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同窗是女郎》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节 本书名称:不知同窗是女郎 本书作者:嬴澶箐 简介: 天元七年,反贼江赜兵临城下,将皇族围在了京城中,顿时皇宫成了一座金色的囚笼。 江赜放话,只要将太子亲臣林舟交出,便再给皇室七天苟延残喘的机会。 压力之下,宫门大开,送出了那位太子重臣。 江赜看着一步步朝他走来的人,恨得牙痒痒。 离京五年,他每夜都会梦到眼前的人。 那些梦光怪陆离,有时是两人以前作为同窗的回忆,有时竟是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江赜想着只要林舟死了,他的噩梦就能结束了。 然而在水牢中,江赜看着被捞出来的人惊愕不已。 那个他恨得牙痒痒的人,竟然是个女子。 从此记忆中的噩梦,仿佛都变了味。 * 新帝建国初期,后宫空无一人,朝臣纷纷上谏,请新帝扩充后宫,新帝不允,朝臣为龙脉忧虑。 一日有位迷了路的太监,在后宫中意外发现了一处院子,里面竟然囚禁着那位前朝太子重臣。 而新帝每夜都会进入这处院子,直至天明才出。 —————— *男主前期是蛮横无理纨绔子弟(x)意气风发少年(?),后期长成阴狠强势帝王 *有强取豪夺内容,注意自行避雷 *1v1,he,sc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女扮男装 腹黑 he 主角:林舟 江赜 其它:女扮男装 一句话简介:陛下的白月光是前朝重臣 立意:向上生长 第1章 京城的天阴沉沉的,迎面而来的冷风将树枝拍打在窗板上,发出唰唰的声音。 从这处高台望出去,只能看到远处高大的城墙,外面下着细雨,城墙上插着的旗帜被吹得歪倒在一旁。 院外那头似乎传来些喧闹声,渐渐地,那声音越来越大了,却又在门前戛然而止。 门外的人似乎踌躇了一番,才上来轻轻敲门,声音颤抖着,“大人,该上朝了。” 良久,也听不见门内有任何动静,外面的人等了又等,忍不住再次上前去敲门,却听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里头走出来个身形清瘦的人,身上穿着官袍,冷风吹得她两袖飘飘。 瞧着走出来的人,门外的人眼眶一红,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只是喉间一哽,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林舟瞧了旁边的人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了眼前的几个侍卫。 方才的喧闹声,便是他们与府中的人争执而起的。 这几个侍卫腰上带着刀,虽脸色漠然,但投向林舟的眼神里也不免多了几分怜悯。 其中一人走了出来,看了林舟一眼,“林大人,时辰已到,请随我们入宫吧。” 虽然早有被皇室交出去的准备,但见到他们这一幅谨慎小心的架势,林舟还是不由得哂笑。 外头还围着重重叛军,这阵仗,难道她还能长了翅膀飞走不成? 林舟轻叹一声,弹了弹身上衣袍,朝着身边的人道:“保重。” 旁边站着的林府下人闻声,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林舟同侍卫步行至院前,却又忍不住回头一看。 这一处高楼,是两年前她吃醉了酒,笑称要学毗陵先生欲乘风归去,太子便让人在林府建了一座高楼,好让她倚楼望风。 当时太子还请了全京城最好的工匠来,图纸也是改了又改,才建成了这座令不少朝廷官员都羡慕不已的高楼。 自瑀王最主要的势力倒台后,这几年来太子便在朝堂之上一家独大。 彼时她是太子最为器重的亲臣,就连朝中的老臣都要敬她一二。 只是时光流转,如今却已经物是人非。 车轱辘压过青石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林舟撩开车帘,看着外面雾蒙蒙的一片。 瞧着从眼前掠过的老树、石桥、酒肆,林舟任由雾气打湿了她额前的发丝,也要望着眼前的一幕幕熟悉的景色。 这条路,她每日早朝时都会走过,已经走了五年了。 想来,这是她此生最后一次从这里走过了。 林舟朝着窗外伸出手,似想抓住什么,却只有冷风从她指尖穿过。 人生最悲哀的事也不过如此了吧,机关算尽,到头来,却两手空空,什么也抓不住。 入了皇宫,她顺着石梯走上去,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人脸,他们看着她,面上一片死寂,眼眸中皆流出不忍。 就连曾与她争执得面红耳赤的人,此刻也站在了她的眼前,朝着她躬身一拜。 “林大人。” 瞧着陆之石这副庄重严肃还带着一丝别扭的模样,若是可以,林舟倒是想笑他。 往日里,两人为太子政事时常争吵,甚至吵到两人皆面红耳赤的程度。 陆之石出身世家,向来瞧不起林舟的贫寒出身,也常对她提出的计谋嗤之以鼻。 实在没想到,陆之石这样高傲的人,有一天也会在她面前弯下腰,称她一声“林大人”。 只是林舟现在笑不出来。 她看着陆之石眼底渗透出来的那一点怜悯,实在是没有心情再与他客套上一二。 林舟敷衍点头,抬步直接朝里走去了。 今日的早朝,陛下要说什么,其实她早就知道了。 不仅她知道,满朝文武都知道。 自叛军从蜀地一路打来,她这个太子身边的重臣为太子出了不少策略,很多次叫叛军大败而逃。 有一次差点要了那叛军头子的命,所有人都以为叛军从此一蹶不振,但谁也没想到,那叛军头子竟咬着牙在那种境地里强撑了过来。 那人应该是对她恨之入骨吧,才以让皇室苟延残喘七日为交换,让皇家先将她交出去。 不用想也能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也罢,无所谓了,她现在孑然一身,一无所有,这么活着,倒也不如死了痛快。 也许死后,就能见到那些只能活在记忆中的人了。 林舟抬眸看向远方。 如今的皇城,已经是岌岌可危了。 在那厚重的城墙之后,是将整个京城围得水泄不通的叛军。 若是到那城墙上看,便能看到城墙外头密密麻麻的叛军,和那迎风飘扬的旗帜。 京城已经断粮一周了。 皇城,保不住了。 * 轻纱垂地,空气中飘来熏香的气味,透过纱幔,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人坐在桌案前。 江赜垂眸,执笔写着文书。 随着他的动作,墨色在洁白的纸上慢慢晕开。 只是文书还未写完,提笔的人动作就一顿。 他垂眸看着抚在自己身前的两只手,柔弱无骨地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他冷声道了句,“放肆。” 而那双手的主人却不畏惧,直接从他身后贴过来,从背后环住他,低声笑着。 这笑声似乎在笑他的故作矜持,又似乎在笑他渐渐崩溃的自制力。 他握笔的手骤然缩紧,下一刻笔就被毫不留情地扔在了桌案上,滚动着沾污了雪白的纸。 身后的人被他一把拉住,想走也走不掉。 他将人牢牢禁锢在身前,低头咬着那人的脖颈,似想将人吃拆入腹一般。 只是身下那人却不见一丝慌乱,甚至伸出双臂环绕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轻道:“世子……” 温热的气息落到他的耳尖,江赜眼睛一暗,一把捏住那人的下巴,恶声恶气道:“林舟,你敢!” 只是在与对方那双没有一丝杂念的眼眸对上时,他像被人从头浇了一盆冷水一般,定在了原地。 身下的人一幅书生模样,睁着那双似乎能看清一切的眼睛,口中发出的声音却是如此旖旎。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2节 他一声声道着:“世子……世子殿下……” 江赜心中升起的火也熄了下去,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经天色大亮。 又是这样的梦。 江赜盯着一动不动的床帘,哑声问:“几时了?” 旁边立即就有值夜的下人道:“禀将军,卯时了。” 江赜坐起身来,揉了揉额角,觉得这一觉睡得有些沉了。 听到他起身的动静,旁边的床帘就被人挑开,下人端来水为他净面。 江赜披了件衣服,抬眸看向京城的方向,阴沉的眼中带过几分恨意。 他痛恨失控的感觉,痛恨一切不在他掌握之中的事情发生。 而这么多年来,这种让他夜夜煎熬的感觉,终于要结束了。 * 林舟带着圣旨从殿中出来时,雨已经停了。 名义上,她是作为与叛军谈判的特使前去的。 她垂眸看着手中明黄的圣旨,手指紧了紧,还是忍住了将它扔出去的冲动。 宫中护卫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说是护送她出城,其实不过是怕她跑了,不好向城外那群叛军交代。 堂堂皇族,也有向叛军弯腰屈膝的一天。 “林卿。” 林舟脚步一顿,看向旁边。 一男子站在走廊尽头看着她,他比上次见面时似乎清瘦了许多。 林舟身后的侍卫已经跪了下去,“太子殿下。” 她这才反应过来,弯腰正要一起跪下,却被对方一把捞住。 他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 听他这么一说,林舟便直起腰来,只是垂眸不再看他。 齐承沅瞧她这副样子,苦涩道:“你可是怨我?我与父皇争取过,但是……” 瞧着林舟那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他没能再说下去。 齐承沅抬头看了看她身后的侍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侍卫看着齐承沅,犹豫道:“可是……” 齐承沅眉头一皱,“怎的,孤使唤不动你们了?” 见他发怒了,侍卫们才赶紧退至一旁。 待侍卫们退远了,齐承沅才看向林舟,深吸一口气才道:“林卿,皇室还有希望。” 林舟一顿,实在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慢慢抬头,对上了齐承沅的眼睛。 她想问在如此处境下,在整个皇城都被叛军围得水泄不通的情况下,如何还有生机? 三月前向几个镇守边疆的将军寄去过求助信,只有一位将军肯派兵前来相助,却还未入京,就被叛军绞杀在了路上。 其余几家,求助信仿佛石沉大海一般,再无音讯。 谁不知晓如今叛军的强大?就算叛军给他们七天,一个月,一年的时间,如今的皇室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齐承沅突然按住林舟的双肩,十指不断用力,激动道:“若此事能成,不仅皇室能复辟……就连林卿你一直所挂念的事情也可以……” “殿下!” 林舟扬声打断他。 肩膀上传来一阵阵痛。 瞧着眼前似乎有些癫狂的太子,林舟抿唇。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齐承沅。 齐承沅一愣,松开了双手,后退几步,“对不住,林卿,吓到你了。” 林舟整理了一下衣服,“无碍。” 齐承沅抬眸,直直地看向她,“可是林卿,孤说的都是真的,我齐氏一族……不,整个大钺王朝的命运,都在你手上了。你还肯不肯帮我?” 林舟眼睫一颤,呆愣地看着这样的齐承沅,愣愣道:“殿下,臣此次出城后,恐怕就会立即被投入敌军牢狱之中,受尽磨难,永不见天日。你说大钺王朝的命运,怎么会握在我这样一个人的手中呢?” 她朝齐承沅一拜,“臣林舟,就此拜别太子殿下,希望以臣之性命争取来的这几日,足矣让朝中各位大臣想出更好的脱困法子。”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 齐承沅眼眸一沉,大手按住了她的肩膀,“林卿,只要你能接近江赜,取得他的信任,再找机会杀死他,大钺就还有救。” 听着齐承沅荒诞的话,林舟无奈一笑,“林某何德何能……” 她的话音在与齐承沅那双眼睛对上时候骤然消失。 她瞪大了眼。 齐承沅眼里透出几丝恳求,“若是江赜要的是别人,或许大钺真的无望了,但是你不一样,林卿,你不一样的……” 林舟抿唇,喉咙有些干涩。 齐承沅继续道:“若此事能成,林卿你心中一直期盼的事情,本宫发誓,一定替你办成。” 她一直期盼的事情…… 恍惚中,她似乎又回到了那条小巷。 转过街角,就能看到灯火下的亲人,他们转头朝她微微一笑。 “姐儿长高了呢。” “吃饱没有?外头的人可有欺负你?” “娘和弟弟,一直在等你回家……” 那一张张熟悉的脸,那一张张模糊的脸…… 林舟忍住眼中的酸涩,努力让泪水不从眼角落下。 “咔嚓”一声巨响,是城门被打开的声音。 林舟回过神来,看着眼前那一点点被打开的大门。 冷风立即从外面卷了进来,扬起她的长发和袖袍。 林舟握紧了手,咬牙看着外面黑压压的一片,抬脚走了出去。 爹,您嘱托女儿的事情,女儿一定会办到的。 冬日的寒风迎面刮来,林舟艰难地看向远处。 旗幡飘飘,人群中有一人骑马而来,等看清那人的面容,林舟心里不免咯噔一下。 “林舟,别来无恙。” 林舟对上他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时,一瞬间有些恍惚,似乎眼前的人还是五年前的那个样子。 第2章 京城的冬日十分寒冷。 林舟推开窗,看着院内的积雪,呼出一口雾气来。 天才蒙蒙亮,林舟就已经洗漱好,提着扫帚往院外去了。 今日是书院上学的第一天,她得在学子们到书院之前将积雪扫去。 她踩着积雪,才走过院门,就见院中一大半的雪已经被扫走了,院里还站着个人影儿,手里和她一样拿着扫帚。 “姜兄,你今日起得好早。” 扫雪的人闻声,转过身来,朝她一笑,张口就吐出雾气来,“哪有舟弟你早?这几日的雪都被你扫走了,我哪里好意思天天让你一个人扫雪?就想着今日开学,赶紧起来把雪扫了,没想到还没扫完,你就来了。” 林舟笑了笑,“我只是有些睡不着,所以起得早罢了。” 姜云一愣,“舟弟,我前几日听闻街头来了个老神医,猪街口张大婶的腿都被他给治好了,你这失眠症要不要也找那老神医瞧瞧?” 林舟道:“算了吧,都找好几个大夫看过了,开的药都没什么用。” 她摆摆手,“也就是夜里难熬了些,左右也死不掉。” 她说着,瞥了一眼天边,天色有些亮了,赶紧道:“不说了,一会儿那些学子就到了,要是滑倒跌倒,那可就不好了。” 姜云看了一眼林舟眼下的青黑,最终什么也没说,两人哼哧哼哧扫起雪来。 谦和院的季夫子从前是朝堂重臣,曾当过太子也就是当今皇上的老师,若他继续在朝中任职,定是平步青云,大有一番作为。 只是不知为何,多年前他辞去官职,不顾当时的太子苦苦哀求,毅然决然地上了远离京城的谦和山,建了座谦和院,当起了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 虽然季夫子自诩从此以后就是个普通人,但就凭着他曾教导过当今陛下这一点,在世人眼里他就普通不了。 于是京城里的名门望族纷纷前来求学,这院里身份显贵的学子便是一抓一大把。 当然,谦和院里除了世家子弟,寒门学子也是有的,但多数穷困人家会顾虑不小心冲撞了这些金贵公子,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谦和院里的寒门学子也是寥寥无几。 林舟和姜云便是其二。 林舟爹娘在一场饥荒中死去了,这世上就只有她一人,孤苦伶仃,实在可怜。 姜云家中有一跛脚老母卧床不起,还有个十一岁的妹妹照顾母亲,处境也十分艰难。 季夫子应是看在两人实在可怜的份上,将两人留在了谦和院里,平日里除了和学子们一同上下课外,便是帮着季夫子整理书籍、打扫卫生,季夫子每月都会给他俩几两钱,以做报酬。 林舟和姜云知道这是季夫子在照料他们,心里都对季夫子十分感激。 天亮的时候,院里的积雪已经被扫尽了,门口陆陆续续有学子进来,姜云去搬书去了,林舟便引着初来的学子们进学堂。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3节 “这该死的天,冷死我了。” 门口进来一个人,一边哈气一边跺脚,旁边的家仆连忙给他换了个汤婆子。 那人一身华服,身上的金丝线爬满了衣服,上面点缀的碎宝石快要能亮瞎别人的眼睛。 林舟只看了他一眼,就垂下眼要向学堂里走去。 “喂,林小子,见了本少爷转身就走啊?” 听到后面的声音,林舟叹了口气,慢慢转过身来,朝着来人一笑,“这不是蒋公子吗?方才人多,没看见您。” 蒋运清嗤鼻,显然不相信林舟这说辞。 “学堂这么冷?是不是你和姜云偷懒没有生火?” 林舟和姜云起了一大早,也就勉强将院里的积雪扫干净,哪里还有时间去做这些? 她瞄了一眼蒋运清手里的汤婆子,“是我们疏忽了,我这就去生火。” 林舟说着,放下手里的书本就要出门寻炭火,却不料她刚到门口,又被蒋运清给叫住了。 “算了,一会儿夫子看到,又要说我事多了。” 蒋运清一撩袍子,在自己的座位坐下,伸出一条腿来,“这上山的路实在难走了些,你来给本公子捶捶腿吧。” 林舟原地沉默了一下。 蒋家有一位女儿,早些年进宫被陛下纳为了妃子,听闻这几年十分受宠,蒋家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而蒋运清又是蒋家最小的公子,娇生惯养长大的,嚣张跋扈惯了,到了谦和院也不曾收敛。 像姜云和林舟这样无权无势的普通人家,向来是最怕惹上这种难伺候的公子爷的,所以能不与这些公子起冲突是最好的。 于是林舟踌躇了一下,还是朝着蒋运清走过去。 林舟对上蒋运清得意洋洋的目光,她抿了抿唇,就要蹲下去给他捶腿,却被旁边的人给拽了一下。 “你才扫完院子回来,身上脏兮兮的,快起来,可别脏了蒋公子的衣服。” 原来是姜云从外面回来,一眼就看到了在欺负林舟的蒋运清,连忙一把把她拽走,给她使了个眼神,“还不快滚。” 林舟眼眶一热,抿紧唇就往外走去。 蒋运清还想发作,却又听姜云道:“蒋公子可是腿疼?我们街头来了位神医,前几日我刚和神医学了两手,必然让您满意!” 蒋运清扬了扬眉,瞧着姜云干干净净的手指,又看了眼远处林舟灰扑扑的身影,便靠在椅子上,冲姜云笑道:“若锤得不好,小爷可要拿你是问!” 姜云笑道:“是是是。” 等姜云从屋里走出来,就看到了站在走廊低着头的林舟。 他愣了愣,随即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发什么呆呢?夫子的茶水可准备好?” 林舟转过身来,眼眶微红,她看着姜云,小声道:“多谢姜兄。” 姜云深深看了她一眼,叹道:“之前学考,你每回都考在前头,把他们这些贵公子都给比下去了,他们多少会有些看不惯你。” 林舟一愣,若有所思地垂下了头。 两人闲聊的时间,门口却传来一阵喧哗。 要知道,进了这谦和院,就连蒋运清这样的人也得乖乖守谦和院的规矩。 在谦和院闹出这么大声响来,这还是林舟遇到的头一次。 林舟和姜云相视一眼,便匆匆往外跑去。 等两人跑到院外时,外头已经围了不少凑热闹的学子。 再往里看去,便看到一个少年背对着他们,正揉着手腕,旁边跪着个捂着脸的男子,地上散落着几本书。 一看便是两人打起来了。 林舟有些不知所措。 毕竟前来求学的学子,多少是有些敬畏季夫子的,万万不会在谦和院做出这种事情。 那跪在地上的男子似乎是觉得周围围着这么多凑热闹的人,脸上有点挂不住,伸出手指颤巍巍地指向那少年,“放肆!你……你可知我爹是谁!有本事报上名来,小爷保证让你哭爹喊娘地求爷爷原谅你!” 少年嗤笑一声,眼睛盯着地上的人,活动了一下手关节,猛地扬起了拳头。 在场众人皆屏住呼吸,视线投到了少年的拳头上,就连地上跪着的人也被吓得闭上了眼。 林舟瞳孔一缩,脱口而出道:“住手!” 同时,身后传来一声咳嗽声。 少年的动作一停。 众人看向身后,只见一个灰衣老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背着双手,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们。 认识老人的人见状,连忙朝他拱手作揖,“夫子。” 闹腾的庭院立即安静了下来。 季夫子目光投到那少年身上,缓缓道:“江赜,你爹给我写过信。” 少年慢慢转过身来,看到季夫子,很是敷衍地拱了拱手,“夫子。” 季夫子道:“既然来了我谦和院,就要守我谦和院的规矩。” 少年忍了忍,才道:“是。” 季夫子看了眼地上跪着的人,招手让他去找大夫,又把目光投向少年,“手抄经书十遍。” 林舟看到少年拳头紧了紧,最终泄气般回答道:“是。” 横行霸道,高傲自大。 这就是林舟对江赜的第一印象。 同时也因为季夫子能驯服这样的人,心中对季夫子更是崇敬了。 林舟正想着,突然就对上了江赜的目光。 她心里咯噔一下,尚未看清楚那目光里的意思,就赶紧低下了头,把自己埋没到人群中,匆匆进了学堂。 两人走出庭院后,姜云在后面扯了林舟的袖子,“舟弟,这人不好惹。” 林舟点点头。 她知道她只要在谦和院里本本分分地熬到考试那一天就好了,其他的事情她都不想掺合进去。方才她没忍住出声,现在想来实在是有些鲁莽了。 林舟问:“姜兄,你可知他是谁?” 姜云道:“那是安定王家的世子。” 林舟一愣,停下了脚步。 她知道那人蛮横成那样,身份肯定不简单,却不想他竟然是安定王的儿子。 再往前数十年,钺朝还不像今天这样稳定。 那会儿南有瓦拄,北有罗贞,两国同时与钺朝交战,钺朝可谓是腹背受敌。 林舟自她有记忆起,钺朝就在疲于征战了。 那场漫长的战争,就止于安定王。 安定王是陛下亲封的异姓王,当时安定王先是剿灭了南方的瓦拄人,顿时整个钺朝士气大涨,陛下便以安定之名册封他,又命他出征罗贞。 仅仅耗时两年,安定王便拿下了罗贞,虽然还有几个罗贞皇室之人逃脱在外,但大局已定,罗贞再难卷土重来。 一时间,安定王名声大振,整个钺朝,没有人会不认识安定王的。 进学堂前,林舟往后看了一眼,想不到如此雄才大略的安定王,竟然会生出这么一个纨绔世子来。 第3章 因为才开堂不久,夫子授课的内容也较为简易,这几日下学的时间都比较早。 学子们陆续收拾书箱回去了,林舟和姜云便等着全部学子走后清扫学堂。 林舟拿着扫把回到学堂时,却见屋里还有一人,便是早上与人打起来的江世子。 她提着扫把从他身边走过去,忍不住偷偷瞄了他一眼。 只见江赜提着笔十分认真地写着字,林舟想起来了,晨时夫子让他抄写经书来着。 她的视线往下一落,脚步顿住了。 只见雪白的纸上,歪歪扭扭地爬满着丑陋的字迹。 林舟脚下一崴,差点摔倒。 只是江赜似有所察觉,偏头朝她看过来。 在两人视线即将对上的那一刻,林舟连忙把头一低,快步走到后面去了。 于是江赜只看到她低着头扫地,甚至连她的脸都没有看清楚。 江赜眯眼,正想要起身询问时,却听门口传来一声,“世子?” 原来是姜云打水回来了,他提着个桶,手里攥着毛巾,笑意盈盈地看着江赜。 江赜瞥了他一眼,整理起桌上的纸张。 姜云笑着走过来,询问道:“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江赜看都不看他,将写好的那一叠纸随意地压在几本书下面。 他站起身来,轻笑了一声,直接从姜云旁边走过了。 是了,他可是安定王世子,又有什么是他们这种穷苦人能帮他的。 姜云脸上笑意不变,目送着江赜离开。 但林舟却忍不住了,她紧紧握着扫把,抿唇看向那个即将走出门口的背影,张嘴就要脱口而出,却见姜云连忙朝她摇了摇头。 林舟看着姜云脸上的为难,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两个人静静地对视着,直到走廊上的脚步声远到再也听不见。 林舟丧气地垂下头,“多谢姜兄,若不是你,我就又冲动了。”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4节 姜云笑了笑,“干活吧。” 她垂下眼,瞧着桌上被风吹起的书本,她走过去想要将书本压好,却见到有一页纸上写着“高风峻节”。 林舟不禁道:“姜兄是怎么适应的?” 正擦着书桌的姜云一愣,抬起头来,“什么?” 林舟问:“姜兄是怎么适应……那些的。” 她咬唇,慢慢道:“我来京城已经一年了,我无时不刻不在提醒我自己,我们这样的人就应该谨言慎行,谨小慎微,不去招惹是非,但是我不招惹是非,是非却来招惹我……我也学不了那些弯弯绕绕。” 林舟握紧了扫把,她就是没办法对着蒋运清那样的人卑躬屈膝。 半天没听见姜云的声音,林舟抬头一看,就见姜云愣愣地看着自己。 姜云笑了笑道:“我年长你几岁,比你多懂一些是应当的。何况,舟弟,你怎知这不是你的优势呢?” 林舟一愣,心中一阵暖流流过。 她眼眶发热,朝着姜云点点头,“是了,多谢姜兄。” 姜云抬头一看,窗外光线暗了些,惊道:“呀,都这个点了,得快些打扫,还要给夫子送书本过去呢。” 说罢,姜云弯下腰,拧了拧刚从水桶里拎出来的抹布,弯腰擦起桌子来。 林舟看着姜云忙碌的背影,嘴角的笑渐渐淡了下去。 一阵冷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她觉得有些冷。 她抬头朝窗外看过去,正好看到一只被野猫咬在嘴里的老鼠。 可是,在她要走的路上,这种“优势”恐怕会成为致命一击。 * 季夫子对前来求学的学子极为严格,为了了解诸位学子的学识,入学没多久便进行了一次小考。 小考结束后,姜云便来找林舟,“这次的学考,大多都是从前学过的,实在是简单了些。” 林舟笑问:“那姜兄可有把握夺得魁首?” 姜云立马摇头,“有舟弟在前,哪里还有我的位置?” 林舟无奈摇摇头,“姜兄,真不是我谦让,我觉着这次学考十分难,恐怕……唉……” 她摆了摆手,不欲再说,便先走了。 姜云惊愕地看着她的背影,回想着方才学考,不解地挠了挠头。 只是等这次学考结果出来时,姜云才知道林舟与他说的并不假。 姜云正常发挥,得了个乙等,而一向能稳得住乙等,偶尔还能冲进甲等的林舟这次学考却只得了丙等,这可把季夫子气得不轻。 林舟去给季夫子送茶时,季夫子直接把书拍到了桌子上,带倒了茶水,沾湿了书本。 在季夫子的怒视下,林舟连忙弯腰去把那本书捞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抖干上面的水,书本就被季夫子一把夺过,“唰”地一声扔到了门口。 “这么简单的试题,你怎么会答不出来?” 季夫子阴沉沉地看着她。 林舟垂着脑袋,无措地咬了咬唇。 她想到过季夫子会因此不悦,却没想到他这么生气。 是了,在夫子眼中,她虽出身不如那些世家弟子,但却十分努力,夫子对她的提出的疑问也是应答尽答。 换位思考,若她是夫子,她也会十分愤怒,甚至失望…… 正待她不知如何回答时,却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人走了进来,把被扔到门口的书本捡了起来。 林舟以为是姜云来了,扭头想朝他使个眼神,却在看到来人时一愣。 只见江赜拎着湿淋淋的书走了过来,朝季夫子作了个揖。 季夫子见到他来,便先将林舟的事放到了一旁。 他冷眼看着江赜,“若不是看在你父亲的情面上,凭你交这白卷,我早就将你逐出学堂!” 站在旁边的林舟低着脑袋,耳朵却竖得尖尖的。 听起来季夫子和安定王似乎有些交集,而且实在想不到,这位江世子竟然敢交白卷上去,这样一想,她不小心考了个丙等都不算什么事了…… 林舟用余光瞄了江赜一眼,见他虽然被季夫子责骂,但人竟然还能站得笔直,不像她,腰都快弯成虾米了。 转念一想,江赜一进来,季夫子的怒火就转移到他身上了,她只要安安静静站在角落,等着季夫子怒气散了,再上去说两句好话哄哄他老人家就好了…… 林舟安静如鸡,看似知错了一般进行着自我检讨,实则小心思已经转了好几道弯了。 那边的季夫子似乎是骂累了,扶着椅子坐了下来,猛饮了一口茶。 林舟松了一口气,瞧这样子,这事应该是过去了。 只见季夫子手指摩挲着杯沿,耷拉着眼皮,悠悠道:“冬至前,后院开垦了一块地……” 林舟闻言,忍不住抬眸,飞快地看了一眼季夫子,不知道那块地和今天的事有什么关系。 接着,她就听到了季夫子说,“地已翻整妥当,就是还差个施肥的。江赜,那地就由你负责了。” 林舟闻言,抿紧唇,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只见江赜脸色变了又变,不可置信地看向季夫子,“您是说……让我去挑粪?” 季夫子慢条斯理地摸了一把胡子,也不正眼看江赜,“怎的,世子金贵,挑不得?” 说这话的换作是任何一个人,江赜恐怕都要发作。 可是眼前的偏偏是季夫子,就算是安定王来了,恐怕也得礼让几分。 江赜下颌紧绷,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胸口那乱窜的不平之气压下去。 他道:“挑得。” 季夫子补了一句,“此事不可让别人代劳,需得亲力亲为。” 江赜牙咬得咯咯响,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是。” 林舟在旁边憋笑憋得辛苦。 她自然是乐于看这种世家公子吃瘪的,尤其是这样的纨绔子弟。 在她还在偷偷打量着江赜脸上怪异的神情时,目光突然与季夫子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林舟大惊,连忙低下头,心道不好了。 至于什么个不好法,她还没想到,就听见季夫子道:“林舟,你也一起去。” 林舟猛地抬头,瞧着季夫子目光沉沉,没有任何说笑的意思。 她挤出个笑脸来,“夫子,我这……” 不等她解释,季夫子就摆摆手,“今日乏了,你们回去吧。” “夫子!” 林舟急急唤着季夫子,却见季夫子一撩袖袍,起身就走。 她还欲追,却见身前闪了个黑影过来,抬头一看,便是江赜。 林舟心道坏了。 果然,就见江赜朝她一笑,“你叫林舟?我记得朝中并无姓林的官员。” 林舟还没说话,就见江赜的目光往她的衣服上一扫。 她将缝了几个补丁的衣摆往后拉。 江赜了然,收回了目光,“林弟,那块地,就靠你了。” 他伸出手,在林舟肩膀上拍了拍。 林舟僵硬道:“夫子说了,此事不可他人代劳……” 她越说越小声。 江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俯身过来,在她耳边轻轻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便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了,不是吗?” 他说话的气息轻轻扑洒在林舟耳尖,轻轻吹起她的几根发丝,痒痒的。 林舟抿紧了唇。 江赜说完,朝着她笑了笑,转身便走了,只留林舟站在原地。 等着那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归于宁静,林舟才僵硬地转身,推开旁边的窗户,正好窗外袭来一阵凉风,带走她脸上的热气。 什么叫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啊…… 第4章 翌日,林舟抱着书本到学堂,一眼就看到了杵在门口的几个人。 门口的人也注意到了她,纷纷朝她看来。 其中一人便是蒋运清,他和他的朋友,都不是什么善茬。 林舟抿了抿唇,等着蒋运清开口。 只是令林舟惊讶的是,蒋运清只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不屑地嗤笑一声,就将视线转移开了。 林舟讶然,连忙从他们旁边走过。 一进学堂,她就感受到这些公子哥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到她身上,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嗤笑。 林舟回到座位坐下。 “舟弟。” 姜云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她旁边,用胳膊碰了碰她。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5节 林舟疑道:“姜兄,他们这是?” 姜云轻咳了一声,“夫子的惩罚,他们都知道了。” 林舟了然。 估计谁也想不到,夫子想出了这么一个算不上高洁的惩罚来,这对于这些个公子哥来说自然是新鲜事。 见林舟不语,姜云以为她是心中难过,便安慰道:“夫子只是在气头上,等过了这阵子,我再去帮你说说话。” 话音刚落,他便听林舟道:“不必,姜兄。” 林舟抬头,笑了笑,“这样也挺好的。” 这样那些公子也不会再来找她麻烦。 看着林舟这幅样子,姜云便不再劝了,他虽然不懂,但却知道她下定决心的事情,就很难去改变。 他轻叹,“罢了,若有什么难处,你来寻我便是。” 林舟笑着回:“多谢姜兄。” 课后,学子们陆陆续续收拾东西回去了,林舟整理好桌上的课本,正打算去寻扫帚,抬头就看到了放好书本就要走的江赜。 夫子那惩罚,对她来说挑战实在是大了些。 林舟犹豫一番还是上前去,“世子……” 话音刚落,就看到江赜眉心一拧,颇有些不耐烦地看了过来。 林舟一噎,想说的话都咽到了肚子里头。 江赜目光落到她的脸上,似乎才认出她来,恍然,“林舟是吧?” 他朝着林舟一笑,“今日我家中有急事要处理,那块地便拜托你了。” 说罢,他抽出插在腰上的折扇,拿在手上把玩着就朝门口走去。 门口人影绰绰,见江赜走来,就有两个人连忙上前去给他披上披肩,簇拥着他朝外走去。 林舟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发愣,最终叹了一口气。 “哗啦”一声,肥料泼洒在了地里。 林舟蹲在边上,喉咙一酸,感觉又要吐出来。 虽然往鼻孔里塞了不少纸,也用好几层纱布将鼻子蒙了起来,但还是招架不住那股臭味往鼻孔里钻。 林舟一边干呕一边往地里撒肥料。 眼泪朦胧间,她似乎看到有个人远远地往这边走来。 林舟眯了眯眼,看清了那个人影。 “姜兄!” 姜云在远处朝她招手,抬脚就要往她这边来。 林舟想到这边刺鼻的味道,连忙摆手,“等等,你别过来!” 姜云一愣,就站在了小路上等她。 林舟小跑过去,“姜兄,可有什么事?” 姜云瞧着她头发凌乱,一张脸都要埋在纱布中,顿时有些想笑。 “我来看看你这边有什么需要搭把手的。” 林舟心中一阵暖意流过。 她摇了摇头,“劳姜兄挂心,这些我尚能应对。” 姜云朝她身后望去,林舟方才忙活那么久,也就才浇了一小片地。 他将手中提着的东西放到旁边一张小木桌上,撸起袖子就往地里走去。 林舟连忙去拦他,“姜兄,使不得,我自己来便好。” 姜云按住她的手,看了眼地上的瓢,“你这么一瓢一瓢地浇,什么时候能浇好?” 林舟脸一红,低下了头。 那桶太沉,她实在拎不动。 只见姜云弯下腰,手扣住桶的两侧,猛地起身就将桶拎了起来,往地里泼去。 林舟也不干站着,拿着瓢忙活起来。 就这样两人忙活一会儿,总算将这块地浇得七七八八了。 林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多谢姜兄,若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姜云道:“舟弟你就是爱逞强,明明靠自己很难做到,但还是要咬牙自己挺下去。” 他叹了口气,侧身看着她,“这种事情,大可来找我。” 晚霞的余晖照在两个人身上,四周沉浸在黄昏的宁静之中。 微风轻轻吹过少年的鬓角,让少年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温和。 林舟一愣,连忙移开了视线。 她紧紧盯着路上那颗凸出来的小石子,听着自己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她想她的脸一定非常红。 “舟弟?” 姜云见她不语,疑惑地喊了她一声。 林舟连忙抬头,目光在触及他的视线后又飞快地移开,“这天……有些许热了。” 姜云看着她通红的脸,又望向远处山峦之间的半个太阳,“是有些热了。” “对了。” 姜云提起刚才放在小木桌上的东西,塞到林舟手里。 他道:“这是我从神医那开的药方,治失眠的,不知有没有用,你先试试。” 林舟手一抖,垂下头,紧紧握住药包的绳子,“姜兄……” “你可别对我说什么感激的话,太见外。” 林舟点了点头,但还是红了眼眶。 两人慢慢朝着寝房走去,黄昏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舟一路上都在盯着那两条偶尔会重合的影子。 * 几日后的施肥,姜云又主动提出要和林舟一起。 林舟拗不过他,只好同意。 两人收拾好课本,就朝地里去。 “姜兄,这几日真的是麻烦你了。” 姜云朝林舟一笑,“小事一桩,以前我家地还没卖出去时,也是经常跟着我爹干这些的。” 林舟一愣,因为姜云很少提及他父亲。 她隐约记得,姜云的父亲在进城的路上遇到了山匪,惨遭不幸。 后来他母亲承受不住打击,便一病不起。 姜云拍了拍林舟的肩膀,“舟弟不必有什么顾虑,这几日也让我想起孩童时的生活。” 他眼眸变得深沉,似乎是回忆到了过去,转头朝着林舟一笑,“我也挺享受这种感觉的。” 林舟愣愣地盯着姜云带着笑意的眼睛,心中一暖。 “姜兄,谢谢你。” 两人沉浸其中,一来一往,却没觉着旁边有人盯着他们许久了。 江赜坐在椅子上,斜着身子靠在窗户旁,目光落在不远处两个笑得正欢的人脸上。 窗外的仆从微微弯腰,问道:“世子,还不去百花楼吗?” 江赜恍若未闻,只幽幽道:“天天干个臭活累活,有这么开心吗?” 窗外的人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顺着江赜的视线看过去时,正好看到两个刚刚走出门的身影。 江赜“啪”地一声打开扇子,朝着身后的人道:“走,随本世子看看,挑个粪怎么就挑得这么开心。”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干起活来,林舟便不像之前那样无措了。 只是那泔桶一直都是由姜云挑来挑去的,这会儿姜云还在地里忙前忙后的撒着水瓢,累得满头大汗。 眼瞧着一只桶的泔水见底了,林舟便想着重新挑一桶过来。 谁能想,林舟这边刚吃力地挑起来,却受不住另一桶的重量,歪着身子就要倒下去。 还好姜云在转身时看了一眼,一步跨了过去,及时扶住了林舟的身子,这才没让她倒下去。 姜云连忙卸了她身上的扁担,“这一只桶空着,一只桶满着,是最不好挑的时候。” 林舟有些羞愧,瞧着帮她收拾的姜云,小声道:“抱歉,姜兄,给你添麻烦了。” 姜云摆摆手,“我从小就帮着家里收拾菜地,自然是知晓这些。” 他又问:“舟弟从前家里是做什么的?似乎没听你说过?” 林舟一愣,平静道:“小时候家里养过牛,后来便不记得了。” 姜云笑道:“是了,若是放牛的,自然是不懂种地的道理。” 林舟笑了笑,往前迈了一步,但在脚触地时,眉头紧蹙了一下。 姜云一愣,拉过她的手,“舟弟可是脚扭到了?” 林舟道:“无碍,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6节 姜云立即道:“那怎么行?我看看。” 说罢,他弯下腰就要提起林舟的裤脚。 林舟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猛地往后一跳。 她慌忙地摆手,“真不用了!” 姜云一愣,默默收回手,轻轻“嗯”了一声。 远处的江赜看着地里站着的两个人,不禁评价道:“季夫子让他们来干活,他们倒好,还闲聊起来了。” 江赜的视线落在林舟身上。 细胳膊细腿的,人也长得矮小,怪不得搬不动那泔桶。 江赜对身后的人道:“你去把那块地的粪挑了。” 身后的人一僵,目光落在了远处那泔桶上。 江赜微微侧身,“怎的?不愿意?” 身后的人连忙道:“非也。” 说罢,连忙上前去。 林舟和姜云正有些尴尬,就见一个陌生的面孔朝他们大步走来。 那人行至他们身前,冲他们一抱拳。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人便一咬牙,拎起地上的粪桶,哼哧哼哧施起肥来。 林舟和姜云一脸疑惑,“这位仁兄......” 只见那仁兄脸色一变,似要吐出来,最终还是憋住了,抬头看了林舟和姜云一眼,又埋头苦干。 这会儿林舟往远处一看,就看到了在阴凉处站着的江赜。 林舟和姜云相视一眼,慢慢朝着江赜走过去。 “腿怎么了?”江赜瞧着林舟一瘸一拐的,不禁问道。 林舟面上淡淡的,微微低着头,“没怎么。” 江赜一挑眉,“伤了?还不快去看大夫,要是明日还好不了,季夫子怕是会说本世子欺负你一个小书童。” 江赜恶劣地笑了笑,瞧林舟这小身板,跟个孩童一样,又是一副书生打扮,可不就是个小书童嘛。 林舟涨红了脸,“世子放心,我绝不会跟夫子说道此事的。” 江赜还是不依,“你今天就得和我去看大夫。” 林舟觉得尴尬极了,只想赶紧摆脱这个麻烦公子,“小人低贱,不用看什么大夫,睡一觉就好了。” 江赜不想听她再说什么,直接唤了后面的人,“阿朝!” 那位叫阿朝的还在地里挑粪,听闻世子叫他,连忙丢下瓢桶,马不停蹄地往这边奔过来。 江赜指着林舟道:“带上他,我们走。” 林舟瞪大了眼,话还没说出口,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都被阿朝抗在了肩膀上。 江赜满意一笑,对旁边的姜云道:“剩下的地就交给你了,我带他去看大夫。” 说罢,带着阿朝就往外走。 林舟从来没有人别人面前这么失礼过,而且还是在姜云面前。 她涨红了脸,“世子!放我下来!” 江赜充耳不闻。 只留姜云一个人站在原地,怔怔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 第5章 一辆马车在狭窄的乡道上悠悠驶过。 江赜坐在主位,用袖子轻轻捂着鼻子,只因旁边的两人身上的味道实在太冲。 阿朝瞧见了自家主子的动作,有些羞愧地低着头,身子往马车门口挪了挪,想让风吹散些这味道。 而林舟则阴沉着脸坐在旁边,一点眼神都不留给车上的两人。 江赜在姜云面前将她强行拉走,已经叫她很不愉快了,再加上他们还要带着她下山,去离谦和院那么远的地方,林舟心中更加生气,可又要顾忌江赜的身份,只能强行把这怒气给压下去。 江赜目光落到林舟脸上,瞧着她气鼓鼓的样子,不由得一笑,“怎的?本世子带你去治腿,你还不服气?” 林舟抬眼,瞧着江赜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出来。 她闷闷道:“没有。” “那你阴沉着一张脸,给我摆脸色,是怪本世子没有伺候好你?” 江赜打开扇子摇了摇,用扇子指着林舟方向,“阿朝,你瞧这人还有脾气了,在书院里不是能挺能忍的吗?” 林舟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将头扭向窗户,不再看两人。 马车停了下来。 林舟跟着江赜下了车,迎面扑鼻而来的就是浓浓的药味。 她抬头望去,这处只是一间很普通的小木屋。 正当林舟疑惑时,就见屋里走出一个大夫打扮的女子来。 那女子见到林舟,目光在她身上滞留了一会儿,有些好奇,但还是看向旁边的江赜问道:“世子前来,是要取什么药?” 江赜摆摆手,指着身后的林舟,“给他看腿。” 医女心中明了,对着林舟笑盈盈道:“这位小公子腿伤到了何处?可否让我瞧一眼伤口?” 林舟闻言,两只手抓紧了裤腿,看向江赜,“世子,我突然觉得好多了,不必看了吧……” 平日里,别人顶多说她比起正常男子来长得矮小了一些,但也没人怀疑过她。 但是这露胳膊露腿的事,就不好说了。 林舟见过田地里干农活的农户,他们露出来的胳膊和腿,黝黑健壮,和她的就完全不一样。 她生怕这裤腿被捞起来后,突然引人生疑。 特别身边站着的是江赜这种完全不能信赖的人。 江赜“啧”了一声,“小爷千辛万苦把你从谦和院里弄出来,你就给小爷说这个?” 他低眉看着扭扭捏捏的林舟,“阿朝。” 江赜一发话,阿朝就撸起袖子朝着林舟走去。 林舟慌忙后退几步,声音中都带了几分惊恐,“你别过来!” 江赜讶然。 看着步步逼近的阿朝,林舟想,要不是这处位置偏僻,她不识路,她早就顾不得什么腿伤不腿伤的,肯定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看着林舟逐渐苍白的脸,江赜眸光微动,无奈一叹,“算了,阿朝。” 他转头朝旁边的医女微微一笑,“这小子,臊得慌,去拿些擦伤扭伤的药给他。” 医女目光在林舟和江赜之间来回转悠,忽而笑了笑,“世子稍等。” 医女转身回了屋内。 看阿朝真的没有再来掀她裤腿的动作,林舟心中也是大大松了口气。 没等多久,那医女就拎着药包回来了。 她笑盈盈地将药包递到林舟手上,“若是外伤,用这几剂药都有助于伤口痊愈。” 这医女面上白白净净的,笑起来十分亲切。 林舟一愣,“谢谢。” 见林舟收下了药包,江赜这才满意了。 他用折扇指了指医女,“她叫阿勉,日后若有需要就诊,可来找她。” 闻言,医女一愣,目光再次落到林舟身上,郑重地朝林舟行了个礼。 林舟并不知晓那医女眼神中的深意,作了个揖以表回礼。 三人上了马车,又是一路无言。 林舟垂眸看着脚边的药包,想到刚刚那个独居在这偏僻之处的医女,不由得问道:“刚刚那位阿勉姑娘,为何一个人在此处?” 她所见过的大夫,大多都是男性,只有极少数贵族门庭之中才有一两个专为妇人看病的医女。 而像阿勉姑娘这种独居在外的医女,林舟从未见过。 江赜看着林舟,面无表情道:“怎的?看上阿勉了?” 林舟一噎,瞪了眼江赜。 江赜哈哈一笑,“阿勉潜心医术,家中父母不愿她做这种抛头露面的事,便一个人搬出来了。本世子不过给她提供一个栖身之地,她以医术回报本世子罢了。” 林舟想了想,“以世子的本事,大可让她做豪门贵族之中的女大夫。” 江赜一叹,“人各有志,她更愿为普通百姓就诊而已。” 林舟微愣,看向了江赜。 他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林舟的注视下,江赜缓缓抬眸,看向林舟,郑重道:“阿勉心所有属,你还是不要多想了。” 林舟深吸一口气,平静地收回目光,不想再看江赜一眼。 马车又安静了下来。 只是林舟想了想,觉得方才江赜说的话并不是一个纨绔子弟能够说出来的。 正想着,她不由得问:“世子的志,是什么呢?”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7节 话音刚落,林舟就觉得自己多嘴了。 旁边的阿朝警惕地朝她看了过来。 而江赜本人则一动不动地坐着,连眼神都没有变一下。 林舟连忙垂下头,“是我多言了……” “我的志嘛……” 江赜打断林舟,他撩开车帘,马车已经入京了,车帘外是热闹的集市,有孩童的欢笑声,有小贩吆喝的声音,也有争吵声,讨价还价声…… 一片祥和。 江赜不答反问,“林舟,你的志又是什么呢?” 林舟一愣。 这是江赜第一次这么正式的叫她的名字。 她盯着江赜的眼睛,江赜也注视着她。 又一次,她看不懂江赜的眼神。 江赜忽而笑了笑,“竭肱骨之力,庇天下苍生,使民安之乐之?” 闻言,林舟立即涨红了脸,结巴道:“世子……你竟偷看我的策略,无……无耻!” 江赜只是将手一摊,“夫子责我不用心,便让我学习你的。” 听到是夫子给他看的,林舟顿时泄了气,敢怒不敢言。 下一刻,江赜抽出怀中折扇,挑了车帘下了马车。 阿朝欲跟上,却被江赜一把折扇给挡了回来。 他朝着林舟的方向点了点头,道:“你送他回谦和院。” 阿朝神色一慌,“那您……” 江赜打开折扇,轻拍几下,“不必担心我,我在老地方等你。” 阿朝虽有些犹豫,但还是听从江赜的话,缩回了车厢。 林舟有些恍惚,她掀开车帘,看着站在热闹的人群中的江赜。 他眼神淡淡的,明明就站在她面前,她却觉得这个人身上似乎有层雾笼罩着一样,叫人看不清,看不透。 她茫然地看着江赜,却见江赜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面上露出一丝得逞的笑,“终于可以去百花楼了……” 林舟脸一黑,“唰”地放下车帘。 刚才应该都是错觉吧。 纨绔子弟都一个样。 * 阿勉姑娘配的药十分有效,林舟前一晚往脚踝上敷了一层药后,第二天除了脚踝还有些肿胀外,便没有别的不适之处了。 林舟如旧进了学堂,刚落座,就看到了姜云朝她走来。 她有些惭愧。 那块地明明是她和江赜的事,昨日却将姜云一个人丢下了。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就听姜云先开口问她,“昨日江世子没有欺负你吧?” 林舟闻言,心中更加愧疚了。 她摇了摇头,“没有,倒是姜兄,昨日为难你了,实在对不住。” 说着,林舟就要朝姜云作揖,却被姜云拦了下来。 “这算什么为难,不过小事罢了。” 姜云朝她一笑,便回了座位。 林舟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她的目光落到了江赜的桌子上,一愣。 江赜今日没有来上课。 * 又到了施肥的时候。 今日有些不同的是,林舟和姜云才走进地里,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已经在地里忙活了。 而旁边阴凉处躺了一个人,脸上盖着书本,他翘着腿,手枕在脑后,好不惬意。 似乎是听到了过来的脚步人,那人身子一歪,书本从脸上掉落下去,他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看清来人后笑了笑。 “地已经让阿朝忙活着了,瞧着时间,应是快好了。” 林舟看着地里一脸苦相的阿朝,“要是让夫子知道你找别人帮忙……” 江赜闻言,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嘘,他不会知道的。” 林舟沉默。 江赜瞧着她那脸色,一摊手,“谁让你脚伤了,没有人帮小爷我挑粪了,总不能让小爷我亲自去吧?” 说着,阿朝正好忙完,站到了江赜身边。 一股淡淡的臭味传了过来。 江赜一皱眉,“你站过去些。” 阿朝脸色一僵,连忙往旁边跨了几步,这才没了怪异的味道。 江赜眉头终于舒展了些。 他从躺椅上站起来,活动了下手腕,“终于可以休息了。” 江赜在经过林舟身边时,瞧着林舟脸上怪异的神情,道:“怎的?被本世子感动到了?” 林舟脸一黑,干脆转过头不看他。 江赜哈哈一笑,带着阿朝扬长而去。 旁边的姜云一直看着江赜的背影,直到那道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姜云道:“舟弟和江世子,似有几分投缘。” 林舟一听,立即摇头。 “恐怕是孽缘吧。” 第6章 谦和院开堂也有一段时间了,新来的学子不断熟络起来,同时也在慢慢形成自己的小圈子。 除了江赜。 江赜瞧不上别人,别人也不敢轻易在他面前冒头。 还有就是林舟和姜云,毕竟身世在那,各家公子自然不屑于与他们来往。 谦和院里传来各位学子吟诗诵词声时,谦和院外站了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约莫九岁,看着眼前被上了锁的大门,有些着急,但也不敢轻易上前去,只好坐在门口等着。 不知等了多时,院里终于传来杂乱的收书声音,陆续就有人带着书箱走出门来了。 看着这些学子个个气度不凡,身上皆是华贵之物,小姑娘有些紧张地捏了捏衣角。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还是鼓起勇气走上前去,拦住一个学子。 “大人,里面是不是有位叫林舟的人?” 被拦住的学子先是诧异,随后听到林舟的名字后,神色就有些怪异。 林舟,他自然知道。 林舟在谦和院还算有名,毕竟上学没多久,就被夫子喊去挑粪去了,闹得人尽皆知。 念此,他看向小姑娘的眼神也带了一丝嫌弃,连忙摆手,“不认识。” 说罢就提起衣摆,匆匆离开。 小姑娘有些失落,又拉住下一个人问,“大人,您可认识一个叫林舟的人?” 出来的人都匆匆从她身边走过,当她不存在一般。 在小姑娘有些气馁时,有个男子朝她走来,“你可是寻林舟?” 小姑娘闻言,眼神一亮。 男子笑了笑,“他确实在书院里,你等我唤他出来……” 话音未落,身后就传来一声咳嗽声。 男子回头一看,脸色突然就变了。 只见蒋运清和几个人站在旁边,正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男子连忙道:“我并不认识什么林舟。” 说罢也匆匆走了。 小姑娘还欲追,却跑不过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路的尽头。 “你找林舟?” 蒋运清笑着朝小姑娘走来。 小姑娘有些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直觉告诉她,眼前的人并不是什么好人。 蒋运清上下打量着小姑娘,见她身上穿着布衣,膝盖处缝了个补丁,头发也只是简单地用一根红绳绑了起来。 十分寒酸的打扮。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8节 蒋运清眼神中带了几分轻蔑,用扇子挑起她的下颚,突然发现她一张脸还算生得白净。 “你是林舟什么人” 小姑娘害怕地向后退,却听蒋运清说:“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带你去见他。” 她看着蒋运清,纠结一番后,咬了咬牙,正要答应,却听蒋运清“嗷”了一声,就跳开了。 只见蒋运清呲牙咧嘴地捂着手背,手中拿的扇子也掉到了地上,沾上了污泥。 蒋运清愤怒地看过去,只见一人从马车里探出头,轻轻靠在栏杆旁边,朝着蒋运清笑了笑,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一块石子。 看清人后,蒋运清敢怒不敢言,废了好大力气,才将怒火压了下去,“江世子,不知我如何惹到你了,要如此作贱我!” 闻言,江赜扬了扬眉,“作贱你?” 他眼眸一转,目光落到蒋运清脸上,有些疑惑道:“你是?” 蒋运清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谦和院里,他敢说没有人不认识他蒋运清的。 他知道江赜是出了名的狂傲,却没想到他这么目中无人。 江赜手指一转,手中剩下的那颗石子“啪”地打在蒋运清脚上。 “阿朝。” 江赜看向一直站在旁边不敢出声的小姑娘,“带她找人。” 话音刚落,马车上就跳下来一个魁梧高大的男子,朝着小姑娘走过去。 小姑娘抬头看了一眼阿朝,心中权衡利弊了一番,还是鼓起勇气和阿朝一起进了谦和院。 江赜拉下帘子,坐回马车中。 蒋运清垂眸看着自己崭新的皮靴上被砸出的印子,阴测测地抬头盯着马车的方向。 他身后跟着的几个公子哥大气不敢出。 最终,还是蒋运清道了声,“我们走。” 他们才默默跟着蒋运清寻了马车下山,只是这一路上实在太过安静,压抑得让人有些坐不住。 有一人小心翼翼道:“这江世子也太过嚣张!” 说罢,整个车厢又陷入了死寂。 蒋运清轻笑了一声,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却又不敢直视他。 蒋运清眼神沉沉,目光里带了些恨意,“飞鸟尽,良弓藏。我倒要看看江赜能嚣张到几日。” 车内同行者面面相觑。 * 林舟最初听到有人来谦和院找她时,她还有些不敢相信。 毕竟谁不知道,她就是一个孤儿,山下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阿朝带着小姑娘进来时,林舟才惊讶道:“小桃!” 小桃一见到林舟,终于忍不住,朝着林舟跑过来,朝着她的腿“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林舟哥!” 林舟连忙掏出手帕来给她擦眼泪,却越擦越多,“小桃,你怎么会来山上找我?” 只是小桃情绪太过激动,哭得一抽一抽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林舟看了一眼阿朝,阿朝摆了摆手。 “我也不知,世子只说带她来见你。” 阿朝拱了拱手,心中还念着外面马车里的主子,“既然人已送到,我便先走了。” 林舟点了点头,“多谢。” 目送阿朝离开后,林舟看向了哭得稀里哗啦的小桃。 小桃是林舟还没上谦和院之前便认识了,当时她初来京城,没有落脚的地方,最终还是小桃一家瞧着她可怜,收留了她几个晚上。 她当时本打算寻个租金便宜的屋子再搬出去,却在几天后看到了谦和院的通告,于是她告别了小桃一家,上了谦和院。 从小桃家到谦和院的路程十分远,林舟看着小桃破了几个洞的鞋子,一时间有些心酸。 她把小桃抱到自己的腿上,轻轻拍着她,“怎么了小桃,慢慢说。” 小桃眼泪汪汪,嘴一瘪,“林舟哥,求你救救阿姐!” 林舟一愣,“青梧妹妹?” 她脑海里立马想起了那个一笑眼睛就会弯起来的姑娘。 小桃点了点头,声音沙哑道:“阿姐被坏人抓走了,坏人说要赎金才放人,可是爹和娘没有那么多银子。我实在没办法,只能来找你了。” 林舟一惊,“报官了没有?” 小桃摇头,“报官没有用,他们只认钱。” 林舟抿了抿唇,“他们要多少?” 小桃伸出一根手指,“一百两银子。” 林舟沉默了。 但是看着小桃眼巴巴的眼神,她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林舟这么多年也在攒银子,但是一时半会儿是拿不出来这么多的。 可是小桃家对她有恩,她不可能坐视不理。 “爹娘不让我来找你,怕你为难。林舟哥,我可是为难你了?” 小桃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林舟,手指抓着衣带,“我实在是太心急了,我怕我再也见不到阿姐了。” 林舟拍了拍小桃肩膀,“不为难,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说着,林舟就朝自己的屋里大步走去。 姜云刚好给季夫子送书本回来,远远地就看到了林舟,正要打招呼,却见林舟急急地就朝着自己的屋里跑去了。 林舟在屋里翻箱倒柜,最终也才凑出四十两银子。 她看着盒子里的几块碎银,顿时有些无力。 但是没有时间让林舟犹豫了,她打包好银子,放在贴身的地方,转身就去找小桃。 “小桃,我们边走边说……” 林舟刚推门进去,就看到了姜云弯腰和小桃说着什么。 两人听到林舟的声音,纷纷转过头来。 林舟朝小桃伸出手,对姜云道:“姜兄,我有些急事,若明日上学前还没有回来,劳烦你帮我向夫子告个假。” 小桃跑了过来,牵住林舟的手,就要往外走,又听姜云喊了句,“等等!” 只见姜云从袖中掏出几锭银子,不由分说地塞到林舟手里。 “出来得匆忙,身上只带来这些,若是不够,我过会儿再送过来。” 林舟眼眶一热,把银子推回去,摇了摇头,“姜兄,我不能收。” 姜云家里还有母亲和妹妹,家中也十分艰难。 平日里姜云已经帮她很多,她怎么好意思再收下他的钱呢? 只是林舟的手刚推出去,就被姜云压了回来,“舟弟,收下吧。” 他瞧着林舟似乎有些为难,想了想又道:“就当是我借你的,日后再还给我便是。” 说着,他手上用力几分,将银子牢牢按在林舟手心里。 林舟咬了咬唇,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小桃。 若只凭她手上的银钱,确实不够救出青梧。 念此,她也不再推脱了。 林舟朝着姜云做了个揖,“多谢姜兄,等日后我加倍还你。” 说罢,林舟拉着小桃,急匆匆地往外走了。 * 谦和院外,安定王府的马车将要走,却听后面远远地传来呼喊声。 “世子!” 林舟气喘吁吁地跑到刚停下的马车旁,擦着额头上的汗。 江赜掀开车帘,上下打量着她这幅狼狈的模样,“怎的?” 林舟缓过气来,朝着江赜行了个礼,“我有急事要进城,世子殿下可否容我们二人搭个车?” 正说着,在林舟身后的小姑娘也跑了过来。 两人跑得双脸通红,眼睛乌黑明亮,可怜巴巴地看着江赜。 他皱了皱眉,一脸嫌弃,但最终还是道:“上车。” 因着上次也乘过江赜的马车,这一次林舟从容许多,扶着小桃贴着她坐稳。 江赜瞧着她一副熟络的样子,不免讽刺道:“你倒是自觉。” 林舟闻言,朝江赜歉意道:“世子恕罪,我也觉得冒然拦下世子的马车不妥,但事出紧急,我也实在没有法子了。世子若是要怪罪,还请等我处理完事情后,届时任凭世子处置。” 方才她从院里出来时,便看到安定王府的马车了。 不知怎么,她忽而想起那日江赜带着她去看医女的事,觉得江世子不像传闻中那样嚣张跋扈,才壮着胆子拦了马车。 江赜闻言,却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似的,心中略有不爽,可瞧着她这幅认真的模样,气又不知从何处出,只好冷哼一声,“小爷什么度量,这等事还与你计较?” 林舟立即朝世子作揖,“多谢世子。” 江赜盯着她那双亮晶晶的双眸,默不作声地移开了视线。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9节 第7章 因乘了安定王府的快马,林舟和小桃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便到了京城。 “爹!娘!看我把谁带回来了!” 小桃推开木门,急着就朝屋里奔去。 林舟跟着小桃进了院内。 院里传来哭闹声,林舟愣了愣,抬脚往里走。 靠近屋子时,就听到里面传来“啪”的一声。 随后就有个妇人哭喊道:“你又乱跑什么!我找了你一早上,你要是再出什么事,我和你爹也不用活了!” 小桃抽抽噎噎的,“我没有乱跑……我去找林舟哥了。” 屋内声音骤然停下。 林舟轻咳一声,推了门进去。 “李婶。” 林舟看着眼前面容憔悴的妇人,作了个揖。 李婶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林舟,愣了愣,随即苦笑道:“小桃这孩子,给你添乱了。” 说着,她回头瞪了一眼小桃。 小桃低着头,用手捂着通红的脸颊。 林舟立即道:“我大概听小桃说了,青梧妹妹是被何人抓去的?官府的人如何说?” 话音刚落,就见李婶脸色丧了下去。 她叹了一口气,垂着头,慢慢走到床边坐下。 “这事,怪我家老头子……” 几天前,李叔去街上买鸡蛋,遇到个称急着要去茅房的大爷。 大爷临走前塞了个木盒子给李叔,让李叔帮忙保管一会儿,他过会儿就回来。 李叔看着大爷一把年纪,头发苍白,人也是长得十分老实,便答应了下来。 谁知大爷回来后,打开盒子一看,盒子竟然是个空的。 大爷称原本盒子里有价值千金的玉石,肯定是被李叔给偷走了,闹着就要报官。 等官府的人来了,旁边又突然跳出几个人来,纷纷指控看到了李叔拿走了玉石。 李叔百口莫辩,加上拿不出证据来,官府的人便判了李叔的罪,将人投入了牢狱之中。 衙役说,只要他交出玉石,就能回家了。 但李叔压根没拿玉石,又如何能赔得出来? 就算变卖了他家的祖宅,也凑不够这一块玉石的价。 这时,有人给在家着急的青梧递了信,只要她签了百花楼的卖身契,就放过李叔。 青梧不忍看李叔日日在牢里受罪,便瞒着母亲签了卖身契。 等百花楼的人上门来抓青梧时,李婶才知晓此事。 李叔是回来了,但青梧也被人给带走了。 * 李婶轻轻推开房门,指着床上的人擦了擦眼泪,“他回来知道青梧的事后,不吃不喝,就一直这样了。” 林舟探身望过去,只见窄窄的小床上,躺着一个骨瘦嶙峋人,直愣愣地看着屋顶。 瞧着样子,也是没有多少生机了。 李婶道:“青梧原想着,这个家再怎么着,也不能失去他这个顶梁柱,便签了那卖身契。可是瞧他这样子……” 她摇了摇头,说不下去了。 林舟很是愤怒,“李叔这是着了别人做的局了。” 李叔前脚出事,后脚就有人给青梧递了消息来,恐怕是早就瞄着青梧来的。 她又问:“我听小桃说,可是要一百两银子才能赎出青梧妹妹?” 李婶点了点头,“可是家里拼拼凑凑,四处借钱,也才凑出二十两银子。” 林舟翻了一下兜,她和姜云的银子加起来,也不过六十两左右。 还差着二十两…… 她虽然来京两年了,但身边说得上关系好的,也就姜云一个人。 那些同窗虽个个金贵,二十两银子在他们眼中也只是不入眼的小钱,但未必就会答应借钱给她。 瞧着林舟脸上的为难,李婶拍了拍林舟的手,“你这孩子,能来看望我们就已经有心了。” 她叹了口气,瞧着林舟道,“你是读书人,有大好的前程,别被我家的这些破事给拖累了。” 听李婶这么一说,林舟心中更是酸涩。 三年前,她初来京城,寻不到落脚的地方,身上的银钱都不够开两晚上的客栈。 那时她孤身无助,奔波了一天后,在湿漉漉的石桥上狠狠摔了一跤,才终于没忍住哭了出来。 最终是路过的李婶和青梧,给她头上撑了一把伞,带着一瘸一拐的她在家中小住了几日。 林舟永远会记得,在那种无助的境地中,他们向她伸出的援手。 而现在,他们家中有难,她竟然帮不了他们什么。 小桃送林舟出门。 林舟站在门口,回头一看。 只见李婶站在小屋前目送着她,林舟才发觉,李婶也憔悴了很多,她微微佝偻着腰,面带微笑地看着林舟。 林舟心一酸,朝着李婶郑重地行了个礼。 从小桃家出来后,林舟并没有急着回谦和院。 临走前那一幕,一直在她心中挥之不去。 她觉得若是她就这么走了,恐怕以后都会良心不安的。 但是身上带来的银钱,她都留在了小桃家,现在她身无分文,也不知要何去何从。 林舟沿着路,在京城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近日气温回暖,京城不再像前几月那样寒冷,但路边的树枝还是光秃秃的。 这条街上有些冷清。 林舟站在了桥头,垂眸看着静静流淌着的河面。 远处传来一段乐声,林舟愣了愣,寻着声音走了过去。 她走到了另一条街。 和刚才那条街的冷清不同,这条街很是热闹,石板路边停着长长的一排马车,家仆们静静地站在马车旁等着自家的主子。 嬉笑声从旁边的酒肆中传来,几个少年勾肩搭背地从林舟眼前走过,玉佩碰撞的声音跟着他们的脚步声一起远去。 林舟想到了一个人,或许还可以帮她。 她转身去了安定王府,她想了一肚子的措辞,却连门都没能进去。 护卫道:“安定王府,岂是你说进就进的?” 护卫只认帖子,林舟哪里有什么帖子,她只好坐在安定王府门外等着。 直到夜幕渐黑了,才见一辆马车从安定王府驶了出去。 林舟原本等得昏昏欲睡,一听到动静,一个激灵就站起来追着马车跑。 那马车左拐右拐,最后拐到了一处偏僻的小巷。 林舟犹豫地上前,却被一把刀抵住了喉咙。 “什么人?胆敢跟踪安定王王府马车。” 林舟顿时被吓得不敢动弹,她连忙道:“我是世子的同窗,我有急事要寻世子。” 她身后的人似乎不信,手中的刀稍用力了些。 喉间一阵刺痛,身子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就在她以为自己的小命即将交代于此时,马车中传来一道沉厚的声音,“你是谦和院的学子?” 林舟忙不迭地回:“是的,大人。” 那人道:“余风,带她去见世子。” 话音一落,抵着她喉咙的刀便收了回去。 她身后的护卫对着马车道:“是,王爷。” 林舟瞪大了眼,目光停在眼前的马车上。 没想到里面的人便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安定王。 林舟连忙跪下,“见过王爷。” 马车里的人笑了笑,“去吧。” 林舟还愣愣地看着那马车。 直到马车驶出了小巷,名唤余风的护卫问了声:“还不快走?” 林舟才赶紧跟上了余风的脚步。 一路上走着,她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0节 方才,与她说话的就是安定王啊。 那个征战南北,凭一己之力护住整个大钺的安定王。 林舟有些激动,却因余风在前,只能将这份情绪按住不发。 最终余风带着林舟走到了一栋楼前。 花灯高高挂起,张灯结彩,楼上女子娇声招揽着客人们。 林舟有些傻眼了,瞧着旁边的余风,“侍卫大哥,这……” 余风环抱着手臂,“世子就在楼上。” 说罢,他转身就走,留下林舟一人瞪着那楼上的几个大字——“百花楼”。 * 百花楼不愧是京城第一大花楼,来往的人很多,有世家贵族,也有普通百姓。 因此见到林舟这样一身补丁的人进来,楼里的人也见怪不怪。 大堂中有几个姑娘随曲而舞,站在台前驻足观看的都是些同林舟一样穿着朴素之人。 楼上站着几个姑娘,朝着楼下招手。 偶尔有混着脂粉味的手绢随风而落,便引得楼下的人哄抢。 林舟在这种环境中有些无所适从。 青梧就在这里吗? 她喊住一个给客人倒酒的姑娘,“这位姐姐,你可知这里有没有个叫青梧的姑娘?” 那姑娘侧身,见着她身上的补丁,眼睛一斜,“没听说过。” 说罢,便想走。 “哎,姐姐等等。” 林舟掏出身上的几枚铜钱,塞到她手里,“这点小钱,给姐姐买糕点吃。” 那姑娘掂量着手中的铜钱,虽没有其他客人打赏得多,但到底也是钱。 “青梧?我没有听说过。是新来的姑娘?” 林舟一看有戏,连忙道:“正是,约莫是上周来的。” 那姑娘眼睛一眯,警觉地问:“你同她是什么关系?” 林舟方才早就在心中想好了说辞,这会儿不慌不忙道:“实不相瞒,我与她早已互通了心意,只是她家遭遇变故,不得已入了这百花楼来。我此次前来,只是想与她再见一面。” 那姑娘上下打量着,摇头,“不成,入了百花楼,就是我们百花楼的人,我看你也不是能为她赎身的有钱人,还是早早断了此念想吧。” 说罢,她扭身就要走。 林舟哪能放跑她,连忙拦住她去路,“姐姐!我与她自小就相识,姐姐就让我与她见一面吧。就当是此生最后一面,以后便老死不相往来了。” 林舟说得情深意切,还不忘往对方手里塞上一个玉镯子。 那姑娘瞧她这副真挚的模样,似乎被打动了,将玉镯收入袖下。 “罢了,也是对可怜人。” 她指了指楼上,“我只能告诉你刚来的姑娘们都在三楼,至于能不能上去,便看你的本事了。” 第8章 林舟还有些疑惑,直到走到通往二楼的楼梯上时,才知道那姑娘的话是什么意思。 楼梯口站着两个女子看,一左一右地将她拦下,却又笑而不语。 林舟不解问:“两位姐姐,这是何意?” 其中一人打量着她,“小公子第一次来?可知上楼的规矩?” 林舟还未语,旁边就有一人路过,给了其中一位姑娘几枚钱,直接抬脚上楼了。 原来如此。 只是刚才她的钱都给先前那个姑娘了,现在囊中羞涩,身上再无银两。 她灵机一动,“小的有急事找安定王府江世子,可否劳烦二位姑娘替我传达一番?” “江世子?”那姑娘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捂嘴笑了起来,“升楼钱都出不起,你找江世子做什么?” 林舟着急道:“我真的认识世子,有急事找他。” 那姑娘看着她一副穷酸打扮,还是不信,指了指楼梯拐角处,“没有升楼钱,你便在这里等他吧。等世子玩够了,自然会下楼的。” 这两人是铁了心不让她上楼了,林舟心中叹了一声,在她们鄙夷的目光中下了楼。 她抬头看着楼上,只能另寻上楼法子。 林舟在一楼溜达半天,意外发现这里还有个后院。 这后院是堆柴用的,只有小厮会进出,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个地方。 巧的便是,林舟看到了一个小厮进了后院,她便抬脚跟了上去。 与楼内的灯火通明不同,后院中只点着一盏昏暗的灯,林舟只站在阴影处都无人发现她。 后院栽了一棵树,不算高,但正好有一截树干伸到了二楼的窗户处。 林舟看到那棵树时,眼前一亮。 等拾柴的小厮走后,林舟趁着四下无人,手脚并用地爬到了树上。 她轻轻推开窗户的一角,翻身便进了屋。 屋里点着暖炉,有说话声从厚重的屏风后面传来。 林舟不敢轻举妄动,她蹲在窗户下好一会儿,才听里面的谈笑声渐渐小了下去。 她松了口气,正打算从门溜走时,忽而看到了地上散落的衣服。 等她明白里面的人在做什么时,林舟脸红得宛如红薯一般。 她咬着唇挪到了房门口,转头看着地上的衣服,犹豫再三,还是弯腰将地上的衣服拾起,胡乱套在了身上,赶紧推门出去。 二楼的人比一楼少了许多,所见的人个个非富即贵。 林舟将衣服扎好,便急着找上三楼的路。 二楼通向三楼的楼梯也有两个姑娘站着,林舟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从衣服里摸出了一块玉佩,直接递给了站在楼梯边上的一位姑娘。 那姑娘先是打量了林舟一番,而后才笑着将玉佩收下,抬手指向楼上,“原来是刘公子,请。” 林舟“嗯”了一声,抬步就往上走。 她面上虽看着平静,但这种事情到底是第一次做,心中早已是一片波涛汹涌了。 只是她顾不得那么多,一上三楼,她便急着寻青梧的身影。 一楼那姑娘没有骗她,这里的姑娘们个个脸庞稚嫩,见到林舟上来,脸上是遮不住的惊恐,连忙把脸别过去,生怕被林舟看上。 三楼的姑娘们虽还未迎客,但先前也有三楼的姑娘被公子强行带走的先例。于是三楼的姑娘们看到从二楼来的男子,便害怕得想要躲起来。 林舟在人群中寻了许久,终于在古筝旁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急匆匆地走了过去,“青梧!” 正在练琴的青梧被吓了一跳,惊呼就要跑开。 林舟赶紧扯住她衣服,低声道:“是我,我是林舟!” 闻言,青梧才慢慢放下遮着脸的袖子,露出一双惊恐的双眸,“林舟哥,你怎会在此?” 林舟松了一口气,“看到你我便放心了,你别怕,我和你爹娘会救你出去的。” 青梧闻言,双眸一湿,就要哭出来,“林舟哥,不必管我,让我爹娘好好的,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吧。” 瞧着青梧这样子,林舟心中一阵难受,“不就是银子的事,我们已经在想办法了。” 青梧却摇摇头,“林舟哥,这事是冲着我来的,若我真离开了这里,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林舟一愣,原来青梧都知道。 她还欲说什么,却听楼下一阵骚动。 林舟往二楼一看,只见一个只穿着里衣的男子走了出来,大声嚷嚷着:“爷的衣服呢!” 旁的人认出了他,“这不是刘公子吗?” 林舟心中道了句糟糕,她连忙对青梧道:“我得走了,你千万要等着我们来救你。” 说罢,她便趁守楼梯的两位姑娘没反应过来,急匆匆地下楼而去。 只是她才刚回到二楼,就听后面有人大声喊:“前面的人!站住!” 林舟一惊,头也不敢回地往人群里钻。 身后的人还在穷追不舍,慌乱中,她撞上了一个人。 林舟随口道了句“抱歉”便要往旁边走,却被身前的人一把拉住了手。 她警觉地抬头,却见对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林舟,你的急事便是来百花楼寻欢作乐?” 林舟心中一咯噔,江赜。 眼看后面追着她来的人越来越近,江赜只抬眸看了一眼,拉开了旁边的房门,将林舟推了进去。 在那人快要追到跟前时,江赜反手一推,将门合得严严实实的。 林舟竖着耳朵,听着那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下一秒她的心又提了起来,面前的江赜眼色沉沉,看得她有些发毛。 林舟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多谢世子出手相救。” 江赜轻轻推开门,看着追林舟的人已经走远了,才转过头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1节 想到真正来找他的目的,林舟正了正神色,朝他行了个礼,“世子殿下,我是来寻你的,我有一事想求殿下帮忙。” 因甚少看到林舟这幅正经的模样,江赜一挑眉,靠着门,“什么事?” 林舟抬头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可否……借我二十两银子?等我日后攒够了银子,一定还你!我知晓世子与我非亲非故,只是我真的是有要紧的事情……” “二十两?不多。” 林舟闻言,眼中带着期望地看向他,却不料下一秒就听他道:“可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会帮你呢?” 她脸上的笑意一僵。 江赜嘴角带笑,眼中却毫无笑意。 “我……” 林舟垂下头,脑海中闪过的却是他带她去治伤的场景。 是啊,是什么给了她错觉,觉得江赜一定会帮她呢? 世人皆说江世子是花天酒地、不近人情的纨绔子弟,或许先前他的好不过是一时兴起,宛如逗猫狗一般逗她罢了。 只是她顾不上羞耻,今天她一定要借到银子。 林舟咬唇,倔强地抬头看着江赜,“那么世子殿下,我需要做什么您才肯帮我呢?” 江赜眸光流转,却不叫眼前的人察觉,他笑了笑,“这里是花楼,陪我喝一壶,我便答应你,如何?” 林舟一愣。 这算不上什么难事。 但是她从未在别人面前饮过酒,万一她喝醉了,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很为难吗?” 江赜叹了口气,“那便算了。” 说罢,他转身就要推门而出。 林舟连忙抓住了他的衣袖。 在林舟看不到的地方,江赜轻轻勾了勾嘴角。 林舟抓紧了他的衣服,坚定地看着他,“我喝。” * 深夜,百花楼内,丝竹声不断,灯照如天明。 林舟手托着酒杯,晕乎乎地坐在座位上抱着自己的胳膊。 不为别的,就怕她身边的女子突然靠入她怀中,然后发现她根本就是个假男人。 “林公子,你这般有些放不开了吧。” 江赜举着酒杯,坐到了她旁边。 林舟先前被劝了几杯酒,现在依然有些晕乎了,她茫然地转过头来,对上了江赜的视线。 只见她双眼湿润,眼神干净澄澈,脸颊微微带红,似比旁边的歌女还要好看。 江赜一愣,继而打趣道:“你若是哪天没出路了,便来这百花楼,或许还有你一席之地。” 林舟似乎没将他的话听进去,只呆愣地看着他手中的酒杯,疑惑道:“世子,怎么不喝了?” 起初江赜只是有些恶趣味,他知道林舟这样的人定是没有来过百花楼这种地方,他不过是想看林舟无措茫然的模样。 只是现在,他非但没有看到林舟的窘迫,而那个不自在的人似乎变成了他。 江赜将酒杯一搁,“不喝了。” 他揉了揉眉心,觉得没劲。 而林舟一听,却不得了,抱住他的胳膊不撒手,“不成不成,你不喝了,谁给我银子?我还怎么救青梧?” 江赜在她扑过来的一瞬间,整个人一僵。 不知道这林舟是不是刚才在哪个姑娘身上沾了香,此时一股清新的香气直直钻入他鼻尖。 江赜连忙将人扒拉开,“你这是做什么?小爷可没有那种癖好……” 话还没说话,他便看着林舟眼巴巴地看着他,好不可怜。 江赜肃道:“林舟,你给我坐好!” 只是林舟全然没有听进去,只盯着他一直嚷嚷着银子。 罢了。 江赜头痛地扶额,“给你给你,银子都给你。” 林舟终于等到了想要的回复,她勉强睁着眼,招架不住困意,模模糊糊地道了声“谢谢世子。” 说罢她仰头就睡,只留江赜一人瞪眼看着她。 宴会散去,歌女陆续退出了房间,继而两个小厮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对着江赜恭敬地道了声:“公子。” 说罢,小厮犹豫地看了眼榻上睡得正香的林舟。 江赜褪去方才的玩世不恭,神情变得淡然,全然没有了刚才醉酒的模样。 他看了眼林舟,“无妨,说吧。” 一位小厮递上一叠信件,“这是上次公子要的东西。” 江赜神色一凛,拿过信件翻阅着。 百花楼这等地方鱼龙混杂,当然也是传递信息的最佳地点。 另一位小厮看了林舟一眼,“这位林公子方才上了三楼,寻了一位叫青梧的姑娘。听林公子说,他与青梧是两情相悦,才追来百花楼的。” 江赜动作一停,转头看着林舟。 两情相悦? 所以林舟找他借钱,应是为这个青梧赎身了。 江赜冷哼一声,道:“把人给他。” 小厮应了一声,刚要走,却又听江赜道:“让你们妈妈注意些,别净想着一些不干净的手段。若事情闹大了,我也保不了她。” 他虽不管百花楼的事,但像青梧这样的姑娘是怎么进来的,老鸨当他一点都不知道吗? 那小厮闻言,额角流了滴冷汗。 “公子的话,小的会如实讲与妈妈听的。” 两个小厮退了出去,房间里又剩江赜和林舟两人。 江赜转头看着呼呼大睡的林舟,顿时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第9章 “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何礼,你对此句有何看法。” “学生以为,此句意为待人恭敬,举止庄重,措辞得体。” 夫子摇头,背着手走到前方。 “此句重于‘毋不敬,俨若思’,敬字一意,应由心生,显于表象……” 夫子正讲得投入,忽然听见“咚”的一声,学子们纷纷转头看向声源处。 林舟立即清醒了。 她慌乱地扶正书本,顾不得额头上磕得火辣辣的,努力将脸往书本里藏。 季夫子盯了她一会儿,转身继续讲。 林舟懊恼地缩回座位,努力瞪大眼,看着书本上的字。 今日一早醒来,她便在谦和院里了,应是江赜的人送她回来的。 只是昨夜她喝的太多,早上起来脑袋像被浆糊住了一样,眼皮子也招架不住地往下耷拉。 方才实在撑不住,一头栽了下去。 林舟叹了口气,拍了拍脸,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吃力地听着夫子讲的每一个字。 终于,就这样熬到了下学。 林舟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感觉脑袋一片混沌。 “舟弟,你可还好?” 方才的动静之大,姜云自然听见了,一下学他便过来问。 林舟摇了摇头,“没事。” 她的目光落在了前面收着书的江赜身上。 他随意翻了翻课本,似乎在纠结要带哪本书回去。 明明昨夜他同她一样喝的甚多,今天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姜云问:“昨天的事可有解决?是否需要我再做点什么?” 那边的江赜已经选好书本,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了。 林舟一慌,顾不得回复姜云,说了句,“姜兄,我回头再找你。” 说罢,便急匆匆朝着门口跑去。 姜云一愣,他从未见过林舟如此慌忙。 他看着林舟从他身边跑过,大步到了门口,抓住了一个人的袖子。 随后,那两道背影一起消失在门口。 偌大的学堂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边林舟匆匆拦住了江赜,“世子!借一步说话。”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2节 江赜偏头看着她,似乎早就知道她会来找他,并不意外。 他点了点头,两人行至走廊旁。 此时正值黄昏,太阳余晖将竹影投到两人身上。 一阵清风吹来,竹影便在两人身上摇曳着。 林舟深吸了口气,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江赜的脸色,“昨夜我陪世子饮了酒,世子可还记得答应我的话?” 江赜瞧着她这幅紧张的模样,忽而心生一计。 他揉了揉眉心,似宿醉头痛的模样,“昨夜……什么事?” 他如愿地看到了林舟僵住的神情。 林舟喉见哽住,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江赜得逞一笑,抛给她一块玉佩,“你只需去百花楼找老鸨,自然就能带走你想赎身的那位姑娘。” 林舟大悲大喜,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摩挲着手上的玉佩。 玉佩上雕了个生猛的麒麟,好不威武。 她压住声音中的颤抖,“多谢世子。” 江赜微微弯腰,将一卷书也一并塞到林舟手中。 她翻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爬满了江赜的字迹。 江赜指尖点着上面的字,道:“从今日开始,你便临摹我的字迹。” 他直起身子,环抱着手臂,“日后夫子布置的课业,就交给你了。” 林舟抿了抿唇,低头去看那书本上歪歪扭扭的字。 “好!” 江赜挑眉,没想到林舟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你就不怕夫子知晓后处罚你?” 林舟摇了摇头。 这比起天价的银子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这位世子估计还不知道,这些银子对于他们普通人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有这种好事,林舟自然要答应。 * 林舟整理好书院里的事后,天色已经渐晚了。 她揣上江赜给的玉佩,急急忙忙往山下赶。 等她到百花楼时,正好是百花楼最热闹的时候。 茶坊酒肆人声鼎沸,灯笼高高调起,照亮着熙熙攘攘的街道。 林舟再次走进百花楼,向一位姑娘出示了江赜的玉佩。 那姑娘见着玉佩,先是一愣,而后赶紧去找人。 不一会儿,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就走了出来。 这妇人虽不如楼中其他姑娘年轻,脸上也爬满了皱纹,但依稀能看出她年轻时的风韵。 妇人接过林舟手中的玉佩,细细端详着,“是麒麟佩不错,你要赎谁?” 林舟道:“青梧。” 那妇人幽幽地看了林舟一眼,还没等林舟看懂对方眼中的深意,就听妇人道:“带人下来。” 林舟的注意力便全放在了楼梯上。 片刻后,就见青梧跟在了一个女子身后,缓缓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她看到林舟时,有些不敢置信,“林舟哥。” 青梧没想到她还能这样堂堂正正地走下来。 “这等大恩,我又该如何回报……” 她弯腰下去,就要跪下给林舟磕头。 林舟连忙上前一步,将她扶了起来。 “你又何必多礼,从前你和李婶也是帮过我的,我如今帮你一次,也算是报恩了。” 青梧摇头,“小恩小惠,如何能比?” 林舟道:“在我心里,没有什么大恩小恩,恩情便是恩情。” 青梧还欲说,就听林舟道:“别的话,我们回去再说,李叔李婶还在家里等你呢。” 林舟来花街时,托了个人去李家传信,此时估摸着时间,李叔和李婶应该也知道此事了。 听到李叔和李婶,青梧心中酸涩,她忍住泪意,轻轻点头,“好。” 林舟和青梧走进小巷时,就看到李家门口站着三个身影。 “阿姐!” 先认出青梧的是小桃,她喊了一声,连忙跑了过来一把抱住青梧。 门口的李婶直起身来,定眼一看,喃喃了一句,“青梧……” 李叔挣扎着也要走过来,只是腿上一软差点摔倒,李婶连忙去扶他。 远处,青梧看到如此消瘦的两位老人,立马就奔了过来。 “爹,娘……” 青梧突然哭出声来。 李婶摸着她的脑袋,摸着她的胳膊,哽咽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叔没有说话,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擦着眼角。 门前的灯笼将柔和的光照在了这一家人身上。 林舟站在阴影处,看着团团圆圆的一家四口。 她看着看着,眼眶也湿润起来。 * 林舟是自己离开的。 等青梧一家发觉时,巷子里已经没有人了。 她一人走在街上。 和上次离开小桃家时不同。 上次她有些心焦,又有些茫然。 此时小桃一家的事情解决了,她也能放下心了。 和她擦肩而过的人嬉笑着,聊着刚才所见趣闻,聊着家常小事。 林舟抬眼看向京城远处。 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灯火通明,街上三三俩俩的人结伴而行,好不欢快。 她儿时对京城的记忆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没有。 那会儿就算出门,也只能乖乖坐在马车里,因为母亲绝对不允许她掀开车帘。 所以她记得更多的是在院墙之内的事。 那时母亲要教她绣花,她闹着不学,最后手一歪,针扎进了手指,疼得她哇哇大哭。 以前她总觉得母亲偏心弟弟,毕竟在弟弟出生之前,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周围的人都是绕着她转。 但是弟弟一出生,原本在她身上的关爱就少了许多。 其实她是很讨厌那个襁褓里的小孩的。 那会儿她发誓,以后绝对不会给弟弟一颗糖吃。 可是后来,弟弟永远都长不到能吃糖的年纪了。 那些爱她的人,也都一一消失了。 泪水砸到手上时,林舟才发觉自己哭了。 她连忙擦了擦脸,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灯火之处。 团圆,真好啊。 * 林舟是个很有毅力的人,她一旦决定了要做什么事情,就会一遍遍的去尝试,直到成功。 临摹字迹也一样。 所以就算是江赜丑如蚯蚓的字迹,林舟也还是将它学会了。 第一次替江赜写策论,将策论交上去时,林舟还是有些紧张的。 但第二日季夫子并未怀疑,还是照常讲课,这让林舟松了口气。 日后的策论,她便越发大胆了,甚至有几次季夫子都当众夸赞江赜策论有所进步。 虽然替江赜写策论,林舟会觉得有些劳累,但她发觉,学堂里的公子哥们并不敢议论江赜的策论。 就算是嫉妒,也不敢叫唤到江赜面前。 林舟趁着帮他写策论的时机,也能知晓自己策论约莫在什么水平,以及还有哪些需要改进的地方。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江赜有些不满意她辛辛苦苦临摹出来的字迹。 每次他扫一眼林舟交给他的策论,便开始发牢骚,“小爷的字迹有这么丑吗?” 林舟沉默一会儿,只能道:“是我没临摹好。” 江赜觉得这个解释倒也还说得过去,“小爷的字迹,你能临摹出三分便算你厉害了。”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3节 有一次,季夫子公然夸赞,“江赜的字迹越发进步了。” 林舟听得胆战心惊。 而江赜只是笑笑,欣然接受了夫子的肯定。 如此几次后,林舟便完完全全放下心来,帮着江赜完成他的课业。 第10章 随着气温回暖,光秃秃的树枝渐渐长出新芽了。 早晨刚下过一场小雨,枝头的绿芽上还沾着露水。 林舟杵着脑袋,看着窗外的新绿。 夫子一身灰袍,背着双手,踱步在课桌之间,“今日,没有课业。” 整个学堂肃静了一瞬,便按耐不住地躁动起来。 学子们相互交换着眼神,嘴角是掩盖不住的笑意,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小声讨论起来。 “啪”的一声,是戒尺敲在案桌上的声音。 学堂又立马归于宁静。 夫子继续道:“新春初至,后山枯枝抽芽。” 季夫子捻了一把胡须,转过身看着眼巴巴的学子们,“纸上得来终觉浅,不如趁此万物复苏之机,观天地之新,悟万物之情。归来时,需作春日游记一篇,以述感悟。” 话音一落,众学子早就顾不得课堂的规矩,欢呼起来。 毕竟比起在学堂里摇头晃脑的念书、背着枯燥的经文,他们更愿意到山野之间踏青。 下学时,林舟和往常一样目送学子们都离开,等着打扫学堂。 她环视一周,才发觉没有看到姜云。 许是给夫子送书去了吧? 正想着,有一人在门口喊她:“林舟,有人找你。” 林舟一愣,随即想到了小桃。 她朝院门口走去,果然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门口站着两个姑娘,一高一矮,一看便知是青梧和小桃。 两人见林舟来了,便欢快地迎了上去。 林舟惊讶道:“你们怎么来了?” 小桃道:“林舟哥,谁让你上次不告而别了?我和阿姐在家等了几日,等不到你来,我们只好来找你了。” 林舟干笑两声。 回学堂后,她便一心投入到临摹江赜的字迹一事之中去了。 院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太多,林舟便带着她们两人往旁边的小路上走。 青梧手里挎着一个篮子,她掀开盖着篮子的旧布,从里面拿出个油纸包。 “这是自家做的饼,家里也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只好送了这个。你可别嫌弃。” 林舟接过油纸包,刚打开,香气就扑面而来。 她咬了一口饼,朝青梧笑道:“我一尝就知道是李婶做的,我好久没吃过李婶做的东西了。” 小桃在旁边道:“你若喜欢,我天天给你送来。” 听得林舟直摆手,“不成不成,你一个小姑娘还要不要嫁人了。” 小桃比了个鬼脸。 青梧接着道:“现在家中困难,我们也不知如何谢你,篮子里还有一些小食,也是我们的心意。” 说着她将篮子往前一递。 林舟本欲拒绝,但看着青梧和小桃期望的眼神,她只好将篮子收下。 “你们是如何来的?” 林舟说着,目光落在了两人的脚上。 鞋子只是沾了些灰,也没有破损。 青梧说:“表哥驾牛车送我们至山脚,我和小桃走上来的。” 闻言,林舟放心了些,转身对小桃道:“以后可不许一个人跑那么远来找我,太过危险。” 小桃撇了撇嘴。 林舟瞧她这模样,显然是没有听进去,还想再说几句,突然看到前面拐角处蹿出来一个人。 有些面熟,应该是院里的学子。 来人走得很快,见到林舟后被吓了一跳,差点刹不住脚撞到一起。 那人目光在林舟和旁边的青梧身上一扫而过,“啧”了一声,嘀咕着:“今日这路上人真多。” 说着,他便匆匆往后去了。 林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而小桃却有些不满,“明明是他自己走太快,还怪路上人多!” 林舟笑了笑,没有多说。 她看了眼天色,“时候不早了,我送你们下山。” 虽然此时天色还大亮着,但青梧和小桃还要坐着牛车回城,回到城中估摸着就天黑了。 于是三人便往回走。 在走到一处拐角时,林舟忽然听到树丛中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她身形一顿,朝树丛看了过去。 虽然枝头冒了新芽,但叶子还不算茂盛,所以对面的景况,林舟看得一清二楚。 她看到一男一女站在树底下。 那女子她不认识,长了张白净的脸,笑起来很是灵动。 而旁边的男子,却是她方才在学堂里找不见的姜云。 林舟瞧着两人站得十分近,心中还想着或许那女子是姜云的妹妹…… 下一刻,她便见姜云微微弯腰,低声和女子说了什么。 而女子脸一红,羞涩地低下了头。 姜云也朝着女子微微笑着。 林舟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林舟哥?” 小桃踮起脚,顺着林舟的视线看过去,“你的同窗?” 林舟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嗯”了一声。 小桃有些不解,而青梧却朝着小桃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最终,林舟笑了笑,“走吧。” 林舟将她们二人送到山下后,才一个人慢慢地往山上走。 初春的夜还是有些凉的。 冷风打在她身上,吹起她的发带。 这条路她经常走,但今日却觉得走得十分吃力。 等到谦和院时,背后已经起了一层薄汗。 林舟回到学堂,正好遇到在扫地的姜云。 林舟一僵,“姜兄。” 姜云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来一笑,“你去哪儿了。” 林舟沉默了一会儿,“小桃和她姐姐给我送了些吃的。” “事情都解决了?” 林舟“嗯”了一声。 她盯着眼前的书桌,过了一会儿才恍然,这张书桌已经被她擦了很多遍了。 方才的那一幕一直闷在林舟心中,她瞥了眼还在忙活的姜云,慢慢道:“姜兄呢?方才下学时,我便没有看到你。” 姜云本是弯着腰扫地,闻言,慢慢直起身子来。 他转过身,不答反问:“舟弟,今晚可有空?” 林舟一愣,“自然是有的。” 姜云问:“可否陪我小酌一杯?” 林舟看着他不说话。 姜云从未邀过她喝酒。 良久,林舟才道:“好。” * 谦和院内是不允许学子饮酒的。 虽是如此规定,但依旧是有不少学子偷摸带上一两壶酒来,只要不被夫子发现,就不成问题。 等天色完全黑下来,皎洁的月色洒在砂石路上时,林舟才出门。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4节 晚风凛凛,吹得旁边树叶沙沙作响。 林舟到石阶亭时,姜云早已等候多时了。 石桌上放了两壶酒,姜云背对着她站在围栏旁瞧着月色。 “姜兄,让你久等了。” 听到林舟的声音,姜云转过身来,“我也刚来不久。” 他指了指石墩子,“坐。” 两人面对面坐下来。 姜云揭开酒壶,往林舟面前的杯子中倒酒。 姜云道:“今晚月色正好,月下饮美酒,妙哉妙哉。” 林舟看着酒杯中倒映着的那抹弯月,笑了笑,“妙哉。” 姜云举起自己的酒杯,“舟弟,我先敬你。” 说罢,便举起袖子,仰头一饮而尽。 