个人都有些发烧。 急忙忙爬起来从药箱里翻出退烧药,又拿了热毛巾替她大概擦了擦,之前那份羞涩已经消失,此时她又变成了那个爱安排他干这干那的小屁孩。 “黎深,我要穿你的衬衣。” “不要穿新的,要穿你常穿的那件。” “我要喝姜茶,刚刚的姜茶被你喝掉了,我还没喝上。” 明明他也是个病人,她指挥起来却毫不心软。 “手机响了,也要我帮你接?” “谁打来的?” “奶奶。” “哎呀现在几点了?”她正准备从床上坐起来接电话,却被他的手臂止住了动作。 “喂,奶奶,我是黎深。” “她啊,她上厕所去了,我们马上就回来了。” “淋到了一点点,她有点感冒,我正准备带她去拿点药呢。” “晚饭我们在外面吃过啦,一会我就把她安安全全送回来。” “嗯嗯好,奶奶再见。” 黎深挂掉电话,把手机拿给她,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6:40。 “黎深,我发现你撒起谎来还真是脸都不带红的。” “谬赞,我不过是有样学样。” “肚子饿了没,我这有饺子、汤圆,还有鸡蛋面。” “我要吃面。” “好,我去煮。” “我要洗澡。” “我给你拿衣服。” 吃了饭,黎深送她回去。 初秋微凉的风吹在二人的面颊上,带着雨后的清新味道。 她打了个寒颤,黎深将外套脱给他。 他的外套还是太大了,他脑海里出现了她穿着他衬衣的样子。 原来,只用一件衣服就能将她裹起来。 黎深坚持要送她到门口,说什么答应了奶奶要亲自将她安安全全送到家。 回到家奶奶已经煮好了浓浓的姜汤。 “刚盛出来的,晾凉一些再喝。” “以昼今天打电话回来了。” “哥打电话回来干嘛?” “问了家里的情况,还问了问你选科之后适不适应。” “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妹妹的事,问你妹妹去。” 她拿出手机,点开聊天软件,置顶的那个对话框始终没有消息发来。 为什么不来问我呢?夏以昼,你到底怎么想的呢? “姜汤,趁热喝,一会儿凉了。” “我这就喝。” 她滑动对话框,将置顶取消,随即将一整碗姜汤都喝掉。 好辣,辣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刚把碗拿到厨房准备洗掉,门铃就响了。 “哎呀,是小黎啊,是有什么东西忘拿了吗?” “不是我的东西,是她的感冒药放我这忘拿了。” “她老是丢三落四的,还好有小黎你……” “时间不早了,奶奶我先回去了。” “路上小心啊。” “老是麻烦人家小黎,小时候以昼帮你善后,现在小黎帮你捡落下的东西。一会把药吃了再睡觉。” “谁让我是最小的妹妹。” 她接过奶奶递来的袋子。 里面有一张黎深写的纸条: 感冒药饭后半小时服用,一日三次。 胶囊一次两颗,药片每次一片,冲剂每次一包。 下面还有一张小小的纸片: 紧急避孕药72小时内口服有效。 她赶紧把纸片放回袋子里,装作没事人一样回到房间。 “你去而复返就是为了买药?” “嗯,家里只有感冒药。” 她脑子出现了黎深一个人去药店买紧急避孕药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脸红,有没有担心被药店的阿姨认出来。 如果她问的话,黎深就会告诉她,他特意戴了顶帽子,低着头压着声音去买的药,阿姨非常热情,还向他推荐了计生用品,特意提醒他下次一定要提前做好措施。 奶奶似乎还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其中不少是对青春往事的追忆,她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完全没注意奶奶都说了些什么,最后奶奶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她的手里。 是一盒安全套。 奶奶不愧是走在时代最前沿的女人,这个东西是可以这么直接给的吗? “没什么好害羞的,去感受自己的青春激情吧。” 夏以昼的梦 走出房门,正遇到收拾完东西的夏以昼。 “你脸怎么那么红?是不是生病了?” 夏以昼伸手就来摸她的额头,她像是心虚一样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揣进了兜里。 “奶奶给了你什么让你这么宝贝?还要防着我?”夏以昼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乎是觉得手背的温度不准,又将额头凑了过去。 “好像没发烧啊?” “哥我真没事,对了,黎深呢?” “你哥才刚回来,你就满屋子找小男友,真不怕哥哥生气吃醋啊?” “你又想骗吃骗喝!从小吃到大,你也不嫌酸?” “可能我天生比较爱吃醋吧。” 夏以昼的确极爱吃醋,小时候跟别的小朋友玩家家酒,如果是小男孩扮演爸爸,他就会装作厌烦的样子,说老是演爸爸妈妈太无聊啦,不如演点别的,哥哥妹妹什么的,这个时候总能听到她的抱怨,明明就是哥哥,还需要演吗?不如来演女王和骑士,只是他每次只会在妹妹演女王的时候担任骑士的角色。他也会被指名扮演“爸爸”,每次他当爸爸时,其他小朋友都会说哥哥太高了,没有其他小朋友能够跟他搭档演妈妈。 “你哥哥这么高,他当爸爸,你当他女儿还差不多。” “那我要当学校老师!”另一个小朋友的声音响起。 年纪稍微大点的时候,他会在接她放学的时候故意做出亲密的动作,让那些对自己妹妹有好感的男生看到,借此打消他的念头。 他也暗自跟黎深较劲过,军训结束收拾东西的时候,学校里的男生连女寝楼下都不让去,但他是她的哥哥,是她的家长,能理直气壮地在宿舍楼下等她,能听着她同学的赞扬——你哥好高啊,你哥好帅啊,你哥居然能一口气拿两个行李箱,好厉害。 这场无人知晓的比试中,他一直靠着“哥哥”这个身份获胜,可最终阻止他走向她的,也是这个身份。 哪怕在最纯真的孩子面前,即使是玩游戏,夏以昼也绝对不会被放到与她并列的位置。 小时候总盼着要快点长大,长大了就能实现妹妹的愿望,长大了就可以和妹妹一起去很多地方玩。 等到真的长大了,他总想着要是能回到小时候就好了。 要是他不曾明白自己的心就好了。 那样就能继续让心绪乱着,继续以为一切都只是哥哥对妹妹的保护欲与占有欲。 一切都只是没有血缘的亲情的外化表现。 黎深已经收拾好了厨房,跟奶奶道了别。 “以昼哥,我走了。“ “嗯,再见。” “哥,我送送他。” “快点回来。” “嗯。” 黎深只让她送到门口,说什么外面冷,风大,好不容易放了假,可不能让假期从生病开始。 “拜拜。” “再见。” 她关上门,回头就看到了夏以昼。 她以前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要跟他讲,总是在他放假之前打许多的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放假,准备什么时候回家,买的几点的车票,她要去接他。 要吃天行市的什么小吃,想要什么礼物,什么家里的苹果买了都没人吃,他再不回来吃掉苹果就要坏了。 家里只有夏以昼爱吃苹果,奶奶是因为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她单纯是因为不爱吃苹果。 每次看到夏以昼吃得津津有味也会被勾起食欲,但总是咬了一口就兴致缺缺,果然是最无聊的水果,然后将剩下的苹果还给夏以昼。 “吃苹果吗?你运气好,奶奶今天刚买的。” “吃。” 她选了一个最大最红的苹果,递给夏以昼。 “你吃吗?” “吃一块。” 均匀的苹果皮一圈一圈掉落,奶奶出门散步去了,此时屋内两人的安静得诡异。 他在苹果皮断掉之前开了口:“学校那边,选科之后还习惯吗?” “还好,选科之后难度虽然比较大,刚开始压力比较大,但习惯了之后就好多了。” “黎深……他要是欺负你的话,告诉哥,哥帮你出气。” “你还不了解我?谁能欺负我?而且我已经长大了,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动不动就要找哥哥的小女孩了。” “小时候当哥哥的小尾巴,长大了就把哥哥甩一边了?” “是谁先跑到天行那么远的地方上学,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行行行,说不过你,既然你已经长大了,寒假作业就自己努力吧,可别又被奶奶逮住半夜偷偷赶作业。” 夏以昼切下一块苹果递给她,随即嚼着苹果回了房间。 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他了。 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到来,但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 小时候奶奶常说,夏以昼你太纵着她啦,以后她长大了不能自立怎么办? 他也常说,他就这么一个妹妹,不宠着她宠谁,如果妹妹长大了不能自立,那他就养着妹妹呗。 她的许多坏习惯,都是夏以昼纵出来的。 或者说,是夏以昼故意纵出来的。 纵容她,她就会更依赖他,就会离不开他,就会缠着他,跟他撒娇黏着他。 所以他一再向奶奶保证一定会监督妹妹早点完成假期作业,一面在她的撒娇耍赖中放水。一次次让她保证贪玩仅此一次,又一次次说这是最后一次。 他知道写不完作业她会求着他帮忙。 “全世界最好的最帅的哥哥,现在全世界最喜欢你最需要你的妹妹诚挚地请求你,帮帮孩子吧,孩子的作业真的写不完啦。” “天底下最好的哥哥,求求你啦。” 本来就是虚设的防线在她的一声声撒娇下崩溃,为了不让奶奶发现,她总是半夜偷偷拿了作业钻到他的房间。 每次都说是夏以昼帮她写,实际上每次都是夏以昼写完一大半,她总是写着写着就说自己困了,然后撒娇耍赖说自己就睡一会儿,让夏以昼一会儿叫醒她。 期初他也试过叫她,可是一看到她的睡颜,他就心软,总是假意叫叫她,在听到那句“全世界最好的哥哥,你就让最喜欢你的妹妹再睡一会儿,就睡一小会儿。”之后,放任她继续睡觉。 安静的夜里总是容易犯困,他看到床上睡得正熟的妹妹,又看了看时间,默默定了个闹钟,躺在她身边睡了。 期初是因为困了,后来是因为,他发现她睡着之后会抱着他的手臂往他怀里钻。 小小一只,藏他怀里,给他可爱坏了。 他总是不自觉放慢速度,好让她钻进房间的日子多两天,然后在她醒来之前,将她抱回她自己房间。 如果不是那个梦,他大概会让自己继续放纵下去。 人可能一时认不清自己的心,但心中所思所想总是有踪迹的,一切都会在潜意识中留痕,然后在梦境中再现。 那不是夏以昼第一次遗精,却是第一次看清楚梦中那个人的脸。 把黎深认成了夏以昼? 那不是夏以昼第一次遗精,却是第一次看清楚梦中那个人的脸。 是她。 他几乎是被吓醒的,下身湿黏一片,他第一次觉得恶心,可是脑中却止不住地回想梦境中梦到的内容。 柔软的唇,柔软的乳房,柔软的身体。 他第一次如此厌弃自己,觉得自己恶心,下作。 可人终究是无法隐瞒自己,他越是抗拒,梦中所看到的就越多,像是跟他作对一般,他越想忘掉那些梦,那些梦就越在他记忆中印象深刻。 他像是一头困兽,在与自己欲望斗争的过程中一点点看清自己,看透自己,明白那些自己以为是出自哥哥对妹妹的呵护,都是来源于男人对女人的欲望,原来自己在背她时会记住她胸部在背上的触感,原来自己在帮她吹头发时会窥探后颈往下脊背的风光,原来自己会记住帮她擦嘴角时她唇的触感。 一切兄妹之间的亲昵都成了欲望滋生的温床,潜意识收集了生活中的每一个瞬间,拼凑出了睡梦中或清纯或魅惑的她。 他终是认了输。 可欲念并未因为他的投降停止增长,十几岁的少年就这样被欲望裹挟着来到了高三——人生最重要的一站。 也许是学习的压力,也许是欲望终于在潜意识中得到满足,繁忙的高三中,他很少再做那样的梦,或者说,他很少做梦。 高考结束后,他纠结了很久,那时他总是梦见小时候,她跟在他身后当他的小尾巴。用零花钱买零食的时候,两样都得买她喜欢的。 他最后选择了离家很远的天行市航空学院。 只是距离并没有减轻欲念,反倒因为对她的思念而愈发猖狂。 胸前她送的项链,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已远在临空。 他对项链的过分爱惜,甚至让舍友误以为是女朋友送的,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他咽了下去,这里是天行,没有人知道她是他的妹妹。 谎言是毒药,而他甘之如饴。 但改变了东西,很难在伪装成之前的模样,他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亲昵,她的撒娇。 她的越线,她的没规矩,一切的接触都会成为勾起他欲念的引线。 随时会炸掉那层名为“哥哥”的伪装。 所以在知道她的男友是黎深的时候,他甚至松了一口气,至少有了一些外在的因素来克制他。 随之而来的嫉妒却更令他痛苦,那些亲昵,那些接触,令他痛苦而甜蜜,而今这点点甜蜜也没有了,只有他目睹二人打情骂俏的疼痛。 他当然知道,她的疏远,其中一部分是因为他。 而这不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这样的结果,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夏以昼拿出兜里的盒子,里面是跟他同款的项链,上面的字是他亲手刻的,“when ever you want”。 时间的流逝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新年就在这样的氛围中到临。 团圆饭结束,黎深挂掉与父母的视频电话,三人分工合作,夏以昼洗碗,黎深收拾餐桌和厨房,她当监工。 收拾完,奶奶将三个孩子拉过去,说今年许放烟花,她之前托人在镇上带了些烟花回来,让三个孩子找个空旷的地方放着玩。 “奶奶,我们一起放啊。” “奶奶年纪大了,怕冷,就想在家看会儿电视,你们三个玩高兴。”说完拿出红包,“新的一年,要认真学习,健健康康长大……” 市区内不准放烟花,三个人扫了共享单车,准备去城郊。 冬天的风吹红了她的脸,出门走得急,她的围巾落下了,此时冷风正呼呼地往她衣领里灌。 夏以昼刚准备把自己的围巾给她戴上,那边黎深就已经将围巾手套都给了她,还帮她理好了头发。 “我戴一个,你戴一个。”她将一只手套还给黎深,表示自己可以将另一只手缩进袖子里,只要捏刹车的手戴了手套就不会冷了。 “行了,你们俩腻歪完了没有,一会谁最后到谁付钱买饮料。” 夏以昼第一个冲出去,随即就是向来不愿服输的她,黎深殿后。 正是隆冬,只有腊梅树枝上依稀挂着几个骨朵,幽幽散发着暗香。 “好香,是不是有腊梅花?” “可能是,这几天正是花期。” “鼻子还挺灵。”话音刚落,刚刚连影都看不到的夏以昼突然骑了回来,把车一横,她就看到了他手上的腊梅花。 夏以昼极其自然地将那只开得正盛的花插在了她的发间。 “刚刚在路边看到的,你们要是再这么慢吞吞的,一会我就一个人把烟花都放了。” 说完又一骑绝尘。 “夏以昼!你等等我!”她猛蹬自行车,又回头朝黎深喊道:“黎深,快一点,可不能让我哥一个人把烟花全点了。” 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她追着夏以昼跑,还不忘回头叫黎深跟上。 夏以昼。 她好久没这样叫他了。 如果他翻开之前的日记本的话,应该能够找到相关的记录。 哪怕不翻日记本,他也记得很清楚,关于他的称呼,总共历经过三个阶段。 刚到家的时候她叫他哥哥,无论在哪都哥哥长哥哥短,而他总能在一堆哥哥叫声中准确分辨出她的声音。 青春期的小女孩,总是要强爱面子,觉得叫哥哥会显得自己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小孩,于是约定在外要叫他的名字,只有私下才叫哥哥。 但有一种情况例外,每次他逗她,让她生气了,或者她要跟他算账的时候,她总是气鼓鼓地喊他的名字。 夏以昼。 以前他讨厌这个称呼,夏以昼,奶奶叫他以昼,黎深叫他以昼哥,其他长辈叫他小昼,其余所有人都叫他夏以昼。他是所有人的夏以昼,唯独是她的哥哥。 她的哥哥从来不会代指夏以昼以外的任何人。 所以那时候他总欺负到,等到她求饶的时候,就要求她好声好气地喊他哥哥,什么全世界最好的哥哥,全世界最帅的哥哥,全世界最靠谱的哥哥,我保证下一次再也不跟你较劲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 后来他疏远,她赌气。 奶奶一看这俩孩子这次真闹矛盾了,拉着俩孩子劝和,那之后他的称呼就一直延续至今,变成了“哥”。 终于到了城郊,飞行员的实力真的深不可测,等她跟黎深气喘吁吁抵达时,夏以昼已经买好了饮料,靠在车边一边喝饮料一边等他们了。 “烟花呢?” “被我放完了。” 她自然是不信,看到夏以昼藏在身后的手,就去抢。 王牌就是王牌,让了一只手她仍旧赢不了,只能搬救兵:“黎深,你帮帮我。” “以昼哥,你就别逗她了。” 趁夏以昼分神的一瞬间,她终于抢到了烟花。 手臂被她脑袋一撞,手里的易拉罐里的“饮料”撒了一些出来。 “夏以昼,你偷偷喝酒,被我逮到了吧。” “我可没有偷偷,我可是光明正大。” 她抢过他手里的易拉罐就灌了一口,然后露出不理解的表情。 “这玩意好喝吗?” “我可没说过好喝,是你自己要抢的。这么多年了,还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小时候她就是这样,他手上的东西一定要拿到手,他吃的喝的一定要尝一尝,连他喝感冒药,她也得尝尝才罢休。 吃了亏的她只能转移话题,拿了他买的其他饮料喝了两口就闹着要玩烟花。 周围聚了不少小孩,手上拿着烟花棒,有的放了小型焰火,噼里啪啦一阵响,五彩的烟花便立即占据了所有人的视线。 仙女棒拿在手里她才发觉没有打火机,回头就看到夏以昼一脸意料之内的表情。 于是又在夏以昼衣兜里一阵找。 “黎深,我就说我哥身上肯定有。” “这下被我抓到把柄了吧,居然抽烟,奶奶一定狠狠说你。” “什么把柄,你在我身上找到烟了吗?” 于是她又找遍了剩下的口袋,确实没有。 “刚刚买饮料的时候,顺便买了。” 夏以昼拿着打火机,帮她点燃了烟花棒。 仙女棒的能照亮的范围很小,但那张面庞他已经太过熟悉,只需要一点点微光,就足够他描摹她的全貌。 将所有的烟花都放完,手机里也全是按照她的要求拍的跨年美照,三个人又凑在角落欣赏了好一会儿别人放的大烟花,直到人群渐渐散去,三个人才准备离开。 夏以昼伸手去提饮料袋,却发现袋子空了,里面剩的那两罐啤酒,不知道什么时候全被她喝掉了。 “不是说不好喝?” “确实不好喝。” “那还喝?” “不喝掉,让你提回去被奶奶骂?” “你喝了就不会挨骂?” “我喝了,奶奶只会骂你没有管好我。” 熟悉的兄妹斗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回去的路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兴奋了神经,她铆足了劲冲在了第一个,黎深和夏以昼一个劲儿在后面劝她慢点,她不答,只是一味地猛蹬,之后甚至嫌热,把围巾扔给了黎深。 好容易到了家,等夏以昼跟黎深还了车,酒气已然上了脸。 “以昼哥,要不我还是送到门口吧。” “没事,一会儿我拿围巾给她脸围起来就好了。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我发个消息。” 黎深看着夏以昼熟练地取下围巾,将她的脸一遮,随即架起她的胳膊,做出一副她冷往他臂弯钻的样子,最后只留下了一句好。 走到家门口,夏以昼把她红扑扑的脸从围巾里面扒拉出来,拍拍她的脑袋,“醒醒,醒醒,到家了。” “醒了醒了,真醒了哥。” 这就是真没醒,夏以昼又抓着她晃了晃,她才算是真醒了。 “到家了,一会见了奶奶知道怎么说吧?” “知道知道,以前老规矩我熟。” 以前她还是他的小尾巴的时候,夏以昼的朋友过生日,邀请了他和妹妹,同学偷偷拿了些含酒精饮料,比谁胆子大敢喝酒。谁知开了的酒精饮料没什么酒味儿,她以为是普通饮料喝了好几杯,那天下午是夏以昼把她背回去的。 哄奶奶的借口是中午玩累了,她困了。 酒味儿? 隔壁桌是大人,应该是他们喝酒的时候沾上了,他们敬酒的时候我们在玩一不小心洒在我衣服上了,你看这一块还是湿的。 后来她的同学过生日,青春期的小孩起哄要喝酒,她也喝了,感觉脑袋晕晕就赶紧给夏以昼打电话让他救急,那时候他也是这样骗过奶奶的。 推开门的时候,奶奶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回来了?” “回来了奶奶。”夏以昼赶紧推推她,示意她说话。 “奶奶我们回来了。” “外面降雾了,她穿得少冷得厉害,我先送她回房间。” “一会喝点热水,大过年的别冻感冒了。” “嗯嗯,奶奶你早点休息。” 夏以昼将她放到床上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 “酒量还是这么差,让我怎么放心你。” 替她摘掉围巾,脱下外套,又拉过被子替他盖好,掖好被角。 借着灯光,他将她与记忆中的模样一一比对。 好像瘦了些,好像黑眼圈重了些,是学习太累了吗? 夏以昼轻轻抚过她的脸,又捏了捏她的脸颊,已经不是小时候那种肉嘟嘟的手感。 她皱起眉头。 夏以昼连忙松了手。 还是小时候可爱啊。 帮她写寒假作业的时候,睡在他的房间里像只小猪,捏脸蛋,戳脸颊都不带醒的。 关了灯,准备离开的时候被她拉住了手,他听到她叫他的名字。 他想听得真切些,靠的近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人。 “夏以昼?” 又揉了揉眼睛,屋内光线很暗,眼前的人模糊不清。 “夏以昼?”他还没来得及,却听到她懊恼的声音,“是黎深。” 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不可以再把黎深认成夏以昼了。” 一个人的越界 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不可以再把黎深认成夏以昼了。” 拍脸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跟谁的手扣着,怪不得拍在脸上的触感不对。 “黎深,对不起。” 她将他拉到床边,随即支起上半身,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我的头好晕,”她的唇蹭着他的脸颊,“我想睡一会,晚安。” 她又在他脸颊落下一个吻。 夏以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自己房间。 他的思绪停留在她落在她唇上的那个吻。 无论是将黎深错认成他,还是将他错认成黎深,都没有那个吻重要。 她唇的触感,他在梦里感受过很多次,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触感,温暖的、柔软的。嘴唇因为缺水有些干燥,仍是难以忘怀的触感。 屋内漆黑一片,只有夏以昼努力压制住的喘息声,以及,另一种令人脸红心跳的摩擦声。内心对自己越是唾弃,下身带来的快感就越是高涨。 夏以昼觉得自己病了,像是得了重疾一直努力瞒着家人的病人即将暴露。 干脆就这样袒露在她面前好了。 射精的时候夏以昼的脑子里浮现出这样疯狂的想法。 夏以昼是胆小鬼。 是啊,他是胆小鬼,因为害怕而离开,又因为害怕总是在周末偷偷回来。躲起来,就为了能够偷偷看看她。看着她和黎深牵着手走在街上,看着无人的角落她踮起脚轻轻吻在黎深的唇角。 他带着这些记忆躲回天行,然后在寂静的夜晚任由自己将画面里的人换成自己的脸。 曾经是他的脸。 夏以昼跟她手拉手逛街,她会把糖葫芦的第二口递给他,她也会亲昵地帮他擦掉嘴角的糖渍。只是她终究不能像对黎深那样,在抚过他嘴角之后,落下一个吻。 迟了太久的吻,终究是落在了他的唇上。 夏以昼下意识抚了抚唇,有一种温润的触感,仿佛她的唇来落在他的嘴角。他终于嗅到迟来的咸腥味。他抬起手,看到了指尖白浊的液体。 是他自己的味道,不是她的味道。 当夏以昼收拾好自己回到旁边的房间,她已经睡得很熟了。似乎嫌身上的衣服太碍事,睡梦中她已经将自己脱得只剩内衣。 会着凉的。 夏以昼替她拉好被子。 一片黑暗中,他仍然能看到她身上刺目的痕迹。 印在她胸前的,凌乱的,吻痕。 她嫌内衣不舒服已经解开了扣带,夏以昼在替她盖被子的时候并没有回避。 贪欲总是伴随着代价。窥视者总容易看到想要之外的东西。 夏以昼最终只是替她掖好了被角。 指尖从她的脸庞滑过,她似乎嫌痒,偏过头去,于是他看到藏在她耳后的吻痕。他的手僵住,深吸一口气后,他靠坐在她床边。 夏以昼觉得自己真的疯了。 妹妹就睡在身旁,刚刚抚过她脸的手指此刻正在他身下上下起伏着。 那些吻痕,夏以昼在看到她半裸的胸部就已经勃起。 他唾弃自己,却在看到她身上的吻痕时勃起得更厉害了。嫉妒、愤怒、欲望让下体一瞬间充血,在他长久用以自慰的幻想中喷发,最终成为手心中黏腻、冰凉、腐烂的液体。 他要很努力,才能克制住自己想要逃走的冲动。他想离开,带着今夜绮丽的幻想,带着自己藏不住的欲望,带着自己瞒不下去的疾病,逃走。躲起来,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靠着回忆里她的一颦一笑,靠着记忆里那些被自己偷换过主角的画面,就这样度过一生。 可他是胆小鬼,他拿不起放不下,他解不开挣不脱,他舍不得给不起。 