林舟见状,也端起酒杯,学着姜云的样子仰头一口咽下。 喉咙处传来的刺激感让她忍不住地咳出声来。 这酒有些烈,从口到肚,一片火辣辣。 瞧着林舟咳得眼眶通红,姜云微怔,“舟弟不曾饮过酒?” 林舟举起袖子,想要将自己的丑行遮挡一二。 “让……咳咳,让姜兄见笑了,我甚少饮酒。” 其实前几日才在百花楼与江赜饮了一回。 或是因为她喝得太快了些,又或者这酒太烈了,总叫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她擦了擦嘴角,歉意道:“辜负了姜兄的美酒了。” 姜云摇头,“不,是我考虑不周了。” 说罢,他就要拿走林舟的酒杯,却被林舟一把按住。 林舟道:“方才是我喝得太急了,细细品来,此酒甚好。” 她笑着看向姜云,方才因呛酒,她眼中还残留着些泪花,在月色下瞧着亮晶晶的。 姜云失神,连收回手都忘了,两人便一直握着同一个酒杯。 “姜兄?” 姜云回过神来,黯然垂眸,“是了,你从来没有怕过什么难事。” 他端起酒杯,闷饮了一口,望上了天上的明月。 那么皎洁,那么遥不可及。 林舟也抬头看向那抹在云层中若隐若现的弯月。 姜云突然问:“舟弟,可有喜欢过什么人?” 林舟僵了僵,侧头看向姜云,“姜兄为何如此发问?” 姜云又饮了一口酒,“我有一个喜欢的人。” 林舟抿唇,她想到了今日在小路上遇见的那个姑娘,心中闷闷的。 原来姜云喜欢的是那样的姑娘。 那样乖巧,可人的女子。 林舟握着手中的酒杯,仰头喝了一口。 火辣辣的感觉再次侵袭来,这次她却觉得好了很多,这酒不呛人了,心中也不闷了。 姜云继续道:“他是个很单纯很善良的人,总是小心翼翼的,将自己和外界隔出一个屏障,还很爱逞强……” 姜云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 林舟听着,却觉得心中难受。 姜云絮絮叨叨的,讲着他们如何相识,姜云觉得他如何笨拙,如何讨人喜爱。 姜云每讲一句,她便喝一口酒。 “可我不能和他在一起……” “为什么?” 姜云一愣,扭头看着旁边的林舟,却发现她满脸通红,眼眸迷离,一看便是喝多了。 他惊愕地看向她手中的酒壶,竟然早已见底。 “为什么?” 林舟抓着他的袖子,皱着眉,“你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不能和她在一起……” 姜云喃喃着,“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他垂眸,拉过林舟的袖子,“大概因为,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我不敢反抗世俗,我不敢面对世人的眼光。” 林舟眯着眼,觉得每个字她都能听得懂,却理解不了他的意思。 她茫然地看向天上明月,却见空中挂着两个弯月。 “舟弟,你醉了。” 姜云想要扶着她站起来,却被林舟一把甩开,“我没有,我没有醉。” 她指着天上的两个月亮,惊讶道:“姜兄!你看,那两个月亮像不像我们!一个在这里!另一个……咦?另一个去哪里了?” 林舟揉了揉眼睛,她刚刚分明看到了两个月亮依偎在一起,可现在再看过去,天上却只孤零零地挂着一个月亮。 另一个月亮到哪里去了呢? 林舟迷迷糊糊的想着。 她坐在地上,靠着柱子,想要瞧清天上明月,可是招架不住袭来的困意,还是慢慢闭上了眼睛。 姜云抬了抬手,指尖拂过她的脸颊。 眼前的人安静地闭着眼睛,一阵微风拂过,轻轻吹起她额前的碎发。 “舟弟,我该娶亲了。” 身边的人早已呼呼入睡。 也是在这种时候,他才敢向身边的人吐露自己的心声。 “你若是个女子,该多好……” 第11章 第二日林舟醒来时,感觉脑袋要炸了。 她盯着窗外叽叽喳喳叫的鸟,脑袋一团糊。 等她想起来今日还要去春游时,立马一个鲤鱼打挺爬了起来。 还好她醒得不算晚,赶到院门口时,正好遇到了季夫子和正要来叫她的姜云。 今日林舟叫季夫子等了一会儿,夫子有些不高兴。 “近日心思不在课业上便算了,人也是越发懒惰了。” 林舟昨夜饮了酒,有些心虚,立即低下头认错,“学生知错。” 还好季夫子没有计较这件事,他哼了一声,抬脚上了马车。 林舟松了口气,抬头时却正好与姜云对视上。 不知怎的,突然有一句话回荡在林舟脑海中。 “你要是个女子就好了。” 姜云上了马车,朝林舟伸出手,却见林舟一直呆愣在原地。 “舟弟,怎么了?” 林舟回过神来,连忙道:“没什么。” 说罢略过了姜云的手,坐在了马车另一边。 姜云愣了愣,默默收回了手。 林舟脑袋一团糊,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的,胃中一片翻江倒海。 偶尔思绪清醒片刻时,她又忍不住地想起那句话。 她抬眸看了一眼姜云。 会是他说的吗? 又或者,只是她的梦呢? 林舟告诉自己不应该再往下想了,但是她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到处乱飞。 万一呢? 如果真的有那万分之一的希望呢? 林舟又看了姜云一眼。 或是她的视线太过灼热,姜云目光也移了过来。 但在两人目光相触的那一刻,林舟冷静下来了。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万一的。 林舟垂下眼,看着自己身上的学子服。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5节 她是林舟,日后要考取功名,步入仕途的林舟。 她的命,不仅仅是她自己的。 她永远不可能,为了谁褪去这一身男装,像寻常姑娘一样嫁与心上人,洗手作羹汤,相夫教子。 她注定不会是那样的人。 她若与姜云亲近,带给他的恐怕只会是灾难,而非幸福。 * 晨雾中,竹叶上还挂着白露,潮湿的石阶上爬满了青苔。 此时的阳光未能穿透这薄雾,山风吹来,还有些微凉。 林舟跟着季夫子一起下马车时,诸位学子也陆陆续续到了,相互招呼着往山路上走。 季夫子寻了处木屋,亲自动手烧起了茶水。 林舟在旁清扫着木屋中的灰尘,看着夫子已经入座,疑道:“夫子不同学生们一起入山?” 季夫子笑了一声,“老夫若是去,他们这些猴精哪里过得自在?” 说着,他瞧着在旁边活忙的林舟和姜云,“你们两个,不去后山耍,守着我一个老头子作甚?” 林舟和姜云为难地对视了一眼。 若他俩都上山了,谁来照顾夫子呢? 季夫子却夺过林舟手中的扫帚,“去去去,难不成老夫是什么财宝,没有人看着就会被人偷走不成?” 夫子都这么说了,姜云只好轻咳一声,示意林舟跟他一同出门。 屋外的学子们早就跑得一干二净了,林子中一片宁静,只有山林中偶尔传来一两声鸟鸣。 林舟和姜云顺着石阶慢慢往上爬。 许是很久没有活动筋骨了,才走了几步,林舟便累得气喘吁吁的。 她抬手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姜云见状,给她递过了一块洁白的帕子。 她正想要接过来,却又想起昨夜月下饮酒的事情。 且不论那句话是姜云说的,还是她的梦中臆想。 昨夜姜云说他是如何喜欢那姑娘的事,却是切切实实的。 念此,林舟用袖子将额上汗水皆拭去,朝姜云一笑,“不必了姜兄,一点薄汗而已。” 姜云愣了愣,笑着收回了手帕。 姜云大气不喘一个,而林舟却快要累趴下了,她看着蜿蜒曲折的山路,无奈道:“姜兄,我身子弱,恐怕到不了山顶,不必管我,先走吧。” 人都来了后山,若不到山顶上瞧一瞧,那就太可惜了些。 以是林舟想要姜云自己先走。 “这怎么行?” 姜云看着前后的山路,山路崎岖,旁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若是一个脚滑摔下去,定然是粉身碎骨。 姜云道:“我不会留你一个人的。” 林舟闻言,心中一阵暖一阵酸的。 姜云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再让姜云多等,她深吸了口气,打起精神来就抬脚往上爬。 只是没有爬多久,林舟又走不动道了。 她坐在石阶上喘气,连连摆手,“姜兄,你还是先走吧,这样下去,我俩谁都到不了山顶。” 姜云还没说话,远处就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此时会来后山的,也就只有谦和院的学子了吧。 但究竟是谁敢在这种路上骑马呢? 两人纷纷朝着马蹄声处看过去。 只见小路的尽头,悠悠行来一匹马,马上的人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拿着不知道从哪顺的野果子,悠哉悠哉地往山上走。 等那人走近了,林舟和姜云才看清马上人的脸。 “江世子。” 姜云朝江赜作了个揖。 江赜本是没有看到他们两人的,姜云一出声,他的视线便顺着姜云划到了地上坐着的林舟身上。 这不是让他策论屡次被夸的大功臣吗? 而林舟却十分疲惫。 昨夜醉宿,本来脑袋就晕晕沉沉的,后来又空腹坐着马车过来,费劲地爬到了此处,人已经十分虚弱了。 江赜看着林舟有些异常的神色,拉了拉缰绳,让马停了下来。 “身体不舒服?” 此时林舟终于扶着旁边的树枝站了起来,她道:“谢世子关心,我并无大碍。”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 江赜盯着林舟苍白的脸,心中道了句不识好歹。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姜云,一拉缰绳,马就从他们身旁越过去了。 姜云看着江赜走远了,才发觉林舟脸色确实不太好,“舟弟,你真的没事吗?” 林舟摆手,却觉得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了。 姜云扶住她,“怪我,你昨夜喝了那么多酒,今日定然不好受。” 林舟笑笑,“和昨夜的事无关,是我许久不曾活动筋骨,身子虚弱,歇一会儿就好了。” 她的话音刚落,那远去的马蹄声又再次传来。 只见前方江赜骑马去而复返,直接在两人身边停了下来。 林舟怔然。 江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挑着一抹笑。 林舟还没想明白江赜那抹笑的含义,就觉得腰上一紧,整个人天旋地转,下一刻人已经到了马背上。 江赜吆喝了一声,马就朝前跑了起来。 林舟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在马上颠簸着了。 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声,路两边的树枝在飞快地向后倒去,而头顶是江赜温热的呼吸声。 江赜手持着缰绳,这么一看似乎是将林舟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一般。 林舟整个人都僵硬了。 “世子殿下,您这是何意!” 林舟紧紧抓着马的鬃毛,心提到了嗓子眼。 身下的马吃痛,嘶鸣了一声。 江赜皱眉,一手稳住缰绳,让马慢下了脚步。 他垂眸看着林舟,其实他只是想给林舟添堵罢了。 特别是瞧着她那一脸不想与他牵扯上的样子,他心中就有一股无名火冒出来。 要知道有多少人争着想与他攀上关系,偏偏林舟不屑一顾。 她想装作与他不想熟,他便偏偏不如她的意,以是他才将人掳了来。 江赜问:“没有骑过马?” 林舟慌张点头。 马的速度慢了下来,但林舟依然紧绷着神经。 因为两人共乘一匹马,在如此崎岖的路上走着,难免会有磕碰。 在此静寂的林子中,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十分清脆,如同她的心跳声一阵一阵的。 林舟甚至能感受到江赜的身上的温度。 她虽一直扮作男子,但未曾与别人有过这般亲密的触碰。 在林舟又一次撞上江赜胸膛时,她到底是忍不住了,“世子殿下,小的骑不惯马,还请您放我下去。” 江赜嗤笑一声,以为她是被这崎岖的山路给吓到了,“你不信小爷的骑术?” 话音刚落,他一拽绳,马便轻快地在小路上跑了起来。 林舟呼吸一紧,目光僵硬地看着前方,一动也不敢动。 忽而两侧的路由窄变宽,视野开阔了起来,远处的景色皆映入眼帘。 山川江河,皆成现在两人面前。 江赜将马拉住了,自己先翻身下了马。 在下马的一瞬间,他嗅到了一丝清香。 江赜想要再去寻那抹清香时,那股香气却已经消散得一干二净,仿佛只是他的错觉一般。 他抬头看着旁边枝头刚冒出的花骨朵,心中了然。 江赜看向远方,叹道:“好景。” 林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远处,山川秀丽,自然是好看的。 她看了一会儿,又垂眸悄悄打量着江赜,只见他远眺山川,神色自若。 她想到了江赜带她去寻医女时,他问她的志向是什么。 又想到了在百花楼,他恶劣地问她,凭什么以为他会帮助她。 她本以为江赜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时,他的言行让她觉得他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无所事事。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6节 可是当她以为他不像传闻中那样不近人情时,他却又向她展现出恶劣的一面。 林舟有些茫然,她觉得自己看不透江赜这个人。 第12章 两人复行在上山的路上。 江赜不知从哪找了根野草,叼在嘴中哼着小曲儿,悠悠地吆喝着马。 林舟却沉默了一路。 她看着眼前悠哉悠哉的江赜,思绪早已飞远。 她总觉得,江赜不像表面上这般简单。 若她的感觉是真的,恐怕眼前这个人心思深厚到令人恐惧。 只是林舟有些不解,若这玩世不恭的模样真的是江赜假装出来的,作为安定王府的独子,他又为什么这样做呢? 她藏拙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而江赜藏拙,又是为了什么呢? 刹那间,一支箭呼啸着划破空气,直接插在了前路旁的泥土中。 林舟一惊,看着那支还在不断颤抖的箭尾,立刻往反方向看过去。 山坡那头,隐隐约约传来了说话声,只是听得不太真切。 等上面的声音近了,她才听清楚,上面的人是谦和院的学子。 “这边也没有,你射哪了?要是被别人发现……” “慌什么?就算被发现了,也证明不了是我们带进来的箭。” “还是再找找看吧。” 林舟松了一口气,捂住狂跳不止的心。 还好只是误射。 越朝有禁令,春季禁止狩猎。 这几个学子应该只是趁着春游的机会,从家中拿了弓箭出来偷猎。 相对于林舟的惊慌,江赜却表现得十分镇定。 他听到了山坡那头的说话声,像个没事人一样拉着绳继续往前走,就连口中的小曲儿都没断过。 等周围的声音再次远去,四周又恢复了宁静。 林舟看着江赜毫不在意的模样,心中有些复杂。 * 越往上走,遇到的学子也就越多。 没过多久,林舟和江赜就到山顶了。 旁边的学子们看到林舟和江赜同乘一匹马时,眼中是掩盖不住的震惊,想要议论什么,却又碍着江赜就在眼前,不好说道。 人群中夹杂着一股阴恻恻的目光,那道视线落在江赜身上。 林舟本就是个喜欢低调行事的人,这么一会儿,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她身上,这令她十分不自在。 “世子殿下,快放小的下来。” 说着,她也不管江赜同不同意,翻身就要从马背上跳下去,惊得马跺蹄子。 江赜皱眉,“啧”了一声,直接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提着放到了地上。 “事真多。” 林舟落地,顾不上江赜的不耐烦,她看着四周朝她投来的目光,朝江赜胡乱行了个礼,便一头扎进人群中去了。 江赜瞧着她慌慌张张的背影,眯了眯眼。 林舟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坐了下来。 她擦着额上沁出的薄汗,坐在高处吹山风,渐渐从方才的窘迫中缓了过来。 林舟在心中一叹,江赜这般高调的行事,她还真学不来。 她瞧着远处的山川河流发呆,此处位于悬崖边上,能将下方的风景看得一清二楚。 等她歇够了打算原路返回时,忽而听到地下树丛中传来稀窸窸窣窣的声音。 林舟探头一看,竟然是蒋运清。 他身后跟着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到了山崖旁。 林舟坐在高处,见到他们来,便不想招惹是非,站起身来就想要走。 却听底下蒋运清问:“江赜一个人吗?” 林舟动作一顿,她眼珠子转了转,悄悄蹲了下来。 下面的人完全没有察觉到她。 有人回:“看过了,他的侍卫不在身边,此时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林舟一惊,蒋运清竟然想对江赜下手? 另一人似乎有些顾虑,“咱们当真要动手吗?那可是安定王家的世子。” 话刚说话,就听他哎哟了一声,似乎是被蒋运清揍了一拳。 蒋运清低声道:“怕什么?这几十年来出意外死的皇亲国戚还少吗?不过一个异姓世子,只是叫他吃些苦头罢了,谁让他当众折辱我?这个仇,本少爷是一定要报的。” 那人连连道是,不敢再说话。 蒋运清安抚道:“放心,就算闹到了上面,我们头上也有人保着。” 此话一出,似乎给了另外两人定心剂一般,三人谋划着,以为天衣无缝。 直到三人走远了,林舟才从草丛中站了起来。 她抿了抿唇,想当作没有听见。 这事和她没有关系,一边是蒋家位高权重,有个受宠的妃子在皇宫里吹枕边风,朝堂上也有蒋家的一席之地,另一边是征战南北平定四方且深得民心的安定王。 怎么看都不是她可以插足进去的事。 林舟转头就走。 只是…… 她脚下一顿。 忽而想起江赜那张嚣张的脸。 无论如何,他也是安定王的独子,若他出了什么事,安定王定会十分难受吧。 而且江赜也并非是个十足的坏人。 林舟心中万般煎熬。 最终,她长叹了一声,朝着三人离去的方向跑了过去。 蒋运清的计划并不复杂,不过是将江赜堵在没人的地方教训一顿,想让他在众人面前给蒋运清道歉,让蒋运清重新拾回面子罢了。 只是以江赜那性子,林舟觉得此事定不会像蒋运清计划中的那么顺利。 林舟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打起来了。 “砰”地一声,一人被踹倒在了地上。 江赜收回脚,抓着另一人的头发,恶狠狠地看着蒋运清。 蒋运清“呸”了一口,唾沫中带了些血,“江赜,我倒是小看你了。” 江赜冷笑了一声,看着在地上半天起不来的人,“就带这么几个人,也配和我打?” 蒋运清看了眼地上捂着脚哎哟半天的人,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气来。 他踢了一脚地上的人,“废物。” 蒋运清仰头看着江赜,“江赜,你今日若不叫我声爷爷,你便别想回去了。” 其实现在双方谁也不占上风。 蒋运清这边三个人,虽但打不过江赜,但到底是把他逼到了悬崖边上。 江赜再往后跨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瞧着蒋运清那样子,应当是不会轻饶江赜了。 林舟躲在草丛中,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心中很是慌乱。 她不知现在是否要冲出去,她不会打架,又怕她冒然出现帮了倒忙。 她目光在树丛中乱瞄着,忽而看到了地上的一截棍子。 林舟拾起棍子,隔空比划了一下,在心中估摸着她偷袭蒋运清成功的可能性。 她打算等会儿将蒋运清打晕了就跑,江赜手里的人被他抓着,地上那人也顾不得回头,应当是看不到是她偷袭的。 就在林舟深吸了一口气,即将冲出去时,她就听江赜道了句:“蒋运清,你真是蒋家的耻辱。” 此话不知戳中了蒋运清的哪根神经,他大喊了一声,猛地朝江赜冲了过去。 时间好像凝固了一般,林舟手握着木棍,僵硬地看着蒋运清跑过去的身影,却无法阻止。 站在悬崖边的江赜脚下一转,似乎想躲开蒋运清,但目光扫到了拿着棍子的林舟。 两人对视的一瞬间,江赜身体一滞。 片刻功夫,只听“哗啦”一声,江赜压过山崖旁的树枝,直直地坠了下去。 林舟捂住了嘴巴,将尖叫声憋了回去。 悬崖边上的三个人也呆住了。 蒋运清看着江赜掉下去的地方,彻底清醒了。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7节 “蒋……蒋少爷!” 跟着蒋运清来的人已经吓软了脚,不敢动弹。 “闭嘴!” 蒋运清低吼了一声。 其实他自己也吓得不轻。 原本他只是想教训教训江赜,没想到要害他的。 蒋运清走到悬崖边上,往下看了一眼。 这山崖深不见底,摔下去必死无疑。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身后的两个人说,“今日我们没有来过此地,知道了吗?” 两人忙不迭地点头。 蒋运清目色沉沉,这山崖陡峭,不小心摔死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奇事,就算安定王追究起来…… 他冷笑了一声,如今圣上十分忌惮安定王,就算此事闹大,只需吹了吹圣上的枕边风,此事也可轻拿轻放。 江赜这人跟疯狗一样,咬到人就死都不放,非要扯下一块肉来才行。 他若就此死了,也是解决了一个麻烦。 蒋运清突然看向了旁边的树丛,眯了眯眼。 “蒋公子,怎……怎么了?” 跟着他来的人此时宛如惊弓之鸟,看着蒋运清这幅样子,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一阵清风吹来,惊起了树冠上的鸟。 “没什么。” 蒋运清收回了视线,“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说罢,三个人随意处理了现场的痕迹,便匆匆离开了。 林舟在树丛里蹲了许久,双腿都麻木了。 她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巴,听着树林里又安静了下来,她才敢慢慢起身。 林舟颤颤巍巍地走到悬崖边往下看了一眼,顿时腿又些软。 当真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若是身上有些功夫的人掉下去,恐怕也是十分凶险,更何况还是江赜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 她深吸了口气,转身欲走。 她得去找阿朝,无论如何,也得给安定王的独子留个全尸。 只是林舟刚转身,却瞥见了旁边一条通往山下的小路。 忽而一个念头在她心里闪过——若江赜还没死呢? 且不说她不知道阿朝在哪里,她现在去找阿朝会耽误多少时间。 若江赜侥幸没死,尚有一口气留存,她此时去找江赜,或许还能将人救回来。 林舟心中万般纠结。 最终她一跺脚,看着那条被伸出来的树枝遮住的小路,恼道:“真是欠了你的!” 说罢,她提起衣袍,一点一点地往下走去。 第13章 林舟此行并不顺利。 她小时候虽有过逃亡的经历,处境同样险恶,但她从未爬过这么陡峭的山崖。 能支撑起她整个人的,只有手上的一根藤蔓。 林舟才下去几步,她便后悔了。 不知江赜掉到哪里去了,照她这样一点点地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他。 只是下来容易,上去难了。 她也不敢叫人,若是将蒋运清三人叫回来了,那她真的就是必死无疑。 林舟紧紧抓着手中唯一的藤蔓,看着头上难以攀爬的岩石,心中不停地叫苦。 江赜嚣张跋扈,死了便死了,左右也不是她害死的,做了鬼也不会来找她。她怎的就一时冲动,跟着一起下来了,现在好了,想回去也不成了。 人救不到,还要将自己搭进去。 林舟欲哭无泪,只能抓紧藤蔓,踩稳脚下的每一块泥土和石头。 这么稳稳当当的下去,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只是怕什么便来什么。 林舟还在心中默念着一步一步稳着来,就觉得脚下踏的石块往下一沉,手中的藤蔓撑不住她的重量,只听“啪”的一声,藤蔓便断了。 林舟掉下去的一瞬间,心中连连叫惨。 说起来她也是个不会功夫的人,就她这样的人,竟然还想着救另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若此次能大难不死,她以后定然都不多管闲事了。 * 再说江赜,他人下来时被树枝刮破了几处皮,但人并无大碍。 蒋运清冲过来的那一瞬间,他本是想借力躲开的。 但是他忽而看到了林舟。 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父亲曾对他说的话。 “记住,不可让外人知晓你会武这事,否则会给江家招惹来劫难。” 当年安定王临危受命,征战南北,深得民心,一时间呼声甚至高过了皇上。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加之有其他朝臣的前车之鉴,以是这么多年来,安定王的世子只能是一个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 只是片刻犹豫的功夫,他便被蒋运清撞了下来。 这山崖虽陡,但好在他轻功够好,借助崖墙上的几处伸出来的树枝,他便稳住了身形,落到了一块凸出来的巨石上。 在江赜还在思考如何将他坠崖却未死一事圆过去时,又听头顶上方树枝哗啦作响的声音。 他抬头一看,就见林舟抓着一根藤蔓坠了下来。 林舟的呼救声从上面急速落到了山崖底下。 江赜“啧”了一声,心道了句这小子怎么也下来了,便提步一跃,追着林舟的身影去了。 * 等林舟恢复意识时,正好被树顶缝隙间漏下来的阳光刺着眼睛。 她有些茫然,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然而她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就听见身下传来树枝被压断的声音。 林舟动了动眼珠子,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周围的环境。 几只鸟在树冠跳跃着,时不时偏头好奇地看着她。 四周寂静,耳边只有鸟的叫声,一个人也没有。 林舟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只是她一动,就疼得她龇牙咧嘴的。 她想起来了,她想下山找江赜来着,只是人没找到,还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 林舟懊悔极了,她打量着将她围得严严实实的树丛,又看着四周陡峭犹如牢笼的崖壁,绝望一笑。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倒觉得,不如刚才掉下来摔死算了。 瞧着她身处的环境,若是没有人来救她,她定是没办法活着走出这里的。 可是谁又会来救她呢? 林舟脑海里闪过每一个可能,最终还是摇头。 她作何要多管闲事,明明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现在好了,她自己也没办法活着走出这里了。 就在她放任自己自生自灭之际,旁边树丛突然传来一声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林舟手摸到了一小截树枝,防备地看着旁边,神经紧紧绷着。 这种时候,恐怕只有山中野兽回来了吧。 她紧张地看着树丛那边,忽而看到树叶被一只手扒拉开,随后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她面前。 林舟看着江赜,久久不能言语。 高度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林舟哽咽,“世子……” 相比她的激动,江赜脸色却不怎么好。 他手里拿着几个果子,语气生硬,“好端端的,跑去悬崖边做什么!” 林舟心中的那点子感动荡然无存。 她又急又气,若不是担心他出事,她会落到这处境地吗! 林舟把头一扭,“江世子管天管地,还管起别人去哪了!” 江赜一噎。 他想起当时林舟是站在蒋运清身后举起棍子的,应该也是想来帮他。 他心中的火气顿时下去了不少。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8节 江赜蹲到林舟身边,将手中的果子朝她递了过去。 林舟正在气头上,“不饿。” 江赜冷哼一声,“还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能走出去,现在不吃,等会儿没力气爬山了,小爷可不会背你。” 这话听的林舟心中更加憋屈,但又觉得江赜说得有几分道理。 不管怎样,命是自己的,她还犯不着用自己的命去和江赜赌气。 于是她接过果子,冷着脸啃了一口。 江赜瞥了她一眼,“你被蒋运清他们发现了?” 所以才被人丢下来的吧。 林舟闻言,没有说话。 她不想叫江赜知道,她是自己脚滑掉下来的。 林舟的沉默在江赜那里却成了默认。 他心中冷笑一声,给蒋运清记了笔账。 将果子吃完后,两人便寻着山崖往上走。 林舟落下来时,应是伤了腿,走路一歪一扭的。 江赜回头看她,“腿怎么了?” 林舟嘴硬道:“没什么,快走。” 江赜不顾林舟反对,弯腰就要去掀她的裤腿。 林舟大惊,死死按着自己的裤脚,“世子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江赜停下手中的动作,目色沉沉地盯着她,“你这般墨墨迹迹的走,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待天一黑,谁也别想活着回去。” 林舟看了眼天色,虽然天色还大亮,但日头已经西斜了。 他们确实得快点走了,否则等天一黑,林中气温骤降,山中野兽出没,那他们就真的是活不成了。 愣神的功夫,江赜将她裤腿一掀,只见细白的小腿上被划了一道很深的伤口,已经将她里层的裤子染红了。 林舟心中也是一提。 方才她只觉小腿隐隐作痛,却不想竟如此严重。 江赜二话不说,将自己衣摆一撕,用布料裹住了林舟的伤口。 林舟一愣,看着他那破损的衣摆,心中有些动容,“世子你……” 江赜弯下腰,直接将人背在了背上。 两人距离突然离得如此近,林舟脸一红,挣扎着就要躲开,却听江赜冷声道:“不想被丢下就老实点。” 林舟动作一滞,终究还是安安静静地趴在了江赜背上。 江赜走起山路来也是极稳的,就算背着个她,走了那么久也大气不喘一个。 看着他似乎没有受伤的样子,林舟心中便不平了。 明明两个人一起坠了下来,为何就她受了这么重的伤。 她不禁问:“世子可有哪里受伤?” 江赜脚下步子未停,淡声道:“不是谁都像你这般倒霉的。” 林舟一噎,不想再同他说话。 江赜埋头哼哧哼哧往前面走,林舟抬头打量着两边的崖壁,忽而发现疑似可以爬上高处的小路。 她立即喊住了江赜,“世子,你看那条路。” 江赜停了下来,抬头看了一眼,轻笑一声,“你还算有点作用。” 林舟扯了扯嘴角,她已经快习惯江赜这如涂了毒药般的嘴皮子了。 江赜背着林舟走在小路上,便显得有些拥挤了。 这小路走起来甚是危险,前方是肆意生长的野草,稍不留神就会绊脚,而旁边便是陡壁,若是失足摔了下去,定然也是重伤。 江赜走得摇摇晃晃,林舟不免贴心道:“世子殿下,不如放小的下来自己走?” 他将野草压在脚下,脚步不停,“然后让你摔伤另一条腿吗?” 忽而他脚下一晃,吓得林舟抓紧了他的衣服。 林舟赶紧道:“这路实在有些狭窄,恐怕我俩分开走更安全些。” 江赜被她吵得有些头疼,刚想让她闭嘴,便觉脚下一滑,整个人便斜了出去。 在摔下去的那一刻,江赜反手一推,将林舟稳稳推到了小路上,而自己依然半个身子悬在了空中,只有一只手还抓着路边的野草。 “世子!” 林舟被摔在了地上,却顾不得疼痛,手脚并用地爬上来,一把抓住江赜的手,生怕晚了一步,他就摔下陡壁去。 江赜不好使劲,他稍稍一用力,就听到手中的野草断裂的声音。 他往下看了一眼,这崖壁虽陡了一点,但好在不是无处落脚,以他的轻功下去应当不成问题。 江赜抿唇,但他不能叫林舟知道他会武功的事情。 他看着死命扒着他的林舟,缓缓道:“林舟,放手。” “不放!” 林舟眼眶一热,更是用力地抓着他的手,“你别放弃,我拉你上来。” 只凭着野草和林舟,完全拉不动江赜,甚至还随着他一点一点地往下落。 江赜看见林舟眼中的泪意,心中有些动容,劝道:“再不放手,我们会一起掉下去的。” 林舟看着他的眼睛,咬紧唇,“我不放!” 两人猛地往下一坠,却又停住。 林舟已然半个身子都悬了出去。 一滴眼泪落到了江赜脸上,他看着林舟那张使劲到快要变形的脸,心中微微一颤。 毕竟林舟不知他会轻功的事情,于林舟来说,她是真的豁出了性命去救他。 除了安定王府中的人,很少有人会这般为他拼命的。 而且对方不过是认识几个月的同窗。 江赜喃喃了一句,“犟种。” 话音刚落,两人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往崖下坠去。 下落时,江赜将林舟拉入怀中,一记手刀就将林舟给劈晕了。 他身子一转,脚尖踩到地上,而后往上一跃,抱着晕过去的林舟往山顶纵身飞了上去。 * 待林舟醒来时,她感觉脖子像是断了一样。 “醒了?” 江赜递给她一个水袋子。 “世子?” 林舟愣愣地接过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江赜道:“你摔下去时伤到了脖子,疼是正常的。” 林舟恍然,原来如此。 她只记得她和江赜一起掉了下去,后面的事就不记得了。 他们二人坐在山坡上,但看着地势,应当是到山顶上了。 旁边忽而走出一个人来,林舟定眼一看,正是阿朝。 江赜道:“算我们运气好,是阿朝找到了我们。” 阿朝在江赜身边蹲了下来,沉默地给他手上划破皮的地方擦药。 林舟垂眸,才发觉自己的腿伤已经被处理过了。 只是她还疑惑,阿朝是怎么知道他们坠崖的,就听江赜问:“你那日不是问我,我的志是什么吗?” “是什么?” 江赜垂眸,轻声道:“我想成为像我爹那样的人。” 林舟闻言,笑了一声。 倒不是她想嘲笑江赜,只是——“世子,你并不会武功。” 又怎么成为安定王那样的人呢? 江赜幽幽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这一眼看得林舟莫名其妙的。 “那你呢,林舟。你的志,是什么?” 这是江赜第二次这样问她了。 他最初问她的时候,她捉摸不透江赜的意思,而刚刚才经历了生死,她似乎懂了一二。 她说:“我想匡扶正义,平天下不平之事。” 她要叫那些被错判的、冤判的人,有一天能挺直了脊梁,光明正大地活下去。 要叫那些阴暗狡诈之辈,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不得翻身,为他们曾经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她要掀翻那背后之人所下的棋局,让光明证道。 这便是她的志。 江赜道:“甚好。”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9节 山风吹来,三人在山坡上静静地坐着。 江赜道:“走吧。” 良久没有听到林舟的回复。 他回头一看,却见林舟靠在树干上,脑袋低垂,已然闭上了眼,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睡过去了。 第14章 林舟再次醒来,看到的不再是郁郁葱葱的树冠时,她有些愣怔。 正好,房门被人从外打开,走进来个素衣女子,瞧着有些眼熟。 那女子手上端着药碗,在和林舟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对上时,也一愣。 “你醒了?” 她几步走到床边,给林舟垫高了枕头。 “可有什么不适?” 林舟认出了她,“阿勉姑娘。” 林舟打量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屋子,最后目光落到阿勉身上,“我为何会在此处......” 话未说完,她脸色一变,摸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惊恐地看着阿勉。 她身上的衣服已不是先前那件学子服,而是被换成了一套女子的衣裙。 阿勉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冷静下来。 “是我帮你换的衣服。” 阿勉笑了笑,用手指抵在唇边,“我不会说出去的。” 林舟拥着被子,手指抓得紧紧的。 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的身份第一次被别人知道。 她盯着阿勉,心中一片惊涛骇浪。 阿勉是江赜的人,阿勉定是会告诉江赜的...... 若江赜知道,他会怎么做? 只要日后她和江赜都步入仕途,必定就会有利益相争的时候,此事一旦叫江赜知道,他就抓住了她致命的弱点。 林舟心砰砰直跳,她看着转身去拿药碗的阿勉,十指紧缩。 为了不让这一切发生,那她只有......杀了阿勉。 可是...... 她看着阿勉毫无防备的身影,手抖得厉害。 阿勉是无辜的,甚至还救了自己。 若她对阿勉下手,她又和自己一直鄙夷的那些阴险小人有什么区别? 林舟抬手,捂住自己的脸。 阿勉转过身来时,发现林舟抖得厉害。 她一惊,连忙坐到床边,揽过林舟的肩膀,“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说着,就去掀林舟的裤腿看伤势。 林舟将头抬起来,脸白得厉害。 她看着阿勉眼中那真切的关怀,哑声道:“你......不好奇我为何这样吗?” 阿勉手上的动作未停,小心翼翼地将她腿上的纱布撕下来。 林舟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丝毫不敢松懈。 阿勉看了眼伤口,放下心来,“还好没有裂开。” 她拿过药,用手沾着一点点涂到林舟的伤口上。 凉凉的,还有些刺痛。 阿勉道:“不必惊慌,你我同身为女子,自然都懂,在这世道间女子生存的不易。你这样装扮,定然是有你的苦衷。” 林舟沉默着,道了一句,“谢谢你。” 阿勉收回手,朝她眨眨眼。 “我听闻,你经纶满腹,才学优越,在谦和院里将多少世家贵族比下去了,可是真的?” 林舟愣神,随后连忙摆手,“阿勉姑娘过誉了,我是只略懂些皮毛,当不得姑娘如此夸赞。” 阿勉抿唇一笑,拉过她的手,“谦虚什么?你本就比那些酒囊饭袋厉害多了。” 阿勉毫不吝啬的赞扬,叫林舟有些恍惚。 林舟垂眸看着两人紧握的手,眼眸微动。 阿勉见林舟不语,疑道:“怎的不说话?” 林舟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一个故人。” 阿勉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彼此牵着的手上,眼睛瞬间瞪大,“是你的……心上人?” 林舟无奈一笑,“不是。” 她轻轻道:“是我儿时的玩伴儿,她也时常这般鼓励我。” 林舟眼神有些暗淡,不欲再谈此事,阿勉见状,也不再追问。 瞧着林舟面上有些疲惫,阿勉便让她再小睡一会儿。 阿勉临走前道:“这几日都不会有人来我这里,你就放心养伤吧。” 她轻轻带上房门,屋里又恢复了安静。 但林舟心中有事,辗转几次都难以入眠。 叫阿勉知道她女儿身一事,并不是阿勉几句话就能打消她心中的惶恐的。 可是她实在做不到对一个无辜的女子下手。 林舟想到阿勉那温和的眼神,偏头看着窗外发愣。 她真的可以相信别人吗? * 阿勉说林舟伤到了肋骨和小腿骨,需要静养几个月。 但是林舟哪里等得,要是真在病床上躺上几个月,她恐怕都赶不上今年的考试了。 于是她请阿勉让江赜帮她带几本书来。 没过几日,阿勉就将书送来了。 林舟翻着书籍,发现上面竟然贴心地写上了批注,只是那字迹歪歪扭扭的,实在无法入眼。 她往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看到。 阿勉注意到她的目光,笑了笑,“你现在这副样子,若是见到人,怕是会被人瞧出来的吧?我与世子说了,你伤得很重,不能见人,这段时间他是见不到你的。” 她说着,脑袋往林舟身边一凑,“还是说……你更想见一见他呢?” 林舟僵了僵,身子往后缩,“阿勉不要戏弄我。” “这哪里是戏弄了?” 阿勉一拍手,“我们世子也算得上是玉貌清绝、风流倜傥了,你就没有一点点心动吗?” 当江赜第一次带着林舟来见她时,她就觉得江赜对林舟有些与众不同。 如今她知道了林舟是个姑娘,这种与众不同,便带上了些暧昧的味道。 “阿勉说笑了。” 林舟转头看着她,眼神平静,想到的却是另一个人,“你说像我这样的人,如何去谈情呢?” 阿勉愣了愣,识趣地没有再提此事。 阿勉出门晒药去了,林舟摸着书本上那几个丑得宛如蚯蚓的字迹,费力地看了起来。 在林舟艰难地辨认江赜的字迹时,屋外传来些动静。 林舟朝窗户看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于是她喊了一声,“阿勉?” 外面没有回应。 林舟有些不安,莫不是阿勉摔倒了? 她掀开被子,想要下床,但刚一动弹,伤处就一阵痛。 屋外又“哗啦”一声,这回林舟看清了,屋上跳下来一个人,那人站在了门外,就要推门而入。 林舟一惊,连忙扯过一旁的被子,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立即倒在床榻上假装入睡。 屋外那人推门走了进来。 对方脚步很轻,却慢慢朝着床榻方向走来。 林舟心跳得很快,被褥下的手紧紧握着。 她穿的是阿勉的衣裙,只要那人一掀开被子,就会发现她辛辛苦苦隐瞒这么多年的秘密。 林舟紧闭双眼,全靠耳朵听着屋内的动静。 那人走到床边,却又不走了。 过了一会儿,林舟察觉到对方向自己伸出了手。 林舟再也憋不住了,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臂。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20节 在两人目光对视那一刻,双方都愣住了。 林舟愣住,是因为认出了眼前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方才还被谈及的江赜。 而江赜却是没想到林舟会醒过来,有些被抓包的尴尬。 “世子。” 林舟收回手,将被子捂得更严实了。 江赜轻咳,“我听阿勉说你醒了,我便来看看你。” 林舟眼睛一斜,看向屋外,“走屋上来看的吗?” 江赜干笑。 阿勉一边说林舟醒了,让他帮忙带些书籍,一边又说林舟伤势很重,见不得人。这也不怪江赜疑惑,既然人都能看书了,又为何不能见人? 他问阿勉,阿勉却又说不明白,江赜便只好亲自来看一眼林舟到底如何了。 江赜赶紧转移话题,想要说些关心她的话,却张口就是,“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话音一落,江赜自己都沉默了。 只有林舟冷静道:“多谢世子关怀,小的暂且死不了。” 但江赜心中叹了口气,看着盖得厚实的林舟,另寻话题,“盖这么厚的被子,你不热吗?” 说着就想将她身上的被褥拿走。 林舟心一紧,拉住被子,“不热!” 她只想江赜快些走。 两人沉默着,江赜似乎也觉得尴尬。 他突然想到一事,“对了,蒋运清也告假了。” 林舟一愣,“他怎么了?” 江赜说:“蒋运清醉后骑马,竟不甚摔了下来,惊了马,叫马拖着跑了许久。” 他摇摇头,哀叹了一声,“真可怜,人都快不行了,蒋家连夜去宫里请了太医,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林舟闻言,背后一身冷汗。 她看着江赜,他靠在窗边,外头的光照了进来,叫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可她心中有些发毛。 他们前脚出事,蒋运清后脚也出事了。 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林舟看着江赜不语。 “吓到你了?” 江赜步行至床边,弯腰看着林舟。 经过几日的修养,她身上大好,但脸色还有些苍白。 江赜静静地看着她,看得林舟很是不自在。 屋外头传来吵闹声。 江赜往窗户处瞧了一眼,又转头叮嘱道:“阿勉来了,我得走了,你好生歇着吧。” 说罢,他掀开窗户,矮腰一个翻身就出去了。 下一刻,房门就被推开了。 阿勉急急忙忙走了进来,“林舟,你可还好?” 她环视了一圈,没有在屋里找到除了林舟之外的第二个人,才松了口气。 阿勉气得叉腰,“这个江赜,连我也算计。” 她话音刚落,却见林舟大口喘着气。 吓得阿勉连忙过去扶着她,“你怎么了?” 林舟摇了摇头,不答反问,“你觉得,江世子是个怎样的人?” 第15章 “世子?他是个很好的人。” 阿勉站在木桌前捣药,“我外祖父是个大夫,我从小跟着外祖父长大。外祖父去世后,父亲才将我接回家中。可不到一年,父亲竟想着要我嫁人以谋得他想要的利益。” “咚”的一声,阿勉放下药勺,转头对林舟道:“我逃了出来,却居无定所,颠沛流离。是世子为我提供了这个栖身之地,叫我能安心做我喜欢的事情。” 这莫大的恩情,也难怪阿勉这么坚决地站在江赜那一边。 只是阿眠口中的江赜,却和世人认为的江赜大为不同。 林舟道:“阿勉勇毅,令我钦佩。” 阿勉一羞,垂下了头。 她抚摸着药碗边缘,小声道:“只要能做我所喜爱之事,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说着,阿勉看着坐在床榻上的林舟,由衷地说:“希望林舟有一日也可以随心所欲地为自己而活。” 林舟愣了半天,才道了一句:“多谢。” 随心所欲吗? 林舟从未想过这种事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 阿勉这屋子地处偏僻,少有人来。 她隔几天就去城里支个摊问诊,偶尔也会有病人寻着路来住处找她,但多数时候都只有林舟和阿勉两人,很适合林舟静休。 除了江赜来送书那会儿。 因为江赜可能随时从某个窗户翻进来,林舟只能绷着神经。 休养了一段时间,林舟已经勉强能下地走动,她的活动范围便从小屋里,延伸到了院子中。 阿勉在院子里中了不少花,不照顾林舟的时候,阿勉不是给花浇浇水,便是躲到屋里专研医术。 一日,林舟一边给院里的花浇水,一边问在树下拿着银针看医书的阿勉,“听闻你有个心上人,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阿勉手一抖,手里的银针戳到了肉里。 阿勉抖着眉毛,“谁......谁在胡言乱语!” 林舟见状,连忙将人供出,“世子说的。” 阿勉闻言,气得把银针都扳断了。 林舟默默打量着阿勉,思量着江赜为何要撒谎。 莫不是怕她喜欢上阿勉? 所以……江赜喜欢的人是阿勉? 林舟看起阿勉气鼓鼓的样子,了然地点头。 像阿勉这样勇敢又善良的姑娘,若她真是男子,也是会喜欢这样的姑娘的。 小屋的日子很惬意,一晃两个月便过去了。 林舟心中挂念着学业,想要回谦和院去。 但阿勉不同意,“必须得养满三个月,少一天都不行!你这么着急忙慌的,会亏损自个儿的身体的。” 林舟试探道:“我回学院也定会和在这里一样好好休养的。” 饶是林舟如此说,阿勉依然态度坚决,“不行,绝对不行!” 林舟只好等下回江赜来时,让江赜劝劝她。 没想到,江赜下一次来时,还带了一个人。 “姜兄?” 林舟刚浇完花,手里还拿着水瓢,就看到了院外站着的两个人。 姜云和江赜。 “舟弟!” 姜云朝林舟挥了挥手,身上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林舟挪到院门口,打开了门,“你怎会来?” 说着就要朝姜云走去。 旁边却传来一声咳嗽声。 江赜环抱着手,斜眼看她,略有不满,“这院前是只站了姜云一个人吗?” 林舟一顿,立即笑道:“世子。” 江赜瞧着她略带假意的笑,和方才见到姜云的笑截然不同,心中突然后悔带姜云过来。 就该让这小子自生自灭的。 姜云道:“已有几月未见你,我实在有些担心,便求了世子带我过来。” 林舟闻言,连忙向江赜作了个揖,“多谢世子。” 江赜轻哼一声,盯着她的眼睛。 至少这次比方才真诚一些。 江赜道:“以后学院的书,就由他送来给你。” 林舟怔怔地看着江赜。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21节 她刚想问为何他不给她送书了。 但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世子殿下自然有世子殿下的考量,这些不是她该问的。 江赜等了半天,都没听到林舟吭一声。 他佯装不在意地看向远处,心里却道了句小没良心的。 而林舟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看到了院里的小屋。 她贴心地道了句:“阿勉不在。” 江赜“嗯”了一声,兴致缺缺。 他根本没在意阿勉在不在。 而林舟看到他这反应,心中缺道了句果然。 江赜来这里,就是为了找阿勉的吧。 “舟弟,这些书你瞧瞧?” 姜云将身上的包袱解开,拿出几本崭新的书来。 林舟接过书,翻了几页,感激道:“多谢姜兄。” 姜云一笑,“不客气。” 瞧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江赜没由来地觉得有些烦躁。 他拉了拉领子,想着或许是今日衣服勒得太紧了。 于是朝着旁边的花圃走去。 姜云看着江赜走远的背影,又瞧了瞧林舟,一直抿唇。 林舟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姜兄,怎的了?” 被身边的人看破了自己的情绪,姜云这才鼓起勇气道:“舟弟,还有一事……” 看着姜云吞吞吐吐地样子,林舟越发好奇了。 林舟静静等着。 良久,才听姜云道:“我……要成亲了。” 林舟看着姜云一张一合的嘴巴,仿佛失聪了一般。 “姜兄,你说什么?” 姜云抿唇,慢慢道:“是我娘给我看的一个姑娘,我的远房表妹……她喜欢我,我也应该是喜欢她的……” 姜云说着说着,自己手都抖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这话是说给林舟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其实他定亲已经有好几日了,那姑娘确实是个很好的人,不嫌弃他病重的母亲,也不嫌弃他如今身无功名。 只是这段时间,他一直会想到林舟。 他知道这是不对的,可是越去压抑这种感情,这感情就越发强烈。 他总要去解决它。 姜云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后,内心竟然平静了不少。 也是他对林舟异样的感情亲手做了一个了断。 紧张不已的姜云,却没有注意到旁边林舟的异常。 林舟双眼放空,愣了许久,似乎才理解姜云话中的意思。 她张了张口,想要说出祝福的话来,却发觉自己难以发声。 她应该说,恭喜啊,姜兄。 可是她只能这样看着姜云,无言。 “你们在说什么?” 旁边溜达的江赜终于折返回来,却见姜云和林舟,一个浑身颤抖,一个眼眶通红。 江赜眯了眯眼。 林舟率先撇过头,“没什么。” 她朝着江赜身后走去,却看见花圃上印着的几个脚印。 林舟走到花圃前,慢慢蹲下,眼泪终于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江赜瞧着她的背影,觉得有些不对劲,便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却对上她泪汪汪的眼睛。 江赜一僵。 林舟抬手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我的花……” 江赜看着她身后一片狼藉,摸了摸鼻子。 方才他心中想着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花圃中间,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林舟抹着眼泪,却越抹越多。 江赜叹了口气,“我赔你,别哭了。” 林舟不语,低着头擦眼睛。 江赜见她眼泪越擦越多,心中一阵烦躁,“我明天就让阿朝运些花来,保证和之前一模一样!” 说罢,心中不禁嘀咕,这小子跟个姑娘一样,遇到点小事就哭哭唧唧的。 林舟吸了吸鼻子,这才慢慢止住了泪。 只是从始至终,她都没再敢看姜云一眼。 姜云要在日落之前回家照顾母亲,便早早同林舟告辞了。 阿勉还没回来,江赜便在院子里和林舟一起等阿勉。 林舟以为他要等着见他的心上人,就没有催他回去。 两人坐在院子里,看着天幕褪去黄昏的颜色,换上了满目的星光。 林舟心情有些低落,一个人闷闷地坐着。 江赜以为她累了,去院门瞧了几次,都没见阿勉回来。 他道:“你先回屋休息,这里我守着。” 林舟摇了摇头。 她心中堵着,睡也是睡不着的。 江赜瞧着她那一幅憔悴的模样,还想劝她,就听院门“咣当”一声,一个人撞门而入。 林舟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去看。 江赜先她一步,拎起地上醉醺醺的人,有些嫌弃地捂着鼻子,扔到一旁的石凳上。 阿勉迷迷糊糊地躺在石凳上,手里还扒拉着酒壶不放。 林舟惊道:“阿勉!” 说着就要去扶她,却被江赜拦下,“别动,你身上有伤。” 林舟停了下来,看向了江赜。 “看我做甚?难道让我扶她?” 江赜眉头一皱,看着一身酒气的阿勉,后退了两步,“我嫌熏人。” 林舟哑口无言。 “世子,你这样是讨不了姑娘欢心的。” 江赜轻哼一声,毫不在意,“小爷我还需要讨姑娘欢心?” 林舟看着他嘴硬的样子,默默摇了摇头。 最终还是阿勉突然站了起来,眯眼看着院子,“哦……回来了……回来了……” 说着,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地朝屋里去了。 只听“砰”都一声,阿勉准确无误地倒在了床榻上。 林舟捡起阿勉刚才扔到地上的酒壶,闻了闻。 江赜看着阿勉,“说了不用管她。没见过阿勉这样吧?她就好这一口。” 他刚说完,却听旁边咕噜咕噜几声,他偏头看去,只见林舟举着酒壶。 江赜连忙将酒壶夺下,“林舟!身上有伤还敢喝酒?” 可惜为时已晚,酒壶已经见底了。 林舟擦了擦嘴角,抬眼看着江赜,“无碍,我心中有数。” 这酒有些苦。 可是嘴巴里苦着,心里就不苦了。 江赜看得生气,“伤不想好了?” 林舟斜眼看向他,“小人身体不值钱,世子不必担心。” 她又不像他们这些贵公子一样,哪里磕了碰了都大呼小叫的。 林舟抬头看着天。 天幕中,一道弯月孤零零地挂在天上。 江赜垂眸看着她,没有说话。 林舟脸上有些微红。 江赜叹了口气,“我扶你进去。”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22节 手刚摸上她的胳膊,就被她打掉了。 “不用!” 林舟指着阿勉,哈哈大笑,“我也要自己走进去。” 说完摇摇晃晃地往自己屋里走,最终扑通一声倒在了床榻上,倒头就睡。 屋里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江赜叹了口气,在床榻边坐了下来,端详着林舟的脸。 林舟不舒服地哼唧了一下,抬手揉了揉嘴巴,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江赜失笑,看向了窗外那抹明月。 有时候他倒也羡慕林舟。 没有那么多的目光注视着她,想做自己的事情便能去做,无论如何,她的前路都有得选。 而他的前路,安定王府的前路,都被皇上捏在手里。 他低声道了一句:“照顾好自己。” 说罢,他站起身来,放轻了脚步,朝屋外走去。 院里没有点灯,那里一片漆黑。 第16章 初春,乍暖还寒,万物复苏。 一只信鸽扑腾着翅膀飞过天际,最后稳稳落在高楼的栏杆上。 阿朝接过信鸽,取下上面的密信,转身递给了旁边靠着柱子小憩的人。 江赜睁开眼,取过信件,一目十行。 阿朝看着江赜面无表情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安。 “今晚就走。” 江赜将信纸点燃,看着那跳动的火焰将信纸一点点吞噬掉。 阿朝有些惊讶,“这么着急?” 看着已经完全变成灰烬的纸,江赜道:“许是有人走漏了风声,越往后拖越危险。” 阿朝凛然,抱拳道:“属下这就吩咐下去。” 说罢转身就要走,却听江赜道:“对了,今日让人送些花到阿勉那里。” 阿朝脚下一顿,回头看着江赜,迟疑道:“可是送给林舟的?” 江赜“嗯”了一声。 阿朝看着江赜抿了抿唇,想要转身离开,却又有些犹豫。 还是江赜察觉到了他的动作,“怎的了?” 阿朝低下头,咬牙道:“属下以为……世子近日有些太过冒险了。” 江赜抬眼看过来,直接点出了阿朝心中所想,“你是说林舟的事?” 阿朝点头,道:“后山春游那日,世子用了轻功去找人,若是叫有心之人知道世子会武功,恐怕会招惹来灾祸。不过是个贫寒学子,不如我们……” 他抬手,在脖子下方划了一横。 江赜抬手止住他的话,“那日我将他劈晕了,他不会发现的。” 阿朝还欲劝,又听江赜道:“我看过林舟的策论,这小子在谋策方面有些天赋,若能将他拉到我们这边,倒也是好事。只是……” 他们没有时间去笼络林舟了。 “如今事态紧张,专注今夜的事,不要节外生枝。” 阿朝应了一声,他正要走,却听江赜将他叫住了。 江赜抽出纸张来,提笔写下一封信。 待墨迹干后,他将信装入信封中,“这封信交给林舟。” 阿朝愕然。 江赜站起身道:“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 他想到了悬崖边上紧紧拉着他的手不放的那张脸。 若林舟真的选择了他们这边,他以后定然不会亏待林舟的。 阿朝将信件收入怀中,匆匆下楼而去。 江赜在高楼,饮了一杯又一杯,直到有个人来找他。 此人正是百花楼的老鸨。 她一见江赜,连忙笑着迎了上去。 她摸不准江赜的意思,心中打颤,“公子,你唤我来?” 江赜掏出几张纸来,放到桌上,“这是你当年的卖身契。” 老鸨一听,顾不得其他,两只手紧紧抓着那几张纸,眼睛瞪得圆圆的。 她反复看了好几遍,确定是她的卖身契没错。 十多年前,她本是该被流放的罪奴之身,拼死逃了出去,从此改头换面,成了这京城里最大花楼的老鸨。 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 除了江赜。 不知这人从哪弄来了她当年的卖身契,只要这卖身契还在,她就永远摆脱不了过去。 她唯一的把柄一直被江赜捏在手中,一旦江赜将卖身契交给衙门,她就会立即被抓入牢狱之中去,不论她现在的生意做得多么火热,都会瞬间成为泡影。 所以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帮着江赜收集各路消息。 却不想,江赜竟然这么容易就将卖身契还给了她。 老鸨惊喜之余,抬头又有些不安,她知道世上没有这么好的事情,“公子的意思是?” 江赜道:“日后我便只是你百花楼中一位普通的常客,来这里只有纵情享乐,花天酒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做过,可懂?” 老鸨心中了然,连忙道:“懂的懂的。” 江赜笑了笑,站起身来,俯身对她轻声道:“日后你若不小心将我供了出去,叫别人知道你曾给我做过事,你也活不了的。” 老鸨笑意僵在了脸上,有些不理解江赜的意思。 只是听这意思,他以后与百花楼再无关系了。 江赜抬步,从她身边走过,朝楼下去了。 老鸨捏着手里的纸,顾不得琢磨江赜的意思,赶紧拿过旁边的蜡烛,毫不犹豫就将纸张点燃了。 看着一点点被火苗吞噬的纸,老鸨激动得大口喘着气,随后无声地大笑着。 从此以后,她再无把柄。 江赜大摇大摆地走出百花楼。 此时是白日,花街上基本没人。 他回头看了一眼百花楼,摇着扇子朝酒肆走去。 “送一车酒到安定王府。” 江赜抛了块银子给酒肆的伙计。 伙计伸手接过,朝江赜拜了拜,“世子殿下,今日府中有喜事?” 江赜上下打量着那伙计,笑问:“没有喜事就不能喝你家酒?” 伙计连忙弯腰道歉,招呼着巴掌就忘脸上扇,“是小的多嘴,是小的多嘴。” 说着连忙开了一坛酒,放到江赜身前的桌子上。 江赜提起酒坛猛饮了一口,用扇子点着伙计的头,“有几分眼色,本小爷就告诉你。” 他指了指身后的百花楼,“里头的春花姑娘,今日要跟着我回府。” 那伙计眼睛转了转,“原来是这等喜事!小的再给世子多加几坛酒!” 江赜哈哈一笑,“你小子,真会做事,今夜你也一同来府中吃酒吧。” 伙计面上带喜,不停地弯腰,“多谢世子,这是小的荣幸啊!” 两个人各怀心思地笑着。 * 阿朝搬花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阿勉今日没去就诊,正惊愕地看着一盆盆被搬运进来的花。 阿勉问阿朝,“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早上她都还在为花圃里面那几个脚印生气。 阿朝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林舟呢?” 林舟在屋内听到动静,正好推门出来。 阿朝将信递给她后,一句话也没说,立马转身就走,只留林舟捏着一封皱巴巴的信,信封上写着“城南”二字。 旁边的阿勉好奇地看着林舟。 林舟挠头,想问阿朝是什么意思时,却只看到他翻身上马,一甩鞭子就跑了。 她只好将信封拆开,只见雪白的纸张上写着:“拙笔难成文,可否共书章?” 林舟盯着纸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字不语。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23节 过了一会儿,她才将纸收了起来。 阿勉问道:“他又让你给他写策论?就会使唤人。” 林舟朝阿勉笑了笑,转而笑意却淡了下来。 她觉得,江赜的意思并非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可是她瞧了又瞧,却不是很明白这封信的意思。 晚些时候,阿勉才给林舟上了药,让林舟静躺一会儿。 林舟靠在床榻上,目光却落到了旁边小案上的封信上。 她想不通,为何江赜要让阿朝给她送这样一封信来。 林舟手杵着脑袋,又将信拿了过来。 她将信看了又看,甚至放在火烛下检查,也没发现什么不同来。 最终,她泄气地将信丢到一旁,闭上眼,心中有些抱怨。 这世子好好的打什么谜语,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而在信落到信封上时,她又一愣,将信封拿了起来。 “城南……” 莫不是京城城南? 难道江赜约她去城南? 林舟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赶紧再拿出信来看。 突然有一个想法在她心中诞生,可她又觉得不可思议。 这江赜好端端的世子不做,为何要出逃? 她连忙唤了阿勉过来。 “近日江世子和阿朝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阿勉不明所以,她仔细想了想,还是摇头,“若说是异常,就是今日搬来的那几盆花了。” 林舟垂眸,指尖点在信封那两个字上。 “阿勉,我想去城南。” “这个时候?” 阿勉往外一看,天都快黑了,她下意识就拒绝,“不行,你身上的伤……” “阿勉。” 林舟抬头,直直地看向她,“世子可能要走。” 她攥紧了手中的纸张。 虽然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这位安定王的世子以这种方式离开京城。 也有可能是她猜错了。 “什么?” 阿眠一惊,拿过林舟手上的纸,却看不明白。 但瞧着林舟一幅笃定的模样,她决定相信林舟,“我同你一起去。” 阿眠连忙牵来马车,扶着林舟一起上了马。 * 天幕挂上了弯月,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地面上。 城南的树荫阴影之下,站着两个人。 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了。 夜风从耳畔吹拂过,刮起树叶沙沙的声响。 阿朝看了好几次城门方向,又看着一直沉默不出声的江赜,“世子,该走了。我们离开时留下了些痕迹,万一王府那边的眼线跟了过来……” 江赜看了眼高挂空中的月亮,拉过马的缰绳,“走。” 阿朝如释重负,他生怕林舟真的跟来。 毕竟在他心中,他还不能完全信任这个林舟。 上马时,阿朝往城门口方向看了一眼,似乎看到城墙上站着两个人影。 他一愣,再次定眼望去,那两个人影又消失了,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他看着旁边沉思着的江赜,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于是两人骑着马,在月光之下沿着小路没入山中,最终消失不见。 “你为何来了,却又不去世子一面?” 城墙之上,阿勉如是问。 她也没有想到,来到城南,看到的竟然是江赜和阿朝赴夜出行。 她本是想去送行的,但是一想到他们如此不动声色,定然是有些不好的事。 林舟垂眸,将手里皱巴巴的信纸拿了出来。 拙笔难成文,可否共书章? 江赜这是问她要不要站到他那一边。 果然,江赜这人根本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她虽不知安定王府出了什么事,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离开京城。 她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皇城。 她来城南,只为送别,就当是为了治疗腿伤和悬崖之上的情分。 城墙上的夜风很大,刮得她面上一片冰凉。 第17章 “圣旨到——” 第二日打破黎明平静的,是太监尖锐的宣旨声。 安定王府门前,站着一位太监,身着紫袍,腰佩玄玉,风吹得他的衣袍呼啦作响。 只是半晌,都没有人出来接旨。 这动静引得旁边闻声而来的百姓探出头来,远远地围成了一圈。 太监只好又道了一声:“宣圣上旨意,安定王接旨——” 门前依然静悄悄的。 旁边的百姓开始低声议论着,太监脸上有些挂不住,眼里一沉,瞥了眼旁边的侍卫。 侍卫得到示意,直接就朝王府大门冲撞而去,却没想到王府大门压根就没锁,两个侍卫收不住脚,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旁边百姓发出哄笑声。 太监彻底冷了脸,一招手,周围的侍卫们便涌入安定王府中。 等侍卫们在安定王府搜寻一番后,却大吃一惊。 偌大个安定王府,竟然像是被搬空了一样,一片寂静,只有地上扔的酒杯证明有人来过。 侍卫四处搜罗,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吃了酒还未清醒的人。 等太监看清那个被提溜出来的人时,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狠狠打在了那人脸上。 那人茫然地睁开眼,视线聚焦在太监脸上时,吓得酒都醒了。 “居安公公。” 居安环视四周,见只有宫里带出来的人时,才一把拎住他的耳朵,咬牙道:“让你盯着安定王,人呢!” 那人赶紧往后一指,“就在里头!” 他顺着视线看过去,院门大开,却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地的空酒罐。 居安冷眼瞧着他。 那人也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立即跪下哐哐磕头,“昨夜一直有人灌小的酒,按理来说,小的不应该这么容易醉......” 他眼珠子一转溜,“定然是安定王在酒里下了药!一定是这样的!” 昨日安定王世子向他购酒,并邀了他一起到府中做客。 明明昨日世子还在那高堂上举酒言欢,邀众品客饮酒,而今日安定王府却人去楼空,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是他的梦一样。 酒肆伙计连忙抱住居安的大腿,“公公饶命!我这是中了安定王的诡计,公公救我!” 居安听得恼火,一脚踹到他心窝里,“废物!” 踹得他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看着这伙计晕死过去了,居安也想晕死过去。 现在他手上的仿佛不是圣旨,而是灼灼烈火,烫得他快要拿不住手。 本以为此番前来,能将安定王缉拿带走,却不想扑了个空,这叫他如何向宫里那位交代? 居安问:“其他人呢?这么大个王府空了,竟没有一个人传消息过来!” 旁边侍卫惶恐地低下头,“我们并未察觉到安定王的动向。” 居安深吸了口气,手有些颤抖。 这道圣旨是昨日圣上才拟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只有可信之人才知晓,安定王昨夜放任世子如此铺张浪费地搞夜宴,想必早就知道了此事,才搞了个障眼法逃之夭夭。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24节 看来他们一直小瞧了这对父子,竟然叫他们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玩了这手金蝉脱壳。 居安看着眼前明黄的圣旨,两只手死死地握在了一起,才看不出他颤抖的手。 “回宫。” * 贞令四年,安定王因平定罗贞之乱,以安定之名册封为王。 贞令十一年,大量证据指向了安定王通敌叛国,当年与罗贞一战,安定王私自放走了皇室罗贞人,至大越于危险之中。 圣上虽怜惜安定王早年征战南北,但架不住朝臣纷纷上奏,无奈之下只好下旨捉拿安定王。 从此各州衙门前都贴上了安定王及世子的通缉令。 安定王从人人追捧的大英雄,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卖国贼,只用了短短六年。 “或许,只用了短短一天……” 阿勉揭下告示榜上的画像,面无表情地将其撕个粉碎。 从宣告安定王叛变逃脱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期间一直有受过安定王恩惠的人出来替安定王喊冤,但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那些肯站出来发声的人都被投入牢狱之中。 渐渐的,便没有人敢为安定王发声了。 曾经辉煌的安定王府,如今早已贴上了封条,成了京城的禁忌,不许任何人入内。 就连林舟,也因被指认与江赜关系亲近,被官府的人找去问过几次话。 若不是季夫子惜才出面,恐怕林舟还得去监狱里坐一坐。 “阿勉,快些走。” 林舟见她将通缉令撕了,连忙将她拉走,生怕慢了一步,衙门里的官兵就会冲出来将阿勉带走。 阿勉闷闷不乐地跟在林舟身后,小声道:“我不信王爷和世子是那样的人。” 林舟拍了拍她的手,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太多。 前些日子已经抓了好些为安定王说话的人了,现在人人草木皆兵,不敢在街上提任何与安定王有关的话。 阿勉抿了抿唇,没再说这事。 “林舟,你是不是快考试了?” 林舟点了点头,“还有一月。” 阿勉看着林舟眉间挥之不去的凝重,便朝她笑道:“放松些,你比那些纸老虎厉害多了。” 林舟朝她一笑,随后笑意便有些暗淡下来。 其实她的愁,并不只是考试。 江赜不再去谦和院后,他原先的座位一直没有人敢坐。 她每每看到那个座位时,都会有些愣神,想到的是那天月光之下,慢慢走向深山的两个身影。 看着现在全州都在通缉安定王的架势,江赜以后应该都不会再回京城了。 在被全州上下通缉的情况下,不知安定王和江赜该如何面对。 林舟怀着私心的想,希望她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江赜。 因为相见那时,或许就是安定王被抓回京城中之日。 其实她和阿勉一样,不愿相信那个曾为大钺征战四方的王爷会通敌叛国,也不愿意相信那个会为她伸出援手的世子会是叛国贼之子。 只是有些话只能压在心底,不能说出来。 每每一想到此事,就有一朵愁云遮挡在林舟心中,久久不散。 除了江赜,蒋运清也一直没有来学堂。 坠马之后,他就一直养在府中,再也没有踏出家门一步。 听人说,蒋家入宫请了好几次太医,才勉强保住他的性命。 这也让林舟在谦和院里的日子好过了一些。 虽然谦和院里依然有些喜欢欺负他们这些没权没势的人,但是比起蒋运清的手段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 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一样。 林舟和姜云同以往一样听课,写策论,打扫学堂。 有时候林舟都有些恍惚了,似乎江赜从未来过谦和院一样。 可是衙门前粘贴的公告却又告诉她,江赜这个人确确实实的在她生命中存在过。 夜间入眠时,她也总会想到那个背着她一步步从后山里走出来的少年。 * 三月后,鸣锣三声,展开黄榜。 众人纷纷跃居前头,想要看一眼那黄榜上的名字。 有人欣喜如狂,有人遮面痛哭。 林舟或许会永远记得,她挤在人群中,听着一声声“这个林舟是谁?”走到了榜前。 在众多世家弟子的名字中,林舟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赫然越居前位。 先是阿勉瞧清了榜上的名字,欣喜扯着林舟的衣服道:“林舟,你得了探花!” 林舟只愣愣地抬头看着那黄榜,上面赫然写着“林舟”二字。 她有些晃神。 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闪过太多人。 有人用被鲜血染红的手紧紧抓住她,让她一定要活下去。 有人穿上嫩黄的衣裙,朝她一笑,最终转身离去。 也有人背着她在山路上踉踉跄跄的走着,不曾丢下她。 蓦地,她面上一片冰凉,抬手去擦,才觉自己有泪落了下来。 旁边阿勉瞧见了,笑问:“林舟,你高兴傻了?” 林舟看着她,喃喃道:“是啊,我高兴傻了。” 她再次回头,看向那黄榜上的名字。 她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就绝对不会放弃。 她会入朝,走上皇宫中的高台,着官服,为民言,做一个匡扶正义的人。 最重要的是——为冤屈之人洗刷其身上的污浊,让那些蒙受不白之冤的人得以昭雪。 但是,她才朝着她的目标跨了一步,就有人将她的梦想敲击得粉碎,告诉她现实是何等模样。 林舟回到谦和院,欲向季夫子报喜时,却见谦和院门前停着一辆极其华丽的马车。 那马车比她见过的任何一辆马车都要奢华。 四个角坠着流苏,马车上隐约印着特有的图案,就连车轱辘上都雕刻着花纹。 见到林舟人来,便有一位带刀侍卫上前来,“可是林大人?我家主子有请。” 说着,手往后一抬。 林舟目光越过侍卫,看向了他身后的马车。 车帘被里面的人用扇子挑开了一角,可她却看不清里面人的脸。 里面的人笑了笑,朗声道了一句:“林大人。” 不知怎的,林舟身子一僵,心跳如雷。 第18章 山路上停了辆马车。 旁边的亭子旁,里三层外三层的站满了侍卫,警惕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这些糕点,是我特意为林大人准备的,不知林大人可喜欢?” 亭中的男子用手举着糕点送至林舟眼前,笑意盈盈道。 林舟看着眼前的糕点,连忙拱手道:“草民惶恐。” 她垂下眼眸,目光落在了对方腰间佩戴的玉佩上。 羊脂白玉。 若她猜得不错,这人应是皇室中人。 男子笑了笑,没有介怀林舟的推脱,将糕点放在了她面前的碟子上。 “林大人自山下而归,可有看过那黄榜上的名次了?” 林舟道:“看过了。” 男子拍手,笑道:“恭喜林大人,贺喜林大人。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黄榜闻名天下,可喜可叹。” 林舟低下头,“大人过誉了,在草民之上的状元、榜眼二人比草民更甚。草民所学所会,不值一提。” “哎。” 男子抬手,旁边的人就为他倒了杯茶,“那两人从小受着国子监的教诲,若考不过你,岂不是丢人丢大发了?” 在男子的笑声中,林舟坐如针毡,“是草民多言了。” 闻言,男子却道:“林大人不必谦虚,依我看,你的智谋远远在他们二人之上。” 林舟连忙起身,“草民不敢。” 男子笑呵呵地看着她,“不知林大人是哪里人?竟能培养出林大人这般聪慧之人。”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25节 林舟心道,还是问到这个问题了。 她平静道:“草民乃荆州人士,爹娘早先时候在饥荒中死去,如今草民孑然一身,颠沛流离,并无定居。” “哦?” 男子笑意更深,目光落在林舟身上。 下一刻,男子问了一句,“不知林大人的弟弟妹妹可还好?” 林舟心一惊,放在身侧的两只手紧紧拽住衣摆,“草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男子看林舟脸色都白了,忍不住哈哈大笑,“不过是与林大人闲谈,大人不必惊慌。” 话是这么说,林舟心里可静不下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但身子还是忍不住地在颤抖。 “听说林大人策论一向很好。今日天气正好,本宫想与林大人论一论某位官员。” 本宫...... 林舟连忙向男子跪了下去,“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齐承沅没有让她起来,他站起身来,负手踱步而过,幽幽道:“约莫是八年前的宋家大考受贿案,林大人可有听闻?” 林舟头抵在石板上,闻言,十指暗暗用力。 “略有耳闻。” 齐承沅笑了笑,“林大人,远在荆州,竟也能知晓此案。” 林舟暗暗咽了咽唾沫,“当年轰动天下的案件,草民怎会不知?” 八年前京城大考,出题者宋青山贪财忘义,将考题暗中售与不少富家子弟,受贿大笔银钱。 其门下学生唐卓忍辱负重,暗中收集证据,最终一纸状书将宋青山告到了御前。 昔日朝廷大员瞬间沦为阶下囚,全家流放岭南。 次年,宋青山卒于流放途中,宋家遭遇大火,无人生还。 “林大人如今也是考生,对于这位曾经受贿的宋大人,有何评价啊?” 林舟额头磕在冰冷的石地上,良久后道:“买题学子踏我等脊梁登科,受贿考官毁我钺朝大考清誉,事后圣上命人将此事载入史册,以警后人。宋青山所作所为有违公道二字,这千古骂名......该背。” 闻言,齐承沅哈哈大笑。 他边摇头边道:“林大人啊林大人,我见过你在考场上的策论,字字点要,句句诛心,实在让本宫钦佩。但令本宫最敬佩的,还是你这颗临危不惧的心啊。” 林舟心堕冰窖。 齐承沅俯身,低声道:“林大人,你说本宫应该叫你林舟,还是叫你宋竟思呢?” 当宋竟思的名字出现时,林舟就知道她已无法狡辩了。 那是她兄长的名字。 林舟慢慢直起身来,她目光凝在眼前的石阶上,随后看向了齐承沅。 林舟从来没想到,她还未踏入皇宫一步,就叫人戳破了她可笑的伪装。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林舟也不怕了,乱跳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迎着齐承沅的目光,慢慢道:“太子殿下希望我是谁,我便是谁。” 钺朝的太子,发现了曾经被流放的罪人混入了京城大考,却没有命人来逮捕她,而且约她到亭中会谈,那必然就是还有别的图谋。 然而她林舟孑然一身,若说还有什么可以谋取的,那便是她刚考出的这个探花身份了。 寒门学子,就意味着她就是一张白纸,背后没有错综复杂的世家利益纠葛,没有强大的身世,十分容易被拿捏在手中。 可谓是一颗再趁手不过的棋子了。 齐承沅凝视了她一会儿,嘴角勾起笑,“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林舟迎着他的目光,强迫自己没有移开实现。 良久,齐承沅才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林舟垂下头,看着齐承沅弯下腰去亲自替她拍干净膝上灰尘。 林舟退后了几步,“草民惶恐。” 齐承沅抬手,止住了她的话,“现下就你我二人,有的心里话本宫便直说了,本宫小时,也受过令父宋大人的教诲,宋大人为人清廉,刚正不阿。大考受贿一事虽已尘埃落定,但本宫却一直觉得,此事另有隐情。” 林舟一愣,直直地看着齐承沅。 这么多年来,她听到的都是对父亲的唾骂声,从未听过有谁为父亲发声过。 她看着齐承沅,想从他的眼中看出真假。 只是不论齐承沅这话里到底有几个字是真,几个字是假,往后她也只能全都当成真的。 “宋大人风骨高洁,想必他的儿子也定然不会差到哪里。” 齐承沅拍了拍林舟的肩膀,轻声道:“本宫承你一诺,定将宋家一案查得水落石出,若当年宋家真的是叫人冤枉的,本宫定会叫那幕后之人付出代价!” 齐承沅这话说得诚恳,听得林舟都有几分动容。 齐承沅转而又道:“今日本宫不过是为了确认你的身份,先前若有得罪,还请林大人见谅。若林大人不欲与本宫一路,本宫也不强求。” 他走到石桌前,弯下腰端起茶杯,送到林舟面前,“但本宫还是想再问,茶虽转冷,林大人可愿共饮?” 林舟看着那倒映着她模样的茶水,眼中同茶水一样掀起波澜。 齐承沅笑着看着她。 良久,林舟才缓缓抬手,接住了那杯茶,仰头一饮而尽。 “好!” 齐承沅展颜而笑,拍了拍手,他目光一凝,低声道:“先前林大人有些尾巴没有处理干净,本宫已经帮忙解决了,日后,这世上便只有林舟,再无宋竟思。” 林舟弯腰,朝着齐承沅行了个大礼,“草民林舟,谢过太子殿下。” 齐承沅瞧着林舟这番,笑意更深。 送别齐承沅后,林舟又在亭子中独坐了一会儿,才回了谦和院。 她知道,从此以后,她的七寸就死死地被太子所拿捏了。 但是,若她真的能成为太子的心腹,借助太子的力量,不管是为宋家翻案,还是在朝廷之中闯荡,都会更加容易一些。 以是她并未拒绝太子地邀约。 林舟回到谦和院时,院里一片热闹。 她有些诧异地推开门,却见季夫子坐在院中,旁边几个学子端着烤架忙活着。 见林舟回来,季夫子用扇子拍了拍腿,招呼着她过来。 “来来来,瞧瞧这是谁?” 季夫子将她拉了过来,上下打量着,满意地笑道:“原来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 说着和旁边的学子一起笑了起来。 林舟头一次见季夫子这么热亲,有些无所适从。 这时,姜云抬着一碗肉走了过来,“夫子知道你考上探花的消息,就叫人生了火,请你吃炙肉,说是为你好好庆祝庆祝。” 林舟看着眼前欢笑着的老师和同窗,一颗冰凉的心才慢慢回暖。 她接过姜云手中的碗,夹了一筷子肉塞入嘴中。 姜云问:“如何?” 林舟哽咽:“好吃。” 她朝着大家伙笑了笑,眼前却渐渐模糊。 她一边大口吃肉,一边擦着眼角的泪水。 旁边季夫子皱眉,“慢点慢点,活像没吃过肉一般。” 林舟连忙点头,边哭边笑。 饭后,季夫子拉过林舟,对她道:“你与旁人不同,与那些出生便锦衣玉食的人不同,你是从泥潭中走出来的,老师望你记住这份初心,日后在朝为官,行正事,为民言,千万不要丢掉这份赤诚。” 林舟眼中含泪,朝着季夫子行了大礼。 “学生谨记老师教诲。” 季夫子瞧着她,眼神有些恍惚,似乎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什么人。 林舟还欲再寻夫子眼中的那抹恍然,却见夫子垂下眼,道:“老夫曾将毕生所学授于一人,却忘了最重要的乃是修心一事。心若不正,所行之事皆是错,皆是错啊......” 林舟忍不住追问,“老师所说是谁?” 季夫子摇摇头,只言:“老夫在谦和山这么多年,便是在为自己所犯下的错赎罪。林舟,希望你能一直无愧于自己,无愧于初心。” 说罢,季夫子不再多言,他望着那边的山头,慢慢步入僻静的小路,消失在了拐角。 林舟目送着他离开这喧闹之处,独自一人走向孤寂之中。 第19章 初阳洒落在太和大殿石阶上时,新科进士们已经伫立在殿前多时了。 林舟同状元榜眼站在最前方,定定地看着那紧闭的大殿,等候圣上传讯。 林舟原是不紧张的,但抬眼看到了太和大殿那几个龙飞凤舞的字时,心突然快速跳动了起来。 似乎命运的齿轮就在这一刻开始扭转。 直到一位公公推开大门走出,站到了众人面前。 “宣——诸位进士觐见。” 远处传来三声钟声,进士们一一进殿。 林舟尚来不及抬眼看那龙椅上的人,便跟着身边的人跪在了地上。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26节 等到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沉厚的“平身”时,她才缓缓起身,眼观鼻口观心。 圣上似乎在扫视着众人,良久才道:“今年大考,倒是给了朕许多惊喜。” 闻言,站在最前头的状元陆之石挺起了胸膛,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圣上问道:“哪一位是探花林舟?” 林舟猝不及防地被点名,连忙上前道:“臣......臣便是林舟。” 圣上道:“抬起头来给朕瞧瞧。” 林舟没想到圣上会越过状元和榜眼,直接来问她这个探花。 她袖子下的手握成了拳,目光缓缓往上滑动。 这一次,终于叫她看清出了圣上的模样。 圣上也看清了她的样子,目光中划过几分失落。 “朕看过你的策论,大气磅礴,行云流水。却不想,竟然是你这等模样的人写出来的。” 林舟抬手,朝圣上行礼,“不过片面之辞,陛下过誉。” 圣上笑了笑,看向诸位进士,“诸卿可知,我朝历代六位政令台,有几位是寒门所出?” 有人答:“三位。” 圣上抚须,“不错。我朝六位政令台,寒门所出便占了一半。近年虽无寒门学子登政令台,但望诸位时刻自省自悟,抛却世家观念,晓得这‘寒门亦可撼天地’的意思。” 少有学子得圣上如此赞誉,殿中进士们的目光纷纷投向了林舟。 而林舟却被圣上那句“寒门亦可撼天地”压住了。 她原本只想在朝廷中低调做事,如今圣上一句话就叫她抓不住这事态走向。 圣上的话,是在警醒那些个世家弟子,却也是将原本属于状元郎的光芒聚焦到了她身上,等同于将她架在了火上烤。 林舟瞥了一眼从刚才起就憎怨地看着她的陆之石,垂下了头。 “状元陆之石才冠三都,当居政令台鸾阁承徽使。榜眼唐明清,勇谋并存,当居九章殿刑部右侍郎。” 圣上在青玉板上提笔,将青玉板交给大监,再有大监一一交给状元和榜眼。 “探花林舟......” 圣上提笔时,又抬头看了林舟一眼,最终落笔,“授予麟台郎,佐东宫。” 圣上落笔,墨迹在青玉板上凝干。 殿中有人传来嗤笑声。 林舟面不改色,将青玉板举过头顶,向圣上行了礼。 授爵毕,诸位进士离殿。 进士们大多早些时候就认识,三三俩俩地走在一起。 林舟独自一人顺着石阶往下走,心中想着圣上授她麟台郎一事,却被人从旁边狠狠一撞。 她连忙扶住旁边的石柱,才没有摔倒在地。 她抬头看向撞她的人。 状元郎陆之石。 或许现在称他为政令台鸾阁承徽使陆之石更为恰当。 陆之石俯视着林舟,嗤鼻而过。 旁边几个进士见状,发出哄笑声。 原本林舟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人爬在他们前面,他们就有些不满,只不过不敢说出来。 而陆家世代为官,陆家老太爷还曾当过先帝老师,自然不像别人这般顾忌甚多。 进士们接二连三的笑声从林舟身边而过。 她垂下眸,握紧了拳头。 “林卿。” 林舟转身一看,就见齐承沅笑盈盈地站在她身后。 林舟朝他行礼,“太子殿下。” 齐承沅缓步过来,“昨夜我向父皇将你要到了东宫,你不生气吧?” 原来如此。 方才林舟还想不通,为何圣上会将她任为麟台郎? 毕竟历代探花郎都是在中枢三部之中,最次都是在中枢三部中任些无关紧要的闲职。 到了她这里,却是直接被踢出了中枢三部,还叫她以为是不是圣上发现了什么端倪。 林舟笑笑,“为太子做事,臣肝脑涂地。” 齐承沅哈哈一笑,揽过她的肩膀,目光却看向了前面那些新封进士们,“他们为难你了?” 先前还在嬉笑的几个进士,一见齐承沅出现,就被吓得一哆嗦,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林舟瞧着他们脸上努力隐藏的惶恐,轻轻道:“算不上为难。” 齐承沅眸光微动,看着林舟颇有深意地道:“没想到,我的麟台郎,还是个心怀柔情的人。” 林舟没领悟到他话中的意思,又听他讲:“以后你是我东宫的人,便再也不会有人敢如此轻慢你。” 齐承沅挥了挥手,让僵在旁边的进士们退下。 林舟看着进士们恨不得跑起来的背影,说:“多谢殿下。” 齐承沅抬手,止住了她的道谢,“本宫为你办了迎客宴,明日本宫派人去接你。” 林舟一愣,还想推却,就见齐承沅抬手,用扇子挡住了她的嘴巴。 齐承沅朝她一笑,“就这么说定了。” 说罢,他便从林舟身侧走了过去。 林舟只能无奈地目送他离开。 * 这日是林舟第一次到东宫来。 她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华衣,衣袍边上是用金丝线勾勒出的图案。 这衣服是太子遣人送过来的,比起她从前穿的,可谓是十分华丽,因此她刚开始穿时,还有些不适应。 檐角的宫铃声随风声起,隐隐约约有琴音从假山间传来。 林舟在宫人的引领下,寻着琴音走。 齐承沅端坐在席案之后,手指随意点拨在琴弦之上。 “本宫新得一张焦尾琴,林卿你听着如何?” 一曲罢了,齐承沅抚摸着古琴,问道。 林舟站在他身后,笼袖行礼,“臣不通音律,评价不了好坏。” 齐承沅哈哈一笑,“林卿不说好,那便是不好。” 他一挥手,两个宫女便上前来把那焦尾琴搬走了。 齐承沅站起身来,行到水塘旁,“三年前,有一宗悬案。死者在家突然暴毙,衙门的人查了许久,只道是被琴弦勒断了喉骨。” 旁边宫人弯腰给他递上鱼饵。 齐承沅往水塘里撒着鱼饵,看着里面的鱼争先恐后地挤出水面。 “这看着不过是供人消遣娱乐的玩意儿,竟然也能杀人?” 齐承沅转过头,将手中鱼饵递给林舟,“林卿,你认为呢?” 林舟接过鱼饵,垂眸看着池塘里的鱼。 “臣以为,凡事皆有利害,还得看殿下如何用了。” 齐承沅拍掌,“说得好,全看本宫如何用。” 他眼中笑意加深。 随后一指台上,“宴席已准备妥当,林卿,请。” 林舟随着齐承沅上了宴席。 宴席上,齐承沅说他对民情所见所感,说他心中所怀志向,也说他的无能为力。 “……每每想到此,本宫便觉得,多本宫再强大一些,或许就能多救下一些人了。” 齐承沅一边说着,一边举杯喝酒。 林舟也在交谈中小酌几口,如今已经红晕上脸,有些醉意了。 这场宴会,倒是让林舟对齐承沅卸下了些防备之心。 比起之前对她嘘寒问暖的太子,她倒是觉得眼前这个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志向的太子更真实一些。 齐承沅一抬手,奏乐的宫女们前来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说起来,还有一事要告知林卿。” 他躺在椅沓樰團隊子上,拍了拍手。 只见从侧门押进来一个人,低着头哆哆嗦嗦的。 林舟目光扫到他身上时,酒也醒了大半了。 那人一身破烂,露出来的胳膊和腿上都带着伤。 齐承沅道:“是不是你认识的人?” 林舟慢慢缩紧了放在小桌上的手。 这人她自然认得。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27节 她们一家刚被流放到泉州,在泉州临时落脚时,就见过这个人了。 这人是街上的地痞无赖,见她一个小姑娘独自出门就想打坏主意,最后还是她兄长将人赶走的。 只要这个人见到了她的模样,就能知道她并非男子。 这等偌大的谎言要是被揭露出来,纵使太子再惜才,也定然不会让她在仕途上继续走下去。 林舟飞快地扫了一眼齐承沅,心怦怦直跳。 齐承沅道:“你当年身份的尾巴。” 他指了指被押进来的人,“就在这。” 齐承沅站起身来,“唰”地从侍卫手中抽出一把铮亮的剑,递到林舟手中。 他看着被压得跪在地上的人,轻声道:“林卿,杀了他,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知道你的秘密了。” 从林舟触碰到这冰凉的剑柄时,她整个人就僵住了。 齐承沅说的秘密,应当只是以为眼前的人见过宋竟思。 但是对她而言,这个人还知道她是女子。 她目光掠过齐承沅,看向了地上的人,剑连同手忍不住地颤抖着。 “林卿没有杀过人?” 齐承沅踱步到跪在地上的人身边,慢慢弯下腰,伸出手指抬起那人的下巴。 他似乎有些神智不清,双眼迷离。 “方才林卿不是说,所用之物皆有利害,全看本宫如何用吗?” 齐承沅看向林舟,“本宫就是要将你,打造成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器。” 他手一用力,地上的人就闷哼了一声,似有转醒的迹象。 “林卿,杀了他。” 林舟看着他吃痛皱眉,目光逐渐凝聚。 她手抖得十分厉害。 “殿下,我……臣,臣……” 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一瞬间似乎有很多人在她耳畔叫嚣。 八年前,她初到泉州,想打水为病重的父亲降热,却在途中遇上了这个地痞。 如今,那些被埋藏了多年的记忆似乎苏醒了。 当年地痞的脸在她脑海中无限放大,不停地朝她逼近。 “这是哪家的小美人儿?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要不要和哥哥走?哥哥带你逍遥快活去……” 林舟手抖了抖,过了一会儿,却又见这地痞跪在地上大喊:“她是个女的!她就是个女的!” 似乎殿门大开,众侍卫将她压入地牢。 她的真实身份暴露,最终被人一剑刺死于地牢之中。 “林卿!” 林舟猛地回过神来,看到自己双手紧紧握着剑柄,剑尖指着那地痞的眉心。 那地痞已然悠悠转醒,却见自己眼前对着一把剑,顿时吓得六神无主。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听着他声音中的恐惧,林舟又迟疑了。 她刚开口,艰难道:“殿下……” 却见那地痞眼睛向上一抬,直直地抵达她的眼底。 地痞眼中的迟疑和惊愕一闪而过。 剑就穿透了他的胸膛。 最终他抬了抬手,指着林舟,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林舟猛吸了一口冷气,跪坐在地上。 她恍惚了许久,抬起手来捂住自己的脸。 “林卿,别怕。” 齐承沅在她旁边慢慢蹲下,将她捂着脸的手拿开,“你做的很好。” 他笑着,握着林舟的手,用手帕擦拭着她额角的汗。 齐承沅侧眸,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人,目光恻测。 “朝堂之上,尔虞我诈,这些事情不会少,你要学会习惯。” 林舟一手撑在地上,身子依然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不敢去看地上的尸体,也不敢去看齐承沅的眼睛,只强装镇定道:“是,殿下。” 第20章 东宫豫章台。 齐承沅用手帕擦拭着剑身,旁边的宫人正跪地清洗石板上残留的血渍。 忽地,齐承沅眼神一转,“回来了?” 帷幕遮掩着的地方走出来一个扮作太监模样的人,“殿下。” 他看了一眼满地的血,“殿下会不会有些操之过急了?” 齐承沅翻转着手上的剑,“急?本宫是挺急的。” “自上次盛典的事后,瑀王就一直抓着本宫的尾巴不放。若本宫再不做点什么,迟早会被他压一头。林舟的策论写得深得我心,但此人优柔寡断,太过心慈手软。官场不是考场,若本宫不磨一磨他的性子,又如何用得顺手呢?” 身后的人问:“殿下就不怕磨剑过快,反而折了剑?” 齐承沅嗤笑一声。 他抚着手上擦得铮亮的剑,反手一转,只听那剑发出一声悲鸣,便被折成了两截。 齐承沅松开手,剑柄跟着掉落在地上。 他垂眸,看着断剑幽幽道:“不过是把剑,用不惯,便丢了,总会有称手的。” 殿里的人跪了一地。 齐承沅笑了笑,“罢了,今日总归是吓人了些,杨掷。” 一直站在阴影中的人弯下腰,“殿下请吩咐。” 齐承沅道:“我名下主街那边还有处宅子,便当作给我们探花郎的见面礼吧。” 杨掷道了句:“是。” 齐承沅背着手,慢慢转过身来,“说起来,你从蜀地回来,可有带回我想要的消息?” 杨掷朝齐承沅一笑,“殿下交代老奴的事,老奴不敢怠慢。” 听杨掷这么一说,齐承沅眉头一挑。 杨掷道:“安定王已死。” 安定王虽玩了一手金蝉脱壳,但皇室也有着自己的后手。 比如,齐承沅身边的这位不起眼的太监。 杨掷早些年在江湖闯荡,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毒刀子,手中人命不下千条。 在齐承沅还是孩童时,杨掷便弃了毒刀,跟了先皇后。 自先皇后故去后,他便扮作太监,默默守护在齐承沅身边。 齐承沅拍了拍杨掷肩膀,脸上笑意更甚,“干得好!这下便能和父皇交代了。” 杨掷道:“奴此次前去,还发现了瑀王的人手。” 齐承沅闻言,冷哼了一声,“安定王这丧家之犬,他也想来分一杯羹?罢了,左右人头已经在我们手里,明日我便去禀告父皇。” 杨掷颔首,“只是可惜,叫那世子逃了。” 齐承沅脑海中浮现出那世子花天酒地的模样,摆了摆手,“不过是个养废了的人,不必花费功夫,他自己就活不了几天,不必再查,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将一份图纸交给杨掷。 “我要让瑀王自断其臂。” * 雷雨轰鸣。 林舟又从梦里惊醒了。 她起了一身冷汗,直勾勾地看着房顶。 她梦见被她杀死的那个地痞抓着她的脚踝,眼鼻流着血,一声声地质问她为何要杀他。 林舟睡不着了,索性起身推开窗。 外面正下着大雨,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 林舟任由冷风吹刮着,似乎这样她就能暂时不去回忆那日在东宫的场景。 第二日太子派人来客栈接林舟时,看到的便是一个病怏怏的林舟。 宫人是带着地契来找林舟的,却没想才带着她逛完了屋宅,她便卧病不起了。 林舟这一病,就病了足足十天。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28节 因为怕被人看出什么端倪来,她拒了东宫宫人给她请的大夫,只自己熬了些药喝。 林舟让人去找过阿勉,得到的消息却是以前那处小屋早就没人了。 先前阿勉也会外出游历,林舟自己也尚在病中,便打消了找阿勉的想法,一个人硬生生扛了过来。 等林舟能够穿上官服上朝时,外面似乎已经天翻地覆了。 林舟到太和大殿时,便发现了许多官员脸上带着凝重。 “林大人。” 林舟转身,见到的却是个生面孔。 那人笑盈盈道:“林大人或许不认识我,我与大人同为东宫属官,左赞善尚文沛。” 林舟了然,“见过尚大人。” 尚文沛看了眼殿内黑压压的人,“林大人前几日告假,可是错过了一出好戏。” 林舟正愁没人替她解惑,“愿闻其详。” 尚文沛笑了笑,俯身到林舟身边,轻声道:“前几日,雍州水坝决堤了,淹了不少村庄,死伤无数,惨不忍睹。” “雍州水坝,那是两年前陛下才叫人去建的,耗费了两百万两白银,陛下甚至还亲自前去开了祭典,可谓是十分重视。而如今汛期未至,说决堤便决堤了。” 这不打陛下脸面吗? 林舟沉默,怪不得朝臣都一脸沉重,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圣上定然万分动怒。 尚文沛道:“林大人可认识主管修筑堤坝的工部尚书李冕?” 林舟摇了摇头,她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尚文沛道:“他是瑀王的姻亲。接下来这出戏,太子殿下请你好好看着。” 说罢,他冲林舟笑了笑,便转身混入人群中去了。 林舟看着他的背影愣神。 太子与瑀王争权这事她是知道的。 她起先以为水坝决堤是个意外。 但听尚文沛这么一说……似乎并非偶然。 殿里传来三声鼓声,各位大臣陆续往殿里走去。 林舟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一颗心直直下坠。 * 皇帝将奏折重重拍在御案上。 “两百万两白银!” 他声音带着压不住的怒气,“李冕,你告诉朕,用两百万两打造的堤坝,为何连场春雨都经不住?” 工部尚书李冕扑通跪地,官帽歪了也顾不上扶正,“臣冤枉!去年秋汛时雍州堤坝还固若金汤,此次决堤定是......” “固若金汤?” 齐承沅突然出声,打断了李冕的话。 他看向李冕,“李大人说的可是这份加固奏报?” 他从袖中抽出一卷文书,朱笔批红处明晃晃地印着李冕二字。 齐承沅将文书呈给圣上,“前几日儿臣手下人巡逻,竟发现了一人鬼鬼祟祟地想要焚烧此文书。起先儿臣还以为李大人府中遭了贼,正想将文书物归原主,却不想近日就出了这等事,现在想来,或与此决堤一事有关。” 瑀王齐承泽闻言,袖下的手慢慢握成拳。 皇帝一看文书落款,确实是李冕的私印无误,他狠狠一拍案桌。 “李冕,你还有什么好说!” 李冕跪在地上哆嗦,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 太子拱手,“耗费百万银两修筑的堤坝,万万不会轻易决堤。那么李大人,这些银两去了哪里?” 他目光一转,和瑀王对上了视线,“听闻瑀王两年前多了一笔购置马匹的军款……” “血口喷人!” 瑀王猛然出列。 他转身向御座拱手,“父皇明鉴,儿臣与李尚书虽是姻亲,但......” “但什么?” 太子截断他的话,击掌三声。 殿外立即传来铁链拖地声,一个蓬头垢面的囚犯被押上殿来。 “当着圣上的面,说说你在李尚书府上见过什么?” 太子用剑柄挑起他的下巴,叫他将脸露了出来,“李尚书,你瞧瞧这人,你该不会不认得吧?” 瑀王看清脸那人的面孔时,呼吸一沉。 是李冕府中的人。 “奴才...奴才在李府暗室中见过瑀王印信!” 那人浑身发抖,看了一眼瑀王便垂下头,“修缮款项都是经瑀王府长史之手......” 那便是没有证据了。 “荒谬!” 圣上举起茶杯,朝着瑀王就砸了过来。 瑀王不躲不避,一股鲜血从额角流了下来。 瑀王沉默,拱手道:“请父皇明察,当年军款皆出自儿臣私账,与雍州水坝一事绝无干系。” 先前一直跪在地上的李冕也大喊道:“府中印信乃罪臣假造,是为说服底下人行事,与瑀王殿下无关!望陛下明察!” 瑀王咬紧了牙,没有为李冕出声。 圣上目光扫过瑀王和李冕,显然不信。 只是如今并无明确证据指明是瑀王之过。 更何况,无论如何瑀王也是他的儿子。 圣上看了一眼站着的瑀王,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当侍卫的刀架在李冕脖子上时,林舟鬼使神差地看了太子一眼。 只见他笑意盈盈地看着瑀王,眼中的挑衅却快要溢出来了。 这事的最终结果,便是李冕一家流放,瑀王禁足三月。 林舟随众大臣离场时,跑来个小太监,“林大人,太子殿下有请。” 她沉默片刻,抬手让小太监带路。 齐承沅刚卸掉了瑀王的一条胳膊,现在快意得不行。 见到林舟来,就抬手招呼她。 “前几日忙,听闻你病了,却来不及探望你。现下身子可好?” 林舟拱手道:“谢殿下关心,臣已大好,并无大碍。” 齐承沅关心道:“可是那日吓到了你?” 林舟脸上表情一僵,她属实不愿去回想那日的场景。 齐承沅长叹了一声,“都怪本宫,该让你慢慢适应的。” 林舟连忙道:“非也,是臣的问题……” “林卿,以后这种事还会有很多。” 齐承沅打断她,直直地看进她眼底,“那日本宫也对你说过,很多时候本宫会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不能救世上的每一个人。但是,本宫却能救绝大多数人。” 林舟一愣,她或许该为太子这一番话动容,只是太子才请她看了一出戏,她心中沉重,难起波澜。 齐承沅继续道:“这世道容不得天真,那日你不杀他,他日就有千万人为你而死。怎么不算以那人之性命,救了千万之人呢?” 蓦地,林舟想到了齐承沅在太和大殿里的那抹挑衅的笑。 鬼使神差的,她开口问:“那工部尚书呢?他又是因为什么被流放?” 她隐约能猜到雍州决堤一事并非偶然,李冕或许没有真的贪墨银两。 她不知前些日子朝臣们究竟呈了什么证据上去,叫李冕被压得无法翻身。 齐承沅沉默地看着她,蓦地,笑了笑,“因为他选择了瑀王,并非本宫,仅此而已。” 林舟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齐承沅眼中的笑意淡了下去,“等你真正想明白时,再来寻本宫。” 说罢,他一撩衣袍,便往外走。 “尚卿,事情有眉目了?” 守在门口许久的尚文沛呈上一本文书,“臣思量了几日,琢磨出这么个法子,请殿下过目。” 林舟看着他们越走越远的背影消失在殿门之处。 她在原地站了良久,才独自行到高台处。 此处高台几乎能看到整个京城。 林舟看着底下千万百姓家,心中有些茫然。 她原想着只要坚持自己的信念,纵使世上有万难也能克服,却不想这世间最难的,便是这人心。 这皇宫里从来没有所谓正义,只有套上了正义外壳的权谋与算计。 恶心至极。 高台的风很大,刮得她面上微疼。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29节 三日后,林舟向东宫递上了一封文书。 第21章 东宫,一股香烟从熏香炉中漫出来,宫女用小扇轻轻扇着。 林舟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淡声道:“臣愿献一计,叫圣上与瑀王之间产生难以消除的隔阂。” 她呈上了文书。 齐承沅手指摩挲着林舟呈上来的文书,垂眸将上面的内容扫入眼底。 良久,他哈哈一笑,击掌三声。 “不愧是林卿,短短几日便想出此等妙计,本宫果然没看错你。” 太子与瑀王的势力早已在朝堂上僵持许久。 如今圣上长年患病,太子监国但根基不稳,瑀王凭借着军功和其母贵妃深得圣心。 朝堂上暗流涌动,各派都在观望太子瑀王的两派之争。 不久前太子虽利用雍州决堤一案重挫了瑀王,但从对瑀王的惩戒上看,圣上还是心软了。 “这里的问题不在瑀王身上,而是贵妃娘娘。” 林舟许久前就听闻圣上十分宠爱贵妃,几乎是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 因此就算瑀王犯了天大的错事,只要贵妃娘娘还在,圣上便会顾及贵妃的感受,始终对瑀王轻拿轻放。 “先前瑀王言,两年前的军款是从他私账所出。亲王为军款出钱并无过错,那如果这份军款,是出自贵妃娘娘的账下呢?” “而恰巧,瑀王军营中又出现暗指瑀王比圣上更似真命天子的流言呢?” 林舟拢袖,一一道出。 后宫干政,里外勾结。 圣上或许会怜惜贵妃,但一旦涉及到那把龙椅,触及到圣上自己的利益,身为一个帝王,纵使有再深厚的感情,恐怕都抵不过猜忌和多疑。 圣上会允许两个儿子相互斗争,但定不能容忍对方将手伸到了自己身上。 齐承沅笑问:“你如何能肯定那军款是贵妃所出,而恰巧军营之中又有流言出现的呢?” 林舟回道:“事情的真相如何并不重要……” 她抬眸对齐承沅对视了一眼,“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就像陷害李冕那般,太子定会有办法的。 “妙,妙啊。” 齐承沅拍手,哈哈大笑,他将文书收下,“林卿,本宫没有看错你。说起来,前些日子本宫帮你查宋家一案,虽没有什么新的线索,但寻到了一些陈年旧物,兴许你会感兴趣。” 林舟闻言,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今日来不过是为了向齐承沅表明她的衷心,却没想到齐承沅真的去查宋家的案子了。 只见一个宫女从帘幕后从来,呈给林舟一个小木盒。 林舟接过那木盒,缓缓地将其打开。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直簪子,或是长期被日光照晒,失了些光泽,但还能依稀看出往日的华丽。 林舟认得这簪子,这是她娘的簪子。 她将簪子握得紧紧的。 齐承沅拍了拍她的肩,轻声道:“宋家的事,本宫还会再查,林卿可不要再让本宫失望了。” 林舟拭泪,朝着齐承沅拱手弯下腰去,“臣,定当全力以赴。” 离了东宫,林舟回到自己的住宅时,将里头的侍女都赶走了,将自己一人锁在了院内。 她看着这里精致的布景,想到这里的所有布局都出自太子之手。 林舟突然“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她抬起袖子胡乱擦着眼泪和秽物,另一手紧紧握着那支簪子,用力到簪子刺破了她的掌心,染上了血迹。 林舟透过湖面,看见了十分狼狈的自己,不禁自嘲一笑。 她没有别的路可选。 她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身上背负着家人的性命。 所以理想抱负什么的,比起复仇来说,比起为宋家翻案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又或者当年的宋家,也是被这样的手段所陷害的。 皇城中毫无正义可言。 若无法比那幕后之人更心狠手辣,她又如何去翻案呢? * 林舟记得,宋家被判流放后,他们一家人就踏上了去卢州的路。 一路上都有拿刀的侍卫监视着他们。 然而路途遥远,条件艰难,才到了半路,表妹就发起了高热,不省人事了。 表妹年幼时爹娘便离世了,从小寄养在宋家,同林舟一同长大。 出事时,宋家人都劝表妹自寻生路,在京城中谋生,总比跟着他们被发配到边疆来的好。 表妹却坚持跟着他们一起。 “我吃宋家的米长大,我住在宋家,我便是宋家人,我哪里也不去。” 表妹平时虽柔弱,但这一刻却十分的坚定。 其实不止表妹,林舟身体也到极限了。 官兵不解人情,不肯放慢脚程,只想着早日将人送到卢州了事。 后来宋青山给看押的官兵塞了身上所剩无几的银子,官兵又看林舟和表妹不过两个女子,左右翻不了天,才同意让大家伙先走,让林舟和表妹停下来休养几日。 便是拖延了这几日的时间,叫林舟和表妹紧赶慢赶,最终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寻到宋家人的消息。 只是得到的消息,便是宋青山在路上发病而亡,除了她兄长外出拾柴幸免外,其余宋家人都死于一场大火之中。 逃出来的兄长宋竟思道:“父亲身体硬朗,未曾听闻有什么不适之处。父亲刚去,其他人便遭此劫难,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他说:“我要回京,为宋家翻案。” 表妹也道:“我也要去!” 在来的路上,宋青山曾将他们三人叫到跟前去。 “如今圣旨已下,大局已定,别人或许不明白,但你们一定要清楚,宋家是清白的!” 每说至此,宋青山都有泪落下,“是我无能,愧对列祖列宗,叫我宋家背上此等污名。” 他用被拷着的双手紧紧握住三个孩子的手,声音颤抖,“我这辈子应是见不到宋家沉冤得雪那日了,若真有那一天,务必在我坟前洒下一坛杏花酒。” 只是关于宋家何如被陷害的隐情,他未对三个孩子说。 以是遭此劫难后,他们三人执意要回京城,查清真相,为宋家申冤。 可惜麻绳专挑细处断。 后来三人返京途中又遭遇意外,兄长为护林舟和表妹而死,兜兜转转,回到京城的,只有林舟和表妹。 林舟穿上了男装,进了谦和院。 从此以后,她就是宋竟思,也是林舟。 * 栽赃陷害这种事,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 林舟从一开始的不适到呕吐失眠,到了后来的习以为常。 曾经的人命在她眼中是生动与鲜活,后来,人命便成了她纸上简单的一笔。 他们的计划很顺利,猜忌让圣上与贵妃离心,瑀王也比想象中容易对付很多。 比起太子的城府深厚,瑀王其实更为赤诚一些。 他是在军营中摸爬滚打过来的,论心计,自然比不过从小就见惯了弯弯绕绕的齐承沅。 先前大大小小犯的错,都有贵妃兜底,然而圣上和贵妃关系不如以前,如今再对付他,就如同捏死一只虫子一样简单。 于是在太子一党的步步紧逼下,瑀王终于忍不住举兵造反,想要拼一把最后的生路。 可怜的是,瑀王的放手一搏,也全在太子的算计之中。 瑀王入狱后,林舟曾去看过他。 其实她和瑀王几乎没有交际,在朝堂之上,瑀王也不屑于和她这等东宫之人有过多的交流。 她到地牢时,看到的便是双脚被锁链捆住的瑀王。 他头发凌乱,衣服破损,身上的伤还在不停地渗出血来。 在他的身上,还有曾经征战沙场换来的伤痕。 不知怎的,林舟早已麻木的心,在看到那些伤疤之时竟然有些动容。 她吩咐狱卒,“去唤太医来,为瑀王上药。” 结果自然是被瑀王拒绝了。 瑀王抬头看到是她,便是冷哼一声。 “齐承沅的走狗。” 林舟没有反驳。 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她确实称得上是太子的走狗。 瑀王头靠在石壁上,神色有些癫狂,“我不过只是想护母后周全,从未想过要同他争那个位置,他又为何至我于此地!”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30节 林舟沉默,心中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瑀王心计不深,却在带兵打战一事上颇有天赋。 或是他手底下的军队,早就成了太子的眼中钉了吧。 瑀王目光一垂,落在了林舟身上,“本王若是记得没错,你便是那个寒门探花林舟吧?” 林舟有些惊讶,“殿下竟记得臣。” 她原以为这位瑀王根本没有在乎过朝堂之上站着的人是谁。 瑀王哈哈一笑,“本王怎会不记得……” “曾经在父皇授予官爵时夸赞的寒门探花,如今也学会了一盆盆脏水往别人身上泼了。” 林舟沉默了一会儿,“殿下慎言,此事已由陛下定罪,殿下莫不是在质疑陛下?” “定罪?” 瑀王猛地上前,抓住牢狱的栏杆,“若不是你们这些佞臣小人在背后作祟,无所不用其极地去栽赃陷害,将本王逼至绝境,本王又怎会如此?” 他瞪大了眼,死死盯着林舟,哑声道:“齐承沅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这般抛去良知地替他做事?你们以为齐承沅是什么好人?你们都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哈哈哈不过是他会摇尾巴的狗!” 牢狱里头传来铁链被拖拽的声音,只见瑀王拼命地朝前伸手。 林舟想,若不是隔着那栏杆,瑀王的手恐怕已经掐到她脖子上了。 她后退了一步,看着眼前情绪十分激动的人,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在铁链撞击栏杆的声音中,林舟走出了地牢。 不会有人在意,那夜地牢的撞击声里,含了多少怨恨与绝望。 从此以后,大钺再也没有瑀王了。 瑀王倒台后,太子党便在朝堂之上一家独大。 就算太子偶尔会有一些过分之举,圣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许也是默许太子的行为了吧。 太子重视的属官只有几个,林舟便是其一。 因着太子的器重,林舟也逐渐成为朝堂之上举足轻重的存在。 她想着,只要等太子顺利登上皇位,她便能彻查当年宋家之事,让太子为宋家平复。 只是往往天不如人意。 有一日她在东宫听到了那个许久没有听见的名字。 江赜。 第22章 瑀王被废后,接替他在蜀地军权的人选一直未定下。 因涉及军权,太子自然想争,圣上却有些犹豫。 毕竟太子已监国,若手下再有军队,便是如虎添翼,权势再度扩大,这定然不是圣上想看到的。 毕竟圣上才经历了瑀王造反一事,实在不敢将权力放给太子。 但瑀王刚倒,太子一派在朝野之上一家独大,不管哪个纯臣接了这个烫手洋芋,都会得罪到太子。 太子咬定了这块军权不放,只要最终军权在手,不管圣上拖多久,他都宁愿等下去。 一边是圣上不愿放权,一边是太子虎视眈眈。 于是人选一事,便一直搁置着。 这么一搁置,便是三个月。 直到蜀地传来军报,边界疑似有兵马集结。 蜀地属南,近原瓦拄之地,多年前安定王率兵平定了瓦拄后,蜀地边界一直相安无事。 如今忽而传来兵马集结一事,朝中人只道是蜀地军队群龙无首已久,无视军规,私自出兵,造成兵马集结假象。 只是这军报已呈到朝堂中来,圣上不可能坐视不管,于是思虑再三,亲封一人为佘翎大将军,统管蜀地军营。 那佘翎大将军乃是一武将世家,先前从未站队任何一派,是圣上挑选出来的纯臣。 此事一出,给太子气得不轻。 他原以为只要耗下去,军权迟早是他的。 而圣上做了这么一出,差点就把不信任太子写在明面上了。 “诸位怎么看待这位佘翎大将军?” 东宫,齐承沅将诸位心腹都召集出来。 幕僚们众说纷纭,最后也没有得出个结论来。 齐承沅听得头疼,他瞥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林舟,“林卿,你来说。” 顿时,殿中的目光纷纷向林舟投来。 方才听着众幕僚们商议,她心中已有个初步的想法。 林舟一拱手,“臣以为,圣令已下,选任佘翎大将军一事已无可避免。不如待佘翎大将军上任后,叫那大将军无以统管边疆军权,叫圣上再思虑统管蜀地人选。” 至于让其无法统管军权的手段,她相信太子定有法子的。 林舟话音刚落,就听殿内传来哈哈大笑声。 她寻声望去,便见大笑的人就坐在她对面,同她一样仅次于齐承沅之下。 陆之石。 当年的状元,后来的政令台鸾阁承徽使。 陆之石原先是不站任何一派的,一直在政令台做着纯臣。 陆氏家大业大,他背后有一整个家族支撑,确实没有必要在那个时候站队。 而此时不一样了,如今朝野一边倒,谁都想乘机攀住太子这棵大树往上爬。 因此瑀王与太子之争尘埃落定后,他便送了帖子来,投于太子门下。 而太子向来是个爱惜人才的,只要诚心向他投靠的,他都统统收于座下。 陆之石道:“林大人说的轻巧,蜀地路远,我们的手如何能伸到蜀地去?而且待佘翎大将军上任后,军权已定,圣上恐怕很难改主意重新考虑人选,另外就算圣上当真考虑了,谁又能保证圣上一定会考虑我们的人?” 毕竟这一次,圣上就没有将军权交给东宫。 陆之石上前一步,“臣以为,不如在这位佘翎大将军出任路上制造些意外……” 他抬起手,在脖子处一划,“既能早些让圣上知晓我们的决心,又能提早将军权拿回手中。” 林舟一听,立马皱眉。 她站起身来,“臣认为不可。此计一出,便是将夺权摆在了明面上,臣认为还不到与圣上撕破脸皮的时候。” 陆之石嗤笑一声,瞥了眼林舟,“林大人恐怕不知,世家之争向来如此。圣上膝下适龄之子只有太子殿下一人,难道圣上还要考虑哪个远亲国戚?” 说罢,跟着陆之石一同来的几个幕僚发出了哄笑声。 林舟抿唇,“无论如何,只要圣上还是圣上,若无十足把握,与其撕破脸皮便是下下计,更何况……” 她抬头看了一眼齐承沅,拱手弯下腰,“臣还有一事顾虑,边界传来兵马集结的消息,众大臣都默认了是驻扎在蜀地的军队违了军律造成的,可还未证实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林大人!” 陆之石高声打断她,仰头道:“蜀地自被安定王平定以来,一直相安无事,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风波。当年瓦拄人可是被全灭了的,难道你担心哪里蹦出来的野人反抗我大钺?” 说罢,他哈哈大笑。 林舟没有理会陆之石的嘲笑,她继续道:“臣以为,涉及边界兵马,还是小心为好。” 高座之上的齐承沅先是听了诸位幕僚的七嘴八舌的议论,又是听了林舟和陆之石的争执,此时也有些烦了。 他拿起玉板重重拍了拍桌,“好了。” 齐承沅直起身来,“此事就依陆卿所言。” 他看向陆之石,“此事交给你去做,务必谨慎小心。” 陆之石得了齐承沅的肯定,面上有些欣喜,他拱手道:“臣一定不负殿下所托。” 说罢,他仰头颇为得意地看了林舟一眼。 林舟垂下眼,只当没有看见他的挑衅。 齐承沅目光又看向林舟,笑了笑,“林卿可不要多想,但此事确如陆卿所说,世家之道,皇家之道,向来如此。” 他目光里带着对权力的渴望与急迫。 自从彻底搞垮瑀王之后,太子一派在朝野上肆无忌惮惯了,如今就连太子也丝毫不掩饰对争夺权力的野心了。 既然齐承沅已发话,林舟只好拢袖,“是,殿下。” 十天后,边界传来了震惊整个朝野的消息。 佘翎大将军还未至蜀地军营,便死在了乱剑之下。 陛下震怒,连忙召集诸位大臣。 朝野之上,齐承沅镇定地对圣上对峙,话语间找不出任何破绽。 陛下虽怀疑太子,但没有证据,只好命人彻查此事,择日再另选他人前往蜀地。 退朝后,齐承沅找到陆之石,“陆卿,你此事办得十分不错,原以为佘翎大将军远在蜀地,对你来说或许有些困难,却不想你做得如此不露马脚。” 回应他的,却是陆之石有些沉重的神色。 他忍了忍,思虑一番后才敢道:“殿下恕罪!佘翎大将军……并非死于我的人手下。” 蜀地之远,陆家买下的杀手还未到蜀地,便先得了佘翎大将军被害的消息。 方才在朝堂上,他表面上虽看着镇定,实则出了一背的冷汗。 听闻,齐承沅脸色也沉了下去。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31节 既然不是他动的手,那这件事里就还有第三方。 是瑀王旧党?还是哪个韬光养晦的亲王? 一瞬间,齐承沅将所有可能的人选都想了个遍,却毫无头绪。 最可怕的是,直到现在,齐承沅都不知道对佘翎大将军下手的人是谁。 敌在暗,我在明。 齐承沅头一次有了危机感。 他立即召了幕僚们。 林舟听闻此事,先是讶然,后是不安。 只论朝堂之上,她和太子一样想不到对手是谁。 若那人原本就不是哪一个亲王呢? 林舟想到一个人。 一个许久没有见过的人,久到她以为那人已经死了。 “林卿,你以为呢?” 林舟猛然回神,对上了齐承沅的目光。 齐承沅此时隐隐地有些着急,眉目间带着焦虑。 林舟沉默了一会儿,“臣以为,不论佘翎大将军是被何人所害,约莫圣上已经认定是殿下所为。不如以不变应万变,先将蜀地军权拿到手,届时再去蜀地就能知道到底是何人做祟了。” 她看着齐承沅揉着额头,显然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对手实在让他烦躁。 林舟又道:“就算对方已结集兵马,但好在发现及时,未成大患,如今他们的兵马对于我大钺来说,也只算得上是流寇之辈,不足以为惧。” 听林舟这么一说,齐承沅觉得有几分道理。 他沉思了一会儿,再次抬眸,眼中便已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齐承沅对陆之石道:“继续按原计划,盯紧皇宫那边,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让父皇将蜀地军权交给我。” “是。” 陆之石朝齐承沅拱手,同时瞥了眼旁边的林舟,眼中似还有些不甘。 林舟坦然接受他的目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自从陆之石投靠东宫后,便处处与她作对,言语间尽是对她的轻蔑。 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授爵那日,陛下在众人面前点了她的名字。 可就算如此,能被记恨到今天,这位陆大人实在是有些小心眼。 * 蜀地。 月黑风高,冷风簌簌。 军营之中,一把把铮亮的刀上反着火焰的光。 寂静的夜里,只有火把发出噼啪声。 一人骑在马上,幽幽行来,马蹄声踏碎了夜晚的宁静,叫人心中升起一阵惶恐。 他单手勒住马绳,火光照清了他的脸。 玄铁头盔之下,露出了一双深黑的双眸,似饱经风霜后磨砺出的刀子般锋利。 见到他来,有人跑至他身边,“大将军,人都已押下。” 江赜目光在地上躺着的几具尸体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了眼前被绳索牢牢绑住,动弹不得的士兵身上。 “蜀地琮历军,原属瑀王麾下,自瑀王被废后,便一直没有人接管,群龙无首。” 听到瑀王的名讳,前头跪着的人往前一挣,吼道:“要杀要剐,给一个痛快!我琮历军里没有人是孬种!” 说罢立即就有枪尖抵住了那人的胸膛,可那人无畏无惧,瞪着眼看着江赜。 江赜抬手,示意旁边的人退下。 他看着眼前黑压压的将士们,看着他们或惊惧或悲愤的面孔,慢慢道:“难道你们就不想为瑀王殿下报仇?” 将士们一愣,没想到江赜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他们面面相觑,眼中暗潮流动。 他们自然是想的。 琮历军是瑀王带出来的,若是有谁能真正让他们臣服,那就只有瑀王一个人。 先前传来朝中要派一个大将军下来统管他们,他们还十分愤怒。 毕竟边境的一切,都是瑀王一点点带着他们打拼出来的,现在要让他们听从于另一个不明不白的人,他们自然是不服的。 站在前头的人脑子转得很快,“你与我们说这些,不过是想利用我们罢了,难道真会为瑀王殿下报仇不成?” 江赜被对方戳破了心思,便直接坦诚了。 “不错,我是需要你们的军力,但我们的敌人是同一个。” 他神色一暗,眼眸中涌出浓浓恨意。 “我不勉强你们,若想为瑀王报仇的,自可留下,若不愿搅到这浑水里的,现在就能离开。” 江赜一抬手,压在将士们脖颈上的刀剑便齐刷刷地收了起来。 前头的人有些惊讶,他上下打量着江赜,“难不成你要与整个朝廷为敌?” 江赜问:“有何不可?” 他行至北面,那便是京城的方向。 “如今的朝廷,只是一个谋权算计的壳子,毫无家国可言,这样的朝廷,配让你们效忠吗?” 瑀王就是最好的例子。 在边疆驻扎多年,一朝回京,便被太子视为眼中钉,最终也是沦落到被废除的地步。 将士们神色有些动容。 江赜问:“安定王平定瓦拄时,在蜀地戍州刨山为百姓运药材,你们当中可有戍州子弟?” 人群中接二连三地有人回:“有!” 江赜又问:“吴州之役,安定王带着众将士拼死守城,奋战三天三夜,最终扛住了瓦拄人的进攻,此事可有人知晓?” 有人立即道:“知道!” 江赜转身,面向将士们又道:“我军要守的,不是朝堂之上的朱门酒肉,而是万家百姓的安宁。愿随我军者,解下右臂系带,不愿者,现在就可走。” 话音一落,有人犹豫道:“敢问将军是?” 冷风中,江赜道:“我乃赤云军江赜。” 闻言,就有人惊呼:“安定王的赤云军!” 当年安定王平定瓦拄,便在蜀地征战过,蜀人自然记得一清二楚。 只是安定王已死。 他们看着江赜,迟疑道:“莫非……你是那小世子?” 江赜垂下眼,“安定王,便是家父。” 将士们沉默地看着江赜,心中有些震撼。 良久,有人道:“当年多亏了安定王守城,我们一家才能活下来!我愿意留下!” 也有人道:“对不住,三哥,我家里还有妻子……” “俺这条命是瑀王殿下救的!俺不走!” 陆陆续续的,有人离开,也有人坚持在原地不挪一步。 当晨光从山那头爬出,照射在军营场地上时,军营中还笔直地站着黑压压的一片人。 江赜目光转动,看着面前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晨光照射在他们身上的盔甲上泛出金色的光芒。 他抱拳道:“江赜在此,谢过诸位!” 第23章 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了林舟。 她有些烦躁地睁开眼,却见自己躺在了一片草地上,眼前阳光明媚。 林舟呆愣起身。 清风吹拂在她脸上,远处是汩汩溪流和高山。 “你醒了?” 林舟猛地转身,却在看到来人的时候僵住了。 江赜手里拿着一堆果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杂草走过来。 他拿着一个果子在衣摆处擦了擦,递给林舟,“腿伤如何?” “腿伤?” 林舟看向自己的腿,才发现小腿被包得严严实实的。 “拿着啊。” 江赜将果子塞到她手中,在她身边盘腿坐下,咬了一口手里的果子。 林舟盯着江赜,眼前的人一举一动都如此真实,就和她记忆中长得一模一样。 江赜目光转了过来,“怎的不吃?不吃怎么走出这大山?” 林舟回头一看,却见四处围住她的是高大的山峰,如同四面笼子,将她死死困住。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32节 这里是谦和山的后山。 江赜继续说:“不走出这里,你如何去匡扶正义?” 林舟心中蓦地升起一阵恐慌,她转过头,就见江赜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眼眸一片漆黑。 江赜盯着她,问道:“不走出这里,又如何去平天下不平之事?” 林舟慌忙站起身来,想要捂住他的嘴巴,“不要再说了!” 她却扑了个空。 周围的一切忽而陷入一片死寂的黑中。 一只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死死抓着她的手臂。 “佞臣......” “小人!” “走狗!” 她看见了许多张脸,熟悉的,陌生的,都在朝她索命。 林舟猛地睁眼,盯着床帘,大口吸着气。 原来是个梦。 她翻身起来,抬袖擦了擦额头的汗。 林舟起身倒了一杯凉茶,仰头就灌下肚。 其实她这么多年来一直被这种噩梦所折磨,只是每每惊醒,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害怕。 她坐到书桌前,手握着茶杯,让心跳渐渐平静下去。 “江赜。” 借着月光,她看着桌上被压着的纸。 上面是蜀地的地形图。 蜀地地势较高,易守难攻,以是多年前迎战瓦拄人时,安定王能死守住这蜀地大关。 若有人想造反,蜀地是最佳选择。 她猜出了在蜀地集结兵马的人是江赜,她也不知道为何,她没有将此事告诉齐承沅。 林舟目光落在旁边的蜀地情报文书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天边的明月。 距离安定王被定罪过去也不过两三年,如今的江赜定然不是朝廷的对手。 希望他聪明一些,韬光养晦,不要这么快叫朝廷发现。 * 但是和林舟设想的不同,江赜从不是那苟且偷生之人。 浓烟在城头盘旋,江赜踏着被血浸湿的石阶上了城墙。 “吴州守军投诚三百零七人,不从者一百九十六人,已压入牢狱之中。” 阿朝说着,佩剑还在往下淋着血,他看着远处,眼神一凝。 有一人骑马从城门飞驰而出,身着吴州城军甲,朝着京城方向跑去。 阿朝从旁边拿来弓箭,将箭头对准了那人。 就在箭即将脱弦而出的那一刻,江赜抬手止住了阿朝。 “让他去。” 阿朝手一僵,犹豫片刻,那人已经跑入了树林,消失在了视野里。 江赜抽出腰间佩剑,往上一砍,便见那印着钺字的旗帜嚓地一声折了下来,从城墙上掉落下去,最终坠于尘土之中,被马蹄践没。 “阿朝,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们赤云军回来了。” 旁边有人递过新的旗帜,江赜握住旗杆,翻身一转,将旗帜牢牢插入城墙之上。 冷风吹起,扬起那沾着血迹的大旗,在城墙上方飘扬着。 他看着那名吴州兵消失的地方,轻声道:“安定王府的这笔债,我要皇室血债血偿。” 安定王世子江赜举兵谋反的消息传遍整个朝野时,林舟觉得他疯了。 纵使江赜夺下了蜀地,纵使曾经安定王在蜀地有一定的名望,但是比起整个大钺的军队来说,他手底下的人简直是少得可怜。 有的人不屑一顾,有的人跃跃欲试,有的人草木皆兵。 东宫对此却是有惊有喜。 “江赜,他不是个纨绔子弟吗?” 齐承沅在情报上看到江赜的名字时,十分诧异。 林舟言:“此情报是逃出来的吴州城军所说,应当不会有误。” 齐承沅紧紧盯着他的名字,“安定王已故,他一个废物世子,如何夺下的吴州城?” 林舟沉默。 陆之石却突然出声,“这得问一问林大人吧?” 林舟冷眼看向陆之石,陆之石却轻蔑地看她一眼,继续道:“谁知在京城那几年,这江赜是真纨绔还是混淆视听来的?臣听闻林大人曾和江赜同处谦和院进学,关系十分要好。林大人当真一点也不知情吗?” 闻言,齐承沅目光便落在了林舟身上,“林卿,你说。” 林舟面不改色,拱手道:“臣确与江世子为同窗,江世子也曾帮助过我,但我们二人之间仅止乎于同窗之情,并无私交。” 对于在谦和院的过往,林舟并没有隐瞒的必要。 毕竟只要东宫的人一查,太子自然什么都清楚了。 而陆之石紧咬不放,“林大人,那是叛军江赜,不是什么江世子,请注意言辞!臣听闻,江赜曾与林大人同乘一匹马,关系似乎不像林大人所说这般浅薄啊。” 林舟站得笔直,她抬眼看向台上的太子,拱手道:“臣所言句句属实,请殿下明鉴!” 见陆之石还想再说,齐承沅重重拍了拍桌案,“好了!” 他的目光在林舟和陆之石中间转悠,“陆卿,就算林卿曾经与江赜有过交情,但如今已是东宫的人,本宫相信他定会一心一意站在我们这边的。” 林舟闻言,心中一沉。 太子此话虽是在说陆之石,实则在点她。 陆之石也听出来了,笑了笑,“是,殿下,是臣多虑了。” “这江赜虽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但也不是没有好处。” 齐承沅手指敲打在桌案上,道:“距安定王定罪也不过两年,仅仅两年,他一个人能掀起多大风浪来。如今吴州虽被夺,但究竟是江赜打了一个出其不意。往后的战役中,他就不会那么幸运了。” 齐承沅眼里涌现出熊熊野心,“我会向父皇请旨,领兵夺回吴州。如此,不仅能拿下蜀地军权,也能赢得我大钺的民心。” 世人总道,领兵打仗这一块,太子始终不如瑀王,而这一次,恰巧给了他证明自己的机会。 陆之石也赞同齐承沅的想法,“殿下英明。” 而林舟却有些顾虑,“殿下,臣以为此事还是小心为好,江赜能夺下吴州一城,或许他本身就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林大人!” 陆之石高声打断他,仰头看着太子,“你难道觉得,那贼子比我们殿下还要厉害么?” 林舟一僵,齐承沅面色也隐隐有些不好了。 “臣不是这个意思。” 齐承沅有些不耐烦地拍了拍案桌,“此事就听陆卿的。” 齐承沅瞥了一眼林舟,意有所指,“林卿,这战场上的事,若是处处小心,那便是畏首畏尾,恐会扰了大局。” 太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斥她,想来是十分不高兴了。 林舟弯下腰去,不再劝谏,“臣受教。” 身后“哐当”一声,是杯子碎地的声音,接着就有宫女跪地求饶。 原本齐承沅心中就有些烦躁,此时就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一般,“大胆!你是哪个殿的?” 林舟回过头,在看到那宫女的脸时,呼吸一窒。 宫女不停地求饶着,听得齐承沅有些烦躁,他从旁边抽出一把剑来,铮亮的剑身刺痛了林舟的眼。 “殿下!” 林舟几步奔到齐承沅身前,用手抓住了刺向宫女的剑。 鲜血立刻染红了她的手。 齐承沅一愣,僵住了,他没想到林舟会冲过来。 林舟将受伤的手收回袖中,“殿下息怒,如今大事在即,不宜动怒。” 这算是给了齐承沅台阶下。 他顿了顿,“言之有理。” 说罢,便大步走出了大殿。 林舟看着一个个跟着他离去的幕僚,心中松了口气。 身后的宫女弱弱道:“玉奴谢过林大人。” “你叫玉奴?” 林舟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将她扶了起来,看着她通红的眼眶,林舟轻轻握住她的手,“没事了。” 玉奴睫毛一颤,泪水流了下来。 * 吴州被攻,太子请命亲征平反,圣上亲封太子为大将军,授虎符,领十万军出征。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33节 据蜀地斥候来报,江赜麾下不过四万人。 每个人都觉得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争。 然而等太子十万大军于桃树岭被击溃的消息传来时,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前线斥候曾报,赤云军全都驻扎在吴州之内。 当年安定王便是死守着吴州,撑了三天三夜,守住了大钺最前沿的边线。 若江赜要以吴州为守地,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齐承沅也有自己的法子。 其属官右赞善精读兵书,向太子进言,只需将吴州城围住,不需耗费一兵一卒,待城中粮食殆尽,便能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吴州城。 于是朝廷大军将吴州城围了整整五天,连一只狗都没有放进去,却一直不见城里的人出来。 最终还是派了几个武功高强的士兵徒手攀上城墙,才发觉先前看到站在城墙上的人影不过是几个草人,而吴州城早就空了。 待太子发觉这是场阴谋时,已然来不及。 赤云军在朝廷大军之后围住了吴州城前往其他州的道路,将朝廷大军困得死死的。 赤云军虽不如朝廷大军人数多,但其占据了各个道路的高处,炸开山石,将所有出口都封死。 朝廷大军围了吴州五天,军粮早已消耗殆尽,撑不住多久。 笼中之雀变成了朝廷大军。 赤云军便如此凭着少数的人,将十万朝廷军打得落荒而逃。 最后若不是右赞善带人以命破开了前往桃树岭的巨石,恐怕十万大军都将群军覆没于吴州城。 这场战役,林舟没有参与。 或是先前她与江赜有过交情一事还是叫太子有些介怀,此次太子便让她退居十里之外的平州。 待朝廷大军败于桃树岭的消息传来时,林舟前去迎接到的,便是一身狼狈的太子殿下。 齐承沅听着手底下的人点着所剩不到六万人,眼里对江赜的恨意都快要溢出来了。 善于军计的右赞善死于桃树岭,齐承沅手下痛失一大将,又悲又气,还没从刚才的败战中回过神来。 先前林舟还不愿看江赜死于越朝大军之下。 但是这一战叫她看清了,从前的一切早已化为虚影,他们早已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林舟走到齐承沅跟前,“殿下,臣有一计。” 齐承沅呆滞的目光才慢慢上移,看向林舟。 林舟让人拿来图纸,在齐承沅眼前摊开。 她问:“若殿下是叛军,殿下在攻下吴州城,又重创了我朝大军之后,您会做什么?” 齐承沅看着那张被林舟标注得满满当当的图纸,伸出手指点在了旁边的漓州城上。 “漓州。” 不错,在重创的朝廷大军后,江赜定会趁着士气大涨,再拿下一城。 下一个,定然就是临近吴州城,有着充足水源和粮食的漓州城了。 而吴州到漓州必经鹿山,她想做的,便是在鹿山上埋伏江赜。 当然,江赜定也会想到这一点。 从桃树岭一役中就能看出,江赜远比瑀王难对付多了。 林舟道:“擒贼先擒王,还请殿下派几个善使弓弩的人埋伏在高山上,其余大军假意埋伏赤云军,引出江赜,再叫高山上的人射杀江赜……” 她垂下眸,话到口边转而又道:“江赜害我军损失几万人,实在可恶,不如活捉江赜,箭头改为麻沸散,也好拿人向圣上交代。” 齐承沅抬头看了她一眼,“依你便是。” 闻言,林舟松了口气。 只是她没看到,在她转身之际,齐承沅双眸中充满了怨恨。 他将陆之石唤来,将一个小瓶放到他手上。 陆之石也才从慌乱中回过神来,他握紧了手中的瓶子,往林舟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朝着齐承沅点头。 林舟的计划很顺利。 那夜,她站在高处,看着有一队人趁着夜色往鹿山来。 林舟心脏直跳。 夜风微凉,她紧紧盯着那队人,生了一背的汗。 她看到埋伏的大军与那队人直面而上,其中有人意识到中了埋伏,手执长剑在大军中厮杀,生生拼出一条血路来。 那是江赜。 林舟身边的弓箭手已经拉满了弓。 她握紧拳头,闭上了眼。 只听耳边一阵风呼啸而过,身边的人欢呼起来,“中了!” 林舟猛地睁开眼,底下人群一片混乱,已经看不到江赜的身影了。 “大人?大人?” 身边的人唤了她几声,才叫她回过神来。 林舟深吸了一口气,稳住情绪,“走。” 那夜,朝廷大军虽设了埋伏,但还是叫江赜负伤逃回了吴州城。 林舟听闻此事,有些着急。 若叫江赜养好伤,定又会卷土重来。 只是太子对此事毫不在意。 林舟有些困惑,觉得周围的人似乎瞒着她什么,当她问起时,却又什么都不说。 五日后,吴州城传来了江赜身亡的消息。 林舟听闻时,先是愣了许久,继而觉得这是江赜的阴谋。 而太子不这样认为。 “江赜定然已死。” 齐承沅携陆之石等人,就要围上吴州城。 林舟再三劝阻,却被齐承沅当着众人的面问:“林卿,夜袭那日,你为何劝本宫用麻沸散活捉江赜,而不是直接射杀他?” 林舟被问住了,久久没有回复。 她承认她是有私心的。 而这种私心,却被齐承沅看破了,也成了如今他不会再相信她的理由。 这一次攻城,林舟又留在了平州。 她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吴州城的方向,不知道自己想听到吴州城被攻破的消息,还是朝廷大军铩羽而归的消息。 而结果是太子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江赜并没有死。 他就在吴州城里,等着齐承沅前去。 朝廷大军又一次大败,齐承沅不知所踪。 林舟听闻此事,第一时间便是让留在平州的人扮作平民,到战场附近去搜人。 齐承沅绝对不能死。 他若死了,她这么多年来的经营就全都白费了。 于是林舟在深山中走了整整两天,终于见到了晕倒在溪边的齐承沅。 好在齐承沅只是肩头中了一箭,受了些皮外伤,并无性命之忧。 而赤云军似乎对这位失踪的太子不感兴趣,并没有在吴州附近的山林驻足,而是朝着其他城池攻去了,这也给了林舟将齐承沅带回去的机会。 城池丢了还有机会再拿回来,若齐承沅死了,她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为宋家翻案了。 “林卿……” 齐承沅悠悠转醒,见到的是扶着他一步一步在山野之间挪动的林舟。 他看着满脸是汗的林舟,心中微微一动。 “殿下?” 见齐承沅醒来,林舟一喜,她对齐承沅道:“再坚持一下,一同来寻殿下的人就在附近。” 两人吃力地在山林间行走,林舟的衣襟也有些散乱。 迷迷糊糊间,齐承沅的目光落在了林舟光滑的喉咙处。 那一小片皮肤细腻光滑,没有任何凸起。 齐承沅眼神一凝,却也什么都没说。 最终钺朝以连失五城的代价,救回了太子。 “废物!” 一只琉璃盏直接砸到了齐承沅额角。 齐承沅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江赜攻势之猛,兵计诡谲,让人捉摸不透,眼看快要夺下整个蜀地了。 这把圣上气得不轻。 “我钺朝,就没有一个可用之人了吗?” 蓦地,圣上终于想起了那位被废的瑀王殿下。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34节 只是派人去寻时,瑀王早因腿伤拖延过久,再也无法上马征战了。 此时,放眼整个朝廷,皆是世家贵族中利益勾结之人。 往日忠臣者,或被陷害流放,或已投敌叛变,已没有一个真正有能力去领兵征战的人了。 而叛军江赜的名声,却在百姓心中越来越大。 仅仅用时三年,江赜便从蜀地一路打来,攻到了城门之下。 第24章 听闻江赜要以七日之期,要求皇室先将她交出去时,林舟释然了。 她了解圣上,知道圣上一定会答应的。 她亲眼看着赤云军是如何一处处攻破城池而后围住京城的。 圣上时常在大殿上发怒,质问为何守不住城,为何抵抗不过赤云军。 林舟心中知晓,只要走出这华丽的宫殿,走出去问一问,听一听,就能知道为什么。 如今民间百姓传唱着赤云军的颂歌,赞颂赤云军从不滥杀无辜,善待百姓,救济灾民。 而朝廷大臣草芥人命,以官压人,随意欺压百姓的传闻屡出不穷。 林舟知道这里面定有江赜的手笔,但她也无法反驳,毕竟这一切都是事实。 自她登上太和大殿那日开始,她就知道这座表面富丽堂皇的宫殿是多么的肮脏。 在太子失了斗志,带着残兵退回京城时,林舟便知道自己没有希望了。 她的一切一切,全然寄托在太子身上。 只有太子登基,才会有人替宋家翻案。 她曾去问过太子许多次宋家一案的进展。 而太子只是一味逃避,说如今世道不安定,叫她再等等。 可等着等着,却等来了围剿皇城的叛军,等来了要她出城“谈和”的圣旨。 多可笑,这么多年,她抛弃了良知,放弃了自己的志向,任由鲜血沾满了她的双手。 她成了人人喊打的奸臣小人,是压迫忠良的走狗。 可是到头来,她什么也没有得到。 满心算计,却两手空空。 京城郊外的风很大。 林舟被赤云军的人带走时,那明黄的圣旨直接被扔到了尘土中,任由马蹄践踏而过。 * 寒风呼啸,卷着营帐的门帘。 “你倒是镇定。” 带她来的小兵如是说。 林舟并不认识这小兵,但他眼中的恨意却快要溢出来了。 其实不止这个小兵,这个军营里的人都是如此看她的。 林舟有些疑惑,若只有她与江赜两人立场不同这个原因,他们不应会有这么深的恨意才是。 但是如今的处境由不得她多想。 小兵冷声道了句:“进去。” 说罢推了林舟一把,她便踉跄跌入了营帐之中。 林舟还没站起来,就听旁边传来个熟悉的声音,“林大人何须行此大礼?” 她抬头,便看到一人抱着剑,倚在旁边。 阿朝。 多年不见,阿朝晒黑了些,眼神也更锋利了。 林舟撑起身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 林舟哑声道:“许久不见。” 阿朝并没有说话,抬眼望向里头。 林舟动作一顿,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昏暗的灯火照在了屏风上,隐隐印出一个人影。 林舟盯着屏风看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抬脚绕过屏风。 江赜端坐在案前,身上没有着银甲,只披着一件墨色锦袍。 他垂眸看着案上的棋盘,手指夹着黑子,“嗒”地一声将子扣在了棋盘上。 江赜一直没有说话,林舟也颇有自知之明的没有打扰他。 良久,才听江赜道:“听闻林大人如今精于算计,不知是否也同样精通棋局呢?” 他将手搁在棋盘上,抬眼看着林舟。 烛火虽昏暗,让林舟看清了江赜现在的模样。 他的眉眼和从前一样,只是棱角更加分明分明,眼神也变得深不可测,叫她看不透眼前的人。 林舟扫了一眼那棋局,黑子将白子围得滴水不漏。 “死局。” 江赜却道:“我看未必。” 他一挥袖子,就将棋盘上的棋子统统扫落,掉了一地。 “如此,不就破局了?” 林舟垂眸没有说话,只盯着那颗掉到她脚边的白子看。 江赜似乎觉得她这反应有些无趣,“林舟,这么多年你变了许多。” 林舟没有吭声,却见江赜一步一步走上前来。 他冰冷的手指轻轻掐住了她的脖子,叫她不得不仰头看着他。 林舟觉得自己像条任人宰割的鱼。 江赜垂眸看着她,仔仔细细端详着,良久,他咬牙道:“变得虚伪至极。” 说罢,他手一松,放过了她。 林舟往后踉跄了几步,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喉咙,火辣辣的疼。 “林大人这么多年来没有做过噩梦吗?” 他目光幽幽看着林舟。 一想到这么多年他一直被那些诡异的梦所折磨,脸色便有些难看。 闻言,林舟脸色一僵,回想起了那些个暗无止境的噩梦。 她闭上眼,努力控制着声音,“没有。” 江赜目光沉沉。 只听“唰”地一声,他抽出了一把剑架到了林舟脖颈上。 却见林舟缓缓睁开了眼,眼中无悲无惧。 江赜微微眯眼,“林大人不怕死?” 林舟垂眸,看着抵着自己喉咙的剑。 “林某死不足惜。” 如今她什么也没有了,身上还背着那么多条无辜人命,若是能死,倒也轻松。 只是她死后,恐怕是要被投入十八层炼狱的吧。 江赜轻声笑了笑,“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轻松的。带他下去。” 他笑得森然,林舟睫毛一颤。 她看着眼前的江赜,心道这么多年变了的又何止她一人呢? 如今站在这里的,只有太子亲臣与叛军首领。 又或许是……前朝罪臣与新任国君。 或许在城南离别的那一夜,就注定了他们会站在彼此的对面。 * 林舟被带到了另一个营帐中,帐外时刻有人守着,每过一柱香的时间,便有人进来巡查一次。 她靠在柱子上,看着营帐顶部,心中一片茫然。 就在她昏昏欲睡时,营帐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林舟睁眼望去,只见一人冲破了营帐外士兵的阻拦,直接到了她面前。 她还没看清楚,领子就被人一把揪了起来。 “这个就是那奸臣林舟吧?” 林舟被晃得头晕,好半天才看清眼前人的脸。 她不认识。 一个十分陌生的男人,眼中通红布满血丝,一把就朝着她脖子掐了上来。 男人十分激动,林舟觉得自己的脖子都快要被掐断了,但是扑面而来的窒息感更让她觉得痛苦。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35节 就在她以为自己将命殒于此时,旁边的人赶紧将男人拉开了。 林舟被扔到了地上,摔得眼冒金星。 她捂着嗓子死命咳着。 混乱中,她听到了旁边的人在喊:“马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将她掐死了,怎么向大将军交代?” “就是这个贱人把将军害成了这样!你们还将他好吃好喝地供着?要我看,就应该扔出去喂狼!” 林舟缓过神来,脑袋还有混乱。 什么叫她将江赜害成这样了? 还没等她想明白,又有人过来了。 “好端端的闹什么!” 听这声音应该是个说话稍微有些分量的人。 她勉强撑起身来,抬眼看过去。 只见一个身着甲衣的人走了进来,右手握在佩剑上。 而对方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右手就在剑柄上握得死死的,手上几根青筋爆了出来。 林舟丝毫不怀疑,若不是江赜还没有下令处死她,这人下一秒就能拔出剑来砍下她的人头。 只是那人忍了良久,才幽幽道:“马令,这是大将军的人,你不能动。” 马令冷哼了一声,通红的眼瞪着林舟,恨不得将她万箭穿心。 穿甲衣的人话锋一转,“但这等奸臣小人,确实也不能这么好好的供他活着。” 林舟看着他居高临下冰冷的眼神,呼吸一深。 下一刻,就听他道:“将此人拖入水牢中,千万别让人死了,不好向大将军交代。” 那人蹲下身来,掏出一把匕首,挑起她的下颚,轻声道:“我保证,这几日会是你死前最难忘的日子。” 纵使见过了很多生离死别,林舟也忍不住地发颤。 当被丢入水牢中的那一刻,她心中的恐惧在不断放大。 冰冷的水淹没了她的脑袋,她看见波动的水面和上升的气泡。 世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黑暗在慢慢地侵蚀她。 就在她想要就此沉睡于昏暗之中,任由困意将她淹没之时,只听耳边水声哗啦作响,她被绳子吊出了水面。 林舟立马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恨不得将肺咳出来。 她双脚被束,倒吊在空中,只能隐约看到有人站在门口看着她。 “滋味如何?” 林舟勉强笑了笑,吐出一口水来,“还成。” 对方似乎不高兴了,“看不出来你还挺享受。” 林舟眯了眯眼,想要看清对方是谁,却觉得一阵失重感袭来。 她又被投入了冰冷的水池之中。 反复几次,林舟是再也没有力气说话了,她一次次经历着窒息与寒冷,只想着快些解脱。 蓦地,她想到了临行前齐承沅对她说的话。 “本宫记得,你入朝前,还有个叫姜云的同窗吧?” “李青梧,李云桃,这两人的名字你不陌生吧?” “本宫没有别的意思,林卿,若你真能替本宫做成此事,本宫自然会招待好你的朋友。” 太子生怕她来赤云军军营后会叛变倒戈,临行前软硬并施,以姜云等人的性命作为要挟,又一次将她捏死在了手中。 只是太子啊,你又失算了。 江赜恨她入骨,她恐怕是撑不到有机会接近江赜的那日了。 什么大钺的希望,什么接近江赜的机会,她都做不到。 恍惚间,林舟似乎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穿梭在走廊上。 她欢呼着扑过去,“爹爹!” 那人将她抱起,捏住她的脸蛋儿,“又从你娘那偷跑出来了?” 她一瘪嘴,“我才不要学女红,痛痛。” 她伸出手指,向对方展示着自己刚被戳到的几个针眼。 那人问:“那我们知意想要学什么?” 她眼睛一亮,抓着对方的衣襟大声道:“我要和兄长一样!学毛笔字,骑大马,拉弓箭!” 她这话将对方逗得哈哈大笑,“知意是姑娘,学不得这些。” 她立刻就不依了,扯着嗓子就要哭闹。 而那人只是拍了拍她的脑袋,轻声道:“其实学什么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知意的心。” “我的心?” “人的心不能歪,一旦歪了,便再也回不来了。” “哗啦”一声,林舟又被拉出了水面。 冰凉的液体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 她不知道那是眼泪还是池水。 林舟微微睁眼,看到的却是模糊一片。 爹,对不起。 女儿的心没有守住,宋家的罪名也没有洗去。 女儿实在无颜见你们。 林舟觉得浑身一轻,便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第25章 江赜查看完各个巡视队传过来的消息时已经深夜了。 他踏着月色,正要抬步踏进营帐,脚下却一顿。 这营帐中有道微弱的呼吸声,却又不是刺客。 江赜看向帐帘,语气森然,“出来,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过了许久,帐帘才被人掀起一角,一个穿着单薄的姑娘走了出来。 那姑娘目光楚楚,小声道:“将军……” 江赜脸色阴沉,“谁准你来这里的?” 姑娘被吓了一跳,手死死捏着衣角,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主子,是我。” 阿朝面露难色,站在江赜身后。 江赜盯着阿朝看了一会儿,淡声道:“带她离开。” 阿朝有些犹豫,“主子……” 话未说完,他就被江赜瞪了一眼。 阿朝心中一咯噔,没敢再继续说,连忙带着哭哭啼啼的姑娘走了。 阿朝将人送走后,立即回了江赜帐里请罪。 “属下知错,还请主子责罚。” 阿朝跪在地上,向江赜呈上了鞭子。 江赜正拆着护腕,他看了阿朝一眼,“起来吧。” 但阿朝没有动,依旧跪得笔直,“请主子责罚!” 江赜动作一停,走上来拿过鞭子,随意扔到了小案上。 “我罚你做什么?” 阿朝道:“属下自作主张,该罚。” 江赜这几年来一直做噩梦的事,阿朝是知道的。 只是江赜没有提过那是什么噩梦,但每当他值夜时,都能听见江赜从噩梦中惊醒的声音。 只有他知道,江赜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多不容易,他不忍心看江赜如此痛苦,一直四处寻着能治噩梦的药方。 起初,他以为江赜是因王爷被杀一事而被噩梦纠缠着,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侍女帮江赜换下的被褥。 于是他自作主张,替江赜寻了一位姑娘来。 江赜揉了揉眉心,“此事与你无关,退下吧。” 阿朝心中难过,朝着江赜行了个礼,才退到营帐之外。 等阿朝走后,江赜才和衣躺到了床上。 他闭上眼,却不自觉地想到今日见到的林舟。 他以为见到了人,这种怪异的感觉就会有所缓解,但不知为何今天见了一面后,这种诡异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他是恨林舟的,他恨每一个越朝的人。 他甚至想现在就杀死林舟。 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将剑架在她脖颈上时,他却不能像砍下其他人那样砍下她的脑袋。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36节 他想,这应该只是因为他不愿林舟这么轻易就死去,或许林舟要每天生活在痛苦之中,才能缓解他心中那怪异的情绪。 恍惚间,他又梦到了谦和山。 山崖上,林舟拉住他的手,迎着山峰撕心裂肺地喊着:“不要放手。” 江赜动容,在他将手搭在对方手上时,却见林舟裂开一个诡异的笑容来。 不知何时,她竟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刺向江赜怀中。 江赜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不敢置信地看着林舟。 而她只是低头笑着:“世子,我们从来不是一路人。” 信任到震惊,质疑到仇恨。 一阵天旋地转,江赜和林舟仿佛之间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犹如万丈深渊,将两人完全隔离开来。 江赜醒了过来。 天亮了。 他起身,脸色不是很好。 他不明白这个梦是什么意思,他只觉得此刻自己的情绪十分不好。 梦中遗留的情绪还在影响着他,一股气在胸膛中蹿跳着,找不到一个出口。 江赜缓缓将剑从剑鞘中拔了出来。 铮亮的剑身印着他阴沉的双眼。 他反手一握,手腕却有些无力。 林舟…… * 江赜找到林舟的时候,却是在水牢里。 水牢阴暗潮湿,透着一股霉味。 旁边看守的士兵瞧着江赜有些不悦的神情,赶紧道:“是陈大人吩咐将人带到这里来的。” 江赜没有苛责他,抬脚往水牢里走。 他远远的就看到了林舟一身灰衣趴在水池边,腐臭的积水淹过她的腰际,湿透了的衣服紧紧贴在她的身上。 如此看着,林舟似乎过于瘦弱了。 江赜走到她旁边,环着手臂,目色沉沉地盯着她。 良久,江赜才道:“林大人睡得可好?” 林舟没有回应,头埋在了胳膊肘处,一动不动的。 江赜微微皱眉,又唤了一声,“林舟。” 她还是没有反应。 他皱眉,直接踢了林舟一脚,林舟依然毫无反应。 江赜蹲了下来一把将林舟翻过身来。 只见她双目紧闭,额头滚烫,脸颊通红,呼吸微弱,好像下一刻就会死去一般。 江赜冷笑一声,若让她病死恐怕太轻饶她了,于是他往外喊:“唤大夫来!” 他俯身将人从水里捞起来,“林舟,你可不能死啊,你若死了,我以后要折磨谁去……” 话没说完,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被池水浸湿的衣服尽数贴在了林舟身上,将眼前人妙曼的身姿完全勾勒了出来。 江赜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盯着林舟看了许久。 他有些不敢置信。 但眼前的一幕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湿漉漉的长发贴着她的脸颊和后背,被湿衣勾勒出的曲线,无不在告诉他,眼前的人就是货真价实的女子。 江赜脑海中闪过许多…… 林舟白皙的小腿,瘦小的身体,似乎都一一得到了解释。 良久,他的手像被烫到了一般,连忙缩了回来。 “林舟?” 江赜复而看向她的脸,是林舟没错。 他伸手探向她的喉咙之处。 皮肤白嫩光滑,一片细腻。 没有喉结。 水牢中一片死寂,只有江赜忽轻忽重的呼吸声。 “好,好得很。” 江赜手下用力,恨不得现在就掐死她。 昏迷中的林舟因缺氧而皱紧了眉。 江赜手一松,林舟头一歪,躺到了地上。 他站起身来,阴恻恻地看着林舟。 蓦地,水牢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应是随军的大夫来了。 江赜往水牢门口看了一眼,“站住,别过来。” 大夫走得匆忙,脚下猛地一停。 他站在门口问:“将军,您找我?” 说着,他偏头一看,只见江赜高大的身影站在林舟旁边,将人挡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 江赜垂眸看着紧闭双眼的林舟,冷声道:“替我煎一碗治风寒的药,送到我帐中。” 大夫摸不着头脑,只好应了一声,回去煎药了。 水牢中又恢复了宁静。 江赜盯着地上躺着的人许久,心中一股戾气不知如何宣泄。 * 林舟醒来时,躺在了宽敞的床塌上,周身都暖烘烘的。 她吃力地推开虎皮制成的被褥,这被褥太过厚重,压得她不舒服,嘴里也一股苦涩的药味。 林舟支起身来,茫然地看着周围,脑袋一片混沌。 不远处的地上还燃着一盆炭火。 怪不得这么热。 蓦地,她整个人一僵。 视线在她的衣襟处凝固住了。 她没有系束胸带。 林舟顾不得身体还在虚弱着,一把掀开被褥。 却见她已然换了一身衣服,身上这件衣服很是宽大,显然不是她自己的。 条件反射的惊恐突然袭来,林舟转头看着周围,她想起来了。 这是江赜的营帐。 她记得她应该是在水牢里才对。 江赜知道她是女子了? 林舟先是惊慌,而后慢慢平静了下来。 她一个反复踏入鬼门关的将死之人,又何必在意她的女儿身有没有被人发现。 林舟醒来后,营帐里一直没有人来。 旁边桌案上的铜镜隐约照到她的脸,林舟下了塌,拿起了铜镜。 铜镜里印出一张有些清丽秀气的面孔。 从前她不许自己脸上有一丝肖像女子的地方,随着年纪增长,她只能一点点修饰妆容,让自己的面部看上去不那么柔和。 而经水牢之后,脸上的伪装早已被冲刷掉了。 林舟还在愣神,身后的帐帘却被人突然掀开。 她被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来,和刚走进来的江赜对上了视线。 江赜没想到林舟醒了,一进来就对上了她那双乌黑的眼睛,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林舟下塌时,只穿了件里衣,现在这般被江赜凝视着,多少有些不自在。 最终还是林舟承受不住这诡异的气氛。 她走到床塌旁,故作镇定地拿起一件外衫披到身上。 江赜的目光追随着她,眸光微动,“想不到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林大人,竟然是个女子。越朝的人真是废物,竟被你这样的人耍得团团转。” 林舟拉好外衫的衣带,没有回头,“我是男子如何,是女子又如何?将军,我更想知道你要如何处置我。” 没有看到她脸上的惊慌,江赜有些失望,他缓缓道:“你对自己的死法还挺感兴趣?” 林舟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来直直看着江赜,“将军就给我一个痛快,如何?” 鹿山战役夜袭的计谋是她出的,虽然当时江赜身死是他放出的假消息,但后来她隐约打听到,弓箭手那一箭,真的差点要了他性命。 只是这人命大,又活了过来。 当年蒋运清将他推入悬崖,后来蒋运清便在蒋府中躺了一辈子,已然成为废人。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37节 她也曾差点要了江赜的命,他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了。 江赜轻笑了一声,他慢慢走近,高大身躯将她笼罩在阴影之中,俯身在她耳边冷声道:“痛快?我偏不给你。林大人放心,你的死法定然是这世上最为惨烈的。” 林舟看着他近在眼前的喉结,眼睫一颤。 ——“只要你能接近江赜,取得他的信任,再找机会杀死他,大钺就还有救。” ——“但是你不一样,林卿,你不一样的......” 林舟心中逐渐清明。 事到如今,她总算知道太子那日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只是林舟有些疑惑,太子又是什么时候知道她是女子的? 然而眼下情形容不得她细想。 林舟抬眼,轻声道:“林某恭候将军。” 她眼眸一片死寂。 江赜愣怔,随后手指爬上了她的喉咙。 他稍稍一用力,林舟便吃痛地皱起了眉。 江赜在她耳边轻声道:“可不要让我发现你在耍什么花招。” 他微微眯眼,眼中一片狠色。 说罢,他一松手,林舟往后踉跄一步。 江赜不再看她,直接转过身走出了营帐。 第26章 次日,林舟在江赜的营帐里睡醒了。 她掀开帐帘,外面站着两个监视着她的士兵,见她出来,便亮出了剑。 于是她只好折回营帐之中。 她能活动的范围虽小,但好歹营帐里比水牢的条件好多了。 林舟打量着江赜的营帐,目光落在了中间那张堆满了文书的桌案上。 她往帐帘方向看了一眼,放轻了脚步,一点点往桌案靠了过去。 桌案上压满了图纸,中间还有几封疑似书信的纸。 就在林舟想要伸手拿起来时,却听身后有人问:“你在看什么?” 林舟指尖一顿。 江赜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营帐中,正神色沉沉地看着她。 林舟缓缓转过身来,“我以为将军将信纸放在这,便是不怕被我看的。” 江赜走了过来,他拿起信纸,目光一扫而过,“从什么时候起,还养成偷看别人信件的毛病了?” 林舟没有说话,在远处的桌案旁坐了下来。 赤云军的大将军这么忙,来找她定然是有事的。 江赜将信件看完,便收到了怀中,抬头看着神态自若的林舟。 “林舟,你为何要扮作男子入朝为官?” 林舟一愣,缓缓抬眼看着他,“将军今日来找我,想问的就是这个?”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江赜忽而笑了笑,随即笑意淡了下去。 他往后一靠,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我本是想来问你这件事。” 他将纸张打开,上面没有文字,只有几个诡异的图画。 江赜找过好丹墨的人,也找过道士和尚,都不知上面画的是什么。 “这张图纸是从皇宫中偷飞出来的信鸽上截获的。” 江赜手指点在落款处,画着一处宫殿。 豫章殿。 这个落款他倒是认得,那便是与东宫有关。 “林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林舟目光在那张纸上一扫而过,“鄙人不知。” 江赜轻笑了一声,“我就知道林大人会这么说。” 他将纸铺在桌上,轻轻拍了拍,“此事不急,待林大人想好了,再与我说。” 他话音一转,又扯回刚才的话题,“林大人,你还未告诉我,你为何扮作男子入朝呢?” 江赜本是随口一问,但刚才见林舟对此事避而不谈,他更是好奇了。 林舟不想提及的事,他便要追问到底。 而林舟只是淡淡道:“将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又何必这么好奇?” 江赜盯着她的脸,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神情。 他忽而一笑。 “看来……这背后的原因,你很在意了。” 江赜的洞察力太过细致,林舟不敢妄动。 她暗暗咽了咽唾沫。 江赜思索一番,“和朝廷党争有关?” 林舟垂着眸,面无表情。 江赜看着她,轻声问:“是什么让你冒这么大风险入朝呢?难道你的身世有异?” 闻言,林舟瞳孔猛地一缩。 江赜眯眼,“看来是了。” 林舟转头看着他,只见他嘴角带笑,却笑得像只恶鬼,将她的心思看得通透。 她恐惧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 林舟迎着江赜的目光,冷声问:“将军为何如此好奇我的过往?将军要杀我是早晚的事,难道知晓了我的过去,还能让将军改变主意不成?” 她抿唇笑着,挑衅地看回去。 江赜盯了她一会儿,目光森然,“林大人勿要自作多情,我不过是想着如何让你更痛苦,以解我心头之恨罢了。” 林舟闻言,笑了笑,“那可令将军失望了,你所知晓的,便是我的过去。我无父无母,也没什么求而不得之物。若你不信,皆可去查。” 当年在她的身世这事上,齐承沅早就帮她处理得干干净净了。现在江赜若是要查,也只能查到属于“林舟”的一切。 只要她咬死不认,不管江赜心中如何怀疑,也无法知晓真相。 江赜幽幽看着这样的林舟,她垂着眸,极力隐藏着所有的情绪,叫人难以看透。 “后悔吗?” 他曾经给过她选择的机会,城南那一夜,她若来了,或许今日便完全不同。 而林舟只道:“若是再来一次,我依然会选择太子殿下。” 江赜冷笑了一声,“如此忠诚?七日之限一到,我便亲自杀了齐承沅,再杀了你。叫你们这对主仆在黄泉之下好相见。” 林舟笑,“求之不得。” 两人目光凛凛,无声地僵持着。 * 眼看江赜给的最后期限只有两天了,皇城之中依然静悄悄的。 不知是不是如今皇宫戒备太过森严,先前江赜按插在宫中的人都没能递出消息来。 江赜隐约觉得不对劲,吩咐底下人,“这两天盯紧京城,稍有不对便来报。” 只是意外还是发生了。 在最后期限的前一晚,看守城北方向的守卫被杀,当夜一队人马护着太子逃了出去。 当守卫的尸身被抬回军营时,林舟正好站在营帐门口瞧着。 身死的护卫全身只有脖颈一处伤口,那伤口从脖颈处划到了后背,看着十分骇人。 林舟认得那伤口。 她知道太子身边一直跟着一位武功高深的神秘人,那人出手狠辣,下手利索,擅长使毒,手持一把弯月刀。 太子殿下吩咐他下的手,他就从来没有失手过。 只是这么多年来,她依然不知道那个神秘人是谁。 江赜也认出了那刀痕。 他双眼变得通红,双拳捏得死死的,就连身子都忍不住地颤抖。 江赜这幅样子有些异常。 正好阿朝在旁边,林舟的目光才对上阿朝的眼睛,下一秒一把刀就横在了她身前。 阿朝似乎也是在极力忍耐着痛楚。 只是他们二人的痛苦,林舟却无法理解。 林舟无奈,“人不是我杀的。” 这营帐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士兵,她想出去也出不去,要如何杀人。 阿朝对她说,“我们王爷,便是死于同样的刀法之下。”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38节 林舟瞪大了眼,久久没有说话。 原来,安定王是被太子下手杀掉的。 “这人是护着太子逃走的,必然是太子的人。” 阿朝眼神一冷,锋利的剑贴到了林舟的脖颈,“这人是谁!” 林舟道:“我不知道。” 话音刚落,林舟觉得脖间一阵刺痛,温热的鲜血顺着脖颈流了下来。 林舟看着眼前附在尸体前哭的将士,“不是我有意隐瞒,我只知太子身边有一个武功高强的人,但具体那人是谁,我并不知晓。” “呸!” 她刚说完,就被旁边的人喷了一身唾沫,“阿朝大人,这奸臣定然在撒谎!狗太子杀了我们这么多人,不如我们也杀了他最衷心的狗!” “够了!” 江赜冷喝一声,人群便安静了下来。 他抬眸,扫视着周围的人,大家眼神中藏不住的是仇恨与愤怒。 这里的许多人,都是安定王当年的旧部。 他看了林舟一眼,对阿朝道:“把她带回去。” 阿朝将她的手一扭,捆在了身后,将人推入了营帐之中。 林舟站在营帐里,听着江赜在外面安抚着众将士,心跳如雷。 太子,出逃成功了。 原以为太子吩咐她的事,会随着越朝的灭亡一同消失,而如今看来,却不能像她以为的那样不了了之。 宋家,姜云,青梧一家…… 她不能轻举妄动。 林舟看向那垂下来的帐帘,江赜就站在外头,他说话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最终,她目光落在了放在桌上的一只碗,慢慢走过去将碗藏了起来。 太子出逃一事,彻底惹怒了赤云军。 江赜一声令下,围着京城的大军便朝京城压来。 林舟同江赜一起站在山崖之上,将底下大军围剿的情势看得一清二楚。 “轰隆”一声,城那边传来沉闷又恐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重。 那是撞击城门的声音。 渐渐的,那声音小了下去,紧接着是将士们铺天盖地的喊杀声,纵使相隔甚远的地方,她也能听见将士们的呐喊声。 马蹄踏碎了宫门,赤云军的旗子在一寸寸逼近。 最终,城南高墙上升起了赤云军大旗,张扬地飘在空中。 而后城西、城北、城东陆续扬起了旗幡。 林舟虽听不见,但知道宫墙那头一定哀嚎遍野。 粉饰的荣华被踏破,昔日富丽堂皇的宫殿变成了众人华丽的墓穴。 山上的风有些大,林舟拢袖,看着旁边一直远眺的江赜,不禁问:“如此佳机,将军竟不亲自上阵手刃敌人?” 话音一落,四周一片死寂。 林舟刚意识到有些不对,喉咙就被一只手死死掐住。 窒息感和撕裂感扑面而来。 她痛苦地皱紧眉,对上了阿朝那双充满了恨意的眼睛。 在她要窒息到晕厥时,江赜终于开口了。 “阿朝。” 江赜背着手,视线从未在远处的城池上移开。 阿朝冷哼一声,松开了林舟。 林舟立即捂着嗓子猛咳几声,待她缓过神来,声音嘶哑道:“将军身边的人,脾气都不小。” 她是有意嘲讽,但江赜和阿朝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并未理会她。 她又看向了江赜,心中疑惑。 他今日裹着一身狐裘,并未着甲,当真是不打算上战场了? 而且她方才的话,应是没有不妥之处,怎就令阿朝如此激动了? 待京城那边升起一道青烟时,阿朝向江赜递上了一卷地图。 江赜手指划过地图,目光放到远处,“走。” 阿朝将林舟双手缚住,亲自押送她。 一架马车从山路上越过尸山血海,直径行到了京城内。 京城里一片混乱。 地上全是各种瓦砾酒壶碎片,昔日眼熟的铺子倒了一地,百姓屋前都染上了血迹。 这看得林舟心中有些难受。 皇权之争,苦的却是百姓。 随着马车驶过,林舟忽地一愣。 她看到了几个妇人与孩童缩在角落哭泣着,虽受了惊吓,却性命无忧。 而他们身上带的包袱和家当也完好无损。 林舟心中升起个想法——若姜云和青梧家也在城中…… 她收回视线,看了江赜一眼。 江赜面不改色,神情淡然,似乎没有一点攻下城池的喜悦。 看上去,江赜比她更像那个亡国之人。 江赜忽然问:“觉得我太过心慈手软了?” 林舟一愣,没想到方才自己的举动皆被他收入了眼底,心道这人深不可测。 江赜阴测测地笑了笑,“若是你的主子攻下了这座城池,他会怎么做?” 林舟抿唇,没有说话。 若是齐承沅,定会以需筹资重建京城为由,搜走百姓之财,带走壮丁,以充军力。 不知不觉,马车已进了皇宫之中。 皇宫比京城更为惨烈。 兵器和首饰撒了一地,每走几步便能看到一具尸身,远处还有尖叫声持续传来。 林舟看向车窗外,远处还升起火光与青烟,一片混乱。 这里和她记忆中的皇宫大相径庭。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江赜下了马车,悠悠步上了阶梯。 林舟顺着看了上去,只见眼前的大殿上方,写着“太和大殿”四个字。 她有些恍惚。 多年前新中探花之时,她也是如此仰视这座大殿的。 而如今再次仰视这里,却又是另一番场景了。 不知为何,太子出逃并没有带着圣上一起走。 于是宫里的那些贵人,全都退到了这里。 “轰”的一声,那扇象征着至上权贵的殿门轰然倒下。 赤云军的士兵们立即涌了进入,里头顿时传来一阵尖叫。 江赜道了句,“阿朝。” 阿朝立即拔出自己的佩剑,交到了江赜手里。 江赜握紧剑柄,抬步上了阶梯。 两侧的人见到他,纷纷退居一旁,为他让出了一条路。 “大胆江赜!竟敢谋逆!” 龙椅上,圣上依然坐在他的龙椅上,他双手死死扣着扶手,浑浊的目光钉在从殿外走进来的人身上。 旁边是被用刀剑压下的众嫔妃们。 江赜冷眼看着龙椅之上的人,“某害忠良,这龙椅圣上可坐得安稳?” 他眼中是浓浓的杀意。 圣上一颤,高声呼道:“来人!护驾,给朕杀了这个乱臣贼子!” 然而殿内只有妃嫔们的哭泣声。 江赜一步一步走上高台,俯视着瘫在龙椅上的皇帝,剑尖对准了他的心口。 “陛下,您可还有什么遗言?” 圣上的咒骂和愤怒瞬间凝固,他脸上爬满了恐惧,颤抖着手抚上剑尖,“江赜……世子……朕知道错了,朕错了!朕这就下旨,向全天下昭告朕的罪行,朕向你、向你父王赔罪……” 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人如今在他面前摇尾乞怜,江赜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了一句,“晚了。” 当年安定王为了越朝,常年征战拖垮了身子,但依旧为着越朝站在最前线。 待战事褪去后,却只因皇帝的猜忌,便要将江家逼上绝路。 为了打消皇帝的猜忌,安定王上交的兵权,江赜从小便扮作一事无成的废物世子。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39节 但是如此还不够,只有安定王死了,皇帝才能真正的放心。 江赜手中长剑毫不留情地刺穿了皇帝的胸膛。 皇帝喉咙间发出此生最后一声悲鸣,便摇晃着倒在了龙椅上,温热的鲜血迅速染红了明黄的龙袍。 江赜红着眼转过身来,依然被仇恨渲染。 他冷声道:“杀。” 第27章 太和大殿中一片尖叫。 林舟站在其中,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一个约莫五岁的皇子爬到了她的脚边,拽着她的裤脚喊:“林大人,我认得你!求你救救我!” 只是话还没说完,他便被一剑捅穿了后背,不甘心地倒了下去。 林舟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她环视着周围,尖叫声慢慢淡了下去,因为殿中的皇室中人皆已被杀,一个也没有留下。 “你哭什么?” 林舟回过神,不知何时江赜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她抬手擦了擦脸,才发觉自己落泪了。 江赜低头问她,“见到昔日主子的血亲被杀,难过了?” 此时江赜脸上沾了血,目光森冷,仿佛是从地狱之中爬出来的修罗一般。 林舟喃喃道:“非也。” 她的目光落在了江赜手持的那把剑上。 这剑刚捅穿了圣上,还在往下滴着血。 没想到有一天,她能和大钺的皇帝死于同一把剑下,这能算是临死前的荣幸吗? 林舟正想着,却听江赜道:“别着急,齐承沅未死,你这条命还能苟延残喘几日。” 他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轻轻说:“有时候人活着,比死了还痛苦,不是吗?” 她呆愣了许久,才勉强勾起嘴角,“是啊。” 林舟垂下眸,挡住眼中的情绪,“将军不是问我,为何扮作男子入朝为官吗?” 她轻轻抚上江赜的衣袍,“今夜将军来寻我,我便告诉你,我的秘密。” 江赜看着在他衣襟上慢慢滑动的手,不屑一笑。 “今日事忙,我没空。” 说罢,他一扯衣袍,将袖子从林舟手中扯出,想要直接出殿。 “若我告诉你,那日你拿的秘信是什么意思呢?” 江赜身子一顿,慢慢转过身来。 林舟定定地看着他,“将军只要帮我找几个人,姜云,李青梧一家,这对将军来说并不是难事。今夜将军带消息给我,我自然也会将秘信内容告知于你。” “姜云,李青梧……” 江赜低声念了一遍,目光变冷,“记住你说的。” * 林舟又被带到了大牢之中。 皇宫的牢狱,可比先前的牢狱气派多了。 林舟进了牢房,慢慢靠墙坐下。 上一次来宫中的牢狱,还是来看望瑀王那次。 时过境迁,如今坐在这里的人却变成了她。 林舟静静看着牢狱上方的小窗,日光渐渐淡去,夜幕爬了上来。 夜深了,她也没等到江赜。 就在她以为今晚等不到人了时,却听远处铁门与锁链碰撞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阵脚步声渐渐靠近。 林舟蹲在墙角,无声地笑了笑,握紧了手中的东西。 不一会儿,那个人就走到了她的门前。 林舟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长时间的蹲着,现在她的双腿一片麻木。 “将军可带来了我想要的消息?” 江赜站在阴影处,道:“你要寻的姜云,在攻城那天就失踪了,想来是逃到了别处,他妻儿倒是在家中。至于李家,李云桃前几日出门,至今未归。” 他顿了顿,又道:“这几日不安定,待城中稳下来,我再差人去寻。” “不必了。” 听江赜说姜云和小桃都不在的时候,林舟的心就已经凉了下去。 姜云家中已有妻儿,怎会丢下她们出逃。 小桃更是,怎会无故外出不回家呢? 齐承沅终究是不放心她。 于是林舟缓缓抬眸,道:“那图纸的秘密,只说给将军一个人听。” 阿朝闻言,立即皱眉,“主子不可,这个人奸诈得很。” 林舟没有说话,只定定看着江赜。 江赜既然来了,她便赌他一定会对那图纸感兴趣。 果然,江赜说了句,“阿朝,退下。” “主子!” 阿朝愤愤地瞪了林舟一眼,但到底得听江赜的话,还是站到了远处,只是右手紧紧握着剑柄,时刻提防着意外发生。 林舟刚挪了一步,便觉得腿脚无力,“将军可否近前些?” 江赜冷声道:“得寸进尺。” 林舟笑了笑,“莫不是将军觉得,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能对您做什么?” 江赜一思量,似乎觉得有理,更何况阿朝就在旁边,于是他打开牢门,走了进去。 林舟小步小步地朝着江赜挪去,故意压低声音,“太子一向谨慎,往外的涉密传信都是要通过这种暗号来写。” 她声音有些飘渺,江赜听得不是很真切,他朝着林舟靠近了几步。 林舟继续道:“将军给我的图纸上所写的,意思是……” 她仰着头,白净的脸上在牢狱中沾染了些灰尘,但那双眼眸乌溜溜的,甚是明清。 江赜有些恍惚,此时的林舟似乎与他梦境中的人重合了。 他眯眼,“是什么?” 林舟靠近江赜,蓦地眼神一变,握紧手中锋利的瓷碗碎片,朝着身前的人毫不犹豫地刺过去。 “啪”的一声,林舟手中的瓷碗碎片被甩了出去,而江赜脖颈上斜着拉出一条血色的长线。 “林舟!” 她还没站稳身子,衣襟就被人一把拽住。 江赜气极了,双手掐着她的脖子,咬牙切齿道:“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说这,手中越来越用力。 林舟失败了,索性也不再装了。 她看着江赜气得双眼通红,无声地笑了起来,却有眼泪从眼角滑落。 她看着牢狱的房顶,看着那模糊不清的月光,看着江赜忽近忽远的脸。 就这样吧,她再也不想这么痛苦地活下去了。 看林舟缓缓闭上了眼,江赜双手一松,她便直接摔到了地上。 “想死?没那么容易。” 林舟趴在地上,捂着喉咙喘着气,嗓子一片火辣辣的痛。 远处的阿朝已经冲到了跟前。 “主子!” 阿朝扒开江赜的衣襟,见到那条血色的长痕先是一愣,而后发现只是皮肉之伤,并未伤及要害,才松了一口气,抽出剑就要杀了林舟。 “等等。” 江赜握住阿朝的手臂,阻止了他的动作。 他蹲下身来,捏住林舟的下巴,语气森然。 “这么多年,你的太子殿下便是这么教你的?以卵击石。” 林舟吃痛,歪头想要挣脱江赜的钳制,他却死死扣着她的下巴不松手。 左右她也是个必死之人,不如死前一搏,或许齐承沅会看在她以往为他效力的份上,至少放过姜云和小桃。 以往她虽替齐承沅做了许多违背良心的事情,但那些终究是权谋的手段,她没有得选。 但是姜云和小桃,本就是不涉及朝堂的普通人,是她将他们牵扯了进来。 可惜,她没有搏到。 林舟看着江赜脖子上那条血痕,“世子的反应不如从前啊,若我力道再重一些,恐怕我已经成功了。” 她这话听得阿朝恼火,想要拔剑,却又只能忍着,若眼神能杀人,此时她恐怕已经死了上千次了。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40节 江赜看着林舟的这幅样子,张口道:“林舟,如今的你真令人作呕。” 林舟闻言,身子一僵。 她撑在地上的十指紧缩起来。 这又何须江赜对她说? 就连她自己也唾弃自己,憎恨自己。 可是她没有别的路可走了,这一路跌跌撞撞,她只能独自一人摸索前行,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她没有江赜那么大的本事,能举兵造反,就算仇人是陛下,也能手刃了仇人,为安定王报仇。 她只能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只是到头来……却什么都失去了。 江赜起身,不欲再看她一眼,转身将走时,却听她低泣问:“你懂什么?” 林舟慢慢站起身体来,哑声问:“江赜,你知道独自一人走在黑暗里的感受吗?” 他一顿,转过身来听她继续说。 林舟抬手,将眼前的乱发都撩至而后,露出那双通红的眼睛,“若是可以,谁不想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做人呢?你以为每一个人都和你一样,有得选吗!” 她目光里充满了悲愤,直直地看着江赜。 “你活着是为了复仇,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但是在我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可走,除此之外全是绝路。” “令人作呕?你以为,我就不恶心我自己吗?” “每夜,我都在噩梦中惊醒,我恨我自己,我恨这世道,可是有什么用?” 林舟哈哈一笑,她抬手抹去泪水,“我本已适应这个世道的规则,眼看就要成功。而江赜,你却亲手打破了这一切。论残忍,你在太和大殿上杀死的那些皇室稚子,难道就不无辜吗?” 阿朝“唰”地抽出剑,抵在她的身前,“殿上灭口不过是防止日后齐氏卷土重来,扰乱社稷,不要和你们残害他人混为一谈!” 林舟没有说话,只是红着眼看着江赜。 良久,江赜问:“既然如此,你又为何选择这条路?” 林舟抿紧了唇,看着目光深幽的江赜。 “齐承沅为了活命,将你交给了我,就算如此,你也要为了他杀我?” 林舟道:“我不仅是为了他,也为我自己。” 见林舟如此坦然,江赜却笑了。 “好,好!” 他抬手,摸了摸脖颈上的伤口,手上沾染的血色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倒是太子的一条衷心好狗。” 江赜步步逼近,指腹蹭过林舟的唇瓣,撬开她的牙齿,沉声道:“你且看着,我是如何将你这一嘴獠牙一颗颗拔干净的。” 第28章 因着齐承沅的出逃,江赜如虽攻下了京城,但并不急着置办登基大典的事。 他派手底下的人朝齐承沅逃走的方向一直搜寻。 纵使齐承沅身边有一位武功深厚的高手,但毕竟出逃仓促,加之出逃前一天北地下了雨,因此只要有人经过,必定能留下踪迹来。 林舟被“请”到了皇宫中的一处别院暂住。 这处院子属后宫内院,先前林舟并没来过,但看着似乎像钺朝某位后妃的住处,屋内匣子中的胭脂水粉都还没来得及拿走。 江赜给林舟派了两个姑娘伺候她。 说得好听是伺候,说得不好听便是监视她。 这两个姑娘手脚轻盈有力,眼神如刀锋般尖锐,一看便是有几分功夫的人。 除此之外,在她院前也有着重兵把守,每隔一个时辰便要进来与两个姑娘交接一次。 江赜将她留在这个院子里已有七天了。 林舟待得无聊,在她以为她被江赜遗忘时,江赜终于找来了。 “你倒是好兴致。” 那日林舟蹲在草地上望着池水发愣,被江赜的话吓了一跳,转身才发现他站在她的身后。 江赜扫了一眼平静的池塘,“你莫不是在琢磨着,从这里游出去吧?” 林舟笑,“将军多虑了。” 她并不打算逃。 就算能逃出这个院子,她能逃出这个皇宫,能逃出这个京城吗? 她现在逃出去又能做什么呢? 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苟且偷生罢了。 “是么?” 江赜明显不信,但他不打算再继续追问。 “关于那封密信,林大人可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又或者关于东宫,林大人可有什么人、什么事想与我说的?” 北方还没有消息,而那封写满了各样符号的图画,终究还是成了江赜最为挂心的事情。 齐承沅在和宫外的人传信,说明他在宫外还有人在,那人极有可能就是此次接应他的人。 今早江赜带人去东宫搜寻了一番,找到的都是朝堂之上的奏本,并无异常的事。 这不对劲。 以江赜对齐承沅的了解,就算搜不到神秘人的信息或他们逃跑的路线,也该搜到些别的见不得光的事情。 但东宫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林舟本是耷拉着眼皮,可当她听到东宫二字时,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身子一僵。 她只是略略动了动眼珠子,便被江赜发现了异常。 “看来……林大人是知道什么了。” 江赜慢慢走到林舟身边,大手握住她的肩膀,暗暗用力。 他在她身边轻声道:“今日劳烦林大人跟我走一趟了。” * 东宫。 林舟踏入这里时,有些恍若隔世。 昔日繁华热闹的东宫如今一片死寂。 林舟跟着江赜一路走到了属官内院,往日齐承沅便是将众人召来此处谋议。 她四处打量着,一路走来,都只见赤云军的人,不见往日东宫中人。 “林大人重游故地,似乎有什么想说?” 林舟按住心中不安,平静道:“听闻将军善待俘虏,凡是投诚者,不取性命,且抚而用之,可真?” 江赜道:“那是对于诚意归降的人,像林大人这样心眼子多的……恐怕不行。” 林舟闻言,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两人行到议政殿上,江赜四处看了看,转身对林舟说:“林大人,可要仔仔细细想清楚了,这里可有什么密室暗道的?” 林舟不语,只四处打量着。 她行到窗边,推开窗,却意外地发现不远处竟然有个扫地的小厮。 林舟眼神一动。 “原来,林大人方才的话不是说的自己,而是原来东宫的人。” 林舟身子一僵,她慢慢回头,刚才还在远处的江赜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身后。 她镇定道:“将军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说着,她伸手就要将窗关上。 江赜却一把按住她的手,看向远处那个小厮,朝林舟笑了笑。 林舟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她便听江赜吩咐人,“将原先东宫的人都喊来,不……” 他忽而转身,看着林舟道:“不必带过来,直接杀了。” “江赜!” 江赜看着再也保持不住镇静的林舟时,终于满意地笑了,“原来在这些人里,有林大人在乎的人啊。” 他终于抓住了林舟的一个把柄,定然不会轻易放手。 他眼神一沉,“原以为林大人是没有心的,不如我帮帮林大人,杀了这里的所有人,让林大人做一个真正没有心没有感情的人可好?” 闻言,林舟瞳孔一缩。 她缓缓抬起头,强装镇定,“你放了他们,我告诉你。” 江赜看着林舟的眼睛,从包围京城到现在,林舟从来没有表现出什么惊慌的情绪。 就算牢狱那次濒死,林舟也是一脸从容。 而现在的林舟似乎是被人拿捏住死穴一般,眼底深处的惊惧快要蔓延出来了。 江赜忽然觉得,他对那个林舟在乎的人更感兴趣了。 到底是什么人,能叫她这么在意?那人是男是女? 于是江赜道:“这东宫里的人,我只打算放一个。” 他微微偏头,眼神犀利,“就是不知林大人想要哪一个活下来呢?”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41节 林舟握紧拳。 她就知道江赜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她咬紧唇看着江赜,心中万般纠结。 若不坦白,她担心江赜真的会将东宫的人都杀了。 若坦白,反而可能将那人陷入危险之中…… 林舟闭上了眼,想到了太和大殿上他将皇室稚子屠杀殆尽的场景。 江赜或许会对无辜百姓仁慈,但涉及到权力之争的,他绝不会手软。 于是她决定赌一把。 林舟道:“玉奴。” “什么?” 林舟看向江赜,轻声道:“臣要寻的人,名唤玉奴。” 江赜静静地看着林舟,似乎在衡量她这话的可信度。 良久,他唤了一个人来,“去寻个叫玉奴的人来。” 江赜看着林舟面上藏不住的不安,手往后一抬,“关于密信的事,林大人请说。” 林舟没有说完,而是直接走到了大殿的主位上,她在椅子的扶手旁摸索了一会儿,将暗扣扳下。 只听“咔嚓”一声,椅子后面的墙便朝外缓缓移开了,直到能容纳一个人通过。 殿内的侍卫立即围了上来。 江赜探头看了一眼,纵使现在外头艳阳高照,眼前的暗道里却是一片漆黑,若不举着火折子进去,恐怕是什么都看不见。 林舟道:“有一本书,太子称之为钥匙,记录了所有图案的意义。有了钥匙,你就能知道那张纸上写的内容是什么,那把钥匙就在里面。” 他目光落到林舟身上,见她一脸平静,看不什么异常。 有侍卫燃了火把,率先进了暗道。 林舟看了江赜一眼,也跟着侍卫进了暗道。 江赜抬脚刚要跟上,却被旁边侍卫给拦下了。 “将军,阿朝大人吩咐过要确保您的安全。这密道中恐有危险,您不如在外头等着我们。” 江赜看着前方的火光渐渐远去,“无妨。