夏以昼病了。 醒来看见她正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夏以昼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她微凉的手替他换掉额头上的退热贴,冰凉的感觉终于唤回了他的感官。 他躺在她的床上。 “夏以昼是大笨蛋。” 他试图回应她,却发现自己嗓子干哑,只能发出轻微的哼唧声。 “因为只有笨蛋才找不到自己的房间,在我房间的地板上睡半夜给自己睡发烧了。” 他想说点什么,刚张开嘴,水和药就先递了过来。 “虽然空腹吃药对胃不好,但是你这温度一直没降过,还是先把退烧药吃了吧。” “别起来了,不然一会儿还得给你掖被子。” 夏以昼就着她的手将药吃了。 刚过年就生病确实算不得什么好事,但是夏以昼此刻无比感谢自己强健的身体在昨夜倒下。 “黎深!我哥他嗓子哑了,得吃啥药来着?”她突然朝着门外喊道。 “他扁桃体发炎肿了,得吃消炎药。”黎深的声音似乎是从厨房传来的。 夏以昼用目光询问着,为什么黎深会来家里。 “你发烧倒在我屋里,我跟奶奶都扶不动你,就给黎深叫来了。” “还得是黎深,一下子就给你扶起来放床上了。” “奶奶本来是想留下来照顾你的,但是黎深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吃点药就好了,说有他在呢,让奶奶放心去庙里。” “黎深这会儿在煮粥呢,你刚吃了退烧药先睡会,一会儿叫你起来吃点东西。” 夏以昼有点想撤回之前的感谢了,发烧晕在妹妹屋里,被妹妹男朋友扶起来,被妹妹和她男朋友照顾。 如果他只是一个哥哥,那他大概会觉得欣慰,会觉得妹妹长大了,会觉得妹妹找到了依靠。 可他不仅仅是哥哥。可他只能是哥哥。 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 夏以昼睡得并不安稳。睡梦中的他紧皱着眉头,握着她的手不放开。 她看着夏以昼,自己生病的时候,夏以昼就是这样陪在她身边,给她掖被子,为她煮粥,许下各种承诺就为了哄着她吃药,给她读故事。她想起来自己生病撒娇不让夏以昼去上学,小时候她不觉得,回忆起来却发现,夏以昼真的很好哄。 只要她撒娇,只要她说全世界最好的哥哥,夏以昼就会答应她各种各样的不合理要求。 但她终究是长大了,已经不再是那个撒娇让哥哥照顾她,不让他去上学的小女孩了,所以在夏以昼决定去天行的航天学院的时候,她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拉着他的手耍赖,她只是将所有想说的话都刻在了那条项链上,静默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可能是大学生活过于丰富多彩了吧,明明之前是占据了她整个世界的,却一下子从她的生活空间中淡去,甚至一点点在生活中淡去,就连手机上的交流都很少。 她安慰自己,要习惯,要接受离别,没有谁能一直陪伴自己,自己已经依赖了夏以昼太久太久,是时候开始独立的复建,可她终究是舍不得的,为什么,为什么哥哥要以这样凛冽甚至决绝的方式离开自己? 她一直想问却一直不敢问的那个问题此时横亘在喉间。或许此时,就是最好的时刻。 夏以昼似乎在呓语,她凑近他的唇,过高的体温喷薄在她的耳垂上。 那是她不记得的,昨夜被夏以昼抚弄的耳垂。 “对不起,对不起。” 他又是在向谁,因为什么道歉? 她拍了拍夏以昼发烫的脸,他睁开的眼睛里埋着水雾,尽是迷茫。 “夏以昼。”她咽了咽口水。 “我在。”他的语调喑哑,似乎忘记了自己因为生病而失声,语气里是她一贯熟悉得溺爱和宠溺,哪怕她接下来要说的是“夏以昼,给我摘星星吧。”他也会一口答应。 “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女朋友?”发烧的大脑似乎处理不了这个词的含义,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听到了回答。 “没有,”她感到夏以昼的手握紧了她的,“我保证,我不会有女朋友。” “咚咚”,黎深的敲门声刚好打断了对话,端着擦盘的黎深走进来,先递了一碗给她,再拿了温度计为夏以昼量体温。 她不知道刚才的对话有没有被黎深听到,她只知道自己在听到那个否定的答案的时候,内心瞬间就安定了下来。 “醒了就喊他起来喝点粥。”黎深将一碗粥放在了床头柜上。 “有点烫,你慢慢吃,让他再躺一会。” “好。”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碗里的是汤圆。 “奶奶说的,大年初一要吃汤圆,寓意团团圆圆。” 她搅着碗里的汤圆,欲言又止。 “以昼哥碗里也有一个,图个吉利。” 她这才咬了一口汤圆。 “哎呀,是花生馅儿的。” “应该是捞的时候没注意到。”黎深凑过去,将她咬了一口的汤圆吃掉,又盯着碗里的汤圆认真看了看,“这下应该没有漏网之鱼了。” 她有些脸红,之前饭桌上的亲昵是迫于形势,当着夏以昼的面与黎深亲昵,她有些窘迫,也不知道黎深是怎么做到这么淡定自然的。 其实黎深平时也是这样帮她解决掉不爱吃的东西的,只是在夏以昼面前是头一次。她小心地看了一眼夏以昼,他此刻正闭着眼,刚才紧皱的眉头此刻舒缓了一些,希望他没有看到那一幕吧。 夏以昼在被子里的手紧握,他当然看到了那郎情妾意的一幕,他当然记得小时候她吃到花生汤圆时是怎么跟他撒娇,让他帮忙吃掉的,他甚至为了让她撒娇,偷偷换掉她碗里的芝麻馅汤圆。 而黎深完全不需要这样的心机,因为不用算计,她也会向他撒娇。 取出水银温度计,夏以昼的体温来到了37.5,比起早上他来的时候已经低了不少,看来是没有去医院的必要了。 她轻轻叫醒夏以昼,扶着他起来,让方便他喝粥。 他的嗓子依旧喑哑,但已经能说出一些打趣的话:“哥哥的小棉袄长大了,会照顾人了。” “下次再这样,我就等你躺地上不管你了。” 夏以昼想说些逗她的话,那些话却在看到她发红的满是关心的眸子时,变成了:“我保证,没有下次。” 夏以昼此刻才注意到靠着书桌坐着的黎深在干什么。 他拿着水果刀,仔细地削着一个苹果,细长均匀的苹果皮从他手上一直垂到垃圾桶。决心握手术刀的手指精准、镇定地旋转、切割着果皮,直到苹果皮被彻底削净,果皮掉入垃圾桶发出轻微的“啪”的声响。 “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黎深将苹果切块,递给了她。 他知道她不爱吃苹果,他也知道她看到别人吃苹果时总是会想尝尝。 虽说是三个人分享一个苹果,但绝大部分是夏以昼吃掉的,不仅仅是出于对病人的关照,她自然也考虑到了夏以昼对苹果的偏爱。说起来,这苹果好像还是夏以昼买回来的。 屋内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夏以昼是病人,黎深镇定自若,毕竟是已经见过家长的人了,所以她成了第一个受不了尴尬的人。 “我去把碗收了。” 她落荒而逃,夏以昼目送她端着碗离开的背影,黎深逆光坐着,看着夏以昼,神情若有所思。 黎深已经察觉到什么了吗?夏以昼不想去想也无力去想,只是在她身影离开房间的时候疲惫地闭上了眼。 “黎深!你还没吃吗?”屋外传来了她的声音。 “嗯,还没来得及。”黎深起身向房门走去。 “那你快点来吃,不然一会凉了。” “我来了。”黎深贴心地替夏以昼关好门,让他听不见他们两人后续亲昵的对话。 时光在夏以昼病愈的日子里飞速度过,其实他当天就退烧了,只是奶奶和她都对于他难得的生病拿出了十分的中式,让他多休息别出去吹风,也别去人多的地方免得传染。 甚至为了陪他,她都没有像往年一样出去逛着玩。 “我可以戴口罩。” “不行,人那么多口罩防不住。” “我可以一个人在家休息。” “不行谁知道你会不会又突然发烧突然晕倒在屋里。” 所有提议都被她一一否决,她也惊讶于自己语气中的烦躁,担心夏以昼的身体是真的,习惯了每年都跟他一起出去逛街也是真的。 她惊讶地意识到,原来自己下意识地不想过没有夏以昼的新年。 白天的日子变得无所事事,奶奶倒是一如既往跟院子里其他老年人一起登高烧香,散步,黎深为了陪她也几乎是天天往这跑。 在两个“哥哥”的“监视”下,她头一回在假期结束前就开始写起了作业——实在是三个人一起看电视的感觉太过于压抑,黎深在她左边坐着,时不时就电视内容给出一些评价,或者引出一些他们共同的校园回忆,而夏以昼在她右边坐着,反常地沉默着,对于她故意找的话题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一下,完全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十几年来她头一次觉得写寒假作业是如此的轻松。 黎深坐在她旁边,桌上摆的是一些他父母留下的医学专业书籍——黎深的寒假作业早早就完成了。夏以昼坐在沙发上,为了不打扰她,将电视调到静音。 安静的屋内只有黎深的翻书声和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 或许是做题太沉浸,她似乎忘记和夏以昼的疏远,在对着一道物理题试了几个公式之后,下意识和以前一样,头也不抬地喊:“哥哥,这道题咋写啊?” 似乎是本能,夏以昼放下遥控器,走到她身边开始看题,她的头发今天刚洗过,蓬松柔软,带着健康的光泽,洗发水是他替她选的,在他大学宿舍里,放着同款。 说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让他帮忙吹头发了呢?夏以昼苦笑,明明是自己率先拉开距离,率先离开,却一厢情愿地总觉得是她不愿再依赖他。 “这道题……”他连题干都没看进去。 谁先让步? “这道题题干上有陷阱,你看这几个条件……”黎深已经凑了过来,在草稿纸上演示给她看了。 他的余光一直注视着她,看到她挠头,在草稿纸上画圈圈,他在等,他在等她开口。 但是他并没有等到呼喊他名字的声音,他终于明白,对于她,一切的等待都只会丧失先机,让自己处在被动地位。 很荒谬,但是他确定的事实就是如此,在察觉到那个有悖道德的真相时,他并未觉得惊讶,仿佛觉得一切就都该是如此。 是的,只有如此,才能解答他们别扭的兄妹关系,只有如此,夏以昼眼中的痛苦、纠结和幸福,才能得到解释。 当排除所有不可能之后,剩下的再不可能,也一定是真相。 夏以昼爱她。不仅仅是以哥哥的身份,他被夹在情感和道德之间,所以才如此矛盾如此痛苦,而她所感受到的所有痛苦,都来自于夏以昼。 黎深的心情很复杂,夏以昼的疏远的确给了自己机会,但是,也让他背负了“替代品”的角色。他当然意识到了她对自己的依赖和爱恋,某种程度上是对夏以昼情感的迁移,但他有自信会比夏以昼做得更好。 毕竟夏以昼,只是哥哥。 而他,是黎深,是她的男朋友,也是他的哥哥,没有道德枷锁的那种。 “我懂了!看来这道题也不难嘛。”她拿着黎深的笔记,醍醐灌顶。 “夏以昼,让你每天只知道训练,连小小的高中物理题都不会,看来以后作业上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我已经不需要你了”这几个字如雷贯耳,他的身体猛地一颤,好在她沉浸在知识的喜悦中并未察觉。 他想说点什么,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句“不需要你了”,即使知道这只是她无心的玩笑,也有一种想要质问她的冲动。他清楚明白地知道,是他先离开的,所以他有什么资格质问她? 他站在一旁,走开显得突兀,留下又无比尴尬,最后只能拿起水杯假装去接水,回到了沙发。 哪怕不能在她身边,能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注视她的幸福,也是一种慰藉。 黎深翻书的手已经很长时间没动过了,他只是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像一位实验员冷静观察着培养皿,仔细记录着数据。 如果夏以昼连“哥哥”这个身份都想交出,那他也却之不恭。 得益于夏以昼的“养病”,她不仅早早就完成了寒假作业,甚至在黎深的辅助下对知识的掌握更加系统和细致。 最终打破三人诡异气氛的人是奶奶,她说公园布置了花灯,她已经替他们去逛过了,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夏以昼闷了这么久也该出去走走,她也应该劳逸结合,趁着假期多出去玩玩。 她本来就已经耐不住性子想出去玩了,听到奶奶这话更是决定当天就去。 “我怀疑奶奶是故意等我作业写完了才说的。” “为什么?”黎深一边问一边帮她收拾着作业。 “我听到奶奶问你我作业写完没有了。” “你的怀疑是对的。”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怕你闹着要一天就写完所有作业。” “我以前就是一天写完所有作业。”她突然意识到,这句话的水分多到哪种程度,以前是自己撒娇让夏以昼帮忙写完作业。 “纠正一下,是以昼哥一天帮你写完所有作业。”她下意识地去捂黎深的嘴,生怕被奶奶听到。 她可一直都是瞒着奶奶,半夜偷偷敲夏以昼的门让他帮忙的。 “其实花灯昨天才布置好。”黎深戳了戳她气鼓鼓的脸。 好吧,误会他了,怪不得他帮她制定的作业计划那么精准,督促她完成任务的时候那么严格。但是!退一万步说,黎深就不能学学夏以昼帮她写作业嘛,反正以后遇到不会的题也可以问他,不像远在天行的夏以昼,总是忙着训练,总是……只给她几条零星的回复,总是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是打扰了他。 她其实还有一个问题想问夏以昼,她想问他,是不是觉得她这个妹妹很烦很讨厌很麻烦,是不是觉得她太粘人太爱撒娇。 如果他的离开是因为这些因素的话,她想告诉夏以昼,她会努力做个听话懂事的妹妹,只要他不再故意冷着她,故意疏远她。 如果这是某种考验的话,她愿意像哥哥那样低头。 (2025.9.3) 非普通兄妹 公园是意料之内的拥挤,低温毫不影响游客的热情,说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 刚到入口黎深就拉住了她的手,黎深的手掌温暖,干燥,握得有些用力——他看到了她下意识回头找寻夏以昼身影的动作。 “不拉着哥哥的手,可是会走丢的哦。”小时候夏以昼总这样逗她,然后她就会与夏以昼十指相扣,再将他的手臂抱在怀里。 她那时候不知道,十指相扣,是属于恋人的缱绻依恋。 看着夏以昼落后自己半步的身影,她有一瞬间的失落,于是她用力回握住了黎深的手。 夏以昼看着他们相扣的手,眼里闪过来不及掩饰的刺痛。他走在她的身侧,扮演者另一个守护者的角色。 疏离的,冷漠的,克制的,甚至……有些多余的。 人潮涌来,行动快于思绪,他伸手护住她的时候,黎深已经将她护在了怀里,黎深看着他抬起的手臂,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 夏以昼报以苦涩的回应,失落的放下了手。 那只手臂小幅度地抬起,凝滞,手指张开,又回握成拳头,最后只是被他收进了口袋。 “想猜灯谜吗?”黎深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在灯谜面前短暂的停顿。 “但是我总是猜不出来。” “放心,有我呢。”黎深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了她手上灯谜的谜底。 夏以昼看着她手里的谜面,思绪却回到了几年前。他总是先她猜出谜底,然后看着她犯难苦思的模样,一定要等到她开口撒娇才告诉她答案。 他自然知道还有另一种方式,就是黎深目前正在做的—— “雾这个字,可以从同音的角度去思考。” “足下并非这个词本身,你低头看看脚下是什么?” “路?” “是的,当“务”散尽了,”黎深在她手心写下“务”这个字,轻柔的触感带来些微的痒,“看到了路。” “我知道了!是露对不对!”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在奖品中选中了那个苹果挂件,她也不否认,自己的驻足的原因的确在一定程度上与那个挂件有关。 夏以昼揣在兜里的手握紧,又放开,他几乎下意识地要去拿那个挂件了——他爱吃苹果,她总爱送他有苹果元素的东西,项链如此,手机壳亦是如此。 他看着她在黎深的引导下,顺利拿到了一个雪花吊坠和一个橘子挂件,那个下午那一幕又浮现在他眼前。 他知道那是句玩笑话,“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他终于明白了那个“已经”,原来在他意识到之前,他就已经不被需要了,他知道那只是个玩笑,可他却几乎自虐地偏执地认为,这句玩笑中藏着哪怕千分之一的真实。 他害怕总有真心话是以玩笑的形式说出。 夏以昼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依稀记得自己也被摊主热情地邀请猜了灯谜,依稀记得她与自己分享了食物,是糖葫芦?还是狼牙土豆? 她总是亲昵的靠近自己,完成任务似的分享,然后回到黎深的怀中。好像他只是个必须要顾及的程序。 他猜灯谜的奖品是什么来着?好像是一个苹果核摆件,应该是放在兜里了,他找遍了身上的口袋,却没有找到那个小礼品。 丢了就丢了吧。 虱子多了不怕咬,他失去的本来就不只一个摆件。 假期漫长而短暂——短暂是客观的时长,漫长是她主观的感受,可真到了要开学的时候,她惊觉内心仍旧潜藏着不舍。 哪怕是这样一个别扭的、矛盾的、满是心事的哥哥,只要他在她周围,只要他在她目光所及之处,她也会觉得心安。 她真的觉得自己被夏以昼宠坏了,竟然如此自私。 黎深精准察觉到了她的失落里包含了除了不情愿开学之外的情绪。他看到了她送别夏以昼时的矛盾和纠结。 他不想点破。 静默。两人在回去的路上沉默无言,多少次黎深张开嘴又借喝水的动作演示,多少次他抬起手又放下,手心因为长时间的握拳,已经开始出汗,但他始终静默着。 他知道,有些事情需要她主动开口。 “黎深。”她咽了一下口水,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嗯。”他终于是等到了,他既欣慰,又有些颓然的绝望。 “你觉不觉得,我哥变得……变得有些奇怪?” 黎深没有抬眼,只是将她护在了人行道的内侧。 “你观察到了什么吗?” “感觉,更多的是感觉,仍旧是之前的那些事情,但是我的感觉不一样了。” “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呢?”黎深看着低着头走路的她,像一位医生询问病情那样,专业、冷漠、仁慈。 “我一开始以为,只是因为夏以昼去上大学了,后来我才意识到,不仅仅因为他的离开,或者这样说,他的离开模糊了我对这种奇怪感觉的感知,尤其是今年寒假,这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我一度以为是一个哥哥对交了男友妹妹的保护欲,是一种角色责任交接的不适应感,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不是这样的。” “你感觉到了什么?” “痛苦,夏以昼似乎,非常痛苦,他好像在不断地做决定,又不断地推翻自己的决心。我不知道他决定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推翻了什么,我只是觉得,夏以昼可能要离开我了。” “离开?是去天行上学的那种离开吗?”黎深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不是这种物理意义上的,我的意思是,我明白人的成长过程中必然会经历分别,哥哥也有他自己的人生,他在我或者我在他生命中占据的位置会随着年龄的增长,会随着各自的发展减少,但这种减少终究是有限制的。” “你认为可能会出现不受限的情况?” “是的,”黎深看到她舔了舔嘴唇,冬日的阳光落在她湿润的唇上,闪烁出微弱的温暖的光芒,“亲人始终是亲人。” “你是想说,夏以昼可能会彻底回避你?” “是的,不对,应该说,他可能想……”她稍微思索了一下,“疏远我,就像世界上所有的,普通的兄妹那样。” “你认为……你们并不是普通的兄妹?”黎深似乎听到了自己心脏裂开的声音。 “我……” “嘘,”黎深止住了他的话头,像夏以昼那样摸了摸她的头,“你不必急着回答我,我知道以昼哥对你的疼爱、呵护与……纵容。” “你可能需要一些时间理清楚你的思绪,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黎深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然后挥手向她道别。 “哎?”她抬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单元门口。 原来自己对夏以昼的依赖,是非兄妹式的吗?那夏以昼疏远的原因,会不会也是这个呢? 自己对夏以昼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呢?孩童式的占有欲?还是拥有一个完美帅气哥哥的自豪与骄傲,那种能够满足虚荣心的炫耀? 她的目光停留在与黎深的聊天界面中,一次次写下内心纷乱的思绪,又一次次删除。手机屏幕的灯光黯淡下去,屋内唯一的光源也随之消失。 小时候依赖夏以昼,后来依赖黎深,这是她第一次下定决心,要自己去解决问题。 黎深看着一直显示输入中的聊天框,看着对面没有亮灯的房间。 他头一次有些痛恨自己的理智,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残忍,他第一次完全理解夏以昼,何必让她背负那么多呢?如果自己足够强大,那她是不是可以一直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黎深摇摇头,似乎是想将这些思绪甩出去,他没有资格替她选择道路,做出决定,他只是一个引路人而已。这是她做出的选择,而他能做的,就是倾尽一切为她点亮前行的灯。 如果真的能够替另一个人背负痛苦,那他必然不会犹豫,可痛苦不是快乐,不会因分享而发生改变。他看着暗下去的手机,放弃了摁亮它的想法,只是任由那个雪花挂件刺痛自己的掌心。 明月高悬,世间所有的痛苦在它看来不过是微小的尘埃,它见过太多的痴男怨女见过太多的恨海情天,它被寄托了太多不属于自己的感情。 它只是沉默地看着,看世人庸人自扰。 (2025.9.4) 黎深,谢谢你 她变了。 黎深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确定了这个结论,就像他父亲开出诊断书那样。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依赖他,也一直没有回答他那个问题。但那不重要,毕竟他是除夏以昼第二个知道答案的人。 少年终究是少年,如果他能再多想一点……可惜黎深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他要很久之后才能知道,他其实是第三个察觉的人。 他仍旧是她的男友,和她一起上下学,经常被奶奶邀请一起吃早餐,也偶尔在厨房中忙碌,他们之间仍旧亲昵,像往常那样牵手,接吻。 但是黎深知道,她不再依赖他了。 他再次怀疑自己选择的正确性,独立是他从小开始的课题,她真的不能成为这条真理的例外?感受过她全身心的依赖和爱恋,即使那份爱恋中夹杂着别的东西,黎深终于理解了夏以昼的痛苦,他何尝不是做着和夏以昼同样的事情? 自己当初哪来的资格轻蔑他的选择? 黎深苦笑,他的理智告诉他,他的选择是正确的,不仅如此,他已经踏上了这条路,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可他的感性却反复叩问他,为什么不能自私? 那份“专业、冷漠、仁慈”的医生面具,是他能给自己找到的、唯一不显得卑劣的铠甲。他引导她,像引导病人自己触摸到病灶的边缘,听着她用清亮而困惑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将另一个男人沉默的爱恋与痛苦,描述成一种需要被诊断的“奇怪”病症。 他已经弄不清他到底对谁最残忍。 照常在晚修结束后送她回家,黎深站在单元门禁冰冷的电子屏前,直到那个身影彻底消失在电梯厅的尽头,才允许自己肩膀的线条坍塌半分。他呼出的白气在冬夜里短促地散开,像一声未来得及成形的叹息。手指在口袋里触到那个冰凉坚硬的物件——是那个雪花挂件。她总说他像冰山,说他总是冷冰冰的,所以要把这个雪花挂件送给他,让他时刻反思。 他捏着那枚廉价的、画着笑脸的塑料雪花,指腹用力到几乎要嵌进那僵硬的弧度里。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攀上他的嘴角。看,黎深,你也就只敢做这种程度的、不见光的交换。你能解剖最复杂的心脏模型,能条分缕析地指引她拆解一个文字的谜题,却无法在她关于夏以昼的困惑里,投下任何一点出于私心的、浑浊的阴影。 他转身走入夜色,路灯将他颀长的影子压缩又拉长,变幻着扭曲的形状。口袋里的雪花挂件硌着他的腿侧,存在感鲜明得令人不适。他想起她分析夏以昼时那种纯粹的、因关切而生的焦灼,那里面没有丝毫超越兄妹界限的、黏着的暧昧。这认知本该让他感到一丝可耻的安慰,却只带来更深的空洞。 黎深突然察觉到了她的残忍——对夏以昼,对他,以及对她自己的残忍。 她并非刻意残忍,她只是……真的看不见。她沉浸在那份被夏以昼用巨大牺牲守护了多年的、“普通兄妹”的剧本里,并将黎深拉入了另一个由她主导的、关于“恋人”的新剧本。她真诚地扮演着每一个角色,却从未意识到,舞台的帷幕之后,早已血流成河。 而他,清醒地站在舞台中央,配合着她的每一次走位,甚至亲手为她递上照亮另一个男人的灯。 他知道夏以昼的痛苦。那种痛苦他现在无比熟悉了——一种提前支付的、漫长的、沉默的诀别。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克制的抬手,每一下放回口袋的拳头,都是砸向自身灵魂的钝响。他几乎能闻到那铁锈般的绝望气息。 他回到寂静的公寓,玄关的感应灯亮起冷白的光。他掏出坠着雪花挂件的手机,放在冰冷的茶几上。他眼中看到的却是猜玩灯谜后,她将红色苹果挂件收起来的动作,以及察觉到夏以昼心不在焉掉了苹果核摆件之后,细心捡起来收好的模样,雪花带着廉价质感的浅蓝色在极简的黑白灰空间里,突兀得像一个哭错了场合的笑话。 他维持着男友的关心与呵护,提供着哥哥般的陪伴,也守住了绅士的最后底线——他无数次克制住了自己追问的冲动。 难得她没有赖床的早晨,三个人坐在餐桌前吃早餐。天气逐渐暖和起来,热乎的豆浆升起的蒸汽已经不能模糊黎深的镜片。 餐桌上,奶奶看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你和黎深吵架了吗?” “没有。”异口同声的回答。两人都有些脸红。 “学习任务重,也别冷落了小黎。” “奶奶!你就向着他吧,也不知道谁是你辛苦带大的。”她嗔怪,随即夹了一个奶黄包塞进黎深准备说什么的嘴里。 “奶奶说我冷落你了,只能用热热的奶黄包温暖你一下了。” 出门时,她反常地走在黎深后面。黎深替她拉开单元门,回头看见她还站在电梯口。 时间仿佛回到了那个下午,只是此时落在黎深脸上的朝阳,他的身形他的面容是那么清楚,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黎深,对不起,最近我总是在想你之前说的那些话,我有些……” 黎深松开了门,向她走去。 “我有些,迷茫,甚至因为你说的那些话,疏远你,我本来可以心安理得地认为,都是夏以昼的错的。” “但是现在,我想清楚了。”她抬起头,眼中满是坚定,“黎深,谢谢你,谢谢你帮我看清了真相。”她猛地扑进了黎深的怀里,“谢谢你这么喜欢我,谢谢你一直纵容我,谢谢你包容我的任性,谢谢你……像一个哥哥那样爱我。” 黎深嗅着她头发上的香气,揉揉了她的头,心中有太多想说的话,最后他只说了两个字。 “傻瓜。”然后在她诧异抬头的时候,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 “虽然你今天没有赖床,但是你继续赖在我身上,我们就要迟到了。” “那也是你迟到,”话音未落,她已经拉开单元门冲了出去,“不是我!” 黎深宠溺地笑了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在让了她五秒之后,也拉开门奔向了清晨的阳光。 时光的流逝并不会因为少年的释然而放缓,不过只是正常学期计划中的一次测试,她是这样以为的。 不必过分重视,保持平常心就好,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注意力召回到面前的试卷上。或许是连日来的心绪不宁未能充分休息,又或许是考场气氛过于压抑,几次深呼吸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普通的紧张,起初只是轻微的心悸,她试图忽略,强迫自己继续答题。但症状迅速加剧,胸口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呼吸变得困难,眼前的试题开始模糊旋转,耳鸣声盖过了一切。她伏在桌上,脸色惨白,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 “同学?你怎么了?”监考老师发现了她的异常,快步走来低声询问。 她想摆手说“没事”,却发现自己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坚持一下,我送你去医务室。”当机立断,两位老师一左一右搀扶起几乎虚脱的她,快速而安静地离开了考场。 “建议立即送医。” 她觉得校医院的老师有些小题大做了,毕竟她的身体一直很健康,休息会儿就会好,说不定她还能把剩下的卷子写完。 只是班主任显然更信任校医院老师的判断,立即联系了120并通知了奶奶。 (2025.9.5) 医嘱 奶奶接到电话时也吓了一跳,一边往医院赶一边给夏以昼打电话,但听筒里传来的只有“您拨打的用户已无人接听,请下次再拨”。 训练期间联系不上人是常态,奶奶打了几次电话无果后,迅速给夏以昼发了语音,简要说明了情况。她有些后悔同意夏以昼去那么远的地方了,本来以为自己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还能照顾孙女几年,没想到一听到消息,自己这心就猛猛跳,手就止不住地发抖,赶紧深呼吸,不能在孙女之前倒下。 摘下项链准备开始航空演戏的夏以昼突然手一松,项链哗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捡起项链,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感到烦闷。 蒋飞伸手拍了拍走神的夏以昼,“这不是你那宝贝得跟什么似的项链吗,赶紧收好,马上开始训练了。” “嗯。”夏以昼将项链放进胸前的口袋里。 “快点,走了。” “来了。” 关上的门恰好隔绝了正在震动的手机。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黎深收拾好东西,来到他们约定好的位置。 天气逐渐变暖,黎深看着天边的太阳,想起了一起看花灯那夜的暖光。 直到人流散去,走廊只剩下晚风,他也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拿出手机给她发了信息,无人回应,又根据考号找到了她的考场,里面只有几个正在休息的本班同学。 他看到了放在讲台上的,属于她的文具。 一种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他立刻拿出手机拨打她的电话——无人接听。来到教室外的置物桌,黎深看到了她的书包。 教室里的同学一边吃着饭, 一边小声说着从同学那听说的事—— “听说今天下午考试的时候,有个在我们班考试的女生突然不舒服。” “我听说了,好像后面还叫了救护车呢。” “叫救护车了吗?我没听说啊。” “是在一楼考试的xx说的,他刚好看到了医护人员来抬人。” “不好意思,讲桌上的文具是我朋友的,我来帮她拿东西。” “好的好的,你拿走吧。” “谢谢。” 黎深将文具装进书包,开始给奶奶打电话。 “刚刚那个男生好帅!” “声音也好好听啊啊啊啊啊!” “好像是黎深吧,就学习特别好的那个。” “应该是,之前开学他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我就站第一排,有印象。” “单身吗?” “这个人你可别想了,人家早就名花有主了,听说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班主任不说吗?” “说啥呀,这种优生都直接默许的好吧,只要不影响成绩。” 黎深一边等待电话接通,一边听教室里的人对着他八卦。 “奶奶,她情况怎么样了,你们现在在哪个医院?我马上过来。” 其实很好推测,她的文具和书包都在考场,手机也没拿走,考场刚好有一个人考试时不舒服被送去了医院,那毫无疑问就是她了。特殊情况一定会通知家长,所以这个时候直接打给奶奶就行了。 “中心医院急诊是吗?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我马上过去。”黎深双肩分别背着两个书包,一边继续打电话一边往外赶。 “医生说是过度疲劳和紧张引发的自主神经功能紊乱,心率很快,有点心肌缺血的迹象,需要好好休息。” “黎深。”听到她的声音,黎深的心终于沉了下来。 “我没什么事了,医生说再观察一下,心率降下来就好了。老师都回去了,你才考完试,不用这么着急赶过来,我一会儿就能回家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虚弱。 “晚了,我已经在车上了。多休息会儿,我马上到。” 在电话被挂掉之前,她明明听到了学校的铃声。 简直就是耍无赖,将手机还给奶奶,一丝甜蜜在心中荡漾开来。 “明明就是想小黎来的,这脸上的笑都藏不住了。” “奶奶!你就会取笑我!” “好了好了,奶奶只想逗逗你。”干枯、苍老的手指抚上她的脸庞,“瘦了。”奶奶的语气满是心疼。 “这是我努力学习的勋章!” “囡囡啊,答应奶奶,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要让自己太辛苦,好吗?” 本来想蒙混过关的话,在触及到奶奶满含关心,浸润着泪的眼时咽了下去,只剩一个简单的音节,“嗯。” 她不知道奶奶为什么这样说,但是奶奶一定是知道什么了吧,哥哥的离开,奶奶也会难过的吧?她想起来小时候奶奶总告诉她,不要太粘着夏以昼,不要总影响他,自己却充耳不闻,仍旧撒娇耍赖让夏以昼依着自己。 可是奶奶从来没有跟她说过重话,也从来没有怪过她。 她看着奶奶那双因为年老变得浑浊的眼睛,读懂了她的无奈,她的疼爱。是啊,自己并非孤身一人,身边还有爱护自己的奶奶,一直沉默守护着她的黎深,自己只不过在纠正一个有些偏离轨道的身份,自己并不会因此失去哥哥。 自己只是需要改掉那些过于亲昵的言行,抛掉那些不该的依赖,回到一个正常的、普通的妹妹身份上。 她觉得自己想得很清楚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心脏有一块在隐隐作痛呢? 奶奶的手机就是在这时候响起的,屏幕上跳动着“以昼”的名字。 “喂,以昼啊……” “奶奶!我看到消息了!她怎么样了?严不严重?现在在哪?” 电话那头的声音急促而沙哑,背景音里还有来回踏步的焦急声,应该是在更衣室刚拿到手机就拨打了电话。 奶奶这才意识到,忘了跟夏以昼说检查之后的情况了,都说报喜不报忧,她这下报忧不报喜了,她赶紧安抚夏以昼,告诉他医生的诊断。 “情况的话,医生说……”奶奶话还没说完刚想回答,另一个通话请求——“黎深”——插了进来,提示音滴滴作响。 “你先别挂,我接一下小黎的电话,他应该是到了找不到我们。” 奶奶说完,切换了通话。也许是更衣室信号不好,也许是医院能信号不好,也有可能只是手机卡顿了,总之夏以昼没有听到奶奶这句话。 “喂,小黎啊……” “奶奶,我到急诊大厅了,你们在哪个观察室?” 电话那头的夏以昼提高了音量,焦急地追问:“奶奶?奶奶你还在吗?说话啊!医生说什么了啊?!她到底怎么样了?!” 老式智能机一时有些卡顿,两个不同的声音仿佛隔着一扇无形的门,在她耳边焦急地回响,她却无法同时回应两边。 “奶奶?能听到吗?”黎深的声音冷静但语速很快。 “奶奶!你那边怎么回事?!”夏以昼的声音几乎是在低吼。 奶奶只好先对黎深快速说:“我们在3楼急诊观察区,第7观察室!你上来就看到了!” 说完立刻切回夏以昼的电话。 “以昼,以昼你别急,囡囡没事,医生说是太累了,心跳得快了点,现在在中心医院3楼观察室休息,心率已经降下来了……” 就在这时,观察室的门“哐”地被一把推开。 黎深喘着气站在门口,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跑着找过来的。左右肩都吊着一个书包,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病床上的人,看到她虽然脸色苍白但还对他露出一个宽慰的笑,他紧绷的下颌线才终于松弛了几分。 几乎在同一时刻,奶奶的手机听筒里,传来夏以昼如释重负又疲惫不堪的一声:“……我知道了。让她好好休息。我晚点再打来。” 通话戛然而止。 听筒里的忙音、刚刚推门的动静、以及骤然出现在门口的黎深,所有的声音和画面在这一刻交织,定格。 “黎深。”她开口叫住了他。 “嗯,我来了。”黎深将肩上的包放在床头柜子上,下意识地、极其自然地用手背贴了一下她的额头,确认她没有发热,然后才轻轻握住她的手。因为剧烈运动,他的手掌温度略高,似乎能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这莫名让她觉得安心。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他问,声音低沉而专注,目光仔细扫描她的脸,像是在进行一项重要的临床检查。 虽然医生的诊断比他更专业更严谨,但他还是想亲自再确认一次。他不要隔着电话听到她违心的我真的没事,他看着她虚弱的模样,盯着她的眼睛,让她再说一次她的感受。 她愣了一下,随后摇摇头,对他挤出一个宽慰的笑:“真的没事了,就是有点虚。” 黎深从背包里拿出她的保温杯,这个杯子还是他送的,美其名曰代替他监督她每天多喝水,但是她总是忘,最后黎深只能替她把水装好,盯着她把水杯装进书包侧面。 “还是温的,喝点水吧。”看着她发白干燥的唇,黎深不容拒绝地为她倒好了水。 “我喝我喝,黎医生能不能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了。”她看到黎深的神情不对,一瞬就意识到了原因——水杯里的水她一点没喝过。 “我错了,我以后一定谨遵医嘱。” 黎深拿撒娇的她没办法。 “我来看看是哪个医生在下医嘱啊?”过来复查的医生语气里带着笑意,黎深转过身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跟来人打招呼。 “卫叔叔,您就别开玩笑了。” 这位医生跟黎深父亲曾经是同僚,黎深在急诊室找人的时候刚好碰到了他,他说是来看朋友的时候,这位医生还逗了逗他:“普通朋友还是,特殊朋友啊?” 黎深当时倒是坦荡,直接回答:“女朋友。”虽然耳根还是不受控制地红了。 没想到卫叔叔竟然是她的主治医师,想起自己跟他说自己来看女朋友,黎深的脸也红了。 ”这位是我爸爸的同僚,卫叔叔。” “卫叔叔好。” “你好你好,黎深这小子没有欺负你吧。” “啊?没有没有。”她有些脸红,偷偷瞪了黎深一眼,他到底跟卫叔叔说了什么啊。 “那就好那就好,不过黎医生下的医嘱,还是要听的。” “咳咳,”黎深不自然地咳了咳,示意卫叔叔回归正题。 此时出于看戏状态的奶奶却乐出了声。 于是她又向奶奶投去一个幽怨的眼神。 奶奶只好正色道:”卫医生,我孙女情况怎么样了?” 卫医生确认她的心率已稳定,下了医嘱:“绝对静养一周,清淡饮食,情绪平稳最重要。” 黎深认真地听完,一边道谢一边把卫医生送到了门口。 “你小子,有你爹当年样子。” “卫叔叔,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她的身体真的没事吗?” 卫医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拍了拍黎深的肩膀,语气变得严肃而诚恳,这是一种前辈对看好的晚辈的交待:“情况是这样的,你也听到了,自主神经功能紊乱。说大白话就是,身体零件没坏,但指挥系统‘短路’了。高考压力是主要诱因,但通常这类孩子,本身可能就比较要强,或者心里揣着别的事,精神一直绷着根弦。心肌酶谱是正常的,这是最关键的好消息,说明没有造成心肌细胞的实质性损伤。但如果反复发生这种冠脉供血不足的情况,就像一块地老是干旱,早晚要出问题。这个道理你肯定懂。” “我开的β受体阻滞剂,主要是降心率、减少心肌耗氧,让她心脏‘歇一歇’。你要帮她盯着,早上起床静息状态下的心率,最好能维持在60-70次/分。这一周‘绝对静养’不是开玩笑。不止是不能上学,是要避免一切形式的情绪波动。不能看悲情电影,不能玩紧张的游戏,不能和人激烈争论。她的大脑需要从‘战斗模式’彻底关机重启。” ”我明白了。” “注意观察她有没有其他植物神经功能紊乱的症状,比如手抖、肠胃不适、失眠多梦或者异常出汗。这些症状如果出现,说明她整体的神经调节功能还没恢复,要一并调理。” 卫医生回头看了看关着的房门,似乎能够透过那扇门看到病床上那个皱着眉的女孩,他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多事”一下。 “小深,吃药和休息治标,找到那根‘绷紧的弦’才是治本。她心里肯定有事。高考压力是其一,但通常不至于此。你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是最冷静的观察者。” 卫医生意味深长地看了黎深一眼:“有时候,病因不在试卷上,而在人心里。家庭、人际关系、或者对自己的某种期待…这些可能才是真正的‘病原体’。帮她找到它,或者,至少创造一个让她觉得绝对安全、可以彻底放松的环境。跟你爸说一声这事,听听他的意见。他处理过类似的情况。你就说是我说的,让他别光在非洲救死扶伤,也远程指导一下他儿子怎么照顾人。”说完他思索了一下,“算了,我一会就给你爸发email。” 黎深认真地听着,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直到最后被打趣的话才又红了脸,卫叔叔的话证实了他的许多猜测,也给了他更明确的行动方向。 “我明白了,卫叔叔。谢谢您。”黎深郑重地点头,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羞涩,全是冷静和专注,“心率我会每天监测,静养的要求我会严格执行。其他的…我会处理好。” 卫医生看着黎深瞬间进入状态的专注眼神,欣慰地笑了笑:“嗯,有你在,我很放心。去吧,小‘黎医生’。” (2025.9.8) 夏以昼的无能为力 走进病房,黎深收起担忧的神色,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奶奶,收拾好了的话,缴完费拿了药我们就能走了。”他拿起所有单据,带着她和奶奶穿梭在医院的各个部门。处理这些繁琐的事务仿佛是他压抑内心担忧的一种方式,他用最快的速度结账、取药,每一个步骤都准确无误,只想尽快带她离开这个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地方,回到一个能让她真正放松的环境里去。 终于离开这个被消毒水气味充斥的环境,日落后的空气有一丝淡淡的植物香气。好像这一病,倒让她的感官更灵敏了似的。 “黎深,你闻到没有,好像有点香味。” “嗯,是晚餐的味道。”此时她的肚子适时的发出咕噜声。 “哎呀,虽然也有晚餐的香气,好像还有点花香。” 黎深伸手拿过她肩上的书包,“天气渐暖,前几天学校里的花就开了一些了。” “学校里的花也开了吗?我怎么完全没有注意到?” “现在意识到也不晚,想吃什么?”黎深极其自然地将话题引开。 街上飘来鸡公煲、炸鸡、串串、烧烤、火锅、黄焖鸡、汉堡、狼牙土豆、铁板鱿鱼、炸串的味道,似乎来到了医院附近的美食街,她东张西望正在一众美食中纠结,下一秒,目光就被黎深那一张帅脸占据。 黎深将她的头转向另一侧,那边有一家看着就很清淡的粥铺。 “刚离开医院就不遵医嘱了?清淡饮食,你刚刚看的那些都不能吃。” “那个呢?”她指了一下离火锅店不远的一家甜品店,是黎深最爱的那家甜品连锁。 “主治医师自己也很想吃吧。”黎深因为爱吃甜品牙疼,目前已经被牙医严格限制每周甜品摄入量了,本周的甜品额度已经被他用掉了。 “我们互相放水怎么样?”她从兜里掏出那张甜品会员卡,那是为了防止黎深面对限时新品自控力不足,“监守自盗”,被她强烈要求必须交给她保管的会员购物卡。 “哪有公开向医生行贿的。”黎深将那张会员卡放回她的手里,又替她拨了一下有着挡眼睛的头发,“我答应你,下周陪你吃你想吃的任何东西;不仅你现在不能吃这些辛辣油腻刺激的食物,奶奶也不适合吃这些。”黎深凑近她的耳朵,放低了声音。 “我觉得还是有必要遵医嘱的。”她将会员卡塞进包里,“奶奶,饿了没,那边有家粥店,我们晚上就简单喝点粥吧。” “你俩去吧,我中午饭吃得晚,还没饿,老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在收拾,现在屋里还一团糟,我得回去收拾收拾,明天还约了跳广场舞的姐妹出门。” “奶奶,吃饭很快的,吃完了我跟黎深也能跟你一起收拾啊。” 奶奶突然撇了撇嘴,将她拉到身边,“你一会儿好好谢谢小黎,人帮着跑上跑下的,你们俩之前吵架那事,好好跟小黎道个歉,听到没有。”说着拍了拍她的背,大声了些:“奶奶晕车,先走回去,你们给我打包一份就可以了。” 看着面前说悄悄话的一老一小,黎深算是知道她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性子了。也不戳穿,只是接话道:“那奶奶你走回去注意安全,到了给我们说一声,我们吃完就回来。” “好,好。”奶奶又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忘了刚刚说的事。 “想笑就笑吧,憋坏了我可赔不起。”看着黎深快要克制不住的表情,她无奈道。 黎深努力克制,让自己笑得不那么夸张,一物降一物,今天算是见到了。 “你怎么还真笑啊。” “不是你说我可以笑的嘛?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我就是不讲道理,我还有更不讲道理的呢。” 她一手扯着准备往对面粥铺的黎深,另一只手抬起拦住路边的出租车。 “去xx路的王婆粥铺。” 说完,她转头看向窗外。 那家店是她和夏以昼一起发现的宝藏小店,不记得是哪次赶完假期作业,两个人都饿了,又怕在家里弄吃的会吵醒奶奶,两人偷偷溜出来,在便利店随便买了点吃点垫了点,就在街上闲逛,就是那时候发现的这家以晚上营业为主的粥铺。 这家店的鱼片粥味道最好,是为数不多夏以昼亲口承认自己技不如人的菜品。 后来他们经常晚上溜到这来喝粥,跟美女老板也算熟悉,得知她是早上起不来才决定以晚餐宵夜为主,本来以为这店开不了多久,没想到误打误撞收获了一批固定食客。老板娘也总是打趣他们兄妹老是大晚上偷偷溜出来。 老板娘一看到她,就想起来那个这两年那个经常隔那么久就一个人出现在店里的大男孩。夏以昼总是放假当天就从天行出发,到了临空总是很晚,那时候他总一个人来喝粥,还有周末他偷偷回来的时候,乘最晚的一班车去天行之前,他总会先来这喝粥。美女老板还问过他怎么一个人吃独食,不带妹妹,他只是苦涩地笑笑,借口说时间太晚了,妹妹上学太忙了,下次时间早带她一起来。 于是老板自然地招呼她:“咦,小姑娘你好久没来了,上高中特别忙吗?你哥上次还说等哪天时间早带你一起来。” “啊,对,时间特别紧,加上我哥上大学去了,就不太有机会来。”她意外不仅是因为老板还记得她,还因为老板无意中透露的信息——夏以昼好像经常一个人来这里喝粥。 “这个帅哥你想吃点什么?”老板似乎现在才注意到旁边的黎深。 “我跟她一起的,一份鱼片粥,一份南瓜粥,再要一份山药粥打包,山药粥可以等我们吃完了再打包。” “好嘞,一份鱼片粥,一份南瓜粥,一份山药粥打包不着急。”老板熟练地向后厨传话。也极有边界的没有询问他跟那个熟客女孩是什么关系。 老板娘端上两只青花瓷碗。一碗是招牌鱼片粥,热气携着浓郁的鲜香扑面而来——那是熬出米油的醇厚米香、新鲜鱼片的清甜与一丝姜丝辛辣的完美融合。粥体是温润的奶白色,不见米粒,只余丝滑。极薄的鱼片烫成微微卷曲的玉白色,如花瓣般柔嫩地半隐其间,再以金黄的姜丝与翠绿的葱花点缀,鲜香扑鼻。 另一碗是金灿灿的南瓜粥,蒸腾着温暖朴实的甜香。橙红的南瓜早已熬化,与米粥彻底交融,呈现出一种明亮而温暖的蜜色,质地浓稠绵密,散发着南瓜特有的、带着阳光气息的甘甜味道。 她用勺子轻轻搅动,粥羹浓稠到能挂住勺背,鱼片随之翻滚,若隐若现,那极致的嫩滑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在舌尖融化。她看着碗里和记忆中别无二致的粥,食欲寥寥。脑子里想的是,夏以昼是什么时候一个人来喝粥的呢?是从天行赶回来的晚上?还是某个无眠的夜晚?如果是,跟他同住一个屋檐下的自己为什么没有察觉?夏以昼,自己好像更不了解他了。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坐在自己对面的黎深已经起身。 视线中多了一个小巧的青花瓷碗,她看着黎深把那碗南瓜粥推过来,用勺子将金灿灿、甜糯的南瓜舀了一些放到小碗里。 “尝尝这个,”他将自己那碗粥放回原位,然后在她面前坐下,“甜的,会有点胃口。”他声音平静,仿佛只是一个简单的建议。 她看着面前那小碗金灿灿的南瓜粥,又看了看自己手中还沾着些许奶白粥渍的勺子。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将勺子探入那碗纯粹的甜粥里,缓缓地、一圈又一圈地搅动起来。 勺壁上残留的鱼片的咸鲜和姜丝的微辛,随着她的动作,一点点地溶解、扩散进那碗温暖甜蜜的南瓜粥里。 