林舟的人还在我们手里,她便动不了手脚。” 他看得出,她对那个叫玉奴的人是真的上心。 江赜冷笑一声,进了暗道。 穿过暗道,便是一间封闭式的书房。 这里全都是这么多年来,齐承沅栽赃嫁祸朝中与他作对之人的罪证。 知道这里的人少之又少,只有齐承沅的心腹之人才知道这处地方。林舟也只是近一年来才知道有这处密室的。 林舟拾起一份文书,这里也有她的手笔。 手中的文书却突然被人抽走。 江赜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斜眼看着林舟,讽刺道:“林大人好计谋。” 林舟没有说话。 江赜随手翻着桌上的东西,吩咐人,“将这些都带回去。” 忽而,搜寻书房的侍卫喊道:“将军,这边是空的。” 江赜立即走了过去。 只见侍卫用剑柄敲击着墙壁,发出的声音和旁边墙体的声音截然不同。 江赜转身看着林舟。 林舟自己也有些惊讶,她走了过来,打量着这处不起眼的墙壁,摇了摇头,“我只知这处书房,并不知这里还有暗室。” 她注意到江赜有些怀疑的目光,无奈道:“事到如今,我已没什么好瞒你们的了。” 以往她只是将文书送进来,或是与齐承沅商议些不可为外人知晓的秘密,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了。 侍卫们四处搜寻,也没有找到打开这处墙壁的机关。 最终在江赜的允许下,两个侍卫抬脚朝墙壁一踹,只听轰隆一声,那墙体便被踹倒了。 墙的另一边果然还有一处密室。 侍卫们抬脚走了进去。 林舟也四处查看着,看着这个她也不曾知晓的地方。 江赜走到林舟身边,“林大人,看来你的太子殿下也没有真正的信任你啊。” 林舟没有说话,只低头看着书架上的书。 蓦地,她眼神一凝,看到落了些灰的架子身上有个匣子,匣子上刻着个“宋”字。 江赜这人洞察力十分强,有了前车之鉴,林舟不敢轻举妄动。 她垂下眸,遮挡住眼中的情绪,假意看着手中的文书,慢慢往匣子那边靠近。 就在她走到装着匣子的书架旁时,突然从外面进来一个人,在江赜身边说了一句,“将军,东宫里没有叫玉奴的人。” 话音虽小,却还是叫林舟听到了。 不等江赜喊她,她便猛然回头,走过去抓住那个侍卫,“不可能!” 那侍卫为难地看了江赜一眼,继续道:“搜过了东宫上下,真的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 林舟手有些抖,过了许久,她目光才聚焦到侍卫身上,“那……死掉的人里呢?” 侍卫道:“也没有。” 林舟猛地舒了口气,往后踉跄一步,撞到了书架上。 她闭了闭眼,安抚自己,只要不是听到死讯便是好事,或许她趁乱逃出去了也不一定。 江赜将林舟的反应都看入了眼里,他慢慢走到林舟面前,低声问:“这个玉奴,你是什么人?” 林舟只哑声道:“恩人。” 江赜自然是不信的。 就算是恩人,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他看着林舟眼里的劫后余生,眼神变得幽深。 这样的神情,更像是至亲至爱之人。 可早在谦和院时,林舟的身世就被他打探清楚了。 她无父无母,孑然一身,也没有别的亲人,能进谦和院全靠她自己。 又如何有这样一个对她重要的人呢? 江赜没有追问,他知道林舟定然不会告诉他。 不过今日来东宫一趟,总算没有白来。 密室里的东西太多了,一时半会儿整理不过来。 夜里,江赜还在看着从密室搬运过来的文书。 门外有人敲了敲门,随后便推门进来。 江赜放下文书,“如何?” 阿朝向江赜呈上一件东西,是一枚羊脂白玉。 “还发现了一串脚印,应当就是他们。” 齐承沅是从城北逃走的,这几日阿朝都在城北寻人,直到今天终于寻到了些踪迹。 江赜摩挲着那枚冰凉的玉,“继续寻。” 阿朝应了一声,正要走,却又听江赜将他喊住。 “让手底下的人再去查一查林舟,还有一个叫玉奴的宫女。” 阿朝一愣,查宫女他能理解,“查林舟做什么?” 阿朝自以为他们已经很了解林舟了。 不过是一个贪慕权贵,出卖良心的小人罢了。 而江赜只是盯着那块玉,沉声道:“我总觉得,她没有这么简单。” 一个女子,胆敢扮作男子入朝为官,一旦被发现便是死罪。 到底是什么让她这么冒险。 他很好奇。 如今从林舟口中说出来的,他已经不信了,他要亲自查一查林舟背后的事。 第29章 第二日,林舟还没从睡梦中醒过来,外面院子里却吵闹不停。 她迷迷糊糊地起身,推开窗户的一角,只见几个工匠打扮的人站在池塘里忙活着。 林舟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便回房了。 不过上午的功夫,好好的池塘便被封起来了。 等江赜来找林舟时,便见她提笔画着一幅鲤鱼戏水图。 “没想到林大人对作画也有几分兴趣。” 林舟笔下不停,她专注地看着画纸,“将军将我院中的池子都填了,这日子甚是无趣了些。”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42节 笔一转,刚好绘完最后一笔。 她将毛笔搁下,转眸问:“莫不是将军这般没信心,真怕我潜水逃了?” 江赜走近,俯身拿起她刚作好的画,手指点在那条活灵活现的鲤鱼上,“林大人多智近妖,若是变成鲤鱼逃走了,我上哪再捕一条?” 对于他这等荒诞之词,林舟瞥过眼,全当没听见。 林舟问:“将军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每次面对江赜,她都需要打起十分的精神来,不然稍有不慎就会被他察觉到异常。 昨夜因在东宫没有寻到玉奴的事,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而今早天未亮,又被窗外填池声吵醒,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应对江赜。 相比林舟的几分不耐,江赜倒是十分从容。 他一撩衣袍,在桌案边直接坐下,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来此,自然是有事问林大人。” 林舟不语,抬手也将自己的茶杯满上了。 院内那两个侍女每日都出现在她视线可及范围内,隔上一段日子就会向江赜上报,江赜自然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你在东宫时,可有听闻齐承沅提及过罗贞?” “罗贞?” 林舟握着茶杯,奇怪地看了江赜一眼,“罗贞不是早已被安定王灭了吗?” 当年安定王平定瓦拄后,又接连北上击退了罗贞。 攻城时虽叫几个罗贞皇族逃了,但这么多年来,从未听说过北地有什么异常之处。 就连这次江赜逼宫夺下皇权,也没有罗贞的任何消息传来。 那几个罗贞人应当是再也没有反抗之心了,否则就算再能藏匿,这么多年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林舟思索了一番,太子出逃时走的就是北门…… 她抬眸,脸色严肃,“那图纸上写的和罗贞有关?” 刚说完,她就摇了摇头,“不会,太子与罗贞从未有过交际。你父亲当年灭罗贞,可是代表着整个越朝。” 罗贞亡国,又如何能再与越朝的太子结盟呢?这说不通。 江赜看着林舟,没有说话。 昨夜他研究了一夜,虽有“钥匙”,但那图纸甚是晦涩难懂。 纸上有一个图案,似乎与罗贞有关,但他的想法和林舟所说一致,以是他便有几分不确定,才来找林舟一问。 江赜道:“如果齐承沅瞒着你们私下联系罗贞呢?” “不可能。” 林舟立即回道,“前些年不说,近一两年若他与罗贞有联系,我不会不知道。” 江赜看着她笃定的神情,无端地觉得有些烦躁,“林大人好生自信,齐承沅身边那神秘人和密室,也不是没有告知你?” 林舟盯了江赜一会儿,“神秘人或密室,或许真的能瞒住我们这些属官和幕僚。但与罗贞私下联系这么大的事,我们不会不知,加之此事被圣上知道了便是通敌的死罪,太子没必要冒这么大风险。” 太子若想和罗贞联系上,无非只能靠信鸽和在宫外的人手。 而两个途径,都是有专门的属官看管,需每日上报。 若真有此事,齐承沅不可能自己绕过属官来做,还叫属官不知情。 江赜身子往后靠到了椅子上,目光审视着林舟,“林大人今日心情很好?竟与我说了这么多。” 林舟将茶杯一扣,“将军问我便答,至于将军信不信,那便是将军的事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林舟对江赜说的倒是实话,只是信不信,便看江赜了。 江赜突然问:“你可是有什么把柄在齐承沅手中?” 林舟一愣,手指暗暗扣紧了杯子,“没有。” 江赜看着林舟低头一幅紧张的样子,忽而想到在谦和院时,她也总是垂着头,生怕引起别人注意。 他长叹了一声,“你知在谦和院时,我最欣赏你的是什么吗?” 林舟慢慢抬起头,想转移这个话题,“人总是会变的,将军你不也……” 江赜打断她,“那时谦和院里不是达官贵族之子,便是和皇亲国戚沾亲带故的人,纵是如此你也知晓你要做的是什么,也没有向他们的屈服。” 林舟抿紧唇。 江赜盯着她,目光如炬,“可是如今的你却与齐承沅同流合污,与以前判若两人,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变成如此模样?” “将军。” 林舟深吸了一口气,“因为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如你所见,我便是如此卑劣之人,我曾经做的事情我都认下。我的命在你手里,我的罪行由你而定,别的都不重要。” 江赜目光变得深幽,“不重要吗?” 林舟怔然。 江赜目光落在她露出的一小截白皙的脖颈上,“齐承沅知道你是女子吗?” 林舟瞥开眼,有些心虚,“他不知道。” 齐承沅应当只以为她是宋竟思,并不知道她是女子,毕竟这事一旦被发现便是死罪,也会牵连东宫,以她对齐承沅的了解,他不可能留这么大的一个隐患在身边。 林舟垂眸,可是若他不知道,临别时的那番话又是何意? “他知道。” 瞧着林舟这幅心虚模样,江赜一看便觉得她撒了谎。 江赜笑了一声,“可他却将你一直留在了身边……麒台郎,太子亲臣。” 林舟看着江赜,明明他面上还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却莫名地叫她觉得战心惊。 江赜言语突然变得犀利起来,“你这般替他做事,莫不是他还许了你,事成之后给你个妃嫔当?” 他这一番话将林舟气得不轻,“将军慎言!我与太子清清白白。” 江赜看着她气红了脸,却更加笃定她这是心虚的表现。 心中那股异样的感觉再次浮现出来,他没了再继续谈下去的欲望。 江赜站起身来,大步走到门前,却又忽而想到什么似的,偏过身来,“对了林大人,如今钺朝被灭,再也没有什么圣上,也没有什么太子殿下了,你可要谨记。” 说罢,便摔门而去。 林舟僵坐在原地,良久,才将那股气憋了下去,举杯把杯中冷茶一饮而尽。 * 自江赜从林舟住的院子负气而走后,一连好几日再也没有来找过她。 阿朝带着文书来时,江赜正看着北方地形图。 “主子,前几日您吩咐查的那宫女和林舟的消息有眉目了……” 江赜动作一顿,停下手中的事,“拿过来。” 阿朝拿来的只有两页纸。 一页是林舟的,荆州人士,八岁时父母死于饥荒,自小一人生活,十六岁到京城,十七岁考入谦和院。 林舟的身世毫无破绽,就连那死去的父母也有名有姓,在荆州州府都能查到相关信息。 另一页是玉奴的。 同样的父母双亡,从小同舅舅一家在荆州生活,后来舅舅家中贫苦万分,她不忍继续拖累,便入了宫中。只是在她入宫之后,舅舅一家竟遭人入室抢劫,全家没有一人活下来。 相比林舟的身世,玉奴的身世可谓是漏洞百出了。 且不说荆州没有人知晓她舅舅家的事,阿朝派人去她小时住过的地方打探,竟也没有人知晓玉奴这个人。 纵使离家多年,也不该没有任何一个人记得她。 而林舟和玉奴唯一有关系的,便是荆州。 江赜立即将图纸打开,将荆州圈了起来。 荆州地处偏僻,土地贫瘠,常年收成不好,可谓是人人避而远之的地方。 再去看林舟那张纸,其父母虽皆在州府登记在册,但细细一想,她一个八岁孤女,如何一个人从那么偏远的地方走来京城? “阿朝。” 话音一落,阿朝便出现在了门口。 他看到江赜手上的纸张,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再去荆州查玉奴的消息。” 江赜看着纸上“遭人入室抢劫,全家无活口”几行刺眼的字,“查清楚她舅舅家的案件是哪个衙门经的手,卷宗何在,凶手可落网,赃物几何。若查不到这一家人,便查荆州户籍变动、记录人管理人。” 毫无破绽的信息,便是最大的漏洞。 如今朝堂之上,随便抓出一个人来,他的身份都不可能十分清白,官场多年,多少会沾些污点。 而林舟的情况过于反常。 她的信息做得天衣无缝,叫手底下的人无可寻查,他便从这个玉奴下手。 他不信揪不出林舟的尾巴。 “是。” 阿朝脸色一肃,立即领了命。 * 江赜自从那日后再也没来过,这正合林舟心意。 她需要时间理清思绪。 夜深人静时,林舟才敢从贴身衣物中摸出一支簪子。 她摩挲着簪子上面的纹路,心中想到了那日在东宫密室中看到的那个匣子。 几年来,齐承沅给过她的便是这支簪子和宋家的一些旧物,以及当年与宋家结仇的名单。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43节 齐承沅曾说一旦查到有关宋家的东西,他便会立即交给她。 那么那个匣子里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齐承沅还有事没有告诉她,她一定要拿到那个匣子。 或许,那里就装着当年的真相呢? 林舟翻身,假意咳了几声,正好看到门前有个身影晃了晃。 她盯着那个影子,脑海中编织起一张网来。 没过几日,林舟就病了。 侍女发现时,她已经病得很严重,额头滚烫,浑身难受。 因着林舟的特殊性,侍女也只能先一层层上报,等太医来时,林舟已经失去意识了。 得到消息赶过来的江赜,阴沉着脸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林舟。 “如何了?” 旁边的太医刚手起针,手也颤抖得厉害。 他是宫中的老太医,以前也是见过林舟的。 却不想到此次会诊,林大人竟然变成了林姑娘。 太医稳住情绪,斟酌道:“这位……姑娘,虽病势凶猛,但好在只是普通风寒,开几贴药下去便会见效。” 闻言,江赜才收了心。 他的目光投向床上面色苍白的人,“这几日你便看着她,一旦有所好转,便来告诉我。” 没想到他话音刚落,床上的人就呓语一声,悠悠睁开了眼。 林舟听到了江赜的声音,纵使意识昏沉,也要让自己醒过来。 她此次受凉生病,为的就是要见江赜一面。 江赜一直不来见她,她只好出此下策。 既然江赜吊着她一口气,那便不会不管她的死活。 她看着江赜,吃力喊了一声,“将军……” 林舟尚在病中,脸色苍白,声音软绵无力。 江赜眉心一跳,却冷脸问:“何事?” 林舟咬牙,虚弱道:“我想起来一事,与前太子有关,就在东宫里,将军若想知道前太子在哪,可能所帮助……” 她将东宫二字说出,便放心地晕了过去。 如今前朝太子下落不明,自然是江赜的心头大患。 此话一出,定然会引起江赜的兴趣。 到时再找机会去东宫,就不愁见不到那匣子。 林舟不知,她脑袋一歪昏死过去时,着实吓了江赜一跳。 他将刚要溜走的太医吼了回来,“太医!” 老太医颤颤巍巍回来,给林舟把了脉,迎着江赜阴沉的脸说:“这姑娘太过虚弱,晕过去了而已,并无性命之忧。” 他瞧着江赜并无好转的神色,又赶紧道:“可喂一些粥,能好得快些。” 江赜扭头看着一脸苍白的林舟,目光变得深幽。 他本以为她痛苦,他便能从那种诡异的情绪中解脱出来。 只是不知为何,看着林舟如此虚弱,那种异样的感觉仍在。 江赜深吸了口气,不想再看见林舟,或许这样他会好受一些。 他对旁人说:“带她醒了再告诉我。” 说罢,便转身匆匆离去。 * 江赜又做那怪梦了。 梦里,林舟一身女装,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她轻轻靠在齐承沅怀里,说着甜言蜜语,一脸娇羞。 江赜想要冲过去将她拉过来,却发觉自己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人是如何卿卿我我的。 他醒来时,满身大汗。 十分诡异的梦。 听到他起身的动静,侍女连忙端来水盆来给他擦拭,却不想江赜被夺过,直接往自己身上泼了一盆水。 侍女被吓得跪到地上。 试图以此平复情绪的江赜使劲揉了揉额角,哑声问:“林舟呢?” 这侍女未去过林舟那边,想了半天才想起林舟是谁,“林大人病了还没好。” 是了,林舟才病了。 方才只是个梦。 但他的愤怒却无比真实。 江赜起身,直径往林舟院里走去。 休养了一两日后,林舟精神恢复了些,勉强可以起来走走路了。 今日天气大好,她打算到院中活动一二。 院中池塘虽被填平了,但又种上了不知名的花草。 林舟站在路边看着院里的花朵。 她对江赜说了那句话,她就料定江赜一定回来找她,或早或晚罢了。 她对着花发了一会儿呆,站起身就要走时,却差点叫出声来。 江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林舟惊魂未定,只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抖,“将军,何时来的?” 她庆幸自己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 而江赜只是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衣服上,“如今你已不是麒台郎,越朝被灭,你已没了再穿男装的理由。” 林舟的身份被他知晓,但她却依旧着男装,将自己扮成个男子。 林舟一愣,方才她的思绪在心中过了几百道,却没想到江赜开口问的是这个问题。 她想了一会儿,才道:“林某习惯了。” 只是不知为何,她发觉江赜脸色似乎更沉了些。 她只能猜想,莫不是密信有新消息了,又或是政事上有难处? 林舟还在想着如何将话题引到东宫去时,却见江赜朝她越走越近。 他的目光灼热无比,死死钉在她身上。 林舟心漏了一拍,她敏锐地捕捉到江赜眼中那不同寻常的晦暗。 她连忙移开视线,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将军……” 今天的江赜十分异常,可她却不知该说什么来拉回对方理智。 比起先前的江赜,眼前这个人更让她畏惧。 江赜一点点靠近,灼热的呼吸悉数落到了她额上。 “太子……” 林舟孤注一掷,连忙提起齐承沅,“太子那边,将军还没有眉目吗?” 太子二字像一盆冷水一样浇在了江赜心上。 也彻底让他清醒了。 江赜后退了几步,梦境与现实逐渐清晰起来。 他看着眼前显然被吓傻了的人,不禁想笑自己何时会因为一个梦而如此失控了? 而且对方还是林舟。 “林大人。”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硬,“虽病了一场,脑子却清醒得很,时刻挂念着旧主。” 江赜后退几步,拉开了距离。 他目光扫过她身上的男装,“既然习惯了,那便穿着吧。” 说罢,江赜转身就走,丢下一句话,“齐承沅的事,待你病愈再议。” 林舟僵在原地,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始终,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想起刚才江赜眼中骇人的炽热,怀疑是不是她的错觉。 第30章 第二日侍女告诉林舟,江赜邀她去东宫。 林舟想到昨日他的眼神,不免有些心悸。 她原以为江赜会隔上几日再来找她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林舟来到梳妆镜前,抽屉中还有之前妃嫔留下来的几盒胭脂水粉。 她垂眸,思索了片刻,用手轻轻沾了沾,往脸上一摸。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44节 须臾,林舟脸上便黑了些,瞧着她还是原来的样子,不过面部硬朗起来了,多了几分男子的气质。 江赜见到这样的林舟时,目光微微一滞,但并未追问。 “你那日说在东宫中的是什么东西?” 林舟只道:“将军去了便知。” 其实并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她不过是想找借口再去东宫一趟罢了。 江赜盯着她的脸,“在那密室之中?” 江赜这人太过诡异,之前让他多次看出她心所想,现在林舟已经能平静应对了。 她直接坦然承认,“正是。” 江赜脚下步伐一停,“如此,便不用去东宫了。” 林舟微愣,心中升起股不好的预感。 江赜道:“那间密室中的东西我已悉数搬了过来。林舟,你有什么想说的,不如直接跟我说了吧。” 林舟面上一僵,她愣了两秒,脑海中飞快想着应对的法子,“那是一种传信的方式,还得找到特定的纸张和笔墨才能展示给将军看。” 江赜审视着林舟,在他的视线压迫下,林舟莫名地有些紧张。 但最终江赜还是道:“请吧,麟台郎。” 从东宫中拿出来的东西,江赜并未放到太和大殿中,而是暂时堆在了一间书院里。 这书院是往日政令台鸾阁学士办公之处,通常负责御前策论整理。 皇城被攻破那日,很多文书来不及处理,都被堆在了这里。 与林舟想象的破败不堪不同,这里的一切都被打理得井井有序,不少文官穿梭在其中,有的穿的还是大钺的服饰。 林舟驻足观望了一会儿,竟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俯身于桌案间,在烛光下忙碌着。 唐明清。 和林舟同一年的考生,最终得了榜眼的那位学子。 唐明清是钺朝中为数不多的清官纯臣,自被圣上封了九章殿刑部右侍郎后,一直矜矜业业,专于政事,其背后的唐家也是从未在朝廷上站队哪一方。 以是这几年来,他一直遭受着孤立与排挤,若不是今日看到他穿着大钺的朝服出现在此,她都快忘了还有这个人了。 或许正因如此,在大钺被灭后,他还能毫发无伤地出现在这里。 “我记得,唐大人与你曾是同届考生?” 江赜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唐明清,讽道:“看到昔日同朝为官之人如今得以重用,进了政令台鸾阁,而你如今不过是一个阶下囚,你心中有没有一丝不平呢?” 林舟垂下眸,“将军多虑了,林某心中并无不平之事。” 说罢,她缓缓提步,从幽径上走了过去。 从东宫搬过来的东西单独放在了一间书房里,由着一队侍卫看守着,进出皆需令牌。 江赜带着林舟进了书房。 林舟缓步过去,目光在书架上扫过。 那日密室所见的书籍和文本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书架上,却不见那个匣子。 林舟眉心一跳,不动声色地从书架上抽出一张纸来。 她转身,又到另一排书架寻了一支毛笔。 继而,她不经意间问道:“将军,那密室之中的东西,可都在这了?” 江赜从进门前就盯着林舟,看着她在书架间转悠着,“自然是都在这里了。” 江赜微微一笑,目光冷然,“林大人还有什么没有找到?” 林舟心中一空,不会的。 她分明记得,那匣子就在密室的书架上,十分显眼,若是东西都搬过来了,怎么会不在这里呢? 尽管林舟心中有再多疑虑,她也只能暂且压下。 她目光一转,拾起书架上一盒墨锭,“东西在这,是我眼拙。” 她将纸张平铺在桌面上,用毛笔沾了些刚研磨出来的墨水,提笔写了一句诗在纸上。 “将军请看。” 墨水干后,林舟写的字迹便渐渐消失了,纸张上一片雪白,仿佛不曾写过字迹一般。 “这是东宫特制的墨水。” 林舟将纸张放在烛火之下烧灼,不一会儿,方才她写的那句诗又浮现了出来,“这种墨水,常用来书写一些机要之事。” 她将纸放在桌上,便见江赜定定地看着她,面上没有一丝惊讶。 林舟放下纸墨,“看来将军早就知道此事了。” 江赜目光落在她刚才写的诗句上,“你要与我说的只有这个?” 林舟道:“是的。” 江赜拿起纸,直接在烛光下点燃了。 看着火光一点点将纸张吞没,江赜笑了笑,“林大人,身为齐承沅的心腹,知道的好像也不比我多啊。” 听着他带刺的话,林舟不语。 忽而,书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骤然在门外停了下来。 外面的人叩了三声门。 江赜往门口看了一眼,“进来。” 一个穿着黑衣的侍卫走了进来,林舟看到他的脸时,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那人看了林舟一眼,转身将一份密信交给了江赜,“北方吴村有前朝太子消息。” 声音不大,却叫林舟听见了。 江赜目光一凝,立即拆开了信封,一目十行地扫过上面的内容,随后勾起一抹笑,“吩咐人备马,我亲自去会会他。” 林舟沉默地站在旁边,听见江赜要离宫时,眼睛微微一亮。 江赜一走,或许她还有机会再溜进这个书房里来。 林舟暗暗打量着这个书房,江赜不知道那个匣子对她的特殊性,定然还是会将匣子放在这间屋子中,待江赜一走...... “林舟。” 江赜冷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立即回过神来,便见江赜微微仰着头凝视着她,那目光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穿透,“你在想什么?” 林舟定了定心神,“没什么。” 江赜显然不太信,他看了林舟一会儿,轻声道:“此次出行,你同我一起。” 林舟僵住了,良久才迟疑道:“将军不觉得不妥么?” 把她这个前朝的罪臣带出皇宫,当真不怕她逃了吗? “有何不妥?” 江赜朝林舟走近,林舟心漏了一拍,往后退了一步,却抵到了书架,无路可退。 他轻轻俯身,在林舟耳边轻声道:“且让我看看,你这饵,能不能让我钓到一条大鱼。” 江赜直起身来,吩咐身边的人,“余风,她便交给你了。” 林舟呆愣地看着江赜,随后目光转移到了他身边的黑衣侍卫上。 余风,听江赜这么一说,她就想起来了。 这个人是之前跟在安定王身边的那个侍卫。 林舟抿唇,对上了余风的视线。 只见余风冷眼看着她,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江赜侧身对余风,悠悠道:“她若想逃,便打断她的腿,再带回来。” 闻言,余风眼中闪过诡异的光,他冲林舟一笑,“是,主子。” 林舟袖下的手握成了拳,最终还是无力地松开。 * 次日,林舟就被余风带出了皇宫。 看着紧闭的宫门一道道打开,林舟心中有些波澜。 但是她知道,这些不过是自由的假象罢了。 林舟看了一眼旁边时刻把手放在刀柄上的余风没有说话。 以前余风是跟着安定王的,功夫应当在阿朝之上。以前她跟错安定王府马车时,就已见识过他的厉害了。 听着最后一道宫门缓缓打开的声音,林舟将目光投向了宫外。 一切已经和她随着赤云军攻入皇宫那日截然不同了。 没有想象中的萧条,百姓们和往常一样挎着篮子步与街上,与小贩讨价还价,同邻居闲聊,孩童奔跑在街上。 距离钺朝被灭那日,也才过去短短十多天。 林舟怔然。 “还不快走?” 余风牵来一匹马,交到林舟手上。 林舟看着比她人还高的马,顿时有些腿软。 余风瞧出来了她的畏惧,嗤笑一声,“鄙人忘了,林大人往日都是坐马车出行的,对不住了,今日你得随我们一同骑马。” 林舟握紧了手中的缰绳,看着马没有说话。 她学着别人一般,踩着马镫想要上马,却试了几次都上不去。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45节 余风已经在马上等着了,他瞧着林舟这幅蠢笨的模样,拉了拉缰绳,丝毫没有上来帮忙的意思。 林舟知道他是故意为难她,她瞧着身前高大的马有些泄气。 此时,耳边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我扶你上去。” 林舟转头看到来人,整个人都愣住了。 竟然是唐明清。 他朝林舟伸出一只手,林舟立即反应过来,搭上他的手,借着他的力道终于跨上了马背。 林舟回过头,喃喃道:“多谢。” 唐明清朝她笑了笑,转身便入了宫门。 林舟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心中纳闷,他是没有认出来她吗? 但是她此时的妆容同以前在朝堂上的并无二致,唐明清不可能认不出来她。 那为何他会帮她呢? 作为一个清官纯臣,应该最讨厌她这样的权臣才对,更何况如今他是政令台鸾阁学士,就算他品行高洁不会落井下石,但也不会出手相助才对。 林舟想不通。 旁边的余风却讽道:“林大人人脉真广,竟认识唐大人。” 此行的种种,余风定然会一一向江赜禀明。 林舟不想唐明清因为她招惹了江赜不悦,便道:“我与唐大人并不相识,方才只是他好心罢了。” 余风不置可否,一挥鞭子,“走吧。” 江赜骑着马,行在赤云军的最前方。 百姓们站在路边欢呼着,激动地朝着大军招手。 余风和林舟行在队尾,但依然能感受到百姓们的热情。 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那是装不出来的。 林舟有些恍惚,因为她甚少见到这样真实的表情。 以往她见到的百姓,脸上或畏惧或讨好,无一例外的便是虚假。 林舟将目光移到了江赜身上。 他离她很远,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影。 江赜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同队伍中的将士们一样穿着朴素。 便是这样的一个人,赢得了民心。 大军行了一日便到了吴村。 吴村位于北方,只是两个州府连通路上的一个小村庄,少有人来。 林舟很难想象,齐承沅竟然会在这种地方。 江赜似乎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认为是齐承沅的埋伏,先是令人打探了吴村方圆百里的动静,而后才悄然包围了吴村。 但当那个“太子”被人抓出来时,却令人大失所望。 林舟看着那个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人,垂下了视线。 这不是齐承沅。 据被捕的人所说,他只是战乱中的一介流民,流落北方已久,不得已才谎称自己是钺朝太子,以骗取村民的粮食与照拂,没想到竟然将赤云军招惹来了。 “将军,小人罪该万死!但小人的妻儿无辜,她们只是听从于我,与她们无关!” 那人哐哐磕头,不一会儿,石板上都有了血迹。 林舟看了江赜一眼,她想知道江赜会怎么做。 他们在北方搜寻齐承沅的踪迹很久了,此次兴师动众地来吴村,说不定还会让一直潜伏在北方的太子趁机逃脱。 因为这流民的谎言,这一次来吴村,可谓是让整个赤云军白跑一趟。 而江赜只是抬手,令人将他架了起来。 江赜道:“给他些银两,放他走吧。” 林舟微微瞪大了眼,正好江赜转过身来,与她的视线对上。 她眼中的惊讶还没来得及掩下去。 “怎的?没有见到齐承沅,你很失望?” 林舟快速移开视线,“没有。” 江赜冷笑了一声,“别急,等抓到齐承沅,我定要让你亲眼看着他是如何死的。” 他身后那个流民知道江赜放过他后,他复而跪在地上哽咽着呼喊,“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林舟的视线越过江赜,看到了那位流民。 此时他脸上的神情和出京时百姓们的神情一模一样,十分真挚。 林舟懂了,江赜和齐承沅的区别。 她明白江赜才是真正适合坐上那个位置的人,若是江赜当政,这个国家和以前定能不同。 回程路上,林舟沉默着,一直未说话。 余风就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她。 林舟偶然抬头,见队伍已经进入了一处林子。 她抬头看着树顶,阳光从树叶间隙落了下来,林子中也是一片寂静,只有马蹄踏在地上的声音。 蓦地,她瞳孔一缩。 不对劲。 这林子有些太安静了。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便听林中传来一声剑鸣声。 有人的反应比她还快,林舟还没见到来人如何,便见身边的余风踩了一脚马背,整个人便飞入了树林之中,随后刀剑相交的声音便传来。 来袭者人不少,很快赤云军的人便和对方交起手来。 林舟有些无措,她拉了拉缰绳,却没能拉动马。 而旁边一道剑光过来,她座下的马嘶鸣了一声,往着前方不管不顾地就冲了过去。 她低呼一声,除了紧紧抓住缰绳,俯下身子尽量靠在马背上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迎面的风疾驰而来,眼前一片混乱,林舟什么都看不清。 没想到,她的死法竟然是落马而亡吗? “林舟!” 旁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她勉强睁开眼,就见一人骑着马,飞快地跑在她身边。 那人朝她伸出手,“手!给我!” 林舟拽紧了缰绳,才伸出手,就觉得马身一晃,为了保持平衡,她又忍不住将手缩了回去。 “快!” 那道声音中多了几分急切。 林舟知道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死于马蹄下。 于是她咬牙,朝着声源处伸出了手。 对方力气很大,直接将她提到了马背上。 他一拉缰绳,身下的马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林舟看着自己原先那匹马疯了般地朝前冲着,下一秒变撞到了岩石了,触地而亡。 她大口喘着气,看着马的尸体回不过神来。 半晌,她才缓缓抬头,看着身后的人。 江赜。 而他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便拉了缰绳,朝着赤云军的方向跑了过去。 两人离赤云军有些距离了,跑了一会儿,才见到几个穿着赤云军衣服的人。 江赜让林舟下了马,把余风叫了回来。 “跟着她。” 余风脸上染了血,也知方才他是擅离职守了,低下头应了一声,站到了林舟旁边。 林舟此刻还惊魂未定,看着收拾着残局的赤云军不语。 来袭者多半已经死了,只有少数人逃到了山林中,江赜已让几队人跟了上去,想必很快便会有结果。 林舟看了半天,才渐渐回过神来。 她看着一直站在她后面的余风,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你很想我死?” 林舟想,能当上安定王贴身侍卫的人定然不会是个失职的人。 或许方才余风的擅离职守是故意的呢?他便是想让她以为有了可以逃跑的错觉,然后趁她逃跑之时,余风便能依江赜所言,将她的腿打断,或是直接杀了她。 闻言,余风只是冷笑一声,坦然道:“是又如何。” 林舟不解,“你们为何如此恨我?” 她能感受到,这些将士们对她的恨意,似乎超过了对越朝的恨意。 余风只问:“鹿山夜袭,可是你向前朝太子献计?” 林舟道:“是。”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46节 那场夜袭,是钺朝唯一一次重创赤云军。 因为弓箭手成功偷袭到了江赜,才令其退回吴州,只不过后来江赜假死,齐承沅急功近利中了圈套,钺朝才输了几个城池。 余风眼神一凛,“那你便不冤。” 他看着远处,江赜在很远的地方,他便反手一转,用匕首抵在了林舟喉咙上。 “你真狠,噬魂这种毒,你竟也下得去手?” 余风的话令林舟感到疑惑,“噬魂?” 她从未听说过这种东西。 余风眼中染了红,“别装了,当年就因为你们的箭头上有这种毒,才害得主子十多年来苦练的武功尽失。” 闻言,林舟瞪大了眼。 “你说……什么?” 江赜武功尽失? “当时若不是阿勉就在吴州,主子恐怕真的挺不过去,你们所谓的假死之计,恐怕就成真了。” 后面余风说了什么,林舟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看头看着远处那个人,他站在众将士之间指挥着。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攻城那日,他并未穿着银甲率兵攻入京城的原因吧? 所以,他,还有他们,才如此恨她。 恍惚间,她忽然想到很久以前他说的,他想成为安定王那样的人,征战四方,平定天下。 那时她不知江赜隐藏着自己会武的事,还笑话过他不会武,又怎么成为安定王那样的人呢? 抵在林舟喉间的刺痛感越来越强,她回过神来,抬眸看着余风,“不管你信不信,那毒不是我下的。” 是她献的计不错,但她从未让人在箭上涂抹过什么。 如此,那只能是齐承沅做的了。 第31章 夜色如墨,林舟独自坐在书桌前,提笔勾画着纸张上的线条。 昏暗的烛火下,一张狸猫戏蝶图活灵活现地跃于纸上。 林舟看着画出神,想到的一会儿是京城外百姓们脸上洋溢着的笑意,一会儿是齐承沅带走姜云和小桃的事。 她叹了口气,将笔搁置下来,看向了窗外。 见窗外月色正好,林舟便行至窗边仰头赏月。 她瞧了半天,身后传来一声动响,她回头,却见原本应该守在她门口的人影消失了。 林舟有些纳闷,从进了这院子后,她便没见过这两个侍女擅离职守的。 于是她走了过去推开门。 门外却空无一人。 她心中刚升起一丝危机感,就见从旁边突然蹿出一个宫女打扮的人,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就将她拖到了房中。 这般动作,对方武功定是不弱。 在林舟欲要开口呼救时,对方在她耳边快飞低语了一句,“林大人,我是太子殿下的人。” 林舟呼救声戛然而止,她的目光凝固在对方的脸上。 面孔有些熟悉,似乎在东宫见过。 见林舟安静了下来,那宫女才缓缓放下了手。 她偏头看了一眼门外,小声道:“我只能将她们引开片刻,我们的时间不多。三日后会有几个宫女进入这幽静院来,届时请大人务必将我留下。” 林舟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她弯腰推开窗户,翻身出去了。 待林舟扑向窗户时,院内已经没人了。 这时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就被人扣响了。 应是被引开的侍女发现不对劲赶回来了。 林舟道了声,“进。” 侍女推门而入,她目光在林舟房中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林舟脸上,审视着她。 林舟迎着她的目光看了回去,坦然问:“何事?” 那侍女眼神一变,道了句“无事”,便将门关上了。 林舟看着侍女隔着门透过来的身影,才深深松了口气。 她复而站到窗前,心中一阵复杂。 她没想到宫中竟然还有齐承沅的人。 也是,齐承沅稳坐太子之位这么多年,皇宫之中定然有不少眼线。攻城那日宫中虽死了不少人,但江赜不会对毫无反抗之力的人下手,定然会留下一些隐患。 今夜既然有了一个宫女溜到她院中来,便代表着这皇宫之中还有很多齐承沅的人潜伏着。 其实从宫外回来后,林舟心中有些动摇。 而这个宫女的出现,却彻底将她心中所想推翻重来。 齐承沅…… 林舟想到那宫女的话,要将她留在身边。 只用了片刻,林舟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 她知道将这个宫女放在身边,就意味着将自己的一举一动透露给齐承沅。 但她或许能通过这个宫女,探听到姜云和小桃的消息。 只有知道他们两人的下落,往后她才能找到救出他们的法子。 * 正如那宫女所说,三日后,果然有四个宫女进了幽静院。 侍女道:“这四人是政令台送过来的,大人挑两个留下来吧,日后负责打扫院落。” 政令台? 林舟一愣,心中正疑惑,怎的政令台也管起后宫内务之事了? 她抬眼,看了一眼站在两边的侍女,见她们神色如常,并无其他不妥之处。 她们二人有些功夫在身上,并非普通的下人,偌大个院子,若叫她们监视她的同时,又要打扫院落,确实有些艰苦了。 因此政令台塞人进来,她们并未拒绝。 林舟点了点头,看似随意地指了指两个人,“就她们两个。” 侍女点了点头,提笔在册子上写下名字。 林舟打了个哈欠,回房休息去了。 新来的两位宫女,一位叫翡青,一位叫浅萍。 午时,林舟正在榻上小睡,便听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 林舟本就没有入睡太深,闻声她便坐了起来。 见到来人,林舟微微一愣。 她警惕地往门口看了一眼,翡青就道:“她们二人出去了。” 应是与江赜汇报近几日她的动向去了。 林舟有些疑惑,“我以为你要等上几日才会来找我。” 这些跟在江赜身边的人个个是人精,住进宫里的这几日,两个侍女时时刻刻都在盯着她,就连她晚起一柱香的时间都要报上去。 翡青进院第一日就这般来找她,林舟有些顾虑。 而翡青只是勾了勾唇,“大人放心,外面那两人功夫在我之下。她们若回来,我定然知晓。” 林舟眼珠子一动,“是么?” 她的目光在翡青脸上转了一圈,“政令台的人为何选你来我这里?” 不是她多虑,实在是江赜太过敏锐,林舟就怕翡青来到她这里的事也在他的掌控之中。 翡青看出来林舟的忧虑,低声道:“自然是政令台中有我们的人。” 闻言,林舟微惊,后宫便算了,想不到政令台中也混入了太子的人。 翡青道:“奴婢已知晓殿下与大人的计划,殿下担心大人一人无法应对,特意安排奴婢过来帮助大人。” 林舟垂眸,在心中冷笑一声。 帮助?其实是来监视她的吧。 林舟拉过翡青的手拍了拍,“也好,我在这皇宫之中孤立无援,你若来帮我,我们定能早日完成大计。” 翡青看着林舟,点了点头。 林舟问:“你可知宫中还有多少殿下的人?好叫我心中有个底。” 闻言,翡青眼神一闪,朝林舟笑笑,“大人不必担心,同外面的人联络这事便交给我,您只需早日取得那反贼的信任便好。” 林舟眼神凝了凝。 听这意思,齐承沅有些不放心她,就连安排在宫中的人手也不愿告诉她。 林舟脸色一冷,将手从翡青手中抽出。 “是殿下不信任我,还是你不信任我?” 见林舟生气了,翡青连忙解释道:“非也非也,如今事态紧张,并非奴婢不愿告诉大人,而是奴婢也不知晓宫中有谁是我们的人。只有需要相互联系时,殿下才会安排我们见面。”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47节 林舟表情一缓,“那你们平时是如何联系的?” 翡青掀开衣服的一角,将一枚梅花玉佩递给林舟看,“靠这个。” 这是一枚很普通的玉佩,并不起眼。 “原来如此。” 林舟将玉佩的样子记下,还给了翡青。 她忽而想到什么似的,问翡青,“你可知道姜云和小桃这两人?” 翡青闻言,朝林舟一笑,“来时殿下吩咐过,叫我带些消息给大人。” 林舟一凛。 翡青将一张纸交到林舟手中,轻声道:“殿下吩咐过了,只要大人做好殿下嘱托的事,定然会善待大人的朋友的。” 林舟将纸徐徐展开,纸张只写着一句诗。 虽隔了很多年,但林舟还是一眼看出来这是姜云的字迹。 林舟沉默着将纸张收入怀中。 翡青动作忽而一顿,低声对林舟道:“大人,我得走了。” 说罢,她立即推开门走了出去,拿起院外放置着的扫把认真扫起地来。 不一会儿,院外就传来脚步声,林舟悄悄推开门一看,便见一个侍女走了进来。 她打量了院里扫地的翡青一眼,又向林舟的屋中看来。 林舟默默关上了门。 翡青没有说谎,她的功夫远在江赜派来监视她的两个侍女之上。 * 江赜一连十多天没有来过她这里,是为筹备登基事宜去了。 之前因着追寻齐承沅的事,一直将此事耽误了。 这么多天来,赤云军的人一直在北方搜寻,直到那踪迹消失在了北方荒漠之处。 那里也是曾经的罗贞人生活的地方,从前安定王带人平定北方时,曾言北方气候恶劣,危险重重,不宜住人,因此罗贞虽被大钺攻下,但一直没有钺朝的人进入荒漠之中。 因此罗贞旧居荒废许久,无人居住。 北方荒漠存在太多未知风险,加之赤云军赶路到荒漠边界,大多数人已精疲力竭,决策之下,只好放弃进入荒漠。 瞧着齐承沅离去的踪迹,他似乎想寻求当年逃脱在外的罗贞人的帮助。 林舟道:“罗贞人没有理由帮他。” 她垂眸,看着棋盘上被白子围得水泄不通的黑子。 坐在她对面的,正是消失了十多天的江赜。 他拾了颗白子,放到棋盘上,“那为何他还要去北地荒漠?” 林舟沉默片刻,落了一颗黑子,“孤注一掷。” 瞧着棋盘上已经走投无路的黑子,江赜嗤笑一声,“他当真没有退路了吗?” 林舟抬眸,“将军以为呢?” “我以为?” 江赜目光从棋盘转到了林舟脸上,手指夹着一枚白子,“我以为,这天下就没有不可能的事情。人以类聚,物以群分,齐承沅和罗贞旧人,身上都有一股令人恶心的味道。” 白子落下,“林舟,你输了。” * 三日后,皇宫中奏响了封典之乐。 江赜在十八声钟声里,踏上了太和大殿前的玉阶。 老太监捧来玉玺,呈到江赜面前,在江赜拿起玉玺的那一刻,满朝文武朝着他跪了下来。 其中有钺朝旧臣,也有跟随江赜一路走来的将士谋士。 江赜站在最高处,俯视着朝他跪下的朝廷官员,昭告天下——废钺朝,立郢朝,改元运平。 从此存活了四十六年的钺朝正式消亡。 江赜登基那日,林舟坐在院中也听到了从太和大殿那边传来的奏乐声。 她垂眸沉思着,翡青在她身边静静地站着。 翡青端着茶壶,弯腰给林舟倒茶时,声音中是压不住的愤恨,“终有一天,我们会叫他们将这一切都还回来。” 林舟转眸,似乎没有听见她说话,看着站在远处盯着她的侍女,起身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 两个侍女没有阻拦她,只默默地跟在了她身后。 今日登基大典,江赜特许让她出这幽静院,可外出走动,大概是想让她亲眼看着钺朝如何真正的消亡吧。 与幽静院的冷清相比,宫中甚是热闹。 林舟站在偏僻处,并未去主殿。 她看着宫人忙碌地穿梭在各个宫殿中,整个皇宫都洋溢着股喜气。 忽而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林大人?” 第32章 林舟转身一看,竟然是唐明清。 林舟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身后的两个侍女,“唐大人。” 唐明清朝着林舟走了过来,笑了笑,“先前在鸾阁,我还道是自己看错了,原来真是你。” 林舟也笑了笑,客套道:“上次在城门口,多谢唐大人搭手。” 唐明清:“小事而已,不足挂齿。” 他看了眼林舟身后的两个侍女,一看便知这两人不是普通宫人,“林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林舟:“随意逛逛罢了。唐大人不要再唤我林大人了,我已经不是朝廷官员。” 唐明清一愣,随口道了句:“林弟。” 林舟听着他这拉近关系的称呼一噎,默默打量起唐明清来。 且不说先前唐明清与她并无多少交集,自江赜上位后,他已经正式成为鸾阁学士,按理来说应该对她这个前朝罪臣避之不及才对,怎会上赶着来与她套近乎呢? 林舟又看了一眼身边的两个侍女,心道这人莫不是江赜试探她的一步棋? 但在看到两个侍女脸上的不安时,她的疑虑又被打消了。 “林弟若没有急事,不如与我一同走走?” 林舟目光回到了唐明清身上,她客气一笑,“也好。” 让她看看这个唐明清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她假装没有看到两个侍女的暗示,跟在唐明清身后便走了。 唐明清边走边问:“林弟自被送与赤云大军谈和后,便一直跟在陛下身边吗?” 林舟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陛下是指江赜。 她抬眸看了眼唐明清,见他神情自若,似乎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林舟却心道,原来是打听她的行踪来了,只是不知究竟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江赜去的。 林舟笑笑,“正是。” 唐明清转头,幽幽地看了她一眼,“陛下待林弟甚好。” 闻言,林舟心道难道唐明清来找她,是怕她抢了他在江赜中的重臣地位不成? 于是她敷衍道:“我不过一个阶下囚罢了,哪日他一个不高兴,便将我砍了助兴也不一定。陛下待唐大人才是真的好。” 她瞧了眼他身上的鸾阁学士服,能让唐明清这样的前朝大臣进鸾阁,看来江赜是十分信任唐明清了。 唐明清摇了摇头,“我不过是替陛下谋事罢了。”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一处高台,从这里正好能见到整个太和大殿。 高台处风很大,吹得林舟袖子一阵阵地飘。 她看着底下的太和大殿似乎还和钺朝时一样,有些恍惚。 唐明清行至栏杆处,往下望去,“物是人非,或许只有我和你会有此感了吧。” 物是人非吗?林舟看着唐明清的背影,“唐大人在怀念什么人?” 唐明清一愣,转过头来笑笑,“没有,感慨罢了。” 也是,像唐清明这样的纯臣,怎么会怀念过去那样不堪的钺朝呢? 冷风迎面吹起林舟鬓角的发,她拢袖道:“风大,唐大人回吧。” 唐明清回头看着她,“好。” 林舟回去的路上想着今日的种种,不知唐明清来找她是有什么目的。 想着想着,她甚至猜测过他是不是太子的人。 念此,林舟不由得哂笑。 能让江赜这般放心用人的,定然是毫无污点的人,恐怕是她思虑太多了。 只是今日唐明清与她叙旧了许久,她也没能看出他的意图是什么。 恍惚间,竟然已到了幽静院。 她抬头看着门上幽静院的匾额,复而回头望向来时的路。 这幽静院在前朝本就是个冷宫,进幽静院的路两旁也是长满了杂草,好不凄凉。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48节 她抬脚就进了幽静院,想的却是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从这里出去。 进了院子后,林舟看到翡青和浅萍两人一左一右站在门口。 林舟一愣,见翡青朝她使了个眼神。 她看向院中紧闭的房门,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她就看到了坐在榻上的江赜。 屋内窗户皆被掩上了,光线有些昏沉。 江赜身着一身玄黑龙袍,龙爪狰狞。 林舟有些惊讶,她朝江赜拱手,“将军......陛下今日怎会有空来此?” 她想着今日登基大殿,江赜应该很忙才对。 江赜没有说话,屋子中一片安静。 林舟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江赜的回复,她悄悄抬眸看向江赜,却正好与他沉沉的视线撞个正着。 林舟屏住呼吸,复而垂下眸。 却听江赜问:“你去哪儿了?” 林舟直起身来,瞧着他的神情似乎有些不悦,以为他是责她擅自出院,“昨日陛下是准了我出院的。” 江赜盯着她,只道:“去见唐明清了?” 林舟余光扫了一眼旁边的侍女。 这两人今日一直跟着她,应当是没有时间去找江赜。 那么定是别人向江赜通风报信了,原来在她身边盯梢的人不止这两个侍女。 林舟回道:“我与唐大人偶遇,闲聊了两句。” 闻言,江赜嗤笑了一声,他一手放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是吗?” 他忽而站起身来,走到林舟身前。 林舟不露声色地直视着前方。 突然下颌突然一痛,江赜掐着她的脸转了过去,叫她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 江赜目光如炬,林舟暗暗握紧拳,迎着他的目光瞪了回去。 江赜忽而轻笑一声,他松了手,目光却转冷。 他转过身去,走到桌案前拿起一盏茶杯,“唐明清与你不同,别想着蛊惑他去帮你做什么。” 林舟盯着他的背影,笑了笑,“陛下是担心我对你的臣子做什么吗?” 没有听到江赜回复,却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林舟一愣,就见江赜转过身来,眼中带了几分警告,“你最好将我今日说的记到心里,否则,我不介意提早你的死期。” 江赜目光森然,眼中带怒,不像在说笑。 林舟与江赜对视了一会儿,笑了笑,“陛下爱惜臣子,我定会离他远远的。” 江赜不再多言,他快步走过她身旁,带起一阵风,直接朝着门外走去了。 林舟目送着他离开。 直到外面传来侍女恭送陛下的声音,林舟才走到了桌案前,伸出手想要拾起江赜拿过的茶杯。 然而她的指尖只是轻轻一碰,茶杯裂开了。 林舟垂眸,若有所思地看着散落在桌上的茶杯碎片。 * 安定王府旧址。 其实因着钺朝皇帝的旨意,京城中已经没有安定王府了。 原先的王府匾牌早已不知被扔到哪个角落,府中的东西也被盗贼偷得一干二净。 钺朝尚在时,安定王府便是京城之中的禁地,除了夜间盗贼,便无人踏足。六年过去,王府里早已杂草遍地。 江赜身着便服,从王府中走了出来。 余风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眼底隐忍的悲愤,忧虑地唤了声:“主子。” 江赜抬手,止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走吧。” 今日江赜忽然想来看看王府,自攻入京城后,他还没来得及回到这里看看。 但在看到残破不堪到陌生的王府时,他却有些失落。 说到底,这座府邸也是钺朝皇帝赐给他父亲的,这里的一切回忆,都在他父亲身死的那一刻消散了。 此时他更怀念的,却是他与父亲在军营之中的记忆。他本就是在军营中长大的,军营才更像是他的家。 他娘在他小时候便病亡了,父亲忙于征战,因此他也从小就在赤云军中过活。 直到父亲平定了南北之乱,把军权交还给皇帝,才带着他在京城中安定了下来。 安定王的名声虽大,但府中一直只有他们父子两人和几个跟着他们多年的仆从。 军权上交后,父亲再也没去过军营,他也扮作不成器的纨绔子弟,带着阿朝出入百花楼。 可就是这样的境况,竟也值得钺朝的皇帝忌惮。 因此钺朝皇帝所赐的东西,他都不屑一顾。 江赜念此,不由冷笑。 他回头看了安定王府最后一眼,命人将门关上,也将他作为安定王世子的所有回忆一并关上了。 江赜带着余风步于京城街道上。 江赜没有说话,余风便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他在走到一家茶楼时,脚下一顿,转身就进了茶楼。 大堂中有个茶博士,正一边挑选着茶叶,一边讲着荒诞不经的男女之恋。 余风要了一壶茶,同江赜在雅间坐了下来。 “……陈涛夜间辗转反侧不能眠,脑海中尽是玉瑚笑意盈盈的模样,梦里也是玉瑚作画的样子,但想到白日里见到她也对别人笑,心中便一阵恼怒。陈涛又喜又怒,忽而意识到自己爱上了玉瑚。” 茶博士将水倒入茶壶中,笑着朝厅中的客官们卖了个关子,“你们猜这陈涛做什么去了?” 有人回道:“定是找玉瑚娘子提亲去了!” 茶博士笑眯眯地摇了摇头,一边在小火炉旁扇着扇子,一边道:“常人遇到心上之人,定不会如此直白。陈涛看着玉瑚与他人说笑,一边心中嫉妒,一边又羞于表达,只能将这份难受转向了来招惹玉瑚娘子的人……” 江赜冷声道了句,“荒谬。” 旁边余风正听得津津有味,忽然听到江赜如此说,他看了眼江赜的神色,低声询问:“可要让那茶博士换个本儿?” 江赜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不必,走吧。” 说罢,他便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 对江赜这般莫名的怒火,余风有些摸不着头脑,只道是江赜才从王府旧址中出来,情绪不佳,赶紧拿上佩剑跟上江赜。 江赜没有再去别的地方,直接回了宫中。 夜间,他合眼躺在床榻之上,脑子里却是白日间茶博士的那一段话。 ——“梦中也是玉瑚作画的样子……见到她也对别人笑,心中便一阵恼怒……” 他忽而想起那日幽静院的人来与他说林舟是如何与唐明清谈笑风云时,自己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抑制不住的戾气,以是他丢下待处理的一堆事宜,直接去了幽静院。 江赜坐起身来,按着自己的额角。 心上之人?简直荒谬。 江赜握紧了拳,眼神阴沉。 他的心上人,是谁都不可能是林舟。 一个钺朝的罪臣,一个如此卑劣之人,他恨不得她死。 至于现在还留着她,不过是还没找到齐承沅,留着她还有用处罢了。 江赜躺在床榻上如此想着,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幽静院前有一块荒废了许久的地,早已长满了杂草。 一连好几天江赜都没再来,林舟便寻思着收拾收拾这块地,以后种些菜也好,花也好,至少可以打发时间。 林舟想着,不知哪天江赜就会将她推出去砍了,与其心惊胆战地过着,不如在剩下的日子里寻些有意义的事情做。 她将袖子和裤腿扎了起来,蹲在地里拔着草。 只是约莫是她身体不太好,才拔了几下,便累得腰酸背痛。 林舟累了许久,待她想起来休息片刻时,一看日头,太阳竟已西斜,她便琢磨着明日再来处理剩下的杂草。 她抬袖擦了擦汗,走到房门口,却见原本该放着饭的桌子上空空如也。 林舟一皱眉,心道莫不是朝中事宜基本安顿下来了,江赜已经开始琢磨如何折腾她了吗? 她走到门口,问侍女:“今晚的饭没有送来吗?” 侍女淡漠地看了她一眼,“没有。” 林舟心中有些气,却也只能抿唇,自己进屋将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这两个侍女自进了幽静院后,虽没给过她好脸色,但也没敢擅自少过她什么。 这顿饭,定然是江赜的意思了。 林舟躺到床榻上,合眼小憩,心中并无惊慌。 左右江赜不会真的将她饿死。 夜幕降临,周围的光线黯淡了下来,林舟意识有些模糊,在她快要入睡时,却听门外一阵动乱。 林舟皱眉,拉过被子将头盖住。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49节 那喧哗声戛然而止,似乎有人走到她床榻前,拉住了她的被褥。 一瞬间,林舟清醒了过来。 她猛然坐起,看着站在她床榻前的江赜,惊愕不语。 只一瞬,林舟便掩盖住了情绪,起身下榻,“陛下这么晚,来我这小院做什么?” 她目光落在了桌上的食盒上,不由得一愣。 侍女点燃了屋中的蜡烛,顿时屋中一片明亮。 江赜道:“吃吧。吃完我有事问你。” 林舟走过去打开食盒,见里面的菜品比先前送来的都要好上很多。 她又疑狐地看了眼江赜,虽不知江赜来此的意图,她还是拿起筷子,闷头吃了起来。 只是还没扒拉几口,她便吃不下去了。 只因江赜就在她对面入座,直勾勾地盯着她,目光灼人。 林舟将筷子搁下,直接问:“陛下找我何事?” 江赜目光在没吃几口的菜品上一扫而过,“把东西吃完再说。” 林舟在心中叹了口气,重新拿起筷子。 这一餐的菜品虽丰盛,但林舟却觉得味如嚼蜡,难以下咽。 终于,在林舟咽下最后一口饭时,她放下筷子,抬眸看着江赜。 江赜从进门时便是一脸阴沉,他将一本书放在桌上,推给了林舟。 林舟目光在那书上一凝,这不是齐承沅用来破解密信的钥匙吗? 她将书翻开,里面夹着的是齐承沅逃出京城前截留的密信。 “先前事多,这事便被搁置了下来。如今我政事繁忙,顾不得破解这密信,此事就交给你来处理。” 闻言,林舟笑问他,“陛下如此信任我?” 她自认为自己在江赜心中的可信度还没有那么高,这么一想,江赜的这个要求显得有些奇怪。 江赜脸色一冷,“你只管破解,信与不信在我。” 林舟细看手上的密信,她明白了为何江赜手有译本,也译不出这密信的意思。 这密信上的图案,乍一看与译本上的一样,但细细看去,就会发觉密信的图案已和之前略有不同了。 齐承沅改了图案的意思。 如此一来,破解密信一事就十分棘手了。 江赜问:“需多久能破解出来?” 林舟抬眸,“不好说。” 话音刚落,就见江赜微微皱了皱眉。 过了一会儿,他又舒缓了眉间,朝林舟一笑,“无妨,破解不出一日,我便来幽静院一日,直到你破解出来。” 林舟看着江赜的眼睛,见他似乎没有说笑的意思,拿着书本的手不由得捏紧。 她轻笑,“陛下日理万机,还是将时间用在处理政事上为好。” 江赜只道:“林大人先管好自己吧。” 说罢,他站起身来朝门走去。 林舟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看向手中的密信,有些头疼。 翡青进来收拾碗筷,低声对林舟道:“公子,大好的机会。” 翡青抬眸看着林舟勾唇一笑,眼中闪过诡异的光。 林舟看了翡青一眼,只道:“此事需从长计议。” 闻言,翡青微微皱眉,似有些不满。 林舟透过窗户看了眼走到院门的侍女,“你能同时打得过她们二人还能全身而退?” 翡青沉默。 正好侍女进了屋中,朝着林舟看了过来。 林舟目光始终都在密信上。 翡青来不及再问别的,只好收拾完碗筷,低着头走了出去。 房中又归于平常的宁静。 有了破解密信一事,林舟便不忙着处理院前的杂草了。 林舟看了一整天,才发觉这封密信的图案与从前的译本中的图案还有些相似之处,并不全然被改掉了。 只是其中有什么联系,她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出来。 林舟有些倦了。 待她看向天边时,才觉天色渐黑,今晚的饭还是没有送过来。 想到昨夜江赜说的话,她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她便听到院外有声音传来。 她透过窗户朝院门一看,便与江赜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第33章 林舟见到江赜朝她笑了一下,心中有些发毛。 自江赜从蜀地回来后,她从未见过江赜脸上带着真意的笑过。每每看着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都会叫人心中发怵。 江赜踏过门槛,径直走到桌案前,目光扫过摊开的密信和译本,“可有进展?” 林舟将自己今日琢磨出的头绪告知了他。 她道:“齐承沅想要在皇宫被赤云军围住的情况下将新的译本递出去给宫外的人简直难如登天。以是我猜想,更改后译本应当和我们手中的译本差异不大。” 江赜拾起译本,点了点头,“林大人才智过人,想必找出其中的联系不难。只是我的耐心有限,还望林大人早日将密信破解出来。” 话里隐隐带着胁迫。 林舟闻言,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她诚恳道:“我以为,密信上的意思或许和东宫密室之中的文本有些关联,还望陛下允我再入鸾阁中查探。” 昨夜林舟入睡时就在琢磨此事,江赜让她破解这密信,这不正好瞌睡来了递枕头吗?她定要借机好好查探一番那书房。 江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似乎在审视她的每一丝细微的反应。 “你想去鸾阁?” 他的声音中听不出情绪。 林舟回:“是。” 她坦然地看着江赜。 江赜盯了她一会儿,随即轻笑一声,目光偏冷,“是想去见什么人吗?” 林舟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便见江赜从她身边走过。 他朝门外道:“传膳。” 很快,几个侍女便捧着食盒进来了,菜肴的香气顿时充满了整个屋子。 林舟扫了一眼,竟比昨晚的菜品更加丰盛。 她看着摆在眼前的碗筷,摸不准江赜的心思,没有动。 “吃。” 江赜依旧坐在她对面,靠着椅背,声音沉冷。 林舟只好慢腾腾拿起碗筷,夹了一筷子菜。 和昨日一般,江赜定定地看着她,甚至目光中比起昨夜还多了几分阴沉。 这顿饭,比昨晚更难以下咽。 林舟强迫自己咽下几口,最终还是放下了筷子。 “陛下……” 江赜一抬眸,似笑非笑,“怎的,可是这粗茶淡饭委屈林大人了?” 他面上一片平静,声音中却带了些讽刺的意味。 林舟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在江赜压迫感极强的注视下重新拿起了筷子。 她一边嚼咽,一边思索着江赜今日这隐隐的怒气是因何而起。 在她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后,才听江赜缓缓道:“今日唐明清去了鸾阁。” 林舟放筷子的动作一顿,顿时明了。 原来是她刚才说想去鸾阁,让他以为她还有利用唐明清的想法。 林舟道:“陛下若允我去鸾阁,我绝不会与唐大人见面。” 江赜嗤笑一声,咬牙道:“明面上是见不着了,私底下呢?” 林舟皱眉,不知他这是何意。 随后便听江赜道:“今日唐明清去鸾阁翻阅了前朝旧档,特意将关于你的档案都调取了出来。你们那日不过见了一面,便叫他对你如此上心,你说,我敢放心让你与他同处一个屋檐下吗?” 林舟心头一震。 唐明清为何要查她? 只是现在来不及细思这个问题,她压下翻涌的思绪,对江赜道:“我与唐大人不过数面之缘,我也不知他为何要查我的档案。或许只是想替陛下查探我这个前朝余孽的底细罢了。” 江赜盯着她看了许久,林舟垂眸,一动不动,瞧不出什么破绽。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50节 “最好如此。” 江赜收回了目光,“不要叫我知道你有任何试图攀附或利用他的想法。” 林舟没想到唐明清在江赜眼中这么重要,唐明清以后的仕途之路恐怕是一片平坦了。 江赜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住,他抬步就要走。 林舟在江赜与她擦肩而过时,开口将他喊住,“陛下,那鸾阁之事?” 房屋中突然寂静下来。 林舟盯着眼前的碗筷,屏住了呼吸。 她也不想这个时候触江赜霉头,只是若错过了这次机会,就不知下一次进鸾阁是什么时候了。 良久才听江赜笑了一声,声音中带了冷意。 “这么想去鸾阁?” 林舟抿唇。 江赜道:“明日,我和你一起去。” 丢下这句话,他就转身大步离去。 听着脚步声消失在院外,林舟才狠狠松了口气。 她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手指捏起密信的一角,心跳得很快。 不管怎么说,总算争取到了再去那间书房的机会。 虽然有江赜盯着,但破解一事也不是一次两次就能解出来的,去书房的次数多了,她定能找到机会寻那匣子。 “公子。” 清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林舟掩下了嘴角的笑意,转身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翡青。 翡青看着桌上的密信,“公子当真会为那反贼破解密信?” 林舟反问道:“你觉得我会吗?” 翡青一愣,没想到林舟会把问题抛给她,一时间没有答得上来。 林舟笑了笑,目光转冷,“你不信任我?” 翡青眼神一慌,她垂下头,“没有,公子误会了。” 或许翡青心中确实是不信任林舟的,但这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 她还需要林舟接近江赜。 林舟上下打量着她,将密信和译本压在了一起,走到翡青身前,拉起她的手。 “我知在这宫中处境艰难,多思虑一些也是正常的。但是这个皇宫里,我们的人不多,既然我们有幸一起谋事,就要信任彼此,才能早日完成大计。” 林舟语气温和,神情诚恳,说得翡青都信了几分。 她放下戒心,“公子计划如何?” 林舟笑了笑,“你不是要我接近江赜吗?日后借着破解密信一事,我便能和他多接触,待他卸下戒心,便是我们反击的时候……” 她压低了声音,拉住翡青的手渐渐用力。 翡青目光落在了桌上的密信上,犹豫道:“可是密信……”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林舟笑了笑,轻道:“若一点甜头都不给江赜,如何能让他信任我们?” 翡青一想,觉得似乎有些道理,只是她心中仍觉得哪里不对,但林舟话说得滴水不漏,她也只能暂且将疑虑压下。 * 次日,林舟特意起了个大早,但等她到鸾阁时,里面各位学士早就在忙碌着了。 林舟站在堂中看着里面长着的杏树发愣,听到身后传来江赜的声音,便立即收回了视线。 “陛下。” 她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到处打量,一幅敬小慎微的样子。 江赜顺着她刚才的目光看了过去,什么也没看到,才道:“走吧。” 进了书房,江赜便坐在了书桌前盯着林舟。 她在一排排书架前转悠。 林舟一会儿将书本取出翻阅,一会儿又将纸张抽出来比对。 她转悠了一阵,背对着江赜,假装不经意地摸了摸书架子。 林舟眼神一暗,这只是普通的书架。 江赜突然出声问道:“你要找什么?” 林舟慢慢直起身来,朝江赜道:“我记得有一本《元宗图谱》,记载了多种密文变体,若能找到,或有助于破解齐承沅加密后的规律。” 江赜抬手,直接指向了离窗户最近的书架,“最上层。” 林舟一愣,她顺着江赜指的方向寻了过去。 在她真的在最上层找到那本书时,心中不免一惊。 她不过是随口说了一本书名罢了,想不到江赜竟对书本的摆放位置如此了解。 林舟暗暗看了眼江赜,捧着图谱到书桌旁坐下。 有江赜在旁边,林舟也只能潜心研究起来。 她翻开图谱,指尖在纸张上轻轻划过。她必须表现得专注,既要真正寻破解之法,又要为之后找匣子做准备。 在林舟看得入神时,却有人敲了三声门。 江赜道:“何事?” 门外的人回:“陛下,唐学士求见。” 话音一落,林舟便觉江赜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她暗自嘀咕着,她可没有主动去找唐明清,江赜还能对她发难不成? 林舟假装没有察觉江赜的目光,依然盯着图谱上的图案。 良久,江赜才沉声道:“你在这里待着,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来。” 说罢,他才起身出门。 随着书房的门被关上,林舟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真是天赐的机会。 林舟抬眸,看着眼前一排排的书架。 方才她借着找图谱的时机,已经初步看过书架上是没有暗层的。 林舟目光落在了眼前的书桌上。 她看了一眼紧闭的门,迅速起身来到江赜方才坐的位置,蹲下来将抽屉一层层打开。 林舟将抽屉里面的书本取出,却也不见有匣子。 她只好将书本放回原处,有些焦急地皱起眉。 抽屉里也没有,江赜会把那匣子放在哪里呢? 林舟目光一转,看到了书房的墙壁,忽而一激灵。 她想起来了,她尚是麟台郎时,曾听闻陆之石与齐承沅说过,为方便放置鸾阁的机要文本,陛下在鸾阁的几间书房中设了暗室。 或许这间书房就是带有暗室的屋子之一。 只是她以前没有来过鸾阁,也不知这里的布局。 林舟看了眼书门,轻轻走到墙边摸索起来。她敲击着墙壁,也不见有何异常。 在她弯腰检查墙角时,突然听到外面越来越近的说话声。 林舟立即站起身来,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 在她翻开书籍的那一刻,正好见江赜推门而入。 江赜看到站在书架旁的林舟,目光一凝。 林舟盯着手上的书,过了一会儿便翻一页,随后抬眸,疑惑问道:“陛下?” 江赜这才收回视线,“可有什么发现?” 他走到书桌旁,随意翻看着林舟刚才取下来的图谱。 林舟有些紧张,她刚才翻动过书桌,担心江赜会看出异样。 于是她道:“这图案有些诡异,一时半会儿破解不出。” 她拿起图谱,看着江赜,试图转移他的注意,“陛下可允我将图谱带回院中研究?” 江赜扫了一眼她手中的书,这图谱他先前就看过,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可以。” 林舟一点头,“今日便到此为止吧,待我解出些头绪,再告知陛下,如何?” 今日他们来书房也有些时间了,于是江赜道:“也好。” 闻言,林舟转身走到了门旁,在她要推开门时,却又被江赜喊住了。 林舟心一提,缓缓转过来,“陛下还有何事?” 江赜看着她那张绷得紧紧的脸,轻轻眯眼,“不急,我与你一同去幽静院。” 第34章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51节 林舟跟在江赜身后走出了鸾阁。 两人迎着日光往回走去,林舟抱着图谱沉思着,刚才没能找到暗室入口,叫她有些心焦。 密室的机关会在何处呢? 齐承沅喜欢将密室的机关藏在桌椅这些地方,伪装成摆件装饰。不知鸾阁是否也有相似之处,或许她可以查一查钺朝历代皇帝设置机关的偏好…… “林大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江赜突然停步,林舟险些撞上他的后背。 她连忙后退半步,抬头就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林舟笑了笑,“我只是在思虑密文之事。” “是吗?” 江赜似乎不太相信,“林大人可真是比我那些文臣武将更尽职尽责啊。” 林舟移开视线,假装没有听出他话中的讽刺。 她抬眸,却一愣,她思虑得太过投入,竟没发觉他们已经到了幽静院。 江赜问旁边的人,“刀灵到了吗?” 宫人道:“已经在院里等着了。” 江赜一点头,回头对林舟道了句“跟上”,抬步就进了幽静院。 刀灵?听着似乎是个女子的名字。 林舟有些疑惑,但还是跟着江赜走了进去。 步入院内,就见一位个子矮小的女子背着手站在院中,腰间配着一把皮鞭。 似乎是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那女子转过来,动作干脆利索地朝江赜行了个礼。 “起来吧。” 江赜侧身,抬手指向林舟,“从今日起,你负责保护她的安全,若有闪失,唯你是问。” 他这一番话似在点刀灵,但却一点也没有震慑到她。 刀灵道了句:“是。” 她抬眸看向林舟,眼睛一眯,“林姑娘,日后多指教。” 林舟对上她目光时,就看出来她眼中隐隐的恶意。 这个刀灵,来者不善。 她回了个男子的礼,“刀姑娘,在宫中称我为公子便好。” 现在除了江赜和幽静院的侍女,宫中还没人知道她是个女子,直到现在她穿着的都是男子的服饰。刀灵上来就称呼她林姑娘,似乎是在暗示她与其他那些下人不一样。 林舟瞥了眼站在院门口一动不动的两个侍女,无奈朝着江赜拱手道:“陛下,先前已经派了两个侍女跟着我,再派刀灵姑娘过来是否有些太看得起我了?”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先前那两个侍女一只手就能将她擒获,若是再来个刀灵,她都能想到日后她的生活会有多压抑。 江赜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你以后不想去鸾阁了?” 林舟一愣,复而看向了刀灵,“陛下的意思是,带着她我便能自由出入鸾阁?” 江赜抽出腰间折扇,俯身到她耳畔轻声道:“刀灵和别人不一样,若你有什么不妥之举,你就逃不了她的一鞭。” 他的折扇在林舟肩膀上轻点了几下,“所以林舟,我允你入鸾阁,你可别做出什么让我失望的事情来。” 林舟看了刀灵腰间的皮鞭一眼,若是被抽上一鞭子,恐怕得躺好几个月吧。 她笑了笑,朝江赜道:“陛下多虑了,我不过研究几个图案罢了,能有什么图谋呢?” 瞧着她这模样,江赜就知道不能信她,他冷眼看了她一眼,转身步入了房中。 刀灵朝着林舟笑了笑,跟上了江赜。 两人的谈话声从前方传来。 江赜问:“从蜀地过来辛苦了,刀老将军可还好?” 刀灵道:“将军尚好,小姐也在过来的路上了。” 林舟一愣,蜀地刀家。 她想起来了,刀这个姓甚是少有,从前在整个大钺也不过几户人家。 其中有一户,便是蜀地的刀家。刀家以习武为名,据说刀家人不论男女,个个武功了得。没想到江赜连刀家都能拉拢到。 如此看来,刀灵的功夫,恐怕比翡青更要厉害吧。 林舟进入房前,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翡青,果然见她脸色不太好。 * 刀灵来了幽静院后,林舟便可自由出入鸾阁。 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毕竟比起江赜,她更愿面对刀灵。 只不过有些时候,刀灵实在难缠了些。 有时林舟研读图谱到深夜困乏时,会唤翡青传热水来沐浴,刀灵竟也要到房中来盯着她。 林舟披着里衣,无奈劝她,“刀姑娘,我只沐浴一会儿,马上就好。” 刀灵只会用那双执拗的眼睛盯着她,“林公子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劝了几次无果,林舟无奈,只好在房中搬来个屏风。 她穿衣时,还能隔着屏风看到刀灵的人影一动不动的站在前方。 先前的《元宗图谱》看得差不多了,林舟寻思着近日便再去一趟鸾阁。 于是次日,她带了刀灵一起去了鸾阁。 近到书房,刀灵抬手出示了令牌,侍卫便放她们入房。 林舟看着她手中的令牌若有所思,“刀姑娘可是深得陛下信赖。” 她本是随口一言,却见刀灵仰了仰头,“我们刀家自然与别家不同。” 林舟眼神一转,不想这刀灵看起来难以对付,却是个心大的。 她接着问:“如何不同呢?” 刀灵道:“我们刀家,可是救过陛下命的。” 林舟还想问,刀灵似乎意识到自己和林舟说得太多了,立即抿住嘴,目光愤愤地看着她。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林舟笑了笑,不再说话。 她穿梭在各个书架间,偶尔拿起一本书翻阅了一会儿,似觉得不行,又将书本放了回去。 而后她又慢悠悠地到另一排书架前,如此几次,刀灵在一旁盯着她都盯累了。 林舟抬眸,用书本微微挡住自己的脸,看着坐在书桌前打盹的刀灵。 刀灵双臂环抱这,已经合上了眼眸。 林舟轻声走到墙边,恰似不经意地敲了敲墙壁。 她抬眸看着刀灵,见她没有看过来,便接着尝试。 等刀灵缓过神来,看着站在墙边一动不动的林舟时,她突然跳了起来,走到林舟身边,偏头看了她手上的书一眼。 也是一本图例古籍。 林舟将书籍朝她的方向一摊,“刀姑娘也对密文变体感兴趣?” 刀灵看不懂,只道:“你还要找什么书?这么久了还没找到?” 这便是她面对的是刀灵而不是江赜的好处了。 林舟道:“房里书籍众多,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也是正常的。” 刀灵撇了撇嘴,“那你快些。 后面时间,刀灵杵着脑袋盯着林舟,眼睛一眨不眨的。 兴许今日已没有再试探的机会了。 林舟轻叹了一口气,拿好手中的书本,走到刀灵面前,“走吧,刀姑娘。” 刀灵如释重负,赶忙推开书房门走了出去。 像她们这样常年习武之人,最厌烦的便是坐在一张书桌前一动不动的。 因着刀灵的日日紧盯,翡青也找不到机会与林舟说上话。 林舟看着翡青阴沉的脸,偶尔朝她无奈笑笑。 终于有一日,让翡青逮到了机会。 那会儿林舟伏案研学,正好临摹出一张密文来,便见翡青端着茶走了过来。 “公子,用茶。” 林舟抬眸,看了眼窗外百无聊赖的刀灵。 这几天的日日相处,叫刀灵放松了些警惕,不如之前那般紧张地盯着她了。 “公子究竟如何打算的?” 这几日的等待,叫翡青很焦急。 前几日江赜还偶尔会来幽静院,但自从刀灵来了以后,江赜就再也未踏足此处。 林舟还在每日埋头研究密文,翡青却迫于刀灵的监视,不得与林舟交谈。 林舟眼眸一转,“我要见姜云和小桃。” 翡青微微瞪大了眼,她盯了林舟一会儿,见她不是在说笑,立即沉下了脸。 翡青低声道:“林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52节 林舟朝她笑了笑,“若不让我见人,就别想着我按你们的要求去做。” 林舟这是直接撕破脸了。 她看了一眼开始朝房内张望的刀灵,不急不忙地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翡青脸色很不好,“公子这是为难我。” 林舟把茶杯放在手里转悠,手指在临摹图上轻轻划过,“我知你没有权利决定此事,但你只需向你的主子报上此事。他的意思如何,便决定了我的计划如何。” 话音刚落,门就被刀灵给推开了。 “你们在说什么呢?” 刀灵大步走了过来,目光在林舟和翡青身上转悠。 林舟脸上笑意淡了去,“刀姑娘不知,我有些讲究这茶水的泡法。这婢女泡的茶太过粗劣,令人难以下咽。” 她将杯子重重一搁,冷声道:“重泡。” 翡青低头应了一声,端着茶水退出了门外。 刀灵对此将信将疑,她瞥了一眼林舟,低声道了句:“真是矫情。” 说罢,她便在房中转悠起来。 林舟不再管她,只垂眸继续临摹图案。 这几日,她尝试了各种变体,却始终与密信上的密文对不上。 她看了一眼积压在桌案上的古籍,揉了揉眉心。 难道齐承沅不是用的密室种都古籍变体吗? 还有什么是她没有想到的呢? * 笑颜朦胧,芙蓉帐暖。 江赜抓住那只一直在他身上乱爬的小手,将身后的人捉了过来。 “世子……” 眼前的人,不再是那副书生的模样,而是穿上了一身轻纱衣裙,耳畔别着一朵芙蓉,朝着他轻轻笑着。 她环臂抱紧他的腰,小巴轻轻点在他肩膀上,有些痒痒的。 江赜眼神一暗,轻轻抬手抚上她的脸庞。 她不但没躲,反而将脸贴到了他的掌心。 江赜喉结一动,将人拥入怀中,双臂紧紧用力,恨不得将人直接融入他的血肉之中。 他醒过来时,天色还未亮。 外面静悄悄的一片。 他看着床边空落落的,心中竟有些失落。 江赜支起身来,按住眉心。 林舟。 他已经许久没去见她了。 似乎每一次都是这般,只要见她一面,他就像失控了一样,心神俱乱。 以是他多次刻意不去见她,原本以为林舟会就此淡出,却不想那人在他心中扎根越来越深。 江赜忽而想到,这么多天过去,林舟该不会还对破解密文一事毫无进展吧。 他应该去关心一下破解的进度了。 第35章 林舟还有几本古籍没有看过,于是一大早她便去了鸾阁书房。 她将密文一同带了来,打算直接与剩下那几本古籍一一对比。 然而到了午时,她合上了最后一本古籍,叹了口气。 还是不对。 她看着书房中的一排排书架,有些犯愁。 她原以为齐承沅会从这些古籍图谱中选用一些变体作为加密后的密文,但她将书院中的图谱古籍略研究了一遍后,发现这些古籍和密文毫无关系。 旁边等了一上午的刀灵早就坐不住了,她在林舟身旁不停走动着,最终忍不住地一拍案桌。 “你倒底还要找什么?” 林舟忙活了一早上,什么都没研究出来,心情有些低落。 听刀灵这么一说,林舟也索性搁了笔,“走吧。” 刀灵转身便推开了门。 此时似乎正值官员下朝,两人出门时,正遇鸾阁的各位学士走来。 林舟低头沉思着密文一事。 若不是古籍,那会是什么呢 忽地,她脚下一顿。 江赜说过,当时齐承沅是一路往北,最终消失在罗贞旧址。 罗贞。 先前林舟从未想到这方面。 毕竟齐承沅做为钺朝太子,他若与罗贞勾结,一旦被发现便是万劫不复,这样做风险太大,不像他的风格。 但也不是不可能。 林舟思索一番,还是转身朝书房奔去,却不料径直撞上了一个人。 “林弟。” 唐明清扶了林舟一把,才叫她没有倒下去。 林舟见到来人一愣,“唐大人。” 她看了眼他身上的朝服,“大人刚下朝?” 唐明清道:“才回来不久。林弟这般匆忙,可是有什么急事?” 林舟想他来得正好,“唐大人可知哪有罗贞相关的书籍?” “罗贞?自然是有的。” 他看着林舟身后虎视耽耽的刀灵,迟疑道:“你且在这等着,我寻来给你。” 唐明清一走,林舟便无奈地看向刀灵,“刀姑娘。” 而那抵在林舟腰上的小刀依然未收回去。 刀灵阴恻侧道:“陛下允你和别人说话了吗?” 她手上一用力,林舟便皱了皱眉。 她道:“方才我同唐大人要的罗贞书籍,或许是破解密文的关键所在。如此刀姑娘也要拦着我吗” 刀灵面上有些犹豫。 林舟又道:“若我早些将密文破解出,或许我便不用再来鸾阁,陛下也不会再让你跟着我了。” 这几日刀灵的不耐和厌烦她一直看在眼里。 果然,刀灵闻言,眼前一亮,将匕首收了回来。 林舟松了口气,负手站在走廊下。 才过了一会儿,就见唐明清捧着几本书走来了。 “林弟,你瞧瞧这几本可行?” 林舟随意翻了几页,神情一怔。 看了那么久的密文图形,林舟早已烂熟于心。 她一眼就看出了罗贞字与密文的相似之处。 林舟手指一颤,齐承沅当真与罗贞有联系。 “唐大人,这几本书我需要借用几日。” 唐明清笑了笑,“都是些闲书,你用够了再还给我便是。” 林舟也朝他一笑,拱手道:“多谢唐大人。” 她转眸,又看到了刀灵阴恻恻的模样,无奈朝唐明清道:“时候不早,我便不耽误唐大人了。” 唐明清:“我送你出门。” 林舟只好同意。 两人行至杏树下,唐明清忽而抬手,轻轻擦过林舟发间。 林舟心一紧,愣愣地看着唐明清。 只见唐明清手中捏着一片叶子,朝林舟道:“沾了片叶子。” 她看向那片叶子,松了口气。 是她太过紧张了。 过了一会儿,两人到了鸾阁门口。 “唐大人,送至此处便可。” 唐明清拱手道:“以后若有事,随时可来找我。”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53节 林舟颔首,转身迈出了鸾阁。 她掂量着手中的书本,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只想着早些回去弄清楚那密文中到底说的什么。 忽而,边上走来一个小太监,朝着林舟行了个礼。 林舟起先还有些疑惑,就听小太监道:“林公子陛下有请。” 林舟看了一眼弯阁的方向,默默收回了视线。 小太监带着林舟左绕右绕,最终停在了一处竹楼前。 这处竹楼位置偏僻,少有人来,应是前朝建来供后宫消遣的。 小太监止步于阁楼前。 林舟瞧前紧闭的大门,深吸了口气,推门而入。 竹楼内静悄悄的,古筝与竖琴摆放在窗户傍,上头积了一层灰。 林舟见一楼无人,便踩上了竹梯,朝二楼看去。 “你在找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林舟一跳。 她往下望去,只见江赜负手站在楼下盯着她。 林舟漫步下了竹梯,向江赜拱了拱手。 “我以为陛下在楼上。” “是么?” 江赜瞥了她一眼,“是没见到我,还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呢?” 林舟一噎,她抬头打量着江赜。 江赜眉目低垂,轻轻抿着唇,似乎心情不是很好。 江赜道:“今日本来是问密文破解一事。但林舟,你可是给了我好大的惊喜啊。” 林舟叹了口气,想他应是知晓她在鸾阁接触过唐明清的事了。 本来她还存着一丝侥幸,却不料这宫里全是皇帝的眼线。 她道:“我已查出密文变体与罗贞文字有关,方才我不过向唐大人讨要了几本罗贞古籍而已。” 怕他不信,林舟还将手中的几本罗贞书往前送,叫他好看清书封上的字。 “什么书籍是唐明清才能给你的?” 江赜却一眼都不看那几本书,一步一步朝着林舟走来。 瞧着他那逐渐暗沉的眼神,林舟心里一咯噔。 不久前,林舟也是见过他这怪异的样子的。 林舟心里一慌,唤了几声陛下,试图将他的理智唤回来。 只是江赜恍若未闻,抬手捏住了她的下颌。 “以后若有事,可随时来找我?” 林舟瞳孔一缩,这是方才唐明清与她说的话。 接着江赜抬手,轻轻抚上她的发髻。 林舟抿唇。 “我瞧着,你和唐明清的关系不仅于此啊。” 说着,江赜手一抬,将她发上的簪子拔了去,顿时林舟的一头乌发如瀑布般散下。 林舟惊慌地后退了一步,却被江赜握紧了手腕,一把拉回到他身前。 他的手指蛮横地穿过她的发丝,挑起一缕发,轻笑:“林大人也会害怕吗?” 瞧着她面上因着急而隐隐泛出的红,一双眼眸中的惊慌也全然流露。比起从前那幅死板虚伪的样子,江赜觉得她此刻真实多了。 江赜在知道她又与唐明清接触时,那种异样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他好不容易劝说自己来问林舟破解密文进度之事,却不想听到的却是别的消息。 顿时一股子在他胸腔之中乱窜,惹得他十分难受。 以是他直接把林舟喊到了这里来。 林舟咬牙,按住乱跳的心,“陛下这是做什么?你这般在意,究竟是不放心我,还是不放心唐大人呢?” 此言一出,江赜便顿住了。 他轻笑了一声,放开她的头发。 “你似乎太看得起自己了。” 江赜俯身到林舟耳边低声道:“林大人的美人计,真是使得拙劣至极啊。就这般演技,还妄想去引诱唐明清么” “陛下误会了。” 林舟冷了脸,“唐大人并不知晓我的身份。” 江赜直起身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林舟坦然看着他,目光坚毅。 江赜突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他道了句:“破解的密文,五日内给我,否则,你这条命也就毫无用处了。” 说罢,他转身就出了竹楼,脚下匆匆。 林舟瞧他远去的背影,想到刚才江赜有些异常的神情,松了口气。 她是真怕江赜这幅样子。 而后,她又脸色一变。 她的簪子,江赜没有还给她。 守在竹楼外的小太监见到了陛下怒气冲冲地从楼里走了出来。 他往门里一看,却又不见林舟人影。 在他还在纠结是否要跟上江赜时,就见竹楼的门再次被推开。 他抬头,看到林公子面色不佳,头发凌乱,仅用一根木筷就把头发簪着。 小太监立即低下头,不敢多想。 待两人走远后,他才哆嗦着将竹楼的门锁好。 * 皇宫夜宴。 乐师奏着宫廷乐曲,舞女翩翩起舞。 座下一位官员朝江赜道:“先安定王的陵墓不出三月便能完工。望陛下择个吉日,将先安定王迁入京中。” 安定王去时,他们的处境太过恶劣,尚来不及给安定王妥善准备后事。 江赜上位后,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安定王的陵墓迁入京城。 他点了点头,思索一番后,指尖在文书上一点,“就这个日子吧。” 旁边的太监就将文书呈了下去。 今日已无甚大事,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江赜心不在焉地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底下一位新晋官员似看出了江赜的不对劲,只问:“陛下有何心事?” 江赜回过神来,瞥了对方一眼,嗤笑,“朕能有什么心事?” 那新晋官员勉强笑了笑,“如今整个天下都是陛下的,是臣多言了。” 江赜有些醉了,他眼神迷蒙,却将那官员的话听了进去。 是了,如今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所有人都是他的……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她站在大郢的土地上,所以她也是他的,他想如何便如何,又何必再去压抑自己? 江赜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撞翻了桌案,酒杯洒落一地。 大殿忽地陷入一片寂静。 江赜看着那位官员,轻笑,“赏。” 说罢,便径直走出了大殿,留着一殿的官员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江赜身边的大太监出来打圆场,“陛下醉了,各位大人还请继续。” 闻言,歌乐声才又再次奏起。 第36章 入夜,林舟在灯下临摹着罗贞字迹。 她将密文中的图案与罗贞文结合在一起,便浮现出了熟悉的变体。 林舟对照着罗贞字,目光扫过密文,指尖一顿。 竟然是这样。 林舟有些失神。 旁边的烛火发出一阵噼啪响声,接着光线变暗,周围渐渐陷入黑暗之中。 “浅萍。”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54节 林舟唤了一声,却无人回应。 她有些疑惑,她进来时浅萍就在门口守着,若没有吩咐,浅萍应当不会走开才对。 林舟借着月光望门口看,却不见任何人的影子。 “刀姑娘?” 依旧没人回复。 这不对劲,刀灵从未离过她的身边。 林舟心中一紧,她悄然握住灯盏,一步一步朝门走近。 在她贴近门想透过纸窗观察时,忽有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一把捂住她的嘴巴。 林丹瞳孔一缩,抄起灯盏就往对方头上砸去。 只是灯盏还未落下,她就被对方灼热的手掌擒住了手腕。 一股酒味迎面扑来。 林舟狠狠咬了对方一口,趁对方吃痛松手的瞬间,便要喊人来。 然而就在她看清对方的面孔时,呼救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就这一瞬间的犹豫,江赜便钳住了她的下颌。 他凑近,温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林舟脸上。 “你这口獠牙还真是尖锐。” 林舟一动不敢动,屏住呼吸瞪着江赜。 她以为白日时已经躲过一劫了。 她轻声道:“陛下,您醉了。” 试图让江赜清醒过来。 而江赜只是看着她,眼神幽深,“醉没醉,我自己不知?” 两人距离这般近,叫林舟有些呼吸不上来。 林舟垂眸,看向旁边,“那陛下这是在做什么?” 闻言,江赜嗤笑了一声,问林舟:“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呢?” 说着,他的手下移,按住了她的腰肢。 林舟呼吸一紧。 她将手抵在江赜肩上,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拉开两人的距离,可惜却是徒劳,对方一动不动。 她咬牙,“陛下莫不是喜欢上我了若叫朝中大臣知晓陛下与前朝余孽这般,又会如何看待陛下呢” 江赜握着她腰的手慢慢缩紧,他笑得恶劣,“喜欢?你太高看自己了吧?” 他抬起林舟的下颌,让她只能仰起头来看他,“朝臣们不会知晓的,不会有人知道这里的事情。日后你便只能在这幽静院中,朕何时厌烦了你,你何时才能离开。” “林舟,这便是朕想到的,折磨你的最好方法。” 这是江赜第一次在她面前自称为朕。 昏暗的灯光下,江赜衣服上钩织的金龙若隐若现,一双眼眸深沉如潭。 从前的伪装在这一刻被打破,林舟看着眼前的人,神色漠然,难以琢磨。 她才意识到,这人是郢朝的皇帝,而不再是从前认识的世子江赜。 可林舟还不愿妥协,试探道:“陛下不想知道那密信的内容了吗?” 今夜她已初步破解出密信的内容,现在她手中能作为谈判的资本也只有那封密信了。 江赜却毫不在意,“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谈条件?” 林舟抿唇,有些绝望。 看来江赜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她了。 江赜道:“密信我还可再寻他人破解,纵是用上两年、三年,终有破解出来的那日。又或者不用那么久,齐承沅便会主动跳到朕面前来。” 他看着沉默不语的林舟,俯身在她耳边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林舟僵着身子,没有说话。 江赜轻笑一声,呼吸从她侧脸擦了过来,抬起她的脑袋就要低头吻下去。 那一瞬间,林舟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 被齐承沅带走的姜云和小桃。 江赜看她时异样的神情。 时时紧盯着她的翡青。 林舟闭上眼。 或许,她可以利用江赜对她的感情去做些什么。 可是..... 她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林舟的手心一片麻,心也直直坠了下去。 她看着江赜微微偏过去的脑袋,他的侧脸慢慢浮现出一道明显的红印子来。 她心中只道完了,大气不敢出。 且不论江赜如今的身份地位,就算是个普通百姓人,也是忍不了被人打一耳光的。 林舟慢慢缩紧十指,只等江赜唤人来将她押入牢狱之中去。 江赜上一片火辣辣的,他慢慢转过头来,看着被吓得一动不动的林舟。 见她眼中强忍的恐慌,他沉下眼。 明明打人的是她,现在她又在怕什么 不过刚才那一巴掌,确实将他的醉意打醒了。 江赜哑声道:“滚。” 林舟似乎被吓傻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江赜低眉,目光落到她脸上,“怎的,林大人改主意想留下来了?” 林舟这才回过神,连忙从江赜身前钻出,在黑暗中推开门,忙不跌地往外逃去。 江赜看着她落荒而逃,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才慢慢直起身来。 出了屋子的林舟不能去哪儿,她六神不宁地在院子里逛了一圈,最终走到了浅萍和翡青的屋前。 林舟敲了敲门,里面便亮起了灯。 片刻后,浅萍推门而出。 她提着灯,见到林舟衣服有些凌乱,不由得一愣,“公子?” 林舟看着她,声音中带着一丝惊魂未定,“为何不去值夜?” 浅萍脸色一变,“公子恕罪,方才陛下的人对奴婢说,陛下要与公子商谈密事,不得有人靠近,奴婢便自行回来了。” 她说着就要跪下去,却被林舟一把捞了起来。 房中又传来动静,只见翡青执灯走了出来。 她见到林舟有些狼狈的模样时时,神情变得怪异。 林舟对浅萍道:“帮来我去库房中寻一套青色外衫来。” 浅萍应了声,连忙转身去库房了。 林舟缓缓抬眼,在翡青的注视下走进了房中。 翡青刚才在屋中隐约听见了两人的谈话,问:“他来过了?” 林舟不语,只行到了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翡青看着她搭在杯沿上轻轻颤抖的手指,忽而了然。 她走到林舟身旁,拉起林舟的手,“公子您又是何苦呢?早日行动,就能早日离开这里。” 林舟抿了一口茶,将手抽出。 “姜云和小桃的事有消息了吗?” 翡青脸色一凝。 林舟靠在椅子上,拈着手中杯茶,“今日陛下来了没错,但他又离开了。” 她朝翡青一笑,“如此,也没见他将我如何。所以你们什么时候让我见姜云和小桃一面,我什么时候才会按计划行事。” 翡青脸色变得难看,她咬牙切齿道:“我已将公子的想法传达出去了,但上头的人如何决策,公子又如何从这铁笼里出去见人,奴婢便不知了。” 林舟对此倒不担心,“你的主人既然能将你送来,自然有法子让我出去。且看你主子有多大能耐了。” 翡青抿唇,不再说话。 林舟一口又一口地喝着冷茶,试图浇凉自己那波澜汹涌的心。 江赜那番举动彻底扰乱了她的心绪,叫她心神难安。 一闭上眼,似乎就能看到他那双赤红的眼眸。 林舟揉了揉额角。 过了一会儿,浅萍捧着衣服走了进来。 她小心翼翼道:“公子,没见着青色外衫,奴婢便拿了靛蓝的来。” 林舟点头,青色外衫自然是没有的,她也不过是为了支开浅萍罢了。 林舟接过外衫,“许是我记错了。” 她提灯走出房门,对送着她到门口的浅萍道:“夜深了,歇着吧,我自己能回去。”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55节 林舟坚持如此,浅萍只好回了房。 待林舟回到房中时,房里已空无一人。 她松了口气,心情沉重地将门合上。 * 那边江赜离了幽静院,径直回了书房。 江赜翻开折子随意看了一眼,却觉心中难静,索性将折子搁在桌边。 余风见状,上前道:“主子,不如早些休息吧。” 江赜沉默了一会儿,良久才问:“阿朝那边有消息了吗?” 余风的目光在他的侧脸上停留了一会儿,道:“还未有新消息。” 一月前,阿朝就被江赜派去荆州查林舟和玉奴的身份去了。 但月余来,林舟的身份都难以查寻。 不是一场大火将原先的户籍烧烬,便是被虫咬了难以辨认。 余风道:“先前阿朝传讯,玉奴的身份已有线索了。” 闻言,江赜睁开眼,“你先去歇着吧。” 余风一愣,还想再劝,就见江赜抬手,“今夜朕想一人静静。” 余风只好领命,却也不敢真的回去,只在宫殿远处等着。 江赜命宫女拿了酒,坐在桌前独饮。 他脑海中浮现出林舟的脸。 她问:“陛下是喜欢上我了吗?” 江赜猛饮了一口酒,脸色阴沉。 林舟那样的人,整日穿看得跟个男人一样,心狠手辣,冷漠无情。 他怎么可能会喜欢这样的人..... 只是不知为何,当他一看到林舟眼中的不安和惶恐时,他就下不去手了。 江赜闭眼,想到的是这几年在蜀地的风霜。 那时他举步维艰,心中的茫然一点点化作仇恨,几次死里逃生,又有几次逢凶化吉。 最终他想到的是在鹿山的那一箭。 那箭几乎要了他的命,也让他失去了这么多年苦练的武功。 那箭上的毒十分霸道,生死之间,他梦到的竟是当年在谦和后山上,林舟拉着他的手,大喊着让他不要放弃。 但醒来时,却被告知鹿山一役的出谋者就是林舟。 何等讽刺。 救赎成为仇恨,他带着铁军踏入京城。 他本是该将所有钺朝的亲皇大臣斩杀殆尽的,但在见到林舟的那一刻,他的计划却被打乱了。 江赜很多次对林舟起了杀意,但终究都没有下得去手。 他讨厌失控的感觉。 江赜忽然出声,“余风。” 一道身影立即落在了门外,“主子。” 江赜握紧拳。 现在就去杀了林舟。 但良久,他的手慢慢地松开了。 江赜哑声道:“无事,下去吧。” 第37章 不知是不是因为江赜真要将她软禁起来,那夜过后,她就再也没有在幽静院见过刀灵,门口的侍卫自然也不让她出去了。 林舟的生活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十分无趣。 她只能又在地里拔起了草。 先前拔过草的土地,经过几日的风吹雨打又长出了新芽来,林舟只能再将整块地整理一遍。 依旧是两个侍女一动不动地站在她身后盯着她,林舟早已习惯这种注视。 她拔累了,便直接坐在地里的土堆上休息,待缓过神来又接着拔草。 在她不知道第几次坐在土堆上发愣时,一个人走进了幽静院。 他今日只穿着素色的衣袍,身上也没有多余的装饰,简单朴素。 林舟只看了一眼,便整个人僵住了。 她以为她已经忘了。 但那一瞬间,昨夜的种种回忆都接踵而至。 他的体温,他的呼吸声,他的目光…… 林舟抿唇,将所有的躁动压了下去。 江赜看着一动不动的林舟,开口问:“愣着做什么?” 闻言,林舟晃了晃身子,敷衍地行礼,“陛下。” 江赜垂眸,目光落在她沾着泥土的手指和衣服上,皱眉问旁边的两个侍女,“你们就是这样对待主子的?” 两个侍女一慌,显然没有想到江赜会因为林舟去责备她们,连忙跪下谢罪。 林舟也愣住了,毕竟这么久以来江赜从未管过两个侍女的言行。 她看了眼跪在地上面露惊恐的侍女,叹了口气,她对江赜道:“是我自己想折腾的,与她们无关。” 她拔草,也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江赜不再追究此事,甩袖进了屋。 林舟摸不准江赜来这里是想做什么,但她一想到昨夜的事,还是心有余悸。 她道要洗手更衣,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才去的主屋。 一进门,就见桌上摆好了菜,热气腾腾的,似乎才从锅里煮出来。 江赜坐在远处榻上,只道了句:“吃吧。” 林舟沉默了一会儿,不明白江赜的意图。 若他是冲着密信来的倒还好,若是冲着她来的…… 林舟深吸了口气,“陛下今日不用上朝?” 现在虽不算早了,但算着时间,现在这个时候还是上朝的时间吧。 那边的江赜笑了一声,声音却偏冷,“朕顶着巴掌印去上朝么?” 林舟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她抬眸飞快地看了一眼,果然见到江赜脸上还有一个模糊的红印子。 她昨夜似乎有些用力了,竟到现在还没消红。 林舟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走到了桌前坐下,拿起了筷子。 比起之前,江赜虽坐得远了些,但那目光的穿透力还是很强。 林舟静静的吃着,整个屋子里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好不容易吃完了,她将碗筷缓缓放下,镇定道:“陛下想说什么?” 她盯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已划过千万种可能。 而江赜只是看了她一会儿,让人收拾了碗筷便走。 林舟一愣。 瞧着江赜的背影消失在了幽静院门口,她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可思议。 江赜就为了看着她吃一顿饭吗? 片刻后,她又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口走了进来。 刀灵脸色阴沉,在看到林舟时,更是咬牙切齿。 林舟还未明白她的情绪从何而来,就见她几步路过来,一把匕首直接抵在了林舟喉咙处。 林舟一动不动,漠然地看着刀灵。 两人对视了许久,最终还是刀灵败下阵来。她一脸愤恨,将匕首收了回去,“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手?” 而林舟只道:“不知刀姑娘的杀意从何而来?” 不知怎的,林舟这话在刀灵耳中似乎成了挑衅,她咬紧唇,“你别得意,陛下对你不过一时兴趣,他心中有喜欢的人,那人可不是你!” 林舟一愣,没想到刀灵说的竟是这样的话。 她道:“我知道。” 她自然知道江赜有喜欢的人,很久之前便知道了。 阿勉。 她已许久没有想到她了,那个在记忆中很是温婉的姑娘,当年她的腿受伤,便是阿勉照顾着她过来的。 现在想来,阿勉与江赜一同经历了那么多,自然是感情深厚的。 林舟这样的反应,叫刀灵还未说出口的话憋了回去。 比如她家小姐已经在来京的路上了,刀家对陛下有救命之恩,小姐一到京城,陛下就会把林舟踹得远远的。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56节 但是这些话,都叫林舟毫不在意的神色堵住了。 刀灵气得不轻,最终一跺脚,翻身上了屋檐,不见了身影。 次日,林舟来到院中时发现,昨日还没拔完草的地已经被人修整好了,平平整整的。 “你想种些什么上去?” 她放下昨天在库房翻了好久才翻到的锄头,看向旁边的人,不答反问,“陛下,你的人都将草铲了,那我做什么?” 她有些不悦,索性将锄头立在门后,拍了拍手走进屋中想寻些别的事做,却正好撞见翡青站在窗边看着她。 灵光一闪,林舟朝她笑了笑,“翡青,沏壶茶来。” 翡青来不及说什么,江赜就跨步走了进来,她只好低下头,不让人看到她脸上的难看。 林舟坐到棋盘前,看着眼前的残局,落了一颗白子。 “郢朝初立,怎的陛下似乎很闲,天天往我幽静院跑?” 江赜在她对面落座,执起黑子,“如今整个皇宫的是朕的……” 黑子落到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黑眸沉沉,“朕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林舟垂下眸,面无表情地盯着棋盘上的棋子,“陛下可要小心,别因小失大。” 白子一落,便将黑子紧紧压着,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其吞噬殆尽。 江赜看着棋局,不慌不忙地落下一子,“林大人切勿过于自以为是,落了圈套而不知。” 几个来回后,局势瞬间扭转,黑子突出重围,杀出一条血路来,似要将白子打得溃不成军。 林舟指尖一顿,她看了许久的棋局,最终缓缓将手放下,“是我棋艺不精。” 正好翡青沏了茶来,林舟接过翡青递过来的茶水,她正要递给江赜时,却瞥见翡青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 眼看着江赜就要拿过她手中的茶杯,她的手往后一缩,避开了江赜的手。 江赜微微皱眉。 她笑问:“我这里的茶,陛下当真敢吃?” 不知怎的,江赜忽地想起了鹿山一役的那一箭。 他的脸色不变,手却慢慢缩紧,不再去碰那茶杯。 林舟转眸,遇上翡青愤愤的眼神,笑了笑。 此时,窗户忽而飞来一只鸽子,一直守在门外的余风走了进来,俯身在江赜耳边低语几句。 江赜目光一变,他抬眸看了一眼林舟,道了句:“知道了。” 说罢他便站起身来,一个眼神也不留给林舟,脚下匆匆地往屋外走去。 林舟在接触到他刚刚的目光时候便一愣。 她虽不知余风说了什么,但直觉告诉她是与她有关的,似乎还是比较重要的事情。 林舟看着江赜走远的背影,面上渐渐冷了下来。 她背对着翡青,让翡青将方才的茶水喝下。 翡青只问:“公子以为我做了什么?” 林舟不曾回头,“你紧张什么?不过赐你一杯茶罢了。” 翡青沉默,盯着桌上的茶杯不语,迟迟未动手。 “你可知,若江赜死在这里,我俩一个都逃不掉。” 林舟的话忽地一转,“不,我应该说,你知晓此事,但你还要去做。” 她转过身来,朝着翡青步步紧逼,“你想杀江赜,连命都不要了?” “公子不动手,那便由我来。” 看着翡青眼中泛出的仇恨,林舟忽而觉得看到了以前被仇恨蒙蔽一切的自己。 她不知翡青与江赜的渊源是什么,但她看出来了翡青恨极了江赜。 “你若再轻举妄动,我便将你遣出幽静院,叫你永无机会接近江赜。” 翡青知晓论计谋她算不过林舟,于是她忍了又忍,最终低下头,道了句:“知道了。” 林舟垂眸看着她,知道她不会就此罢休,就像当年的她一样。 自从那日江赜匆匆而别,他就鲜少再来幽静院,林舟也松了口气。 毕竟有一个如同豺狼的人在旁边盯着,她很不自在。 她试探地问过刀灵和两个侍女,宫中没有任何关于她的消息传来,也没有前朝太子的消息。 不是她,不是齐承沅,那会是什么呢? 她愈发好奇那日余风究竟同江赜说了什么,同时她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而且这种预感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强烈。 或许是因思虑过度,有一日林舟从噩梦中惊醒,她算了算时间,江赜约莫已有十余天未来过幽静院。 日次,林舟便将刀灵唤了来,直言:“我要见陛下。” 刀灵气性大,之前被林舟气到了,现在听林舟如此说,只道:“陛下日理万机,如何有空理你?” 说罢一翻身,就消失在了幽静院中。 林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在院等着江赜来。 好在等待的时间不算长,三日后,江赜又来了幽静院。 第38章 那日在幽静院,余风对江赜说的是,“玉奴的事有进展了。” 阿朝传来消息,他查到玉奴或与前朝被流放的宋家有关。 江赜忽而想起从东宫密室中带回来的东西中有一个刻着宋字的匣子。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了林舟曾多次提到要去鸾阁的书房。 他心中一空,立即去了书房。 直到打开书房暗室的机关,看到整整齐齐的一摞匣子时,江赜才松了口气。 这些匣子被搬运过来时,他随便抽了几个匣子翻看过,发现这些匣子无一例外的都是前朝或被流放或被灭族朝臣的信息。 并没有齐承沅和他身边那个神秘人的消息。 江赜不太明白为何齐承沅要收集这些东西,就在他要将匣子放置到书架上时,他心中忽而生出将其放置到别处想法,正好书房间有个暗室,他便将匣子放到了暗室里。 江赜后来想起此事,还道自己有些太过慎重了,现在想来真是万幸。 若匣子没有放在暗室中,定然会被林舟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吧,他想知道的真相也就无从查寻了。 江赜将那刻着宋字的匣子拿了出来,缓缓将其打开,一件件地取出里面的纸张。 那夜江赜在书房待到很久才回殿,余风在外面守着,等看到从书房中出来的江赜时,他微微一愣。 今日江赜沉着脸进的书房,出来时面上竟有几分轻松。 江赜问:“那玉奴在何处?” 余风道:“阿朝在荆州查到此事时,发现了玉奴的踪迹,他已去追查了。” 江赜点头,“再有消息,立即来报。” 他眼神一暗,“务必要把玉奴带回来。” 余风颔首,“是。” 江赜知道匣子一事后,在接下来的十多天里,他便一直在查宋家的事。 从前朝史书记载来看,作为出题者的宋青山将考题暗中售卖于他人,被其学生唐卓告到了御前,而后宋家被流放岭南泉州。 史书上记载的,倒是与民间相传的无差。 江赜翻着不日前从泉州送回的一张信纸上,白纸黑字地写着——其女知意,卒于途中。 他不知道这个知意是林舟还是玉奴,但能肯定的是,她们都是宋家人。 本该死于流放之路上的人,却摇身一变成了太子身边的重臣。 林舟能从泉州那样遥远的地方来到京城,还在入仕后选择了齐承沅,这叫他百思不得其解。 但所有的疑惑,都在江赜看到那刻着宋字的匣子时明白了。 当年宋青山学考受贿一案另有隐情。 江赜看向旁边的匣子,忽地觉得那平平无奇的匣子变得沉重无比。 里头装着的便是唐卓如何假造账本、如何临摹宋青山的字迹,最终告到御前的所有证据。 但这件事并没有继续查下去。 唐卓自那件事后便消失了,无论官场还是民间,都再也不见这个人,这不对劲。 但匣子中的证物便到此为止,再无其他。 江赜思虑许久,还是决定去幽静院见一见林舟。 他踏进幽静院时,便看到在院中支了个椅作画的林舟。 林舟没有发现他,自顾自地提笔作画。 江赜在一旁看了许久,直到林舟转身取新纸时,才看到他。 林舟面上一愣,眼中迅速划过了一丝他捕捉不到的情绪,再看过去时,她面上已一片淡漠。 江赜走了过去,看了看她的画作,画的是一幅元山秋猎图。 林舟盯着画作,并不看他,“陛下又有何事?” 看了那匣子的内容后,江赜本是有几分怜惜她,来了这幽静院后,却见她一幅淡漠的样子,心中瞬间有些低落,神色也不自觉地冷了些。 于是他也不急着提那事了,“无事,闲来逛逛。”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57节 闻言,林舟垂下眸。 她心中并不如看上去那般平静。 她想多打探打探那天余风对江赜说的事。 江赜看她的那一眼,一直在她心中挥之不去,让她心中难安。 于是她道:“既然无事,陛下不如喝一杯茶再走?” 林舟缓缓抬眸,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江赜。 江赜心中一动。 这是林舟第一次主动留他。 他压住心中异样的情绪,只淡漠道:“也好。” 说罢,便跟着林舟进了屋中。 浅萍在林舟的吩咐下温好了茶,将茶水小心翼翼地倒入两人杯中。 两人在案边坐下,林舟垂眸看着杯中茶水泛起的波澜,并不急着说话。 方才她已经主动邀了江赜进屋,若此时再说些什么,便有些刻意了。 于是她等着江赜先开口。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江赜才慢慢道:“方才你那狩猎图画的正好,近日朝中也在备着围猎一事。” 林舟心中一动,这十几日来,江赜竟是在忙着围猎一事吗? 她心中有些失望,“围猎如何,与我无关。” 她一个被困在宫里的人,并不想关心这一场围猎如何盛大。 两人复而陷入了沉默之中。 林舟想了想,还是打破了这沉寂,“陛下这几日便是忙于围猎之事?” 看似不经意的一问,却叫江赜微微凝眸。 他的目光落到林舟脸上,笑了笑,“也不全然是。” 说罢,他便不再开口了。 林舟也沉默着,心中却有些煎熬,她又问:“那陛下,都在忙些什么?” 江赜将茶杯搁置在案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林舟盯着眼前的茶杯,面不改色,仿佛刚才的话只是闲聊。 江赜笑了笑,身子微微前倾,盯着她,“林大人是在关心朕吗?” 林舟屏住了呼吸,良久才道:“随口一问,陛下不想说就算了。” 说罢,她轻轻抿了一口茶。 见着林舟又沉默下去,江赜往后靠在椅背上,从袖里掏出一个匣子,他时刻盯着林舟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在那个刻着宋字的匣子被拿出来的那一刻,林舟的瞳孔一缩,拿着茶杯的手指缩紧得微微泛白。 “怎的?林大人认识这匣子?” 江赜把玩着手中匣子,似乎毫不在意,“先前这东西不知被放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前不久才翻出来,这里头的东西可是叫朕大为震惊啊。” 林舟觉得喉咙有些干燥,“为何?” 江赜眼眸一转,将匣子放在了桌上,推到林舟面前。 他轻声道:“林大人,不如自己看看?” 林舟刚一抬手,便顿住了。 她的目光从匣子上移到了江赜脸上。 先前她去书房寻了许久都没有寻到的东西,如今这么轻而易举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林舟觉得不对劲。 良久后,她才道:“没有兴趣。” 话音刚落,却听江赜轻笑了一声。 他缓缓站起身来,负手走到她身旁,弯下腰在她耳畔轻声道:“朕以前怎么没有发现,林大人的伪装这么完美?”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她直直地盯着前方,“陛下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江赜的双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肩上,他道:“从泉州一路过来,定然很苦吧?知意。” 林舟身子瞬间僵住。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江赜叫她知意? 冷意忽然爬上了后背。 方才的抵死不认,是不知道江赜查到了哪一步,她生怕不小心说错,暴露得更多。 江赜看着她按住自己有些颤抖的手指,目光变得深幽。 他只是想试探一番的,原来林舟真的是宋青山的女儿,宋知意。 林舟呆愣了许久,才缓缓转动眼珠子,看向江赜,“你是怎么知道的?” 有着齐承沅帮忙处理身世的事后,应当不会再有人查到她的身份才对。 她心中闪过一个人,却不愿多想。 江赜见她一幅紧张的样子,笑了笑,“不必如此紧张。” 他轻轻撩起她的一缕头发,问道:“齐承沅知道了你的身世,胁迫你为他做事,对不对?” 他的深情温和,如一个谦谦公子那般。 可就是这样的神情,却叫林舟觉得惊恐。 她按住心中的不安,定定地看着江赜。 见她不语,江赜又道:“朕原以为你是因为爱慕齐承沅才会如此对他好……知意,朕很高兴。” 林舟再也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来,退到了一旁,“陛下。” 这样的江赜让她十分害怕,她深吸了几口气,抬眸迎上他的目光,“陛下是如何知道的?” 江赜却不语,他嘴角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他的目光压迫感十分强烈,在林舟有些喘不过气来时,却听他问:“你在担心谁?” 闻言,林舟便知道江赜定然是查到玉奴了。 她轻笑一声,她还以为她把玉奴保护得很好。 “玉奴在你手里?” 江赜没有说话,林舟便认为他是默认了。 林舟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陛下,您若要恨,便恨我一个人就好了,何必把他人牵扯进来呢?” 瞧着这样的林舟,江赜心中有些泛酸。 在他面前如此淡漠的人,竟然也会为了别人低下头。 江赜没有话说,林舟以为他心中还有怨,只问:“陛下想要什么?” 她想到那一夜的江赜,将手放到了紧系的衣带上,轻轻一扯,衣带便松开了。 江赜脸色一变。 林舟缓缓走向他,轻声道:“陛下,不要再牵扯他人,日后你想如何便如何,可好?” 她说着,握住了江赜的手。 如此温顺的林舟,江赜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就在他快要沉浸在这温柔之中时,林舟眼中的那一丝绝望将他的理智彻底拉了回来。 江赜的脸色忽然变得阴沉可怕。 他一把按住林舟解着衣带的手,将她攥到眼前,咬牙问:“你将朕当成什么了?一个色令智昏的庸君吗?” 林舟一愣,又听他问:“你又将你自己当成什么了?若站在你面前的是齐承沅,你是不是也会做出这等事来?” 林舟答不上来,江赜心中怒火更盛。 他松开手,林舟便跌到了榻上。 江赜眼眸中含着怒意,他深深地看了林舟一眼,面色阴沉地离开了幽静院。 林舟坐在榻上,慢慢将自己的领口拉拢,抬手拿起桌上的那个匣子。 打开,看到了那厚厚的一踏纸张。 她笑了笑,眼泪却流了下来。 第39章 唐卓是宋青山的学生之一。 此人约莫二十五岁的年纪,表面谦恭有礼,实则野心勃勃,嫌贫爱富。 其故居有一妻,伴他从一贫如洗到拜于朝臣门下,却在他拜宋青山为师的第二年被休弃。之后唐卓另娶京中富商女为妻,入赘富商家中。 唐卓心思虽多,但才智不如他人,在京中接连考了几年,一直未能及第。 圣上任命宋青山为出题官的那一年,唐卓看到了希望。 学考将至,唐卓暗中向老师宋青山送了不少好茶好酒,另有一盒满满当当的金银,却被宋青山叱责其心思不正,净走歪门邪道。 唐卓跟着宋青山已有五六年,在此期间,他自认自己尊师重道,视宋青山如亲父,而宋青山知道他在接连考了两三年依旧未能及第的情况下依旧无情拒绝他,还严厉责骂他,于是唐卓心生怨念,怀恨在心。 而宋青山虽严厉责备过唐卓,但其心中依旧重情重义,也知唐卓多年学考的艰辛。 于是在唐卓的苦苦哀求中,还是愿为唐卓解答疑难,许他出入宋府,对唐卓的疑惑也是有问必答。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58节 于是唐卓频繁拜访宋府,期间多次观察并临摹宋青山的字迹,又将以宋青山口吻书写给富商巨贾和京中官员的索贿信件一并藏于书房中,并以重金买通富商官员串通此事。 只等学考过后,唐卓便托一位曾与宋青山有过冲突的官员将检举信呈到了圣上面前。 几乎同时,众多富商和落第举子在“巨大压力”和“良心发现”下,主动到大理寺投案。 圣上震怒,命人搜查宋府,正正好搜出了先前唐卓伪造的与富商官员们往来的信件,便有了后来的宋家流放岭南。 最终此事被归结为唐卓受到宋青山的拒绝后心生怨念,由此衍生出一系列陷害宋家的阴谋。 那匣子里的信息到此为止。 林舟抚着最后一页纸,看着上面的落款时间,抿紧了唇。 那是瑀王倒台的第二年,那会儿齐承沅已经将这事查清楚了,却一直没有告诉她。 从那时到钺朝被赤云军围困的期间,宋家一案便再无进展。 林舟垂眸看着手中的信件,气得有些手抖。 这些证据是真的,但依旧疑点重重。 比如临摹他人字迹需要极高的天赋和时间去练习,唐卓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伪造出能够以假乱真的信件? 一个多年学考却未能及第的普通学子,又如何结识与宋家结仇的朝廷官员? 唐卓虽算不上十分贫苦,却也没有堆金积玉,他人脉匮乏,又如何劝说京中富商和官员配合他演这一出好戏? 而且在揭发宋青山后,这个唐卓却如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真相”便是齐承沅打算交给她的吗? 林舟眼眸一沉,盯着最后一页纸上的时间,从那时起,齐承沅就没有再查此事了。 东宫太子都不愿深查的事,究竟是不能让真相公之于众,还是始作俑者的背景太过强大? 林舟将纸张放入匣子中,寻了个隐密的地方放置好,一抬头便看到门口站着个人影。 她拭去面上泪痕,轻声走出去,便见到了尚来不及离开的翡青。 林舟眼神一暗,也不知她站在那里多久了。 她问翡青,“你怎么在这里?” 因着前几日的事,这段时间她一直使唤着浅萍。她将翡青分去管库房,并未让她近主屋,今天她却自己过来了。 碍着院里还站着两个侍女,翡青低着头,好一会儿才道:“奴婢想着陛下来幽静院,只有浅萍怕是应付不过来,便过来看看。” 林舟轻笑了一声,眼神渐冷,低声道:“我以为你来寻我,是你的主子有消息了。” 翡青面露难色,抿唇不语。 见她没有别的想说的,林舟便道:“下去吧。” 翡青应了一声,转身匆匆消失在走廊。 林舟看着她的背影,方才心中因看到匣子里的东西而升起悲愤还未完全消下去。 她一见到翡青,便想到齐承沅是如何用宋家的事情敷衍她的。 这么多年来,齐承沅陆陆续续给了她不少线索与证据,以是她以为齐承沅一直在帮她查宋家的案件。 林舟轻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 她早该知道的,齐承沅那样为了目的不折手段的人,又有何信誉可言呢? 她只笑自己识人不清,自以为真的能依靠东宫去翻案。 林舟想到了还在齐承沅手中的姜云和小桃,十指紧握成拳。 他们在齐承沅手里多一日,便多一分危险,她必须早些见到他们。 林舟想到方才在门口站着的翡青,回头看了一眼方才放置匣子的地方,心生一计。 * 深夜,四周一片寂静,却有一人在走廊上前后张望,鬼鬼祟祟推开门进了主屋。 那人进屋后直奔书桌前,打开抽屉便是一阵翻找。 最终在翻到一个匣子时,她忽而安静了下来,将匣子紧紧收入怀中。 “你在翻什么?” 房里突然被灯火照亮,翡青被吓了一跳,她猛然回头,看到了拿着火折子的林舟。 林舟身上只穿着里衣,似才听到动静刚起身。 翡青目光一狠,握紧了腰间藏着的小刀,但目光在扫过林舟身后之人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刀灵打了个哈欠,把玩着手中匕首,从林舟身后走了出来。 “林公子,你这房里的人手脚不干净啊。” 刀灵走上前去,将翡青手中的匣子夺过,“叫我瞧瞧,偷的什么东西。” 翡青紧张极了。 论武功,她深知自己打不过刀灵,但刀灵一旦看到里面的东西,便能推测出她和前朝东宫有关了。 这么久以来,郢朝上下各处一直追查前朝余孽,一想到江赜是如何折磨那些被抓到的东宫同党,她便白了脸。 翡青抬头看向林舟,眼中头一次出现了祈求。 若叫江赜知道她是齐承沅的人,林舟定然也会被怀疑的。 而林舟只是嘴角带笑看着她,不曾出声。 翡青咬紧牙,握紧怀中小刀,打算殊死一搏。 刀灵将匣子打开,里面却是一盒金银首饰。 她目光扫了翡青一眼,上前就将翡青的双手缚在身后,“胆子真大,偷东西偷到我眼皮子底下来了。” 刀灵这几日被林舟气得不轻,却又找不着理由向她下手,这下好了,有了翡青这么一个出气筒,正好给她泄泄火气。 翡青在看到那一匣子的首饰时便松了口气,心中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偷盗金银首饰的罪名可比前朝东宫旧党的罪名轻多了。 瞧着翡青额上惊出的一层薄汗,林舟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便叫住了刀灵,“算了,不过是些金银首饰,放过她吧。” 刀灵一听,立刻不依了,讽刺道:“不过是些金银首饰?林大公子还真是在宫中生活久了,见惯了金银珠宝,不知这些东西能救多少难民的命……” 林舟只叹了口气,“我院中就两个能用的宫人,你若将她带走了,你来服侍我吗?” 刀灵一噎。 她一想到她给林舟端茶送水的场景,心中便一阵恶寒。 她转头盯着翡青,“再叫人送个宫女过来不就好?” 林舟只道:“我用不习惯新人。” 刀灵咬牙,“真是矫情。” 她看了翡青一眼,最终还是松开了手,“此事我会报给陛下,最终如何处置这个宫女,还得陛下做主。” 林舟点头同意了。 刀灵负气出了门,屋中只留林舟和翡青两人。 林舟走到桌前,把那一盒匣子收了起来,“想知道匣子里是什么?” 翡青往外看了一眼,确定刀灵走远后,回眸盯着林舟,“你知道我今晚会来?” 林舟不答她,“齐承沅在帮我查宋家一事,你知还是不知?” 话音刚落,就见翡青脸色一变。 林舟笑了一声,“看来是知道了。” 齐承沅竟然将此事都告诉了翡青,看来是十分信任她啊。 林舟道:“齐承沅打算用一个假的真相糊弄我,对不对?” 翡青深吸了口气,直言,“公子真敏锐,你引我来,却又救下我,究竟是何意图?” 既然翡青已开门见山,林舟面上笑意渐渐淡去,亦坦然道:“齐承沅这一步关键棋是我,若我不接近江赜,不按你们的计划行事,你们便没办法继续图谋你们的大计。” 且不说外界还不知江赜武功尽失的事,就算知道,他身边也有余风、阿朝这样的高手在,他的背后还有刀家,就算这宫里还有几百个翡青这样的人,也根本无法近江赜的身。 而齐承沅想要复辟钺朝,最大的阻碍便是江赜。 正如别时齐承沅说的那样,这件事只能靠她,在江赜放松警惕的那一刻,给江赜致命一击。 翡青咬牙,“你别忘了,姜公子和李小姐还在我们手中。” 林舟轻笑了一声,她走到翡青身边,低声对她说,“兔子被逼急了也会跳墙,他们二人与我非亲非故,说起来也不过是多年前有些情谊在。你们真的以为,我会因为他们二人被你们栓住?我的命和两个无关紧要的人相比,你说我会选哪一个?” 她嘴角带笑,眼眸却没有一丝波澜,似乎真的不在乎那两人的安危了。 翡青没想到林舟会如此说,她瞪着林舟,半晌接不上话来。 毕竟之前林舟一直很在意他们二人的生死。 翡青审视着林舟,猜着她话中的真假。 她警惕地往外看了一眼,低声道:“江赜的人把你守得太严,我们的人在宫中不好行动。只要你能想法子出宫,你想见的人自然会见到。” 只要出宫便能见到人?看来姜云和小桃就在京城附近。 林舟心中一动,面上却不表。 她对上翡青的目光,“好。” 第40章 或是因刀灵向江赜禀告了翡青的事,第二日江赜下了朝就到幽静院中来了。 林舟看向窗外发愣时,正好看到走院门走进来的江赜,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对视上。 她一愣,没想到江赜会来的这么快。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59节 虽然她早就做好了江赜会来的准备,但一想到前几日两人的不欢而散,便略有些尴尬。 而江赜却一脸平静,似乎那日发生的事情他全然忘了。 除了最初两人的对视,江赜便不再看林舟,径直走到棋盘前,拾起一颗黑子,“陪朕下一局。” 似乎只是单纯来找她下棋的。 林舟沉默地坐到了棋盘前。 空白的棋盘上逐渐布满了黑子与白子,而后被清空,又重来一局。 “嗒”的一声,黑子定在了棋盘上。 林舟抬眸看了江赜一眼,心中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两人对弈的第四局了。 不同于先前你死我活地厮杀,林舟明显感受到这几局江赜在有意放水。 她故意走错好几步棋,暴露出自己的破绽,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局,却不想江赜落的子比她的更歪。 于是几步棋下来,两人还在相互推让,未能见胜负。 瞧着江赜将最关键的一子落到了别处,林舟再也忍不住道:“陛下可是有些累了?” 江赜看她一眼,“朕以为知意今日打算做个哑巴。” 林舟沉默了一会儿,将手中的白子放回到盘中。 “这世上没有宋知意,只有林舟。” 家仇未报,冤屈未洗净,她有何脸面再冠以宋姓? 江赜却一挑眉,手中把玩着一枚黑子,“你不喜这名字?朕却觉得这名字取得正好,念起来也十分上口。” 林舟知道他这是故意与她作对,不愿与他多说什么,正好觉得嗓子一痒,她抬袖轻咳一声。 江赜看了她一眼。 林舟以为江赜是怕她过了病气给他,默默往旁边挪了挪,“陛下见谅,昨夜风大,许是着凉了。” 闻言,江赜似乎才终于想到了刀灵和他说的事,悠悠提道:“你房里那个偷盗首饰的人留着做什么?” 林舟神色一凛,江赜来了这么久,总算说上了正事。 “用习惯了而已。” 江赜扫了她一眼,“是么?” 林舟只道:“人是鸾阁送来的,难道陛下觉得这里面也有我的手脚?” 她直视着江赜,如此坦然,倒是打消了江赜心中的疑虑。 江赜轻哼一声,讽道:“人以群分。” 林舟不吱声,只垂着眸,神色淡漠。 江赜看着她面上的愁绪与病色,他忽而想到了很久以前的林舟。 谦和院中的条件虽比现在艰苦许多,但那时她面上的神色十分灵动,不似眼前这般死气沉沉。 江赜心中一动,“一月后的围猎,你同朕一起前去。” 林舟面露惊愕,微微抬头。 这是在她预料之外的。 她瞬间便想到了昨夜翡青说的话,只要她能出宫,她就能见到姜云和小桃。 林舟的心突然跳得很快。 只是江赜怎会突然想着带她出宫? 谨慎小心了多年的林舟,便不得不多想一层。 林舟抬眸,打量着江赜,“陛下这是何意?” 江赜只道:“你无需知道,这是圣意。” 他面无表情,林舟看不出什么,只好先道:“是。” 她心中开始盘算着,一个月够她准备许多了,不管江赜心中作何打算,她都要死死抓住这次机会。 待江赜走后,翡青慢慢从屏风后端着茶具走了过来。 林舟抬眸,两人对视了一眼。 方才她和江赜的话,翡青自然也是听到了。 翡青道:“公子真是好运,这么快就有出宫的机会了。” 这个机会还是江赜亲自送上门来的。 林舟心中也如是说,她本还在琢磨如何出宫,却不想江赜主动提出来了。 翡青低声道:“既然如此,奴婢便下去安排了。” 她抬起桌案上的空茶杯就要退下,却又被林舟叫住。 “还有一事需要你帮我。” 翡青脚下一顿,转过头看了林舟一会儿才道:“公子请说。” 林舟提笔,在白纸上写了几个字,递给翡青。 翡青将茶具放下,接过纸条一看,便见上面明晃晃地写着“玉香园”三个字。 她不解地看向林舟。 林舟不紧不慢道:“玉香园乃京城振荣街上一家卖吃食的铺子,多年前我与江赜还是同窗时,就甚爱他家的荔枝糕。我要你帮我拿到他们荔枝糕的配方。” 翡青闻言,慢慢皱起了眉,婉拒道:“公子为难奴婢了,奴婢哪有那么大本事……” 而且林舟提的这要求,属实有些无厘头了。 他们潜伏在宫中的每个人都十分谨慎,若就为了一个配方冒险动用那么多人,实在有些荒谬。 只是翡青话音未落,便见林舟笑意盈盈地看了过来。 “你们既答应了让我见姜云和小桃,我自然也该为你们做点什么了。” 林舟缓缓起身,走到翡青身边,轻声道:“我买这荔枝糕,是为了更好地接近江赜。待江赜来幽静院时尝到这往日的味道,再念起从前的旧情,我们的行动不就更顺利了吗?” 翡青质疑道:“幽静院未设厨房,你做这些恐怕会引人怀疑?” 想来想去,她还是觉得不妥。 若因为一个糕点配方叫人查出来他们东宫潜伏的人手,未免太过冒险了。 林舟只道:“只需添些配料在水中,能叫他想起从前往事便可。这也是为了我们的计划,如今江赜心中恨我,我若不做点什么引得他怜惜,恐怕我们的计划只能一直搁置着。” 翡青一听,心中就有些动摇。 她打量着林舟,心中却还有些不信,毕竟前不久她才被林舟设下的圈套坑了一把。 “当真?” 林舟叹了口气,“若信不过我,那便算了。” 她摆了摆手,起身走向卧房,似乎真不在意此事了。 翡青瞧着她的背影,最终还是道:“成,我答应你。” 她几步走到林舟面前,盯着她的眼睛,“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 林舟只笑了笑,“此事全程经你手,我还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做手脚不成?” 林舟这话也是翡青心中所想,这事她会全程盯着,不能出丝毫差错。 * 翡青手底下的人动作很快,在林舟提出要求的第六天,她就收到了配方。 林舟看着纸上熟悉的字迹,提了几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原先还担心朝廷覆灭,玉香园的老板也不再在京城中做事,现在看来,她的计划似乎更加可行了。 翡青还带了几个瓶瓶罐罐,瓶身上面用纸张贴着“香油”、“荔枝水”等字样,皆是配方上所需之物。 林舟随意扫了一眼,冲翡青笑道:“多谢了。” 翡青只冷哼一声,并不多言。 她盯着林舟,从进门到现在,她并没有发现林舟有什么破绽。 那些瓶瓶罐罐的,她也已检查过没有什么问题。 外面发出几声轻响,是刀灵从屋檐上飞下来了。 林舟给翡青使了个眼色,翡青便将东西都收到了柜子中。 刀灵是听闻了江赜要带林舟去围猎专门来找她的。 她不敢置信地找林舟确认,“陛下要带你去狩猎?” 林舟瞧着她脸上的不悦,斟酌道:“先前是提过一嘴。” 闻言,林舟便见刀灵脸上神色变了又变。 刀灵瞥了眼林舟,“你会骑马?” 林舟道:“不会。” 刀灵又问:“你会射箭?” 林舟沉默地摇头。 刀灵不解,“那陛下带你去做什么?” 这也是林舟猜不准的。 林舟自嘲道:“兴许此次狩猎的那个猎物是我呢。” 前朝史书有记,一些性子残暴的皇亲贵胄,猎野兽猎多了觉得无趣,便在狩猎场上放出罪奴囚犯,以猎人为趣。 刀灵“呸”了一声,“你当陛下是钺朝那群恶人吗?”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60节 身为钺朝恶人的林舟笑了笑,没有说话。 最终刀灵叹了口气,“罢了,正好我们小姐也赶上了这次狩猎,且让你知道什么是自愧不如。” 林舟心中一动,“你们小姐要到京城了?” 先前听刀灵说过,刀家救过江赜的命。若刀家赶上这次狩猎过来,江赜定是要好好招待刀家,届时应该不会太过注意她。 刀灵嘴角挑起骄傲的笑,“正是。” 她冷眼看着林舟,“我们小姐可是蜀地出了名的美人儿,多少好男儿争着求娶……” 后面刀灵说了什么,林舟没有听进去。 她心中只盘念着狩猎一事。 翡青虽然没说,但林舟心中估摸着,此次她与姜云小桃见面应该就在狩猎场附近。届时江赜定会让人盯着她,只要齐承沅的人帮她甩掉这些尾巴就好。只要能见到面,她就有法子带着姜云和小桃离开…… * 这一月的时间似乎变得十分漫长。 这段时间江赜有空便会来幽静院与林舟下棋,谈及些狩猎相关事宜,林舟闻言,也会应上几句,虽然不多,但比之前看着有精神多了。 在狩猎前一日,江赜看了眼坐在棋桌对面的林舟,随口道:“此次出行,你不能以林舟的身份参与。” 林舟理解,毕竟她林舟的名声属实有些不好。 她抬眸,笑了笑,毫不在意,“依陛下之见,我该以什么身份呢?” 江赜看着她,“朕身边的太监……或是宫女。” 林舟毫不犹豫,“太监。” 话音一落,屋中便沉默了下来。 她垂着眸,似乎没有察觉到房中的异常,自顾自地盯着棋盘看。 江赜无趣地将棋子随意搁置在盒中,“成。” 他又道:“此次出行,你须全程待在朕目光可及之处,余风会替朕盯着你。” 林舟道:“是。” 看着林舟跟个木头人一样,江赜顿时有些兴致缺缺,坐了一会儿便离了幽静院。 林舟瞧着他远去的身影,自己在房中静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将藏在床下的一把匕首绑在了小腿上。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第41章 日影西斜,车队在山间路上慢慢前行着,迎面而来的山风带了些凉意。 行了半日,终于到了猎场附近。 林舟坐在一辆马车上,她掀开车帘,往下就看到了狩猎场的布置,那里旗幡飘扬,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她打量了一会儿,直到两旁的树木挡去了视线,她才将车帘放下来。 马车轱辘压着碎石而过,前方隐约传来些声音,车队便停住了。 林舟坐在车中等了一会儿,还不见车队继续走,便有些纳闷地掀开帘子看。 她的视线越过中间的马车,径直看向了最前方——那是江赜所在的位置。 前方有一队人马站在路旁,似乎等候了许久。人群最前方站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将军,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车队方向。 江赜也出了马车,在侍从的扶持下走到前方。 那老将军道:“臣刀震,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老将军虽须发皆白,但身形依旧如松挺拔,声音洪亮,令在场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林舟恍然,原来这便是那刀老将军。 刀震还未跪下,就被江赜一把扶住。 他道:“老将军何必多礼,快快请起。” 这边刀震才刚刚直起身,旁边就有一个绯衣女子朝着江赜抱拳,动作干净利索,带着习武之人的飒爽,“臣女刀芸纯见过陛下,愿陛下龙体安康。” 绯衣女子话音一落,林舟便发觉身边与她同坐的刀灵身子猛地往前一倾,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刀芸纯,而后转眸朝林舟投来一个挑衅的笑来。 见她如此,林舟便猜出了那女子的身份,定然就是刀灵口中的刀小姐。 林舟目光再次落到刀芸纯身上,瞧着她那副炽热明丽的模样,确实和普通姑娘不同。 刀家也是才到狩猎场不久,听闻皇帝的圣驾就在附近,索性便在此处等候皇帝。 短暂寒暄后,刀家便同圣驾一同入了狩猎场。 狩猎场内的行宫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待贵人入座,宫人们便抬着美食佳肴入殿,丝竹声也随之而起。 林舟站在角落,一动不动,仿佛真是个普通的小太监,只等着主子吩咐事情。 殿内觥筹交错,歌舞生平。 此时,刀芸纯站了出来,朝着圣座方向拱手,“陛下,今日狩猎宴开,臣女愿献上一舞以表恭贺。” 话音刚落,殿中目光纷纷投向了她。 江赜笑道:“可。” 刀芸纯拿过旁边侍女递来的软剑,随着箫声起,她便随声而动。 一招一式,或柔或刚,瞧得殿中之人目不转睛。 舞毕,江赜击掌,对刀震道:“老将军,巾帼不让须眉,您可是养出了个出色的女儿啊。” 刀震得此夸奖,脸上飘飘然,“能得圣上夸赞,是小女之荣幸。” 短暂赞许几句,江赜的目光投向了身后一动不动的林舟。 她安静地站着,跟个空气人似的。 江赜手指敲了敲空空如也的酒杯,淡声道:“倒酒。” 林舟抬头扫视了周围一眼,才发觉身边的太监和宫女不知何时都已退了下去,高台之上仅她一人。 她只好上前去给江赜倒酒。 正好,刚得了江赜赞赏的刀芸纯又道:“陛下,臣女斗胆想讨一个赏赐。” 江赜的目光这才从林舟身上收了回来,“什么赏赐?” 刀芸纯嘴角勾起一个笑来,“臣女请陛下此次狩猎与臣女一组。” 闻言,林舟心中一动。 若是如此,那江赜定然是顾不得她了。 思索着,她垂眸才发现底下酒杯已满,酒水漫了出来。 林舟连忙拿过旁边的帕子来擦拭。 江赜手支着脑袋,余光一直看着林舟。 瞧着她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连刀芸纯说了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良久没有得到江赜回复的刀芸纯有些疑惑,她微微抬头,正好瞥见他眼底一抹不经意的柔和。 刀芸纯有些失神。 旁边刀震叱了刀芸纯一声,连忙朝江赜解释道:“纯儿不懂事,说话不知轻重,还请陛下恕罪。” 江赜回过神来,朝刀震一笑,看向刀芸纯,“朕已许久没有拿过弓,恐怕要辜负刀小姐的美意了。” 刀芸纯抿唇,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眼神时不时地还会瞟向御座方向。 夜已深,宴会散去。 江赜还未走,林舟便只能站在他的身后等着。 他手指轻触着酒杯,眼眸一转,看向了那个不起眼的小太监。 “明日围场,想要什么猎物?” 林舟一愣,抬眸与江赜对视上时,她才发觉江赜是与她说话。 她短暂失神,随后道:“奴才不要猎物。” 听着她的自称,江赜笑了一声。 他招了招手,让林舟过去。 林舟瞥了眼殿中,现下朝臣皆已散去,只有几个宫女太监在清理着大殿。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抬步走了过去。 却不料她才近了江赜的身,就被江赜一拉,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跌入江赜怀中。 林舟瞪大了眼,却也不敢吱声。 只要底下的人一抬头,就能看到江赜与她这幅亲昵的样子。 江赜也不语,手指轻轻拂过林舟的唇瓣,有些痒痒的。 林舟抿唇,忍不住发问:“陛下这是做什么?” 江赜却完全不在意,“怕被看见?” 他斜眼看下去,在林舟耳边轻声道:“没有朕的吩咐,一句风言风语都传不出这大殿。” 林舟皱眉,冷了脸,“奴才不如陛下,奴才还是要脸面的。” 林舟说着,挣扎着,想要从江赜手下挣脱出来,却不料他胳膊越缩越紧。 她垂下眸,试图挡住江赜那灼热的目光,“难道陛下明天想听到自己断袖之癖的传言?” 闻言,江赜似乎才正眼打量着她这一套的太监服。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61节 松松垮垮的,似乎随时都会坠下去,经过方才的挣扎,现在已有些凌乱了。 江赜松开了手。 林舟连忙后退几步,往下瞥了一眼。底下的宫女和太监各做各的事,并未有人注意到台上的异常,她这才松了口气。 林舟拉了拉自己的衣领,却见江赜靠在座椅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她心中竟有些慌乱。 不等江赜作何反应,林舟只道:“陛下,今日奴才身子不适,奴才先行告退了。” 说罢,也不等江赜作何反应,急急忙忙便从旁边溜了出去。 江赜瞧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他垂眸看着手中酒杯,忽而一笑。 心中莫名的快意,无法用言语表述。 既然他对此事无解,那不如遵从内心的选择,将她一直留在身边。 只要她愿意待在他的身边,从前的一切,他都可以既往不咎。 江赜忽而想到林舟前几日身子不适,今天却只穿着一身薄薄的太监服,便命余风给她送去一身外衫,又琢磨着明日猎一只狐狸回来。 * 次日,狩猎如约开场。 林舟醒来时,江赜已经进了狩猎场了。 她步行到行宫高台上往外望去,正好能将内场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底下的朝臣贵族们十分兴奋,三三两两地相约着往林中行去。 高台上风大,林舟笼袖,“林中情况复杂,你便放心你主子一个人进林场?” 她身后的是余风。 外人不知,他们两人却知如今的江赜早已武功尽失,此时若有刺客出没,定然十分凶险。 余风双手抱拳,环着长剑,淡漠道:“狩猎场中早已排查过多遍,林中还有刀老将军在,就不劳你费心了。” 林舟笑了笑,没有说话。 余风虽是如此说,但她知道他心中还是担心着江赜的,否则就不会一直皱着眉头。 林舟在高台上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冷了,便转身想回殿中去。 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却听身后一身爆响,白日间一支烟花在空中绽放出来。 余风脸色一变,抽出剑来就要朝烟花的方向奔去,只是脚下又顿住了,他转过头来威胁林舟,“老实待在这里。” 说罢,他脚下一点,就朝着远处飞过去了。 林舟抬头,看着那烟花在空中逐渐散去。 那是翡青的人放出来的求救信号,为的就是将余风引开。 看着余风消失在视野之中,林舟转过身朝着一条小路走了过去,却有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一个侍卫肃着脸道:“余风大人让你在这里等着。” 话音刚落,便见他脸上神情一滞,随即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翡青站在那侍卫后方,收回了打晕他的手。 她对林舟对视了一眼,一把抓过林舟,“时间不多,快跟我走。” 方才的烟花惊起了行宫中的人,此时殿内有些慌乱。 而林舟和翡青一身宫女太监的模样,趁乱溜走十分容易。 在众人的注意都集中在林中时,翡青带着林舟左绕右绕,最终从一道无人看守的小门离了行宫。 林中有接应他们的马车,马夫一见他们来,待人上了马车后便一拉缰绳,在林间飞驰起来。 不一会儿,马车停在了一间小木屋前。 林舟匆匆下了马车,看着紧闭着的木门,心跳得有些快。 姜云和小桃就在里面。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推开了房门。 房里的人也在她推门而入的那一瞬间转过头来。 林舟呼吸一滞。 算起来,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姜云和小桃了。 房里有一个教书先生模样的男子,林舟一眼便看出了他是姜云。 而他身侧长得已有林舟高的小桃,脸上也褪去了青涩,快要成为大姑娘了。 林舟眼眶有些湿润。 里面的人也甚是惊讶,“林舟哥?” 外面的翡青低声道:“快些,我们的时间不多。” 林舟点了点头,进了屋后,赶紧将门关了起来。 她连忙走到两人身边,打量着两人,“你们可还好?” 许是被囚禁了许久,两人面上都有些颓唐,但好在人都没事。 姜云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林舟,半晌才回过神来,“还好。” 小桃拉着林舟,看了门外一眼,只问:“林舟哥,这到底怎么回事?” 瞧着她面上隐隐的惊慌,林舟心中有些愧疚,她拍了拍小桃的肩膀,“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日后再和你们解释。但不必惊慌,你们很快就能自由了。” 或许是林舟面色太过阴沉,姜云发觉有些不对,他一把握住林舟的手臂,“舟弟,不要轻举妄动,外面的人不好对付。” 林舟与姜云对视一眼,轻声道:“相信我。” 说着,她从宽大的太监服中拿出一个小瓶子来,里面的东西正是她托翡青帮她从玉香园带来的。 从玉香园带来的那些瓶瓶罐罐确实是厨房中常用之物,但翡青不知这几样东西混合在一起,就能叫人昏睡一天一夜不醒。 在林舟刚成为东宫属官的时候,齐承沅曾带人查封过京城中一家酒楼。 那会儿她收到齐承沅要她去酒楼的命令,却在路上与一人相撞。 对方约莫十五六岁年纪,面露惊慌,看着她身上东宫属官的朝服更是害怕。 瞧着这少年一脸惊恐的样子,林舟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此次齐承沅查封的酒楼她知晓,对方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只是在无意间为瑀王提供过些线索,便被齐承沅给盯上了。 或是对方面上的无措与绝望令她觉得熟悉,让她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于是她一心软,给少年指了条路,又对后面的追兵指了相反的路,让他躲过了一劫。 而那少年也是争气,不久之后在京城建了玉香园,凭着自己就站住了脚跟。 林舟偶尔也会去玉香园,而那荔枝糕的配方,便是两人之间的暗号。 她握紧手中的瓶子,扬声对外面的翡青道:“进来吧。” 第42章 “唰”的一声,一支冷箭飞速而出,将一只兔子钉在了地上。 江赜拉了缰绳,缓慢朝着猎物的方向走去,才到跟前,就有宫人上前来将兔子拾起,呈到江赜面前。 他扫了一眼兔子身上的伤口,发觉伤了皮毛,便移开了目光,重新看向林间寻找猎物。 忽而林间传来些动静,江赜定睛看去,竟是一只赤尾狐。 他神情一凝,缓缓拉开了弓,箭头对准了那狐狸。 这次定不能伤及皮毛。 江赜眼神一眯,在他要松手的一瞬间,身后发出一身爆响,惊了他身下的马。 马嘶鸣着,惊慌地就要往林子里冲,江赜一皱眉,勒紧了缰绳,好不容易才将马匹稳了下来。 他抬头寻声望去,正好看到空中还没来得及消散的烟火。 江赜沉眼,对旁边的侍从道了句,“去看看怎么回事。” 一名侍从领了命,骑上马就朝着烟花升起的方向奔去。 因着不知林中是何情况,江赜便在原地等着,他往林子深处看了一眼,方才的狐狸已经消失不见。 良久后,侍从才从林中冲了出来,他到江赜面前翻身下马,“禀陛下,有个公子误触了哨箭,可要请人前来问话?” 江赜闻言,道了句,“罢了。” 不过误触哨箭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事。 说罢,他握着弓箭就要往深林中继续寻找猎物,只是才行了几步,他又勒住了缰绳。 “回行宫。”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人从远处而来。 余风见到江赜平安无事时,心中松了一口气,“属下来迟,主子可还安好?” 江赜瞧着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余风,心中的不安逐渐被扩大。 “谁让你来的?” 余风低下了头,他也知江赜给他的命令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林舟。 但是区区一个林舟,哪里有江赜重要? 看着沉默不语的余风,江赜一扬鞭子,狠狠抽在了马背上,朝着行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余风面露讶异,随即提剑跟上了江赜。 行宫之中除了一些臣子被惊吓到外,一切都安好。 可越是这样,江赜越是不安。 他寻遍了整个行宫,都不见林舟的影子。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62节 而后有宫人来报,高台上寻到了一个被打晕的侍卫。 余风闻言,便知自己闯了大祸。 他主动跪下,“余风有罪,定将那林贼捉回来。” 良久没有听到江赜的声音,他缓缓抬头,却见江赜脸上一片阴沉。 他微微勾起唇,眼神却平静得恐怖。 “不必,我亲自去。” 余风心中一咯噔,主子这是动真怒了。 * 翡青推门而入时,屋里还燃着一盏灯。 她看向了站在窗边的三个人,旁边的窗户大开,风一阵阵地吹过来。 林舟扶着脸色不太好的小桃,对翡青道:“小桃身子突发不适,你们可有带什么药来?” “怎么会呢?” 翡青皱了皱眉,挑起小桃的下颌,却见她一脸苍白,满头大汗,不似作假。 她将门外的人喊进门,“这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人嘀咕着,“来时还好好的啊。” 闻言,翡青怀疑的目光又投到了林舟身上。 她一把拉过林舟的胳膊,“等李姑娘跟他们回去了,定然会找大夫好好为她瞧病的,你在这里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时间不早,我们得先回去。” 她这么一拽,林舟便松了扶着小桃的手,小桃人一歪,直接倒在了地上。 “小桃!” 林舟挣开翡青,连忙扶起小桃,转头怒视着翡青,“你们便是这样对他们的?若他们其中一人有事,我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 翡青为难地皱起了眉,她只好询问后面的人,“你们几个身上可有带着药?” 大家伙闻言,将身上掏尽了,也只有几瓶治外伤的药。 林舟有些着急,“这可如何是好?” 她想了想,问:“这附近可有什么医馆?” 翡青摇头,“这附近是皇家猎场,早就被宫里的人排查干净了,哪里还有人敢靠近?” 林舟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狩猎场里肯定有太医。” 皇帝都来了,太医怎会不来? 翡青心中警铃一响,她挡在林舟身前,“你想做什么?” 林舟看了眼双眼紧闭的小桃,盯着翡青没有说话。 翡青却看出了她的意图,“不行,行宫中平白无故多个人,还是个病人,定然会被人察觉到。” 林舟也不肯让步,“我不会就这样看着小桃出事的。” 两人僵持不下。 翡青额头上渐渐沁出汗来,若继续在这里耗着时间,迟早会被江赜发觉,届时这里的人都会被捕。 但是若将小桃带回行宫,也极容易被人察觉,江赜顺着小桃查,同样也会将他们部署在宫中的暗线一网打尽。 翡青看了一眼站在旁边不语的姜云,抽出剑来,架在了他脖颈上。 “林公子,你不会真的不顾及他的安危吧?” 林舟扶着小桃的动作一僵。 姜云似被吓到了一般,惊慌地看向林舟,“舟弟,救救我。” 林舟抿唇,握紧了小桃的手。 此时翡青安抚道:“你把小桃交给我,我们的人马上就带着她去寻大夫。你若再与我这般拖下去,小桃会死,姜云也会死。” 闻言,林舟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了一般,咬牙道:“好。” 她让小桃靠着墙而坐,再走到翡青面前,“我跟你走。” 她看着依然架在姜云脖颈上的剑,抬手握住翡青的手,“放开他。” 闻言,翡青这才松了口气,卸了手上的力道。 却不料她刚松手,便见林舟眼神一变,握紧了剑朝着她刺过来。 林舟这招虽出其不意,但翡青好歹也是从小就习过武的人,她迅速后退一步,剑身堪堪擦过她的脸颊,在她的脸上拉出一条浅色的血迹来。 剑被林舟夺去,翡青便摸上腰间的小刀,只是刚碰到小刀,整个人就被姜云抬脚踹翻在地。 她才忽觉身体有些异样。 翡青扭头一看,身后的人纷纷举着刀朝三人冲来,却没跑几步,手脚发软,栽在了地上。 林舟见状,赶紧捞起小桃,往她嘴里喂了一颗药,缓缓地,小桃便睁开了眼。 翡青咬牙,“你是怎么下的药?” 林舟看了她一眼,看向台上燃烧着的灯火。 她不过是将带来的迷药混入了烛火之中罢了,玉香园配方中的这几样东西极易挥发,且无色无味,寻常人是发现不了的。 翡青了然。 方才进屋时,她本疑惑为何屋中不暗,却还要点灯,而后却被“病重”的小桃吸引了注意力。 翡青讽道:“林公子,真是好计谋。你手中的迷药,又是从何而来?” 翡青刨根问底,却叫林舟看透了她是想拖延时间。 林舟笑了笑,“今日时间不多,以后你会有机会知道的。” 说罢,三人便出了门,上了来时坐的马车。 只是他们刚坐上马车,就听身后的狩猎场传来一阵钟声。 钟响三声,变故突生,全线戒严。 林舟脸色一变,江赜发现她不见了。 她拉住缰绳,“快走。” 无论如何,今天都要将姜云和小桃送走。 姜云拉过她手中的缰绳,“我来,你和小桃坐到里面去。” 小桃虽服下了解药,但此时手脚还有些发软,林舟点头,坐到车厢里将小桃扶了起来。 马车在林间疾驰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了一座城。 林舟掀开帘子,看着远处百姓家的灯火和宁静的城门,脸上的沉重散去了些。 马车缓慢停在小路上。 林舟下了马车,看着远处城门只有几个守门将士站着,心中一松。应是这城离狩猎场较远,还没收到戒严的消息。 她从怀里掏出几块银子,塞到姜云手中。 “你们先进城休息一晚,明日便快些走吧。我出来得匆忙,身上银子不多,你们先拿着。” 姜云还想再推拒,就听林舟道:“你们今日种种,皆是因我而起,只是现在不便多说,日后若还有机会,我再向你们赔罪。” 里面的小桃掀开车帘,拉住林舟的袖子,“林舟哥,你与我们一起走吧,那些人不会放过你的。” 她虽不明白为何那些人要抓她和姜云,但她看得出,林舟的处境很艰难。 姜云也劝道:“舟弟,你同我们一起走吧。” 说罢,朝着林舟伸出手来。 林舟自认为是自己连累了他们,他们却还如此为她着想。她眼眶一热,摇了摇头,还没等她说什么,便觉明晃晃的光自上而下将三人笼罩其中。 林舟抬手挡住眼,惊愕地朝着城墙上看去。 一瞬间,原本漆黑一片的高墙上燃起了一排火,将底下的一切照如白昼。 城门缓缓打开。 里面冲出一队侍卫,将三人围得水泄不通。 有人缓缓走了出来,他负手而立,目光越过众人,最终落到了一脸不可思议的林舟身上。 林舟震惊地往后退了一步,“江赜……” 一瞬间,众多疑问在她的心中闪过。 江赜不是应该在狩猎场吗? 按着时间,他应该是追不上她的。 他又是如何知晓她会往这个方向走的呢? 看着林舟后退的半步,江赜笑了笑,“林大人打算去哪儿?” 他的目光落在了旁边的姜云身上。 江赜记得他,姜云在谦和院时与林舟关系最为要好。 昔时不觉如何,但此时见着两人站在一块,江赜却觉得碍眼极了。 他盯着林舟,沉声道:“过来。” 周围的火把将士兵锋利的枪尖照得铮亮。 林舟抿唇,站在了姜云和小桃身前,“陛下。” 她目光炽热,“是我擅自出逃,与他们无关。” 林舟与他面对面地站着,迟迟没有向他走来。 江赜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火,他冷笑,语气中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朕让你过来。”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63节 林舟沉默了一瞬,缓缓朝着江赜走去。 却在她走近江赜时,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 林舟吃痛,身子却控制不住地往前倒。 江赜怒视着她,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当真以为朕不会罚你?” 第43章 林舟勉强站稳了身子,想要跟江赜解释,“陛下……” 她才开口,却听江赜冷声道:“闭嘴,朕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她抬眸,只见他目光森然,双唇紧抿,似在压抑着心中怒火,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发出来。 林舟神色一怔,便安静地站着。 良久,江赜的目光才从她身上移开,落到了已被侍卫押住的姜云和小桃身上。 “带走。” 林舟抿唇,忍着没说话。 江赜此刻在气头上,她说得越多错得越多,甚至可能会连累到姜云和小桃。 而且这样也好,比起让他们二人落在齐承沅手中,她更愿意他们被江赜带走。虽然他们会因她暂时被牵连一二,但江赜不似齐承沅那般肆虐,姜云和小桃不会有性命之忧。 “至于你。” 江赜低眸,看着一言不发的林舟。 “余风,拿绳子来。” 话音刚落,余风便将一捆绳呈了上来。 江赜拉过林舟的手腕,将她的双手牢牢捆住。 他手一使劲,绳索便被拉紧。他的声音中似乎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别人看不住你,便由朕亲自来看。” 林舟吃痛,却一声不吭。 江赜绑好绳索,抬眸看到的就是林舟一副隐忍的模样,他目光复而落在紧捆的绳结上,目光一顿。 然而他的表情只怔然了片刻,便又恢复了淡漠。 他在林舟耳边低声道:“抱歉了林大人,朕若不绑得紧一些,林大人下次恐怕真的就插翅逃走了。” 林舟的手腕被绑得动弹不得,无奈道:“陛下,我并没有想逃。” 她原本的计划只是将姜云和小桃送走。 她若是逃脱在外,不管是江赜还是齐承沅都不会放过她,所以她并没有打算离开皇宫。 江赜只冷笑道:“你以为朕会相信吗?” 是了,在江赜眼中,是她设计离了行宫,和姜云小桃一起逃到这么远的地方。 林舟忽而想到还在那间小屋里的翡青。她那药十分霸道,也不知江赜的人赶过去时,翡青还在不在那里。 若是翡青再被发现,她或许还会被套上一个与齐承沅勾结的罪名。 林舟抬眸,悄然打量着江赜,见他紧绷着下颌,目光沉沉。 林舟似乎已经看到了她的结局。 * 等回到行宫时,已至深夜。 江赜当真要亲自看管她,甚至将她带到了他的殿中。 林舟双手被缚,只能坐在床榻上,背对着江赜发愣。 想到这次与翡青彻底撕破脸皮,她心中竟然轻松了许多。 这一次,她也是彻底摆脱了齐承沅的控制。 余风匆匆进了殿中,俯身在江赜耳边低语几句。 江赜眼神一凝,朝着林舟看了过来。 林舟感受到江赜的视线,她回头看过去,两人视线即将相撞的那一刻,江赜又极快地移开了目光。 江赜对余风道:“看好她。” “是,主子。” 余风抿唇应下,目光森然地盯着林舟,眼睛一眨不眨。 江赜站起身来,脚下匆匆,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林舟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又看向旁边紧紧盯着她的余风,若有所思。 瞧这两人的反应,应该是朝廷的人发现翡青了。 这回她勾结齐承沅一事证据确凿,江赜定然不会留她了。 林舟看向窗外的明月,思绪渐渐放空。 姜云和小桃已逃出了齐承沅的掌心,他们不过是普通人,江赜不会为难他们。 玉奴虽然在江赜手里,但江赜恨她,不过是因为她曾是齐承沅的下属,她的鹿山一计差点害了他性命,还废了他的一身武功。但说到底,此事与玉奴无关,与宋家无关。江赜没有迁怒别人的习惯,只要她一死,这些恩怨皆会散去。 她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正想着,江赜再次回到了殿里。 他命余风退下,一时间偌大的殿中只有他们两人。 林舟微微侧身,看到了他腰间的佩剑,目光停滞。 江赜走到林舟身旁一言不发。 他顺着林舟的视线,看向了忘记取下的佩剑,又看向林舟。 见她脸上的平静不似寻常人那般,似乎带着一股淡淡的解脱。 猜到林舟心中可能在想什么,江赜的心一拧。 他冷着脸,唰地抽出剑来,如她所愿地将剑横在了她脖颈上。 他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而林舟只是摇头,缓缓闭上了眼,似乎就此认命。 江赜面色阴沉,剑锋一偏,死死压住了林舟的脖颈,借着剑的接触,他甚至能感受到林舟脉搏的跳动。 只要他轻轻一拉,林舟便会血溅当场。 江赜闭上了眼,手一抬,最终把剑扔了出去。 当剑落地的声音传来时,林舟惊愕地睁眼,却见江赜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他目色沉沉,问出了他憋在心中许久的问题,“为什么要走?” 一想到他不计过去她所做的一切,换来的却是她想要远离他,江赜便觉得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一般。 林舟看着江赜带着怒火的双眸,没说话。 她之前已说过她没想离开,但江赜不信她。 江赜又问:“你觉得朕刚才真的会杀了你?” 林舟依旧没有说话,而那双平静的眼眸已经给了江赜答案。 江赜轻笑了一声。 方才有人来报,搜查的侍卫发现林间有一木屋有异。从周围的泥土上看,短时间内曾有很多人来过。而屋中一片混乱,倒地的灯盏里还发现了可以致晕的药物。 联想到突然出现在狩猎场附近的姜云和小桃,江赜便有些明白了。 他记得,刚攻入京城那会儿,林舟曾问过他姜云和小桃一家的去向,当时不在京中的便是他们二人。 “他来找你了?” 林舟沉默了一会儿,“陛下说的是谁?” 空气似乎凝固住了,房中一片寂静。 良久,江赜笑了一声,俯身到林舟身前,将她的头抬起,叫她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 江赜缓缓开口,咬牙切齿地问:“林舟,在你心中,朕就这般不可信?” 林舟愣住,她盯着他的双眸,那里暗藏着被压抑的怒火。 她突然开口,“我若说,陛下就会信吗?” 这次轮到江赜沉默了。 他盯着林舟的眼睛,宛如狐狸一般狡猾的眼睛。 江赜知道林舟的话只可信三分,若一不留神,眼前的人或许就会给自己心口上捅一刀子,然后溜之大吉。 理智告诉他,他不该信林舟的话。 但是如今林舟这般看着他,他却想告诉她,他想相信她。 就如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他应该恨林舟,但心却无法控制地依然牵挂在她身上。 良久的沉默,让林舟轻笑了一声,“我知道了。” 她刚垂下眸,却听江赜问:“林舟,让朕信任你的前提……” 他手指上移,指向了林舟的心口。 江赜低声道:“你这里要对朕毫无保留。你呢,你能做到吗?” 他贴的十分近,近得林舟都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林舟抿唇。 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还是她想得太多了呢?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64节 江赜盯着她,见她脸上除了紧张之外就没有别的表情,心中突然有些失落。 他直起身来,说起了其他的事,“之前姜云和小桃一直在齐承沅手里?” 林舟并不意外江赜会想到这点,坦然道:“是。” 所以齐承沅一直利用他们两人控制着林舟,所以林舟这才不顾一切地想要将这两人带走吧。 想着,江赜低头看着林舟,淡声道:“安心歇着吧,他的手伸不到这里来。姜云和小桃,朕也会妥善处置。” 闻言,一直压在林舟心口上那块石头忽地就被移开了。 她看着江赜转身就要离去的身影,心中一动。 “陛下!” 林舟从床榻上站了起来,跟着江赜走了两步。 江赜脚下一顿,微微侧过身看着她。 林舟试探问道:“陛下……不罚我?” 就算江赜知道她这几日是被翡青胁迫的,但她曾经是齐承沅的属官,与前朝太子勾结的嫌疑并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洗清的。 江赜就这么轻轻放下了? 闻言,江赜转过来身,目光逐渐变得深幽。 林舟心中忽地有些慌乱。 江赜抬步,一步一步朝着她走来,在她身前停了下来,朝她缓缓伸出手。 林舟屏住了呼吸,忍住了退后一步的冲动。 最终他的手也只是停留在了她发梢。 “紧张什么?” 他将一缕与衣带缠绕在一起的头发轻轻挑了起来,“头发都乱了。” 林舟看着他的动作,半晌说不出话来。 江赜道:“别急,你究竟有没有和齐承沅勾结,朕自然会调查清楚。你该有惩罚,一个都不会少。” 他笑了笑,眼眸却发凉。 最终在江赜转身要走时,林舟终于开口,“陛下。” 她看向江赜,“不知陛下还记不记得我身边有个叫翡青的宫女,她是齐承沅的人。” 林舟深吸了口气,将翡青如何接近她,如何向她传达齐承沅的意思,这次狩猎如何引开了余风,通通告诉了江赜。 或许是想到了赤云军对百姓的宽容,又或许是那一路的百姓拥戴,让她摆脱齐承沅的监视后,想要和江赜坦白这一切。 “翡青虽已逃走,但这宫中还有不少齐承沅留下来的人,若继续留着,长久恐怕会成隐患。” 林舟说着,顿了顿,“信与不信,全看陛下。” 江赜垂眸看着她许久了,闻言,他问:“你为何告诉朕这些?” 林舟抿唇沉默。 或许在江赜心中,她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但是若是在齐承沅和江赜之间做选择,她选择江赜。 比起齐承沅,他才是更适合那个高位的人。 没有等来林舟的回复,江赜道:“这些,朕都知道。” 闻言,林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江赜道:“朕虽掌权不久,但这皇宫毕竟是朕的皇宫,怎会溜进几只臭老鼠也不知?” 翡青等人以为自己在暗,却不知江赜早已派人盯上了他们。 不仅翡青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击杀江赜,江赜也在等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比如翡青带着林舟逃离狩猎场这次,他就能将涉及此事的人都抓获。 所以,他才会这么准确地知道林舟离了狩猎场要往哪个方向逃。 江赜却问:“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林舟看着江赜,愣了许久,却什么都没说。 “没有了。” 她已经不知道要和江赜说些什么了。 江赜只道:“外面的尾巴,朕会处理好。林大人便在此处,好好反省反省。” 闻言,未等林舟反应过来,就见江赜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江赜已经消失在视线里已经许久了,林舟却还想着江赜刚才的话。 这夜林舟睡得并不好,她梦到了谦和后山。 江赜背着动弹不得的她在山路上走着。 他问:“林舟,你知道我的志是什么吗?” 林舟摇头,“不知。” 少年的江赜,一边背着她哼哧哼哧地往山上爬,一边声音中充满了期望地说:“我想像我爹那样,武功盖世,征战四方。” 林舟惊醒时,外面的天还黑着。 她摸了摸脸,却摸到了一脸的冰凉。 虽不是她的本意,但她的鹿山之计的一箭到底是差点要了江赜的命,江赜难道不恨她吗? 再想到江赜时而看向她的目光,炽热得令她不敢直视。 林舟再也无法入眠。 她索性起身,却见外面的灯火还亮着。 林舟慢慢向外走去,便见江赜的背影立在外头。 她已睡醒一觉,他却还在桌案前伏笔。 梦境里少年模样的江赜,和眼前的这个人截然不同。 一个意气风发,一个却沉默阴鸷。 林舟心中空落落的。 * 皇家的狩猎举行了七日,江赜却在第二天便称病回了皇宫,让朝臣继续狩猎游乐。 翡青帮着林舟逃脱了一次,宫中里里外外还有许多来不及清理的暗线,顺着这条线,江赜拔出了齐承沅的大部分人手。 从狩猎场回来后,林舟和江赜关系不如以往那般僵硬。 江赜每日都会到幽静院来下棋,但他并不多言,只一局又一局地与她对弈。 时间久了,林舟终于忍不住问江赜:“陛下,可否让我同玉奴见一面?” 或许此问是有些心急了,但她已许久未见玉奴,心中有些焦急,玉奴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江赜却是沉默了一会儿,如实对林舟道:“玉奴并不在我手中。” 林舟还没反应过来,又听江赜道:“你的身世是通过玉奴这边查出来的不假,但我们的人并没有找到她。” 蓦地,林舟心中又开始不安起来。 眼看着林舟的脸色有些不好了,江赜又接着道:“不过查到玉奴身世的同时,也查到了玉奴的近期踪迹。阿朝已经去找了,想来不出几日就会有消息。” 闻言,林舟的心才又稍微放回去了些,只是她依然为玉奴担忧。 不知她现在在何处,她一个姑娘,在这乱世之间靠自己活下去恐怕十分艰难。 江赜落了一子,冷声提醒道:“专心。” 林舟才回过神来,看向棋盘,才觉不过片刻功夫,她已经被江赜逼到了绝路。 第44章 林舟扫了一眼棋盘局势,已没有可以挽回的余地,“陛下棋艺精进,我输得心服口服。” 江赜淡淡开口,“心不在此,输了也正常。” 他的指尖轻轻在棋盘边缘轻轻敲击着,“担心玉奴?” 林舟沉默了一会儿,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他眼里没有往日有的嘲意,似乎真的只是询问此事。 “陛下既然查过我和她的身份,就应该知道她于我而言,有何等重要。” 江赜身子微微前倾,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儿,“这世上竟还有人如此让你林舟挂心之人,朕倒是有些……嫉妒了。” 林舟呼吸一窒,垂下眸躲开他的视线。 “请陛下不要拿我说笑。” 江赜轻笑了一声,他将手中棋子随意丢回棋盒,弹了弹衣袍,负手站起身来。 他虽未发一言,却叫林舟压力倍增。 她抿唇,“皇朝初立,陛下不应与我这个前朝余孽搅合到一起,若叫外人知晓,还不知如何议论陛下……” 江赜目色灼灼地看着她,叫她有些说不下去了。 “怎么不说了?朕竟不知,你何时如此为我考虑了。” 林舟迎着他的视线,良久才喃喃道:“我不过是替陛下算清这利弊罢了。为我这样一个阶下囚失了朝臣之心,不值得。” 江赜笑了笑,“阶下之囚?” 他忽而伸手,极其自然地拂开林舟脸旁的一缕发丝,温热的手指轻轻擦过她的脸颊。 林舟身体僵住,一动不动。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65节 江赜看着她这幅极其不自然的样子,心中哂笑。 “朕若真想囚你,何需日日来幽静院里与你对弈,你真当朕喜欢下棋么?” 林舟握紧拳,看着江赜十分炽热的眼眸。 那根本不是看着仇人的目光。 她一直在逃避江赜这鞜樰證裡种异样的情感,过往很多次,江赜也曾流露出这种不同寻常的情绪,但她一直假装不明白,试图蒙蔽过去。 可是今日江赜将所有的事都挑明白了,叫她再也糊弄不了。 “陛下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既然躲不掉,不如索性问明白。 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疑问。 江赜恨她,却又留她性命,疑她,却又轻拿轻放。若说怜她,两人之间又隔着那么多的腥风血雨。 江赜没有立刻回答。 他慢慢步到林舟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轻声问:“得到什么?” 看似在问她,却也是在问他自己。 他俯身,眼睛与林舟平视,犹如猎鹰一般盯住了猎物。 他问:“你觉得朕缺什么?” 江赜已登临九五,权势滔天,坐拥天下,如今后宫虽未充盈,但若他愿意,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他还缺什么吗? 林舟被迫看向他的眼眸,他的目光十分炽热,令她无法躲避。 蓦地,她想起了江赜交给她的那封密信。 “陛下可还记得您曾让我破解的密信。” 她诚恳道:“小人不才,若陛下不嫌弃,我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连同那封密信上的内容,我也可以一同呈给陛下。我知自己身上罪孽太重,但望陛下给我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 江赜垂下了眸,没有说话。 林舟以为她的一番话打动了江赜,继而说道:“陛下就不想知道,到底是谁杀了安定王吗?” 闻言,江赜眼眸一动。 林舟认真地看着他,一双眼眸黑白分明,样子虔诚极了,似乎心中真的没有其他杂念,只想着转投他门下。 可是他最恨的就是她这幅心中没有他的样子。 凭什么过去那么多个日夜里,他会梦见各种各样的林舟,她的影子在他心中挥之不去。如今他已掌管大权,坐拥天下,而这种异样的情绪不消反增。但她心中有宋家,有玉奴,有姜云和小桃,却唯独没有他。 这不公平。 江赜良久没有说话,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化,林舟不禁有些迟疑,“陛下?” 她话音刚落,就听江赜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安静的房间中回荡,叫人胆颤。 “既然你这么懂得权衡利弊,不如与朕做个交易?” 林舟脸色一凛,“陛下请说。” 她以为她劝动了江赜,正待听他所说,却见他俯身下来,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动作轻柔,与平日间的冷硬全然不同。 林舟瞳孔一缩,就想要往后躲,却不料江赜早已预判了她的退缩,一手紧扣她的腰肢,叫她无处可退。 江赜在她耳边轻声道:“朕帮你找玉奴,帮你查清宋家的事。要求便是……永远留在朕身边,朕要你的心。” 他的话太过直白,太过惊心。 林舟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毋庸置疑,江赜谈的条件对她而言极具诱惑力。 毕竟她一路走来,为的便是宋家。 只是事情发展到后来,她也不再求替宋家翻案了,只要玉奴平平安安的就好。 却不想,江赜再一次将她埋在心底已久的心愿翻了出来。 “为何?” 为何只是要求她留在他身边? 林舟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颤抖。 她抬眸看着江赜,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里找到什么别的答案。 她宁愿江赜是想利用她引出齐承沅,也不愿他是真的只想要她这个人。真心,最易被辜负。 而江赜眼神平静,像一滩未起涟漪的湖面,看不出其他情绪。 见她那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想到她心中或者根本就没有他的位置,江赜心中不禁有些泛冷。 他直起身来,又恢复了高深莫测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带着侵略性的人不是他。 江赜整理了一下袖口,淡淡道:“不必琢磨太多,朕不过缺一个合心意的近身之人罢了。而且看着一个对齐承沅忠心耿耿的人,如今在朕面前俯首听命,朕觉得甚是快意。” 仅是如此而已。 林舟垂下眸,却松了口气。 她沉默了太久,江赜却又忍不住问:“考虑得如何?朕的耐心是有限的。” 他说着,颇为不耐烦地皱起眉。 林舟抓紧了自己的衣袍,抬眸看向江赜,“好。” 江赜神色一怔。 虽然这是他各种威逼利诱后得到的结果,但真正听到林舟答应时,心中却又另一种滋味。 林舟深吸了一口气,坦然看向江赜,“还望陛下说到做到。” 林舟的话音落下,殿中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江赜眼中有些复杂,只是随即便恢复了帝王的高深莫测。 他转过身去,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渐沉的天幕,天色渐晚。 “传膳。” 一声令下,宫人们鱼贯而入,不一会儿菜肴便摆满了小案。 香气萦绕在房中,却挥不去两人之间有些尴尬的气氛。 林舟垂眸坐着,目光落在眼前的菜肴上,思绪十分复杂。 江赜也未动筷,只目色沉沉地看着她。 最终,林舟深吸了一口气,她拿起筷子,夹了离自己最近的一道菜,放入口中细嚼,却食不知味。 两人在沉默中用完了晚膳,外头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 林舟抬眸,看着江赜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又想到方才两人的交易,不禁抓紧了自己的衣角。 从用膳开始,江赜便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他似乎在等着她主动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于是林舟终于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强装镇定,“陛下,天色不早了。” 江赜闻声,终于抬眸看了她一眼。 他“嗯”了一声,起身走到里间,扫了她那有些窄小的床榻,微微皱了皱眉。 林舟见他朝里间走去,心中一提,却也只好跟着走上去。 江赜伸开双手,低眉看向林舟,“替朕更衣。” 林舟心中咯噔一下,却还是强装镇定,颤抖着手指抚上他的腰封。 江赜垂眸,只能看到林舟的头顶。 见她如此乖顺地站在他身前,眼中不禁多了一丝柔和。 或是因为太过紧张,林舟的指尖一片冰凉,她低垂着头,平日里简简单单的腰封扣在此时变得极为复杂,她解了许久才将那腰封取了下来。 她将腰封叠好,呈给江赜。 江赜却将那腰封随意丢掷在床榻上。 林舟僵住了身子。 江赜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她的发顶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身体紧绷如弦,在无声地抗拒着。 他抬手,轻抚上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 月色从窗户透过来,昏暗的屋中只点着一盏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江赜身上凛冽的气息扑面而来,林舟身子一缩,下意识就想退开,腰肢却被他紧锁着,动弹不得。 他没有说话,只是手指轻抚着她的唇瓣,有些痒痒的。 林舟抿紧唇,心跳如雷。 在她看到江赜眼中毫不掩饰的灼热时,忽地心中一慌。 “陛下……” 声音中带了一丝她也未察觉的哀求。 江赜却不语,只扣紧了她的下颌,俯身低头下去。 林舟身子一僵,双手抵在江赜胸前,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将对方推离些,却依旧挡不住江赜的来势汹汹。 灼热的呼吸贴上了她的唇瓣。 林舟紧咬牙关,不给江赜一丝可以攻城略地的机会。 良久,江赜才微微起身,他的手指按在了林舟有些红肿的唇瓣上,声音低哑,“张口。” 林舟抓紧了他单薄的衣服,无声抗拒着。 江赜不耐地捧起她的脸颊,却在看到她眼中泛着的泪花时一愣。 她在他怀中抖得厉害。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66节 江赜眼中的炽热渐渐淡了下去。 他忽然意识到,现在林舟的臣服,不过是为了宋家、为了玉奴而背叛她自己所换来的罢了。 江赜心中低落,松开了紧扣她下颌的手,转而抚上了她的头顶。 林舟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拥入怀中,环着她腰肢的手臂紧锁着,另一只大手在她头顶轻轻抚摸。 没有想象中的风暴,只有从对方衣襟传来的体温和轻轻的呼吸声,林舟慌乱的心逐渐平静了。 她紧紧抓着江赜衣襟的手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江赜没有说什么,带着怀里的人坐到了床榻上,自己先躺了下去,而后手臂一压,将怀里的人一同带倒下去。 又觉怀里的人身体一僵,江赜抚摸着她的肩膀,低声道:“睡吧。” 林舟这床榻狭小,平日睡她一人倒还好,如今两人一同在这小床榻上,便显得拥挤了。 特别是江赜身高,只能微微缩在床榻上,两人不得不紧密相贴。 林舟僵硬地躺着,眼前就是江赜的喉结,她的身体一直紧绷着,完全无法放松。 她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后颈。 林舟一动不敢动。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疲惫终究还是模糊了她的神志。在这温暖的包裹下,她不自觉地在他怀中找了个舒适的地方窝下,沉沉地睡去。 第45章 阳光从窗棂透到床榻上时,林舟已经醒了许久了。 她僵着身子,眼下泛着浅浅的青黑,看着窗外伸过来的绿叶一动不敢动。 江赜的胸膛就贴着她的后背,一只手臂横在腰间,紧紧地环着她。 这是达成交易的第七日了。这几日间,江赜夜夜宿在幽静院,虽然两人只是纯纯的同床共枕,他也没有任何的逾越之举,林舟还是难以习惯床榻之侧有人入睡。 “醒了?” 身后传来窸窣声,江赜翻了个身,将她往怀里一揽。 林舟垂下眸,双手抵在他肩上,“陛下该上朝了。” 说罢,她不动声色地挣开江赜的胳膊,从床榻上爬了起来,去取昨夜宫人备好的朝服。 江赜慵懒地躺在床榻上,瞧着前后忙碌的林舟,声音中还带着些困意,“朕竟不知你如此挂念朝政之事。” 他说着,慢慢直起身来。 林舟恍若未闻,只弯腰系着江赜身上的玉带,没有搭话。 江赜甚是配合地站起身来抬手,任她为他穿上朝服。 他垂眸看着林舟面上的倦意,伸手摩挲着她的脸颊,低声道:“再去睡一会儿。” 林舟轻“嗯”了一声。 等江赜走后,她复而靠在床榻上,鼻息之间全然是江赜身上淡淡的松香。 睡不着,林舟索性起身,带着浅萍和两个侍女出院了。 自两人达成交易后,江赜便允她出幽静院,前提是要带上两个侍女。 江赜多少还是不放心她。 江赜白日处理政务,只有晚时才会到幽静院来,所以并不拘着她到院外去。 虽然幽静院之外的皇宫只是一个更大的牢笼,但总比整日困在小小的幽静院里好多了。 因着江赜还未选妃,所以偌大个后宫中只有林舟一人,江赜并不担心有人会认出林舟来。 今天林舟醒得过早,园中花丛间还凝着露珠。 她在园中转悠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累了,步到一亭中休息片刻。 林舟本只想歇歇脚,却不料坐着坐着竟沉沉睡了过去,等她再醒来,日头已然高照。 “浅萍,何时了?” 浅萍回道:“近午时了。” 林舟揉了揉脑袋,不想自己睡了这么久。 这几日江赜来幽静院,她就没睡过几日好觉,故她这一觉睡得便沉了些。 “回吧。” 林舟刚出了小亭,便远远地见到一行人在花园中游玩。 以往后宫花园中向来无人,林舟也不知那是谁家的女眷,她这一身男子打扮也不适合近前去,便想着从另一条小路绕开。 只是天不逢人意,她绕到小路走,却碰到了另一个姑娘。 那姑娘眉宇间带着股英气,眼眸颇为灵动。 林舟认出对方了,她曾远远地见过这姑娘。 刀家的刀芸纯。 刀芸纯在路上撞见林舟时,先是一愣,而后有些恼怒,“你是谁家公子,怎会在这里……” 她话音渐渐淡了下去,她盯着林舟不似寻常男子那般阳刚的脸,语气中不禁带了些敌意,“你是林舟?” 林舟假装没见着她眼中的不悦,颔首点头,“正是。” 刀芸纯看着林舟,握紧了拳头,半晌才道了句,“原来你长这模样。” 林舟笑了笑,没有说话。 既然刀灵知道她是女子,那刀芸纯自然也是知晓的。而且先前刀灵言语之间似乎透露过,这位刀小姐心中倾慕江赜。 于是林舟并不打算与她多做纠缠,拱了拱手道:“在下还有要事,刀小姐请便。” 说罢便绕开她,朝着路的另一边走去。 她不用回头,也知刀芸纯一直看着她,只因她那目光实在灼热了些。 晚间,林舟照常在桌前提笔作画,等着江赜过来用膳。 等到天色渐黑,江赜才慢步而至。 见他来,林舟便搁了笔,“陛下今日晚了些。” 她一边说着,一边接过江赜解下的外袍。 江赜不先传膳,却问:“今日见着刀芸纯了?” 这宫中皆是他的耳目,他能知晓白天在花园里发生了什么,林舟并不吃惊。 她点了点头,将江赜的外袍挂了起来,回头看着他,“陛下可要宣人用膳?” 江赜却不语,只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瞧着她面上一片宁静,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似乎毫不在意方才所说。 江赜心中莫名有些低落,顿时没了食欲,却还是对外面的宫人道:“传膳。” 经过几天与江赜的相处,林舟依然习惯了与江赜同桌用膳。 只是今日她碗中已见底,旁边江赜还未曾动筷。 林舟眼眸一转,“今日菜品不合陛下胃口?” 江赜一动不动已许久了,闻言,他才支起身来,忽地来了一句,“刀家今日进宫献礼,朕便让其女眷到后宫中游玩了片刻。” 林舟一愣,她悄然抬眸,却正好撞上江赜灼灼视线。 她立即垂下眸,思考片刻,“陛下善待功臣,这自然是应当的。” 林舟自认为自己说的滴水不漏,却见江赜脸色又沉了一份。 幸好江赜并未发作,只揉了揉额角,叹息道:“罢了。” 用膳过后,江赜并未向往常一般走入里间,只问宫人,“东西都到了?” 宫人回:“都备好了。” 这一段话说得云里雾里的,林舟正疑惑,便见宫人抬着几个大箱子鱼贯而入。 江赜命人将箱子打开,宫人取出其中几件衣裙,置放在旁边的衣架上,在烛火的照射下,上面点缀着的玉石隐隐泛出各色的光芒。 除了衣裙,还有一些首饰和发簪,但无一例外的,都是女子所用之物。 江赜走到林舟身后,轻轻揽她入怀,随手挑起她洗得有些泛白的衣带,“朕瞧你这衣服已穿了许久,便做主给你做了些衣裙,看看可还喜欢?” 底下的宫人垂眸,不敢抬头看。 林舟在见到那些衣裙时,脸上便犯了难。 她沉默了一会儿,轻推开了江赜环着她的手。 江赜面上一愣。 林舟道:“陛下,我穿惯了自己的衣裳。” 她说完,江赜沉默了许久。 他盯着林舟,面上不怎么好,却还是道:“待你穿过了,这些都是你的衣裳,还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 林舟抿唇,良久才道:“陛下,我不敢承此恩情。” 江赜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扫过那些华丽的衣服,又看向浑身充满了抵触感的林舟。 先前他见着这些衣裙,心中甚是欢喜,甚至想象出了林舟穿上的模样,但却不想林舟依然对女子的衣裙抵触得厉害。 他心中顿时有些恼意。 江赜一挥袖,冷声道:“穿惯了旧衣,那便一直穿着吧。” 说罢,他便拂袖而去,径直离了幽静院。 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林舟才缓缓抬头,看着那一箱箱华贵的衣裙。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67节 浅萍犹豫了半天,觉得江赜今夜不会回来了,便问林舟,“这些衣服怎么处置?” 这些是御赐的物品,江赜没有开口,她便不能退回去。 林舟叹了口气,“先收到库房中吧。” 闻言,浅萍便唤人将衣物都抬走。 这一夜江赜再没来过幽静院,林舟躺在自己的床榻上,看了眼旁边空空的位置,拥被入眠。 林舟想,江赜被她气走了,应该得有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来了。 于是次日用膳时,她便没等江赜,自己先用起了膳。 当天色渐黑,她隔着窗户看到刚走进院子的江赜时,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沉思片刻,她立即搁下碗筷起身。 江赜大步而至,一眼就看到了桌上吃到一半的菜肴。 他目光一转,落到了林舟身上,依旧是一身男装。 林舟迎了上去,试图挡住身后的碗筷,“陛下……怎么来了?” 江赜讽道:“你气性倒是大,朕一句都不曾说你,你倒是先不给朕留饭了。” 林舟瞧着桌上吃到一半饭菜没说话。 她还在想应当如何圆过去时,江赜却径直坐下,命人添了副碗筷。 林舟一愣,就见江赜直接夹了一筷子不算热腾的菜。 似乎察觉到林舟的目光,江赜抬眸看着她,“怎的?” 林舟沉思一会儿,还是道:“陛下身子金贵……” 话还没说话,便被江赜打断了。 他笑了一声,“朕还在蜀地时,连草皮都吃过,这些算什么?” 正说着,余风却从门口走了进来。 