金色的粥羹被划出柔和的漩涡,两种截然不同的滋味在看不见的层面悄然交融。她盯着那旋转的粥面发怔,仿佛能从那蜜色的涟漪中,看到自己同样被搅得一团乱麻的心绪。 而黎深,就坐在她对面的位置,平静地喝着他自己那碗南瓜粥,仿佛没有看到她这个略显奇怪的小动作。他吃得并不快,动作自然,既没有刻意回避视线,也没有出言询问。他只是给她提供了一个选择,然后尊重她所有的反应,无论是接受,犹豫,还是像现在这样,似乎在进行一种味蕾之外的、只有她自己明白的探索。 她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意外地发现它混合着两种滋味——应该是勺子上挂着的鱼片粥带来的咸鲜味儿,米粥的绵密醇厚、鱼片的鲜美清甜,与南瓜温暖朴实的甘甜意外地融合,又带着姜葱的些许辛香,从喉咙一路暖进胃里,也暖进心里那处空落落的地方。 暖黄的灯光倾泻而下,两人相对无言,只是静默地,品尝着面前的粥,空气中弥漫着各种粥羹氤氲出的、复杂而温暖的谷物香气与淡淡烟火气。其他食客的交谈声,老板的招呼声,都影响不了这幅画面,仿佛时间静止在此刻,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了面前的粥,和陪自己一起喝粥的这个人。 回到家,她本来是想跟黎深和奶奶一起收拾的,但是夏以昼的电话在这个时候打来了。 她只好抱歉地看了看黎深,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乱跳的心脏冷静一点,“喂,哥?” 夏以昼似乎没有料到她在这一刻接通电话,“喂,我是夏以昼。”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像是被砂纸磨过,“…怎么样了?” 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快:“没事啦,医生都说就是累着了,休息几天就好。哥你别担心。” “别担心?” 夏以昼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一种痛苦的、压抑不住的爆发,“你让我怎么不担心!都叫救护车了!我**…”他猛地收住,传来一声像是拳头砸在墙面上的响声,刚才的愤怒、后怕都变成了深深的绝望,“……我离你这么远……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我难道连担心的资格都没有了吗?”夏以昼抬头望着天,今晚没有月亮,乌云遮蔽了天空,他好怀念,好怀念小时候在一起看星星的日子。 “夏以昼!你疯了?”此刻所有的自责痛苦懊悔都因为夏以昼的话化作了无名火,“我除了说别担心我还能说什么?说我很不好说我病得很严重?然后呢?然后你就能从那该死的飞行学院回来了吗?就算你回来了,然后呢?照顾我,等我好了之后又离开?” “对不起……我……”夏以昼意识到自己的指责更为无理。 “你给我闭嘴!我还没说完呢,既然你开了这个头,那我就一次性把话说清楚。是谁一声不吭就选择了离家那么远的地方?是不解释突然疏远我?是谁奔向自己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是谁一个人去喝粥还骗老板说因为我上学忙才不和我一起去?”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向电话那头,也扎向她自己。 “你那么聪明那么能干那么无所不能,那你在选择去天行市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这一点吗?没有想过我可能会生病,我可能会不习惯高中生活,我学习上可能会遇到困难,你那么聪明你想过这些吗?你想过奶奶年纪这么大了,一个人照顾我真的可以吗?你想过万一奶奶不舒服了,我一个人要怎么办吗?你想过你已经把我宠到没有你不能的地步,就这样走掉我真的能正常生活吗?”她任由自己将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痛苦劈头盖脸向夏以昼抛去,她知道自己在强词夺理在借题发挥,但是她真的克制不住。 她太疼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她剑指夏以昼,她也知道夏以昼不是超人,他不可能什么都想到,她知道夏以昼也会受伤,但她克制不住。 “你除了在电话那头无能狂怒,除了事后的道歉和自责,你还能做什么?是,你是离得远,你是身不由己!所以呢?我就应该体谅你,应该装作若无其事,应该每次都在你崩溃的时候反过来安慰你‘哥哥我没事’吗?夏以昼,我也会累的!”“我不是……”夏以昼的声音哽住,所有的辩解都苍白无力。 “你就是!”她打断他,积压的委屈和恐惧终于找到了一个决堤的出口,“我承认,我之前是虚荣心作怪,占有欲过强,老是粘着你要求你这样要求你那样,我是没有分寸,我是不像一个“妹妹”,可夏以昼你就像一个“哥哥”了吗?你选择去了天行,你选择了一次次推开我,你选择了把所有事情都埋在心里!然后现在又来怪我什么都不告诉你?夏以昼,这公平吗?!”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证明他还在听。 她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剧烈的情绪波动让她的心脏又开始不适地加速跳动,她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着桌子坐下。刚才的气势消失了,声音里带上了无法掩饰的疲惫和虚弱。 “哥哥,对不起,我刚刚那些话都是气上头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喃喃道,好像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不可挽回错事的小孩,“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很……” 她很什么? 很累?很难过?很害怕? 她没能说完。 夏以昼似乎听到了她的啜泣声。 听筒里传来夏以昼痛苦到极致、几乎破碎的声音:“……对不起……是哥不好……是哥的错……”他语无伦次,只剩下最原始的自责和道歉,“你别生气……你别激动……你身体要紧……我……我挂了……你好好休息……” “嘟…嘟…嘟…” 忙音响起得仓促又狼狈。 他逃了。 像以往每一次一样,在情绪即将彻底失控、真相即将破土而出的前一刻,这样的克制仿佛成了本能,仿佛只要切断联系,一切就还能保持之前的模样,仿佛钻进自己的茧里,就能保留住那个大家眼里,“正常”的夏以昼。 她握着发烫的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缓缓滑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房间内的声音彻底安静下来,黎深知道这场风暴迟早会来,这也是他必须陪她承受的一部分。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没有月光。 房间里,只剩下她尚未平息的急促呼吸,和一场两败俱伤、却没有答案的争吵过后,令人窒息的寂静。 她好累,直到手机息屏,房间唯一的光源消失,她才意识到自己甚至没有开灯。 天上没有星星,她为自己和夏以昼选择了一种极为痛苦的“天涯共此时”。 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她感觉到自己被揽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有轻柔的吻替她抹去眼角的泪水,疲惫让她睁不开眼睛,她决定放任自己这一次的脆弱。 “黎深,我好像……错得很离谱。” “你很勇敢。” “黎深,我好像……错得很离谱。”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闷在他的怀里。 黎深没有反驳她,只是更紧地抱了她一下,然后才用他那特有的、冷静却让人安心的声音开口。 “在医学上,有一种常见的术后并发症叫‘伤口积液’或‘皮下脓肿’。”他的声音平稳,像在陈述一个病例,“有时候,表面的皮肤长得很好,看上去几乎痊愈了,但下面其实已经积累了脓液和坏死的组织。它们被一层薄薄的肉芽组织包裹着,不痛不痒,却会阻止伤口真正愈合,甚至在未来的某一天引发更严重的全身性感染。” 他轻轻抚着她的后背,继续说着。 “处理这种伤口,唯一的办法就是清创。医生必须拿起手术刀,划开那层看似已经愈合的表面,探进去,将所有脓血和坏死物彻底清除干净。这个过程,对患者来说,是第二次创伤,会比第一次更疼,看起来也更残忍。” “但是,”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低沉而肯定,“只有经过这样彻底的清创,伤口才能从最底部开始,长出新鲜健康的肉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不会再反复的愈合。” “你今天很勇敢,你亲手划开了它。所以现在会觉得特别疼,血流得特别多,这很正常。但这不是‘错得很离谱’,这是治疗的必经之路。” “你很勇敢。”他再一次,无比坚定地重复了这句话。 “我本来想,也许我们可以面对面心平气和地、坦诚地交流的,而不是隔着电话,口不择言地伤害他。” “你说得对,面对面的交流永远是更好的选择。”黎深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但这就像急救现场。理论上,一个情况稳定的病人应该被平稳地转移到设备齐全的手术室,在最佳环境下进行手术。” 他微微停顿,让她消化这个比喻。 “但现实是,有时病人就倒在一条混乱、狭窄、灯光昏暗的后巷里。大出血不会给你时间等待完美的条件。那时候,一个优秀的医生能做的,就是在当下能拥有的、最不理想的环境里,用可能并不完美但唯一能用的工具,立刻进行压迫止血,争取时间。” “你用已经了当时唯一能用的方式,进行了紧急处理。虽然过程很粗暴,但它确实止住了血,避免了更糟糕的后果。” “所以,不要责怪自己没能选择一个更优雅的场合。你处理了一场危机,这就足够了。” 她侧过身体,回抱住黎深。 他也只是一个少年而已,可这个少年,那么镇定、那么冷静、那么游刃有余的为她下诊断,为她治疗,又在术后宽慰她给她希望。 “黎深,谢谢你。”她的唇贴在黎深的胸口上,强劲有力的心跳和她的声音形成共鸣。 “奶奶可是对你用她当借口的事情很不满,她说她身体硬朗着呢,别说照顾你到高中毕业,就是等到你结婚生小孩,她都一样健康。” “我说的那些话,奶奶都听到了?” “嗯,”黎深拍了拍她因为紧张抓住自己的手,“别想着能瞒着奶奶,也许她才是这个家里最清醒,看得最明白的人。” 黎深适时止住话头,让她自己去思考其中的深意。 “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虽然给你请了一周假,但等于你能熬夜放飞自我。” “嗯,我记得医嘱。” 黎深一直没有等到她松手。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黎深听着自己越跳越快的心声,“不想我走吗?” 他听到了极其小声的一声嗯。 “这是你家,奶奶她……” “你要是知道奶奶那天给了我什么,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奶奶给了你什么?” “避孕套。” 两人同时笑出声。 被窗帘隔绝在外的夜空,乌云好像被夜风吹走,露出了几颗藏起来的星星。 安静的房间内,黎深平躺在她的床上,被子掖到胸口,旁边,是侧着身体,因为疲惫已经睡着的她。 黎深听着自己的心跳,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又确认了一下被子里跟自己握着的手,他有些舍不得就这样睡去了。 (2025.9.9) 夏以昼的解释 当天行的列车终于抵达临空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因为是临时买的票,夏以昼几乎站了全程。 他没来得及请假,只是拜托了蒋飞应付可能会有的查寝,就连夜赶了回来。 他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何种模样来面对他,他只是想回来看看她,亲眼确认她的安好,就像每个偷偷回来的周末。 她说夏以昼是胆小鬼。 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胆小鬼,所以他只敢趁着夜晚偷偷回来,再借着夜色乘最早的一班车离开。 当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房门,透过漆黑的房间,看到床上的人影时,他的呼吸有一瞬间的静止。 他握着门把手的动作僵住,他早已习惯了在黑暗中描摹她的睡颜,所以他几乎一眼就看出了床上的不对劲。 他一瞬间就认出了那个身影——黎深。那个将她搂在怀里,陷入熟睡的人是黎深。 他惊讶于长时间的训练,让他的手失去了颤抖的本能,即使此时此刻也能稳定地、小心翼翼地将门关上。 他看着自己的手心,有些憎恶自己这双手。 它亲自推开了他最重要的人,带来了更令他心碎的现实,他憎恶这双手,它不允许自己软弱,它总是维持着假象。 至少,她此时睡得很安稳不是吗,夏以昼脱力地坐在地板上,他不明白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的动作仍旧是轻柔的、小心的。 他试图露出一个自嘲的笑,但是他发现,自己连牵动嘴角都做不到。 他再一次逃了。 趁着月色,他几乎是自虐一般一路走到了高铁站,晨曦微明,太阳似乎即将升起,正是一天最冷的时候。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泛白的天边,走进了高铁站的阴影。 太阳没能照到他。 没人知道他回来过。 夏以昼发来了一个视频。 看背景应该在宿舍里,夏以昼坐在镜头前,眼下是一片青黑。 面对镜头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视频开始播放,她听到夏以昼喑哑的声音。 “我想了很久,最终选择了以这样的方式向你解释。 囡囡,请原谅我。 哥向你道歉。为那天电话里我说的一切混账话。 有些话,在我决定去天行之前,就该跟你说,却拖到了现在,还用了最伤人的方式。 首先,是我的问题。我发现自己对你的照顾,已经变成了一种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住的习惯。小到你喝水吃饭,大到你的学业交际,我什么都想管,什么都想替你安排好。我享受这种被你依赖的感觉,这让我觉得我是被需要的,甚至……让我上瘾。我害怕这种近乎病态的“瘾”会最终困住你,也困住我自己。所以,我选择了最愚蠢的方式——强行拉开距离,试图给自己“断奶”,逼自己戒掉这种过度干预你的习惯。 当然,我也在担心你。我害怕我这种无孔不入的照顾,会让你失去很多自己摸索和成长的机会。等你将来去了更远的地方,面对一个我完全无法伸手的环境,你会感到无措。 我的本意是想让我们都能更独立、更强大地去面对未来,但我用错了方法,反而给你带来了最大的伤害。对不起。 我可能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最好的方式来当这个哥哥,但我保证,只要你需要,我永远都在。你可以不用回复我。 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哥哥永远爱你。” 视频末尾,是夏以昼红着眼眶,有些手忙脚乱地关掉视频。 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晕开了视频里夏以昼那双痛苦的眼睛。她没有去擦,只是任由视线彻底模糊,直到那个仓促结束的画面变成一片混沌的光斑。 她实在没有勇气播放第二遍。视频里夏以昼短短几分钟承受的痛苦和自责,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心脏。他眼底的青黑,他喑哑的声音,他最后手忙脚乱的狼狈,还有那句“哥哥永远爱你”……所有这些,都让她难以承受。 她仍旧“看”着手机,肩膀微微颤抖,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声。这一次,黎深没有立刻替她擦去泪水,也没有出言安慰。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边,像一块沉稳的礁石,沉默地接纳着海浪。他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她需要的是将夏以昼传递过来的那股巨大而沉重的情绪消化掉。 过了许久,她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偶尔的抽噎。 这时,黎深才伸出手,不是擦拭她的眼泪,而是轻轻拿走了她紧握着的、发烫的手机,将它屏幕朝下放在远处的桌上,隔绝了那个痛苦的源头。 然后,他递过来一张柔软的纸巾。 “情绪的剧烈波动,会引起心率加快和心肌耗氧量增加。”他的声音平稳如常,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根据医嘱,你现在需要的是平复,而不是复盘。” 她没有接纸巾,反而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望向他,声音沙哑:“黎深,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说的是真的吗?” 黎深看着她,目光深邃而冷静。 “你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你可以相信自己内心的判断。”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真相往往是复杂的,人也很难彻底搞清楚自己的内心,就目前来说,这个解释很诚恳,不是吗?” “那我该相信他吗?” “这不是一个需要我回答的问题。”黎深的声音很缓和,“或者说,你在问我的这个问题的时候,你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你只是需要给自己的心一点点时间,等这个答案浮现出来。现在,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他爱你,毋庸置疑。这一点,我相信你和我的观点是一致的。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先把他的痛苦和你的痛苦分开来看。照顾好你自己,就是处理这一切的前提。” 他的话像是一道冷静的光,劈开了她心中混乱的迷雾。她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却奇异地找到了一丝立足点。 她终于接过那张纸巾,用力擦了擦脸,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心脏依旧沉甸甸地发酸,但那股无处发泄的恐慌似乎被稍稍按捺了下去。 黎深看着她稍微平静下来的侧脸,眼神微动。他知道,夏以昼的视频像一颗投入深湖的石子,涟漪不会很快散去。它暂时安抚了她的愤怒,却带来了更深层次的、关于爱与痛苦的困惑。 而他所能做的,就是在她摸索着渡过这片深水时,做一个安静的、可靠的摆渡人。 黎深完全忘记了今天还要去上学,等老师的电话打过来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缺席,只好顺着老师话,咳嗽了几声,装出生病的样子,向老师请了一天的假。 黎深请假的插曲像一阵微风,短暂地吹散了些许凝重的空气。她看着他难得窘迫的样子,嘴角终于弯起一个微弱的弧度。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按下了一个缓慢的恢复键。她重新回到学校,生活被试卷、讲义和黎深无声却稳定的陪伴填满。她开始偶尔回复夏以昼那些日常的短信,内容仅限于“嗯”、“知道了”、“还好”。一种脆弱而客套的平静,在两人之间小心翼翼地维系着。 时间悄然流逝,高二在笔尖的沙沙声中走向尾声。 当暑假真正来临,一种新的、莫名的焦虑开始在她心底滋生。往年这时,虽然她也因夏以昼刻意的疏离而受伤、困惑,但她始终是期待夏以昼回来的。而现在,她发现自己在害怕——她还没准备好如何面对他,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哥哥相处。 就在这种焦虑达到顶峰时,夏以昼的电话来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却又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疲惫:“……暑假…我回不来了。学校有个封闭训练项目,很重要……” 电话这头,她在听到“回不来了”的瞬间,先是猛地松了一口气,仿佛一个悬而未决的审判被突然延期。那绷紧的神经骤然放松,带来一阵虚脱感。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完,一股清晰的、冰凉的失落感便迅速涌上,淹没了那点庆幸。第一个没有夏以昼的暑假……原来心里是这种感觉,空落落的。 “……训练期间可能不方便联系。”夏以昼的声音将她从失神中拉回。 “哦,好。知道了。”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淡自然,“你……照顾好自己。”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最终只传来一句:“嗯。你也是。” 这个暑假,果然变得不同。她习惯了没有夏以昼在身边喋喋不休的日子,却又会在某些瞬间,比如看到那个他不小心弄丢,却被她捡起来的苹果核摆件时,想起一起看花灯那个夜晚他失神落魄的样子。她看到第一眼就觉得适合夏以昼的苹果吊坠,却因为跟他赌气,一直收在了抽屉里。 (2025.9.10) 和黎深夏以昼一起喝粥 人潮熙攘,当夏以昼随着人流走出来时,她几乎呼吸一滞。他瘦削了许多,皮肤也晒黑了,他仍旧穿着那件她熟悉得无袖圆领T恤,只是露出来的手臂肌肉更加分明。藏不住的疲惫挂在他高大的身躯上,唯有脊梁依旧挺得笔直。他的目光在人群中精准地锁定了她,那眼神里翻滚着太多情绪,最终只化为一个疲惫却温柔的浅笑。 然后那些疲惫似乎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没有预设的尴尬、疏离和不知所措,她突然意识到一个有些令自己绝望的事实,只要夏以昼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么多年的陪伴和依赖,这么多年的熟悉都会在一瞬间涌上心头。她一直她明白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矛盾都是因夏以昼的离开而牵发,而她现在终于明白,只要他出现,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自我怀疑,都会在一瞬间止息。 可是她现在才明白。 可是夏以昼到现在也不明白。 “你回来了。”她真傻,以为夏以昼会改变,以为自己会不知道该如何跟这样的他相处,以为他们之间会尴尬会疏离,而事实是,无论发生了什么,他们始终都是目前为止陪伴彼此生命最长的人之一。 极其自然的问候,就像是夏以昼只是临时出门买了一瓶做饭用的酱油,而厨房的锅里,正咕嘟煮着她最爱的红烧鸡翅。 黎深注意到他带的行李并不多,夏以昼拒绝他的帮忙后,他极其自然地放下了手。 “嗯,我回来了。”夏以昼的嗓音有些沙哑,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想确认什么,最终只是轻声问,“…都还好吗?” “都好。”她点点头。 三个人顺着人流,在一众叫卖声、说话声、问路声中静默地走着。 走出人潮,黎深打破了寂静,声音平稳如常:“直接回家,还是先去吃点东西?” 她几乎没犹豫,轻声说:“先去吃东西吧,就……去王婆粥铺吧。” 再次踏入这家店,心境已全然不同。美女老板看到他们三人一同出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但很快便露出职业化的亲切笑容:“哟,今天人齐了?好久没见你们兄妹俩一起来了。”她的目光在黎深身上礼貌地停留一瞬,并未多问。 “一份南瓜粥,一份鱼片粥。”她先对老板娘说,显然对黎深偏好甜口的口味还有些印象,点了点头。 “再来一份……”她顿了顿,目光在菜单上徘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招牌鱼片粥”那几个字。夏以昼和黎深都安静地看着她,没有出声。 “妹妹你再看看,我先让厨房把南瓜粥和鱼片粥做了。”老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于是将时间和空间都留给了她。 她没有抬头,她记得鱼片粥的鲜美,记得和夏以昼一起来这里喝粥的快乐;她也记得南瓜粥的香甜,记得黎深的呵护和陪伴,她记得那个晚上,那一小碗南瓜粥是如何抚平了她的心绪,打开了她的胃口。 最终,她合上了菜单,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意味:“再要一份红豆薏米粥吧。” 两人的粥很快上桌。奶白色的鱼片粥氤氲着咸香的热气,金灿灿的南瓜粥散发着温暖的甜香。 夏以昼沉默地拿起一个空碗,从那盅滚烫的鱼片粥里,仔细地撇开姜丝,盛了最稠厚、鱼片最多的一小碗,自然至极地放到她面前。“你的粥估计还有一会儿,先垫垫。”他低声说,语气里听不出波澜,仿佛这个动作已刻入骨髓。 她没有拒绝,拿起勺子。 几乎是同时,黎深也拿起勺子,像那个晚上一样,也分了一小碗南瓜粥给她,温热的、甜蜜的香气弥漫开来。 “红豆薏米粥虽然也是甜口,和南瓜粥还是不一样的,你正好尝尝区别。” 她愣住了,看着眼前泾渭分明又并排而列的两只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又饱胀。 红豆薏米粥很快端了上了,看上去沉浸温和,是一种中性的甜。 看着面前一大一小的三个碗,有些无奈的笑了,“我哪吃得完这么多。”起身拿过两个小碗,将红豆薏米粥分出两个小份,分别放在二人面前。 然后她低下头,没有看任何人,先是拿起勺子,安静地吃完了夏以昼推过来的那碗鱼片粥。熟悉的味道瞬间唤醒了所有记忆,她吃得异常专注。 接着,她放下那个空碗,端起了黎深推过来的南瓜粥,南瓜粥已经不烫了,金黄稠厚的粥带着南瓜的清香,她很快就将它吃完。 她点的那份红豆薏米粥被放到了最后。 餐桌上只有碗勺轻微的碰撞声。 三个人各自沉默地喝着面前的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和谐与一种更加奇异的紧绷。最终都在她放下勺子,心满意足的喟叹了一声“好喝”后,瞬间消逝。 回到家中,夏以昼脸上显而易见的疲色再也掩藏不住。 “哥,你先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吧。”她看着他那几乎能立刻站着睡着的模样,忍不住开口。 夏以昼也没逞强,点了点头,背着行李回了自己房间,几乎一沾枕头就陷入了沉睡。 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下午。醒来时,窗外烈日炎炎,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着。 “这也太热了,”她窝在客厅沙发里,试图将遥控器上的16度调得更低,小声抱怨道:“感觉出门一步就要化掉了。” 黎深正坐在一旁看书,闻言抬起头:“临空新开了一家大型水上乐园,据说设施很全,室内馆也有,不至于太晒。” 她眼睛瞬间亮了,但又有些犹豫地看向夏以昼的房间。 恰巧夏以昼揉着头发从房间出来,显然听到了后半句,接口道:“水上乐园?听着不错。在家干熬着也是热。” 三人视线交汇,几乎没怎么商量,就默契地达成了共识。——那就去吧。 一上高中,夏以昼就去了临空,她感觉自己好久都没有去游乐场这类地方玩过了,所以当黎深买好第二天的票,她就拉开了衣柜开始找第二天出去玩要穿的衣服。 打水仗 抵达乐园更衣室,她刚准备去换衣服,就被黎深拉住。 黎深从背包里拿出一瓶防晒霜递给她:“防水的。” 一旁看着他俩说话的夏以昼默默停住了从兜里拿防晒的动作。 习惯了被夏以昼包办一切的她全然忘了这件事,接过防晒霜感慨他的细心。 “那你呢?” “我只需要涂抹四肢,等你涂好出来我再涂就可以了。” “好。” 她穿着新买的泳衣,有些拘谨地站在两个身形高挑的男生中间——夏以昼是简单的黑色无袖运动背心配同色速干短裤,露出锻炼得极好的手臂和腿部肌肉线条,整个人显得利落而富有力量感;黎深则是一件藏蓝色的高领修身T恤式泳衣搭配灰色短裤,一如既往的整洁克制,与周围喧闹的环境显得有些疏离,却又自成一格。 穿着俏皮连衣裙式泳衣的她一瞬间感觉自己回到了被哥哥们带着玩的小时候。 看着地图上琳琅满目的项目,她一眼就被“丛林探险漂流”吸引了。“这个看起来好玩!”她手指点着那个图标。 等到排到队首,工作人员微笑着提示:“您好,我们这个漂流项目是双人皮筏哦。”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到旁边的说明,一下子愣住了。 “如果后面有单个的游客,也是可以拼一只皮筏的。” 她还在犹豫,后面的游客小声催促起来,“你们俩先上吧。我等等后面有没有落单的。”夏以昼几乎立刻开口,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他朝黎深示意了一下,自己则非常自然地后退半步,将空间让了出来。 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工作人员引导着和黎深上了一只双人皮筏。 皮筏缓缓前行,穿过溶洞、掠过雨林造景,清凉的水花溅起,拍得她一激灵。水流调皮地调转着皮筏方向,偶尔轻撞着两边的石头。习惯了水流节奏后,她逐渐能只用一只手握紧扶手,另一只手则悄悄掬起一捧水,趁黎深专注前方时,飞快地泼向他。 水花精准地打湿了他额前的黑色刘海。几缕湿发乖顺地垂下,水珠顺着清晰的下颌线滚落。他微微一怔,下意识地转头看她。逆光下,阳光穿透水雾,在他泛着浅金色的瞳孔里折出细碎的光,那眼神里没有责怪,只有一丝猝不及防的怔松,随即化开一个极浅却无比温柔的宠溺笑容。 她被这个毫无防备的笑容晃了一下心神的瞬间,黎深出手了——他的反击迅速却不带攻击性,一捧清凉的水准确地泼在她的锁骨上,溅开一片凉意。 水珠从她脸颊滚落,滑过纤细的脖颈,最后几滴调皮地没入泳衣领口,在那片被布料遮盖的细腻肌肤上留下一道湿痕。 黎深的视线下意识地追随着那滴水珠,目光在她胸口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那片柔软的起伏瞬间勾起了某些清晰的记忆——是那个雨夜的傍晚她身体的温热与白皙,是那个夜晚她全然依赖地蜷在他怀里的触感。一股热流猝不及防地窜升,他立刻略显仓促地别开视线,耳根不受控制地漫上一层薄红。 她也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失礼目光,顺着他的视线低头,又不经意瞥到了他起了一些反应的下身,脸颊“腾”地一下烧得通红。“黎深!”她羞恼地叫着他的名字,更多的水花劈头盖脸地向他泼去,试图掩盖这一刻的尴尬。 黎深也回过神来,眼底含着未散尽的暗涌和一丝歉意,笑着格挡,加入了这场突然变得幼稚的水仗。一时间,皮筏上水花四溅。 整个漂流的三分之一路程,两人都在伺机“偷袭”对方。黎深总是能在她玩得忘形、在皮筏经过湍急弯道或水帘冲击时,第一时间伸出手,稳稳扶住她的胳膊或后背,确保她的安全。 一个急流让皮筏猛地调转了方向。她笑着抹开脸上的水,抬眼却看见夏以昼和那位拼船的女生就在不远处。 那女生的朋友正嬉笑着朝他们泼水玩闹,夏以昼被无辜波及,水花打了他满脸。女生连忙道歉,并示意同伴注意分寸,可是同伴却把她的动作理解成了宣战,更加猛烈地往这边泼水。女生尴尬又无奈的脸上又添了些窘迫,一时急得有些手足无措。夏以昼不在意地抹了把脸,甚至扬起一个明朗的笑容,低声问那女生:“要不要‘复仇’?”说罢,竟真的用手舀起水,笑着加入了战局,帮那位女生回击她的朋友们。 他动作敏捷,水花攻击精准却不失分寸,泼得又猛又急,但在对方反击太过猛烈时,他会下意识地侧身,帮身旁的女生挡掉一些。阳光下的他,笑容爽朗,动作洒脱,和那个女生站在一起,画面看起来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与登对,像关系极好的朋友,甚至……像亲密又登对的情侣。 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心里那股微妙的酸味和苦涩再次翻涌上来,比之前更加清晰。为了掩饰自己低落的心绪,她几乎是报复性地将更多水泼向身边的黎深,动作里带上了点莫名的情绪,仿佛将他当成了某个让她心烦意乱的人。 黎深没有还手,只是配合着她的动作躲掉一些水花,表演这场“玩闹”。只是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和夏以昼,那双因为刺眼的阳光而眯起来的眼睛,下面藏着对现状的了然。就在她又一次因情绪激动而险些松开水流中颠簸的扶手时,黎深长臂一伸,稳稳地将她揽进怀里,帮她重新坐好。 “坐稳。”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平静无波,却像一道屏障,暂时隔开了远处那幅让她刺眼的画面。 漂流很快到了终点。两人先上了岸,站在一边等夏以昼。那位女生正笑着替朋友向夏以昼道歉,语气爽朗:“我朋友她们太疯了!不好意思啊,方便的话加个好友?以后找个机会请你喝饮料赔罪!” 夏以昼脸上还挂着未散尽的笑意,礼貌地摇了摇头,借口干脆:“没事,玩得挺开心。不过手机没带身上,算了。” 这时,黎深微微俯身,靠近正盯着地面闷闷不乐的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等他走过来,我们一起泼他。” 她惊讶地抬眼,黎深眼中闪过一丝极少见的、近乎顽皮的光。 夏以昼刚朝他们走了两步,两道巨大的水花便劈头盖脸地袭来!他完全没料到这突袭,瞬间被泼懵了,连忙吐掉溅在嘴里的水。毕竟是经历了严格的训练,夏以昼反应极快,立刻俯身泼水猛烈还击。 一场激烈的水仗瞬间爆发。夏以昼纵然身手矫健,也难敌两人的默契“围攻”,很快落了下风。水花漫天飞舞,笑声和叫喊声混成一片。她和黎深两人毕竟只是高中生,耐力这方面完全比不过受了两年训练,尤其是暑假狠狠加练了的夏以昼,只能任由夏以昼逐渐扭转了局势,最后某人甚至隐隐占了上风。 等三人都彻底精疲力尽,浑身湿透,像三只真正的落汤鸡一样瘫坐在岸边,把脚泡在清凉的水里休息时,这场混战才宣告暂停。 看着彼此最狼狈不堪的样子,三人都忍不住指着对方,爆发出一阵释然而畅快的大笑。 阳光炙热,水珠在他们身上闪闪发光,暂时蒸发掉了所有复杂的心事。 (2025.9.11) 她的成长 吸取了经验,她将目光放在单人项目或者三人合作项目当中,很快她被一个名为“同心协力”的水上闯关点吸引了。规则需要三人一组,一人坐在前方的“王座”上手持水枪瞄准靶心,另外两人则在后方水中奋力踩动踏板,为王座提供前进的动力,率先触碰到终点旗帜的队伍获胜。 “我来指挥!我眼神最好!”她立刻自告奋勇地坐上了那个湿漉漉的“王座”,抓起水枪,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夏以昼和黎深对视一眼,默契地一左一右到了踏板位。 哨声响起。 “快快快!踩快点!”她兴奋地喊着,身体前倾,努力瞄准靶心射击,水柱歪歪扭扭地射出去,大部分都浪费了。 夏以昼和黎深依言发力,长腿有力地蹬踩着踏板,王座猛地窜出去一截。 然而,很快问题就出现了。她过于专注射击,忽略了指挥的节奏,常常在需要稳定瞄准时大喊“加速”,又在需要冲刺时因为没打中靶心而气馁地松懈下来。踏板上的两人也感受到了这种混乱的节奏,王座前进得磕磕绊绊,很快就被旁边一组配合默契的家庭队超过了。 夏以昼和黎深几乎同时察觉到了症结所在。但看着她全神贯注、脸颊因兴奋和急切而涨得通红的模样,谁都没有出声提醒。夏以昼嘴角噙着一丝纵容的笑意,配合着她混乱的口令;黎深则抿着唇,调整着自己的踩踏频率,试图默默弥补她指挥带来的失衡。 终于,在一个急转弯处,因为她的指令迟了,王座猛地一歪,差点撞上旁边的浮标,速度大幅下降。 “啊呀!”她沮丧地叫了一声,仍握着水枪努力瞄准设计,头也没回就冲着夏以昼喊:“哥!怎么办啊!快帮忙快帮忙!” 夏以昼听着她熟悉的带着娇嗔和小小抱怨的语调,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 仿佛就等着这一刻似的,他的手臂在水中一撑,利落地调整了一下踏板的角度,只用了三两下,就将王座重新带回正轨,动作轻松得像解决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你!”她瞬间明白过来,“你早就发现不对了是不是?都不告诉我!是不是等着看我出丑!!” 夏以昼无奈,挑眉的动作带起一个带着点坏的笑:“我看你指挥得挺开心的。” 她立刻又转向黎深,寻求同盟:“哇黎深你看他这个人!心机怎么那么重!” 黎深无奈地抹去她没控制住水枪方向而喷在他脸上的水,诚实地说:“我刚刚也察觉到了节奏问题。” 她瞪大了眼睛,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恍然大悟,假装气鼓鼓地:“好啊!你们俩合起伙来看我笑话!” 两个男生看着她佯怒的模样,几乎同时低笑起来。 “哪敢笑话你。”夏以昼伸手揉乱她的湿发,“是我们配合得不够好。” 黎深则指向近在咫尺的终点旗:“指挥官,目标就在前方,这次指令可以清晰一点?” 最终,在两人不着痕迹的全力配合与她的“正确”指挥下,他们还是成功触碰到了终点旗,虽然名次垫底,但她却笑得比第一名还开心。 从水里出来,她意犹未尽,拉着两人往室内小吃街走,嘴里嚷嚷着:“不管,你们刚才合伙‘欺负’我,得补偿我!我想吃冰淇淋,还有炸鸡,还有那个彩虹冰沙!” 夏以昼和黎深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重新变得轻快的背影,同时应道: “好。” “嗯,买。” 难得出来的玩三人晚上又一起去逛了夜市,各种小吃小玩意她几乎试了个遍,从小吃街出来,三个人都撑圆了肚子,为了消食,几乎是硬撑着走回了家。 拉开房门,她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跟夏以昼互道晚安后便各自瘫倒。第二天,她毫无意外地在家里“躺尸”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才被厨房里飘出的久违饭菜香气唤醒。 夏以昼系着奶奶的旧围裙,做了几道她最爱吃的家常菜。她坐在餐桌旁,吃得格外香甜。正想着用什么借口吃掉最后一块已然放入夏以昼碗里的鸡翅时,她的手机响了——是学校发来的通知,为了更好地进入高三,他们将提前开校,帮助同学们找回学习状态。 消息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筷子也停了下来。原本还在窃喜,好在能有一周的闲适,却猝不及防地被砍去一半。 开学的早上,夏以昼习惯性地早早起来,准备像过去无数个早晨一样,去敲她的门,把她从被窝里挖出来。他刚走到她房门口,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她已经穿戴整齐,洗漱完毕,正背着收拾好的书包走出来,看到他站在门口,还愣了一下:“哥?你怎么起这么早?我正准备去热牛奶。” 夏以昼看着眼前这个清爽利落、不再需要他催促的妹妹,一时竟有些恍惚。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他下意识转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黎深。那个挺拔清隽的少年背着书包,清晨的阳光在他身上镀了层柔光,书卷气十足。他看到开门的夏以昼,礼貌地点了下头:“以昼哥。” “黎深每次都这样,明明有钥匙,但就每次都按门铃。”她的声音从餐厅传来。 他看着黎深,又回头看了眼正在餐厅感慨今天难得不用自己动手,还能吃上丰富早餐的妹妹。 一个清晰的认知如同晨钟在他脑中敲响:她的这些改变,都是因为面前这个看上去似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始终保持着疏离、克制的少年。是他治愈了自己粗暴疏离带给她的痛苦,引导着她,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里——一个不再需要他叫起床,不再依赖他做早餐,已然能够自己处理学习和生活的高中生。 酸涩和欣慰两种情绪像藤蔓一样交织着缠绕上他的心脏。他让开身,低声说:“进来吧。” 餐桌上,奶奶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子孙女,还有从小她看着长大的邻居男孩。她看着三人吃早餐的模样,听着黎深对她问题简短但是清晰的回答,看着夏以昼看向二人复杂的目光,以及那个时不时向夏以昼提出晚上要吃什么、要求提前开学补偿的孙女。 她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某些认知,似乎不再适用于这三个年轻人。她不知道将来的结局是好是坏,她也不能预知将来这三个人中会不会有人后悔。 她累了,她为这些年轻人操了太多的心,就让这些孩子自己去摸索未来的路吧,有夏以昼和黎深护着,孙女总不会伤得太重。她这样想着,将之前的担忧置之脑后,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一把年纪,也该享享自己的清福了。 餐桌的另一边,夏以昼的目光第一次如此认真地、不带任何竞争和敌意地落在黎深身上。他看着黎深自然地将剥好的鸡蛋放进她碗里,看着她同样自然地说“谢谢”,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平稳而成熟的默契。 他忽然明白了。他仍然痛苦、嫉妒和不安,但他看到了,黎深能更好地爱她、守护她。他知道他的陪伴、照顾可能会给她带来的痛苦,他总是告诉自己那是爱无法避免的刺,而现在,他亲眼看到了——有一种不会伤害任何一方的爱。 他再一次痛恨这个给予他甜蜜又限制他触碰的身份——哥哥。 他低下头,喝了一口粥,然后将那句在心底盘旋了许久的话,用一种近乎叹息的音量,清晰地说出了口:“黎深,”他抬起头,目光坦诚地看向对面的少年,“谢谢你。”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他知道,黎深一定懂。 谢谢你在我不在的时候,替我守护了她。 谢谢你用正确的方式爱她,让她成长得这么好。 谢谢你,成为了我可以放心托付的存在。 黎深闻言,动作微微一顿。他抬起眼,迎上夏以昼的目光,没有惊讶,没有客套,只是平静地、郑重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回以抱歉的眼神——我接受你的感谢,但是我仍然会坚持我的方式,我仍然对她抱有独占的心思。 晨光洒满餐桌,四个人的剪影变得柔和。所有的纠葛与痛苦仍在,但在这一刻,一种更深层的理解与和解,悄然滋生。 做月饼 上学的忙碌和紧张占据了她的全部生活,三人出游的那天远得仿佛是上个世纪,终于在暗无天日的题海中等来了中秋国庆连放的消息,她第一时间就问了夏以昼什么时候回来。 全能如夏以昼也有失手的时候,叫上了舍友帮忙都没能抢到当天回家的车票,可惜今年国庆和中秋又是难得的同一天,好不容易买到最早的一班车,又是站票又是延误又是超员等乘客下车,原本七个小时的车程硬生生拖够了十个小时才抵达临空。 得知夏以昼要下午才能到,她看着家里早已备好的琳琅满目的月饼原料,一股豪情油然而生。 “奶奶!黎深!我们先开始做准备吧!等哥回来直接吃就好了!”她信心满满地宣布。 奶奶笑着摆手:“奶奶可没做过这些新奇玩意儿,今天全听我们总指挥的。” 一旁的黎深洗了手走过来:“需要我做什么?”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月饼制作大战拉开序幕。 流理台上,糯米粉、粘米粉、澄粉堆成小山,旁边是分离好的咸蛋黄、准备要炒的豆沙馅、还有莲蓉馅,还有一碗需要保持低温的冰淇淋馅料。各种形状的月饼模具、刮刀、碗碟摆得到处都是,几乎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香气和淡淡的粉尘。她拿着自己查来的“秘籍”清单,像个忙碌的小蜜蜂,却显然高估了自己的组织能力。 “黎深,冰皮粉要过筛!啊呀,水好像加多了!” “奶奶,豆沙炒制的时候要小火,记得一直搅动小心糊掉,呃…这个好像有点粘手…” 她手忙脚乱,鼻尖和脸颊都蹭上了白色的面粉。黎深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指令,镜片被水蒸气熏得有些模糊,挽起的袖口也沾了斑斑点点的颜色。奶奶则耐心地炒着馅料,看着两个孩子的忙乱,笑得慈爱又无奈。 当夏以昼风尘仆仆地推开家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灾难”与温馨并存的画面:他的妹妹正对着一团粘糊糊、不肯听话的冰皮面团较劲,小脸皱成一团,试图把它塞进模具里,却弄得满手都是。 三人几乎同时发现了他,眼神瞬间亮得像看到了救星。 “以昼你可算回来了!” “哥!快救命!” 夏以昼甚至没来得及放好行李,就被拉进了“战场”。 他快速扫了一眼“战况”,洗了手,极其自然地接过了指挥权。他拿起妹妹那本写满注意事项的小本子,迅速浏览了一遍。 “冰皮已经可以了,先放冰箱醒一下。黎深,麻烦你帮我把烤箱预热一下。奶奶,您歇会儿,剩下的馅我来。”他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妹妹,你把包好的冰皮月饼先压模成型,先放冰箱。豆沙和莲蓉的这些,包好之后要刷蛋液再烤。冰淇淋馅的最后做,动作要快。” 原本混乱的场面仿佛被施了魔法,立刻变得井井有条起来。他在厨房里穿梭,称重、分包、指导压模、协调烤箱和冰箱的使用顺序,仿佛一位经验丰富的主厨。在他的统筹下,第一批月饼很快送进了烤箱,冰皮月饼也整齐地码进了冷藏室。 当最后一批最复杂的广式月饼被送进烤箱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夏以昼这才直起腰,擦了把额角的汗,结果把脸上的面粉蹭得更开,他看着几乎铺满了台面的、各种口味的半成品,忍不住感慨:“第一次做月饼就敢挑战这么多品种,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语气里是满满的无奈和纵容。 他看着另外三个“残兵败将”,脸上身上都挂了“彩”,忍不住笑了:“行了,这里交给我收拾,你们赶紧先去洗洗换身衣服。” 等奶奶、她和黎深清清爽爽地再次回到客厅时,三个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厨房和餐厅已然恢复整洁,而餐桌上,竟然已经摆好了几盘热气腾腾的炒菜和一碗汤! 她不禁感慨,夏以昼他简直是个田螺姑娘,不,是田螺超人! 四个人围坐在餐桌旁,吃着夏以昼仿佛变出来的美味的家常菜,等着烤箱发出“叮”的那声美妙声响。 她一边吃着自己最开始做有点露馅的冰皮月饼,一边假装抱怨,“本来这些丑丑的月饼都该由我这个制作者吃掉的,但是由于夏以昼做的饭太好吃了,导致我的“善后”能力大幅度下降,只能由“罪魁祸首”夏以昼本人代劳了。”说完她就将面前另一个露馅的月饼塞到了夏以昼嘴里。 奶奶和黎深被她强词夺理又孩子气的举动逗笑,夏以昼不语,只是一口一口吃着她亲手做的月饼。 她开心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精美包装袋,将月饼分装好,特意塞给夏以昼一大盒:“哥,这些你带去学校,分给蒋飞哥他们尝尝!” “蒋飞什么时候成你哥哥了?” “你小心我见到蒋飞哥的时候告你状哦。”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亮了桌上剩余的月饼和每个人脸上温暖的笑意。 国庆假期,外面是人山人海,家里却是一片慵懒的闲适。奶奶一早就和广场舞的老姐妹们出门逛公园了,家里只剩下他们三个。 最初的活动是斗地主。战况毫无悬念,在两个算牌记牌能力超强的人精面前,她输得毫无悬念,白皙的小脸上很快就被贴满了纸条。夏以昼显然乐在其中,甚至故意出牌逗她,就为了看她气鼓鼓又无可奈何的样子。黎深则沉默地计算着,偶尔会“失误”地放出一两张她能接上的牌,试图帮她挽回一点颜面。几轮下来,夏以昼和黎深脸上的纸条寥寥无几,两人棋逢对手,暗中较劲,有种别样的默契。 “不玩了不玩了!”她终于把牌一扔,扯着脸上的纸条抱怨,“你们玩战术的心都脏,跟你们两个打牌真没意思!一点游戏体验都没有!” 于是他们换了一款纯粹靠运气掷骰子的卡通大富翁。这次风水轮流转,傻人有傻福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她一路顺风顺水,买地盖房,财富迅速积累。夏以昼运气也不错,稳扎稳打。反倒是逻辑之王黎深,仿佛遭到了运气之神的唾弃,掷出的点数惨不忍睹,破产了好几次,脸上很快就被贴满了花花绿绿的纸条,甚至都快看不清表情了。 