他斜眼看着林舟,两人正好对视上。 只是余风很快就移开了视线,走到江赜身边俯身低语了一句。 江赜抬筷的动作一愣,他眼眸一转,看了眼林舟,半晌才将碗筷搁置下,“今夜朕有要事处理,过会儿你先睡下吧,不必等朕。” 说罢,便随着余风离了院子,脚下匆匆。 江赜这么一说,今夜应该都不会再来了,看来刚才余风说的当真是紧要的事。 林舟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次日再见到江赜时,林舟便知昨夜余风看她的那一眼是何深意了。 阿朝回来了。 一同带回来的,还有被抓获的前朝余孽。 江赜道:“此次阿朝下泉州,沿路搜寻玉奴的踪迹,却正好抓获了一批潜逃在外的东宫残党。” 闻言,林舟神色自若,“陛下应当知道,我已和东宫没有任何联系了。” 江赜却问:“此次抓获的一人,名唤窦云骁,你可知晓?” 林舟回忆了一会儿,是个陌生的名字,她摇了摇头,“未曾听过。” 良久没听到江赜的回复,她抬眸,却见江赜定定地看着她,“陛下不信我?” 江赜移开目光,“非也。”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他是玉奴的丈夫。” 只听清脆的一声响,林舟手边搁置着的茶杯摔落在地,被砸了个粉碎。 她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江赜,“陛下方才说什么?” 第46章 玉奴的丈夫? 林舟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正好踩上茶杯碎片,“陛下有玉奴的消息了吗?” 江赜皱眉,立即命宫人将地上的碎片扫走。 林舟现下哪里还管得什么碎片,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江赜,目光有些着急,“她在哪里?” 江赜面色如水般平静,面无表情,只问:“你想见她吗?” 林舟心跳如雷,想都不想就立即回答:“想。” 她心中挂记着玉奴,却未曾注意到江赜算不上好的神情。 江赜看着她脸上掩盖不住的喜色,垂眸压抑住眼中戾气,淡淡道:“午后,朕带你去见她。” * 牢狱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霉味,耳边隐约传来水滴落的声音。 内侍解开铁门的锁,“陛下,请走这边。” 江赜一点头,跨步走了进去。 林舟抬眸看着江赜走在前头的背影,心跳得有些厉害。 她马上就能见到玉奴了。 行了许久,江赜终于在一间牢房前停了下来。 林舟一愣,待她反应过来时,立即看向牢狱中的人。 引路的狱卒拿过钥匙串开锁,沉重的铁门被缓缓拉开,发出吱呀声。 接着昏暗的灯火,林舟看到一个人靠着墙壁蜷缩在角落里。 那人似乎听到了动静,才缓缓抬头。 或许是眼前的灯火晃着她的眼,她一时间没看清牢房前站着的人是谁。 林舟看着眼前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的人,张了张口,喉间却被梗住一般,发不了声。 在完全看清对方的面孔后,林舟终是控制不住,几步上前,想要拉住她的手,“阿袖……” 只是才碰到她冰凉的手指,她却惊慌地往后一缩,喉咙间发出惊恐的声音,双手环抱住自己,往角落里退去。 林舟眼睛一酸,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手,“阿袖,是我,我是知意。” 闻言,玉奴脸色一震。 她看着那双握着她的手,缓缓抬眸,目光锁在了林舟脸上,终于认出了眼前的人,“阿姐……” 林舟喜极而泣,捂着她冰凉的手,“你受苦了。” 她的目光却在扫过玉奴腹部时一滞。 只见玉奴腹部微微隆起,显然已怀有身孕多时了。 林舟一呆,“阿袖,你……” 玉奴目光扫过林舟身后的人,只见那人穿着玄色龙袍,目光阴沉地盯着她。 她身子不禁一抖。 “前朝余孽的孽种。” 江赜抬步跨了进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玉奴的腹部。 玉奴受了惊一般,死命护着腹部往后退去。 林舟抬头看向江赜,只见他面上一片阴沉,目光像淬毒了一般阴狠。 她心中一震。 这几日与江赜的朝夕相处,竟叫她忘了江赜从来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前朝皇帝曾对安定王下过死命,而齐承沅又派人杀了安定王,江赜与前朝的怨恨……是何其深厚。 作为前朝东宫太子的属官,她原本也应同那些被抓获的旧党一样,被押入牢狱之中,日日夜夜受刑,直到在痛苦中死去。 只是江赜选择让她活了下来罢了。 若玉奴只是她的表妹,或许她还能向江赜求情,求他放过玉奴。 但现在玉奴怀了东宫旧党的孩子…… 林舟心中一沉。 她转头就看向江赜,想要替玉奴求情,“陛下……” 而江赜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眼中一点情绪都未曾有。 林舟咬牙,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陛下,稚子无辜,可否饶玉奴腹中孩子一命?” 她心中知道这希望渺茫,她曾见过江赜是如何下令杀了前朝皇室幼子的,朝政之事,他向来不会手软。但无论如何,她还是想试一试。 江赜盯了她一会儿,轻笑道:“你在为她求情?” 他俯身到林舟耳边,呼吸声喷洒在她耳边,“这便是你求情的方式?” 林舟握紧拳。 旁边的玉奴却眼睛一红,她伸手攥住林舟的衣角,朝她摇了摇头,咬牙道:“阿姐,不要求他。” 林舟眼眶有些酸涩。 旁边的江赜看着玉奴如此,却道:“你瞧,她还不领你的情。” 林舟蹲了下去,握住玉奴的手,“阿袖,我们先活下去,好不好?” 她垂眸看着玉奴的腹部,以她对江赜的了解,他不会放过这个孩子的。但是玉奴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68节 玉奴似乎知道了林舟心中所想,她摇了摇头,泪从眼眶中流出。 她抬手,捂上腹部,轻声道:“阿姐,我本应该死在京城被攻破的那一天,是夫君救了我,我才能活到现在。若夫君和这个孩子注定活不下去,还请姐姐让我同他们一起离开。” 林舟握紧了她的手,“阿袖!” 她对上玉奴那双被泪水浸透的眼睛时,心中一梗,“你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们先活下去,好吗?” 而玉奴只是摇头,她的泪砸在了两人紧握的双手上。 “阿姐,从小到大,我只会拖你后腿,对不起。” 林舟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你说的是什么话?我们是亲人。” 玉奴抿唇,眼神坚定,“阿姐,这次你不要再管我。” 她抬眸看向旁边的江赜,低声道:“我知你走的已经很艰难了,不要为了我去求他。” 江赜冷眼看着玉奴,瞧她这幅倔强的模样,和当初的林舟是一模一样的。 他俯身捞起林舟,“时辰已到,走吧。” 林舟被他从地上拖拽起,却不愿离开这牢房。 江赜微微皱眉,“你可知他们这次密谋的,是要取朕之性命?” 林舟一僵,直直地看着玉奴。 玉奴十指抓地,幽怨地看着江赜,“你个反贼,取你性命,复辟我大钺,有何不对?” “阿袖!” 林舟打断她,朝她微微摇摇头,“不要说了。” 她不想激怒江赜。 江赜却轻笑了一声,从背后轻环着她,在她耳边低声问:“看着她如此,你的心意是否又变了?” 背后传来江赜的体温虽温暖,却无端地叫林舟起了一身冷汗。 江赜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知意,你是不是又想杀了朕?” 她掌心下的心跳一阵一阵的,强而有力。 林舟想缩回手,却被江赜死死按住。 她回头,怔怔地看着江赜,看着他眼中的一片冷意。 耳边是玉奴愤愤的怒喊声,“逆贼,你放开我阿姐!” 江赜攥紧了她的手,不容她逃避,“回答朕。” 林舟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作答。 看着玉奴死在她面前,她做不到。 但经过了先前的种种,如今她也无法再对江赜下手。 玉奴道:“要杀便杀!休想用我来要挟阿姐,我大钺儿女,宁死不屈!” 江赜目光依旧锁在林舟身上。 “好一个宁死不屈。” 江赜声音冷然,隐隐透着一股杀意,“你倒是提醒朕了,斩草还需除根。” 看着他脸上的笑,林舟一悚。 “陛下!” 林舟脱口而出,她猛地挣开江赜的束缚,扑到了玉奴身前,“阿袖,钺朝皇室……才是我们的仇人。” 玉奴瞪大了眼,只是疑问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见林舟转身站在了她面前,对江赜道:“陛下!还请陛下给我些时间。我定然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江赜垂眸看着将玉奴挡得严严实实的林舟,方才心中升起的怒意渐渐平息了下去。 “罢了。” 他朝林舟伸出手,林舟一愣,随即走上前去,江赜便长臂一揽,将她禁锢在怀中。 “今日便到此为止。” 江赜带着她,径直出了牢狱。 在走出牢房的那一刻,林舟侧身回头,便见玉奴双眸含泪看着她。 她全然忘了自己是如何离开牢狱的了。 玉奴腹部隆起的模样一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闭上眼,似乎就看到了玉奴和她孩子惨死在自己眼前的模样。 林舟从梦中惊醒。 这是见玉奴之后的第二日。 她看向旁边空空的床榻,索性起身下了床,推开房门。 林舟惊醒了门口守夜的浅萍,浅萍揉眼问:“公子怎么起来了?” 林舟只是看着安静的院子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才对浅萍道:“你去库房,帮我取一件陛下赐的衣裙来。” 浅萍一愣,她看着林舟脸上遮不住的憔悴,什么都没问,应了一声取东西去了。 次日,等到夜间时,林舟才隔着门窗问外面的侍女,“陛下今夜也不来?” 侍女摇头,“那边没有消息,应当是不来的。” 林舟只好道:“如此,劳烦你帮我走一趟,去请陛下来。就说我已经想好要如何回答陛下了。” 侍女一愣,她迟疑地看了林舟一眼,还是出了院子,替她穿传话去了。 林舟再次退回了屋中,她坐到了镜台前,她抬手拾起一盒胭脂,用手轻轻涂抹在脸上。 透过镜子,林舟对身后的浅萍道:“将昨夜看的那件衣裙取出来吧。” 浅萍应了一声,等她捧着衣裙回来时,瞥了镜中一眼,却愣住了。 不过片刻时间,兰芝玉树的林公子,依然成了朱唇粉面的林姑娘。 林舟看了眼天色,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替我更衣。” 第47章 江赜到幽静院时,房屋大门紧闭着,门外只站着一个浅萍。 发觉江赜的视线扫了过来,浅萍微微一蹲,“陛下,主子候您多时了。” 江赜瞧着浅萍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怪异,却没来得及深思。他一推门,大步走了进去。 屋内只燃着几盏灯,显得有些昏暗了。 江赜环视了一圈,才见屏风后面似乎有个人影。 他朝着屏风那边走去,“林舟,你唤朕来,是想好如何回答朕了吗……” 话音戛然而止。 他站在屏风旁,瞳孔微微一缩。 有一个女子背对着他坐在镜台前。 她一头乌发被簪子挽起,浅色的坠饰点在发髻间,一身锦缎衣裙披地,从镜中隐隐约约透过她的面容,却看得不真切。 听闻动静,林舟微微偏头,看向了他。 两人视线对上的那一刻,江赜心中只想到一个词,面若芙蓉。 他见过林舟年少时机灵纯真的模样,见过她在牢狱中狼狈的模样,也见过她面带杀意的模样,却唯独没见过她这般,簪花点发,唇染脂色,乌发披肩。 竟比梦中的模样更动人些。 江赜愣神的功夫,林舟已然行至了他身前。 她垂眸,纤细的手指搭在了他的腰封上。 “陛下忙完了?” 说着,腰封已被她解下。 江赜抓住她的手,哑声问:“你这是何意?” 林舟缓缓抬眸,一双澄澈的眼眸看着江赜。她轻轻一笑,却不答江赜的话,只道:“夜已深,陛下何不早些歇息呢?” 旁边烛火被轻风一吹,火苗摇曳着,林舟面上的光也忽暗忽明起来。 眼前的人似乎随时都会消散一般,江赜握着她的手也不自觉地缩紧。 江赜的眼神逐渐变得深幽,他轻轻抬起林舟的下颌,看着她那染得如花般妖艳的唇,“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林舟一改之前的窘迫,只浅笑道:“陛下可还要我再说一遍?” 她说着,抬手轻轻环住了江赜的腰身。 江赜身子一僵。 这是林舟头次这般主动。 他垂眸定定地看着林舟,忽而分不清眼前的人是他梦境中的幻想,还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人。 直到那浅浅的呼吸声贴上他的脸侧,他才晃过神来。 江赜俯身,扣紧了对方的腰肢,叫她再无退路。 “林舟,这是你自己选的。” 他一弯腰,将人打横抱起,径直朝着里屋走去。 林舟才落到床榻上,便被他捏住了脖颈,下一刻滚烫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江赜那粗粝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肌肤。 她忽地想到了与江赜对弈时的光景。 他下一步落棋到何处,她总是捉摸不透。 他的棋风或如风暴凛掠,或如春雨般轻柔细腻。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69节 有时被拖得久了,林舟迫切想要从这种似有似无、忽远忽近的感觉中挣脱出来,她想要离开,他却穷追不舍,不肯放过她。 “陛下……” 她看着棋盘上被逼入绝路的棋子,低头抗拒着。 而江赜只是轻声一笑,伸手撩开她耳边因汗水沾湿了的发丝,“这么紧张做什么?放松些。” 林舟撇开脸,紧紧抿着唇。 江赜只好俯身在她眉间落在一吻,“再来一局?” 林舟犹豫地执起一棋,却还是放下棋子,有些惊慌地摇头,“不……不来了。” 江赜恍若未闻,双臂紧紧环着她的腰肢,俯身埋在她的脖颈之间,轻轻嗅着她身上的清香。 他的目光落在棋盘上,捏住她白皙的手腕,在她耳边轻声道:“朕教你。” 说着,他让她执起一子,带着她的手将子落在棋盘上,只一棋之差,棋局便骤然扭转,白子凌驾于黑子之上。 林舟掌握了主动权。 江赜笑了笑,凑到她耳边问:“可满意了?” 他那带着湿意的呼吸声喷散在林舟耳边,她微微一缩,想要躲开,却被江赜锁得紧紧的。 “陛下!” 林舟有些急了,双手推搡着他,却不料江赜手一拉,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了。 江赜长臂一扫,将棋盘上的棋子清空。 他的胸膛贴上她的后背,炽热感从身后传来。 他哑声道:“再来一局。” 于是棋盘上又渐渐布满了棋子,白子与黑子相互纠缠着,你进我退,不死不休。 晨时,阳光爬上床塌,林舟才睁开眼。 她愣愣地瞧着床帘,有些恍惚。 身边的人似察觉到她醒了过来,微微一动,长臂便揽上了她的腰肢,将她往怀里一带。 林舟瞧着外面的日头,清醒了过来,“陛下今日还要上朝。” 一开口,才觉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江赜含糊道:“今日休沐。” 说着,额头抵在了她的后颈,拥着她假寐。 昨夜林舟几乎没有睡,江赜这般揽着她,也叫她渐渐有了睡意。 只是待她正要入睡时,忽而感觉到身边的人一双手开始上下游离。 林舟睁开眼,按住他的手,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有些窘迫,“陛下,现在是白日。” 身后的人动作一顿,还是老实地收回了手。 江赜缓缓撑起身来,目光直直地看着林舟。 林舟垂下眸,试图挡住他的视线,怎奈他的目光太过炽热,她只能拉过被褥,将脑袋埋入其中。 江赜轻笑了一声,他扯过被褥,“朕不看你了,别把自己闷着。” 林舟只侧过身,闭眼假寐。 江赜垂眸看着她的睡颜,久久不移目。 有江赜这般盯着,林舟也睡不着,她翻了个身,索性将心中酝酿了许久的话说出,“陛下,我有一事相求。” 江赜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落在一吻。 “你是要向玉奴求情吧?” 他的语气中听不出情绪来,林舟便抬眸看向他,“是。” 闻言,江赜却并不恼怒,他只垂眸看着她,“朕知你定然放不下她。” 林舟斟酌道:“齐承沅不仅蒙骗了我,也蒙骗了玉奴。待我向她一一说明,她定能理解的。窦云骁虽犯下大错,但玉奴腹中胎儿并无过错,陛下可否饶那孩子一命?” 江赜把玩着她的手,良久才道:“她是你牵挂的人,若朕逼死了她,你可是要恨朕一辈子?” 林舟垂下眸,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江赜沉默地看着她,良久叹了一声,“罢了,朕还不至于和一个未出生的孩子过不去。” 闻言,林舟心中一喜。 她抬眸看着江赜,“陛下这是答应了?” 她没想到江赜答应得这么容易。 瞧着她眼中遮不住的欢喜,江赜一怔。 说来,他甚少见林舟眼中带笑的模样,似乎从相识时起,林舟便一直隐藏着自己的情绪,从未在他面前有过这般真心实意的笑颜。 念此,江赜心中一柔,“朕说的,自然做数。” 林舟心中松了口气,见江赜此时心情正好,便趁机道:“陛下可否再允我一事?” “何事?” 林舟抿唇,心跳如雷,还是缓缓开口,“陛下,可否再饶那窦云骁一命?” 话音刚落,身边的人动作便一顿。 林舟知晓她这般有些得寸进尺,但是一想到玉奴那双含着泪水的双眸,她便想再为玉奴争取。 只是窦云骁是齐承沅的部下,甚至被抓获前还在谋划暗杀江赜,江赜这次定然不会那么轻易同意她的请求。 于是林舟又道:“杨掷。” 她抬眸看着江赜,“当年杀害安定王的那个神秘人,名唤杨掷,曾以太监的身份跟在齐承沅身边。这是我破解那封密信后推敲而来的,杨掷未入宫之前,似与罗贞有往来……” 话未说话,她手便一痛。 江赜死死地抓着她的手。 林舟禁声,将剩下的话都咽到了肚子中。 江赜面上虽然一片平静,但眼中却似暴雨前的平静般开始翻涌着。 他盯着林舟的眼睛,良久才笑道:“当初齐承沅只给了你个麟台郎当,实在是屈才了。你这么会精打细算,应当赏你个户部尚书当才对。” 他话中的讽刺如此明显,林舟怎会听不出来。 她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江赜手指轻轻按在她的脖颈上,翻身将她压下,“你用杨掷换窦云骁一命,那你将昨夜当成了什么?换那孽子一命的筹码吗?” 他的目光太过锐利,林舟想要偏头躲开,却被他掐着下颌动弹不得。 江赜咬牙切齿,“说话啊,林舟。” 昨夜的柔情似水险些让他沉溺。 他原以为她心中渐渐也有了他的存在,而现在她却将那镜中花水中月彻底打破。 到头来还是一场利弊的交易,她的心中依旧没有他。 “陛下。” 林舟不知江赜的怒意从何而来,只能道:“陛下所要的不过是我的臣服罢了。我愿以我的一切,换玉奴一家平安。” 闻言,江赜心中冷笑,是了,她现在能在他身边,也是源于一场交易罢了。 “林舟,你真是最知道如何激怒朕。” 他骤然起身,林舟猝不及防倒在床塌上。 江赜系好衣带,淡声道:“且让朕看看,这场交易,你能换到什么程度?” 说罢,他便大步离去。 房门被大力合上,林舟闭上眼,压下心中一片酸涩。 片刻后,门外传来了浅萍小心翼翼的问候声:“公子,可需奴婢服侍您起身?” 林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不必。” 她缓缓起身披上外衫,脚才踩地,又听门外浅萍道了句:“陛下走时吩咐,今日允您去见玉奴一面。” 第48章 昏暗的地牢中不断传来哀嚎声,那声音回荡在牢狱之中,起初还有着不甘与愤怒,只是渐渐的,那声音便弱了下去,只剩绝望的呻吟。 犯人双臂被高高吊起,身上的衣服早已被鞭子打得稀烂。 他低垂着头,鲜血从他身上滴落到地上,他已昏厥过去,身体却还随着鞭子的落下抽动着。 江赜站在刑具架旁,随手挑起一把带着倒刺的尖刀,他将尖刀握在手中左右看了看,似乎才觉身后犯人的惨叫声弱了下去。 他微微偏头,旁边就有狱卒上前禀告,“陛下,人晕死过去了。” 江赜轻叹一声,颇为惋惜地将尖刀放回到刑具架上。 “真是可惜,新打制的刑具还没来得及试一试。” 他笑了笑,踱步到旁边栏杆前,垂眸看着里头一声不吭的人。 牢笼里还蹲着几个人,皆双手捂耳,闭着眼睛瑟瑟发抖。 他缓缓开口,宛如地狱中的恶鬼,“那么,你们谁想替朕试一试这刑具呢?” 牢笼中的人一抖,险些哭出声来。 狱卒呈上来名册来,江赜的手指在名册上划过,骤然停了下来。 “张庆。” 铁笼里有人惊恐大叫一声,拼命往后退,但他背后便是石墙,退无可退。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70节 江赜盯着他,忽而一笑,“把人带出来。” 名唤张庆的人被狱卒一左一右地拖到了江赜面前。 他扑通一声就被按倒在江赜面前。 江赜面无表情问道:“你们是如何跟齐承沅联络的?” 张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却咬紧了牙,一声不吭。 对此,江赜早已见怪不怪,又漫不经心问:“这朝中还有谁是你的同党?” 张庆十指抓地,身子抖得厉害,却依然不肯开口。 江赜慢步至刑具架旁,随意抬手一指,“就这个吧。” 话音刚落,就有狱卒上前来拿过刑具架上的长刀,将张庆双手捆住,扬手用抄他刺了下去。 惨叫声在地牢中回荡着,江赜却恍若未闻,只是挑选着下一个刑具。在这腌臢之地,他衣袍却一尘不染,仿佛身后血腥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审到现在,却依然没有人招。 江赜从刑具上拿出一卷浸了盐水的鞭子,丢给旁边的狱卒。 “继续。” 他转身走向一旁的座椅,淡淡道:“直到他愿意开口。” 狱卒应了一声,远处的惨叫声音更大了些。 江赜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待茶杯见底时,狱卒走了过来,朝他摇了摇头。 江赜眼神一冷。 这些人见到同党被折磨的样子,虽个个怕得要命,但真正到了用刑时,却跟个硬骨头一样,一句话都不肯吐露出来。 余风看着江赜如此,便知他已在压着怒火了,于是道:“主子,属下再拖一个人出来?一定能逼供出来。” 江赜抬手,止住了余风。 “这些个硬骨头,再打死一万个都没有用。” 余风脸色有些沉重,“那该如何是好?” 阿朝好不容易抓住他们这条线,这些人却谨慎得很,一有风吹草动就将所有文书焚烧殆尽,因此除了手上这些人,他们并没有找到别的线索。 若这些人皆咬死不开口,他们岂不是白忙活一趟? 江赜放下茶杯,目光转冷,“不急,这世上还没有朕撬不开的嘴。” 只是话音刚落,脑海中便浮现出一张倔强的脸。 他轻笑了一声,思绪回笼。 江赜慢步至铁笼前,目光扫过里面的每一个人。 他们面色苍白,目光却幽幽地盯着江赜。 江赜欣赏着他们脸上的惶恐与愤怒,嘴角勾起冷笑,“你们谁是窦云骁?” 里面有一人缓缓站了起来,他双手握成拳,压制着声音中的颤抖,“我是。” 窦云骁并不像别人那般惊慌失措,江赜盯了他一会儿,才道:“带出来。” 狱卒前去拖人时,却被他一左一右地甩开。 窦云骁道:“我自己会走。” 说着,他便自己走了出来,却被狱卒压着身子跪在了地上。 江赜不禁道:“倒是有些骨气。” 窦云骁的目光落在了旁边的刑具架上,刑具上还残留着他的同党的血,正一点一滴往下落。 他抿了抿唇,绷紧了脸。 江赜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笑了笑。 他走到窦云骁身边,“你和先前的人不一样,那边的刑具不适合你。” 窦云骁一皱眉,抬头看到的便是江赜似笑非笑的脸,他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就听江赜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就不担心你的妻子如何了?” 话音一落,就见窦云骁脸色突变。 他猛地向前一冲,却被身边狱卒死死压着。 “玉奴……你把玉奴怎么样了!” 江赜看着他面上的惊慌失措,终于满意一笑。 “朕还不至于对一个怀有身孕的妇人如何。只是后面你的妻子能否平安,全看你表现了。” 窦云骁绷紧了脸,良久,他忽地垂下了头。 “逆贼,妄想用我妻子要挟我。” 他抬头,目光愤愤,“我是绝不会背叛太子殿下的。” 江赜盯着他脸上的决然,忽而一笑。 “也好。” 江赜背对着窦云骁,手指在刑具架上划过,“朕也不用天天听着一个妇人哭泣了。” 他脚下一顿,取出一根约有手指粗的尖针。 江赜偏头看着窦云骁,问道:“你说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受不受得住这个东西呢?” 他手指轻轻一敲,便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窦云骁瞳孔猛地一缩,怒吼道:“你个畜牲!你会下地狱的!” 他想朝江赜冲过来,却被旁边的人一压,直接跪在了地上。 江赜看着他如此狼狈,冷声道:“来人,将这冷针,给窦夫人送过去。” 窦云骁脸上神情一凝,怔怔地看着江赜手中的刑具,地牢中光线昏暗,刑具上却泛着冷光。 旁边的狱卒应了一声,接过了江赜手上的刑具。 “等等……” 窦云骁心中一慌,满心皆是玉奴面带痛楚的模样。 他忽而大喊,“等等!” 江赜眸光转动,吩咐狱卒,“带到偏房,朕亲自审问。” 听着两人的对话,地牢中剩下的人便慌了。 有人冲到铁栏边上,朝窦云骁的背影喊着,“懦夫!你怎能叛变!” 地牢中顿时一阵骚动。 江赜却站在了铁笼面前,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他的目光在里面的人脸上越过,眼眸微沉,“方才那些不肯开口的人下场如何,你们也是见过了。待朕从他那问出了有用的东西,朕想如何折磨你们,便如何折磨你们。现在你们若说些朕感兴趣的事,朕可以考虑饶你们一命。” 话音刚落,铁笼中的人便各怀心思起来。 下一刻,便听有人争着道:“启元殿的元城,也是太子的人!” 有了这么一个人开头,后面的人便争先恐后地将自己所知皆说了出来。 一片喧闹中,只见江赜嘴角轻轻勾起一个笑来。 * 旁边的牢狱中,却是完全不同的光景。 林舟让浅萍熬了碗安胎药,一同带到了牢狱中。 “阿袖。” 林舟站在铁栏外,看着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心中不免有些酸涩。 听到声音,玉奴微微抬起头来,她看到林舟,才缓缓站了起来。 “阿姐?” 旁边的狱卒开了锁,林舟便急急走了进去,她握着玉奴泛凉的手蹙眉,连忙让浅萍将吃食和被褥都拿了进来。 玉奴只是摇了摇头,“我不想吃。” 林舟抬手抚上她枯瘦的脸,“我让人熬了安胎药,你多少喝点。地牢阴湿,久了怕是对胎儿不好。” 闻言,玉奴呆滞的眼眸才微微一动,目光落在了那碗安胎药上。 玉奴已许久没有进食,她起初只是小口吃着东西,后面便忍不住地大口吞咽起来。 林舟站在旁边,满目心疼。 玉奴吃着吃着,似被呛到了,捂着嘴巴狠狠咳了几声。 “快端水来。” 林舟从浅萍手里拿过水,拍着玉奴的背让她喝下。 玉奴饮下水,压住了嗓间的不适,她却忽的笑了起来。 林舟一愣,就听她道:“这般光景,倒是让我想起了竟思哥哥。” 闻言,林舟眼神便暗淡了下来,抬着水碗的手也有些无力。 小时候,他们三人曾争着喝一碗糖水,最终是阿袖抢到了,她一口饮下,却呛了水,捂着嗓子咳个不停。 玉奴背靠着墙壁,面容枯瘦,她淡淡道:“我时常在想,若当年我多忍一忍,也许竟思哥哥就能活下来了。” 林舟侧过脸,抬袖飞快地擦了擦眼角。 待心中的抑郁之气平息了下去,她才转头握住玉奴的手,“当年的事,不能怪你。” 听林舟这么一说,玉奴抿唇,终究是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那年,宋竟思带着她们二人自泉州北上,一路颠簸,到了一个叫平镇的地方。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71节 阿袖身子不好,这段日子的奔波已让她撑了好几日,却在他们到平镇落脚时倒下了。阿袖生起大病,眼看人就快不行了。 只是那会儿三人身上捉襟见肘,银钱都用来赶路了,哪里还有银子? 阿袖劝宋竟思和宋知意,不必再管她。 宋竟思和宋知意自然不同意。 最终宋竟思决定去医馆偷药,却被人当场抓获,打了个半死。 宋知意赶到时,宋竟思手中还死死握着给阿袖抓来的药包。 宋竟思拖着一口气,终于将药包交到了宋知意手中,并叮嘱她,“一定要让阿袖好起来。” 后来,阿袖的病好了起来,宋竟思却葬在了平镇一个不起眼的山坡上。 若少了朝堂上这一条路,为宋家洗去冤屈一事就更加艰难,于是林舟顶替了宋竟思的身份,与选择入后宫的玉奴分开。直到东宫匆匆一瞥,两人才又相聚。 看着眼前泣不成声的玉奴,林舟只能抱住了她。 她垂下眸,“那是哥哥自愿的。” 她不能告诉阿袖,宋竟思一直喜欢阿袖。 他原本打算在阿袖及笈之后便和爹娘提起此事,只是还没等那一天到来,宋家便先出事了。 待玉奴情绪平复下来,玉奴才问道:“那日你说的我们真正的仇人……是钺朝皇室,这是怎么回事?” 林舟将那刻着宋子的匣子的事一一告诉了玉奴。 她说得越多,玉奴就越发沉默。 “阿袖,起初我也很难相信此事,但……” 但这就是事实。 对于林舟说的话,玉奴自然事相信的,只是她一时半会儿有些接受不了。 外头的狱卒忽道:“时间已到,大人请回吧。” 玉奴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林舟只好道:“你且等等我,我定会再来看你的。” 纵使有再多不舍,两人只能在狱卒的催促声中分别。 第49章 林舟从地牢中出来时候,眼眶还有些红。 她往后看了一眼,铁门中一片昏暗,阴森至极。 一想到玉奴要在这样的地方待上许久,她便一阵难受。 旁边的浅萍见了,轻声劝道:“公子,走吧。” 林舟忍住心中酸涩,点了点头,只是刚转身没走几步,便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朝这边走来。 待看清对方后,她抬袖擦去眼角泪痕,嘴角带上笑容,“唐大人。” 唐明清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林舟,他先是有些惊喜,本欲寒暄几句,却在看到林舟那双红肿的眼睛时一愣。 没等唐明清发问,林舟便先开口,“唐大人来诏狱可是有要事?” 唐明清的目光在林舟眼眶上一滞,才回答道:“我来找陛下。” 林舟一愣,“陛下也在诏狱?” 唐明清有几分纳闷,“我以为……林弟也是来找陛下的。” 林舟微微摇头,声音不禁低了下去,“我寻的是别人。” 玉奴的事,不便与唐明清说太多。于是说罢,她便拱手道:“唐大人,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闻言,纵使唐明清心中有再多疑问,也只好点头,目送着林舟离开。 他转身踏上前往诏狱的台阶,却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好见到林舟的身影往左一拐,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唐明清脸色忽地一白。 若他记得没错,林舟走的是去后宫的路。 联想到陛下对林舟的种种不同,以及方才林舟脸上的泪痕,唐明清的心重重下垂。 他看着空荡荡的路,良久才抬起沉重的步伐,朝着地牢深处走去。 地牢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狱卒正抬着水一盆一盆地往石板上泼去,挂在空中的刑具也是沾满了水珠,似乎不久前才被冲洗干净。 唐明清收回了视线,压下心中的不安。 他坐在简陋的木桌前等了许久,才等来狱卒唤他,“唐大人,请随我来。” 跟着狱卒走过几道狱门,唐明清终于见到了江赜。 江赜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并未发现他来。直到听见脚步声,他才抬眼看过来,面上似有些疲惫。 唐明清看着江赜,忽而想到了林舟,一时有些失神。 江赜的目光在唐明清面上一扫而过,将他的神情都收入眼底,他开口唤了句,“唐卿。” 唐明清才猛地回神,想起今日来诏狱究竟是为何。 他连忙从袖中掏出一本奏折,呈给旁边的内侍,“陛下先前吩咐臣的事已有些眉目了。事态紧急,臣只能斗胆来诏狱寻陛下。” 江赜翻开奏折,一目十行,“可。” 他合上奏折,朝唐明清一笑,“这法子甚妙,朕准了,放手去做便是。” 得了江赜允准,唐明清拱手,“是。” 正待要走时,林舟的面孔又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脚下一停。 江赜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开口询问:“唐卿还有事?” 唐明清心中本尚在犹豫,听江赜这么一问,顿时打定了主意。 他谨慎地往左右看了看,江赜会意,挥退了周身的人。 见室内再无他人,唐明清抿唇,斟酌道:“陛下登基已有多时,如今却宫闱尚虚、后宫无主,臣恳请陛下选德良贤淑之人充实后宫,以安朝臣之心。” 江赜闻言,却轻笑了一声。 他摇摇头,随口道:“唐卿何时跟那些个老古板一样喜欢盯着朕的后宫了?” 唐明清心中一惊,抬头看了江赜一眼,见他面上并无怒意,只是随口一言,才暗暗松了口气。 先前也有朝臣劝过江赜充实后宫,却被江赜以大郢初立,根基不稳为由拒了。 因后宫空虚已久,朝臣多少还是不安心,隔三差五便上奏此事,直到刀家进京,朝臣们揣测刀家长女必为后位人选,这才消停了些。 只是江赜没清净几日,唐明清又重提了此事。 江赜道:“此事朕自有定夺,若无他事,卿且退下吧。” 唐明清沉默了一会儿,他一步一步朝外走去,只是行至门口,又一咬牙,径直跪在了地上,“臣……斗胆,请陛下赐臣死罪!” 江赜面上笑意渐渐淡了下去,他垂眸俯视着跪得笔直的唐明清,冷声问:“哦?朕为何要赐你死罪?” 唐明清以头抢地,十指紧扣,“陛下,臣以为自古后宫乃阴柔之地,今陛下将前朝东宫属官囚于后宫,此举有违纲常,恐会摇动社稷之根本。臣恳请陛下以大局为重,将那人移出宫闱,以安民心。” 话音一落,四周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豆大的汗水从唐明清额前滑落,砸在了地上。他紧紧盯着眼前的石板,一动不敢动。 江赜忽而想起,他是允了林舟今日来探望玉奴的,想来,这两人应是在路上遇到了。 想到先前两人关系甚是亲昵,江赜便眼神一暗,一股无名之火猛地燃起。 他淡声问:“以你之见,将那人移出宫闱,又该如何处置呢?” 江赜面无表情,似乎毫不在意林舟的死活。 他微微俯身,轻声问唐明清,“不如……就请她来这诏狱坐一坐,如何?” 唐明清身子一僵。 他想起进来时见到的一路鲜血,还有那挂在空中晃悠的刑具,脸上便一白。 “陛下,不可……” 他有些慌张,开了口,却又不知如何接下去。 而江赜在看到他一脸真意的惊慌与忧虑时,脸色便沉了下去。 虽不知唐明清对林舟究竟是何感情,但唐明清一定是在乎林舟的。 无端的,一股火气便充斥着他的整个胸膛。 江赜盯着唐明清的眼睛,他慢慢走到唐明清身边,将他扶了起来,“你以为,朕留林舟在身边是为何?” 唐明清抿唇,不敢说话。 江赜面不改色道:“攻城时,朕曾截留了一封齐承沅向宫外联络的密信,只是那密信太过复杂,至今尚未解出。朕囚她于宫中,不过是借她之力,解那密信罢了。” 唐明清微微抬起头,只看到了江赜的袍角。 臣子不能直面圣上,他看不见江赜面上究竟有几分真意,但有了江赜这话,他便稍稍松了口气。 至少,事情并不像他想得那么糟糕。 他弯下腰,“是臣失言了。” 江赜只笑笑,轻拍他肩膀,“无妨。朕有你这等敢于直言的臣子,也是朕的福分。” 闻言,唐明清心中更是愧疚难安,他再次弓下腰,向江赜告罪。 他低着头,看不到站在他身前的江赜一脸笑意,双眸却似冰窖般冰寒。 * 天幕渐黑,江赜踏入幽静院时,脚下匆匆,几乎是撞开了房门,巨大的声响惊醒了里面昏昏欲睡的林舟。 她惊愕地坐直身子,看着面上带着隐隐怒意的江赜,“陛下这是怎的了?”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72节 江赜垂眸,盯着她一身男子模样的打扮不语。宽大的服饰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一双白皙的手露在外面。 瞧着她一脸坦荡的模样,想到牢狱中唐明清那诚恳的谏言,心中便是一阵不舒坦。 他不满道:“你就这般打扮?” 林舟闻言,有些不自在地捏住了衣角,偏过头躲开了他的视线。 她这般打扮,也是怕了昨夜的江赜,总觉得这般穿着,便能减轻些江赜对她的兴趣。 只是今夜江赜的反应却在她意料之外。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冷笑了一声,毫不留情地转身离了幽静院,只留一脸愣怔的林舟。 直到幽静院的院门被重重关上,她才如梦初醒地站了起来,看着紧闭的院门,心中有些茫然。 江赜今夜真放过她了? 直到入睡时,林舟还有些不敢置信。 但看着旁边空空的床榻,林舟确定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才安心拥被入眠。 直到次日,林舟才知为何昨夜江赜走得那般果断。 待她要去诏狱看望玉奴时,门口的侍女却道:“没有陛下的吩咐,您不能去诏狱。” 林舟脚步一顿。 她忽而想到了那夜江赜的话——这场交易,你能换到什么程度? 交易。 她明白了,只因昨夜江赜未留宿幽静院,她便没有去看玉奴的资格。 林舟面色平静,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道了句“知晓了”,便退回了房,整日闭门不出。 直到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林舟换上了一身素白的衣裙,未施粉黛,只是将墨发简单挽起。她静静坐在窗前,看着天幕中那抹清冷的明月。 不知过了多久,幽静院中才又响起熟悉的脚步声。那声音不疾不徐,在她房门前停了下来。 林舟目光投向那紧闭的房门。 门被推开,江赜的身影也出现在门口。 他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林舟会意,行到他身前,熟练地取下他身上的外袍。 一时间,屋内安静得只有衣料相互摩擦的声音。 江赜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眼眸微微一动。 今夜的林舟打扮素简,但这素白却未能令她失色,反而添了几分灵动与纯然。 感受到江赜的目光渐渐灼热起来,林舟抿唇,试图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陛下可要茶?” 江赜垂眸,看着搭在他手臂上轻轻颤抖的手指,嘴角勾起一抹笑。 他抬手,挑起林舟的下颌,手指在她的脸旁摩挲着,“和朕说说,你这里有什么好茶?” 林舟心跳漏了一拍,她慌忙回头,就要去拿桌上的茶杯。却不料才转身,就叫江赜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 “知意……” 江赜脑袋埋在她颈间,嗅着她发间的清香,声音微哑,“世上能有什么茶,比你更香?” 第50章 “陛下……” 林舟覆上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微微偏头想要躲开,却又想到还在牢狱之中受苦的玉奴,动作一顿,放弃了抵抗。 感受到怀中人僵硬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江赜低低一笑。 他带着林舟步到镜台前,通过明亮的镜子看着林舟的面容。 一缕乌发凌乱地从她耳畔垂到了身前,她垂眸,不敢张望。整个人宛如含羞待放的梨花一般,清丽圣洁。 江赜声音微哑,“你今日这身打扮,为的是什么?” 他抬手,摩挲着她的下颌。 镜中,林舟整个人就在他的怀中,甚是安静乖顺。江赜有些恍神,缩紧了环着她的双臂。 林舟闻言,呼吸一窒,“我……” 话音未落,两人的目光在镜中交汇。 江赜的眼神深幽长远,如沼泽一般要将她整个人都溺入其中。 江赜盯着她,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想好再回答。” 不过简单的一句,林舟却忽觉周身隐隐涌上压力。 她握紧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之中,良久才道:“陛下……可否放过玉奴一家?” 她抬眸看着镜中,见江赜的双眸一点点暗沉下来,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江赜笑了一声,叫她觉得周身冰寒。 他偏头,在她鬓角落下一吻,大手抚过她的双肩,“那就要看你,如何让朕满意了。” 林舟身子一僵,捉住他四处游离的手。 江赜停下动作,偏头盯着她浅色的唇瓣,“怎的,知意还有话要说?” 林舟沉默一会儿,轻声道:“没有。” 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江赜一笑,低头吻上那令他垂涎已久的唇,他的手指扫过她的衣裙,缓缓向下,停留在衣带上。 只轻轻一拉,身前人的衣裙就宛如昙花般在他眼前绽放盛开。 江赜抬手一拔,将林舟头上的簪子丢入镜台上的簪筒中,发出清脆的响声,顿时黑发宛如瀑布般散下,飘落在她的肩头。 “知意……” 他轻声呢喃,亲啄着她的脸庞,声音柔和。 林舟抿紧唇,轻哼声却止不住地从她唇间溢出。 瞧着她双颊因他染上红色,江赜轻笑一声,更加得寸进尺。 镜台中的簪子与簪筒碰撞着,发出一阵一阵的响声,渐渐地便如暴雨般疾至,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林舟闭上眼,脸被憋得通红。 江赜伸出手,轻轻按在她的唇边,“开口。” 林舟抿唇,却架不住他用力,声音如同开了闸一般往外涌出。 就连镜子也摇晃了起来。 江赜通过镜子看着林舟双眼紧闭着,似乎不想睁眼见到他一般,他心中无端升起怒火,“睁眼。” 林舟只微微掀开一条缝,垂着眸依然不肯看他。 他垂眸,“看着朕。” 粗粝的手指抬上她的下颌,迫使她不得不仰头看着镜中。 江赜俯到她耳边,轻声问:“我是谁?” 林舟浑身如同被火点燃了一般难受,她微微仰头靠在他的胸膛前,张口喘息着,就是不肯回答他的话。 江赜眼神一暗,一用力,便听林舟轻哼了一声。 他又问了一遍,林舟只好无力回答,“陛下……” 江赜却觉得还不满意,紧紧环抱着身前的人,在她耳畔轻声问:“你是谁的人?” 灼热的气息扑撒在林舟耳边,她难耐地动了动,意识有些模糊,只顺着他道:“陛下的。” 这话像是刺激到他了一般,他呼吸一窒,低头啃咬着她的脖颈,如狂风暴雨般袭向身前的人。 混乱间,林舟微微睁眼,看向了镜面。 镜中两人上衣只是有些凌乱,而镜中看不到的地方早已一片狼籍。 林舟仰头,失神地望着江赜棱角分明的下颌,只觉自己宛如江中一条小帆,在惊涛巨浪中上下翻涌,永远到不了边。 烛光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融入无边的夜色之中。 * 次日,窗外鸟雀叫得正欢,晨光透过树叶缝隙,投到了屋内。 林舟缓缓睁眼,只轻轻一动,便觉浑身酸疼。 江赜已经上朝去了。 她目光落到自己的光洁的胳膊上,白皙的皮肤上落下了点点青红。 想到昨夜的荒唐,她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赶忙缩回了手。 或是听到了屋内的动静,浅萍推门而入,小步到林舟身旁,端了温水送到她身边。 林舟浅抿了一口,看着外头的日光,“几时了?” 浅萍道:“巳时了,公子可是要去诏狱?” 竟然这般晚了。 林舟垂眸,忽而想到一事,抓住了浅萍了胳膊,“你先帮我熬一碗药。” 浅萍一愣,她对上林舟的双眸,压下心中慌乱,点了点头。 待林舟梳妆好,换上一身男装时,浅萍也熬好了药。 昨夜江赜折腾得厉害,脖颈上也染上不少红,林舟扑了许多粉,才勉强将其掩住。 浅萍端着药走了进来,放到了茶桌上,用勺搅动着,“这药烫,先凉凉。” 而林舟急着去见玉奴,她直接将药碗端了起来,在浅萍的劝阻声中将其一饮而尽。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73节 “你喝的什么药?” 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到了房中的两个人。 浅萍转身一看,竟是江赜回来了。 他身上还穿着来不及换下的朝服,目色沉沉地盯着林舟手中的药碗。 浅萍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林舟则是被呛着了,她放下药碗,捂唇轻咳。 “陛下……怎么来了?” 她走上前去,不动神色地挡住药碗。 江赜却看透了她的掩饰,径直走到桌边,抬起药碗轻轻一嗅,“这是什么药?” 林舟沉默了一会儿,只道:“安神药。” 江赜看着她下垂的双眸,一看便知她在撒谎,心中一怒,“来人,将这碗送到太医院,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安神药?” 旁的侍女上前来就要接过药碗。 林舟淡声道:“不必了。” 她抬眸看向江赜,“不过是碗避子药罢了。” 话音一落,屋子中便安静得恐怖。 林舟迎着江赜迫力的视线,紧抿双唇,心跳得剧烈。 江赜却不怒反笑,只是拿着药碗的手捏得死死的,“甚好。” 下一刻,那药碗便应声而碎,锋利的碎片划破了江赜的手,一股血顺着他的手流了下来。 旁边的宫人惊呼一声,立即唤人去传御医了。 江赜盯着林舟,眼神恐怖,他眼眸一转,目光落到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浅萍身上。 还未说什么,林舟便挡在了浅萍身前。 她道:“陛下难道不觉得,此时后宫中凭空若出了皇子皇女,甚是不妥吗?” 若叫外人知晓,孩子还是她这个前朝余孽的,恐怕会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来。 江赜盯着她眼睛,心中骤然生怒。 林舟便是这般,口口声声是为他好为他着想,但心中却一丝分量都不曾留给他。 他捏上她纤细的脖颈,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递过来,“你何时这般替朕着想了?” 林舟垂下眸,压住快跳出嗓子眼的心。 江赜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朕有个法子,只要封你为妃,你便不会再有这烦恼了。” 闻言,林舟一颤,偏头微微躲开他的靠近,“陛下慎言,这朝中自然有人知晓前朝麟台郎是何模样。” 她顶着这样一张脸,如何还能站在众人面前。 林舟逃避着,江赜却穷追不舍。他抬手按住她的唇瓣,手上的鲜血如脂红般染上了她的唇,平添了一分妖艳。 “放心,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你是何等模样。” 她只会在他的后宫中,只由他一人观赏。 林舟淡淡道:“陛下届时又要编造什么身份封妃呢?” 江赜脸色阴沉得厉害,周围的宫人皆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喘。但林舟脸色却不曾有过畏惧,她直直地看着江赜,“我曾抛弃从前的一切,成为了现在的林舟,其中经历种种,虽并不顺意,但我已厌倦了再用别人的身份活着。” “方才陛下所言,我不愿。” “陛下不是想让我留在陛下身边?我答应陛下,日后心中仅陛下一人,条件便是不入后宫。” 她宁愿用这样见不得光的身份伴在江赜身边。 林舟知道,一旦真正成了后宫中的一人,便是永远为自己套上了枷锁,往后便是一眼望得到头的日子。 如今江赜后宫虽空置,但身为帝王,往日后宫中人定然不计其数。届时佳丽如云,江赜总会有忘了她的一天。 她不愿往后余生守着一座小小的宫殿,抬眸只看得到红墙飞檐,这样日日夜夜地只为等着江赜来。 只要不入后宫,待一日江赜厌了她,她便离了这皇宫,逍遥快活去。 这番言论自然是惹恼了江赜。 他盯着林舟那张倔强的脸,久久不语,气不打一处来。 陪在他身侧,就有这么不堪?就如此不愿令外人知晓他与她的关系? 怒火上心头,他咬牙道:“甚好,那便如你所愿。” 江赜攥紧拳头,怒而转身离了幽静院。 良久,浅萍才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忧心地看着林舟,“公子……” 林舟面上虽镇定,但心中也有些慌乱。 毕竟她也拿不准,江赜究竟能容忍她到什么地步。 她深吸了口气,按下翻涌的思绪,“去诏狱。” 第51章 地牢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林舟去看玉奴时,她正躺在石榻上歇息,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 林舟跨步入牢笼时,瞥见了旁边桌上摆放着的几叠碗盘,看来玉奴在牢中没有饿着冻着,林舟轻轻松了口气。 “阿姐。” 玉奴拥被坐起,伸手握住林舟的手。 “阿袖,你可还好?” 玉奴的手不似先前那般冰凉,林舟挂念了一整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玉奴淡淡笑道:“我这边还好。” 说着她抚上自己小腹,“孩子也还好。” 她面色虽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却比那日见面时好上很多。 林舟看着她消瘦的脸颊,心中还是泛酸,“你且安心,这几日他们不会对你如何。” 玉奴抬眸,才惊觉林舟面上带着一股阴郁之色。 这几日突遭变故,又在皇宫中与林舟重逢,被告知了钺朝皇族才是仇人一事后,她心头甚乱,魂不守神的,竟没发觉林舟脸色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 “阿姐,你呢,可还好?” 这也是玉奴这几日心中一直忧虑的。 如今朝廷上下各处都在抓前朝逆党,先前他们也有不少同伙被江赜抓去百般折磨,个个下场惨烈。林舟身为东宫属官,又是齐承沅最为亲近的重臣之一,恐怕江赜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见着玉奴眼中的忧虑,林舟摇了摇头,笑着安抚她,“你且放心,我这边无事。” 说着,便见玉奴脸色一变。 顺着玉奴的目光,她看到了自己脖间露出的一点青红。 林舟立即扯过衣服,将脖颈遮上。 玉奴双目含泪,声音颤抖着,“这个禽兽……” 眼看她情绪崩溃,林舟立即上前抱住玉奴的肩。 “阿袖,我已经很好了。” 比起那些在牢狱之中遭受折磨的人来说,她如今的境遇已经好太多太多了。 林舟道:“你且再忍耐几日,不久应该就能出去了。” 玉奴眼睛一酸,知道林舟如今这般,多少有她的原因,“阿姐,你又何须为了我如此?” 林舟只道:“我们是亲人,我怎么会对你坐视不管?” 她这一世作恶太多,若她不得善终,她希望玉奴能替她幸福。 她想着,下次再去探探江赜口风,询问窦云骁那边的事。只要窦云骁不涉入太多,让他同玉奴一起离开应是没有问题的。 玉奴悄然覆上林舟的手,压低了声音,“阿姐,届时你与我们一同走吧。” 她抬眸,暗暗看了一眼站在牢笼之外的侍女,“我们去一个谁也不知晓的地方,自己过活。” 林舟一愣,她有何尝不想和玉奴一同离开。 只是留在江赜身边,她还有一个目的,便是等着宋家翻案的那一日。 江赜与齐承沅不同,既然江赜开了这个口,她便相信江赜真的会去彻查此事。她要亲眼看着真相被一点点揭开。 林舟摇了摇头,朝玉奴笑笑,“我要留在皇宫中。” 玉奴一愣,显然没有料到林舟会如此说。 她攥紧了林舟的手,“为何?” 林舟欲开口,目光却落到了玉奴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如今玉奴已成家,腹中还孕有孩儿,林舟不愿她再因为宋家的事卷入其中。 说到底,这桩事终究与她无关。 因此,林舟并未答她的话。 玉奴有些着急,扯了扯她的手,“阿姐!” 林舟只是抬眸,平静道:“放心,我既选择留在这里,便有全身而退的路。” 江赜下手虽狠辣,但却从未对她下过重手。 想到昨夜江赜失智般地在她耳边呢喃,林舟眼神一暗。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74节 林舟不说透,玉奴心中着急,她还欲追问,牢房外却有狱卒道:“时辰已到,还请大人移步。” 她沉默着起身,却听身后玉奴急急唤了句:“阿姐!” 林舟回眸,心中也有些不舍,“安心养胎,下回再与你细说。” 说罢,她给了牢房外的狱卒几块碎银,“舍妹身子不便,还请大哥帮忙多照看照看。” 狱卒受宠若惊。 这是陛下千叮咛万嘱咐要看好的人,竟还出手如此大方。 待他回过身来,想要将银子还回去时,只见林舟脚下匆匆,从他身侧径直走了出去。 * 夜时,林舟方沐浴好,坐在镜台前,由着浅萍为她擦发。 水珠顺着发尖滴落下来,在地上晕成一团。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垂眸,下定了决心。 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身后传来宫人请安声,下一刻,房门便被推开。 林舟透过镜子,看到了江赜的身影。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江赜望去。 只见江赜也定定地看着她,目光灼热。 因着方才沐浴,林舟身上只披了一件里衣。松松垮垮的衣服自然遮不住昨夜他留下来的痕迹。 “陛下。” 林舟扬起个笑容,步上前去。 江赜的目光在她上扬的嘴角停留了一秒,下一刻便盯紧她的双眸,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林舟自以为自己的伪装甚好,她的指尖轻轻抚上他的衣襟,正待解开衣带时,却被江赜抓住了手。 她目光一滞,随即抬眸不解地看向江赜。 江赜瞧着她装出来的这幅乖顺模样,眼神一暗。 他解下身上外袍,披在了林舟肩上。 “穿这么点,仔细着凉。” 宽大的外袍将林舟遮得严严实实,衣服上还带着他的温度。 林舟眼睫一颤。 江赜将衣带系好,垂眸道:“今夜雪晚兰开了,朕带你去看看。” 林舟心中有些惊愕,她原以为江赜来寻她,为的不过是做那等事。 只是她还来不及思考明白,便被江赜不由分说地拉起手往外走去了。 今夜应是林舟与江赜头次单独外出。 江赜挥退了跟着两人的随从,就连暗处跟随的余风也被留在了幽静院。 雪晚兰种在一处偏僻的小坡上,远离了宫灯的照映,在夜晚间悄然绽放出幽蓝色。 迎面一阵微风吹来,点点幽光便在黑夜中摇曳起来。 林舟与江赜并肩站在小路上,嗅着空中隐约传来的清香。 她轻声道:“雪晚兰,我只在书上见到过。” 白日间的雪晚兰只是普普通通的兰花,并不显眼。只是一到夜间,花朵便泛出隐隐蓝光来,甚是清幽高洁。 只是雪晚兰也十分脆弱,稍稍照料不妥便会枯萎。 林舟知道雪晚兰,是偶然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若不是今日亲眼所见,她或许会一直以为雪晚兰是古人编造出来的东西。 能在后宫中看到这么一大片雪晚兰,实属难得。 江赜走近一步,目光落在花上,“在蜀地时,一位老人教了朕如何养这花。” 他的声音低沉,在夜间竟还有些柔和,这与平日里冷冽的人截然不同。 林舟不由得侧眸看了他一眼。 只见他专注地看着雪晚兰,眼中有着林舟从未见过的怀念。 她默默收回了视线,不经意间问:“不知这雪晚兰对陛下而言有何特殊之处?” 江赜闻言,从回忆中抽身出来,眼眸又恢复了平日间的淡漠,“没什么特别之处,小时候……见我娘栽过罢了。” 林舟心中一颤。 她从未听闻任何有关于江赜母亲的事迹,只知安宁王妃去得早。 江赜蹲了下来,手捧起一朵雪晚兰,“我娘曾对我说过,雪晚兰要带心中重要之人来看。” 那朵雪晚兰在他的手心轻轻摇晃着。 林舟呼吸一窒,她抿唇,目光投向远方,“小人不才,恐怕得辜负陛下美意了。” 江赜的真意,便如眼前这片雪晚兰一般,纯粹圣洁。 她垂眸,暗暗在江赜身上一扫而过,想到的却是那场鹿山之役。 那场战役,夺去了江赜毕生武功,也差点害了他的命。 林舟自认为自己不是个好人,也认为她和江赜并非良缘,定然不会走到最后。 所以这真情,她不愿辜负。 正好风起,在幽蓝的花朵中,竟零零散散地飞起绿色的星点。 绿色的星点漫上天幕,宛若星辰。 萤火虫。 微凉的风吹拂在林舟面上,她抬眸,眼中印着满目的荧光。 江赜却不看那漫天的荧光,只微微侧眸,看着林舟的侧脸。 他想,就算她心中没有他,她若能一直假装心悦他,或许他也可以陪她演下去。 只要她一直在他身边…… 江赜轻声问:“好看吗?” 林舟收回视线,与他清冽的目光对视上,“好看,多谢陛下。” 她朝他柔和一笑,与身后轻柔的兰花融为一体。 不知这笑中有几分真意,此刻江赜只愿当她的笑是真的。 江赜没有回应,只朝她伸出了手,手指穿过林舟的发梢。 “回吧。头发未干透,风大,担心寒气。” 他这话说得极其自然,叫林舟心跳漏了一拍。 空气中似乎带了些他的温度过来,林舟垂下眸,遮住自己浮躁的情绪。 “谢陛下关怀。” 两人再次沉默,走在了回去的路上。 夜里风大,将身后雪晚兰的幽香带到两人身边,跟随了两人一路。 直到夜里躺下歇息,林舟鼻尖似乎还能嗅到那兰花的清香。 这夜林舟睡得沉,一夜无梦。 第52章 刀家已入京有月余。 除了初到时,圣上盛宴邀请过刀家几次后,宫中便再无任何的召见。 往日催促江赜选后纳妃的朝臣们眼看着不对劲,渐渐按耐不住,奏折一本又一本地往上呈。 “选秀纳妃,开枝散叶,乃为稳固社稷之本。” “陛下春秋鼎盛,后宫却空悬至今,实属祸灾之端……” 起初,江赜只当作耳旁风,随意批个“阅”便丢开。只是朝臣欲让江赜纳妃的意愿并未就此消停,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后来鸾阁呈上来的奏折都快堆成一座小山,奏书中的言辞也渐渐锋利起来。以至于每每江赜看到从鸾阁抱回的一堆奏折时,眉宇间便印出一股阴鸷之气。 最终一次朝会上,在几个臣子声泪俱下的死谏声中,江赜将奏折一丢,“三日后,设宴盛林苑,京中适龄贵女皆可入宫参选。” 江赜被气得不轻。 得了江赜一言,方才几位一会儿头昏眼花快要昏死过去,一会儿声泪俱下要告老还乡的臣子们忽而变得红光满面,笑意盈盈。 江赜要设宴盛林苑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不少豪门贵族跃跃欲试。 毕竟陛下族系单薄,若自家女眷能得陛下青眼,那日后便是无尽的荣光。 晨时朝会后,江赜便有些懊悔,竟一时冲动被几个老臣激得设了宴,只是帝王之诺已出,便再无可反悔的余地。 等天幕渐黑时,他站在了幽静院前,没由来地有些不敢上前。 他驻足了许久,等到院中侍女出门点灯,看到一个身影站在门口惊吓得叫唤了一声后,他才沉着脸步入了院中。 林舟点着灯,坐在桌前提笔描着一幅山水图。 她穿了一身灰蓝长裙,一头乌发也简单地用发带绑着,慵懒地披散在肩头。 林舟早便察觉江赜来了,只是他来了,却又一言不发,只站在门口望着她。 最终,墨色的毛笔在洁白的纸上留下最后一点,林舟收笔。 她似才觉江赜到来般,有些讶异,“陛下何时来的?”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75节 闻言,江赜才恍若梦醒,抬步缓缓地进了屋。 他走到桌旁,看了眼纸上的山水画,“画得甚好。” 林舟从旁端来茶水,随口道:“不过是胡乱涂写,入不得眼。” 说着就让浅萍将画收了下去。 林舟倒好茶,抬眸却见江赜眼神定定,不知在思虑些什么。 “陛下有心事?” 江赜回过神,“没有。” 他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林舟瞧着他魂不守神的样子,思量着如何与他说窦云骁的事。 只是不知为何,今夜的江赜话没聊几句便沉默下来,叫她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当林舟想着窦云骁的事恐怕得往后拖一拖时,江赜却上前来将她拥入怀中。 “今日都做了些什么事?” 林舟已渐渐习惯两人这般贴近,她缓缓道:“不过写词作画,没甚有趣的。” 江赜忽而想到幽静院前还有一片空地,“过几日,朕让人移几株雪晚兰来。” 昨夜那片点点荧光林舟甚是喜欢,但这种娇弱的花朵,她向来是照顾不妥的。 于是她摇头,“日日看着,总会有看腻的一天。” 她这话不过是叹花而已,却不知怎么了江赜,他眼神一暗,在她眉间落下一吻,“真爱的事物,怎会看得厌烦?” 林舟一愣,轻轻抿唇,只由着他环抱着她,两人依偎在一起。 眼瞅时机已到,林舟便斟酌开口,“今日我去见了玉奴,她瞧着已好上了许多。” 江赜埋头于她脖颈处,轻“嗯”了一声,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于是林舟便接着道:“只是玉奴心中挂记着她夫君,不知陛下可否透露一二,也好让玉奴安心养胎。” 此言一出,房中便寂静了良久。 林舟垂眸,也不主动打破这沉默。 她必须听到江赜的回复,不论好坏。 而江赜却不回她的话,只问:“那日你说,会留在朕身边,可真?” 他环着林舟的双臂也在缩紧,似乎这样怀中的人便会永远留下来一般。 林舟一愣,在这个关头,她自然要应着,“自然是真的。” 江赜在她耳边落下一吻,轻声道:“再过几日,朕便放窦云骁和玉奴走。” 其实在诏狱那日,窦云骁已招得七七八八,加上其他几人的指证,这皇宫中齐承沅留下的暗线应已所剩无几。只是窦云骁所说事关重大,还需派人试探后才能将他放走。 闻言,林舟眼睫一颤,喜上心头。 她回身抱住江赜,“多谢陛下。” 她这一句感谢,是真心的。 江赜垂眸,看着抱住他腰身的林舟,心中更多的是酸涩。 他缓缓抬手,想要抚摸她的发顶,却又放下。 “还有一事。” 江赜喉结轻滚,声音喑哑。 林舟不解抬头,“何事?” 江赜忽而不敢直视她的目光,他看向了窗外的夜幕,“三日后,朕将设宴,召京中贵女入京。” 林舟一愣。 江赜话说得委婉,但她也听明白了。 其实对于江赜会选妃一事,她早有准备。 身为帝王,这是必然的事。 林舟压下心中的一丝别扭,道:“恭喜陛下,日后这后宫便热闹起来了。” 听着她这毫不在意的语气,江赜身形一顿。 他垂眸,目光落在她脸上。 只见她嘴角带笑,双手还抚在他肩上,目光甚是坦荡,没有一丝不满或埋怨。 江赜只觉自己的心脏微微抽痛,像是被人撕裂了一般。 他低声问:“是吗?” 江赜握着她的手不断用力,捏得林舟皱起了眉。 瞧着她面上因他而痛的神色,江赜心中竟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他最恨的便是林舟这幅毫不在意的模样。 枉他先前那般小心翼翼,不知如何对她提起封妃的事,她倒好,对此浑然不在意。 “陛下……” 林舟吃痛,抬眸瞬间她似乎看到了江赜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 她微微惊讶,只是待她再去寻那抹神色时,江赜已恢复往日淡漠的神情。 江赜淡淡道:“甚好。待嫔妃入宫,你便不可在后宫中随意走动。” 林舟只道:“是。” 江赜眼神一暗,又道:“没有朕的允许,你只能在这幽静院中,一步也不得出。” 林舟还是道:“是。” 偏是林舟如此乖顺的回应,叫江赜心中怒气横生。 “林舟!” 他一用力,林舟便觉自己的手腕要被他折断了一般,她闷哼一声,随后手上的力道骤然散去。 他所要求的,她都一一应了,她不解江赜这怒气从何而来。 只是林舟再抬眸时,看到的便是江赜摔门而出的背影。 * 陛下终于动了选妃的心思,盛林苑的宴会在整个京城掀起了波澜。 待到盛宴那日,丝竹管弦之乐不绝,京中各家世族皆携了女眷入场,一时间环肥燕瘦,佳丽云集。 虽仅有三日准备时间,在礼部的精心布置下,此宴还是办得盛大。 江赜居于高位,面无表情地扫视着下方。 臣子带着女眷一一上前来向他请安。 他的目光掠过一张张用脂粉精心修饰过的脸,举杯饮酒。 他觉得甚是无趣。 眼看宴会已行至一半,陛下还未有过任何表示,底下臣子隐隐有些着急。 就连内侍也在朝臣的屡屡暗示下,低声向江赜询问:“陛下,可是有何不妥?” 江赜抬眸横看了他一眼,看得内侍心一惊,忙慌低下了头。 江赜也不为难他,只道:“并无不妥之处。这宴会安排的……甚是有趣。” 除此之外,便无任何指示。 内侍哑然,只好退下,迎着朝臣们的目光,隐隐摇头。 宴会底下喧哗起来,江赜这才把目光从眼前的酒杯移到宴会底下。 只见刀芸纯一身浅蓝衣裙,鬓上簪着一朵花,笑意盈盈地随刀震前来请安。 刀芸纯扮得美貌,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她与平时一身劲装截然不同,不由得叫江赜多看了一眼。 她这身衣服,倒是让他想到了林舟。 念此,江赜心中泛起些许苦涩,他一抬杯,将酒一饮而尽。 刀芸纯本因江赜多看的那一眼扬起了头,而后却见江赜自顾自地饮着酒,便再没有多余的表态,面上也略带尴尬。 整场宴会,江赜如同一个局外人般,对贵女们的才艺也只是略微颔首,也不顾朝臣与内侍的屡屡暗示,只独饮着酒,敷衍至极。 眼看宴会至尾,他还未选出一人,向来沉得住气的刀家也有些着急了。 “陛下。” 刀震朝江赜一鞠,“小女自小仰慕天家威仪,感念陛下厚恩。入京以来,气候多变,小女自幼体弱,恳请陛下允小女在宫中小住几日。一来宫中御医妙手回春,便于调养,二来可跟随宫中嬷嬷学习礼仪,以备将来更好侍奉陛下。” 刀震从一开始便看出了江赜的抗拒,他这一番话,既能让刀芸纯住入宫中,又给了江赜台阶下。 刀家对江赜有莫大的恩情,刀震提的要求,只要不是过分至极,江赜向来不会不接受。 江赜闻言,果然道:“既如此,便让刀小姐在宫中小住几日吧。” 说话间,江赜想着将刀芸纯安排到离幽静院最远的地方。 刀震大喜,“臣叩谢陛下圣恩。” 除了刀家,其他臣子面上皆露失望与尴尬,暗道刀家狡猾。 刀家善武,自幼便随着父兄习武的刀芸纯哪能真的“体弱”? 只是陛下圣令已下,他人心中纵有千万种不甘,也只能咽入肚中。 于是一场盛宴,便如此草草结束了。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76节 第53章 雨夜,疾风吹打着房门。 回春堂的大夫出门瞧了一眼,迎面而来的风带着一股子湿意,漆黑的街道上已空无一人。 大夫将药房的门关上,打了个哈欠就要回房。 只是在蜡烛被吹灭的一瞬间,冰凉的剑锋抵在了他的喉咙处。 那大夫一惊,侧身后退,扯过旁边的棍子就朝着眼前的人打去,却不料他身后还有一人,抬手劈在他脖颈,狠辣果断。 大夫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借着月色,余风自黑暗中走出,他垂眸扫了一眼地上的人,“带走。” 立即就有侍卫上前拖住他的身子,往黑暗中走去了。 街上一片静寂,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声,便再无声响。整条街沉寂在睡意中,没有任何人发觉这里的动静。 据窦云骁所说,回春堂便是潜藏在境内中的逆党与齐承沅传递消息的渠道。 这回春堂,曾是钺朝皇后一手经营起来的医馆,后来逐渐遍布天下各地。 钺朝被灭之前,回春堂确实只是普普通通的医馆,就诊看病,救死扶伤,以是朝廷并未过多怀疑。 但钺朝被灭后便不同了。 回春堂遍布天下,相互间借着药方传递着消息,直到送至北地。 加上林舟曾经破解的密信,可以确定的是,齐承沅如今就藏在罗贞旧址,北地荒漠。 而他身边那位杨掷,应是与罗贞人有些关系。 罗贞还未被灭时,杨掷便跟随在钺朝皇后身边,抛弃了从前的过往,只在宫中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太监。甚至在罗贞被灭后,他也并未暴露出过多的情绪,依旧对皇后太子忠心耿耿。 钺朝被灭,他带着齐承沅北上,径直入了罗贞旧址,消失不见。同时境内的回春堂也开始向罗贞暗暗传递着朝廷有关的情报。 想到罗贞皇族逃脱在外的传言,江赜不得不将其与齐承沅联系在一起。 当年平定罗贞,安定王并未如灭瓦拄那般将罗贞全灭,并非是心存怜悯,而是无奈之举。 罗贞族崇尚神明,以养虫为乐,传说其皇室还有与过世之人通灵的能力,十分诡异。 当年安定王驱逐罗贞皇室至北地荒漠,高热之中遇虫群,探路士卒未能有一人生还,再继续追逐的风险过大,以是安定王只好止步于北地荒漠。 这么多年来,罗贞人一直未有动静,世人也渐渐遗忘了罗贞皇族有关的的传闻,觉得罗贞皇室已无能力卷土重来。 而这次所有线索都指向了罗贞,江赜便不得不再深思一层。 余风向江赜上报着此次剿灭回春堂的情报,为了不打草惊蛇,江赜布局已久,此次剿灭计划几乎是同时进行,各地情报如今正陆续呈上来。 江赜拿起桌上纸张,是林舟之前交给他的密信。 他盯着纸张上“杨掷”二字,手一用力,纸张便皱成一团。 “继续探。” 他要将齐承沅留在大郢的所有势力通通拔除。 * “这药我加了些蜂蜜,应是没有上回苦了。” 诏狱中,林舟递来帕子,擦了擦玉奴嘴角的药渍,“如何?” 玉奴抿下药,口中还是有些苦涩,“确实好多了。” 浅萍在牢房中生起了暖炉,林舟道:“这牢中阴冷,我忧心对你身子不好,便带了暖炉来,已同狱卒知会过,你安心用着就是。” 闻言,玉奴眼睛一湿,也知晓林舟的不易,轻声道了句:“多谢阿姐。” 她接着追问,“上回阿姐说的全身而退的法子,究竟是什么?” 那日林舟回去后,玉奴的心一直挂念着她说的话。 要知道这皇宫就似一座巨大的铁笼,一旦身处其中,便很难逃脱出去。 她自小父母双亡,是宋家收养了她,林舟也是她最重要的亲人,没有得到林舟肯定的回复,她不肯安心。 林舟只是沉默片刻,握住玉奴的手,“阿袖,你便放心吧,我好歹也在朝廷中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一点退路都没有。” 只是她这般含糊说着,到底没有告诉玉奴究竟有何法子离开皇宫。 玉奴有些急,还待问,又听林舟道:“陛下已发话,再过几日便让窦云骁同你一起离开。” 玉奴眼睫一颤,“当真?” 林舟见她不再执着追问退路的事,心中轻轻松了口气,“陛下金口玉言,自然是真的。届时,你们便寻个好地方,和和美美过日子。过往的事,便都忘了吧。” 不管是齐承沅的事,还是宋家的事,都让它过去吧,玉奴合该有自己的人生。 玉奴犹豫问:“他……如何了?” 在诏狱这几日,夜间时她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惨叫声,说不担心窦云骁是假的。但她也知林舟能保住她已十分不易,她没脸面向林舟张口,让林舟替窦云骁求情。 林舟摇了摇头,“我亦不知。” 她从江赜那探到与窦云骁有关的,也仅仅只有江赜承诺会放他们夫妻二人离开的那一句话。 瞧着玉奴脸上的灰白之意,林舟抬手抚着她的脸庞,“别着急,用不了多久,你们就能见面了。” 玉奴点了点头,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扯出一个笑来。 从诏狱出来后,林舟身上还带着牢狱中的阴湿,迎面风一吹,便觉多了几分冷意。 于是她脚下匆匆,赶着回幽静院去。 只是行至一处岔口,忽见前方回廊下,伫立着一个女子。 林舟脚步慢了下来,看向那个倚靠在廊边巧笑倩兮的人。对方似有所觉,也抬眸朝林舟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是刀芸纯。 林舟身着男装,本想避开,偏偏刀芸纯所在的走廊是她回幽静院的必经之路。于是林舟只好步下石梯,上前几步,“刀小姐,又见了。” 刀芸纯站得笔直,一头乌发垂在身后。 她上下打量着林舟,微笑道:“林公子,没想到在这里也能见到你。” 林舟心叹,谁道不是呢。 礼貌寒暄后,林舟便想借道走,却听刀芸纯问:“听闻林公子曾在前朝太子手底下做事,可真?” 她笑着,目光却十分锐利,审视着林舟。 林舟心中无奈一笑,知刀芸纯是冲着她来的了。 她朝着刀芸纯拱手,“刀小姐想知道什么,不如亲自去问陛下好了,陛下定然是乐意为刀小姐解惑的。” 林舟面上的漫不经心微微刺痛了刀芸纯的心,她抿唇,目光直直地盯着林舟,试图在她脸上找出一丝试图掩饰的破绽,然而除了一片坦荡,刀芸纯什么也没找到。 刀芸纯不太甘心。 她对林舟早有耳闻。 江赜曾在刀家养过伤,江赜意识不清时,她曾听他喊过林舟这个名字。 鹿山一战后,她一直以为江赜是恨极了那个叫林舟的人,所以她从未放在心上过。 直到她知道那个使计重伤过江赜的林舟是个女人后,她便隐隐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在江赜没有像杀死其他前朝余孽那般杀死林舟后不断扩大。 刀芸纯是刀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明珠,她自小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但今天站在林舟面前,看着对方那不施粉黛的脸,那双清冷得毫无波澜的双眸,她头一次有些受挫。 于是她违心道:“陛下怜我体弱,特许我在宫中小住几日,命御医替我调养身体。只是这后宫实在太冷清,我一人总有些孤单,不知林公子宿在何处?我也好去寻你闲聊一二。” 闻言,林舟垂眸一笑。 刀芸纯刻意提起的圣恩,不过是想从她这里寻一些错愕与慌乱以作慰籍罢了。 迎着刀芸纯审视的目光,林舟面色淡然,不漏破绽。 在江赜身边这么久,她早就学会了如何将情绪藏于心不外露。 于是她道:“林某一介男子,若与刀小姐太过亲近,恐怕会惹了圣怒。刀小姐得蒙圣恩,在宫中静养康健,这是天大的福分。若有朝一日刀小姐喜从天降,日后宫中行事,或许还得仰仗刀小姐一二。” 林舟这话说得诚诚恳恳,似乎她当真只是个普通的男子,真心恭贺刀芸纯。 刀芸纯心中凝了一股气,却找不着林舟的错处,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般,心中憋闷。 趁刀芸纯愣神的功夫,林舟接着道:“时辰不早,扰小姐静休了,林某先行告退。” 说罢她朝刀芸纯微微一笑,不卑不亢,目不斜视地从刀芸纯身侧走过,带走一阵清风。 待林舟走远了,刀芸纯才恍若梦醒,她急急转身,却连林舟的身影都没看到一个。 而离了走廊的林舟,脸上的笑意已渐渐褪下,她垂眸,遮住眼中的暗淡。 * 江赜到幽静院时,林舟正坐在窗边,膝上放着一卷书。 纵使听到了江赜的脚步声,她的目光依旧落在书卷上,并未像往日那般迎上去。 江赜心中微诧,便走到她身前,俯身拿起她膝上的书,“看什么这般入迷?” 他扫了手中的书,不过是本山水志。 林舟似才察觉到他到来一般,她抬眸看了江赜一眼,“陛下来了。” 声音平淡,没有丝毫情绪。 江赜在她对面坐下,似不经意问:“今日去见过玉奴了?” 林舟轻轻点头,便没有别的话。 江赜眼眸闪过一丝疑惑,既是见过了玉奴,心情应该不会不佳。更何况玉奴那边他也吩咐过狱卒,不可太过苛待。 瞧着林舟有些放空的双眸,他不由问:“知意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林舟一愣,彻底回过神来。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77节 她暗暗责骂自己,在江赜面前竟如此失神。抛开心中所有乱绪,她将手边的茶杯推到江赜面前,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有些担心玉奴罢了。” 江赜瞧着她低垂的眼眸,不再追问,转而提及另一件事,“有唐卓的踪迹了。” 林舟倒茶的动作一顿。 她猛然抬眸,盯着江赜,向他确认,“唐卓?” 这个人便是林舟心中的一根刺。 这么多年来,林舟不是没有查过他,只是唐卓当年消失得太过彻底,宛如人间蒸发一般,没有任何踪迹。 时隔多年,她又听到了这个名字,怎能叫她不激动? 江赜颔首,“当年他构陷宋家,事成后却抛下京中妻儿消失得无影无踪。近日他似又回了京城寻妻儿,但暗卫去寻时,却又不见踪影。他既然回来了第一次,便还会再回来。朕已命人盯住他妻儿一家,若有消息,便立即报来。” 林舟深吸了几口气,才按住心中的躁动。 “陛下,此事可否让我……” “不可。” 江赜似知道林舟想说什么,出言打断了林舟的话,声音冷然。 林舟迎着他凛冽的目光,再次争取,“陛下,此事关乎宋家,恳请陛下允我跟进。我定会谨慎行事,不打草惊蛇。” 江赜早便知道,如果他将这事告诉林舟,她定然会想亲手调查。 但如今京中齐承沅的暗线还未彻底铲除,他不能让林舟离开他的掌控范围内,他不允许有任何一点闪失。 于是在林舟恳切的目光中,江赜语气中带着决断,“此事你不必插手,唐卓跑不了。” 江赜语气不容商榷,林舟眼底一暗,知道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只好道了句,“是。” 瞧着她如此低落,江赜心中也不甚快意。 他抬手揽过身边的人,让她靠在他肩上,语气轻柔,“再过些时日,朕定给你交待。” 再等等,回春堂的事,快收尾了。 第54章 一连几日,林舟除了去诏狱看望玉奴,便是回幽静院中闭门不出。 先前几天,林舟还会随意作画几笔,后来索性连笔也不拿了,只靠在窗边闭眼小憩。 连着好几晚,江赜见到林舟时,她皆是合眼靠在床榻上,书籍随意丢了一地。 终有一日,江赜忍不住道:“你这般整日睡着,恐有损身子。” 闻言,林舟也只是懒懒掀开眼皮,睡眼惺忪,“陛下,这并非我有意为之,只是这日子太过无趣,除了入睡寻梦,我不知还有何法子度过这漫漫长日。” “何不作画呢?” “厌了。” 江赜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桌上空白的纸张被镇纸压在底下,显然已有好几日不曾被翻动过。 他心中轻叹了一声,坐到床榻边,垂眸看着闭眼小憩的人。 自他不让林舟插手唐卓的事后,林舟便整日昏沉入睡。他怎会不知这是林舟在表示她的不满? 只是如今这京城虽看着平静,但底下的暗流如何汹涌,只有他知道。 林舟背对着江赜侧身躺在床上,她微微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陛下,我想亲自抓住他。” 她再一次向江赜请求。 只是江赜恍若未闻。 床榻那头传来一阵窸窣声,接着身侧一沉,一只胳膊便环上了她的腰肢。 江赜从身后抱着她,声音落在她耳边,“朕答应你,一定将唐卓抓到你面前来,任你处置。” 林舟眼神一暗。 说到底,江赜还是不愿让她着手此事。 她身子微微一动,就要朝床榻边上靠去,却又被江赜一手捞了回来。 “恼了?” 江赜支起脑袋,偏头看向林舟。 林舟垂下眸,不肯看他的眼神,只道:“不敢。” 江赜笑了一声,将她环在身前,“不如听听朕今日要与你说的第二件事?” 江赜既这般说了,林舟便顺着他的话问:“何事?” 只是她心中因着唐卓的事,对江赜所说提不起兴趣来,神情淡然。 江赜只轻轻道了句:“明日窦云骁和玉奴即可出宫。” 林舟一愣,她转头对上江赜的眼眸,见他一脸认真,并非说笑。 “当真?” 江赜握住她的手,“自然是真的。” 瞧着林舟眉宇间渐渐融化的愁绪,他又问了一句,“可还恼朕?” 玉奴能走,这自然是卸下了林舟心中的一桩心事。 她的目光柔和了些,似没有听到江赜的问话,“我明日可否去送一送她?” 一直以来,她的活动范围仅限后宫与诏狱,江赜登基后,她还未去过别的地方。她想亲自看着玉奴离开皇宫,如此她才能放心。 但她也知晓其中的风险,后宫与诏狱之中往来的人少,她自行出入倒也无妨。只是一旦离了这两地,往来的人便多了。 如今朝堂之中还是有许多人认得她这张脸的。若叫人知晓前朝东宫的麟台郎还活着,还在皇宫中活得好好的,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因此林舟虽开口问了,却不觉江赜能同意。 然而片刻后,江赜道:“可。” 林舟一愣。 她抬眸看着江赜,只见他眼眸低垂,几缕乌发垂在身前,令他面容都柔和了几分。 江赜认真地看着她,眼神平静得仿佛一滩明亮的池水。 他道:“若有难处,与朕说便是。” 林舟莫名心中一慌,她立即垂下眸,目光落在江赜整理得整整齐齐的衣襟上,“陛下放心,我定不会叫人认出来。” 江赜见她愁容散去,心中也轻了不少。他轻轻拥她入怀,“睡吧,不早了。” 夜已深,房内的烛火被宫人吹灭了,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林舟已习惯了身边有江赜的存在,往日这个时候,她本已沉沉入睡。 只是不知为何,今夜她听了许久江赜的呼吸声,心中依旧一片清明,难以入眠。 闭上眼,脑海中却是江赜认真望着她的模样。 * 次日,天色微亮,宫门将开。 林舟穿着一身不起眼的太监服,混在内侍间走着。 她将帽檐压得极低,只需微微低头,便遮住了大半个面容。 林舟脚下匆匆地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因着窦云骁和玉奴与前朝有瓜葛,他们二人必须乘着有专人看护的马车出皇宫,路上不得与任何人有接触,加之宫门人多眼杂,这次送别玉奴,林舟也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 但这也足够了。 江赜安排得妥当,她自后宫至宫门,一路畅通无阻,遇到守卫也只是例行公事地扫了一眼她手中的令牌,便挥手放行。 与宫门值守的太监轮换后,林舟只等了片刻,便见一辆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压着石板路而来,最终停在了宫门前。 几个侍卫腰佩长刀,目光冷峻,站在马车旁环视着周围,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那马车的窗户被人推开,接着林舟便看见了玉奴的脸。 她身边还坐了一人,只是瞧不清面容,应该就是窦云骁。 玉奴环视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了离她不远的一个小太监身上。 即使换了装束,玉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林舟。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无声地凝望着彼此。 玉奴嘴唇微动,想要林舟的名字,只是话到嘴边,也只能生生咽下。 她朝着林舟扯出个笑,无声地说了句,“保重。” 便立即有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瞧着玉奴如此,林舟袖中的手指也不断缩紧。她眼中酸涩,忍住了泪意。 马车只停留了片刻的时间,侍卫就肃着脸朝马车里的人说了什么,车轱辘便一动,缓缓朝着宫门的方向驶去。 玉奴眼睛红肿,一直望着林舟这边,直到马车一拐,彻底消失在宫门之后。 林舟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她目送着马车出了宫门。 玉奴安然离开皇宫,这让林舟心中悬了许久的巨石轰然落地。 为不引人怀疑,林舟在原地站着,直到下一班轮值的太监来,她才随着太监们转身,一步一步走向后宫之中。 一入后宫,她便离了太监的队伍,朝着幽静院的方向走去。 只是她这一路走得魂不守神,满脑子都是玉奴离别时的模样。 希望玉奴这一路能平安。 “林公子,又见了。” 直到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耳畔,林舟猛然回神。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78节 她站定,将所有愁绪都压在心中才缓缓转身,看向旁边站在假山小路上的刀芸纯。 刀芸纯身边跟着一个侍女,看打扮应是从刀家带过来的,并不是宫里人。 林舟朝刀芸纯拱手,“好巧,刀小姐,最近静养得如何?” 刀芸纯却不理会林舟的话。 她抬步走到林舟身边,打量着她这一身的太监打扮,“林公子这般模样,是要去哪?又或者……是从何处回来?” 林舟微微一笑,“林某不明白刀小姐的意思。” 刀芸纯眼神凛然,她盯了林舟一会儿,“你去见了从牢里出来的逆党?” 林舟瞳孔一缩,十指缩紧。 此事乃是江赜亲自布下,应当不会有疏漏才对。 于是林舟面不改色,“刀小姐这是何意?” 刀芸纯冷哼一声,“不必再装,涟溪都见着了。” 她抬手,将站在远处的侍女唤了过来。 那侍女微微一抬头,便和林舟对视上了。她生了一双杏眼,嘴角下有一颗小痣。 林舟一愣,这侍女有几分眼熟,或许真是方才遇见过。 刀芸纯道:“今日闲来无趣,我便让涟溪到宫门替我拿些家里用的东西,却看到了你去宫门送那逆党,果然,你真是死性不改。” 林舟沉默着,叫刀芸纯觉得她已无可辩解。 只见冷光从眼前闪过,冰凉的剑锋架在了林舟的脖颈上。 刀芸纯一脸怒意,似乎真要在这里对林舟动手。 林舟垂眸,眼底泛冷,提醒道:“刀小姐,宫中有禁令,不得带兵器入后宫。” “那又如何?” 刀芸纯手微微一偏,剑锋便在林舟肌肤上滚过,带来丝丝痛意。 “你蛊惑陛下放走逆党,纵使陛下要罚我,我今日也要将你这个蛊惑人心的奸臣就地正法。” 江赜如何痛恨前朝余孽,如何折磨被抓获的逆党,刀芸纯怎会不知? 但是因为林舟,江赜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这叫刀芸纯忍受不了。 林舟只淡然道:“放不放人,岂会是我一人能做得了主的?刀小姐若有疑惑,应当去问陛下才是。” 林舟不提江赜还好,她这么一说,便叫刀芸纯心中再痛上几分,“若非你从中作梗,陛下怎么会如此糊涂!” 她手一偏,一阵刺痛感便从林舟的脖颈传来。 刀芸纯眼神一滞,抿唇收回了剑。 她看着剑上那红色的血迹,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 说来,她不过一时气上头,若要真杀了林舟,她到底是不敢。 林舟抬手,擦去脖颈上的血渍,若无其事道:“刀小姐若是无事,在下先告退了。” 虽然后宫中只入住了他们两人,但若闹得大了,宫中人多口杂,事情便很难压下去。以是她不欲与刀芸纯再多做纠缠。 刀芸纯沉默的间隙,林舟径直转身,朝着幽静院的方向走去。 * 现在已至午时,院中一片寂静。 房门前只站着两个侍女,不见浅萍的身影,应当是浅萍轮休了。 林舟也不愿与两个侍女交际过多,今日起得太早,现在她已然昏昏欲睡,于是径直推了门,就要到床榻上去小憩。 却不想门被推开后,一个熟悉的身影便映入了眼帘。 林舟一愣,“陛下?” 往日江赜都是晚间来,晨时走。 却不想今日这个时候,江赜竟来了幽静院。 于是林舟打起精神来,朝江赜缓缓走了过去。 江赜正坐在案前批阅奏折,他闻声抬眸,正想问林舟去送玉奴的事,只是话还没来得及开口,目光便先一凝。 他盯着林舟脖颈上那道才干涸的血痕,脸色忽地沉了下来,“谁伤的你?” 第55章 江赜周身气息忽地变冷,他大步走至林舟面前,伸手抬起林舟的下颌。 那条血痕清晰地印入他眼里。 林舟抬眸,看见了他眼中的渐渐集聚的风暴,轻轻侧头,躲开了江赜的钳制。 “无碍,一个小意外罢了。” 她的声音平淡,试图将此事轻轻揭过。 只是江赜怎会就此放过? 他冷笑了一声,“意外?” 那分明是利器划过导致的伤痕。 江赜垂下眸,指尖轻轻抚过她的耳畔,将发丝通通拢至耳后,轻声问:“是谁?告诉朕。” 语气如此温和,叫人不由得放松戒备。 只是林舟知道,江赜心中定然不似表面上这般平静。 她摇摇头,想再强调自己并无大碍,视线却在江赜眼下停住了。 她这会儿才瞧见,江赜眼下浮着一片青黑,细细看去,面上竟难掩倦意。 林舟不由得道:“陛下,您近几日未好好休息吗?” 语气中是不加掩饰的关怀。 话音一落,她自己都愣住了。只是说出去的话哪里还能收回来?她只能轻轻抿唇,垂下眸。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叫江赜眼眸微微一颤。 他垂眸仔细盯着林舟的脸,在看到她面上那一份窘迫时,心中微微震动。 她这关心,并不是假的。 翻腾的怒火瞬间被扑灭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意萦绕在心头。 “无妨。” 江赜低语,“这几日朝事多了些罢了。” 他还未告诉林舟回春堂的事。这几日各地呈上来的奏报甚多,因着齐承沅太过狡猾,为避免有差错,那百来封奏报皆由他一一看过。 这事宜快不宜迟,故这几日忙碌了些。 林舟这关怀,对江赜而言实在是意外之喜。 趁他愣神功夫,林舟抬眸,目光坦然地与他相视,再次向他提起唐卓之事。 “陛下,玉奴已走,我也再无后顾之忧。还望陛下允我查唐卓之事,这不仅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我自己。” 宋家被诬陷流放,家破人亡,这是她一生的噩梦。自从知晓唐卓曾出现在京城,她便没有一夜是睡得舒坦的。 加上近日江赜甚忙,定然无暇顾及唐卓这边,她心中愁绪更甚。她并非不相信江赜,只是一旦想起此事,她便无法如此安然处之。 而且,这也是她自己的事,合该她亲自追查。 林舟的眼神亮得吓人,江赜抿了抿唇。 虽然齐承沅潜伏在在京城中的人手已然拔除得差不多,但难免有漏网之鱼。 江赜欲开口拒绝,却又听林舟道:“陛下,我曾应过陛下,要伴在陛下左右。但我不愿如笼中雀一般苟活。想来陛下要的,也不是一个只幽居于这弹丸之地的行尸走肉吧?” 江赜一愣,想到了这几日见到的林舟,神色迷离,精神颓废。 他垂眸看着林舟,看着此刻她眼中那份不屈的光。 是了,最初在他记忆中的人,也是这般无畏无惧、倔强坚韧的。 于是那份想要将她笼罩在自己羽翼之下的想法头一次动摇了。 良久,江赜才缓缓开口,“朕……会考虑。” 他的目光再次在林舟脖颈那伤痕上停留了一瞬。 林舟闻言,心中欣喜,浑然不觉江赜的目光。 她听懂了江赜话中的动摇,知道唐卓一事有望。 今日江赜能动摇,过几日便能松口。 想到唐卓,林舟眼中划过一丝恨意,唐卓的报应,该来了。 * 江赜并未留宿幽静院,他离了幽静院后,径直去了御书房。 他面上的柔和尽数褪去,只余阴沉与冷肃。 朝着空荡的书房,江赜冷声问:“今日值守的人是谁?” 话音一落,暗黑之中便行出一人,身着深色衣襟,朝着江赜一鞠,“陛下。” “今日发生了何事?” 江赜的声音沉沉,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些寒意。 那暗卫道:“今日林公子于宫门前目送逆党马车出宫,叫刀小姐身边侍女撞见,刀小姐认为林公子蛊惑了陛下,便在假山小径上拦下林公子,以剑相向,争执间伤了林公子。” 江赜缓缓念道:“刀纯芸。”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79节 他眼眸一垂,遮住了眼中的寒光。 刀家虽入了京城,但刀震长子刀岭奉仍率领重兵镇守在北境边陲,时刻禁戒着北方动向。 朝廷在明,齐承沅与罗贞皇族在暗,北境军情牵一发而动全身…… 更何况,刀家于他有恩。 江赜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压制住心中乱窜的怒火。 他已将刀芸纯安置在离幽静院最远的偏殿,到底还是让她和林舟撞上了。 思虑良久,江赜才睁开眼。 说起来,刀家送刀芸纯入宫调养身体,他却从未召过她,于情于理,似乎都不太合适。 江赜嘴角带笑,目色沉沉,“明日,带刀芸纯过来。” * 因着江赜的宣召,刀芸纯早早就到了偏殿候着。 待下朝的两声钟声从远处传来,她才见到了江赜。 刀芸纯走进内殿时,垂眸掩住了眼中的不安。 起先知道江赜要见她时,她心中是有几分欣喜的。 只是她到宫中这么多天,江赜从未召过她,却在她伤了林舟的第二日,便宣了她觐见,为的是什么,她心中隐隐猜测出一二。 但她还是抬眸,看向那个站在高台之上的人,心中还是带了一份希望。 她是刀家的人,刀家对陛下有恩,她在陛下心中,总归有几分不同吧。 刀芸纯近前行礼,“见过陛下。” 江赜身上朝服未除,经了一夜,心中怒火还未除去。 只是江赜也没有为难她,缓声道:“平身吧。” 刀芸纯入了座,江赜寒暄着,“刀小姐入宫已有几日,住得可还习惯?” 刀芸纯一愣,眼眸微微转动。 她本以为,江赜会单刀直入质问她昨日的事,却不想江赜却先关心起了她。 她抬眸,却见他的面容皆被冕旒遮挡住,看不出来神色。 于是她斟酌道:“宫中一切都好,臣女已然适应。” 江赜又问:“身子调养得如何?御医如何说?” 到底是关心她的话,江赜语气虽平淡,刀芸纯却觉心中一暖。 她逐渐放下戒备,轻声道:“谢陛下关心,臣女好很多了。只是御医说还得调养上一阵子,恐怕还需在宫中多叨扰几日。” 刀芸纯嘴角带笑,抬头看向高台之上,却面容一僵。 这会儿她看清了,江赜手杵着脑袋,偏头看着她。 方才话中的关心不假,此刻他眼眸中的冰寒亦是不假。 果然,下一刻,便听他轻笑了一声,却令人脊背发寒。 “昨日阿朝与我说,阿勉快到京城了。” 阿勉…… 刀芸纯瞳孔一缩,勉强扯出个笑来,“阿勉姐姐?她不是游医去了,怎的回京城来了?” 江赜目光落到她脸上,看着她一点点变得苍白的脸,恍若没有听到她的话,接着道:“待阿勉回来,朕便让她替你瞧瞧。你是刀老将军最宠爱的姑娘,刀家又曾救过朕的命,朕当然要重视。” 刀芸纯眼眸中有了一丝惊慌。 她哪里有什么病?待阿勉回来,便能知晓她是在撒谎。 刀芸纯看了一眼江赜,却见他目光锋锐,似一把刀子般狠狠划破她的心脏。 她起身,压住声音中的颤抖,“多谢陛下,臣女也许久未见阿勉姐姐了,心中甚是欢喜。” 话虽如此说,她眼神却空洞一片,似行尸走肉一般。 她垂着眸,觉得心脏似被人狠狠捏住了一般,喘不过气来。 刀芸纯又何尝不知,江赜这是在警告她呢? 为了林舟而警告她。 她捏紧了拳,努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 只是待内侍示意她退下时,她却又忍不住回头,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崩塌,颤声问:“陛下……就如此在意林舟?” 江赜没有回她,刀芸纯却在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刀芸纯轻声道:“臣女多言了,臣女告退。” 转身的一瞬间,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滑落,没入衣襟消失不见。 离开宫殿的路上,她恍若想起了初次见到江赜那会儿。那时安定王刚亡故,重伤的江赜由阿朝和余风两人一左一右地拖到了刀府门口,求刀老将军救江赜一命。 刀老将军犹豫了许久,毕竟安定王与安定王世子皆在通缉令上,他还要顾及整个刀家。 只是最终,刀老将军还是命人开了门,将江赜接进府,唤来大夫为江赜治伤。 大夫曾言,江赜身上伤势太重,他只能尽力医治,结果如何,只能看天命。 江赜连着三天高烧不断,所有人皆以为他挺不过去时,他却在第四天睁开了眼,悠悠转醒。 因着江赜身份敏感,刀老将军再三叮嘱刀芸纯不要靠近江赜养伤的院子。 但刀芸出哪里是能被这三言两句糊弄的?刀老将军越是如此说,她越对那院中的人好奇。 于是她乔装成送药的小婢,踏入了江赜养伤的院子。 那会儿江赜才换完外伤的药,面上苍白,大汗淋漓。 他跪坐在床榻上,接过她手里的药,抬眸看了她一眼,道了句,“多谢。” 他额前几缕碎发落下,眼眶微红,面容苍白如雪。 刀芸纯本以为住在这院里的是个狼狈落魄的小子,却不想竟因他这一眼就失了心。 后来江赜在蜀地起了势,看着他骑上战马,驰骋疆场,刀芸纯愈发觉得她没看错人。 江赜不近女色,对任何女子都十分淡漠,身边所熟悉的女子,除了阿勉便是她。 她以为江赜对任何人都这般冷淡,她以为她在江赜心中也是特殊的……直到她知道了林舟的存在。 从御书房出来时,迎面阳光照在刀芸纯身上,她却不觉暖意,甚至脚下一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刀姑娘?你可还好?” 身前传来一声呼喊。 刀芸纯抬眸,却见林舟就站在她面前。 她轻轻一笑。 第56章 宫人奉了江赜的令带林舟去竹水亭。 林舟跟着宫人才出院门没几步,便见一个人的身影立在远处。 她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是刀芸纯。 在这宫中遇到刀芸纯,林舟早已见怪不怪了,她本是想径直走开,不欲与她过多纠缠,却偶然抬头看见刀芸纯神色怪异,面容苍白,犹豫之下,林舟还是走上前去问候了一声。 “刀姑娘?你可还好?” 而刀芸纯抬眸,只幽幽盯着林舟,扯出个笑容,“林公子多虑了,宫中的路弯弯绕绕,我不过是走得有些累了。” 说着,她挺起腰杆来,抿紧唇,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瞧着她这幅故作坚强的模样,林舟垂下眸,“此时日头正大,刀姑娘还是回屋歇息得好。” 说罢,她朝刀芸纯拱了拱手,不再看对方的神情,转身便离开。 虽不知刀芸纯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刀芸纯傲然,定然不肯在她面前露出一丝脆弱,她便装作没有看破。 竹水亭位处竹林深处,十分幽静。 宫人将林舟带到竹水亭时,江赜已在亭中多时了。他背对着她,负手站在栏杆旁。 林舟向江赜行了个礼,“陛下。” 闻声,江赜才转过头来,便见林舟一身月白锦袍,乌发高竖,一副少年的模样。 江赜的视线在她脖颈的伤痕上停留了一瞬。 他回过神,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扶起,“无须多礼。” 江赜的目光有些灼热,看得林舟垂下眸,躲开他的视线。 “陛下唤我来所为何事?” 江赜故意卖了个关子,“你觉得朕唤你来是为了什么?” 林舟看着他的眼睛,抿了抿唇,良久才张口,“唐卓……” 话音刚落,便见江赜轻轻笑了笑,无奈道:“朕允了。” 林舟眼睫一颤,她抬眸看着江赜不似说笑的模样,才敢确定方才自己所听不假。 她想过江赜会允她去做,却没想到这么快。 她嘴角扬起抑制不住的笑容,“多谢陛下。” 江赜看着她嘴角那抹笑,有些晃神。 “安全起见,朕会命刀灵跟着你。” 对此林舟并不意外。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80节 上回刀灵跟在她身边,既是保护她,也是监视她。 想必这次也不例外。 愣神间,江赜已将她轻轻环入怀中,在她耳边问:“生气了?” 他轻轻一叹,“眼下京城还不安稳,你身边没人看着,朕不放心。” 林舟垂眸,目光落在那双横在自己腰间的手,“非也。陛下能允我查唐卓的事,已是对我的最大恩赐。” 她话音一落,却觉身后的人轻轻吻上了自己的耳垂。 林舟按住江赜的手,想要后退一步,却被对方紧紧按着,动弹不得。 “陛下!” 江赜只是环着她,双臂用力,恨不得将她刻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他哑声道:“别动,朕只想抱抱你。” 除此之外,江赜确实没有别的动作,林舟僵硬的身子才渐渐放松了下来。 他低声道:“若你离了皇宫,便很久才能再见了。” 声音中是藏不住的落寞。 面对江赜毫不掩饰的感情,林舟心中五味陈杂,却只能由着他去。 周围的宫人不知何时早已退下,只余两人静静伫立在亭中,迎着轻风吹拂。 * 次日,送林舟出宫的马车径直行出了宫门。 刀灵早已在宫门外等候多时了。 林舟探出头,朝一脸不耐的刀灵拱手,“又见了,刀灵姑娘。” 而刀灵只是扫了她一眼,显然对江赜交给她的这个差事十分不满。 刀灵讽道:“林公子,你天天折腾什么劲儿呢?” 她在刀家待得好好的,却被陛下一旨圣令叫了过来。因着刀芸纯倾慕江赜的原因,她很是不待见林舟。 只是若她不来,陛下便不允她再同宫中侍卫同台较量武术。 于是尽管满怀怨气,她还是准时到了宫外候着。 林舟笑了笑,没有多言。 车轮滚动,稳稳当当地向前驶去,一个拐角,便消失不见。 城墙上,伫立着两个人影。 高台上风有些大,阿朝看着江赜久久不动的身影,劝道:“陛下放心,京城各处皆有我们的人盯着,不会出大纰漏的。” 阿朝回京后便一直处理着回春堂的事,如今的京城,上上下下已然布满了朝廷的人手。 就算有什么事发生,他们的人也能第一时间出手。 瞧着那消失在视野之中的马车,江赜收回了视线。 “但愿如此。” * 唐卓到京中后,入赘的便是城西陈家。 陈家世代经商,名下有一茶庄,做的便是茶的生意。京中上好的茶楼,用的都是他家的茶。 唐卓入赘陈家时,管事的还是陈老爷子。几年过去,陈老爷子过世,由着陈家长子接过茶庄生意,经营至今。 唐卓的妻子,便是如今陈家家主的亲妹。 “唐卓?” 前来开门的管事一听这名字,眼神闪烁,语气生硬起来,“此人早与我陈家无关,府中亦无他消息。二位若来寻他,还是请回吧。” 话音未落,大门便“砰”地一声关上了,几乎撞上刀灵的鼻尖。 刀灵立即便炸了毛,上前怒拍大门,“你个鳖孙!知道姑奶奶我是谁吗!” 刀灵在刀家,虽不似刀芸纯那般万人景仰,但凭着她是这一身功夫,刀家上下都对她客客气气的,哪里受过这种屈辱? 她当即撸起袖子,就要踹开陈家大门,却被林舟一把拉住。 “你今天就算搬出了陛下来,陈家也不一定会对我们说实话。” 刀灵不知,唐卓身后可是牵扯着前朝的重案,他消失这么多年不见,却在钺朝被灭后现身京城,恐怕当年的事,陈家也略知一二,必定也知事态多么严重。 因此无论如何,陈家都会一口咬定自己和唐卓没有关系。 就算将这里的人都抓进牢里严刑盘问,恐怕也问不出什么。 刀灵气急,“那你说,我们该如何做?” 林舟沉思一会儿,“我见过陈家布局图,他们还有个供小厮进出的后门,我们去那看看。” 陈家所在的街道繁华,大门前行人不多,而后面却是挤满了各种摊贩,往来的人众多,挤占着整个街道。 林舟和刀灵寻了一个离陈家后门极近的摊铺坐下,要了两杯茶。 刀灵是个急性子,待杯中的茶喝尽,她便坐不住了。 “你这样盯着个破门看,能看出什么花来?” 陈家的后门时不时就出来一两个人,有运送杂物的,也有外出采买的仆役,但林舟就这么坐着,也不上前询问一二,看得刀灵着急。 林舟只是端起茶壶,给刀灵杯中添满,“不急,再等等。” 刀灵盯着林舟不语,最终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一阵一阵的火气。 过了许久,有一人面带病色,从陈府中走了出来。 他面带颓色,刚走出几步,后面便有人追来,“大永,你等等!” 那唤做大永的小厮脚下一顿,死气沉沉地抬眸来着后来的人。 后来的人拉住他的衣服,劝道:“你这是做什么?不就是晚发一月例钱吗?与管事的闹什么矛盾呢?” 大永将袖子一扯,面色阴沉,“你不用在这装好人!我对陈家一片忠心,陈家又是如何对我的?” 说罢,他不管后面的人如何劝阻,大步流星地就往外走。 “跟着他。” 林舟突然出声,站起身就跟上了大永。 刀灵本是在旁看热闹,正是看得津津有味时,便被林舟这番动作突然打断。 等她追上林舟,急忙问:“你这般着急做什么?不如我直接将他抓来,拷打拷打不就招了?” 林舟横了她一眼,并未搭话。 两人急急忙忙绕到了大永的前路上,恰似不经意间与他撞了个满怀。 林舟是瞅准了大永撞上去的,径直将人撞翻在地,不过她也好不到哪里去,若不是刀灵扶了她一把,她也得狠狠摔一跤。 大永“哎哟”一声,脸上痛苦更甚,他爬了起来,指着林舟鼻子就骂,“谁不长眼啊!” 他定眼一看,林舟就是个瘦弱的小白脸,声音更响亮了,“路那么宽,你非要往我身上凑什么!” 林舟面上有些慌乱,连忙上前去将人扶稳,“这位大哥,实在抱歉,你可有哪里伤着?” 大永垂眸一看,眼前的这小子虽看着瘦瘦弱弱的,但身上的衣袍是用上好的料子做的,腰间玉佩也是稀有的质地。而他身后的侍女,瞧着也是气度不凡。 于是他“哎哟”一声,顿时这里疼,那里也疼了起来。 林舟招呼着刀灵,“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这位大哥去医馆?” 刀灵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着上前,一只手就将人拎上了不远处的马车。 马车绕了几圈,最终停在一家医馆面前。 大夫给大永把脉时,捋着胡须道:“这位公子,您这病势,瞧着应是长年累月积攒而成,不似冲撞所致啊。” 话音一落,大永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嘴硬道:“我这不适,从前都没有过,就是方才与这人撞了才有的!” 大夫看了旁边的林舟一眼,欲言又止。 而林舟只是担忧道:“是我冲撞了这位公子,无论多少诊金,我都付得起。” 林舟都这般说了,大夫只好提笔,在纸上写下了方子。 第57章 瞧着林舟如此大度,方才嘟嘟囔囔的大永也安静了下来,望着林舟的眼中甚至带着一丝惭愧。 倒也不是他心思歹毒,只是他这病真的拖不起了。 他常年干的便是修缮水池的活,住的地方也较为阴冷,时间一长,湿气深入骨髓,一至雨天,双腿的骨头便会痛得咯咯作响,疼痛难忍。 他这病,每月都需开一次药回去浸泡双腿,方可缓解。否则一旦发作起来,那便是痛到生不如死。 前些时候还好,府中及时发着月钱,他这伤病还能缓解。大永花钱向来大手大脚,也不攒不下来钱,近几次府中拖过几次月钱,令他连买药的钱都没有了。 他也曾以此病是为陈府劳工所致,请求管事给他多涨一些银钱,却被管事严厉拒绝。于是他心中便对陈家多了几分怨恨与不满。 上回发病时,大永靠着自己熬了过来,但那痛苦叫他至今难忘,他不想再经历一次。所以猜着林舟应是个有钱的,他才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来。 拿到药,三人出了医馆,林舟便随口道:“大哥是在哪做工的?” 大永:“陈府。” 林舟点点头,“方才大夫说,此病需每月拿药,冒昧一问,大哥的月钱可够?” 说着还颇为愧疚地往人手里塞了一枚银子。 大永拿到了药,又得了银子,心中踏实又快活,对着林舟这个“冤大头”,他自然肯多说几句。 提起月钱,大永的话就像开了闸的水,其中的苦水怎么都说不尽。 他将他如何为陈府付出,陈府如何拖欠月钱,通通道来,听得林舟面目怜悯。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81节 林舟奇道:“家父曾与陈家有过生意上的来往,曾听闻陈家鞜樰證裡会为仆役供些药材,大哥怎不向府中讨要呢?” 说到此,大永神色一凛。 他脸色沉重,招呼着林舟靠近了些,“此事,不可为外人道。” 林舟慎重地点头。 大永道:“先前与陈家合作的,乃是京中最为有名的回春堂。只是不知怎的,几月前陈府便断了与回春堂的交易,从此不再往来,至今没有再找合作的医馆。而前段时间,京中的四家回春堂,竟都在同一时间闭馆了。” 他摇了摇头,“我虽不知其中缘由,但却觉得有些蹊跷在里头。” 刀灵却惊讶出声,“回春堂?” 林舟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神定定地看着大永,便知刀灵是知晓些什么。 将大永送走后,林舟便问刀灵,“回春堂有何特别之处?” 闻言,刀灵眼神却是古怪起来,“你不知道?” 林舟蹙眉。 瞧着林舟真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才将前不久江赜下令剿杀回春堂的事告知了林舟。 “回春堂与齐承沅有关,陛下却不告诉你……” 刀灵笑了一声,“看来陛下并不信任你。” 林舟横了刀灵一眼。 她目前倒是不想去深思江赜为何不告诉她回春堂的事,她只想找到唐卓。 她沉思了一会儿,问道:“陈家为何无缘无故断了与回春堂的交易呢?” 不管是因为回春堂是齐承沅的暗线,还是因为回春堂牵扯到了陈家,她都合该去回春堂探一探。 “去回春堂。” 约莫十几天前,京城四家回春堂皆闭馆了。 林舟便和刀灵跑了离陈家最近的一家回春堂。 回春堂的大门紧闭,还是刀灵抽刀劈开了上面的锁,两人才得以进堂中。 刀灵跨步入堂的一瞬,她便往外看了一眼。 林舟问:“怎的了?” 刀灵摇了摇头。 方才她似乎察觉有人盯着她们,只是等她再寻过去时,方才那气息便荡然无存。 或许是她的错觉。 林舟看向回春堂里面,桌椅板凳倒了一地,一片狼藉。 应当是朝廷的人围捕回春堂的人时推倒的。 林舟行到柜子前,拉开抽屉,里面满满当当的是来不及带走的药材。 她与刀灵在回春堂中前后搜寻,所见皆是朝廷围捕回春堂时的痕迹,关于唐卓的线索却是一点都没有。 林舟和刀灵只好先找了家客栈歇下。 之后几天,她们又去了别的三处医馆,皆是一样的结果。 这日,林舟坐在茶馆二楼,杵着脑袋看着对面已然闭馆的回春堂发愣。 而刀灵却有些泄气,她看着沉默不语的林舟,“找不到线索,我们便只能这般盯着这破医馆看?” 林舟收回了视线,脸上也有些沉重。 陈家的线索到此就断了,她也不甚甘心。 若能知晓回春堂与唐卓的关系,或许就能找到唐卓了呢? 但是她们已蹲守几日,回春堂前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林舟揉了揉眉心,或许她不该一直这般纠结于回春堂呢? “我们再去陈府探探。” 刀灵立即应了。 她是个静不下来的人,与其日复一日地坐在茶楼里,她更愿出去奔波一趟。 于是两人下了茶楼,让马夫拉来了马车。 林舟在上马车的瞬间,忽而闻到了一股药味。 这种味道,她曾在阿勉身上闻到过。 这是长年累月与药材相处才会沾染上的,短时间内难以去除。 她身形一顿,立即回头朝着身后张望着。 只是茶楼中人来人往,她再也寻不到那股药味。 刀灵看着一动不动的林舟,不解道:“愣着做什么?” 林舟看了她一眼,低声问:“方才有没有闻到一股药味?” “没有……” 刀灵一愣,怔怔地看着林舟,立即反应过来她的意思,转身没入了茶楼之中。 林舟在马车上等了许久,刀灵才从茶楼走了出来。 她朝着林舟摇了摇头。 没有找到人。 林舟抬头打量着眼前的茶楼。 这茶楼正对着回春堂,从二楼的窗户望出去,更是能将底下的回春堂看得一清二楚。 她便是奔着这个选的茶楼二楼,其他对回春堂感兴趣的人自然也会如此想。 于是林舟对刀灵道:“问问茶楼老板,近日订了二楼靠窗的人有哪些?特别是那些经常来的客人。” 刀灵深深看了她一眼,到底还是听了她的话,转身走入茶楼中了。 她虽对林舟不满,但不得不说,林舟确实想到的比她多。 这次刀灵没有空手而归。 刀灵交给林舟一张纸,上面赫然写着个“何”字。 刀灵道:“这几日反复订二楼包间的人,只有这个姓何的人。我打听过时间,他便是在回春堂闭馆后才出现的。” 林舟神色一凛,“他可在楼中?” 刀灵点了点头。 那便是了,方才她嗅到的药味,或许也是出自这人身上。 “盯住他。” 林舟目光落在纸上那个大大的“何”字上,手竟有些抖。 不用林舟多说,刀灵自然知晓这个人的重要性。 于是两人复而进了茶楼,这次两人订了二楼外间的包间,正好面对着姓何那人所在的包间。 对面的人只要出了包间,她们便能一眼看到。 两人从正午时分等到落日,就在刀灵怀疑包间中的人已不在包间时,便见对面的门被人一推,一个瘦小的男子走了出来,抬眸四处打量着。 此时天色接近黄昏,茶楼中已不剩几人。 林舟和刀灵立即垂下眸,举杯抿茶,偶尔说笑两句,似真的来茶楼寻乐一般。 周围并无异常,男子悠悠下了楼,给了茶钱,朝着茶楼外就走去。 林舟与刀灵对视了一眼,男子前脚刚走,她们后脚便跟了过去。 此时街上虽不如白日人多,但街道依然繁华,街上三三两两的聚着几个游玩的人。以是林舟和刀灵两人在人群中并不显眼。 她们二人跟着男子行了一路,眼看着男子脚下一拐,进了一个狭窄的巷子。 刀灵盯着那巷子,对林舟道:“你在这等我,我去探探。” 她刚要走,却被林舟抓住的手臂,“等等,有些不对劲。” 若那人真是齐承沅的人,这般大摇大摆走在街上,未免有些太大胆了。 林舟看向那狭窄的巷子,拉着刀灵到了旁边的摊铺上,挑起了首饰,目光却时不时掠过巷子口。 刀灵面上有些焦急,但林舟所担忧的她也知晓,便只能跟在林舟身边,看起了首饰。 片刻之后,那男子又从巷子中走出。他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可疑之人时,才抬步进了主街。 见到男子身影时,林舟深深吸了一口气,心跳得剧烈。 若方才她和刀灵进了巷子,恐怕便会打草惊蛇,回春堂这线索才是真真正正断了。 眼看男子的身影就要消失在视野之中,刀灵连忙拽着林舟跟了上去。 这回男子脚下匆匆,不似先前那般悠哉悠哉,径直入了街道旁的一家院子。 这院子并不僻静,反而临近热闹的街道,真是反其道而行之。 林舟与刀灵相视了一眼,便见刀灵一翻身,悄无声息地进了院子。 林舟站在院门前太过惹眼,幸好旁边有个酒摊,她便要了一坛酒,坐下等着刀灵。 林舟等了许久,也不见刀灵来。 正待她心中有些焦急时,却听旁边有人道了一句,“几日都没动静,恐怕医馆里一个人也没有了。” 闻言,林舟突然脊背发寒。 第58章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82节 林舟握着酒碗的手忽地收紧,她不动声色地抬碗抿了一口酒,仔细听着隔壁那桌的谈话声。 “上回我看了,朝廷的人还在回春堂附近盯着,恐怕里面的人都……” 那头说话的人声音低了下去。 接着一个声音粗哑的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眼下风声紧,城门盘查得严,但是再不抓紧将人送出去,那个姓唐的恐怕就活不了几日了。” 姓唐的! 林舟心猛地一缩,他们口中那姓唐的,恐怕就是唐卓。 听他们这意思,唐卓还在京城中,还在他们手里。 “可是回春堂的人一个都联系不上,我们怎么送人出去?” “怕甚?” 另一个人笑了一声,声音中透着一股阴冷,“上头早有安排,今夜宫里就会见血。” 林舟整个人一顿,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有人惊呼,“李兄这是何意?” “轻声些!” 隔壁桌又压低了声音,林舟微微侧身,借着摊位垂下的布帘挡住自己,往着他们那边靠过去。 她听着旁边的人道:“放心,安排的人已成功进宫,只待时机一到,便能刺杀那狗皇帝。待人一死,京城变天,届时城门大开,咱们想怎么走便怎么走。” 林舟十指蜷缩,心跳得巨快,但她只能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必须把这个情报传递出去。 她本欲先离开酒摊,却听旁边的人对外道了句:“哟,老何,怎的才来?” 林舟眸光扫过街道,只见方才跟踪的那男子从对面走了过来。 她环视周围,不见刀灵踪影。 不知院子那边是什么情况,她犹豫了一秒,还是坐了下来。 何姓男子坐到隔壁,打开酒坛抿了一口,“路上耽误了些时间。” 有人问他,“今日情况如何?” 何姓男子叹了口气,“就那样,严防死守,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于是几人把方才的话又同他再说了一遍。 “准备准备,今晚就走。” “好!” 几人串通好,欲起身走。 何姓男子抛出几枚铜钱,目光看向里头的老板,正欲喊人结账,目光却一凝。 只见离着他们最近的酒桌坐着一个瘦弱的人,瞧着衣服还有些眼熟,似方才在茶楼见过。 他心中道了句不好! “抓住他!” 林舟早在隔壁声音戛然而止时,便提高了警惕。 对方一喊,林舟便猫着腰从酒摊的缝隙间钻了出去。 只是身后的人皆是练家子,三两下就要抓住林舟。顿时间,只见一道冷光而过,一女子从天而降,抬脚就踹翻了最前面的那人。 刀灵抽出剑,道:“你先走。” 林舟也知这不是犹豫的时候,对她道了句,“别逞强。”便转身飞快朝皇宫的方向跑去了。 她抬头瞧了眼天色,此时离着天黑还有些时间,只要在此之前将此事告知江赜,就能阻止一切的发生。 林舟眼神一暗,矮身冲进了一条小巷。 这是去往京城最近的路,只要过了这小巷,再行几步便能见到南宫门了。 就在林舟加快了脚步时,却见前方阴影中猛地蹿出一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那人大口喘着气,见成功拦下了林舟,便狞笑起来,握紧了手中的刀。 “跑得挺快。” 林舟抿唇,再往后望去,见身后的巷子中也涌入两人,彻底堵住了她的去路。 她身上没有武器,在这些个练家子面前,简直毫无胜算。 林舟的心跌至了谷底。 她看着眼前的人步步紧逼,思绪飞快旋转,然而脑海中却一点头绪也没有,只能拖时间,等着刀灵过来。 就在这时,远处忽有人喊了一声,“住手!” 林舟回头一看,只见一人站在巷子口处,逆着光叫她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觉声音有些熟悉。 见有人插手,身边的歹徒眸光一狠,呵道:“速战速决。” 说罢,握紧刀就朝着林舟冲过来,只是人才行至一半,就觉一阵冷风从身侧袭来。 他翻身一转,便见一把冷刀擦着他的耳畔扎进了地上。 远处,刀灵蹬地冲过来,站在了林舟身前。 这时,站在巷子口的人也奔了过来,身后带了几个侍从。 几个歹徒一见,知道已经失去了最佳动手的机会,只能无奈从巷子口逃窜而走。 “快追。” 等远处的人近了,林舟才看清原来方才站在巷子口的人是唐明清。 他一身常服,穿着得随意,似乎只是带着家仆上街来闲逛的。 唐明清一声令下,身边的侍从便追着那几人去了。 吩咐完侍从,他转身上下打量着林舟,见她只是衣服跑得凌乱了些,人并无大碍,才松了口气。 “林弟,你怎的在这里?” 说来,唐明清只是上街采买些物品,抬头却见林舟慌慌张张地跑进了这巷子,惊奇之下,他也跟着进了巷子,便见到了林舟被几人围堵在中间的场面。 “唐大人。” 林舟朝唐明清拱了拱手,“事出紧急,还请大人带我进宫。” 她瞧着渐渐西沉的日光,面上不禁有些着急。 唐明清面上一怔,“这……” 他心中还有许多疑惑未问出口。本来应在皇宫里的林舟出现在街上,已经叫他十分错愕了,却不想林舟却一脸着急地想要回宫。 他目光一转,看到了旁边的刀灵,认出了是江赜的人。 于是他没有多问缘由,直接道了句:“好。” 说罢,立即遣人牵来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唐明清扶了林舟一把,先后进了马车。刀灵则一拉缰绳,吆喝着马匹就走。 “唐大人可知,今夜宫中有何特殊之事?” “特殊之事?” 唐明清一愣,“我只知陛下今夜宴请了刀家的人。” 林舟稍稍放下心去。 有刀家的人在,又有阿朝和余风,江赜应是出不了什么事才对。 只是她还是有些担心,毕竟百密一疏,就怕万一…… 她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马车朝着宫门的方向飞快驶去,摇晃的车厢内,林舟原是盯着车帘发愣,却忽而转头,正好和唐明清的视线对上。 唐明清也没想到林舟会看过来,面上一窘,垂眸移开了目光。 林舟靠在车壁上,瞧着他一脸的不自在,便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沉默,“这次又麻烦唐大人了。” 唐明清笑了笑,立即接过话,“哪里的话,顺手的事罢了。” 林舟若有所思,她的目光在唐明清面上一扫而过,“说起来,唐大人这不是第一次帮我了。” 她笑了笑,抬头看向他,“在下一直不解,唐大人为何对在下如此格外关照呢?” 这确实是她一直以来的疑惑。 一个朝廷重臣,竟多次对一个前朝余孽出手相助,这叫林舟百思不得其解。 唐明清被她如此直白的话问住了,惊愕之后,他脸上随即浮现一抹极淡的笑。 他看向远处,已经能看到宫门了。 唐明清只轻声道:“或许只是林弟机缘好,才每次都能遇上贵人罢了。” 林舟幽幽看了他一眼,收回了视线。 她听出了唐明清在试图糊弄过去,她正想开口追问,却听外面刀灵道了句,“到了。” 林舟神情一凛,“多谢唐大人出手相助,今日情况紧急,他日若有机会,我再登门拜访。” 说罢,她便跳下了马车,同刀灵朝着里头奔了进去。 唐明清缓缓下了马车,瞧着林舟急匆匆的背影,不禁一笑。 林舟或许不记得了,但他却不能不记得。 钺朝尚在时,他曾遭人构陷卷入一桩案件中,作为嫌犯被投入地牢之中。 届时案件并未定性,狱卒虽未对他用刑,但他身子骨虚弱,地牢中阴暗潮湿,叫他意外发起高烧。 狱卒只顾聚餐饮酒,对他的求助不管不顾。 唐明清以为他会死于那场高烧。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83节 然而在濒死之际,一个狱卒却给他送来了一碗药。 送药的狱卒醉醺醺道:“唐大人见谅,没有陛下允许,小的也不敢私自给您请大夫。这药是治伤寒的,虽不对症,但或许能缓解一二。” 求生的本能叫他毫不犹豫地饮下了那碗药。 饮毕,脑袋却清醒了许多。 唐明清擦去嘴角的药渍,虚弱地对狱卒道了句,“多谢。” 而狱卒只道:“哎,你要谢便谢林大人吧,是他让我给你煎药的。” 林大人? 唐明清一愣,立即抬头看去。 只见地牢的尽头依稀还能见到一个人影,很瘦,穿着一身黑袍,腰间系着一根蓝绳。 唐明清愣愣地看着那道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在视野之中。 如今朝堂之上姓林的,便只有那位寒门探花,东宫麟台郎林舟了。 提及东宫,在唐明清心中便只有心狠手辣一词可以形容。 他垂眸看着手中的药碗,尘封的心中似有了一丝裂缝。 后来,真相查清,唐明清身上的嫌疑被洗清,他从地牢里走了出来。 再次穿上朝服,登上太和大殿时,他将目光看向了右前方站着的那人。 东宫麟台郎,一身黑色朝服,腰间系红绳。 只是那人的目光,从来都没有看向过他。 直到钺朝被灭,兜兜转转他入了鸾阁,再次见到了林舟。 第59章 夜幕降临时,灯火照亮了整个大殿。 乐声奏起,宫女手捧佳肴美酒鱼贯而入,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歌舞启奏,江赜与座下刀老将军相谈正欢,面上是恰到好处的笑意。 林舟与刀灵赶到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林舟看到还好好地坐在高台之上的江赜时,稍微放下心来。 她们赶上了。 但是却来不及庆幸,毕竟危险还未消除。 林舟瞧着自己这一身布衣与着繁华的宫殿格格不入,就这般进殿内,似乎有些太惹眼了。于是她对刀灵道:“你先去告知余风此事。 她自己则站在阴影处,看向殿内。 回春堂安排在宫中的人会是谁呢?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布酒的宫女,离江赜最近的内侍,还有起身敬酒的大臣…… 宴会的人太多太杂,林舟看着谁都像是刺客,又谁都不像刺客。 此时刀灵与余风那边似已经交接妥当,只见余风脸色一肃,朝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站在殿两侧的侍卫便增多了些。 余风步上高台,俯身在江赜耳边说了几句。江赜面不改色地饮下一口酒,继续与刀老将军谈笑,挥手间余风便退了下去。 酒过三巡,宴会已至尾声。刀老将军脸上的红晕越来越重,人也有些醉意了。 但那刺客依旧未现身。 林舟紧绷的神经快要松懈下来,她不禁心中生疑。 难道回春堂的人已传递消息到了宫人,叫那刺客取消了行动? 若是如此,便再好不过。 就在这时,刀芸纯从坐席起身,缓缓走向御前。 她身侧跟着一位侍女,手捧锦帕,走在刀芸纯身后。 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与刀芸纯身上。 圣上为感激刀家这一路的扶持,特邀朝中重臣前来相贺,而刀芸纯又是陛下唯一留在后宫的女子,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刀芸纯便是未来的皇后。 “陛下。” 刀芸纯行了个礼,笑意盈盈地抬眸看向御座,“这几日闲来无事,臣女绣了一方凤凰锦帕赠与陛下。” 迎着刀震醉意熏熏的目光,江赜面上笑了笑,眼眸中神情却平静,他点点头,示意内侍将那锦帕呈上来。 却不料刀芸纯身旁的侍女径直略过了上前来的内侍,将锦帕呈到了江赜面前。 远处的林舟目光紧紧盯着那侍女,心中紧张。 按理来说一个侍女是不能如此靠近御前的。 林舟看了一眼依旧一脸笑意的刀芸纯,心中疑惑,瞧着刀芸纯这般模样,难道这是她的安排? 刀芸纯是刀家女眷,又十分崇敬江赜,她身边的人应当是信得过的。 于是林舟又将目光看向了那侍女。 那侍女低着头,和一个普通宫人一般,并无不妥之处。 许是她太过紧张了。 尽管如此,林舟还是悄悄往高台上挪去,她觉得这侍女离江赜太近了。 似乎瞧出了旁人的诧异,刀芸纯解释道:“陛下见谅,臣女这方锦帕,只能由这侍女呈上去。” 江赜似乎也被勾起了兴趣,他坐直了身,目光落在侍女手捧的锦帕中,“哦?这锦帕有何特别之处?” 刀芸纯笑了笑,“陛下请看。” 随着她话音刚落,侍女手一挥,便见那平平无奇的凤凰锦帕周身似被施了仙术一般,由着朵朵海棠花绽开,将中间两只凤凰围在其中。 众人发出惊叹声。 刀芸纯微微扬起头,嘴角挂着傲然的笑,瞧着江赜的目光多了一分势在必得。 这法子是她的侍女涟溪从宫外寻来的,先在帕上晕染海棠花的模样,而后用特制的秘法将其掩盖,在特定的时间再令其显现出来。 那日在花园中与林舟一遇,确实叫她十分挫败。但很快她便振作起来,她不信,她打动不了江赜的心。 感受到众人艳羡的目光,她看向了江赜。 只见江赜眼中划过一丝惊讶,随后便消失不见。 “刀小姐这方锦帕,甚妙。” 江赜抬手,命人将帕子收起来。 到此处,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林舟垂下眸,按住自己跳得正乱的心,疑道难道今夜的行动真的取消了吗? 而变故就在此刻爆发。 只见刀芸纯的侍女涟溪将锦帕移交给旁边的内侍时,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 涟溪抬眸,眼中一狠,看准了江赜狠狠朝着他刺过去。 此时高台之上仅有江赜、内侍和涟溪三人。 余风还站在台下。 林舟几乎要叫出声。 现在的江赜便和一个普通人一般,如何能挡下这一刀? “陛下!” 在涟溪掏出刀的那一瞬,台下的刀芸纯也见到了,她惊呼一声,却因离得太远,已然来不及阻止。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从阴影蹿出,径直挡在了江赜身前。 听见利刃没入身体的声音传来,江赜瞳孔一缩。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他看着那个无比熟悉的声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而那侍女手中的刀已然没入她的体中。 林舟身子一颤,她看着从腹部涌出的血,竟感觉不到疼痛。 眼前的侍女立即被余风死死按在地上。 眼看任务失败,涟溪面上也渐渐浮现出绝望,看着林舟的目光中不禁多了几分恨意。 林舟往后退了一步,便被江赜接入怀中。 “陛下……” 微弱的声音从她喉间溢出,她才开口,却觉身后的人竟在发颤。 江赜吼了一声,“传太医!” 周围的人才如梦初醒,立即惊慌地散开。 林舟倒在江赜的臂弯之中,她感觉不到疼痛,却能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在一点点流失。 瞧着眼前惊慌失措的江赜,林舟觉得自己应该是看错了。 “陛下……” 她抓着江赜的手臂,吃力道:“鹿山……鹿山之战……使你武功尽失,并非……我意……我不知,他换了毒药……” 此话一出,林舟觉得自己积压在心头多时的重负,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她怕她不说,便再也无法说出口了。 林舟总觉得他应该还会有更好的结局,他应该不仅于此的。 她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飞快流逝,她长了张口,很多想说的话都来不及说了。 于是她吃力抓着江赜的手臂,轻声道:“这条命……便赔给你了,你可不要嫌弃。”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84节 林舟笑了笑,说起来,她这条名声狼藉的命,或许还真抵不得江赜这一身的武功。 她曾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做了许多违背本心的事,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事一直积压在她心头,从未消失,而此刻,她的内心终于得以解脱。 救了一国之君,她这样的死法,也算得上有些价值了。 “林舟!” 江赜用力掐着她的胳膊,将她模糊的意识拉了回来。 她眼睫一颤,便觉自己被江赜死死拥入怀中。 他的手指竟颤抖得厉害,轻轻抚着她的脸颊。 “不要睡,睁开眼看着朕!” 林舟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通红的眼,看着他眼中的惊慌与悲痛,有些茫然。 他为何……如此着急呢? 江赜抓着她胳膊的手十分用力,试图让她清醒着,但是她困了,想要睡了。 于是林舟顾不得耳畔着急的呼喊声,看着江赜的脸,她缓缓闭上了眼。周围的声音渐渐散去,只留她一人在黑暗之中,慢慢沉睡过去。 “林舟……” 怀中的人毫无意识,手上沾着她温热的鲜血。 “太医!太医何在!” 江赜猛然抬头,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之中回荡。 旁边内侍赶紧道:“陛下,太医已经在路上了。” 但是江赜等不得了,他抱起林舟,朝着殿外便奔去。 来参宴的人瞧着如此失态的江赜,惊慌地低声议论着,眼看情况有些不可控了。 余风也从未见过江赜如此,他厉声道:“封锁大殿,任何人不得颤动!” 殿中侍卫恍若初醒,刀剑出鞘,将大殿所有出口通通围住。 余风安排妥当后,立即带了一小队跟上了江赜。 路上,江赜搂紧了怀里的人,朝着太医院的方向奔去,声音中尽是颤抖,“林舟,你给朕撑着!” 他咬牙,“你以为,你的命能抵什么?抵得了什么!” 江赜双臂缩紧,他垂眸看着毫无意识的人,心脏宛如被人死死揪住了一般的疼痛。 “陛下,太医!太医来了!” 只见远处,两个侍卫架着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太医冲了过来。 江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立即寻了最近的宫殿,将林舟安置在其中。 “救她,不惜一切代价。” 江赜目光幽幽,眼神锐利得如刀子一般,语气阴森恐怖。 老太医在这等视线下压力暴涨,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是。” 旁边的余风忍了又忍,还是不禁道:“陛下,太医必然会尽力救治林公子的。” 江赜也知自己这般太过,只是看着尚存一息的林舟,心中便无法镇定。 他闭上眼,咬紧了牙关,“朕在外面。” 说罢,他深深看了一眼林舟,转身走出了殿内。 江赜人一消失,殿内的人终于得以喘息。 太医不敢耽搁,连忙上前去查看林舟伤势。 江赜站在门口,瞧着内侍抬出来的一盆盆血水,脸色一点点阴沉下去。 余风在旁看着江赜如此,心中也不是滋味。 殿内太医一身冷汗,几乎是用尽了毕生所学去救治林舟。殿外一片死寂,气氛低压。 江赜看着自己那双沾满了血的手,忽地有些窒息。 他这双手沾过不少人的血,却没想过有一天会沾上林舟的血。 他撩起衣袍,拼命擦拭着手上的血迹,动作之粗暴,几乎要将自己的手擦下一层皮来。 “陛下!” 余风见了,掏出帕子替江赜擦着血迹。 “别动!” 江赜呵了一声,他握紧拳头,却依然有红色的血在他的指缝之间残留。 他轻轻道了句,“别动……” 这是林舟的血,这是属于林舟的一部分,他不应该将血擦掉的。 余风一愣,瞧着江赜脸上异常的神情,他抿了抿唇没有说话,缓缓将帕子收回。 第60章 随着时间的推移,江赜的脸色一点点阴沉下去。 终于,房门被人一推,老太医弯着腰走出,一股血腥味随之弥漫出来。 太医衣角沾血,额上汗珠一片,他径直朝江赜跪下,“回陛下……那姑娘伤势太重,失血过多,老臣……老臣尽力了。” 说罢,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手指蜷缩着,等待帝王之怒。 江赜立在门外,透过半开的门,视线落在了里面卧在塌上的人。 里面的人躺着,一动不动。 他忽地觉得浑身发冷,寒意自骨髓散发而出。 江赜没有话说,身上透着一股子孤寂。 余风不忍道:“陛下,再去看林公子最后一眼吧。” 江赜这才回神,他沉默片刻,抬起沉重的步伐走进了屋中。 里面的宫人早已跪了一地。 他一步一步朝着里面走去,只觉自己宛如一具行尸走肉,意识一片模糊,全靠本能在行走。 终于,他看到了林舟脸上一片灰败,气息微弱得几不可闻,仿佛下一秒就会撒手人寰。 “林舟……” 江赜步到床榻边,握住她冰凉的手,有些不敢置信。 到现在他还觉得这似梦境一般恍惚,前些日子还生龙活虎地说要查唐卓案的人,怎么现在就这般一动不动地躺在了他面前呢? 这或许是个梦吧,只是梦怎的还不醒来? 瞧着面色如此平静的江赜,余风撇过了头。 当年安定王被害,江赜也是这般镇定,余风知晓,这痛楚只是一时不觉,待时间一长便会渐渐显现,延绵许久,令人悲痛。 他抬头望向门外,忽地见到两个人影朝这边来。 余风定眼一看,立即喊出声来,“主子,阿朝带着阿勉来了!” 这一声立即唤醒了江赜。 他猛地转身,正好见阿朝携着阿勉入了屋,朝他跪下,“主子……” 阿朝的话还未说完,整个人便被江赜一把捞起。 他的目光锁在阿朝旁边那个素衣女子身上。 阿勉身为医者,向来对鲜血敏感,在踏进这宫殿时,她便问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她不等江赜多说,径直走到床前,扫了一眼床榻上的人。 许久未见,不想再次重逢竟是这般光景。 但来不及过多感叹,阿勉立即挽起袖,“热水,烈酒,干净的布。” 旁边的宫人听了,立即起身慌忙着准备东西。 阿勉回头看向愣在原地的江赜,“还请陛下回避。” 江赜最后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对阿勉道了句:“阿勉,朕信得过你的医术,请你务必救她。。” 说罢,便快步出了屋。 屋门被关上,终是留了一片清净给里面的人。 阿勉看着面色灰败的林舟,蹙眉。 有些棘手,但并非无药可救。 时间一点点流逝,江赜在屋外等得心焦。 屋里偶尔传来几声痛苦的闷哼声,江赜几次想上前,却又在门前止步。 最终,里面阿勉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房门被推开,阿勉一身素衣皆被血染红了。 江赜不敢去看那刺眼的血迹,哑声问:“如何?” 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紧张。 “暂时止住了血,但伤得太重,接下来三日是生死关,用我的方子熬药,只能暂时吊着一口气。最终能不能醒来,还得看她自己的造化。” 阿勉的话先是叫江赜松了口气,而后心又高高挂起。 他立即下令,命殿中的人从阿勉的话,细心照料林舟,时刻都不能松懈。 江赜想要进屋看林舟,却被阿勉拦下了,“伤者不宜见风,这几日陛下还是不要见人为好。” 阿勉医术了得,她的话,江赜向来是听从的。更何况,他也怕自己将身上的寒气带给林舟,便驻足于房门外。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85节 林舟已过了最危险的时候,阿勉也终于能看着江赜,审问道:“此次回京,我原以为陛下会给我药引,却不想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救人。” 她偏头看了一眼殿内,“陛下,我的药引何在?” 鹿山一役,江赜身中剧毒,那毒十分霸道,皆往攻心肺而去。 那时的阿勉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若她不为江赜治疗,便真的没有人能救江赜了。 于是她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试着将此毒引入江赜丹田之中,代价便是他一身的功力。 而当年的噬魂之毒,也并未真正从江赜体内解除,只能暂时压制下。以后江赜不能再动用武功,否则那噬魂之毒会再次发作,便真的无药可医。 “先前陛下应我,待抓到了林舟,便问她药引之事。如今看来,陛下恐怕还未拿到药引吧?” 在阿勉的质问声中,江赜的心终是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垂下眸,想到林舟意识不清时对他所说的话,“鹿山之役的毒,或许并非她所下。” 因着江赜身中剧毒,他身侧之人对此事颇为关注,探听到鹿山之役乃是林舟出谋划策,自然而然地认为林舟便是下毒之人。 阿勉问:“这是林舟与你说的?” 江赜不语。 阿勉已经从他的沉默中的得到了回应,她轻笑了一声,眼眸转冷,“陛下,我看您是色令智昏,被美色迷了眼。” “阿勉!” 余风瞪了她一眼,暗暗摇头。 阿勉却无视余风的暗示,冷眼看着江赜,“陛下信林舟的话,我却不信。在林舟伤势完全好起来之前,还请陛下不要再与林舟见面。” 江赜的命是阿勉救回来的,余风与阿朝认他为主,敬他怕他,阿勉可不怕。 毕竟林舟还未脱离危险,江赜心中一直挂念,“当年的事疑点颇多,何必如此严苛?” 阿勉只道:“陛下,你既问不出药引,便由我来问。” 江赜目色一暗,沉沉地看着阿勉。 阿勉又道:“林舟的命乃我所救,她日后如何,也该我说了算。” 江赜气急,却又拿阿勉无可奈何。 毕竟林舟还未度过这关键的三日,思量之下,江赜只好道:“好。朕要见到一个完好无损的林舟。” 阿勉笑了笑,“我自然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 江赜目光越过阿勉,看向了屋内。 里面的人侧身躺着,江赜看不清她面上的神色。 目送着江赜离开后,阿勉面上的轻松一点点卸了下来。她转身看向床榻上的林舟,神色凝重。 她此次回京,并非是找到了可以根治噬魂之毒的法子,而是听到了一个传言。 在北地,一个曾被罗贞统治的村庄,一位百岁老人告诉她,噬魂之毒来自北方苦寒之地,其性霸道阴损,却并非是罗贞人最歹毒的手段。 “噬魂最可怕之处,在于它能唤醒另一种毒,名为沉寂。这是比噬魂更为可怕的存在,无形无味,常人沾之或许还有挽救的可能,一旦遇上身中噬魂之人,哪怕只有一丝,两毒结合,侵蚀心神,中毒者将遭受生不如死的折磨,最终在痛苦中死去……” 老人的话终是吓到了阿勉。 齐承沅窜逃在外,既然他手中有噬魂之毒,那么便极有可能也有沉寂之毒。沉寂之毒无色无味,一旦江赜误食,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她放弃探噬魂药引,径直回了京城。 宫人已被阿勉遣至门外,屋中只留她与林舟两人。 阿勉手端药碗,缓缓走到床榻前。 她垂眸看着毫无意识的林舟,眼眸一暗。 当年,在她听闻林舟当任东宫麟台郎后,她便知林舟日后走上的路会与他们截然不同。届时她便悄然离了京城,动身前往蜀地。 她想过她们会站在不同的立场,却没想到她们会完全站在彼此的对立面,而林舟又会变得如此狠毒。 林舟身为太子最为亲近的属官,阿勉不信她对噬魂与沉寂之毒一事毫不知情。 若林舟身上带着沉寂之毒,后果会更加可怕…… 阿勉抿紧唇,抽出一根银针。 江赜对林舟的感情,早在他们还在谦和山便初见端倪。 她承认江赜是个算无遗策的帝王,但她也怕林舟便是江赜的那个变数。而且目前看来,她的担忧并非是没有道理的。 阿勉捏起针,缓缓插入林舟眉心。 施针完毕,她直起身,静静地看着林舟的脸。 目前的重中之重,便是尽快让林舟好起来,叫她吐出噬魂药引的下落。根据药引,她或许能制出可以根除噬魂毒的法子。 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 阿勉不许江赜去见林舟,这几日江赜度日如年,一静下来心中便是满心焦躁,他只好宿在书房,日夜批阅奏折,以此麻痹自己。 那个名为涟溪的侍女乃是齐承沅的死侍,如今在牢狱中被打得皮开肉绽,也不肯开口透露一点关于齐承沅的消息。 据刀芸纯所言,那侍女乃是近日才进的刀府。 京城人士,父母双亡,人却十分机灵,因此才成了刀芸纯的贴身侍女,那方海棠凤凰锦帕便是她给刀芸纯出的主意。而刀芸纯对涟溪真正的身世毫不知情。 对此,刀家已递了好几封请罪的折子来,只是江赜一直堆在旁边,还未去看。 这会儿,内侍又呈了一叠折子上来。 内侍面带犹豫,有些畏缩。 江赜见着他怪异的神色,随意拿起几封折子,“刀家的?” 内侍抿唇,摇了摇头,“非也。” 他垂下眸,颤颤巍巍道:“是……众位大臣上奏,请陛下广开后宫,固朝廷社稷。” 第61章 那日夜宴事发后,场面虽被余风及时控制住了,但帝王不顾体面,大庭广众之下抱着一男子疾驰而去,虽事出有因,但此帝王面上的慌张不似做假,而且事实在是太过于匪夷所思。 加上陛下后宫长年空置,这不得不叫人多想,万一帝王是个断袖,那朝廷社稷可真就危了。于是朝臣们这又才纷纷上奏,请求帝王广开后宫。 江赜看着手中奏折,面无表情地奏折扔至一旁。 “朕登基未久,前朝余孽潜逃在外,无暇顾及后宫。选妃之事,待天下大定,朕自有考量。日后还有此类奏折,不必再报。” 送奏折来的内侍欲言又止,瞧着江赜面上的阴沉,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 在阿勉不眠不休的照顾下,林舟终于脱离了这三日的生死关,只是身子依然虚弱,意识也还在模糊。 这日阿勉端着药碗,用药勺沾了一点药汁送到林舟唇边,不一会儿就见林舟蹙紧了眉头。 阿勉淡声问了句,“很苦?” 林舟闻声幽幽转醒。 她睁开眼,看到的便是一个素衣女子坐在旁边。 林舟眨了眨眼,终是看清了她的面孔。 她双眼微微睁大,却只能从喉咙间发出模糊的声音,“阿勉?” 她看着阿勉,觉得有些恍惚,时间似乎回到了她在阿勉小院养伤那时。 可周围这宫殿模样的房屋,却又将她拉回现实。 阿勉搅拌着手中药碗,抬手又给了林舟一勺药,苦得林舟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算你幸运,遇上了我,捡回了一条命。” 林舟努力将药汁吞咽下,但那药味依旧残留在她口中,久久不散去。 她咽了咽唾沫,虚弱道:“多谢……” 阿勉面无表情,看着她的视线中似乎还带了一丝怨恨,“不必谢我,还是谢陛下吧。他一命换了你一命罢了。” 林舟一愣,待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忽地抬手搭上了阿勉的手腕,“什么意思?” 阿勉手中药碗一晃,药汁差点泼出来。 她拂开林舟的手,轻轻皱眉,“这味药,名唤万黎,我游医这么多年,也就寻得这么一株。那夜刺客刺伤你后,竟还有后手,趁陛下不备又刺伤了陛下。这味药能解刺客刀上毒,却只能救你们其中一人。陛下命我将此药给你,陛下下了圣旨,圣命难从,虽不情愿,我也只能救你。” 闻言,林舟久久未能回神。 她攥紧阿勉的衣袖,不敢置信,“你们就这般听他话?他是一国之君,膝下没有皇子,这偌大个皇朝该如何?救我一命,我又有何用?” 阿勉盯着她的脸,瞧着她面上的震惊,冷声道:“你说的这些我们又怎么想不到?只是圣旨已下,抗旨之人只有掉脑袋这一个下场。” 林舟抓紧了被褥,“他现在如何了?” 阿勉摇头,幽幽地看她一眼,“不太好。或许没有几日了。” 林舟口中一片苦涩,面色苍白。 “怎么会……” 她心中泛寒,如坠冰窖。 此事太过重大,她有些接受不了。 这时,阿勉突然出声,“还有一个法子。” 林舟一凝,立即看向阿勉,“什么法子?” 却见阿勉径直看向了她,目光灼灼,“你。” 她站起身来,将药碗搁置在桌上,侧身背对着林舟,“药虽仅此一味,但这三日间,你日日服用此药,药性已然入骨血之中。若以你之血肉作为一味药,或许还能救江赜一命。我等虽不能抗旨,但若你自愿救陛下,那便是算不得上是我们的错过了。” 说罢,她便静静地看着林舟,不再言语。 毕竟以血肉之身入药,实在是瘆人了些,也难以叫人接受。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86节 林舟闻言,微微一愣。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腕,上面还残留着这几日阿勉为她针灸扎的针印,她轻声道了句:“好。” 阿勉看着林舟郑重道:“这需要你全身血肉为药引,方可使陛下有一线生机。这过程会十分痛苦,你可想好了?” “我想好了。” 林舟抬眸,目光定定地看着阿勉,“什么时候开始?” 林舟目光坚定,没有丝毫畏惧,这看得阿勉一愣。 阿勉垂下眸,“你现在身子虚弱,不如再修养一阵……” “尽快开始吧。” 林舟打断阿勉的话,“早一些开始,他就能早些脱离危险。这个皇朝不能没有他。” 更何况齐承沅还在外虎视眈眈,若江赜重伤的消息传出去,恐怕会引起朝廷动荡。 阿勉盯着林舟一脸从容,心中微动,面不改色,“好。” 她转身去拿了医包过来,拿出一把小刀来,坐到了床榻前。 她将刀口贴到了林舟手腕上,“你当真想好了?” 林舟闭上眼,不再去看那锋利的刀,哑声道:“动手吧。” 阿勉看了林舟一会儿,叹了口气。 林舟感受到冰凉的刀口离开了她的手腕时,她一愣,睁眼就看到阿勉将小刀收到了医包之中。 “为何……” 林舟刚开口,就被阿勉打断,“你可知,陛下待你不同于常人?” 林舟抿了抿唇,她自然是知晓的。 阿勉叹了口气,“陛下为了你,连名声都不顾了,这会儿堆在御书房的奏折估计能成山了。” 林舟听着阿勉这意思,似乎江赜并不像她所说那样病危,只是话还未说出口,又听阿勉问:“林舟,你告诉我,你心中对陛下可还有半分忠诚?” 林舟一愣,立即垂下眸。 “看着我。” 阿勉目光如炬。 林舟抿唇,最终还是抬眸直视着阿勉,“忠诚……你们应是瞧不上我这忠诚,我只能说我从未想害过他性命。” “从未想过害他性命?” 阿勉轻笑了一声,语气被压低,“鹿山一役,你作何解释?那噬魂之毒,陛下至今余毒未清,稍有不慎便会再有性命之忧。” 她凑近林舟,盯住她的双眼,“林舟,你告诉我,噬魂之毒的药引是什么?” 林舟瞧着阿勉眼中的紧张,她一愣,“药引?” 她曾听余风说过这噬魂之毒,却不知有药引这事。 “噬魂不是我下的,我并不知晓。” 阿勉抿唇,又问:“你是鹿山之战的出谋者,你当真一点也不知情?” 林舟垂下眸,神色黯然,“我原计划是在箭上用麻药的,但此计并未被齐承沅采纳。噬魂之毒,应是他后来所下。” 经过先前的试探,阿勉已有几分相信林舟。 只是线索就这般在林舟面前断了,她不甘心。 她低声道:“只有找到药引,将陛下体内余毒彻底除尽,陛下才不会有性命之忧,整个郢朝才不会再陷入动荡之中。” 阿勉说的这些,林舟自然知晓。从阿勉的这番话中,她也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陛下可是没有危险了?” 阿勉不答反问:“你方才说愿意以自己的性命换陛下性命,此话可真?” 林舟道:“自然是真的。” 阿勉目光幽幽,她按住林舟的手,低声道:“陛下病危是假,但目前有一事或许只有你能救能陛下,你可愿意?” 林舟毫不犹豫,“请说。” 她面上瞧不出一丝虚伪,阿勉便将噬魂与沉寂之事告知了林舟。 “此事陛下也尚不知晓,我只告诉了你一人。” 林舟沉默了一会儿,神色凝重,问阿勉,“你需要我做什么?” 能叫阿勉背着江赜的,应当是十分重要的事了。 阿勉回头看了一眼门口,江赜将这里全权交由她管,她早就将宫人都遣出去了。 见着外面无人,她才低声道:“我要你去齐承沅身边,想方设法拿到噬魂的药引。” 林舟闻言一愣,思绪瞬间回到了尚在东宫任麟台郎时。那段时光,约莫是她最不想回忆起的了。 只是为了解那噬魂之毒,她十指紧扣,“好。” 沉默一瞬,林舟又忧心道:“先前我已与齐承沅撕破脸,他恐怕不会再信任我。” 阿勉别开眼,“我知此事定然不易,但我已想不出其他法子。一旦陛下身边混入别有用心之人,沉寂之毒是在难防。” 林舟叹了口气,“我知晓了,此事交给我吧。” 纵使再难,总会有路可走的。 阿勉悄悄看了林舟一眼,见她面上决然,阿勉心头五味陈杂,那份对着林舟的敌意也逐渐有几分松动。 她缓缓点了点头,“你现在要做的,便是养好伤。其余的,我之后再与你说。” 喂林舟喝完了药,阿勉从房中走了出来,却被站在门外的阿朝吓了一跳。 阿勉猛地一缩,她往后一看,见林舟丝毫没有察觉到她这边的动静,连忙将门合上,一脸防备的看着阿朝。 “你何时来的?” 阿朝面色淡然,吐出几个字,“从你套话开始。” 那便是所有话都被阿朝听到了。 阿勉抿了抿唇,别开眼,“我这么做都是为了陛下。” “我不会说出去的。” 阿勉一愣,看向了阿朝,“这可是算得上欺瞒了。” 她有些意外,阿朝有一天也会欺瞒江赜。她一直觉得阿朝与余风就是两个老古板,只会一味听从江赜的命令。 阿朝垂下头,“我只愿主子无碍。” 至于最后被发现的结果,无论什么他都愿意承担。 第62章 深夜,江赜在御书房中处理政务,宫人已不知换了几回烛火了,他忽地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便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旁边的内侍见状,连忙换上一杯温茶,小声劝道:“陛下,休息一会儿吧。” 江赜已经接连在御书房待了三天了,这三天里他除了偶尔小憩片刻,便是埋头到奏折中翻看,瞧得内侍心中有些不忍。 江赜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瞧着外面天色,“朕在看一会儿。” 内侍心中叹了口气,帝王如此坚持,他便不好多劝。 江赜垂眸看着奏折上的字,此时却什么都看不进去了,只要一闲下来,看到的便是林舟挡在他身前的场景。 他许久之前便想到齐承沅会派人来刺杀他,以是余风在告知他殿中有刺客时,他已经打算按早已备好的计划行事,将计就计,再做一次假死引出齐承沅。 先前靠窦云骁透露的情报,他们已逐渐摸清了齐承沅所在之地,如今北地军队集结,只等时机一到,打齐承沅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唯一的变数,便是林舟。 他实在没想到,本应在宫外查案的林舟那会儿会出现在宫殿中,还替他挡下了致命一击,如今却身负重伤,生死不明。 此事上,他未考虑周全,心中大意,才会出了纰漏。 若是林舟因此丧失性命…… 江赜心中一阵寒,不欲再想此事。 他喝尽杯中茶,将茶杯重重磕在桌上,拿起下一本奏折就要翻看。 此时,门外传来轻轻叩门声,阿朝推门而入。 见到来人是阿朝,江赜手一顿,放下手中奏本,“今日回来这般晚,如何?可见到人了?” 阿朝朝江赜一拱手,按先前便想好的话语道:“回主子,药已送到,林公子人已醒了。阿勉说林公子如今脉象虽虚,但好在已平稳下来,目前无性命之忧,只需静心调养便可。” “当真?” 江赜猛然起身,阴沉了多日的眼眸中终于绽出一丝光来,“朕现在就去看她。” 瞧着江赜一副就要冲出御书房的架势,阿朝忍不住喊了句,“主子!” 江赜脚下一顿,他忽而低笑,“是了,今日天色已晚,她合该睡下了,朕这般去定是会扰着她休息。” 阿朝看着江赜面上的喜色,未应和江赜,反而将脑袋垂得更低了。 他斟酌许久,才道:“主子,还有一事。” 方得到林舟已无生命之忧的江赜心中欣喜,并未注意到阿朝面上的犹豫,“何事?” 阿朝抿唇,缓缓道:“阿勉说林公子伤势太过严重,宫中人多眼杂,实在不适合林公子静养。她欲带林公子出宫寻一处僻静之地调养身体,待林公子伤势完全恢复后再回宫。” 听着阿朝的话,江赜面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出宫?” 他握着桌上的杯子,沉声问:“宫中药材齐备,宫人尽数可供她调用。若嫌宫中喧闹,朕择一处幽僻的宫殿给她便是了,何须出宫去?简直是胡闹。” 阿朝抬眸瞥了一眼江赜,见到面上的凝重不似做假,还欲再替阿勉说上几句,却听江赜冷声道:“阿勉缺什么,尽可报来。但出宫一事,不必再议。” 说罢,他猛地一拂衣袖,将桌案上几本奏折扫落。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87节 阿朝垂下头,不敢再多言。 * 次日,午时刚过,江赜下朝后到御书房换朝服时,便听内侍通报了一声,“陛下,阿勉姑娘求见。” 昨夜因着阿朝的话,叫江赜一夜未能好眠,此时听到阿勉的名字,便知她是何来意。 江赜淡声道:“说朕政务繁忙,不见。” 说着,他提步就要走,却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陛下!” 原是阿勉听到江赜回来的动静,早就在门外候着了,方才听闻江赜这一番话,她不顾宫人阻拦,直接推门而入。 旁边的内侍见到阿勉,又抬头看了眼阴晴不定的江赜,身子一抖,索性低下头装聋作哑。 江赜目光在阿勉身上转悠,挥手命宫人皆退下。 阿勉抿唇,问道:“陛下为何命人将宫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今早阿勉起身,便发觉原本只有宫女能出入的宫殿,前前后后皆被宫中侍卫围住了。宫女们出入宫殿,还需一一确认身份后才能通行。这叫阿勉气得不轻,一大早就来了御书房等着江赜。 江赜面不改色,肃道:“那夜宴会后,朕思来想去,这宫中恐怕还有齐承沅的人手潜伏着,为了你与林舟的安全,便下令加强些守卫,这也是为你们着想。” 江赜自有一套说辞,阿勉瞧着他这副架势,是不会轻易放林舟出宫的了。 阿勉拱手道:“门外侍卫太过喧闹,不利于林公子休养。” 江赜闻言,只是轻轻勾起笑,眼眸却依旧淡漠,“无妨,朕命他们都不许说话便好。” 阿勉一噎。 江赜似笑非笑,又贴心道:“若你还觉人多繁杂,朕可以调用一队暗卫过去,定不会打扰病人休息。” 阿勉握紧了拳,却对江赜这一套说辞无可奈何。 宫中暗卫,个个是武功高深之人,若真调用了过来,她和林舟才是真正的拆翅难飞。 她知道江赜在意林舟,却不想他能对林舟这般用心,昨夜阿朝只是向他提议了离宫静休,今日他便将宫殿围堵上了,生怕晚了一步,她们就会背着他逃走似的。 “多谢陛下,暗卫就不必了。” 阿勉知晓想要从江赜眼皮子底下正大光明地带走林舟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再另寻他法。于是她勉强朝江赜行了个礼,转身欲走,却被江赜叫停。 “你先前以林舟未脱离危险为由,不允朕前往探望。昨夜朕听阿朝说,她已转醒……” 江赜轻笑了一声,“这会儿朕可以前去探望病人了吧?” 他面上虽是笑着,阿勉却莫名觉得有些压力。 于是阿勉抿唇,淡声道:“伤者虽已醒,但身子虚弱,还需静养。陛下方才不是说政务繁忙?还是过一段时间再去吧。” 江赜打断她的话,“不必,朕前几日接连宿在御书房,今日觉得甚是疲惫,也是时候该歇息一会儿了。” 说罢,他不顾阿勉反对,换了朝服后,起驾向林舟养伤的宫殿去了。 因着不能见风,林舟暂居的殿里窗户紧闭,光线有些昏暗,整个屋子里被草药味充斥着。 江赜轻轻推门而入时,见到的便是枕在床榻上双眸紧闭的林舟。 江赜在门口驻足,看了林舟好一会儿,觉得眼前的人不是他的幻觉,也不是他的梦境,而是真真切切的人之后,他才缓缓朝着里面走去。 林舟并未入睡,只是闭眼小憩。 听到脚步声,她以为是阿勉来了,待那人行至床榻前,林舟才缓缓睁眼,见到来人是江赜时,不免一愣。 “陛下……” 她撑起身子来就要起身,却被江赜一把按住。 江赜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她面色虽依旧苍白,却比那夜被刺伤时好上了许多。 他在床榻边坐下,手指抚过她的发髻,声音轻柔似水,“别动,朕就来看看你。” 江赜的目光太过柔和,宛如一滩春水般,就要令人沉溺其中。 林舟有些承受不来这视线,她垂下眸,拉紧了被褥。 江赜摩挲着她的脸庞,“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林舟轻轻摇头,“只是身子虚了些,已无大碍。” 江赜笑了笑,“甚好。” 他执起林舟的手,却又皱眉,“你这手,怎的如此冰凉?” 说着,他便吩咐侯在外面的人加些炭火来。 “不必。” 林舟打断他的话,“或是只是因为失血过多才会如此,我并不觉得冷,再调养些时日就好了。” 见她如此坚持,江赜也只好听从她的,“若有哪里不好,立即让人来告诉朕。” 林舟轻轻点头,目光却越过来江赜的肩头,看向了门外。 只见到几个宫人候在外面。 林舟有些疑惑,今日晨时,阿勉还道要去找江赜,现在江赜来了,却不见她的身影。 于是她开口问:“阿勉呢?没有与陛下一同来吗?” 江赜面不改色,只是笑笑,“阿勉有事,去太医院找几味药。” 林舟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又问:“外头那些侍卫是做什么的?” 今早阿勉便是因此大发雷霆,说要找江赜讨一个说法,嘱咐她按时喝药,气哄哄地就离了宫殿。 江赜不答反问:“他们可是吵着你了?” 林舟摇头,心中却已经将事情的经过猜了个大概。 她主动握住江赜的手,“阿勉可有和陛下提及去宫外休养之事?” 闻言,江赜面上笑意渐渐淡了下来。 他为林舟拂过一丝凌乱的头发,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你好生养着,哪里也不许去。宫里药材备全,你若觉得这处吵,朕便给你换一个清净的宫殿。” 闻言,林舟心沉了下去,也隐约知道了阿勉为何没来。 她抓紧了江赜,刚开口,“陛下……” 却被江赜打断了。 “知意。” 江赜握着她的手,贴到了自己的脸边,轻声道:“什么也不要说,就这样陪朕待一会儿,可好?” 林舟目光一动,才看到江赜眼下的青黑。 这几日间,他恐怕是没睡上几个好觉。 江赜甚少在她面前露出这般脆弱的模样,她心中微动,差点心软。只是想到此时若不再提,恐怕日后她很难再见到阿勉了。 而且江赜身上的噬魂之毒,必须根除。 于是她神色一凛,开口,“陛下,我也觉得宫外或许更适合养伤。” 闻言,江赜眼中的柔光渐渐淡去。 他放下了林舟的手,冷然盯着她。 这般气场叫林舟心中一紧,但她仍然迎着江赜的目光看了过去,恳请道:“陛下,阿勉的顾虑,并非全无道理,还请陛下……” “林舟!” 江赜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那因阿勉离宫养伤之言掀起的怒火再次卷来,他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林舟。 他的目光如刀锋般锐利,“你就这般想从朕的身边离开?” 第63章 “陛下……” “此事无需再议。” 江赜猛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林舟。瞧着她苍白的面孔,他喉结轻滚,微微侧头躲开了她的视线。 “好生歇息,朕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他便匆匆离开,生怕晚了一刻,体内的怒火便压制不住。 随着江赜的离开,房中又陷入了一片静寂。 林舟轻叹一声。 江赜的警惕,比她预想的重。 * 自那日后,几乎所有的太医都到过她这里看过诊,就连浅萍也被江赜喊了来照顾她,只是她再也没有见过阿勉。 林舟问过江赜,江赜只道阿勉在太医院有事,无暇来看她。 江赜的回答每次都有理有据,尽管她知道事情并不像江赜所说那般,但阿勉与她说的沉寂之毒还需瞒着江赜,她与阿勉谋划的事也不能让江赜知晓,她便没有理由戳破江赜的谎言。 但是日复一日地待下去,江赜对她的“监视”不减反增,从先前的一日一次的探望,到了后来除了上朝时段,江赜几乎都待在了她这里,若不是她极力反对,江赜都差点将御书房搬了过来。 林舟每日都在江赜视线范围之内,江赜是宽心了些,却是苦了林舟。 林舟心中记挂着阿勉说的药引之事,眼看这日子一天天拖下去,她离宫的机会荡然无存。焦虑逐渐扩大,叫她梦里都是江赜毒发身亡的场景。 她不能再这般等下去了。 她睁着眼睛想了一宿,慢慢支起身来,偷偷将窗户开了一条缝隙,让冷风钻了进来。 林舟身子未痊愈,遇着冷风便身子一哆嗦,但想到此法或许能见到阿勉,她还是忍了下来。待窗外传来侍女换值的脚步声时,她又起身将窗户轻轻关上。 次日,果然如林舟料想那般发起了高热。 宫人发现时,她已满头是汗,弓腰蜷缩在床榻间动弹不得。 宫人不敢怠慢,立即将此事报给了江赜,又赶紧把太医请了过来。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88节 “前些日子不是大好了吗?今日怎又会如此严重?” 面对帝王的质问,诊脉的太医擦了擦额上汗水,心中也甚是疑惑。 按着先前的脉象来看,只要安心静养,身子定然是无碍的,除非受了凉或受了惊…… 太医看了一眼眉头紧蹙的林舟,却不敢多言。 他朝江赜拱手,斟酌道:“或是因心绪不定,忧思过重导致的。” 这个说法江赜却不接受,“前几日怎的不见心虚不定?偏偏这几日严重起来了?” 太医弯下腰,满头是汗,“这……” 瞧着林舟一脸痛苦,江赜握紧了她的手,沉思片刻后,吩咐宫人,“请阿勉过来。” 宫人应了一声,不敢怠慢,转身就跑了出去。 很快,阿勉在几名侍卫的护送下到了宫殿。 她早些便听宫人说了林舟的情况,手提着药箱匆匆入了房中。 阿勉见到林舟的模样,先是脸色一凝,随后朝着江赜行了个礼,便立即上前来给林舟把脉。 她凝神诊脉片刻后,又看了林舟的舌苔,眉头紧锁。 江赜看着阿勉的一脸凝重,不免有些心焦,“如何?” “气息堵塞,诱发了伤病。” 阿勉声音平静,有条不絮地抽出几根银针来,迅速在林舟几处穴位上扎针,“需以银针疏通筋脉,待心脉通顺后,高热便可退。” 施针后,林舟躺了一盏茶的功夫,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只是人依旧只能卧在床榻上,浑身无力。 江赜目光落在林舟身上,他抿唇,“为何会气息堵塞?” 阿勉幽幽看了江赜一眼,只道:“这便是先前我同陛下说的,宫中不宜静养。此静一字,不仅仅是声音,还有这宫人的气息,地势的灵气,皆会影响伤者恢复……” “够了。” 听着阿勉又提及离宫休养的说辞,江赜想也不想地就打断了她的话。 他垂眸看着林舟纤细的手,不由得缩紧了力道。 阿勉无奈地看他一眼,“若陛下执意如此,伤者这高热依然会再反复袭来,我能救这一次两次,但次数多了,恐怕会危及性命。” 话音刚落,就见江赜脸色阴沉得可怕。 宫殿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此时林舟却幽幽转醒,她轻咳了两声,缓缓掀开了眼皮,在看到阿勉时眸光一动。 “别动。” 阿勉上前去,将林舟身上的针尽数收回,趁俯身查看林舟情况时,用身子挡住了江赜的视线,极快地将一张纸条塞入了被褥中。 做完这一切,阿勉幽幽看着江赜,只见他的注意力皆在刚醒来的林舟身上,并未发现方才的异常,她才悄然松了口气。 “可还难受?” 江赜坐到床榻前,拂过林舟被汗水浸湿的发髻。 殿中人见状,已悄然退出房中,只留两人独处。 林舟目光落在江赜面上,许久视线才聚焦起来。 她摇了摇头,“好多了。” 只是声音一出,音色沙哑模糊,不似她所说那般好多了。 瞧着林舟微垂的双眸,江赜俯身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轻声道:“睡吧,朕在这里陪你。” 林舟手心里攥着阿勉塞进来的纸条,生怕被江赜发现,她往后缩了缩,“病气怕是会传给陛下。” 江赜却毫不在意,伸手在她鼻尖一点,“朕身子强健,哪里这么容易生病。倒是你,如今伤势未愈,又发此高热。莫不是宫人用的不顺手?叫你受了惊。” 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意,林舟连忙按住他的手,生怕牵连的无辜宫人。 林舟抿唇,靠在他肩头小声道:“与宫人无关,是我自己想的太多。” 闻言,江赜揽紧了她,“何事让你如此忧虑?” 林舟敷衍道:“无关紧要的事罢了。” 江赜听出了她声音中的倦意,轻声道:“睡吧。” 林舟轻嗯了一声,这场高热也确实让她身子更虚弱了些,于是她靠在江赜怀中,昏昏沉沉就睡了过去。 待再次醒来,天色已黑。 屋里点着灯火,江赜早已离去。 林舟一醒,房中的宫人立即就注意到了。 宫人走上前来,看了看林舟的脸色,“姑娘可有哪里不适?” 林舟摇了摇头,手在枕头下摸索,碰到了她白日间塞在下面的纸条。 因怕扰了林舟清净,房里只留了这一个宫人,于是林舟道:“我有些渴。” 闻言,宫人立即转身到了门口,吩咐外面的人,“姑娘醒了,快将温好的水端上来。” 趁此机会,林舟连忙掏出纸条,借着烛火匆匆一看,上面的字迹有些潦草,显然是匆忙间写下的。 “反复热症,静养之事,或可行。” 反复热症…… 林舟瞬间就明白了阿勉的意思。 接下来的日子,林舟的身子时好时坏,总是在身子渐好时,又突然高烧不断,一次比一次凶猛。纵使有阿勉施针,接连几次的高热也彻底耗费了林舟的精气神,整个太医院的人都诊断不出问题所在。 眼看着林舟一日比一日虚弱,江赜心中的焦急也一日胜过一日。 “陛下。” 又一次就诊,阿勉收起银针,看着床榻上面色潮红的林舟,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此症非药石可医,宫中人多气杂,难以静养。若再这般反复高热下去……” 阿勉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江赜就站在床榻旁,他垂眸看着林舟因难受皱起的眉头,莫名的压力叫他喘不过气来。 他厌恶所有会失去控制的感觉。 譬如让林舟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可是若不放她离宫…… 林舟猛地一咳,人未醒,咳嗽声却一直止不住。忽地,她翻身而起,“哇”的一声将先前喂进去的药汁都吐了出来。 阿勉面上稍有慌张,连忙在她穴位上扎上了几针,这才止住了咳嗽。 阿勉再看向江赜,语气着急,“陛下!” 江赜闭上眼,握紧了拳。 最终,他缓缓道:“好。” 阿勉眼眸中闪过喜色。 他俯身,手指在林舟苍白的脸上轻轻擦过,“朕允你们二人离宫,但休养之处,需朕来定。” 能叫江赜退一步放她们出宫已是最大的成功,阿勉不动声色道:“陛下圣明,陛下亲选之地,定然最稳妥不过。” 江赜沉思许久,挥退了殿中宫人,只留阿勉与林舟在房中。 “京郊渊亭苑,是个适合养病的地方。但只有你们两人在那,朕终究不放心。阿朝。” 阿朝一直站在江赜身后,闻声站了出来,“主子。” 江赜回头,郑重道:“你同阿勉一起前往渊亭苑,务必要保证她们二人的安全。若有异常,无论大小,随时来报。” 最后几句,江赜加重了语气。明为护卫,暗为监视,江赜要阿朝日后将林舟的一举一动都要报给他。 阿朝垂下头,立即应道:“属下领命。” 纵使如此,江赜还是有些不放心,他握着林舟的手腕,“渊亭苑再好,终究是京郊,衣裳被褥之类多备着些,若不够的尽可添置。还有药材,阿勉你若需要,尽可来取。” 阿勉应了一声。 最终江赜看着林舟的脸,长叹了一声,“下去准备吧。” 阿朝与阿勉离了房,江赜执起林舟的手,放置唇边轻轻一吻。 他看着林舟平静的脸,也不管林舟听不听得见,他轻声道了句,“好好养着,朕等着你回来。” 而走出宫殿的阿勉与阿朝,彼此相视了一眼,眸光微动,却什么也没说,到宫殿门两人便各自分开,准备自己的事去了。 第64章 渊亭苑果然如江赜说的那般幽静。 此苑位于京郊一处半山上,马车绕着山路许久,才到了渊亭苑。 这里似乎常有人打扫,庭院虽大,却十分干净。正如江赜向他们保证那般,这苑里除了他们三人之外,便再无他人。 有此等幽静环境,加上阿勉的精心调养,林舟的身子肉眼可见地恢复了起来。仅仅一月,她便如同常人一般能下地行走,只是身子稍弱了些,药还不能停。 “那几场高热到底是损伤了你的身子,不然此时你定能痊愈了。” 阿勉端着药碗走了进来,瞧着俯身在案的林舟,叹了一句,“忙活一早了,休息会儿吧。” 林舟不语,直至写完最后一笔,才提手收了笔。 她将毛笔搁置在一旁,垂眸看着桌上的纸张。 这是一封信,落款的日期却是半年后。 在渊亭苑养伤这几日,除了每日服药养伤外,她便是在写这些信,这些寄给江赜的信。 江赜虽允她出宫休养,但这个借口也不是长久之计,总有一天会叫江赜怀疑。于是她便写下这些信,让阿朝每隔一段时间便寄给江赜,好让他相信自己是真的在渊亭苑中。 这些信或是谈伤势恢复得如何,或是谈幽径散步心得,又或是谈气温如何梦境如何,总之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89节 林舟写得很慢,字迹虚弱无力,仿佛真的久伤未愈一般,力有不足,要十分真实才管用。 毕竟江赜这人,洞察力实在太强,若是一个不小心,便会叫他抓住破绽。 这并非林舟杞人忧天。在她入住渊亭苑不过十日时,江赜便召阿勉问话,先是问了林舟的伤势,后又提出要到渊亭苑中看望林舟。 这自然被阿勉拒绝了。 不过十日时间江赜便按耐不住,若现在开了这个口子,安了江赜的心,往后江赜便会频繁地想要见到林舟,这于她们机会的开展不利。 于是阿勉以林舟身体需静养、不能承受天子之息为由,将江赜挡了回去,只是江赜不依不饶,直到阿勉将一封林舟亲笔信呈给江赜,江赜才悻悻作罢。 渊亭苑中,林舟接过阿勉递过来的药碗,轻轻抿了一口。 阿勉瞧着她桌上的信,又看向林舟的脸,瞧着已有些红润,“近日觉得身子如何?” 林舟刚吞下喉间苦涩的药汁,蹙眉道:“好多了。” 阿勉瞧着林舟,沉默了一会儿道:“近日有一个去北方的机会。” 林舟抬碗的动作一顿。 阿勉接着道:“不必勉强,若是你觉得还需养上一段时间也无妨,机会以后还会有。” “但这种机会,以后很难遇到了吧?” 阿勉不语,算是默认了。 如今北地边境被重军防守着,出入十分严格,要进入北地不易。而能叫阿勉开口询问她的,定然不是普通的机会。 林舟垂眸,瞧着已然见底的药碗,淡淡问:“当时你劝我入北地寻药引,那你可有让我见到齐承沅的法子了?” 到现在为止,阿勉还未告知她计划内容。 从京城到北地,路途艰难,加上齐承沅警惕性高,可别她忙活一阵到了北地,却没有任何见到齐承沅的机会。那她们之前谋划的种种,都将付之东流。 对此阿勉倒是有几分底气,“这自然是有的,你若信得过我,准备准备,明日跟我去见一个人。” 她俯身,到林舟耳畔低声道:“见过之后便能出发,你意下如何?” 林舟抬眸看着她,阿勉不再多说,只朝着她微微一笑。 林舟自然是相信阿勉的。 于是林舟垂下眸,“好。” 阿勉深深看了林舟一眼,眼中却有些犹豫。 她站到桌前,抬手拿起桌上的信纸,上面的字迹已干。 她扫了一眼末尾的日期,“只是你这信只写到半年之后。若那时你还未回来,陛下恐怕就会起疑了。” “无妨。” 林舟暼了一眼那信,“就算我写够一年的份,以他的性子,整整一年见不到人,难道就不会起疑了?” 阿勉一想也是,便将信折起来塞到了信封中,打开一旁放满了信件的匣子,将信封放在最上头。 她盖上匣子,背对着林舟低声道:“所以林舟,你可要快些回来。” 林舟笑了笑,“自然不会连累你与阿朝的。” 阿勉一愣,立即垂下了眸。 * 次日,一辆采买送货的马车天蒙蒙亮时便驶入了渊亭苑,过了一会儿才离了苑。 林舟身穿布艺,面容被涂得黝黑,耳畔垂下来的乱发挡住了她的面容,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普通送菜小厮。 她与阿勉缩在狭小的马车上,一声不吭。 渊亭苑中没有其他人,但保不齐上山的路上会有暗卫盯梢。保险起见,阿勉与林舟藏在了这送菜的马车里,悄悄离开渊亭苑。 下山的路弯弯绕绕的,不知行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阿勉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便是这里了。” 林舟坐车坐得久了,脑袋有点昏沉。她随之看过去,只见马车停在了一家农户的院子面前。 周围只有这一处院子,瞧着院子的样子,已荒废许久,没人居住了。 阿勉下了马车,抛给车夫一锭银子,淡声道:“若你妻子日后还要用药,皆可到我这里拿。只是切记,今日之事万不可道与他人。” 车夫得了银子,忙不迭地点头,“多谢姑娘。” 待车夫走远后,阿勉看向旁边沉默站着的林舟,“走吧。” 说罢,她不进眼前的院子,反而带着林舟绕到了院子后,待穿过一片林地后,阿勉手握成拳放至嘴前,学起了一阵鸟叫声。 片刻之后,草丛中竟传来了些动静,似乎正朝着她们来。 林舟一惊,立即握紧了贴身的匕首,警惕地看着声源处。 “莫慌。” 阿勉拉住林舟,看向草丛,正好里头钻出来一人,灰头土脸的。 阿勉指着来人,向林舟介绍,“这是我师弟,孔临。他知晓所有计划,这路上务必听他安排,无论发生何事,切记一定要信任他!” 她眼中的郑重叫林舟一愣,于是林舟放下戒心,上下打量着孔临。 眼前的男人皮肤黝黑,个子高挺,手脚皆被扎紧,看着十分干练的样子,他朝林舟友好一笑。 林舟朝着他点点头,“我叫林舟。” 孔临眯了眯眼,“我知道。” 他抬头看了眼天,“事不宜迟,我们出发吧,晚了不好走。” 阿勉看了眼林舟,连忙对孔临道:“师弟,一定要照顾好她。” 声音中带着一丝她都不知情的担忧。 孔临朝阿勉一点头,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胸脯,“师姐你交给我的任务,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不必担心,包在我身上。” 说罢,他一转身,招呼着林舟,朝着草丛中走去了。 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阿勉视野中,她才按下跳得慌乱的心。 也不知,她此举是对还是错…… * 乡间小路上,马车一路疾驰正遇地势不平处,车内便一阵颠簸。 林舟坐在狭小的马车里醒了过来,她揉了揉眼,掀开车帘一看,外头是一片郊野,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外头一片寂静,只有车轱辘的声音和夜中虫鸣声。 看不出来他们到哪里了。 林舟掀起眼皮,看向对面闭目养神的孔临。 他们行了三日,早已远离了京城。 这个孔临,面上总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但若非林舟问起,他便不会主动问话,可是他对林舟又是有问必答。 林舟想了想,还是将心中积压许久的疑惑问出,“孔先生,我们此行具体该如何行事?” 孔临缓缓睁眼,马车内的灯一晃一晃的,照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他笑了笑,只道:“此事暂不能告诉你。你只需按我师姐说的做,一切听我吩咐便是。” 这般敷衍的话自然说服不了林舟,她沉思一会儿,又道:“此行前去北地,情况复杂,若我知晓计划,不就能多一分成功的可能?” 孔临不语,只静静地看着林舟,他这般神情,看得林舟心头一跳。 “看来林公子是要刨根问底了。” 他轻轻一叹,弹了弹衣袍上的灰尘,“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之事。林公子这般想知道,告知公子也无妨。” 孔临朝着林舟勾勾手,叫她坐近一些。 “到了北地,林公子你只需这般……” 话音刚落,林舟甚至没能看清对方是如何动作的,只觉眼前一个黑影落下,一股凌厉的掌风毫不留情地劈向了她的脖颈。 林舟后颈一痛,眼前孔临的模样便逐渐变得模糊起来,最后她实在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孔临迅速伸手,接过林舟倒下的身子,缓缓将她放倒躺平。 做完此事,正好外面飞来一只信鸽,他拆开信件一看,冷哼了一声,随即对车夫道:“有尾巴跟上来了,改道,从落雪崖走。” 外头的人应了一声,一拉马绳,立即调转方向疾驰而去。 孔临垂眸,看着毫无意识的林舟,眼眸中划过一丝深幽。 第65章 林舟是在一阵颠簸中醒过来的。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先看到的是不停摇晃着的车帘和油灯。 她试图动弹,却发觉自己手脚被捆,嘴里也被塞了一团布,无法出声。 “……这边防可够严的,差点叫人发觉。” “孔爷,还得是你,不然我们这一趟悬了。” “慌什么?方才已是最后一道防线。我已传了消息,这会儿继续北上,用不了多久,就能见到接应的人了……”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林舟听不太清了。 她皱眉看过去,只见孔临撩开了车帘,在和车夫说着什么。 她后颈一片麻木,意识慢慢回笼,忽而想起她向孔临询问计划时,突然就被孔临打晕了。 林舟心中一阵乱跳,这是阿勉的计划?还是孔临背叛了阿勉,又或者阿勉也背叛了江赜…… “哟,醒了?” 孔临偏头看了林舟一眼,正好撞上她来不及收回去的视线,嗤笑道;“莫不是我下手轻了?” 外面车夫的声音立即安静了下去,孔临也拉起车帘,坐回了马车中。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90节 他垂眸看了林舟一会儿,伸手拿出她口中的布,“我们已出了大郢,此处是北方荒漠,无人看管的区域。” 他将水壶递她林舟嘴边,“睡了一天,喝一口?” 林舟抿唇,偏头躲开了。 她视线落在自己被捆的手脚上,冷声问:“孔公子,你这是何意?” 孔临不答,摇晃着手中的水壶,不屑的“啧”了一声。 “不喝?” 他轻笑一声,仰头喝尽了壶中的水,抬手擦了擦嘴角的水渍,语气骤然转冷,“不喝,以后恐怕便没机会喝了。” 林舟盯着他的脸,瞧着他那副森然的模样,似未做假。 她握紧拳,“你究竟什么意思?” 孔临揪起她的领子,将她身子提了起来,俯身盯着她的双眸,轻声道:“林舟,麟台郎大人……你不会以为,背叛了太子殿下,你还能活着回到南方去吧?” 闻言,林舟瞳孔一缩。 孔临居然是齐承沅的人! 她瞪着孔临,许久未说话。 而孔临似乎很享受她惊愕中又带着些恐惧的神情,他笑了笑,“你以为,我是真心帮你?” 林舟沉默地看着他,良久才道:“你这般做,阿勉……知道吗?” 孔临道:“她?我那愚昧的师姐,她自然不知情。” 他朝林舟露出一口白牙,马车里光线昏暗,他便如同地狱恶鬼一般阴森可怕。 孔临咬牙道:“林大人,放心,我们定然会好好招待招待你。” 林舟手在背后挣扎了一下,不知对方给这绳索打的什么结,她方才使劲,绳结竟然纹丝不动。 现在她手脚被缚,旁边还有两个人盯着,也不是可以逃跑的时机,她索性靠倒在马车上,不再看孔临,垂头听着车轱辘滚动的声音,带着她往不知名的地方去。 马车不知狂奔了多久,才在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 说是客栈,其实只是一个勉强能够歇脚的地方。 自罗贞被灭后,北地就再无人管,北方的沙匪时常来抢掠还在北地营生的人家,久而久之,在这里居住的人也都搬走了,只剩个空屋子在这里。 今夜歇脚的地方,曾经也是个客栈,只是如今人去楼空,透着一股悲凉味。 林舟在催促声中下了马车,她抬头看着眼前的客栈,一地灰尘,楼梯上都结满了蜘蛛网。 上前开路的孔临吃了一嘴灰,他站在二楼,看着在楼下栓马绳的车夫,不满道:“每次过路都要经过这里,不能叫人来清理清理?” 车夫是个大胡子,他抬眼看了眼孔临,“孔爷您不知,咱这人手也有限,谁腾得出手来管这些?” 孔临骂骂咧咧,他随意推开了一间房,立即就有一层灰从门上落了下来。 闻着里面散发出的一股霉味,孔临颇为嫌弃地捂了捂鼻子,一把将身后的林舟推入其中。 林舟双手被缚在身后,一个没站稳便倒在了地上。 孔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声道了句:“老实待着。” 说罢立即关上了门,随后就传来了落锁的声音。 地上的灰呛到了口中,林舟翻身猛咳了几声。 良久后,她才勉强平息了下来。 屋外隐约传来孔临和车夫的说话声,但隔得太远,她听得不真切。 但他们让她一个人独处,也是给了她机会。 这会儿天还没完全黑下来,林舟借着昏暗的光线,环视着这屋子。 一张缺了脚的桌子,还有散发着霉味的床铺。 林舟眸光一动,挪动着身子就往桌子靠过去。 桌子虽已老朽,但那缺了的桌腿似乎是被折断的,断口处参差不齐。 于是她靠近那残缺的桌角,拼命磨着手上的绳结。 只是桌腿的断口依旧不够锋利,林舟磨了许久,绳结一直未能断开,她甚至好几次磨到了自己的手腕,传来一股钻心的疼。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满头大汗。 最终,当整个夜色笼罩住房屋时,她感觉绳索忽地一松。 成了! 林舟深吸了口气,不敢出声,她摸索着解开了脚上的绳结,偷偷摸摸来到了窗边。 这窗户破了一个大洞,冷风正不停地从大洞里钻进来。 透过这个大洞,林舟偷偷打量着外面。 院子里生了一堆火,孔临和马夫围着火说着话。 要想逃走,恐怕得等这两人入睡了才醒。 于是林舟便在窗边等着,等得她自己也昏昏欲睡了时,才听见下头传来些许动静,她连忙凝神,竖起耳朵听着下面的一举一动。 孔临和马夫走到了楼下,“你明日还要赶车,今晚我来守夜吧。” 马夫应了一声,回身走入客栈,“我去看看那人如何了,这么长时间,竟一点动静都没有。” 孔临往二楼看了一眼,林舟连忙往后一缩,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孔临喊住了马夫,“我去吧,这小子狡猾得很,你可别着了他的道。” 说着,两人一同进了客栈。 林舟闻言,立即回身摸索着地上的绳结,将脚上绳子绑了回去,但这双手的绳子是被磨断的,已然绑不回去了。 听着那一阵阵上楼的脚步声,林舟心一横,直接贴着墙卧倒在地,将双手藏于身后。 脚步声在她的房门前停了下来,外面的孔临正掏着钥匙,只是翻了半天,缺一直找不着是哪一把。 最终,孔临颇为烦躁地“啧”了一声,“罢了,明日再来看,左右也逃不了。” 说罢,那脚步声又一阵一阵地朝着底下去了。 林舟心中松了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 深夜,隔壁马夫已酣然入梦,发出震耳欲聋的打呼声。透过窗户,林舟瞧着孔临靠在了火堆旁的树干上,已闭上了眼。 林舟深吸了口气,往后越往北走,就对她越不利,现在再不逃,恐怕就逃不掉了。 于是她推开了窗,低头看了下去。 似乎是她运气好,孔临给她找的这一间房的窗户底下,竟然堆着许多杂物。 林舟看了一眼孔临的方向,小心翼翼地从窗户爬了出来。 她努力攀着窗檐,轻轻一跃,落到了地上。纵使她十分小心,却也还是发出了些动静。 林舟心一提,朝着孔临看过去,只见他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她才松了口气。 她看向了旁边的围栏,心跳得快了起来,只要翻过这围栏,她就能逃出去了。 只是在看到马棚里的马时,她又有些犹豫。 这里不是大郢,此地方圆百里可能就只有这么一处可以歇脚的地方,若没有马匹,或许她也走不远。 只是要将马牵走,被人发现的风险就更大了些。 林舟还在犹豫时,忽地远处的院门却被人一脚踹开。 只见一道人影站在了院门口,他身后跟着不少侍从,个个手持兵器,手上的火把几乎要将整个院子照亮。 林舟看清那人时,心脏骤停,几乎不能呼吸。 她往后挪了几步,还在试图将自己隐藏于黑暗之中,却见门口那人朝着她的方向大步走来,身后的火光也随之照在了她的脸上,叫她无处可藏。 眼前的人,和她记忆中有些不同了。 他的眼角处似被剑划过,留下了一道抹不去的痕迹,对方的双眸如同毒蛇一般阴冷地落在她身上。 他俯身欣赏着她这幅狼狈的模样,轻声问:“这不是本宫的麟台郎林大人吗?怎的这般落魄模样?” 竟然是齐承沅来了。 林舟被风吹得浑身发抖,她握紧了拳,盯着齐承沅没有说话。 齐承沅笑了笑,往孔临的方向看了过去,“怎的,难道是孔临没把你照顾好?” 方才那么大动静,孔临早就醒了。 他看着从二楼翻下来的林舟,有些不可置信,连忙跪到了齐承沅身前,“小人看管不利,太子赎罪!” 齐承沅垂眸看着林舟,对孔临淡声道:“罢了,本宫这麟台郎诡计多端,你一时不察也没什么。更何况,多亏你传了消息给本宫,叫本宫亲手逮住了她,也算立了个大功。该赏你的,一样都不会少。” 孔临闻言,面露喜色,连忙道:“多谢太子殿下!” 齐承沅瞧着他面上的贪婪,笑意更深。 他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着的林舟,轻声道:“好了林大人,我们是不是应该好好地算一笔账了?” 他话音虽轻,缺令人毛骨悚然。 林舟漠视着齐承沅,“若要算起账来,林某恐怕只有一条贱命可以赔给殿下了。” 齐承沅嗤笑了一声,目光在林舟身上扫视着,“林大人还有些自知之明。不过你这命,本宫觉得可不是什么贱命,甚至大有用处。” 说罢,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散落在寒风里,与北方无边的冷意融为了一体。 第66章 北地荒漠中,一行人骑着骆驼正往北走。 沿路四周的树木渐渐变少,只有一些矮灌木零星点缀在荒漠之中。 林舟双手被缚,她一人坐在骆驼上,只能紧紧抓着骆驼上的布毯,才能保证自己不摔下去。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91节 孔临坐着另一头骆驼上,就行在她不远处,看似行为随意,实则一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林舟收回打量孔临的视线,看了眼走在最前头的齐承沅。他下令将她绑着在骆驼上后,便一直未与她多言。 随着夜幕降临,四周温度急降。 林舟这一身衣裳在荒漠中显得有些单薄了,她拢紧了衣襟,试图以此抵挡寒风来袭,但那冷风依旧呼呼吹来,毫不留情地卷走她身上的温度。 面对如此疾风,齐承沅没有选择停下休息,依旧带头往前行着。 “喂。” 孔临喊了她一声,朝她扔来一件东西。 林舟下意识就接了过来,低头一看竟是个水壶。 孔临冷冷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 林舟舔了舔快要裂开的嘴唇,拧开水壶仰头一饮,下一刻就捂着嘴猛咳了起来。 她忍受着嗓子间火辣辣的刺痛感,皱眉看着孔临。 孔临笑了一声,上前来抢过她手中水壶,也仰头一喝。 他擦了擦嘴角,“谁告诉你这是水了?” 林舟咳着嗽,没有搭话。 孔临道:“在这种地方,喝酒才能暖身。” 林舟收回视线,不一会儿竟发觉自己身子果真一阵阵发热起来,这叫她比方才好受了许多。 一行人一直在荒漠中走着,就在林舟以为他们要一直走到天明时,前方却出现了点点星火。 近了才发现,是一处人家。 齐承沅下了马,似乎在与主人家说着什么,待林舟走近了,才发现与齐承沅说话的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一头乌黑的头发被编成大辫子,皮肤被晒得有些通红,穿着一身深红衣裙,脚上蹬着靴子。 林舟眼眸一凝,罗贞人。 她虽从未见过真正的罗贞人,但是瞧这打扮,能在此地居住的也只有罗贞人了。 关于罗贞人皇族逃脱在外那个传言,竟然是真的。 罗贞人向来崇拜皇权,只要还有一个皇族之人活着,剩下的人便会继续凝聚起来,拥他为王。 齐承沅给那小姑娘扔了一片金叶子,她立即笑开了脸,招呼着大伙往家里住。 齐承沅一抬头,正好与林舟的视线撞上。 他勾了勾唇,看着林舟被冻得苍白的脸,“林大人,这一路可还好?” 林舟握紧快丧失知觉的手,声音却止不住地颤抖,“甚好。” 齐承沅眼眸一沉,“本宫瞧着林大人精神也不错,不如趁此夜色,我们来算一算那笔账?” 林舟打了个颤,勉强笑道:“好。” 两人坐在院子中,侍从在院子里生了堆火,又给齐承沅送了暖手炉。 齐承沅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暖茶,抬眸看着林舟,“等会儿本宫问你的话,若令本宫觉得不满,你应该知道后果的。” 他笑了笑,整个人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林舟面不改色,盯着眼前的火焰,“殿下这不是还没问呢,又怎知会不满意?” 齐承沅闻言笑了一声,忽地,他面色沉了下来,“你为何要背叛我?” 林舟一顿,缓缓抬眸盯着齐承沅,冷声道:“背叛?殿下不如先回答我,宋家一案,你为何对我隐瞒本已查到的消息?是你一直以此利用我,还是根本没打算让我知道真相?” 齐承沅没有说话,只盯着林舟,良久才问:“你知道真相了?” 林舟心中微动,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更幽怨了些。 齐承沅见状,低笑了一声,“你既已知晓真相,便应知我也是无可奈何。” 说着,他对上林舟的目光,却一愣。 她的眼中虽有怨意,却无恨意。 蓦地,他心思一动,低声道:“林舟,其实你还不知道你真正的仇人是谁吧?” 林舟微微一愣,不知自己是哪里露出了破绽,瞧着齐承沅这副模样,不禁讽道:“殿下莫不是打算现在告诉我真相了?” 齐承沅仰头大笑,“怪不得……怪不得……” 他垂下目光,森森道:“若你知晓真相,你怎么可能还为江赜背叛本宫呢?” 林舟瞳孔一缩,随即放松下来,“殿下挑拨离间的手段可是越来越厉害了。” “挑拨离间?” 齐承沅笑了笑,他低声问:“你每夜梦里,难道梦不见宋家的人在愤愤喊冤吗?当年陷害宋家的,不是别人,就是那位名震天下的安定王。” 林舟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看着齐承沅,“安定王与宋家无冤无仇,殿下这故事编的,可要走点心。” 齐承沅却道:“本宫知道,此时本宫手中没有可以令你信服的证据,但是本宫所知道的真相,你当真不想听一听?” 四周突然陷入一片寂静。 林舟深吸了口气,别过脸去,“不想。” 齐承沅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晓,她还不够知晓吗? 信错人这种事,她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只是齐承沅却不管林舟想不想听,自顾自地开口,“当年的宋大人在被任为命题官之前,曾向父皇进言,天下已大定,藩王却手握重兵,恐令社稷于动荡之中。加之宋大人被委以学考命题官,深受父皇信任。宋大人军权之言,可谓是损害了安定王的利益,安定王便对宋家下此毒手。东宫密室中的匣子你应当看过了吧?不若你以为,区区一个唐卓,有何能耐说动朝廷官员和当地富商替他作证?” 林舟沉默,继而道:“若我的仇人当真是安定王,殿下为何要瞒着我了?” 齐承沅幽幽看她一眼,“本宫并非瞒你,而是觉得没必要。你我仇人皆是安定王,本宫本想着待尘埃落定后再告诉你此事,却不想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便背叛了本宫。” 他的语气相较于之前有所柔和,似有拉拢之意。 林舟垂下眸,遮住眼中情绪,再抬眸时,便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 齐承沅见状,眯了眯眼,继续道:“若你肯继续替本宫做事,本宫便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待复辟大钺,你想要的一切,本宫都会给你。” 他语气低沉轻柔,仿佛泥潭一般叫人慢慢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林舟抿了抿唇,良久后,她似下定决心一般,问齐承沅:“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齐承沅弯唇一笑,却不直接答林舟的话,只道:“明日,你便知晓了。” 