她看着黎深那难得的狼狈样子,笑得东倒西歪。夏以昼也忍俊不禁,看着平日里冷静自持的黎深顶着一脸纸条,面无表情地掷出又一个“1”点时,终于也忍不住笑出声。黎深自己看着也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抑制不住地扬起一丝苦笑。 直到奶奶散步回来,看到三个“纸条人”尤其是黎深的模样,也乐得合不拢嘴,三个人才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玩游戏的时候到不觉得饿,此时才意识到这一天除了一些零食饮料,完全没有吃其他东西。赶紧收拾好桌游,准备晚饭。 她刚想钻进厨房,却被夏以昼和黎深异口同声地拦在了餐厅:“你就在这儿帮忙择菜。” 厨房成了他们两个的领地。她一边慢悠悠地择着青菜,一边观察着里面的两个人。 夏以昼掌勺,黎深打下手。她惊讶地发现,他们之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夏以昼手一伸,黎深就知道夏以昼是要姜还是蒜;黎深刚切完葱花,夏以昼就将需要葱花的菜放到了黎深面前。没有语言,甚至不需要眼神交流,整个流程行云流水,高效得仿佛合作了多年的老友。 她忍不住向旁边笑眯眯看着的奶奶感慨:“奶奶,你看他们俩,默契得就像亲兄弟似的,也太厉害了吧?” 奶奶的目光在两个少年忙碌的背影上停留了片刻,又看了看身边一脸纯粹赞叹、全然未觉的孙女,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极其复杂而了然的笑容。她没能看出奶奶笑容里的感慨,只觉得奶奶一贯的慈祥里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深邃。 奶奶心如明镜,她知道这份默契的根基所在,经历了如此多的波折与痛苦后,他们仿佛达成了一种无声的共识,理解了对方那份不输自己的爱意与付出,甚至还有痛苦。 奶奶看到了二人配合之下的,那份甚至能被称为温柔的悲悯。 短暂的相聚 夏以昼接到学校紧急召回的通知时,电话里的语气带着不容错辨的急促和歉意。她握着手机,听着那头的声音,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自从那封视频信和粥店的和解之后,“聚少离多”似乎就成了他们兄妹之间新的常态。 暑期加练、提前开学、现在的紧急召回……那些短暂相聚的温暖时光,像沙滩上的城堡,总被突如其来的浪潮轻易吞没。她心里泛起一阵空落落的酸涩,原来成长的第一步,就是习以为常地告别。 送别的场景仿佛上一次的重演,只是这次夏以昼的行程更加仓促。进站前,夏以昼用力抱了她一下,在她耳边快速说了句“照顾好自己”,便转身刷卡进站,甚至没来得及再多看黎深一眼。 回程的出租车里,她一直很沉默,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觉得心里某个地方也跟着夏以昼一起被带走了,空了一块。 黎深将一侧的车窗摇了下来,夜晚的凉风吹散了车内里的闷热,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沉闷。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她的情绪因另一个男人的离去而低落。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温热的手指轻轻地、不容拒绝地穿过了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紧扣。 她感受着手掌传来的温度,突然间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更加不敢转过头去面对黎深。 车在她家楼下停稳,黎深下车时也没有松开她的手,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里,那目光里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滚烫的决心。 理智告诉他应该安慰她,应该体谅她,可一种陌生的、灼热的情绪正在他胸腔里翻腾——那是嫉妒。明明陪在她身边的是自己,为她遮风挡雨的是自己,看着她一步步成长的是自己,为什么她的心总是轻易地被那个人的来去牵动? 随即他又苦笑,造成这一切的,不正是他自己吗? 将她送到家门口。就在她转身,想故作轻松地对黎深说“我回去了”的时候,就在那刹那,黎深一直紧绷的理智之弦,“啪”一声断了。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甚至让她微微吃痛。她惊愕地回头,还未看清他的表情,就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拉进怀里。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黎深已经俯身靠近。紧接着,他带着一种近乎掠夺的气势,低头凑近她,另一只手托住了她的后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力道,吻上了她的唇。 这个吻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 它充满了青春期特有的、蛮横而纯粹的荷尔蒙气息,急切、深入,它不像以往带着试探和温柔的亲吻,而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占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标记。他撬开她的牙关,舌尖带着惩罚般的力度纠缠着她的,呼吸灼热而急促,仿佛要将这些日子以来所有压抑的醋意、不安和浓烈的爱欲,全部通过这个吻灌输给她,让她只能感受他,只能记住他。 随后是黎深特有的温柔,仿佛要将她所有因那个人产生的失落和不安都从这个吻里吸走,又仿佛要将他自已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安慰与占有悉数传递。唇齿交缠间是令人心悸的黏腻与湿热,空气变得滚烫而稀薄,所有的思绪都被搅乱、蒸发,只剩下感官世界里天崩地裂的轰鸣。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吻得晕头转向,手脚发软,只能无力地攀附着他的肩膀,被动地承受着。空气中弥漫着令人脸红心跳的吮吸声和紊乱的喘息。 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直到两人都因为缺氧而微微喘息着分开时,唇间甚至牵出了一道暧昧的银丝,在楼道昏暗的光线下飞快地断裂消失。 缠绵的吻结束,他发烫的唇仍旧蹭着她被吮得有些红肿的唇,额头相抵,呼吸灼热地交织在一起,心脏擂鼓般撞击着彼此的胸腔。 黎深紧紧抱着她,将发烫的脸埋在她的颈窝,平复着失控的心跳和呼吸。她也靠在他怀里,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嘴唇上的酥麻和心脏疯狂的跳动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 “……”她想说点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黎深最终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才松开她。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尚未完全褪去,声音低哑得可怕:“…进去吧。”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打开门,闪身进去,然后飞快地关上了门。 随后她又觉得好笑,这扇门就算关上了又能如何呢?且不说他们已然发生过不止一次性关系,黎深真想进来,这扇门也阻止不了——他有她家的钥匙。 冰冷的门板隔开了两人。她背靠着门板,捂住仍在狂跳的心脏,脸颊滚烫,嘴唇又麻又肿。门外,黎深同样背靠着另一侧的门板,仰起头,闭上眼,努力平复着身体里那头因嫉妒而失控咆哮的野兽,以及被那个吻彻底点燃的、汹涌的欲望。 一门之隔,两个红着脸的少年全然不知道,此刻,在这个寂静的夜里,他们两人的心跳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共鸣。 (2025.9.12) 彻底的堕落 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铃声响起,像一声解放的号角。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瞬间爆发,教室里、走廊上,到处都是欢呼、拥抱和如释重负的哭泣。 晚上的班级聚餐定在学校附近一家颇受欢迎的餐厅,包间里喧闹无比。长期紧绷的弦猛然松开,加上离别在即的伤感,气氛很快被炒热。大家畅聊着过去,憧憬着未来,杯盏交错。她也被这气氛感染,将考后的空虚和对未来的隐约焦虑暂时抛诸脑后,同学递来的果酒和啤酒,她来者不拒,很快脸颊就染上酡红,眼神也开始迷离起来。 黎深确实也在同一家餐厅。他们班聚餐就在旁边。他象征性地喝了一点含酒精饮料,全程礼貌、疏离,保持着克制,一如他一直在班级里展现的模样,只是目光总不自觉关注着门口的动静,留意着她那边的声响。聚会终于接近尾声,他跟着大部分人一起离开,刚推开她班上包间的门,就看见她的同桌朝自己投来求助的目光,“黎医生,你总算来了,”他们的关系本就就是老师默许,只是碍于学校规章制度一直很低调,此时已经到了告别高中生活之时,大家自然也就抛掉了那些束缚,开起了玩笑,“我们还在打赌,看她再喝几杯你才会出现,没想到你来得这么慢,她已经喝多了,有点站不稳了……” 黎深对她们的打趣报以一个礼貌的笑,”谢谢你替我照顾她。”只见她软软地靠在椅背上,眼神涣散,还在傻笑着跟人碰杯。他心头一紧,快步上前,温和但坚定地接过她手里的杯子,替她跟同学进行了礼貌的道别,便半扶半抱地将她带离了喧闹的包间。 夏以昼训练一结束就赶回来了。高考结束,他想第一时间见到她,哪怕只是说声“辛苦了”。训练逃不了,但是在理论课上,靠着蒋飞的配合,他成功溜走。夏以昼刚用钥匙打开家门,就看到黎深正吃力地扶着醉醺醺、脚步虚浮的她走进来。 “怎么回事?”夏以昼皱眉,立刻上前帮忙,两人一起将她安置到客厅沙发上。 “班级聚会,喝多了。”黎深简略解释,气息微喘,额角有细汗。他看着她难受地蹙眉哼哼,转身想去厨房调杯蜂蜜水。 就在这时,黎深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深空市医院他父亲的主治医生。他心头一凛,立刻接起。 “黎深吗?你父亲傍晚时突然出现寒战高热,血象异常,怀疑是术后耐药菌感染,情况比较急,需要紧急进行病原学检查和调整抗生素方案,有些风险告知和知情同意需要家属签字……你母亲那边暂时联系不上,可能又在信号盲区……”医生的语气快速而严肃。 黎深的脸色瞬间白了,手指攥紧手机。耐药菌感染……这在对一个刚刚经历大手术、免疫力低下的病人来说是极其危险的信号。 他猛地看向沙发上醉得不省人事的她,又看向一旁的夏以昼,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焦虑。 夏以昼从他简短的应答和骤变的脸色中猜出了大概,沉声道:“那边情况紧急?你快去!这里交给我。” 黎深 确实不放心喝醉的她,但父亲的安危刻不容缓。他快速交代:“她喝多了,半夜可能会渴,也可能想吐,可以准备一些温水,解酒药家里没有,我一会在手机上点单,到时候你拿一下。麻烦你了,以昼哥!” “我知道怎么做,放心。”夏以昼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是罕见的沉稳可靠。 黎深重重看他一眼,不再多言,一边往外赶一边买最近的一班机票。 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她不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的车流声。夏以昼叹了口气,认命地去厨房冲了杯温蜂蜜水。 他扶起她,小心地将杯沿凑到她唇边:“来,喝点水。” 她迷迷糊糊地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温水似乎缓解了部分不适。她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不清,只觉得扶着自己的人有着熟悉的气息,黑色的发丝在眼前晃动……是黎深吗?她刚刚不是还在跟同学干杯来着,自己什么时候被黎深带回家了? 酒精彻底麻痹了她的判断力,这段时间被她压制的依赖感在醉意中放大。她忽然伸出手,软软地环住他的脖子,滚烫的脸颊蹭着他的下颌,声音含混不清,带着委屈和撒娇:“黎深我好想你,你在深空市的每一天……我都好想……好想你……你别走……我头好晕……” 夏以昼身体猛地一僵,整个人如同被定住。她温热的气息、亲昵的依赖、口中呼唤的却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像一把冰锥刺入心脏,带来尖锐的痛楚和巨大的荒谬感。 他试图拉开一点距离,声音干涩:“你醉了,我……” 话未说完,她却像是被他的拒绝惹恼,或是单纯遵循醉后的本能,仰起脸,笨拙而急切地吻住了他的唇。 那个吻带着果酒的甜腻和她独有的气息,像一道惊雷在他脑中炸开。所有理智的堤坝在瞬间被汹涌的情感浪潮冲垮。 夏以昼想推开她,可是她的唇唤起了那个错乱夜晚的回忆,柔软的、湿润的、滚烫的唇,不再是那个夜里一触即分的虚幻,她此刻切实含住了他的下唇,舌尖探入他的口中,熟练地、灵巧地探寻着他的口腔。 夏以昼僵住了,不仅是因为她熟练的挑逗,更是因为的反应——他的惊愕和勃起几乎是在同一刻发生。他终究是骗不了自己身体最本真的渴求,那是最可耻的欲望,是最黑暗的真相。 在这一刻之前,他已经骗过了她,骗过了黎深,甚至就要快要骗过自己,可只需要她的一个吻,一个眼神,一个轻微的动作,这个精心编制的谎言就会破碎、消逝。 本能先于思考,他生疏地、粗鲁地回应着她的吻,毫无章法,完全遵循着本能——舌尖纠缠,勾过舌根,扫过她的齿背——吮吸、纠缠,直到她的喘息声充满寂静的房间。 他从未如此清醒——他完全清楚这不是梦,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知道面前的人是谁,也知道她喝醉了把自己当成了另一个人,他也记得她的真正男友在十分钟之前还用感激的眼神看着自己,他知道楼上睡着他们共同的亲人,他知道窗外的月亮正审视着房间内发生的一切。 夏以昼伸手拉上了窗帘。 他无比清醒地,沉浸在自己的堕落之中。 当下,夏以昼只能感受到当下,这个吻之后会发生什么,她醒来之后会发生什么,明天可能会发生什么,在他无数次的设想中有几百种破碎的方式,但他已经不愿去顾及。 夏以昼听见怀里的人发出的喘息,她叫着另一个人的名字,他不想听,所以他低头,吻住了那张唇,几乎是失控地、带着一种绝望的力度,深深地回吻了回去,他试图将所有的呓语都吞吃入腹,然后任其在腹中翻涌、沸腾。 最终都只会化作欲望的燃料。 她觉得,今晚的黎深有一种陌生感,一种陌生的熟悉感。 可是酒精麻痹了她的感官,所有的压力、紧张、释然、思念和依赖,都变成了欲望——一种肌肤相贴的渴求。 她没能察觉到褪去她身上衣物那双手的颤抖,也没能看到那双埋在黑色刘海下紫色眸子的决绝和凛然。 可她最终还是察觉到了那双手的生疏,捧着她赤裸的身躯,不知道该组合动作。 于是她将自己奉上,像一位耐心的老师,一点点引导着那双手,教会它抚摸、触碰,告知他自己喜欢什么力度的刺激,哪里隐藏着脆弱。 她觉得,他们只是太久没做了。 两具赤裸的身躯终于在黑暗中交缠,夏以昼选择了一个虔诚的姿势——他跪坐在了她的腿间,她的身躯仰躺在床上,小声地喘息着。 房间一片黑暗,但他已经想象过太多次她的胴体,他的唇落在她的腿上,顺着膝窝一路往上,留下一道濡湿的水痕。最后在她大腿根流连,他轻轻地咬了一下她的腿根,听到她一声惊呼,相扣的手指瞬间扣住了他的手背。 “黎深……别……” 夏以昼的动作比她的话更快,唇舌的刺激让她瞬间失语。 她已经足够湿润,但是夏以昼并没有停下,身下已经涨得有些发痛,他只是自虐般地用力撸动了两下,随即将舌尖探了进去。 如果说自虐也是一种朝圣,夏以昼此刻就是最虔诚的信徒。 身下胀痛,只需要轻微的刺激就能迸发,他的舌尖被穴肉狠狠绞紧,脖子也被她的双腿绞紧,手背已经被她的指甲抓出血痕。 他给她极乐,她回报他疼痛,可殊途同归——他们终究是一同抵达了。 夏以昼惊诧于自己的反应——没有触碰,只是听着她的喘息,吞咽着她的汁液,他就能射精。 (2025.9.21) 风暴与凌迟 她睡着了。 听到她平静的呼吸声时,夏以昼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在他终于以为能够结束这虚妄的一切的时候,掀起这场浪涛的那个人,已经睡着了,甚至眼角还带着因快感留下的泪水。 他拉开了窗帘,借着月光看着自己犯下的罪行,他邀请月亮一起审判自己的罪行。 凌乱、淫靡、色情。 赤裸的女体,被他舔舐吮吸到发红的阴部,他留下吻痕、齿痕的大腿根。 他赤裸的下身,再次勃起的阴茎。 他深吸一口气,狠狠地、重重地撸动着柱身,借着月光,他死死地盯着床上那具熟睡的躯体,在她翻身,露出之前他喷溅在她背上精液的时候。 射精。 她的床单,她光洁的背。 稀疏的挂着几滴浓稠的精液。 夏以昼将不知餮足的肉棒塞了回去,重重地吐息,然后去拧了热毛巾替她擦拭。 刚替她穿好睡衣,就听到她喊口渴,给她倒了杯温水,又哄着她吃下醒酒药,以为她终于能老实睡觉了,谁知道她迷糊中拉着他一起躺下,钻进了他的怀里。 夏以昼知道,只凭一个醉酒小女孩的力气,根本留不下他。 他是自愿的,他是有意的。 他不求能被宽恕罪孽,他只希望审判能来得快些。 还是慢一些,至少过了今夜,至少让她先睡个好觉。 钻进他怀里的女孩终于找到了舒服的位置,抱着他的腰,贴着他的胸口睡去。 房间好静,夏以昼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气息是怎么穿透轻薄的布料,在他胸口舔舐,他能听到自己不受控制的心跳,他有一瞬间担心自己的心跳会吵醒她——但是那样也不错,至少能结束这场幸福的凌迟,他能感受到血液流通因为压迫的姿势变得缓慢、停滞。 呼吸静止、生命也许会在此刻消逝。 夏以昼睁眼,已是晨曦微明,她为了躲阳光,又往他怀里钻了些。 他的手臂已经发麻,他试着动了动指尖——一时半会是动不了了。 他低头看了看在自己怀里睡得正香的那张小脸——被他胸膛的温度烘得微红,眼尾还带着点红晕,也许是昨晚没能褪去的激情,眉头舒展,嘴角带着些微笑意,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 “黎深,太阳好刺眼……”她伸手拉过被子,想遮挡住刺眼的光,“高考都结束了,让我多睡会儿。” 她试图用被子将自己和身前的躯体一起盖住,脸颊却贴到了一个温热的金属物件,有点硌。 她伸手想把金属片拿走,却发现它挂在了面前人的脖子上。 黎深好像没有带饰品的习惯,这个手感摸起来怎么那么熟悉,她又摸了摸项链上的花纹,太熟悉了,说起来这还是她亲手刻上去的…… “哥?”她突然掀开被子,刺眼的光让她真不开眼睛,只能眯着眼看着面前的人。 “我还以为你分不清情哥哥和……” “你怎么在这里?”她打断他的玩笑,随即低头看了一眼,还好还好,自己身上有衣服,再看了看身前的人,还好夏以昼也穿了衣服,只是下身有些尴尬——成年男性正常的生理现象,晨勃。 夏以昼起身,拉上了窗帘,房间瞬间暗下来,她的眼睛很快适应了这样的光线。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记得昨晚上她喝多了之后,是黎深送她回来的,后面似乎还跟黎深撒娇,跟他做了?那自己身上的衣服应该是黎深帮她换的,可是黎深呢? “昨天晚上。” 昨晚上?也不知道他回来的时候自己不是正在跟黎深干柴烈火。 “黎深呢?” “昨晚上他接到医院电话,说他父亲情况紧急要他赶紧赶回去,他把你托给我后,就走了。” 夏以昼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弄到地上的手机递给她,上面有一条昨晚上黎深发来的信息:对不起,我爸出了点事,我得赶回医院一趟。” 发件时间是凌晨两点。 房间里只剩下窗帘缝隙透进来的、被过滤后不再刺眼的光线。她捏着手机,黎深的信息像一块冰,瞬间压下了她刚醒来时的混沌和赧然。 “哦……这样啊。”她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试图消化这个信息,也试图将脑海里那些暧昧破碎的片段拼凑起来。是黎深吗?那些触感、那些喘息……可为什么记忆的角落里,总晃动着别的影子? 夏以昼看着她低垂的、睫毛轻颤的侧脸,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鼓。他扯了扯嘴角,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随意,甚至带着点哥哥调侃妹妹的惯常语调:“可不是嘛,昨晚上某个小醉猫,拉着我又哭又笑,非要说什么‘黎深不许走’,最后还硬钻进我怀里,怎么推都推不开,跟小时候耍赖一模一样。” 他的话试图将昨夜的一切包裹进“兄妹玩笑”的旧壳子里。然而,他晨勃的生理反应尚未完全平息,下身支起的微妙弧度,让这番说辞显得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觉得讽刺。 空气里的尴尬几乎凝成实质。 她没接话,只是飞快地抬眸瞟了他一眼,脸颊更红,眼神里混杂着困惑、羞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夏以昼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沉默的拷问。 “你再睡会,昨晚上一回来就被你扯住,我……我去冲个澡。”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转身走进了浴室。 哗哗的水声响起,隔绝了外界,也放大了他内心的兵荒马乱。他站在水下,任由温热的水流冲刷身体,却冲不散那份罪恶感和即将被揭穿的恐慌。 她坐在床上,听着水声,心乱如麻。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黑暗中急促的呼吸、生涩却炽热的亲吻、一双带着细微颤抖却无比滚烫的手……还有,一声压抑的、似乎不属于黎深的闷哼? 她甩甩头,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肯定是喝太多断片了。 这时,夏以昼围着一条浴巾走了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水珠顺着他结实的胸膛和腹肌滑落。 她没有呆在房间补觉,此刻正站在客厅喝水,他尽量目不斜视地想快步走回房间穿衣服——他几乎是逃一样钻进了浴室,完全忘记了拿换洗衣服。 就在他经过过道时,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的后背。 动作瞬间僵住。 在他宽阔的背脊上,几道清晰的、泛着红痕的抓痕,突兀地烙印在麦色的皮肤上。那痕迹新鲜,甚至有些地方微微破皮,绝不是旧伤。 她的呼吸猛地一滞。 昨夜的某个画面闪电般击中了她——意乱情迷时,她似乎因为难以承受的刺激,手指深深抠进了那个人的后背…… 一个可怕的、让她浑身冰凉的猜想,如同毒蛇般窜入脑海。 她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手指颤抖地抓起手机,强迫自己冷静。不能慌,不能问。万一……万一是自己记错了呢? 她点开黎深的对话框,指尖冰凉地敲下一行字,努力让语气显得自然关切: 「黎深,叔叔情况怎么样了?你到医院了吗?一切都还顺利吗?昨晚我喝太多了,好像是你送我回来的?后面的事我都记不清了……没给你添麻烦吧?」 她紧紧盯着屏幕,心跳如雷。这条信息看似普通,却暗藏玄机。她在试探,试探黎深离开的确切时间,试探他对“昨晚”的反应。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刚落,她就听到旁边传来极轻微的一声吸气声。 她抬起头,正对上夏以昼来不及完全掩饰的目光。他刚换好衣服准备给她熬点粥,夏以昼拉开冰箱门的动作停在半空,眼神复杂地看向她手中的手机,那双紫色的眸子里,飞快地掠过了一丝紧张,甚至是……一丝绝望。 虽然只是一瞬,他就立刻移开了视线,故作镇定地继续从冰箱里拿食材,但她捕捉到了。 那一刻,她心中的猜想,仿佛被这无声的反应证实了七八分。 房间里的空气,彻底凝固了。只剩下她手机屏幕微弱的光,和她越来越冷的心。 宣判与逃离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钝刀割肉。她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仿佛要将它看穿,期盼着黎深的回复能像救命稻草一样出现,将她从这可怕的猜想中拉出来。 夏以昼背对着她,机械地将鸡蛋打进碗里,筷子搅动蛋液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厨房里显得格外刺耳。他后背上那几道抓痕,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像燃烧的烙印。 终于,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黎深的回复。 信息不长,带着他特有的简洁和身处医院的匆忙: 「父亲情况暂时稳定,刚做完检查。我赶了最早一班飞机到医院,大概五点多到的医院,昨晚是以昼哥照顾的你,你酒品不好,估计以昼哥没少吃苦头(emoji表情)。暑假快乐,好好休息。」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凿碎了她最后一丝侥幸。 凌晨两点。 黎深在那个时间点估计正在候机。 以昼哥照顾的你。 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黎深扶着她……之后的一切,都与黎深无关。 而那些炽热、混乱、带着陌生熟悉感的缠绵记忆,时间点……显然是在这之后。 她猛地抬头,看向厨房里那个僵直的背影。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冲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四肢冰凉。羞耻、愤怒、难以置信、还有一种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剧痛,瞬间将她淹没。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 夏以昼似乎感受到了身后那道几乎要将他烧穿的目光。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勇气回头。他知道,审判的时刻,到了。 水杯从她颤抖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脆响,摔在地板上,碎片和未喝完的水溅开。这声响动终于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夏以昼猛地转过身。 他看到她的脸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一双眼睛睁得极大,里面充满了震惊、痛苦和一种近乎崩溃的质问。她看着他,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他这个人。 “是……你?” 这两个字,几乎是从她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破碎的音节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夏以昼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摔碎的水杯同时割裂。他紫眸中的紧张和绝望再也无法隐藏,他张了张嘴,想辩解,想道歉,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所有语言在此刻都苍白无力。他最终只是艰难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一个承认的动作,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 看到他默认的瞬间,她眼中的某种东西碎裂了。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抽泣,无声的、奔流的泪水,瞬间布满了脸颊。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种彻底失望、甚至带着一丝厌恶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回了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巨响甩上了门,随后是清晰的落锁声。 那声锁响,像最终判决,将夏以昼彻底钉在了耻辱和绝望的十字架上。 他僵立在原地,听着门内传来压抑的、被什么东西捂住嘴的崩溃哭声,那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他心上来回拉扯。他看着地上狼藉的碎片和水渍,看着自己这双昨夜曾在她身体上留下痕迹的手。 终于被她彻底厌恶了吗?终于彻底坠入深渊了吗?他抬头看向窗外,终于不用再对太阳抱有幻想了吗? 他看着这双手,是他亲自斩断的希望,是他亲自做下的决断,是他自己,下的病危通知书,也是他亲自签下的同意放弃治疗。 他缓缓蹲下身,徒手去捡那些锋利的瓷片,指尖被划破也浑然不觉。鲜血混着地上的水渍,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晨曦透过窗帘缝隙,照亮了客厅的一角,却照不进他此刻无边黑暗的内心。他知道,有些东西,从他拉上窗帘的那一刻起,就再也回不去了。 而门内,她蜷缩在床角,用被子死死蒙住自己,仿佛这样才能隔绝外面那个让她感到恐惧和恶心的世界。昨晚的酒精还在体内残留,带来阵阵眩晕和反胃,但更让她无法忍受的,是身体深处似乎还残留着的、属于另一个人的触感和温度。 手机上黎深的名字又亮了一下,可能是询问她怎么了,或是叮嘱她好好休息。 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看了。整个世界,在她高考结束的第二天清晨,轰然倒塌。 时间在死寂中黏稠地流淌。门内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一种精疲力竭后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像受伤小兽的哀鸣,听得人心脏揪紧。 夏以昼依旧维持着蹲踞的姿势,指尖的伤口还在渗血,在地板的水渍旁聚成一小滩暗红。他不敢动,仿佛任何细微的声响都会惊扰门内那个破碎的世界,也会彻底震碎他自己摇摇欲坠的伪装。 过了不知多久,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是压抑的、剧烈的干呕声。她胃里空无一物,只能呕出酸水和苦涩的胆汁,伴随着痛苦的咳嗽。每一次呕吐的声音,都像鞭子抽在夏以昼身上。 他猛地站起身,想去敲门,想去看看她,哪怕只是递一杯水。可手指碰到冰冷的门板时,却又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他现在还有什么资格?他才是那个让她痛苦的根源。 最终,他只能无力地垂下手臂,将额头抵在门板上,感受着那侧传来的细微震动,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门内,她趴在马桶边,吐得眼泪鼻涕一起流,胃部痉挛的疼痛暂时压过了心口的钝痛。她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泼脸,试图冲掉那份令人作呕的感觉,冲掉皮肤上残留的幻觉般的触感。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睛红肿,像个陌生的女鬼。她不敢多看,逃也似的回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紧,可无论裹得多厚,都觉得冷,从骨头缝里透出的冷。 手机屏幕又顽强地亮了几下,最终归于黑暗。 电量耗尽了。 也好,她麻木地想,这样就不用面对任何外界的询问,可以暂时蜷缩在这个由谎言和背叛构筑的废墟里。 窗外,阳光明媚得刺眼,透过窗帘缝隙,在她床前投下一道狭长的、苍白的光带。楼下传来邻居上班、送孩子上学的寻常声响,充满了生机。而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她的世界,在成年伊始,就提前进入了永夜。 夏以昼站了许久,直到双腿麻木。他默默地收拾好地上的碎片,用拖把仔细擦干净水渍和血渍,仿佛这样就能抹去一些痕迹。他熬了粥,热了牛奶,敲了敲她的房门,声音沙哑低沉: “吃点东西……放在餐桌上了。”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他站了一会儿,最终颓然地退到客厅沙发坐下,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目光空洞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他知道,这扇门,可能再也不会为他打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奶奶起床的动静从楼上传来。夏以昼猛地惊醒,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试图掩饰未曾好眠的憔悴和满身的低气压。 奶奶走下楼梯,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异样的凝滞。她看了看沙发上神色异常的孙子,又看了看孙女紧闭的房门和餐桌上没有动过的早餐,眉头微微蹙起。 “以昼,囡囡还没起?这都几点了。”奶奶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有着不容忽视的穿透力。 夏以昼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 奶奶走到孙女房门口,轻轻敲了敲:“囡囡?奶奶进来了?” 她拧动门把手,发现门被锁住了。 里面传来一声带着浓重鼻音、急切又虚弱的阻拦:“别!奶奶……我、我有点不舒服,想再睡会儿……” 奶奶的手停在门把手上,沉默了几秒。她回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夏以昼,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充满了审视和了然的沉重。 夏以昼在那目光下无所遁形,羞愧地低下了头。 奶奶最终没有强行开门,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包含了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她转身走向厨房,留下一句: “以昼,你来一下。” 审判,似乎并未结束,只是换了一种形式。而门内的她,听着外面的动静,将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绝望地意识到,这个秘密,或许再也藏不住了。崩塌的,远不止她一个人的世界。 奶奶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惊破了客厅里凝固的罪恶。 夏以昼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缓缓站起身,指尖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他此刻更痛的是那颗无处安放的心。他不敢看奶奶的眼睛,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跟着奶奶走进了厨房。 厨房的窗户开着,清晨微凉的空气夹杂着油烟机残留的淡淡气息。奶奶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烧水,准备泡茶。水壶发出呜呜的鸣响,更衬得气氛压抑。 “以昼,”奶奶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像钝刀子割肉,“奶奶年纪大了,但不糊涂。你们小时候吵架,闹别扭,顶多是互相不理睬,躲在屋里生闷气。囡囡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甚至连门都不让我进。” 夏以昼喉咙发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奶奶转过身,浑浊却锐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他强装的镇定,直抵他内心最不堪的角落。“你告诉奶奶,这次,又是因为什么?是不是……你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还是……又做了什么让她难过的决定?” 奶奶的话,像针一样扎在夏以昼的神经上。他猛地抬头,对上奶奶的眼神,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奶奶猜到什么了? 然而,奶奶的目光里除了担忧和审视,并没有确凿的指控。她或许只是察觉了他对妹妹那份超越常态的关注和痛苦,或许只是基于过往的蛛丝马迹产生了最坏的联想。 她完全不敢也不愿设想,哪怕仅仅是提及那种可能,都会让她抗拒。这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我……”夏以昼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没有……就是,一点误会。”他仓皇地避开奶奶的视线,“我下午就回学校了,期末还有模拟考。”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结束了这场对话,将奶奶沉甸甸的目光和无声的叹息关在身后。他回到客厅,那扇紧闭的房门依然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他最终什么也没能再做,只是将一张纸条压塞进了门缝,上面写着潦草的几个字:「我回学校了。保重。」 他没有道歉,他也不想道歉,这是他自己选择的处刑方式,只是可怜了被波及的她。 然后,他拖着仿佛被抽空的身体,离开了这个几乎让他窒息的家。 意外与解脱 回到天行市航天学院的夏以昼,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训练、理论课,他都完成得一丝不苟,却透着一种机械的麻木。他把自己逼到极限,似乎只有身体的极度疲惫才能暂时压制内心的煎熬。 然而,意外总在不经意间降临。一次高难度的模拟驾驶训练中,设备突发故障,模拟舱瞬间失控,巨大的过载和复杂的应急操作超出了极限。在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强大的惯性将他狠狠甩向一侧,头盔重重磕在舱壁上。剧痛袭来,视野被血色和黑暗吞噬的前一瞬,他嘴唇翕动,一个名字冲破所有束缚,逸出齿缝—— 黑匣子般精准记录的飞行数据仪,除了冰冷的参数,还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一句破碎的、带着无尽眷恋与绝望的呼唤。 学校方面高度重视,立刻启动应急程序,同时通知家属。 当她和奶奶急匆匆赶到天行市的医院时,看到的是躺在ICU里,浑身插满管子、昏迷不醒的夏以昼。他的额头缠着厚厚的纱布,脸颊有擦伤,一条腿打着石膏被吊起,生命体征监测仪发出的滴滴声,每一下都敲击在她的心上。 奶奶年纪大了,受此打击,身体一下子就垮了半边,强撑着在医院守了几天,直到夏以昼的生命体征终于稳定下来,才答应孙女先回到临空市休养。医生说,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脑震荡严重,何时苏醒还需要观察。由于ICU床位紧张,且他生命体征已平稳,主要问题是需要长时间康复和观察意识状态,便被转入了神经外科的单人普通病房,继续进行密切监护。 空旷的病房里,只剩下她。她看着夏以昼苍白憔悴的脸,看着他被纱布包裹的额头,打着石膏的腿,还有裸露手臂上的淤青和擦伤,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她想起那天清晨他的绝望,想起自己甩上门时那声决绝的锁响。如果那时的画面就是他们兄妹的最后一面…… 她颤抖着手,轻轻握住他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指尖冰凉。 就在她沉浸在无边愧疚与恐惧中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辅导员和夏以昼的室友蒋飞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沉重和一丝欲言又止。 “同学,我们和校方初步了解了事故情况,”辅导员声音温和,递过来一个平板电脑,“这是模拟舱记录仪最后时刻捕捉到的一些音频片段,经过技术处理……可能……你需要听一下。” 她颤抖着接过平板,点开了那段音频。 背景是尖锐的警报声和金属扭曲的噪音,混乱中,一个极其微弱、仿佛用尽最后力气挤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夹杂着痛苦的气音: “对……不……起……囡……” 后面那个昵称模糊不清,几乎被噪音吞没,但她听得浑身血液都凉了——那是她的小名,是夏以昼从小叫到大的、独属于他的称呼。在生命可能终结的最后一刻,他留下的不是求救,不是遗言,而是一句对她未完的道歉。 蒋飞在一旁红着眼圈补充:“以昼他……在学校不怎么提家里的事,就老是念叨你。我们看他桌上那个相框,都以为是女朋友,他还特意解释,‘别瞎说,那是我妹妹’。他拒绝了好多女生,理由都千篇一律,‘家里有个小祖宗要照顾,没空’。我们私下都开玩笑,说他是个‘妹控晚期’……没想到,第一次见到他天天挂在嘴边的‘小蛋糕’本人,会是在这种地方……” “小蛋糕”……她想起成年礼跟他打视频时他的调侃。 辅导员也叹了口气:“夏以昼同学非常优秀,也很拼。但这次事故前的训练数据显示,他的精神负荷一直处于极高值,似乎……心里压着很重的事。” ……听着这些话,看着平板上那句破碎的“对不起”,再结合那天清晨他绝望的眼神、背上新鲜的抓痕,以及他近乎自毁般承认罪行的样子……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让她浑身冰冷的真相。 她意识到一个令她绝望的可能性。夏以昼的重伤不醒,或许不仅仅是意外。 当模拟舱失控,当死亡的阴影真切笼罩下来的瞬间,他是否在无法逆转的物理下坠中,也看到了终结那无尽痛苦爱意的可能?那声“对不起”,也许不是因为那一夜的冲动——那根本不是什么冲动,那是他理智彻底崩盘后,清醒的沉溺、自知的放纵。他从不后悔那个夜晚,因为他的情感早已满溢,他的理智早已无法支撑他继续扮演那个无欲无求的“哥哥”。他宁愿在罪恶中拥有片刻的真实,哪怕之后是万丈深渊。 他的道歉,是为了别的东西。 他是为自己如此自私,想用这种近乎决绝的方式,在她生命中刻下最惨烈、最无法磨灭的痕迹而道歉;他是为想到自己若就此消失,会让她承受失去“哥哥”的痛苦而道歉;他是为自己那些藏在兄妹情深表象下,处心积虑的靠近、小心翼翼的触碰、以及无数次借着“哥哥”身份行使的、饱含私心的占有欲而道歉。 就像溺水之人,在失去意识前,会本能地缠住施救者的身体,哪怕会将对方一同拖入深渊。他对她的爱,就是那种在绝望中生出的、不顾一切的求生本能。他无法停止靠近她,哪怕明知是错,哪怕会毁掉一切。 她终于明白,自己就是他所有痛苦、挣扎、爱而不得、悔恨交加的源头,也是他在意识消散前,唯一本能呼唤的人。 她缓缓抬起头,再次看向病床上那张苍白的脸。泪水依旧在流,但之前的恐惧和单纯的愧疚,渐渐被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情感取代——是震惊,是了悟,是难以承受的沉重,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心疼。 她无比确认一个事实。 夏以昼爱她。 不是哥哥对妹妹的呵护,而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那种想要独占、却又因身份枷锁而扭曲变形,最终酿成大错,并将自己也推入绝境的、绝望而痛苦的爱。 她握着他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尖冰凉。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掌心下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她猛地止住哭泣,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的脸。 夏以昼的眼睫颤动了几下,像是挣扎了许久,才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视线模糊,聚焦缓慢,最终定格在她布满泪痕、却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了悟的脸上。 他醒了。剧痛袭来,但他似乎感觉不到,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的眼泪,以及她眼中那份仿佛洞悉了一切根源的复杂情绪。 他用尽全身力气,抬起那只布满针眼和淤青、微微颤抖的手,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想去擦她脸上的泪。 他的动作很慢,很吃力。指尖终于触碰到她湿漉漉的脸颊,带着病房的凉意和一丝虚弱的温暖。 他看着她的眼睛,苍白的嘴唇扯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极其虚弱、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破碎的释然和……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仿佛在确认某种“值得”的庆幸。那笑容里混杂了痛苦、疲惫,以及一种“还能见到你,而你似乎终于看懂了我”的、复杂难辨的意味。 他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气息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跨越了生死界限后的执拗: “你看……你没办法……完全地讨厌我,对吧……” 短暂的和解 这句话,在此刻,成为了一种绝望的印证。印证着他们之间,那早已无法用单纯“兄妹”关系来定义的、千丝万缕、痛苦而深刻的联结。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心中所有坚固的防线。愧疚、心疼、长久以来被刻意压抑的依赖、以及某种连她自己都无法厘清的复杂情感,决堤而出。她再也忍不住,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他没有受伤的肩膀旁,失声痛哭。 而夏以昼,感受着她温热的眼泪浸湿病号服,听着她压抑的哭声,缓缓闭上了眼睛。身体的疼痛依旧尖锐,但内心深处某个崩坏的地方,却因为这眼泪和哭声,奇异地获得了一丝短暂的、病态的安宁。 至少在此刻,她还在他身边。至少在此刻,她的眼泪是为他而流。 接下来的几天,病房里的气氛变得极其微妙。她依旧悉心照顾着他,喂水、擦身、陪着做复健,但每一个动作都似乎包裹在一层无形的薄膜里。她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毫无芥蒂地对他撒娇抱怨,或者理直气壮地享受他的纵容。每一次眼神接触,都仿佛能感受到那背后汹涌的、不再掩饰的情感暗流,让她心慌意乱,却又无法真正狠心逃离。 她开始注意到更多细节——他看她时,那紫色眼眸深处无法化开的浓稠情感;他偶尔因为复健疼痛而蹙眉时,下意识寻找她身影的目光;以及在她转身忙碌时,那道久久停留在她背影上的、带着贪婪与痛苦的凝视。 正如他所言,她“没办法完全地讨厌他”。那份长达十几年的、浸入骨血的依赖和亲情,与他那不容于世的炽热爱意死死纠缠在一起,让她剪不断,理还乱。更让她感到恐惧的是,在那些不经意的瞬间,当他虚弱地靠在床头,眼神放空地望向窗外时,她心底竟会滋生出一丝陌生的、混杂着怜悯和理解的心疼——她似乎能触摸到他那份在绝望中孤注一掷的疯狂背后,是何等的孤独与煎熬。 夏以昼将她的挣扎和沉默尽收眼底。他没有再进一步逼迫,也没有再提起那个夜晚或他的感情。他只是沉默地接受着她的照顾,在她靠近时,眼神会短暂地亮起微光,又在她避开视线时,悄然黯淡下去。他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在短暂的、因她陪伴而获得的安宁与长久的、自知罪孽深重的痛苦间反复摇摆。 这种心照不宣的、在愧疚、残存的依赖、以及某种初萌芽的复杂认知间艰难维持的平衡,直到黎深的到来,才被再次打破。 黎深安顿好父亲,便立刻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天行市的医院。他推开病房门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夏以昼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似乎好了一些。而她,正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削着一个苹果,低垂着眼睫,神情专注,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感。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本该是温馨的场景,却莫名流淌着一种紧绷的、外人难以介入的氛围。 “以昼哥,感觉怎么样?”黎深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走上前,将带来的营养品放在床头柜上。 夏以昼在看到黎深的瞬间,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眼神复杂地掠过痛苦、愧疚,以及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类似被“正主”撞破什么的狼狈。他迅速移开视线,落在被子上,声音有些发紧:“好多了,麻烦你跑一趟。” 黎深敏锐地察觉到了夏以昼那一闪而逝的异常,以及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尴尬。他看向她,她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显得有些勉强,眼神也有些闪烁,不像以往见到他时那样自然明亮。 “黎深,你来了。叔叔那边都稳定了吗?”她站起身,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夏以昼,动作自然,却带着一种刻意的、仿佛在扮演“妹妹”角色的生硬。 “嗯,稳定了,进入漫长的康复期。”黎深点头,目光在她和夏以昼之间不着痕迹地扫过,心中的疑虑更深。他们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而且绝非小事。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那个骇人的可能性,只是以为夏以昼的受伤让她的心境发生了一些改变,又或许她终于意识到了,她对夏以昼的那份越界的情感。他暂时压下心头的困惑,将注意力集中在夏以昼的伤势和后续康复计划上。 (2025.9.28) 被室友一眼看破的虚妄 黎深的到来像一阵清冷的风,短暂地吹散了病房里黏稠压抑的氛围,却也带来了新的、无形的压力。他关切地询问夏以昼的伤情,仔细了解夏以昼后续康复方案,言行举止无可挑剔。然而,他敏锐的视线总能捕捉到夏以昼与她之间那些微妙的、不自然的停顿和闪躲。 夏以昼在面对黎深时,那份愧疚几乎要化为实质。他无法坦然迎接黎深清澈关切的目光,仿佛自己肮脏的心思无所遁形。他只能尽量少说话,避免与黎深有任何深入的眼神交流,将自己缩在病人的身份里,用沉默筑起一道脆弱的防线。 而她,则在两个男人之间感到前所未有的煎熬。一边是刚刚历经生死、情感复杂难言的夏以昼,一边是沉稳可靠、却让她因隐瞒而心怀愧疚的黎深。她努力扮演着平静,但眉宇间偶尔流露的疲惫和挣扎,没能逃过黎深的眼睛。 可她不愿说,他不知道要怎么说,只好暂时按捺下疑虑,将担忧埋得更深。 压抑、沉闷的时间流逝,直到高考出分,才在这个死寂的病房中激起了涟漪。 成绩既没有超常发挥,也没有延续之前两次模拟考试的惨剧,成绩刚好是她日常原本水平的体现。 超常发挥固然是好事,但对于绝大部分的考生来说,高考成绩能与平时水平持平已经算是走运了。 对于志愿填报,其实她一直没有很明确的目标,平时学习也只是想着高考多考两分,以后的自己能多一点选择的余地,不至于等有了目标却发现自己的成绩支持不了自己的专业。 她几乎是瞬间决定了自己的专业,似乎是个莽撞的决定,却也像在她心底扎根多年后恰好在此刻破土而出。 “我想当深空猎人。”她站在病房窗边,语气平静,目光却坚定地投向窗外广袤的天空。 “不行!”两声反对几乎同时响起,带着截然不同的焦灼。 黎深第一个站出来,眉头紧锁,语气是医者的冷静与不容置疑:“你的心脏情况虽然隐匿,但深空猎人的极端环境、高压力负荷、心理压力,都是对心血管系统的巨大考验,风险系数太高。我不同意。” 她的心脏到底什么情况他还摸不清楚,父亲的猜测不对固然是好事,但他也不能放任危险的存在,让她去当深空猎人。如果在训练和工作中心脏超负荷出现问题,她将面临的不只是心脏问题,还有这些年的付出和努力付之东流,一切从头开始的痛苦。 夏以昼半靠在床上,脸色因激动而更显苍白,他的反对则充满了亲身经历的后怕和近乎偏执的保护欲:“那种训练根本是在玩命!你看看我!这次是我命大!这种危险这种可能丧命的可能性,我不想你再经历一遍!我绝不同意你去吃那种苦,冒那种险!” 一时间,病房里充满了争论的声音。她罕见地展现出惊人的固执,列举学院顶尖的医疗保障、严格的安全规程、以及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的人生目标。她看着夏以昼,眼神复杂:“哥,你飞向天空的时候,不也是抱着同样的决心吗?” 这句话让夏以昼瞬间哑然。他看到了她眼中与自己当年如出一辙的、不容撼动的光芒。那是向往自由的鸟,终将离巢振翅。 黎深还想再劝,但她接下来的话堵住了他的嘴:“黎深,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不想因为一个‘可能’存在的风险,就放弃探索更广阔世界的可能。我会定期检查,会更加注意身体状况。这是我选择的路。” 看着她眼中不容动摇的决意,两个深知她性格的男人,最终败下阵来。反对无效,他们只能将满腹的担忧与心疼硬生生压回心底,转而开始在她未来注定充满挑战的道路上,思考自己所能提供的、尽可能周全的守护。 接下来的时间,她的假期就在天行市与深空市的医院之间奔波,以及偶尔抽空参观两地博物馆、科技馆的短暂喘息中度过。时间在忙碌和压抑中飞逝。 作为保送生,黎深接到了学校通知,说是卓越医师的夏令营活动需要提前开学,只好先行离开。临走前,他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郑重叮嘱:“照顾好自己,有任何不舒服,第一时间联系我。” 她再一次感激黎深的体贴。她终于意识到黎深每一次的引导都确认了一个前提——即她内心存在着某种想要表达想要被开导的欲望。而这次她与夏以昼之间的事情,她一直担心黎深会看出什么,然后问她发生了什么。 她甚至以为是自己演技进步,装得很好,直到此时,她终于明白,其实黎深一直都看在眼里,他一直看得很透彻,他也察觉到了她的不愿说。 直到此刻她才对黎深的体贴有了一种相对客观的认识,黎深对她的关心和呵护,比她以前意识到的,要多得多。 夏以昼的身体在她和医生的精心照料下恢复得很快,出院后,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康复训练,便基本行动无碍。送她去深空猎人学院报到的任务,自然落在了他的肩上。 前往学院的飞机上,两人并排坐着,窗外是浩瀚的星海。大部分时间,他们都沉默着。那些未曾言明的秘密、复杂纠葛的情感,以及即将到来的分别,像一层无形的隔膜,横亘在两人之间。 他提着行李,找到宿舍门牌,推开门,里面已经有了不少人。 靠门边的下铺,一个圆脸女生正指挥着一个阳光帅气的男生帮她挂蚊帐,男生一边忙活一边笑着捏她的脸:“小祖宗,要求真多。”女生娇嗔地拍开他的手,两人之间流淌着自然亲昵的甜蜜气息。 靠窗的上铺,一个短发女生正叉着腰,对着一个正在帮她组装床帘架子的高大男生抱怨:“你行不行啊,这么慢!早知道让爸来了!”那男生头也不抬,没好气地回怼:“嫌慢自己来!事儿精!” 她和夏以昼的进来,暂时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夏以昼高大挺拔,面容俊朗却带着一丝生人勿近的冷峻,而她清丽出众,两人站在一起,外形上就极为登对。 确认这两位女生就是自己以后的室友后,大家互相打了招呼。两位先来的女生向她介绍着旁边的两位男生,如她所猜测的那样,挂蚊帐的是圆脸女生的男朋友,组装床架的那个是短发女生的哥哥。 在她们三个打招呼互相介绍着的时候,夏以昼沉默地将她的行李放到唯一空着的靠窗下铺。他没有多话,只是动作熟练地打开行李箱。 轮到她介绍夏以昼的时候,夏以昼已经垫上柔软记忆棉垫子,帮她铺好了床铺,正在书桌前,将她带来的护肤品按照她在家时的使用习惯,从左到右一一摆好。 “是男朋友吧?”圆脸女生在她开口前向她眨眨眼猜道。 “啊,”她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把话接了下去,“这么明显吗?”她开始试探。 “超明显的好吧,”一旁的短发女生插话道,“不过你们刚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你哥。现在嘛,一眼男朋友好吧。”女生拉了拉她的手臂,示意她看向床上正在忙碌的那个男生,“你看我哥,别说帮我铺床收拾东西了,如果不是我拿告状威胁他,他能给我扔学校门口转身就走,就连床架子也是我爸打着视频电话监督着,他才答应帮忙的。” “什么威胁什么监督,我那是想锻炼你独立生活的能力好吧。”床上传来了辩解的声音。 “认真干活吧你,一会床架子塌了我可不会救你。” …… “男朋友”三个字,伴随着眼前这无可辩驳的、细致入微、明显超过兄妹界限的照顾,像一记重锤,敲碎了她所有的自我欺骗。 她看向夏以昼。 他摆放最后一件物品的动作微微停滞,侧脸线条绷得更紧。他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出声否认这越来越明显的“证据”,那沉默更像是一种无力也无心去辩白的默认。 她再看向旁边的兄妹——哥哥终于装好了床架,得意地炫耀,女生翻了个白眼,嘴上说着“勉勉强强”,却还是递了瓶水过去,兄妹俩的互动简单、直接,带着清晰的界限。 夏以昼将一切归置妥当,终于直起身,依旧没有看她的眼睛,声音低哑:“都好了。我……走了。” 他声音里那份刻意压抑的平静和急于逃离的仓促,在她此刻听来,无比刺耳。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几乎是有些狼狈地快速与宿舍里其他人点头道别,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宿舍门关上,隔绝了他的身影。 我们谈谈? 她看着夏以昼消失的身影,巨大的失落和寂寞铺天盖地向她袭来。 有人碰了碰她的手肘,她听到一个声音:“你男朋友是不是跟你吵架了?” 她回头向圆脸的女生报以微笑,然后摇了摇头,随即低下头,将那一滴即将溢出的眼泪藏去。 “情侣之间吵吵闹闹分分合合很正常的,我跟我男朋友也是叁天小吵五天大吵……” 圆脸女生——林薇,还在试图用自己与男友的“经验”安慰她,但她已经听不进去了。她只是勉强笑了笑,低声道了句“谢谢,我收拾一下”,便转身面向自己的床铺和书桌。 那里的一切都被夏以昼打理得井井有条,熟悉得仿佛只是换了个地方的“家”,连空气里都似乎残留着他方才存在过的气息。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在此刻空荡的心里,发酵成一种尖锐的酸涩。 (2025.10.6) 开学后的日子,像被按下了快进键。 深空猎人预备学院的强度名不虚传。高强度的军训、繁重的基础理论课、以及初露端倪的体能训练,几乎榨干了她的所有精力。每一天结束,她都累得几乎沾枕头就能睡着。 这种身体上的极致疲惫,成了她最好的麻醉剂。她无暇再去细细品味与夏以昼之间那团乱麻般的情感,也无暇去思考黎深那看透一切却选择沉默的温柔背后,藏着多少未言的担忧。她像一只被抽打的陀螺,只有不停地旋转,才能暂时忘记周围的空旷与自身的不适。 然而,忙碌与麻木之下,潜藏的是更深的不习惯与孤独。 不再是一出门就能看到黎深等待的身影,不再有夏以昼变着花样做的合口饭菜,甚至没有了奶奶絮絮叨叨的关怀。陌生的城市,陌生的面孔,一切都需要她自己面对。 黎深依旧每天会给她打电话或发消息,询问她的状况,叮嘱她注意身体。他的声音传来,沉稳依旧,却隔着一层冰冷的屏幕,无法驱散深夜独自躺在宿舍床上时,那从心底里渗出的寒意。 她开始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过去十八年的人生,是如何被那两个人密不透风地包裹和守护着。如今骤然剥离,就像强行撕掉了一层赖以生存的皮肤,暴露出来的是鲜红柔嫩、不堪一击的真实自我。 当校园里开始悬挂起庆祝国庆与中秋的装饰,空气中隐约飘起桂花的香气时,这种孤独感达到了顶峰。 她看着食堂推出的各式月饼,忽然就想起了去年。那个虽然混乱却充满了烟火气的厨房,夏以昼像定海神针一样统筹全局,黎深一丝不苟地执行指令,奶奶乐呵呵地看着他们忙碌……最后,他们在月光下分享着那些形状各异、却饱含心意的月饼。 “今年……我们四个还能再聚在一起吗?”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随即而来的是一阵更深的茫然。 自从宿舍一别,他们之间只有寥寥几条关于“到了”、“安顿好了”的简短信息,再无更多交流。那层被捅破的窗户纸,像一道天堑横亘在那里。 黎深呢?他的医学院课程想必同样繁重,他还有时间吗? 他们叁个人,被命运的洪流冲散到不同的轨道上,还能像去年那样,重新聚集在奶奶家那个温暖的屋檐下吗? 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伴随着节日的临近,在她心里反复盘旋,让这份本应团聚的期待,染上了挥之不去的忐忑与伤感。 就在她对着日历出神时,消息提示音响起。是夏以昼发在叁人小群里的消息,言简意赅:“国庆票车票,明天开抢,定好闹钟。” 她与黎深都严阵以待,然而,他们还是低估了大学生返乡潮的恐怖。开票瞬间,系统卡顿,待页面刷新,首日的车票已顷刻售罄。 她只好将这个令人沮丧的消息告知夏以昼,夏以昼不愧是经验丰富的大学生,当即表示明天喊上室友帮忙,一定给他们抢到票。 第二天,她正紧张地盯着手机,夏以昼的消息再次弹出:「抢到了,我们仨都是第二天的。」 他总是这样,在她需要的时候,如同神兵天降,总能轻松地帮她解决掉各种问题,替她安排好一切。这份熟稔的、让人忍不住依赖的照顾,让她心头五味杂陈。 多出来的一天假期,如何度过?几乎无需讨论,夏以昼和黎深不约而同地决定先去她所在的城市找她。 “夜爬凤栖山吧,听说山顶看日出很不错。”夏以昼提议,目光掠过她时,带着不易察觉的审慎,仿佛在评估这个活动的强度和她可能有的反应。凤栖山以陡峭闻名,夜爬是当地学生的经典项目,往往需要耗费叁四个小时。 夜幕降临,叁人从山脚出发。没有过多的寒暄,随着人流就开始攀登。山路崎岖,石阶陡峭,夜风带着凉意。夏以昼始终走在她斜后方半步的位置。好几次,在她脚步踉跄时,他的手臂已经下意识抬起,却又在她稳住身形后,硬生生克制地收回,插回兜里,或是转而调整自己背包的肩带。 他不想碰她。至少,他不想发生任何能够勾起那个晚上她记忆的肢体触碰,这或许是在自欺欺人,最亲密的接触已然发生,禁忌的红线已然跨过,而他却还要装作一切正常。因为他知道,她不想让黎深知道那件事。 黎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夏以昼的这种过度谨慎,与其说是体贴,不如说更像是一种……赎罪式的回避。他沉默地攀爬着,观察着,思索着。 爬至半山腰,体力消耗巨大。她气喘吁吁,黎深递上水,夏以昼则默默接过她肩上略显沉重的背包。继续向上,道路愈发险峻,有时甚至需要借助铁链攀爬。夏以昼总是先她一步,试过稳定性,再回头低声提醒:“这里滑,小心。” 他的关心无处不在,却又都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墙。 历经近四个小时的跋涉,终于抵达山顶。天际仍是浓稠的墨蓝,只有东方透出一线微光。山顶寒风凛冽,她累得几乎虚脱,找到一块背风的大石,靠着坐下,眼皮沉重得直打架。 黎深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她身上。看着她蜷缩着很快睡去的侧脸,他深吸一口发冷的空气,转向一直沉默站在不远处的夏以昼,做了个“那边谈谈”的手势。 又是一年中秋 两人走到一处远离人群的平地。他看到脚下尚未苏醒的、沉睡的云海和城市灯火。 “到底发生了什么?”黎深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冰锥一样锐利,打破了山巅的寂静,“从你受伤醒来,你们之间就不对劲。夏以昼,你别告诉我,你只是作为一个‘哥哥’在担心她。” 夏以昼背对着他,望着远方那抹即将破晓的微光,嘴角扯起一个极度自嘲的弧度,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他知道,这场审判,迟来了太久。 “发生了什么?”他重复着,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麻木,“就是她喝醉的那个晚上,把我当成了你,而我,没有戳破也没有制止……” 尽管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这赤裸裸的真相,黎深还是感觉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他猛地揪住夏以昼的衣领,愤怒和背叛感让他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一拳狠狠砸在夏以昼的嘴角。 夏以昼被打得偏过头去,踉跄了一步,却没有还手,甚至没有用手去碰触伤处。 黎深看着他这副毫不反抗、甘心受罚的样子,怒火更炽,又是一拳砸向他胸口。但在拳头触及的瞬间,黎深想起了他之前的重伤,力道硬生生收回了大半。 夏以昼闷哼一声,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黎深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愤怒,有鄙夷,但更深处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近乎悲悯的除了对他,还有对自己的嘲弄。他知道夏以昼的“病”早已深入骨髓,知道这份扭曲的爱意如何日夜灼烧着他。他自己又何尝不是造成这一切的推手? 自以为的大度、自以为的冷静、自以为能够窥破每个人的病因并循循善诱加以治疗,可这就是他自信满满的结局……此时他又能怨谁呢? “离她远点,夏以昼。”黎深的声音因压抑而颤抖,“在你整理好自己之前,别再接触她,别再让她痛苦了。” 就在这时—— “叮铃铃——”她设定的闹钟清脆地响起,划破了山巅凝重的气氛。 她迷迷糊糊地醒来,揉了揉眼睛,恰好看到天际那一线金光刺破云层,巨大的、燃烧着的太阳边缘缓缓升起,将云海染成一片瑰丽的金红。天地间那种磅礴的、新生的力量,瞬间攫取了她的全部心神。 “日出!快看!”她忘记了疲惫,兴奋地喊道,赶紧招呼那边的两人。 夏以昼和黎深迅速调整好表情,走了回来。三人并肩站在崖边,看着太阳一点点挣脱地平线的束缚,光芒万丈。她拿出手机,拉着他们自拍,记录下这壮丽的瞬间。 直到兴奋稍褪,在翻看照片时,她才借着晨光,注意到夏以昼嘴角那处不自然的红肿和隐约的淤青。 “哥,你嘴角怎么了?”她关切地问。 夏以昼下意识想摸,又忍住了,只是耸耸肩,语气轻松:“没事。” 黎深的手在身侧握紧,指节泛白。他几乎要脱口而出真相,但看到她那纯粹担忧的眼神,想到她或许并不愿自己知晓那晚上发生的事情,他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替夏以昼圆谎:“刚才那边有人吵起来,差点动手,以昼哥去劝,被误伤了一下。”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她立刻转向夏以昼,语气带着埋怨和心疼,“你暑假才受了那么重的伤,自己的身体都不当回事吗?” 她的关心像温柔的刀子,凌迟着两个各怀鬼胎的男人。 日出短暂,辉煌过后,天色迅速放亮。三人乘坐缆车下山,找了个早点铺子吃完早餐略作休息后,踏上了返回临空的动车。 车厢里,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强烈的疲惫感袭来,加上一夜未眠,她很快歪在黎深肩头沉沉睡去。 黎深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他低头看着她眼下的淡青和疲惫的睡颜,又抬眼看了看旁边过道位置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夏以昼。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自以为游刃有余,轻松平衡着学业、理想和爱情,甚至照顾父亲的这见识也做得不错,他自以为是在守护她的身心,却亲手将她推向了她最亲近者的伤害,而更可悲的是,回到临空,面对毫不知情、或许还期盼着团圆快乐的奶奶,他还得继续扮演那个体贴的男友,那个与她一起被蒙在鼓里的“局外人”。 这出戏,他不知道还要演多久,也不知道最终该如何收场。动车飞速前行,载着他们驶向熟悉的家乡,驶向他看不清的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待的将来。 叹了口气,将纷杂的思绪暂且搁置,黎深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说给夏以昼听的同时,也冰冷而绝望地传入假寐的她耳中——她早在黎深替她盖上外套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只是太累太倦,不想在黎深面前强颜欢笑,只好继续装睡。 “夏以昼,这件事,到此为止。绝不能让奶奶知道,更不能让她知道……我已经知情。”他顿了顿,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痛楚与决绝,“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也不想知道你的决定,我只有一个要求,无论你决定怎么做,不要再伤害她了。” 她靠在他肩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呼吸都屏住了。原来……黎深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他知道了那个混乱的夜晚,知道了夏以昼对她那不容于世的爱恋,也知道了她一直以来的隐瞒和挣扎。一股巨大的羞耻感和无地自容的狼狈瞬间淹没了她,比那个清晨独自面对夏以昼时,更加让她难以承受。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黎深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知晓了一切却仍在“配合演出”的、肮脏的自己。 身侧的手指死死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才勉强维持住她表面的平静。 夏以昼沉默着,良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嗯。”他早已将自己放逐在道德的荒原,但奶奶和她,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割舍的软肋。除了咬牙配合这出荒诞的戏码,他别无选择。 接下来的假期,在临空市那个熟悉的家里,气氛是一种刻意营造出来的、近乎诡异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