当天夜里,众人皆已睡去,只留外头几个人守夜,围着偶尔发出噼啪声的火堆而坐。 林舟睡在地铺上,从破损的屋顶看到了满天的繁星。 她睡不着,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齐承沅的话。 他虽没有证据令她信服,但他说的有头有尾,确有其事一般。 林舟翻了个身,蓦地想起那年她还是谦和山学子时,曾为小桃的事跟踪过安定王的马车。 那次是她唯一一次与安定王接触。 那会儿安定王虽坐着马车中,她也未曾见过安定王的模样,当时安定王对她说的话她已经记不清了,但那种仁慈又威严的感觉,她到现在还记得。 在民间的传闻中,安定王一直都是平定天下的大英雄。 这样的人,真的会去下毒手陷害良臣吗…… 林舟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入睡,却始终不得。 她辗转反侧,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次日,林舟早早就被人喊醒了。 或是因为昨夜她态度的转变,今日队伍分发粮食和水时,竟也给她发了一份。 一行人在荒漠中绕来绕去,最终爬过一处沙坡后,一座土瓦城池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齐承沅只往上看了一眼,大门便缓缓打开。 城池里面的人不多,大多是士兵模样的人,宽肩厚腰,鼻梁高挺,皮肤黝黑,一双眼睛谨慎地看着来人。 齐承沅道:“这里叫月居城,幸存下来的罗贞人都在这里。” 林舟看着那些罗贞人面上的敌意,默默收回了视线。 齐承沅瞥了一眼林舟,“罗贞被钺朝所灭,他们瞧见中原人,自然不喜。” 一行人径直驶入了主宫之中。 罗贞人逃到月居城后,在这里建了一座主宫,供罗贞皇族居住。 主宫的大门缓缓打开,林舟便见里面走出来一个老者。 那人目光如鹰隼般犀利,他的视线盯着林舟,直接叫林舟背后起了冷汗。 齐承沅勾了勾唇,看了眼林舟,对老者道:“一切顺利。” 闻言,那人才收回了目光。 林舟松了口气,却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她跟着齐承沅进了主宫,在踏入宫门时,她偏头又看了一眼那老者,脚下一顿。 她想起来了! 那个经常跟在齐承沅身边的老太监,因着对方经常低着头,总是叫她忽略这人的存在…… 但现在细细想来,她向齐承沅汇报大小事时,这人都一直在齐承沅身边侍奉。 林舟想到那封密信上的内容。 杨掷! 这人定然是杨掷! “林大人?” 前方齐承沅见林舟许久不跟来,便回头看了眼,却见她一直看着门口的杨掷,不禁眯了眯眼,“有何问题?” 林舟收回视线,提步往里走,面上疑惑道:“这人瞧着有些眼熟,多看了几眼。”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92节 齐承沅哈哈一笑,“我这老奴以前也在东宫,你们见过的。” 林舟恍然,“原来如此。” 她抬眸,才觉她跟着齐承沅进了一个密室之中,身边跟着的侍从不知何时已退了下去。 “殿下为何带我来这里?” 齐承沅却示意她噤声,他指了指前方的石壁,“看那儿。” 林舟细细一看,顿时头皮发麻。 她原以为石壁上的是黑墨所绘的壁画,现在一看,那墨竟会移动,再细细察看,那些黑色的“墨”竟然是成千上万只虫子汇聚而成的。 罗贞人好养虫,她原以为只是个传说,却不想是真的。 齐承沅行至石壁前,两指捏住一只虫子,“你先前不是问本宫,本宫要你做什么吗?” 他转身,走到林舟面前,将那只虫子送到她眼前,轻声道:“本宫要你将这虫子放到江赜身边,就如此简单。” 瞧着眼前不停动弹的虫子肢体,林舟额上起了一层薄汗,“殿下,这是什么?” “沉寂。” 齐承沅笑了笑,“罗贞人唤它卢卡纳,用中原话来解释,便是永远沉睡下去。不过它有一个好听的中原名字,叫做沉寂。” 林舟抿紧唇,眼中尽是恐惧。 齐承沅盯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别怕,本宫初见这虫子时,也同你一般惊恐不已。” 他笑了笑,“本宫给你看一样东西,看完过后,你就应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只见他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来,层层揭开,雪白的帕子上只绣了一枝梅,而落款却是“玉”。 林舟瞳孔一缩,如坠冰窖。 她一把夺过帕子,死死盯着最后那个字。 这方帕子,她见玉奴绣过! 齐承沅哈哈大笑,空旷的房中回荡着他的笑声。 他眯眼,满意地看着林舟的反应,“如何?林卿,可有什么头绪了?” 第67章 林舟抬眸,看着齐承沅的眼睛,声音冷然,“殿下不信我,又何必找我?不如痛快给我一刀,将我杀了不是更好?” 齐承沅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安抚道:“林卿不必紧张,玉奴好得很,她已怀胎六月,再过不久,应该就要发动了。” 他的话表面上是宽慰林舟,实则尽是威胁。 林舟握紧拳,垂眸看着对面那一壁的虫,“殿下要我做的这事非同小可……” 她回头,方才被齐承沅拿过来的虫,已然被他踩在了脚底下。 “殿下是不是应当同我解释一二,这虫是何物?该如何饲养?我又要如何行动?” 闻言,齐承沅负手仰头,看着石壁上密密麻麻的虫群,指着某一处道:“见到那只虫了吗?” 林舟抬头望去,只见虫群中隆起一点,那是一只比周围虫子还要大上几倍的虫,触角更长,肢体也更为粗壮,甚是恐怖。 “那是母虫,这里的虫皆为它所诞。罗贞人善养虫,而你所见的这名为沉寂的虫,便是罗贞皇族特有的皇虫,生命力顽强,三个月不吃不喝也能活着。” 齐承沅从袖中取出一个盒子,在石壁上挑选了一只较为敏捷的虫子放入盒中。 他抚着盒子,朝着林舟轻声道:“你只需在三月之内,将此虫让江赜服下,其余的,你什么都不用管。” 他笑容温和,说出的话却令人悚然。 林舟视线落在那盒子上,抿了抿唇。 齐承沅轻声道:“当然,你可不要想着耍什么花招。” 他猛然转身,冲外面道了句:“带进来。” 便见一个罗贞模样的人被士兵押着走了进来,那人挣扎得厉害,一见到这满石壁的虫,眼中更是惊恐,嘶吼着就要往外爬,却被士兵抓了回来。 他嘴里喊着林舟听不懂的话,跪在齐承沅面前不停地祈求。 齐承沅垂眸,面色淡然,“这是罗贞的罪奴,犯了盗窃罪。” 他一抬手,便有个士兵上前取了一只虫子过来。 那人一见虫子,使劲挣脱了身边士兵的压制,手脚并用就要往外跑,却又被后来冲上的士兵狠狠压倒在地。 齐承沅笑了笑,“区区一个罪奴,用沉寂送你上路,应当懂得感恩才是。” 说罢,士兵捏开那人的嘴,径直将虫子送入了他口中。 不一会儿,那人发出惨烈的嘶吼声,抱住自己在地上打滚。 林舟见到有黑色的线条自他脖颈处一点点上延,似荆棘一般锁住了他的喉咙。 那人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片刻之后,那人便躺倒在地,瞪着双眼不甘地看着远处,气绝身亡。 同时,石壁上的母虫发出嘶嘶叫声,振动着翅膀,十分暴躁,连带着旁边的子虫一起躁动了起来。 齐承沅解释道:“一旦子虫毒素发作,母虫便会有所感应,就如眼前这般。” 他笑了笑,将那呈着虫子的盒子送到了林舟眼前,“一旦你让江赜服下沉寂,待子虫毒素发作,本宫便会知晓,届时本宫就放了玉奴,让你们姐妹俩相聚。只是若三月后,母虫还没有任何感应,本宫便不能保证玉奴的安全了。”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林舟,眼神森然,“毕竟这是罗贞人的地盘,本宫护不住她,也是正常的。” 林舟暗骂齐承沅无耻,她抿紧唇,压住心中怒火,面无表情道:“我有一个条件……” 齐承沅挑眉,等着她继续说。 林舟直面齐承沅的目光,冷声道:“我要见玉奴一面,我要确认她安然无恙,否则我又如何安心替殿下行事?” 齐承沅眯了眯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准了。” 林舟心中一松,正要开口询问更多,齐承沅却接着道:“为避免节外生枝,你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 林舟愣住,她皱眉,立即就要反驳,“殿下……” 齐承沅抬手,打断了她的话,“这是底线,若你不愿,此事便作罢,无需再议。” 闻言,林舟的心慢慢沉了下去,看着齐承沅眼里的决然,明白了他真的不会退让。 她只好应了声,“好。” 无论如何,她都要先见到人。 * 齐承沅让林舟在月居城住了一夜,次日,命人用黑布蒙上了林舟的双眼,这才带着她坐上了骆驼去见玉奴。 路上约莫用了两柱香的时间,才到了地。 齐承沅带林舟来的是一处石山。 站在这里,能将底下的一切都收入眼底。 石山背后是一片荒漠,而远处却住了几户人家,院子中还晒着衣物。 林舟揭下黑布后,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寂寥,旷阔。 荒漠中太过安静了。 远处有个罗贞打扮的人往他们所在的石山看了一眼,得到齐承沅的暗示后,他走到最右边的院前,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一个身子挺拔的男子便走了出来,站在院门口与那罗贞人交谈着,两人说着说着便大笑了起来。 那男子往屋里喊了一声,又见一个女子从屋里走了出来,腹部隆起,显然已有身孕。 那女子出现时,林舟猛地往前一步,却立即被齐承沅按住了肩头。 “林卿,只需这般看。” 林舟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视线紧紧盯着玉奴。 玉奴面上带着笑容,同那罗贞人说着什么,最终那罗贞人送了她们一袋东西,便摇摇手走了。 玉奴与男子在院中驻足了一会儿,也陆续进屋了。 看样子玉奴并非被囚禁,而是和她的夫君窦云骁在一起。 现在看来,窦云骁先前的投诚恐怕都是假象,他依旧还替齐承沅做事。 看着方才玉奴面上松弛的笑意,她应该不知自己所居之处已经被齐承沅监视起来了,还成为了齐承沅要挟林舟的筹码。 林舟看着那小小的一处宁静的院子,心中低低一叹。 这样也好,至少她还能安心养胎,性命无忧。玉奴现在正好需要一个可以静养的地方。 齐承沅看着一动不动的林舟,提醒道:“人也看了,林卿可放心了?” 林舟没有说话,依旧盯着那处小屋。 “本宫说过,只要你听话,她就会一直这样幸福快乐下去。” 林舟垂下眸,似乎为此动容了,面上只有认命般的顺从。 她低声道:“多谢殿下。殿下吩咐的,我定然会做到。” 齐承沅满意地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甚好。林卿,那本宫便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身边的侍从拿过黑布,欲要蒙上林舟的双眼。 她再次转身,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间小屋,随后视线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 郢朝。 “独坐庭前,每每念君颜。” “君身系天下,日理万机,珍重龙体。”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93节 “吾伤已有起色,饮食渐增……” 江赜放下信纸,手指轻轻拂过上面的字墨,仿佛便能隔着墨迹与写信之人相接触。 良久,他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起,放入一个木盒之中。 盒中已有先前林舟寄来的两封信。 林舟已离宫一月有余,期间她只寄来这几封信。 虽不能见,但这几封信已能压制住他心中翻涌的思念了。 阿朝自黑暗中走出,向江赜拱手道:“主子。” 江赜这才将视线从木盒上收回,转身看着阿朝,“阿勉如何说?” 阿朝有些为难地低下头,“阿勉说,如今伤者伤势渐愈,正应了先前不能被杂乱之息所扰之言。若陛下强行欲见,也非不可,只是伤者会更为严重罢了。” 闻言,江赜便沉下了脸,“朕只是远远地见一面,也不可吗?” 阿朝无奈摇头,“阿勉态度强硬。” 江赜怒火攻心,只是在看到阿朝始终低垂着的脑袋时,目光忽地变得深幽。 他眯眼看着阿朝,良久才道:“知道了,你再与阿勉说说,朕不信她这般无情。” 阿朝应了一声,后退几步,融入到了黑暗之中。 江赜面不改色地提笔,只是才在奏折上写了几个字,便唤了一声,“余风。” 余风立即出现在江赜身后。 “明日,朕要渊亭苑的消息。” 余风微微抬头看了江赜一眼,心中有些不解。 渊亭苑那边的事是全权交给阿朝来处理的,怎么突然要他去查…… 余风正想着,突然听到江赜道了一句,“顺便,你替朕查一查阿朝。” 余风闻言,猛然抬头,有些不可置信,“主子?”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他与阿朝,是在安定王府时便跟在江赜身边了,时间之久,他从未对阿朝有过一丝怀疑。 江赜只道:“去查。” 江赜没有过多解释,声音中带着森然冷意,叫余风心中一惊,他不再多问,立即领命,“是,主子。” 待余风走后,江赜才停了手中的笔。 他垂眸盯了桌上的纸笔许久,猛然起身将桌上物件统统扫落,发出一阵乱响。 殿中侍从跪了一地。 阿朝很早就来到江赜身边了,甚至比余风还要早。他们一同生活多年,江赜十分信任他。 只是想起方才他那低着头,不敢与人对视的样子,江赜怒意更重。 别人不知,他不会不知,阿朝在心虚时,常常低着头,不敢与人对视。 江赜一眼便瞧出不对劲了。 他捡起地上装着信封的木盒,十指紧扣。 希望是他多疑了。 第68章 只是次日,余风带来的消息却让他希望彻底破灭。 昨夜江赜下命后,余风便直接去了渊亭苑探寻。 漆黑的夜中,偌大个渊亭苑只亮着一间屋子的灯,余风潜去一看,是阿勉的屋子。 除此之外,渊亭苑中再无他人。 余风还发现每日送到渊亭苑中的蔬菜肉食之类,皆被原封不动地丢弃在苑外偏僻角落。 “属下认为,渊亭苑中这几日除了阿勉外……无人居住。” 余风说完,便屏住了呼吸,不再多言。 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江赜坐在桌前,手上捏着的正是昨夜从渊亭苑寄过来的那一封信。 “无人居住?” 江赜轻笑了一声,手一用力,信纸便皱成一团。 他压制着心中怒火,抿紧了唇。 信上的字迹是林舟的无误。 她究竟是如何说服阿勉和阿朝一同隐瞒她离开一事的? 明明说了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现在人却一声不吭地逃了。 江赜紧紧闭上眼,想到的却是她还在宫中时的那一脸“病容”,现在想来,恐怕也是几人同台搭的一场戏罢了! 良久,他才缓缓睁眼,启唇道:“余风,跟我走一趟。” * 渊亭苑中,一处院子里晒满了草药。 今日日头不错,阿勉起了个大早,晒好草药后,便坐在树下研习医书。 院外传来脚步声,阿勉头也没抬,仿佛来人不存在。 阿朝一进院子,看着铺地上满的草药,简直无从下脚。 他无奈地看了阿勉一眼,脚下一点,径直从门口飞了过来,落到了阿勉跟前。 “你还有心思看书?” 阿勉不紧不慢地翻了一页书,“又不是天塌下来了,为何没心思?” 阿朝叹了口气,想到昨夜他进宫送信时,江赜的态度总叫他心中不安。 他抿唇,“陛下昨夜又向我提了要见林舟,陛下心明眼亮,这样下去恐怕瞒不了多久。” 闻言,阿勉才缓缓抬眸,与阿朝对视了一眼。 她站起身来,沉思一会儿,“能拖一时是一时吧,算着时间,林舟现在应该已经在北地了。” 就算陛下此时发现,也已经阻止不了他们的计划了。 阿朝皱眉,“你师弟那边可有林舟的消息?” 阿勉摇摇头,瞥了阿朝一眼,“你当北方是什么地方?就算有消息,传到我们这恐怕也得十多日。” 阿朝一噎,握紧了拳。 “罢了,主子那边我再想办法瞒一瞒。” 他瞪了阿勉一眼,低声道:“林舟最好真的能把药引找来。” 说罢,他一踏地,整个人变飞到了院墙的那边。 阿朝心中依旧不安,但他不后悔。 自从同意了阿勉的计划后,他便知道这事总有一日会被江赜知晓。但只要是为了江赜好,他便会去做。 阿朝握紧了拳,匆匆往外走去,只是目光在扫过林舟原先住的院子时,脚下却一顿。 那里的房门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了。 林舟的院子里放了她先前写给江赜的书信,除了要送信到宫中,他与阿勉一般都不会来这里。 阿朝清清楚楚地记得,他昨日取了信后,是关紧了门的。 念此,他心脏猛地一跳,悄然拔出腰间长刀,朝着院门缓缓走去。 阿朝透过院门缝隙打量着里面,空无一人,只是房门也同院门一般被人打开了。 他心中道了句不好,抬脚就往里面冲去。 待他冲进房间,果真看到有一人立在书桌前,手里拿着的正是存放林舟信件的那个匣子。 阿朝瞳孔一缩,立即拔刀刺向里面的人,却不料旁边有一道剑气比他更快,直逼他心口。 他只好放弃攻击,侧身用刀挡住剑。 “铮”的一声,两人僵持住了。 在阿朝看到来人时,顿时后背发凉。 用剑袭向他的,正是余风。 而身后的人…… 阿朝立即撤了剑,朝江赜跪下,“属下该死!不知是主子来了,属下以为是……刺客……” 江赜不语,只抽看着手中的信件。 那一封封的,皆是林舟的手笔。 他扫过信件的日期,九月初九,九月十八,十月初七…… 竟然连他什么时候收到信件,都是安排好的。 江赜冷笑了一声,缓缓转身,看向阿朝,“知情不报,你是挺该死的。” 阿朝抿唇,立即以头抢地。 江赜语气森冷,面上虽不曾发作,但阿朝跟在江赜身边已久,自然知道江赜现在已十分愤怒。 江赜冷声问:“她在哪里?” 阿朝握紧了拳,“主子恕罪,属下不能说。” 旁边的余风听了,抬头看了一眼江赜的脸色,暗道不好,连忙低声对他说:“阿朝,你糊涂!主子问你什么,你说便是!”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94节 尽管如此,阿朝还是抿紧唇,不肯说一句话。 “不说?” 江赜垂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阿朝,笑了笑,“这渊亭苑中,可不止你一人。” 他扬声道:“余风,去把阿勉带过来。” “主子!” 阿朝猛然抬头,急急道:“属下知欺瞒是重罪,但属下与阿勉都是为了主子好……” “闭嘴!” 江赜喝道:“你们联手欺瞒朕,现在却说为了朕好?阿朝,朕现在只想知道林舟在哪里。” 他目光沉沉,戾气横生。 见阿朝还是不打算说,江赜眼眸一横,“余风,还不快去。” 余风再也不敢耽误,应了一声就往门外去。 他刚踏出门槛,便听阿朝喊了一句,“我说!” 阿朝抿唇,看了一眼江赜,视死如归,“林姑娘,去了北方!” 四周突然陷入一片死寂,阿朝盯着地面,身子不由得轻轻颤抖着。 江赜缓声问:“北地荒漠?” 阿朝道:“是。” 良久,江赜怒极反笑,低低的笑声在阿朝耳边回荡着。 “好,好得很!她去找齐承沅了是不是?” 江赜笑自己的一厢情愿,“齐承沅给了她什么好处,叫她如此处心积虑都要去北地,还让你们这般联合欺瞒朕!” 阿朝见着这样的江赜,心中一慌。 眼前的江赜眼眶通红,情绪外显,同当初在蜀地统领军队时的镇定自若全然不同。 只要一遇上林舟,江赜整个人就都变了。 阿朝没有想到江赜会如此在意林舟,然而帝王是不能有任何弱点的…… 他张了张口,差点就要将沉寂之毒的事脱口而出,只是话到嘴边,他又生生咽了下去。 或许减少两人之间的纠缠,对他们二人都好。 阿朝心一狠,没有再提那件事。 “陛下!” 院外传来一道女声,余风转眼看去,便见阿勉一脸严肃,大步而来。 阿勉进了房,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阿朝,心中一沉,撩开衣袍在阿朝旁边跪下,“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与阿朝与林舟皆无关。” 这会儿江赜已从极度的愤怒中缓过些神来。 是了,纵使林舟要去找齐承沅,阿勉和阿朝都是他的人,他们又怎么会帮着林舟如此行事呢? 江赜揉了揉眉心,压住心中一股股火气,示意阿勉接着说。 阿朝朝着阿勉微微摇头,阿勉只是略微沉思了一会儿,还是将沉寂之毒一事全盘托出。 “隐瞒沉寂一事,撺掇林舟北上取药引一事,皆是我一人所谋。陛下若是降罪,罚我一人便可,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认罪。” 阿勉一字一句的,声音在沉寂的书房中显得十分清晰。 江赜缓缓启唇,“沉寂之毒……” 阿勉跪在地上,“正是。传说中此毒无色无味,只需一缕,都能叫人在剧毒中痛苦死去。若是遇上陛下体中的噬魂,恐怕……” 她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江赜冷笑了一声,目光一一扫过阿勉与阿朝,“就为了这个,你们便让林舟去北地?” 阿勉与阿朝不语。 算起时间来,林舟已离开京城一月有余,这会儿她应当已经遇到了齐承沅。 若是不幸些,她或许已经…… 江赜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不敢再想。 “无知!林舟早已背叛了齐承沅,齐承沅哪有这么容易再信任她?” 阿勉眸光一动,抿唇没有说话。 江赜一想到林舟在北地不知所踪,一时怒火中烧,他声音阴沉,“余风,速速随朕回宫!” 余风立即就意识到了江赜想要做什么,出声阻止,“主子,此行太过仓促,恐怕还得从长计议!” 江赜却道:“朕没有时间了。” 余风一愣,他抬眸一看,才见江赜面上看似平静,眼中却酝酿着一场风暴。 江赜沉声道:“吩咐下去,朕要亲征北地,捉拿前朝余孽。” 这么久以来,齐承沅暗中窥视,在朝廷之中埋伏了不少人手,江赜也不是坐以待毙的,早已顺藤摸瓜,将齐承沅的情况摸得差不多了。 齐承沅的线,无论明的暗的,江赜已然拔除了不少,甚至还有些是故意留下的,只等着最后一网打尽。 他本想等着时机成熟一些再行动,只是现在看来,他已不得不提前出击。 阿朝这才明白江赜想要做什么,他惊呼出声,“主子!北地凶险万分,主子万金之躯岂可轻易涉险!” 阿勉也急切抬头,“齐承沅手中有沉寂之毒,随时可能害了陛下性命……” 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江赜亲征北地的好时机。 江赜一抬手,止住了两人的话。 江赜冷眼扫过两人,“朕先不罚你们,两日后同朕一起北上。回来再追究你们的责。” 说罢,他不再看两人,只对余风道:“备马回宫。” 第69章 月居城位于荒漠之中,这里的沙尘满天,北风呼啸着,似乎永不停歇。 齐承沅带着林舟走在这座土瓦城的街上。 在月居城里的人不算少,街上的人见到齐承沅一行人来,不敢直视,只敢偷偷用余光打量着,又愤恨又畏惧。 街上一片死寂,只有一阵阵的脚步声。 突然,街角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林舟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妇人面容枯瘦,如此大的风沙天,她身上却只裹着单薄的披风,蜷缩在阴影处,手里还紧紧抓着一个三四岁的孩童。 林舟的视线在妇人身上扫过时,脚步一顿。 只见那妇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溃烂的伤口,伤口正往外流着红黑的血水。 妇人虚弱地睁眼,目光与林舟对视上后,又惊恐地别开目光,生怕引来杀身之祸。 而她旁边的孩童也是如此,皮肤溃烂,疲惫又虚弱地依靠在妇人怀中。 林舟心中一梗。 齐承沅顺着林舟的视线看了过去,解释道:“他们误饮了一种叫噬魂的毒,活不长了。” 在齐承沅看不到的角度,林舟听到那两个字时,瞳孔一缩。 她看着那孩子,目光未曾移开,只疑惑道:“噬魂?这是什么?” 听着她这么问,齐承沅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他幽幽看了林舟一眼,没有说话。 此时,从街的那头走来个穿灰袍的男孩,脖上带着碧绿宝珠面上有些傲慢。 他看到了蜷缩在街角的妇人,眼中闪过一丝嫌恶,抬脚朝妇人踹了过去,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林舟听不懂的话,大声呵斥着妇人。 那妇人本就虚弱,被这么一踹,径直倒在了地上,留着身边孩童一脸无措。 林舟抿唇,差点就要上前去制止,却听旁边齐承沅淡淡道:“走吧。” 听着齐承沅声音中的冷意,林舟只能转身跟上齐承沅的脚步,不再去看那两人。 路上,林舟悄悄打量着齐承沅,恰似不经意间问:“方才殿下说的噬魂……究竟是什么?” 齐承沅脚下一顿,扭头看了林舟一眼,“林卿似乎很好奇?” 林舟面不改色,疑惑道:“我从未听说过,自然是好奇的。而且……殿下为何如此讳莫如深?” 看着林舟探究的眼神,齐承沅笑了笑,淡定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涉及到罗贞皇室的一桩丑闻罢了。” 林舟显得更好奇了,“是何丑闻?” 齐承沅轻咳一声,缓缓道来。 这事还要从安定王攻打罗贞那会儿说起。 那时罗贞被攻破,皇族仓皇逃往北地荒漠,许多东西都顾不得带上,比如金银珠宝,又比如皇室奇毒。 噬魂就是当时被落下的其中一毒。 逃到月居城后,为了再炼成这些遗失的毒药,罗贞皇室便日日研究药品,却有一日不甚将一剂噬魂毒落入水源中,以是喝了水的月居城人也深重此毒。 方才那妇人和孩童便是例子。 这月居城中,还有很多他们这样的人。 林舟问:“皇室能研制出毒药来,却制不出解药吗?就这般眼睁睁让他们的子民遭受噬魂之苦?” 齐承沅冷哼一声,轻蔑道:“这些人哪里算得上他们的子民?方才那男孩你见着了吗?那便是当时研制毒药的皇室宗亲,见着那妇人被他们毒害至此,心中不但不觉怜悯,甚至觉得那是他们的耻辱。” 林舟恍然,低下了头。 原来罗贞的普通百姓过得也十分艰苦。 林舟后知后觉,回想着齐承沅的话,那男孩是研制毒药的皇室宗亲?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95节 或许他手中会有噬魂的药引…… 林舟心里一明,她趁齐承沅不注意回头,路的那边却已不见那男孩和妇人的身影。 街上喧闹,齐承沅带林舟进了一家酒肆。 这家酒肆中的罗贞人也同街上的人一般,看了齐承沅一眼,便立即低下头谈别的去了。 见状,林舟不由得问:“先前殿下说过罗贞人憎恨中原人,可为何他们如此敬畏殿下您呢?” 这也确实是一直憋在林舟心中的问题。 钺朝灭了罗贞,按理来说罗贞皇室与齐承沅之间应当有着深仇大恨才对,就算灭国之前,齐承沅真的与罗贞人有勾结,但罗贞到底是被钺朝灭国了,齐承沅甚至是钺朝太子,罗贞人为何如此敬畏齐承沅呢?还将噬魂和沉寂这两个皇室才有的毒药交给他。 对这个问题,齐承沅却不答。 他只敷衍道:“日后你会知晓的。” 说着,已有侍从带着他们上了楼。 来这出酒肆的人,都是罗贞人里的贵族,瞧着他们面上颇为高傲的神态,便与外面蜷缩在街角的普通人十分不同。 林舟垂眸,本只是随意打量楼下的人,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 一头短发,穿着灰袍,脖上戴着翠绿宝石,正是方才在街上踢打妇人的男孩。 林舟在袖中的手指一缩,立即面不改色地收回了视线,跟着齐承沅进了包厢。 待侍从摆上菜品,齐承沅抬手就饮了一口清茶,叹道:“这里不比京城,但已是月居城最好的酒楼,林卿可不要嫌弃。” 林舟心不在此,听到齐承沅的话,连忙回过神应道:“怎敢嫌弃?” 她说着,朝齐承沅敬了一杯。 桌上,林舟多饮了几杯,便借着要去如厕的说辞,从包厢离开了。 她轻轻抬步下楼,视线扫过一楼,竟没见那男孩的身影。 林舟心口一堵。 就在她要放弃时,却见一个身影从楼下跑过,径直跑到后院去了。 正是那个男孩! 林舟没有犹豫,立即提步跟了上去。 她跟着男孩到了后院的茅房处,待男孩出来后,第一时间上前去堵住了他。 男孩从未见过林舟,但却认得出她是中原人。 他眼中闪过一丝嫌恶,大喊了一声,应当是让林舟滚开的意思。 林舟握紧拳头,未曾挪一步。 想到对方听不懂中原话,她便比划着自己的皮肤,试图让男孩知晓她所需与噬魂毒有关。 到底是语言不通,瞧着林舟的动作,男孩眼中茫然,不懂林舟在做什么,他正要不耐烦走开时,却听旁边传来了一句罗贞语。 林舟吓了一跳,她扭头一看,孔临竟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暗暗咽了咽唾沫,握紧拳头。 男孩听到孔临的话后,恍然大悟,却挑眉和孔临说了句话,似乎在讨价还价。 闻言,孔临直接朝他抛了一块金子过去,男孩连忙接住,使劲用牙齿咬了咬,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丢给孔临后便走了。 孔临捏着手中的瓷瓶,看了一眼林舟,转而将瓷瓶抛给了她。 林舟连忙伸手接住,但她依旧警惕地盯着孔临,背后已被冷汗浸湿。 孔临瞥了她一眼,“赶紧收着,别叫人发现。” 林舟一愣,狐疑地问孔临,“你不告发我?” 孔临闻言,无奈把手一摊,“没办法,我答应过师姐要帮你。” 林舟有些惊愕,她愣愣道:“你不是……” 他不是齐承沅的人吗? 孔临抬手,打断了她的话,他看着林舟手中的瓷瓶,低声道:“对我来说,拿到噬魂容易,把噬魂带出月居城却难。为了让齐承沅放下戒心,我与师姐也只好出此下策。先前瞒着你,也是为了让齐承沅更好地相信我同你不是一路人。” 原来如此。 林舟心中稍稍放松,若孔临真是阿勉的人,那她在北地也不至于寸步难行。 林舟收好手中瓷瓶,深深看了孔临一眼,“多谢。” 说罢,便见孔临脸色一变,他上前直接将林舟的手扭在身后,一把将人压住。 疼痛立即从手腕处传来,林舟一惊,前一秒还好好说着话的人,下一秒却直接动手。 “孔临,你这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后院的门就被人推开。 齐承沅看着扭打着的两人,眼眸阴暗,“你们这是做什么?” 林舟心一沉,抿紧唇看着孔临。 而孔临看到齐承沅时,眼睛一亮,“殿下,我看这小子在后院鬼鬼祟祟的,便把他给抓起来了。” 孔临并没有第一时间供出林舟拿到了噬魂的毒。 林舟心中一明,她挣扎道:“放手!我同殿下说过的,我只是来如厕而已!” 她挣扎得满脸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孔临手劲可大,纵使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也未能挣脱他的钳制。 瞧着林舟的窘迫和孔临的得意,齐承沅叹了口气,“孔临,放开她,这是个误会。” 闻言,孔临面上稍稍迟疑,最中还是愤愤地松开了手,瞪了林舟一眼。 林舟揉着自己被掐得通红的手腕,幽怨地瞪了回去。 齐承沅的目光在两人面上扫过,最终停留在孔临身上,“你又为何在这里?” 闻言,孔临神色一凛,似乎才想起正事。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上前呈给齐承沅,肃道:“探子来报,郢朝有动静,那狗皇帝应当是要北上了。” 闻言,林舟猛然抬头,看向了齐承沅手中的信纸。 第70章 “江赜,你倒是很会挑时间。” 齐承沅捏紧手中信纸,眼中一片阴鸷,“来的正好!省得本宫去找他,只要他敢来,这北地荒漠便是他的埋骨之地!” 他的声音中带着浓浓恨意,锐利的目光直逼林舟。 林舟的思绪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来。 江赜为何突然要北上? 莫不是发现了她不在渊亭苑中?还是早已想对齐承沅下手了? 齐承沅诡计多端,江赜这次北上,可千万不要着了他的道…… “本宫要立即入宫,与罗贞亲王商议此事,好为他备一份大礼。” 齐承沅盯着林舟,沉沉笑了笑,对旁边的孔临道:“孔临,本宫的林大人便交给你了,务必要替本宫,将林大人完好无损地送到江赜身边。” 他话中最后几字,语气加重,意味深长。 “是。” 孔临立即领命,抬眸看向林舟。 齐承沅弯腰俯身,到林舟耳边轻轻道:“林卿,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可不要再让本宫失望了。玉奴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可还指望着你呢。” 说罢,他朝林舟轻轻一笑,抬步与她错身而过,带离了一阵风。 林舟垂下眼眸,试图掩盖住自己的愤怒,只是用力握成拳的双手却暴露了她此刻的情绪。 见齐承沅离开,孔临便按耐不住,他几步上前,低声道:“这是个好机会。” 话音刚落,他蓦地瞧见了林舟微微颤抖的双手,不由得一愣,“他与你说了什么?” 刚才齐承沅特意压低了声音,他只能看到齐承沅一张一合的嘴巴。 林舟没有回答,良久,她才哑声道:“齐承沅听闻江赜中毒身亡时,定是他最不设防的时候。” 她缓缓抬眸,视线落在孔临面上,眼里多了几分恳求,“孔兄,我想请你帮个忙。” 孔临听着她这郑重的语气,脸色一肃,“你想做什么?” 林舟将齐承沅托她将沉寂之毒下给江赜的事告诉了他,却没有告诉他子虫被人服下时,母虫才会有感应。 “届时只需放出江赜身亡的假消息,齐承沅定然会放松戒备。我想请你继续留在月居城,在那个时候帮我救一个人。” 或是林舟眼中的神色太过真挚,孔临看着她,眼神微动,“好。” * 在月居城的南边还有一座城池,名唤暮平城,也是曾经属于罗贞的城池。 北地黄沙蔽日,林舟跟着罗贞人的军队来到了暮平城。 暮平城是齐承沅选择和江赜首次交锋的地方。城里表面上无人住,只是一座空城,实则齐承沅早在这里布满了各种陷阱,士兵严阵以待,就等着江赜的到来。 黄沙满天,吹得林舟有些睁不开眼。 孔临和林舟站在街旁,看着街上往来的士兵,忽然道:“你知道罗贞现在的亲王是谁吗?” 林舟摇了摇头。 孔临却道:“你们见过的。” 林舟有些惊讶,“什么时候?”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96节 孔临却不说话了,只对着她笑了笑。 瞧着他的样子,不像在与她说笑。林舟心一凝,回想着自己来到月居城的所有记忆。 齐承沅曾带着她去了那座建给罗贞皇族的大殿,也在里面见到了满石壁的沉寂之虫,但是那日见的人里面,也就只有那个老者,那个东宫的老太监…… 杨掷! 林舟心一跳,又喃喃道:“不可能……” 若杨掷是罗贞皇族,那他为何宁愿扮成太监也要跟在齐承沅的身边?还对罗贞灭国一事无动于衷? 孔临看着林舟这副样子,“看来你想到是谁了。” 林舟静下心来,瞪眼看着孔临,“不可能,你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些。” 孔临却嗤笑一声,斜身依靠在墙上,“是不是玩笑,你以后会懂的。” 林舟愣住了,她忽而想到,是什么让罗贞的子民痛恨齐承沅,却又敬畏齐承沅? 为何齐承沅身处北地,却依然有能力将自己的势力延伸到郢朝之中? 林舟微微睁大眼,她伸手抓住了孔临的袖子,正想开口求证,“孔兄……” 只是才开口,话音就淹没在了一阵巨响之中。 只听远处传来一阵隆隆响声,街上的人纷纷朝着南边望去,便见一扇巨门从城墙之上缓缓降落下来,巨门和石壁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城门关了。 旁边的罗贞人突然呐喊起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孔临道:“他们在表达自己的必死之心。” 林舟抿紧了唇,有些头皮发麻。 夜色爬上天幕,黑夜降临了这座城池。 * 郢朝北部凝聚着肃杀之气。 城墙之下,是乌压压的士兵,为首的人骑着战马,身披盔甲,目光肃然,正是郢朝的帝王江赜。 站在他身侧的是刀家长子刀岭奉,镇守北方的大将军。 看着北边林子中升起黄色的烟雾弹,刀岭奉朝江赜道:“陛下,一切准备妥当。” 江赜冷眼看着北方,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他看了眼身侧的余风,“娜图到了吗?” 余风一挥手,便见一个小姑娘从他身后走了出来,乌黑的长发编成了长辫,皮肤被晒得红红的,一双澄澈的眼眸崇敬地望着江赜。 娜图到了江赜面前行了个礼,用不太标准的中原话道:“陛下,这是月居城、暮平城的城池图纸,我的兄长已在城中准备好一切,只等陛下到来。” 江赜伸手拿过图纸,徐徐展开,目光在图纸上一扫而过,而后他看向北方,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多谢,朕定会帮你们报仇的。” 他握紧了手中缰绳,恨不得此刻就杀到月居城中,立即将齐承沅千刀万剐,叫此人灰飞烟灭。 * 林舟和孔临已经在暮平城待了三天了。 城中气氛沉重,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林舟坐在临时找的房屋里,透过窗户看着灰蒙蒙的天。 “吃点东西。” 孔临递给了她个油饼。 林舟伸手接过,“你还能搞到这东西来?” 或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战事做准备,城中的吃穿用度骤然缩紧,林舟和孔临这几日也只能分到一碗白米饭。 孔临道:“小爷我自有门道。” 林舟闻言笑了笑。 孔临顺着窗户望了出去,正好看到远处的城墙,“紧张?” 林舟咬着油饼,嘴里含糊不清,“要打战了,自然紧张。” 这几日,士兵沉重的脚步声一直在街上响起,让她想到还留有噬魂余毒的江赜,想到在月居城怀胎的玉奴,想到手里的沉寂,她便睡不得安稳。 她嚼了两口,看向孔临,只见他面上一脸泰然,不由得好奇,“你不害怕?” 孔临耸肩,环抱着双手,“我们这种人颠沛流离久了,早就习惯了。” 说到此,林舟不免有些好奇,“你不是阿勉的师弟吗?阿勉医术那般厉害,你的医术应当也差不到哪里去,若是在中原开个医馆,何愁这般颠沛流离呢?” 说着,孔临面上有些窘迫,他挠了挠鼻子,“我只是……志不在此,志不在此。” 他笑了笑,打算敷衍过去。 林舟有些疑心,只是还欲再问时,却听远处传来一身喧哗声。 原本她以为只是士兵集队,直到那声音越来越大,她和孔临才跑出屋子,朝着南门的方向望了过去。 只见一团团火球从天而落,狠狠砸在暮平城的房屋上,瞬间便点燃了熊熊烈火。 齐承沅用巨石挡住了城门,以为这样江赜就攻不进来,却不想他就没有攻门的意思,直接往城池中投了火球,逼迫他们主动开门迎战。 只是这样,孔临和林舟也不好受。 四周温度骤升,眼看着周围的房屋或被火球压垮,或被火焰吞噬,孔临不禁咒骂了一声,“郢朝的皇帝不知道你在里面?他莫不是不想要药引了?” 林舟顾不得回答,她捂住口鼻,阻挡扑面而来的浓烟。 孔临一边骂,一边拉着林舟狼狈地找地方逃窜。 或是罗贞士兵也受不了这熊熊烈火的折磨,只听着隆隆响声,南方的巨石门一点点地被拉开,接着就是一阵厮杀声从南边传来。 孔临拉着林舟四处逃,终于找到了一片稍微宽敞的空地。 他往南边看了一眼,吩咐林舟,“你在这里躲好了,我去前面打探打探,等安全了,你再与郢朝的大军汇合。” 说罢,他提步就要往南走。 林舟听着远处那厮杀声,总觉得有些不对,她几步上前,一把拉住了孔临,“等等!” 她瞪大了眼,让孔临噤声,“你听。” 孔临见她一脸沉重,便沉下心去听周围动静。 远处两军交战的嘶喊声,似乎不仅是从南边传过来的,北边也有! 郢朝的大军并非只从南方攻来! 孔临却有些不解,暮平城只有南方一处城门,这些士兵是如何凭空出现在北边的? 只是现在容不得他思考,“罗贞的兵力大多都在南边,我们去北边,更容易见到郢朝大军。” 林舟点点头,也同意孔临的想法,于是两人避开火焰,一路往北。 * 远处的沙丘上,驻扎着一小队士兵。 为首的人看着升起滚滚浓烟的暮平城,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余风走到江赜身边,看了眼江赜的脸色,江赜看上去虽是一脸平静,但他眼中的戾气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他死死盯着暮平城,一言不发。 察觉到余风走近,江赜冷声问:“如何?” 余风道:“按照娜图给的图纸,当真找到了一条暗道通往城池北部。刀岭奉已经带人进去了。” 江赜看着南城门厮杀的一片,勾唇笑了笑。 “甚好。” 齐承沅不是喜欢躲在北地荒漠吗? 他这次就让齐承沅这辈子都出不了北地荒漠好了。 第71章 此次江赜北上带了整整七万大军,因着罗贞人当年就被安定王灭了国,就算这几年罗贞皇族又召集了不少子民,也应当远远敌不过这七万铁骑。 然而城门口的厮杀已过去半柱香的时间,大军却依旧没能攻入大门。 此时,一个士兵自沙丘之下奔来,到余风跟前低语几句,余风脸色一变,快步走到江赜跟前,“陛下,正如您设想的那样。” 安定王在世时,曾与江赜提到过在北方荒漠的事迹。 攻下罗贞并不易,其中种种诡异,安定王同江赜提到了其中一件事。 那时钺朝的将士已经将罗贞人逼入绝境,幸存的罗贞人也所剩无几,他们却依然能杀出一条血路,带着皇室中人逃到荒漠之中。 安定王说,在围剿罗贞人时,对方蓦地变得凶悍无比,力量骤然增强,不似常人,肌肤之中布满虫群,拥有以一敌十的能力,十分可怕。 而方才来士兵来报,南城门口的罗贞人也如多年前士兵一般,忽地发狂,以一敌十。而士兵的衣袖之间也隐约能看到密密麻麻的毒虫。 这和当年的情况一模一样。 只是江赜是有备而来的。 “传令下去,所有人点燃随身火种,以火为阵,驱散虫群。” 命令迅速传达了下去,只见郢朝的士兵点燃火折子,用燃烧的火棍筑成一道道防线,步步朝着城南门紧逼。 火焰在城内城外窜起,远远看去,整个暮平城似乎都陷入了火海之中。 江赜冷冷望着火海,一言不发。 骤然,一道冷风从远处袭来。 只听“叮”的一声,余风抽剑挡在了江赜面前,正好截住一支冷箭。 江赜看向了箭袭来的方向,轻笑了一声。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97节 他弹了弹衣冠,盯着远处的城墙,“他发现我们了,走吧。” 是时候去见一见躲在暮平城里的那个人了。 余风应了一声。 于是一众小队护着江赜下了沙丘,直接往着城南门去了。 * 暮平城中,孔临拉着林舟左藏右躲,一边要躲着发了狂的罗贞人,一边还要绕开火圈,避免被困死在其中。 孔临忙得大汗淋漓。 终于,两人离北部的厮杀声越来越近了。 在拐过几个弯后,两人见到了一个穿着郢朝服饰的士兵,只是还未来得及呼喊引起对方注意,便见那士兵被一把横飞过来的刀捅穿了整个身体。 林舟和孔临屏住了呼吸,弯腰躲在了一排土墙之后。 只见刀飞来的方向走出一个罗贞人,那人双目通红,神色有些癫狂,他眯了眯眼,在目光锁定在另一群郢朝士兵后,怒吼一声就拔足朝着士兵狂奔而去。 接着便是厮杀声传来。 林舟捂紧了嘴,声音中带了一丝她也未曾察觉到的颤抖,“方才……那是什么?” 在那个罗贞人狂奔时,她看到了那人衣襟处满出来的虫群,密密麻麻,令人作呕。 孔临脸色也不怎么好,他犹豫了一会儿道:“应当是磬虫……也是罗贞皇室独有的一种毒虫,短时间内能让人拥有如同神明一般的力量,我只听别人提起过,却从未亲眼见过。” 他看了一眼林舟有些苍白的脸色,不由得道:“罗贞人并不多,我们只需绕开他们,与大军汇合,你就能从这里离开。” 林舟看着那边与发狂的罗贞人殊死搏斗的郢朝士兵,抿紧了唇。 就在孔临还在试图寻找可以继续前进的路时,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阵痛苦的嘶吼声。 两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将军模样的人骑着马,高举火把,朝着人群中冲来。 怪的是,那些发狂的罗贞人一靠近他,便如同被下了咒了一般,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嘴里溢出痛苦的惨叫声。 旁边的人见了,趁机把刀捅入罗贞人的心脏,给对方致命一击。 那将军的身后,还有众多士兵举起了火把,因为这火,局面在一瞬间扭转。 孔临恍然大悟,“虫子怕火,就算是罗贞的毒虫也不例外。” 他回首看着暮平城南方的熊熊烈火,心中道了句原来如此。 他推了林舟一把,“去吧。” 林舟一愣,看了看不远处的郢朝将军,回身朝着孔临拱了拱手,“这一路,多谢孔兄。” 孔临挑了挑眉,“别说那些废话了,赶紧走。” 林舟一点头,也知不是墨迹的时候,她立即转身朝着郢朝的士兵走了过去。 那边的刀岭奉正带人清理周边的罗贞人尸体,一转头,便见到一个中原模样的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他警觉地握住了腰间的刀,冷声喝道:“站住。” 听到刀岭奉语气中的不善,林舟立即停了下来。 刀岭奉抽出刀指着林舟,“你是什么人?” 林舟顿时哑然。 若说她是林舟,恐怕等不及见到江赜,就会立即被眼前的人斩首于刀下的吧。 由于她这一瞬间的沉默,刀岭奉忽觉几分不对劲,他将手中火把往前一送,见林舟只是因灼热的火焰略微皱了皱眉,不似那些罗贞人一般嘶吼,才稍微放下心来。 此时林舟也想好了如何措辞,她捏紧了衣角,小声道:“将军……我是郢朝人,我是被掳来的。” 听着林舟柔和的声音,刀岭奉闻言一愣,目光在她身上打量着,才觉眼前的人虽然一副男子打扮,但细细看去,身子骨瘦小,皮肤白嫩,这哪里是男子,明明是个姑娘。 但战场之上,面对一个凭空出现的姑娘,刀岭奉不敢掉以轻心,他把刀架在林舟脖颈上,示意旁边的士兵用绳索将她牢牢捆住。 刀岭奉冷声道:“抱歉,战场之上无暇顾及你,待回到郢朝查清你的身份,我们自然会放了你。” 语气虽冷,但态度并不强硬。 林舟暗暗松了口气,这样也好,只要能跟着军队离开这里,总有能见到江赜的机会。 * 城墙之上,齐承沅看着脚下这一片火海,脸色阴沉得可怕。 江赜会用火攻,这是他没想到的。 这大大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手里握着弓箭,十指用力缩紧,握得咯咯作响。 “殿下……” 旁边有一侍从看着底下形式不妙,连忙上前劝,“底下情况不明,亲王大人的人已经到了,还请殿下先撤离……” 他话音未落,便立即噤了声。 只见齐承沅死死盯着他,眼中戾气暴涨,“你的意思是,这一战本宫败了?” 侍从立即低下头,“属下……属下不是那个意思。” 话未说完,他整个人便被齐承沅提了起来,齐承沅恶狠狠地瞪着侍从,咬牙切齿道:“不!本宫还未败,未败!” 他转身,看着远处已经从沙丘上消失的人,身躯由于激动而轻微颤抖着,“本宫要你们所有人看着,本宫是如何砍下江赜人头的。” 说罢,他抽出一柄刀,大步流星地往城墙下冲去了。 从万人敬仰的太子殿下,到见不得光的丧家之犬,若不是有杨掷在,他恐怕早就死在荒漠之中。 虽然在月居城里,罗贞人表面上对他毕恭毕敬,但那些藏不住的鄙夷的眼神与虚伪的笑容,却成了一根根刺扎进了他的心中。 他日日夜夜梦回东宫之中,天明醒来却是在寂寥的荒漠中,一切都是梦。 他恨江赜,恨不得亲手砍下他的头颅,夺回他本该拥有的一切。 江赜已经快成为他的心魔了,今天若是狼狈而逃,便是再一次证明了他不如江赜。 齐承沅不甘心。 眼看齐承沅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侍从一咬牙,立即吩咐旁边的人,“快去请亲王大人来。” 战场之上,烈火已然吞噬了街道两侧的房屋,将一切烧得面目全非。 铺面而来的热气烧灼着齐承沅的面孔,他红着眼盯着城门,握紧手中大刀,等着江赜的到来。 他身后站着几个高大的罗贞人,目光呆滞地盯着南城门。 随着厮杀声的逼近,城门涌入了不少郢朝的士兵,他们高举兵器,怒喊着冲了进来。 在人群中,齐承沅终于见到了那个骑着马来的人,他似乎看不到周身的士兵,只对着来人咧嘴笑了笑。 “江赜!” 他高声怒喊了一声,“没想到你真敢来送死!” 郢朝的士兵将齐承沅团团围住,锋利的枪尖对准了他。 江赜拉了拉缰绳停了下来,他抬手,示意周围的人不要轻举妄动。 “齐承沅,好久不见。” 江赜眯眼,扫了眼他身边的人,最终目光落在了齐承沅身上,瞧着他那副狼狈的模样,江赜目光变得深幽,“我们之间的新仇旧恨,是时候算一算了。” 齐承沅冷哼一声,他抬起手中长刀,作势就要朝江赜冲来。而身边的罗贞人大喝一声,扑向四周的士兵替齐承沅做掩护。 江赜未动,阿朝便闪至他身前,替他挡下了这一刀。 阿朝内力雄厚,这一击震得齐承沅喉间泛起血腥味。 齐承沅尝试了几次,有这阿朝在,他皆不能近江赜的身。 他抬头望着江赜,面目狰狞,“江赜,你这般贪生怕死,只会躲在他人身后么?” 江赜不语,只垂眸看着他,嘲讽地笑了笑。 齐承沅继续说:“你不想知道林舟的消息吗?她死前可还在念着你呢……” 话音刚落,便见江赜眼神一变。 他身躯紧绷,觉得背后发冷,握着缰绳的手不由得缩紧。 前头阿朝心中暗叫不好,齐承沅竟然知道江赜和林舟的事,连忙喊:“主子,逆贼的话不可信!” 但是齐承沅已经瞧出江赜眼中的失神,他缓缓勾唇一笑,一抬手,一支短小的飞箭从他袖中射出,直逼江赜心口。 第72章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余风一个蹬地出现在江赜身前,挥剑斩断了那短箭。 带着箭头的那一端被斩落,另一端却依然划破了江赜的脸颊,留下了一道血痕。 “主子!” 阿朝慌了神,沉寂和噬魂的事,阿勉是告诉过他们的,若那断箭上也沾着沉寂,后果将不堪设想。 阿朝手脚发冷,他抬眸看着狼狈的齐承沅,心中一怒,毫不犹豫地就将手里的剑往前一送。 只听“扑哧”的一声,长剑径直贯穿了齐承沅的肩膀。 齐承沅立即痛苦地嚎叫起来,他五官扭曲着,愤愤地看着阿朝,双目通红。 相比别人的紧张,江赜只是抬手擦了擦伤痕,他骑在马上岿然不动,瞧着如同丧家之犬的齐承沅,冷声道:“拿下。” 说罢,四周的士兵举着长枪逼近齐承沅,势要将他按倒在地。 就在齐承沅挥舞着手中长刀,一步步后退躲避士兵时,余风脸色忽而一变,他护着江赜立即后退几步。 只见一人从天而降,身着黑色斗篷,只露出一双眼睛,落地时立即震退了上前来的士兵。 齐承沅在看见来人时,疯狂的双眸逐渐变得清明起来。 他宛如看到了希望一般,紧紧抓着来人的衣袖,“亚……亚父,快帮本宫杀了江赜,杀了江赜!”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98节 他激动地看着江赜,似乎笃定了江赜会死在身前的人手下。 余风见状,立即挡在江赜面前,警惕的看着黑衣人,护着江赜退到了士兵之后。 然而黑衣人只是抬眸扫了江赜一眼,便拎起齐承沅,径直踏步而去。 他内力深厚,不一会儿功夫,就飞向了城墙的那头消失不见,就连弓箭手的箭也未能沾上他的衣角。 “陛下!” 阿勉一直在后面候命,方才有人来报江赜被齐承沅所伤,她顿时就觉不好,立即奔到了前线。 在她仔细看过伤口后,才大大松了口气,“只是普通擦伤。” 江赜毕竟是万金之躯,就算是普通擦伤,也得好好上药才行。 在阿勉上药的间隙,江赜一直盯着黑衣人和齐承沅消失的方向。 “余风,你可觉得,那人的背影有几分熟悉?” 余风一愣,沉思了一会儿,随后脸色一变。 江赜盯着他们逃走的地方,无声笑了笑,眼中尽是杀意。 他认出来了,刚才那人就是当年杀害安定王的人,他就像多年前带着齐承沅杀出他们的包围一般,今天又将齐承沅救走了。 杨掷…… 江赜目光一狠,他语气阴森,“来得正好,省得朕一个个去找。当年的仇,朕亲自报。” * 再说林舟那边,刀岭奉还要清查暮平城中的罗贞人,没有功夫看着林舟,便使了两个侍卫来盯着她。 两个侍卫看她是女子,便寻了一处较为安全的院子,让林舟暂时安置在此。 除了四周的厮杀声,林舟完全不知晓外界的情况。 林舟抬眸看着远处的升起的黑烟,心中有些不安。 那黑烟底下定然发生着恶战,也不知江赜现在身在何处,不知他会不会来前线…… 蓦地,远处突然升起黄色的烟花,在空中炸开,纵使是在白日也格外显眼。 还没等林舟反应过来,一个侍卫就走了过来,“跟我们走。” 林舟复而看了眼那烟火,疑道:“那是什么?” 侍卫瞧着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便没有多心,直接解释道:“那是大军集结的信号,城内反贼应是已清理完毕,你随我们一同到南边与大军汇合。” 林舟闻言,眼前倒是一亮。 到南边,或许就能见到认识的人了。 不论是谁,余风也好,阿朝也好,又或是阿勉。 她默默按了按袖子,里面还藏着齐承沅交给她的匣子。 这场战事比林舟想象中的更要惨烈。 她随着士兵走出院子时,便被眼前的场景震慑住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城内完好无损的房屋已经没有几处了,整个暮平城已然沦为了废墟。 倒在地上的尸体,有大郢士兵的,也有罗贞人的。 那些以毒虫获取强大力量的罗贞人们,死后身躯便一点点缩成原先的模样,身上的毒虫已不知所踪,只留下一滩恶臭的黑水。 林舟视线还未从那些尸体上收回,便见一把火落下,将尸体燃烧殆尽。 “加快速度,不要放过任何一具尸体!” 刀岭奉举着火把,高声喝道。 他们不确定这些罗贞人死后,身上的毒素还会不会带来麻烦,索性一把火烧了干净。 或是察觉到了林舟的视线,刀岭奉目光落在林舟身上时一滞,随后一拉缰绳,便骑马去向远处了。 旁边的侍卫催促道:“走吧姑娘。” 林舟点点头,跟着侍卫往南。 只是越往南走,眼前的景象越是触目惊心。 一股焦臭味扑面而来,鲜血撒满了一地,还在垂死挣扎的罗贞人被郢朝侍卫一刀捅穿了胸膛,被活捉的罗贞人愤怒地嘶吼着,试图逃脱铁笼…… 林舟到底是没有上过战场,她从未见过这么多尸体,也是头一次知道战争竟是如此凶险。 远处传来马蹄声,林舟视线从那些尸体上移开,看向了远处。 前方传来一阵骚动,四周的士兵们朝着两侧分开,让开了一条路。 只见一人自远处骑马而来,他身上穿着银甲,在一队士兵的簇拥下朝着北方而去。 林舟动作一顿。 江赜! 她本能地就要上前,却被身边的侍卫按了回来。 侍卫立即呵斥道:“退下!” 林舟目光紧紧追随着远处的人,眼看那人离她越来越远,她张了张口,正要高声呼喊时,却见对方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一般,正好看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越过战场的喧嚣,撞击到了一起。 江赜立即拉住了缰绳,停在了原地。 他定定地看着林舟,才觉远处那个一身狼狈的人不是他的幻觉后,立即抽了马一鞭子,朝着林舟的方向疾驰而来。 见着江赜朝她奔来,林舟不禁眼眶一红,她刚开口,“陛……” 只是还未说完,就见江赜翻身下马,几步就来到了她身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痛得林舟闷哼一声。 “林舟?” 江赜目光锐利,紧紧盯着她,似乎在仿佛确认眼前的人是不是真实的。 林舟的目光在看到江赜脸上的伤痕时,心中一惊,顿时想到了沉寂之毒,“陛下,你的伤……” 却没想到江赜只是冷哼一声,毫不在意,他低头瞥了一眼林舟被紧紧捆住的双手,没有丝毫要解开的意思。 江赜的目光深幽,林舟还未察觉他的意思,便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便被他打横放到了马上。 江赜踩稳脚蹬,一个翻身也上了马。 林舟心一慌,四周全是士兵探究的目光,她不自在地低下了头,似乎这样周围的人就不会看到她的脸。 只是这一切都是徒劳。 江赜对余风道:“你带人北上,与刀将军汇合。” 余风应了一声,立即带着一队人往北方去了。 江赜这边也一拉缰绳,朝着相反的方向奔去。 迎面的热风吹在林舟脸上,她微微抬头看着江赜,却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 他似乎在压抑着怒火。 林舟抿了抿唇,她当时答应阿勉那一出金蝉脱壳的计谋时,其实已经想过后果,但是她不后悔。 她沉默片刻,“陛下,我拿到想见阿勉。” 只是过了好一会儿,依旧没有听到江赜的回应。 她暗暗抬眸打量了一眼,却见江赜目光直视前方,一个眼神都不曾给她。 林舟抓紧自己的衣带,又试探问:“阿勉……没有跟随陛下一同来?” 江赜还是没有说话,想着江赜恐怕还在怨她们合谋一事,林舟便继续说着,“陛下,这事也不全是阿勉的错,是我要来北地的……” 话音未落,江赜便猛地一拉缰绳,马的前蹄扬起,吓得林舟抓紧了缰绳,一颗心砰砰跳得剧烈。 还没等她平静下来,就听身后江赜道了句,“林舟,你想同朕说的,只是这些吗?” 她一愣,下颌便被江赜抬起。 粗粝的手指摩挲着她的肌肤,她怔怔地看着江赜。 “你担心的是沉寂之毒吧?” 此言一出,林舟便愣住了,“陛下知道了?” 也是,江赜都知道她不在渊亭苑了,自然也是知晓阿勉和她所谋划的全部内容了。 如此,林舟便觉事情更容易些,她急急道:“陛下,我得快些见到阿勉,那毒……” “林舟。” 江赜淡然出声,打断了林舟的话。 他缓缓抬眸,盯着林舟的眼睛,目光如此灼热,叫林舟想要躲开。 “沉寂,齐承沅,北地荒漠……你的心里,除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可还有半点朕的位置?” “无关紧要?” 林舟不同意,她皱眉道:“那是关乎陛下您的性命,怎么会是无关紧要……” “朕的命,朕自己清楚。” 江赜打断了她的话,声音沉冷,他抬起林舟下颌,逼近她的脸庞,“你关心的,到底是郢朝的皇帝,还是江赜这个人呢?” 江赜的话叫林舟有些疑惑,她不解地看着江赜,缓缓开口,“陛下,我不理解你的意思。” 闻言,江赜怒极反笑。 他垂下眸,看着她那双无辜的双眸,心中却觉无比讽刺。 他轻轻道:“你曾答应过朕的,永远陪在朕的身边。可是你却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林舟还欲解释,却看到了他一般魔怔了一样的神情,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江赜缓缓抬手,指着林舟的心脏,“你这里,可有朕的一点位置?” 林舟还未回答,便听江赜自顾自地道:“罢了,你心里有没有朕,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99节 他蓦然抬眸,眼眸中的沉痛退去,只余冷意,“朕会亲自看着你,这辈子休想再离开朕半步!” 第73章 “陛下……” 林舟还欲辩解,却见江赜头一低,径直吻上了她的唇。 与以往的温和不同,他如饿狼扑食,发泄般地啃咬着林舟的双唇,似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 林舟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试图将他推离些,却不料腰肢被他一扣,两人贴得更紧密了。 林舟动弹不得,只好任由他攻城略地。 良久,江赜才松开钳制着她的双臂。 林舟轻微喘着气,靠在江赜的胸膛前。 江赜垂眸,紧紧扣着她的肩膀,恨不得将她融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两人相拥良久后,江赜看了眼远处的狼烟,眼一冷,将怀中的人抱起翻身上马,一吆鞭子,策马往南边去了。 * 郢朝的大军在暮平城的南边扎了个营,林舟便被暂时安置在这里。 江赜命了刀灵寸步不离地看着林舟,之后便重返暮平城了。 齐承沅被人救走,大概率是逃到了月居城中。月居城只会比暮平城更加凶险,他要趁齐承沅重伤时乘胜追击,不给对方一丝喘息的机会。 南方的营地中收纳了不少伤兵,军医进进出出的,十分忙碌。 营帐设施简单,只刚好够收纳伤员,尽管如此,士兵也很快安排出了一间营帐给林舟。 林舟被命令只能在这营帐中走动,她看着外面一张张陌生的脸,只好求助刀灵,“你可有阿勉的消息?我想见她。” 刀灵本是在战场前线的,突然就被江赜喊了回来,还又是照顾林舟,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不帮!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不好好在京城待着,跑来这里添什么乱!” 林舟沉默一会儿,“我当真有很紧急的事情想要见阿勉。” 刀灵却横了她一眼,“你这人诡计多端,我才不信你。” 说罢,掀开营帐的帘子就要出去,却被林舟一把抓住了衣袖。 “刀灵!” 林舟紧紧握着她的手腕,“你只需同阿勉说一声我在这里便可,这事事关陛下的安危!你就算信不过我,还信不过阿勉吗?” 这番话说得刀灵有些动容。 刀灵看着她眼中的诚恳,心里微微一动。 阿勉曾经救过陛下的命,而且很久之前便跟在陛下身边了,此次也随着大军一同来了北地,阿勉自然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刀灵扫了林舟一眼,见她面上看不出什么异常,便闷闷道:“我只答应你给阿勉传个消息。” 有了刀灵这般回复,林舟松了口气,喜道:“多谢。” 刀灵似乎从未见过林舟这般模样,她一愣,扭过头,丢下一句,“少废话。” 收到刀灵的讯息后,阿勉自然是马不停蹄地赶回了营地。 她刚下马,便径直去了林舟所在的营帐。 “林舟!” 阿勉一进营帐,看到坐在营帐之中的人确实是林舟,心中一喜,“如何了?” 林舟见阿勉来也是松了口气,她赶紧掏出齐承沅给她的匣子,“我没有找到噬魂的药引,但我带来了沉寂。” 阿勉闻言,眼前一亮,“甚好,我若能研制出化解沉寂之毒的药来,也同样能让陛下脱离危险。” 说着,她小心翼翼打开匣子,见到的却是一只虫子,她一愣,“沉寂……是毒虫?” 林舟点了点头,问她:“你可能从这虫子身上提取到有用的东西?” 看着在匣子中不停扭动着的毒虫,阿勉有些为难地皱起眉,“我从未接触过这种毒虫,或许得花上些时日。” 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林舟只好道:“你先试试。” 在阿勉将匣子收起时,林舟忽而叮嘱道:“这虫子只有这么一只,千万不要弄死了。” 阿勉看了林舟一眼,示意她放心,“我知晓的,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乱来。” 林舟隐隐松了口气,这才让阿勉将沉寂带走。 但要靠着毒虫研究出解药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于是阿勉也宿在了营地,没日没夜地研究那只毒虫。 阿勉偶尔会来找林舟,询问她有关沉寂之毒母虫的事情。 林舟不懂毒和药,也只是将自己所见一一告知阿勉。 林舟看着阿勉面上的愁绪,“怎的了?不太顺利吗?” 阿勉轻叹了口气,“我看过那虫的翅膀与四肢,皆没有毒性。” 此言一出,林舟也沉默了。 毒性或许就是在虫体之内,只是沉寂这虫长得太过细小,若要取毒,恐怕只能将其弄死了。 林舟眼神一暗,她的目光扫过营帐之外时,意外看到了一个有些面熟的人,动作一顿。 阿勉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安抚道:“别担心,那是娜图。” 营帐外站着一个罗贞小姑娘,皮肤有些黝黑,一双大眼睛圆鼓鼓的。 “娜图?” 林舟盯着她的脸,良久才恍然,她就是齐承沅带着她入月居城时,留宿客栈的那个小姑娘! 她竟然是江赜的人? 阿勉缓缓道:“毒虫怕火,还是娜图告诉我们的,因此我们才想到用火攻城。” 林舟一愣,看着外面的娜图,疑惑道:“她不是罗贞人吗?为何帮我们?” 阿勉看着娜图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些,“说起来,娜图也是个可怜人。他们一家本是在月居城生活,母亲染上了噬魂毒素病死,父亲被罗贞权贵活活打死,她就离开了月居城,一直在外面独自生存。只是还好,她还有个兄长。” 林舟看着外面笑意盈盈的娜图,轻声问:“她兄长呢?” 阿勉沉默了会儿,对着她笑了笑,“以后你会知道的。” 两人又沉默下来,林舟看着阿勉带来的那匣子,里面的毒虫被阿勉切了一块翅膀和几只长腿。 阿勉盯了那虫一会儿,抬眸看着林舟,“抱歉林舟,我或许得剖开这只虫了。” 林舟一愣,试图劝道:“沉寂毒虫仅此一只,若它体中也没有毒素该如何是好?” 林舟说的阿勉自然也懂。 “只是……若不剖开,我们也只能卡在这里,什么都不会知晓。” 阿勉认真地看着了林舟,轻声道:“我想试试。” 看着阿勉这副模样,林舟就知道劝不动她,只低声问:“你决定好了?” 阿勉点了点头,取出一根银针,瞧着旁边有些低落的林舟道:“相信我,就算它死了,它体中只要残留一丝毒素,我也能研究出来。” 说着,她抬起银针就要扎下去。 阿勉太过迫切地要拿到虫子体中的毒素,并未发现旁边林舟的异常。 林舟眼神一暗,抄起放在旁边的木桩,径直朝着阿勉后颈砸了下去。 阿勉眼中还有些错愕,只是来不及再有别的情绪,她一翻白眼,整个人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林舟连忙接过她,扶着她在床榻上躺下,俯身拿起她手上的匣子,对着昏迷不醒的阿勉轻声道了句:“抱歉。” 林舟垂眸看着匣子中扭动着的虫子,突然有些难以呼吸。 这毒虫还不能死。 只有毒虫入人体,母虫才会有感应,届时孔临才会有机会将玉奴带走。 必须有人要服下这毒虫…… 林舟闭上眼,深吸了口气。 她脑海中一会儿是玉奴扶着大肚的样子,一会儿又是江赜带着士兵踏破暮平城的模样。 良久之后,她心中做了决定。 外面的刀灵等了许久,还不见阿勉出来,便疑心地拉开了营地帐帘,便见阿勉卧在床榻之上,林舟就坐在旁边。 刀灵一惊,连忙走上前去,警惕地看着林舟。 林舟却朝她抬手,示意她不要出声。 她回头望着阿勉,轻声道:“这几日她太过劳累,我们聊着聊着她就睡着了。不要出声,让她睡吧。” 刀灵瞥了眼林舟,看她眼中的关怀不似做假,因为这几日林舟太过安静,也看不出任何想逃跑的心思,于是刀灵便放松了些警惕。加上她想到这几日阿勉都在研究毒虫,确实像太过劳累。于是刀灵点头,悄然出了营帐。 随着刀灵的离开,林舟松了口气。 她垂眸看着躺在床榻上的阿勉,思考着如何从刀灵手下逃走。 蓦地,她目光落在了阿勉带来的医包上。 刀灵出了营帐后,左思右想,总是觉得有些不对。 阿勉来营帐时,虽然脸色有些疲惫,但精神却挺好的,不大像会直接睡过去的样子。 于是夜间时,刀灵复而挑起帐帘,看向里头。 林舟熄了灯,里面一片漆黑。 刀灵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朝着黑暗之中走去。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药香味。 刀灵在黑暗中左右寻找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阿勉。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00节 她俯身拍了拍阿勉的肩头,低声喊了几句阿勉,却见阿勉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要醒来的趋势。 刀灵心道坏了,又着了这奸人的道! 她立即朝着另一张床榻奔去,在见到林舟好好坐在床榻上时,才狠狠松了口气。 刀灵立即问林舟:“阿勉怎么回事?” 林舟似才从梦中醒来,她揉了揉眼,“什么怎么回事?” 见她不承认,刀灵立即冷下脸来,“阿勉不是睡着了,而是被人打晕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闻言,林舟索性也不再装,她抬眸,“我要去见陛下。” 刀灵冷哼一声,立即拔出剑来,“休想!” 她上前走了一步,却觉得手脚发软。 刀灵一惊,瞪眼看着林舟,在嗅到空气中的药香时,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口鼻。 但已经来不及了。 林舟站起身来,看着刀灵缓缓倒下的身子,轻声道了句,“抱歉,我没有恶意,只是还有不得不去做的事。” 说罢,她将刀灵扶到床榻之上,将其牢牢捆好,换上阿勉的衣服后,出了营帐。 林舟持着阿勉的腰牌,要了一匹马,趁着夜色,径直离了营地,往着北方去了。 第74章 如今的月居城宛如一座铁笼,城门紧闭,城墙皆由巨石堆砌,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比暮平城难攻得多。 因着月居城城墙太高,且不说先前带来的投石器无法将巨石投到城中,就算能投进去,据城中探子所报,城中房屋大多为石砖所砌,先前的火攻已然行不通了。 所以如今大军只能将其死死围住,被动得等着城中弹尽粮绝。 但三天过去,城中依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若对方是他人,将城围住困死不失为良计。但对方却是精通邪术的罗贞人,此地又是罗贞人的领地,如此这般耗下去,恐怕会节外生枝。 “陛下,困守终究是下策,罗贞人善于邪术,再拖下去恐生事端……” “军中已有几名士卒突发不适,军医尚找不出缘由,不知是否受邪术影响。” “以臣之见,还得尽快拿下月居城。” “那些个俘虏宁愿咬舌自尽,也不肯透露进城的法子……” 营帐中的谈话声渐渐小了下去,不一会儿,几个大臣从营帐中走了出来,这一夜没有讨论出结果,个个脸色沉重,面带愁绪。 阿朝目送着诸位大人离开,等脚步声远去了,他才转身入了营帐。 营帐中间摆着个沙盘,完全复刻了月居城的部署。 江赜负手站在沙盘前,目色沉沉地盯着其中一点。 他听到阿朝的脚步声,“如何?” 阿朝垂下头,“属下探测过地势,城墙太高,无法攀爬。” 因着阿朝轻功好,先前江赜让他前去城墙附近察看是否有可能越过城墙的法子,但墙壁太过光滑,难以落脚,实在无法攀登。 阿朝都上不去的城墙,更不用说别人了。 江赜点了点头,只能另想法子,“下去吧。” 阿朝沉默了一会儿,语气中有些愧疚,“是属下无能。” 江赜却不在意,“与你无关,这城墙后来加固过,恐怕防的就是这一天。” 他目光落在沙盘上,勾唇一笑,“无妨,齐承沅有伤在身,朕便陪他耗着。罗贞人再神通广大也是人,朕不信他们能不吃不喝缩在这壳子里一辈子。” 江赜安抚的话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方才那些大臣的话阿朝都听到了。 若那几个身子不适的士兵是受邪术影响,那么他们在这里拖得越久,局势对他们越发不利…… 只是他也想不出别的法子,只能应了句“是”,出了营帐。 阿朝抬头朝着寂寥的夜空看了看,远处就是月居城,近在咫尺,却宛如铜墙铁壁,无法攻克。 阿朝叹了口气,往自己的营帐走。 只是快要到营帐时,他却耳尖地听到对面树林有些动静,那声音细长微弱,若不仔细听,恐怕根本发现不了。 阿朝面色一凛,脚下一点,径直奔向了声源之处。 那边林舟刚放下哨子,就见一个人影朝着她这个方向袭来。 她还来不及后退,风声就在她耳旁停了下来,阿朝的手掌立她心脏仅有一拳的距离。 “林舟?” 阿朝借着月色看清了林舟的脸,不免有些惊愕,“你不是去南边了吗,怎会在此?” 先前林舟在暮平城被江赜带走时他也在场,自然知道林舟现在应该在南方营地之中,由刀灵看着她,而不是出现在这里。 阿朝心中生疑。 虽然他知晓林舟与阿勉的计划,但无论如何,林舟曾经是齐承沅的手下,阿朝就无法完全信任她。 于是阿朝紧紧盯着林舟,手也悄然握在身后的剑柄之上,“你怎么一个人?刀灵呢?” 林舟却不答,只问他:“为何还未攻下月居城,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阿朝盯着她,抿紧双唇,“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林舟沉默了一会儿,目色灼灼,“我是来助你们攻城的。” 瞧着阿朝眼中的质疑,林舟沉声解释道:“我见过阿勉了,她短时间内解不出沉寂之毒。陛下已到月居城之下,齐承沅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此城再不攻下,恐怕对我们不利。” 阿朝突然想起士卒突发不适的事。 阿朝目光如刀,直直射向林舟,“你有何计?” 林舟直言,“假死。” 闻言,阿朝却冷笑一声。 “你以为齐承沅好骗么?” 假死这一招,早在鹿山一战时便使过。齐承沅以噬魂之毒重伤江赜后,江赜将计就计假死,令钺朝军队大败。 故技重施,齐承沅怎么可能还会上当? 林舟只道:“你以为,我是如何拿到沉寂之毒的?” 阿朝哑然,眼中划过一丝惊愕。 林舟看向下方的军营,淡声道:“我能从齐承沅手中逃出来,并不是我幸运,而是齐承沅让我给陛下下毒。只要江赜毒发身亡的消息传出去,月居城城门便会大开。罗贞人的兵力多数在暮平城已被消灭,月居城中的罗贞人所剩无几,届时城门大开,想要攻下月居城可谓是轻而易举。” 阿朝微微瞪大了眼,若林舟所言为真,确实是一个速战速决的好计策。 见着阿朝有几分动容,林舟问:“军营中的俘虏在哪儿?” 阿朝一愣,有些意外林舟突然提到此事,却还是道:“那些罗贞士兵倒是有些骨气,被抓来的人已经自尽身亡了。” 林舟睫毛一颤,“一个不留?” 阿朝点了点头。 林舟垂下眸,面上不显,心却如坠冰窖。 她本是想让一个俘虏服下沉寂那毒虫的,却不想军营中竟一个俘虏也不剩了。 如果没有人服下子虫,母虫便不会有所感应,届时就算江赜毒发身亡的消息传得如何逼真,齐承沅恐怕也不会相信。 “你方才说的事,我需得和主子汇报……” 林舟立即出声打断,“不可。”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看向阿朝,“此事得瞒着他。” “为何?” 阿朝自然是不愿的,先前他就对江赜隐瞒过林舟来北地荒漠的事,虽然江赜暂时不追究他的过错,但他不想再对江赜有任何隐瞒了。 林舟问他:“你打算如何与陛下说起此事?” 阿朝直接道:“自然是说你……” “阿朝,不能向他提起我。” 林舟打断他的话,她抬眸看了过去,冷静分析道:“大战在即,他若知晓我在这里,恐怕会叫他分心,于局势不利。而且……坦白而言,经历了这么多,我已然厌倦了这尔虞我诈的朝堂,我不想再留在这里。” 若江赜再见到她,恐怕不会轻易让她离开了。 “阿朝,算我求你……” 林舟说着就要朝他跪下,却被阿朝一把捞住,他呵道:“你这是做什么?” 林舟手脚发凉,她低声道:“我知在你们心中,或许我是个不值得信赖的人,但请你看在我拿到沉寂之毒的份上,不要告诉他此事。” 其实阿朝心中也百般纠结。 若不如实与江赜说,就意味着他只能再隐瞒江赜一次。 而且陛下假死消息一经传出,军中定然会引起动荡,恐怕对局势也不利。 可他打心底地不愿江赜与林舟再有过多的纠缠,林舟此言,倒是顺了他的心意。而假死一计,也能令月居城城门大开,速战速决,以防再出变故。 “若不将实情告知主子,又该如何实行你的假死之计?” 林舟从背后的包袱中翻出一瓶药来,塞到阿朝手中,“让陛下服下此药,短时间内气息全无,最多四个时辰必醒。” 阿朝接过药瓶,放在鼻下轻嗅。 林舟解释道:“这是阿勉药箱中寻来的,我以性命做保,绝不会损坏陛下龙体。” 权衡利弊之后,阿朝一闭眼,“好,我答应你。” 得了阿朝地回应,林舟如释重负,她松了口气,“多谢。” 阿朝深深看了林舟一眼,忽而问:“之后你要去何处?”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01节 林舟笑了笑,“不必担心我,天大地大,怎会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她叹了口气,看着夜幕,“天色不早,我……先走了。” 说罢,她也不再看阿朝神色,转过身,独自一人就朝着深林之中走去。 瞧着她有几分孤寂的背影,阿朝忽而觉得哪里不对,立即喊住了她,“林舟,你同我一起回军营吧。” 林舟闻言,背影一顿,她转过头来朝阿朝笑笑,“不了。” 说罢,她加快了脚下步伐,很快就与黑夜融为了一体,消失不见。 林舟在树林中走了许久,她往后一看,已然看不到阿朝的身影,她这才宛如脱力了一般,跪倒在树林之中。 她双手撑地,大口吸气,忽而低声笑了起来。 良久之后,她抬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匣子来,借着月色,她看着在匣子中挣扎的毒虫,轻叹了口气。 其实在知道军营之中没有俘虏的时候,林舟已经决定好了由自己服下这毒虫。 但这事情江赜绝对不会同意,所以必须瞒着他。 只要等江赜假死消息传来,她便服下这药。届时城门大开,郢朝将士的铁骑踏破城门,擒住齐承沅,这一切就结束了。 林舟背靠在树干上,看着天幕上皎洁的月光,微微笑了笑。 她本就是一个孤寂的人,也不需要誰的陪伴。 她不想再出现在江赜面前,就让她一个人静静离开,似乎也挺好。 快了,很快就能见到那些故去的亲人了。 这般想着,多年来压在她心上的巨石似乎在这一刻瓦解了。 第75章 月居城中,一顶马车摇摇晃晃地进了宫殿。 待马车停稳后,车上下来一个女子,他 她四处张望着,而后询问从车上下来的丈夫:“这是何处?” 窦云骁道:“放心吧,这是一个安全的地方,放心吧。” 因为暮平城的战乱,月居城附近自然也受到了影响。 前些日子邻里都纷纷逃走,玉奴心中也有些不安,于是在窦云骁的建议下,两人来到了这个地方。 玉奴四处打量着,才发现眼前这个地方应该是一处宫殿。 她脸色一肃,质问身后的男人:“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还没等窦云骁回答,玉奴的身后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这里是月居城,罗贞皇室的宫殿。” 听到这个声音,玉奴猛然回头,在看清眼前的男人时,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齐承沅看着眼前的夫妻,笑了笑,对着窦云骁道:“你做的很好。” 话音刚落,玉奴便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身边的男人。 而窦云骁恍若未觉,只对齐承沅拱手道了句:“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玉奴这才知道自己被骗了,她拉扯着窦云骁的袖子,哑声道:“你骗我?其实你一直在帮齐承沅做事!” 窦云骁不敢看玉奴的脸,只微微偏过头,躲过她的视线,低声道:“我这都是为了你和孩子,我也没有办法……” 窦云骁的话让玉奴绝望,她踉跄后退了一步,抬头看着眼前的齐承沅,手指不停的发抖。 她记得林舟告诉过他,钺朝皇室才是当年害宋家家破人亡的真凶。只是现在齐承沅就站在她的眼前,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而且自己心爱之人,竟然一直在为齐承沅做事。 只是玉奴很快就冷静下来,她看着齐承沅那一脸道貌岸然的笑容,冷声问:“太子殿下,把我一介妇人叫来此处,究竟是为何?” 齐承沅笑了笑,“不必紧张。” 他的目光在玉奴隆起的腹部上下打量着,“这孩子快要出生了吧?窦云骁好歹也是本宫的下属,关心下属的家事是应该的。如今外面不太平,将你们接入宫之中休整一二,对你,对孩子都好。” 齐承沅笑意盈盈,却令人发毛。 玉奴护住腹部,后退了一步。 她自然是不相信齐承沅的鬼话,她很快就想到了还在郢朝皇室之中的林舟,而后咬紧了下唇。 恐怕她又拖累阿姐了。 玉奴心中一阵冰寒,恨自己无能为力,也恨自己看错了人。只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跟着齐承沅进了宫殿之中。 现在月居城中的人不多,街上寥寥几人,甚是只能看到一些妇孺病残,而宫殿中的人就更少了。 玉奴在进入宫殿时,见到了一个中原人,但对方的眼神时刻锁在她身上,令她很不舒服。 窦云骁站在了玉奴的面前,挡住了那人的视线,他语气中略带警告的说了句:“孔临,仔细你的眼睛。” 名字叫孔临的男人却呵了一声,眯眼笑了笑:“窦大人,这就是你的妻子?战火纷飞,竟然舍得将你妻子带到这里,可真是个男人。” 窦云骁碍于齐承沅在场,假装没有听出他话中的讽刺,只愤愤的瞪了孔临一眼,没有说话。 窦云骁在带着玉奴来到北地时,曾意外得罪过孔临,而后才知道两人都是齐承沅的人。窦云骁以为先前的过节就此过去了,却不想孔临如此小心眼,既然记恨至今。 “好了,你们两个。” 齐承沅出口打断了两人,他胸膛上被阿朝一剑刺穿的伤还未痊愈,此时面色还很苍白,“如今是非常时期,你们得凝成一心,彼此之间不可有隔阂。” 齐承沅既然发了话,两人也不再争执。 齐承沅看着一脸愤愤的玉奴,对窦云骁道了句:“先带你的夫人下去休息吧。” 还没等窦云骁说什么,孔临便抢着开口道:“窦大人初来宫殿恐怕不太熟悉,就由属下带着夫人去吧。” 窦云骁不放心,他刚想开口就见孔临横了他一眼,笑着说:“难道窦云骁大人是不放心在下?” 方才齐承沅发了话,孔临这就呛着他,窦云骁迎着齐承沅的目光,不敢发作,想着这里好歹是齐承沅的地盘,孔临也不能无法无天。 于是他对玉奴说:“你且安心住着,好好休息,我忙完了就来找你。” 玉奴心灰意冷,她一眼都没有看窦云骁,僵着脸跟着孔临出了门。 等两人走后,窦云骁才看到了齐承沅背后的那一面画壁,细细看去才发现画壁上竟然是密密麻麻的虫子。 窦云骁一惊,问齐承沅:“殿下,这是什么?” 齐承沅没有向他解释,只朝他笑了笑,对他说:“此事只靠着林舟,本宫多少有些不放心,本宫还有一事交代你,待此事一毕,朕保你此生妻儿享尽荣华富贵。” 窦云骁闻言,头一低,立即道:“全听殿下吩咐。” * 郢朝大军中,阿朝就算在江赜的营帐外,喊住了一个想要端茶入内的宫人。 阿朝接过茶盘,说:“我端进去就行,你先回去吧。” 宫人是认识阿朝的,见他接手也是很放心的,就离开了。 而阿朝看着眼前的茶水,脸色却有些复杂。 良久之后,他将茶水端到了没有人的地方,迅速将手中的药包倒入茶水之中。 做完这些事后,他左右看了看,确保没有人发现,才面不改色地将茶水端入了江赜的营帐之中。 刚才几个大臣来汇报,军营中身体不适的士兵越来越多了,再这样拖下去,恐怕当真对他们不利。 阿朝先前还有些犹豫,但知晓此事后,越发觉得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 于是他将茶水送到了江赜的面前。 “放着吧。” 江赜看着军医诊断的文书,没有抬头。 这几个士兵都是突发高热,而后浑身无力,症状与普通的风寒十分相似,让人看不出这到底是邪术作祟,还是真的疾病传染。 阿朝送完茶后并没有着急出去,自然地站在了一旁。 江赜一边看着书本,一边端起茶杯来就要送到嘴边。 阿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江赜。 江赜十分敏锐,他抬眸看向阿朝,两个人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怎的了?” 阿朝立即垂下眸,压住心乱,“无事。” 瞧着这他这副样子,江赜觉得十分熟悉,和当时阿朝瞒着他,帮着林舟北上的神情一模一样。 江赜瞬间沉下脸来,冷声问:“你有事瞒朕。” 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阿朝没想到自己的一个眼神就暴露了,他立即垂下头,沉默不语。 江赜将茶杯搁置在桌上,立即喊来了军医鉴定茶水。 经过检验后,军医道:“这杯中的药会让人暂时失去呼吸,成分对人身体无害,也就是我们俗称的假死药。” 江赜立即看向阿朝,目光如刀子般锐利,“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阿朝还是沉默,江赜恼了,他微微眯眼,“怎的?认不清谁是你的主子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压迫,语气阴森。 江赜轻声道:“若你心中有别的主,朕便大发慈悲放过你,从此以后永不得踏入郢朝的国土之中。” 闻言,阿朝终于是慌了。 他立即朝着江赜跪下,“属下有罪,属下是答应了林舟,不能告诉主子。” 听到林舟的名字,江赜心中一凛,“林舟这关她什么事?” 林舟应该在南方的营地之中才是。 他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02节 他忽然想起来,他令刀灵每隔一段时间就传信报送林舟的情况,但距离上次刀灵给他传消息,已经是一天之前了。 “说!” 江赜的声音中带了些急迫。 阿朝只好将先前林舟在树林里与他说的话都一一告诉了江赜。 “荒唐!” 江赜的语气中带着怒气,几步走到阿朝面前问:“林舟现在身在何处?” 阿朝有些愧疚地垂下头,“属下也不知,只知最后见她是在对面树林之中。” 江赜的拳头被捏的咯咯直响,林舟所言若属实,这一出计确实可以将月居城的城门打开,但是一想到现在下落不明的林舟,他心中就一梗。 江赜闭上眼,良久后才缓缓睁开,声音中带着帝王的从容与冷静,“那便按原先的计划,将朕毒发身亡的消息传出去。” 阿朝惊愕地抬头,只愣了一瞬,立即道:“是。” 说着,江赜又道了句:“立即让人搜寻树林,把刀灵也喊过来,务必要找到林舟的下落。” 江赜缓缓起身,他面上镇定自如,但微微颤抖的双手已经出卖了他心中的不平静。 “如今在敌前,朕无暇顾及寻人,你务必要找到林舟。若找不到,你也不必再回来了。” 阿朝的头重重的磕到地上,他也知,作为一个属下,多次背叛隐瞒主子已经是犯了大忌,或是看在他多年跟着江赜的份上,这对他的这惩罚已经算轻了。 于是他没有多说,只领了命:“是。” 第76章 一则消息迅速在郢朝军营之中传播开来——陛下深夜急诊,猝然驾崩。 此消息一出,瞬间引起了不小的动荡。 军营之中瞬间哀鸿遍野。 昭示着陛下驾崩的号角吹起时,身居于小树林中的林舟打开了手中的匣子,她听着远处的号角声,毫不犹豫的将匣子中的毒虫服下。 她走到山顶,迎着冷风望着脚下的军营。 看着看着,一股噬心的痛就从骨子里渗透出来。 林舟闷哼一声,弯腰下去捂住自己的心口。 她感觉到一阵密密麻麻的疼,仿佛上千只蚂蚁在啃食着自己的心脏。 林舟忍不住的惨叫出声,她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十十指紧扣在地上,深入泥土之中,却也不能缓解这疼痛。 远处似乎传来了厮杀声,林舟听得并不争气,不知道是真实的还是她的幻想。 她只记得在意识的最后,她仰面躺在地上,看着灰蒙蒙的天,似乎看见看见了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亲人们,朝她伸出手,似乎是来接她了。 林舟猛地一叹,努力朝着天空伸出手。 一阵温热的液体从她的口中眼角鼻子中流出,随即,她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月居城之中,齐承沅站在石壁之前,他的身后是一墙密密麻麻的毒虫。 他负着手背,对着众人。 忽然间,石壁猛地震了一下,一道光在众人面前闪过。 随即母虫剧烈抖动着,发出嘶吼声。 齐承沅猛地睁眼,眼眸中透出狂喜。 他转过身去,立即招呼下人,“速速去打听,情况怎么样了?” 下人应了一声,立即飞快的朝着城墙那边跑去。 没过一会儿,下人就来禀报:“殿下,郢朝军营中挂起了白飘,郢朝皇帝驾崩了。” “好!” 齐承沅一合手,欣喜若狂。 他在宫殿之中踱步,嘴角压不住的是喜悦,他喃喃着:“这个林舟,竟然真的给我搞成功了!好啊!” 在他就要被喜悦冲昏头脑之时,一个沉冷的声音在宫殿中响起。 “殿下。” 这人一说话,大殿之中瞬间安静了下来,包括刚才一直在嘀咕的齐承沅。 齐承沅转身看向站在里面阴影之处的人,道了句,“亚父,江赜身死,那些士兵不足为惧。不若趁此时一举攻下……” 他话还没有说完,里面的人就转过身来,目光深深的盯着他。 齐承沅一噎,剩下想说的话都吞到肚子里面。 他冷静了下来,也知道自己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立即禁声。 杨掷冷冷看了齐承沅一眼,走到他身旁道:“殿下,切勿忘了,暮平之战是如何败的。” 齐承沅扫了一眼站在身后的众人,他这般被杨掷拂了面子,面露窘迫,但是面对杨掷,他也只好拱手弯腰道:“是我太过心急。” 杨掷点了点头,吩咐其中一个人,“去探探江赜到底死了没有?” 下人连命立即去了。 四周瞬间又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杨掷回头看着齐承沅的脸色,见他垂眸,眼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知道他现在心情肯定很不愉快。 杨掷叹了口气,对齐承沅道:“殿下,这江赜诡计多端,实在是不得不防。” 齐承沅勉强笑了一下,“亚夫教训的是。” 杨掷还想要和齐承沅说点什么,但话刚开口却又咽了回去,他看着周围的士兵,总觉得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不一会儿前去打探消息的士兵就回来了。 他几步就到了杨掷的面前,跪下对杨掷道:“亲王大人,外边军营之中,探子来报郢朝大军有回朝的趋势,郢朝将士军心不稳,已引起动荡,皇帝驾崩一事恐怕为真。” 闻言,齐承沅抬起了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杨掷。 杨志紧皱眉头,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本还在犹豫,但在察觉到齐承沅如烈火般灼灼的眼神时,叹了口气。 “亚父,让我去吧。” 齐承沅双手紧握,眼神中带着浓郁的不甘。 齐承沅是杨掷,从小看到大的,他自然也知道,齐承沅是有多么渴望赢下这一场。 于是他叹了口气,“罢了,殿下,放手去做吧。” 齐承沅闻言眼前一亮,他垂下某遮住眼中的野心,“本宫定然不会让亚父失望的。” 说吧,他猛然转身,分对着殿内士兵道:“所有人随我来!” 士兵应了一声,跟着齐承沅一蜂拥而出。 于是月居城的大门缓缓打开,发出隆隆响声。 齐承沅穿着盔甲,迎着冷风抬眸看向远处的军营。 只见眼前的军营之中,早已挂起了高高白飘,在远处随风飘摇着,似乎是在昭示着他的胜利。 齐承沅嘴角微微上挑,“给本宫灭了这群杂碎。” 说罢,他身后的士兵大喝一声,从袖中掏出瓷瓶,仰头一喝。 只见士兵的面部开始扭曲,裸露在外的皮肤逐渐布满各种黑虫,密密麻麻的铺在皮肤上,令人作呕。 “杀。” 随着齐承沅云淡风轻的一声,他身后所剩无几的士兵咆哮着,朝着远处的军营冲过去,宛如几头失去理智的猛兽。 郢朝军营中放哨的士兵见状,立即吹响了号角,同时引来弓箭手,朝着罗贞士兵射箭。 但是喝下毒虫的罗贞士兵,仿佛不知道疼痛一般,一把折断插入肩膀的键,直径朝着军营扑来。 几个站在前头的士兵,一不留神就被罗贞士兵捅穿了胸膛。 郢朝的士兵似乎有些慌张,他们惊慌地往后退,丝毫没有抵御的架势。 面对这等宛如野兽的怪人,郢朝士兵们丧失了军心,拼命的往后逃。 齐承沅见状,更加坚信了江赜已死于沉寂之毒。 他身上虽然还负着伤,但是有着罗贞士兵在前面开路,也没有谁能伤害得到他。 他扬起披风,势在必得地往军营里踏过去。 前方是郢朝士兵死于罗贞士兵手下的哀嚎声。 齐承沅拉起缰绳,让铁蹄踏过士兵的鲜血,一步一步朝着里面走去。 他很享受周围的惨叫声,在这片血雾之中,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登上皇位的样子。 耳边的惨叫声逐渐变成了大臣们的跪拜生,众臣们朝着他下跪,大声喊着:“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空中袭来一支冷箭,径直插到了他的胸口。 齐承沅一个机灵,总算从自己的幻想中走了出来。 他低头愣愣地看着插在自己胸前的那只箭,箭尾还在不停地颤抖着。 从他胸膛处传出来的痛处提醒着他,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不可能……” 齐承沅的抬头,就看到了身处高处的一名弓箭手,对方已经搭起了第二支箭,只等着放手,那箭就会对准他的心脏。 齐承沅瞳孔猛地一缩,立即翻身下马,这才偏偏躲过了那支箭。 他摸着手上火辣辣的伤口,如梦初醒,警惕地看向四周。 他这才发现之前涌入到郢朝军营的罗贞士兵们,或者倒地不起,或者被围攻。 齐承沅愣住。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03节 不是说郢朝的军心已经溃散吗?为何对方还如此井井有序?仿佛是早已等候着他主动投入陷阱一般。 齐承沅意识到不对,拉起马的缰绳,再次上马,往着月居城的方向逃走。 但是高处的弓箭手自然不会放过他。 齐承沅才拉着缰绳跑了几步,身后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原来是两只箭与径直插入了他的后背之中。 齐承沅惨叫一声,终究是受不住从马背上掉了下来。 但他并没有如想象中的被摔断脖子。 一只大手拎着他的领子站了起来。 原来是杨掷赶到了。 “亚父……” 齐承沅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握着杨掷的手,“亚父快杀了江赜!” 杨掷沉默了一下,他抬头看着,对面。 弓箭手已经停止了攻击,只是锐利的箭头依旧对着他们,似乎只等一声令下,就会将他们万箭穿心。 在往旁边看,竟然看到了一个人影。 江赜。 杨掷咬紧牙关,只觉得大事不妙。 同样的套路,他们又上了一次当。 而且对方有着江赜在,就没有那么好对付了。 杨掷瞥了一眼齐承沅,见他脸色苍白,神情也有些恍惚,于是在心中叹了口气。 “殿下。” 趁对方还没有出手,杨掷低声道:“我们逃吧。” 齐承沅一愣,仿佛没有听清杨掷说什么,他抬头看着杨掷,“逃?” 齐承沅抬头看着高处的那个人影,指着他,“江赜就在那里!只要杀了他……只要杀了他……” “殿下!” 杨掷呵斥齐承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然而却见齐承沅垂下了眼眸,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亚父,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与其苟且偷生的活着,不如与江赜拼了。” 他缓缓起身,一步一步的朝前走。 其实他十分害怕,但是为了让杨掷心甘情愿地帮他,他只能这么做。 一步,两步,三步…… 在高处的弓箭手将箭头对准了他时,齐承沅如愿听到了杨掷喊了句:“殿下!” 杨掷也站起身来,将自己完全暴露在弓箭手的视线之下。 “殿下,你先走。” 杨掷缓缓抬头,看着那个站在高处的人。 此时,阳光从那人的身后照射过来,让他看不清那人脸上的面孔。 杨掷握紧了拳头,沉声道:“那个人的人头交给老夫吧。” 第77章 杨掷记得那是一个阴雨天。 他被仇家追了一宿,踉踉跄跄才拖着一口气来到了客栈。 但是客栈的老板看他浑身是血,觉得他命不久矣,恐招了晦气,于是连忙叫人赶了出去。 杨掷倒在了血泊之中,他以为自己的生命就此结束。 直到他看到了一双绣花布鞋停在了他眼前。 “小荷,这里倒了个人。” 杨掷至今觉得那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声音,仿佛雨后的阳光,暖暖地洒了下来,叫他看到了一丝希望。 他努力睁开眼,只能隐约看到眼前是个穿着白衣的女子。 等他再次醒过来时,自己已经身处在满是药味的医馆之中了。 杨掷有些恍惚,等他想起自己昏迷之前的事情后,立即坐了起来。 “你醒了呀?” 说话的是个医女,她端着药走了过来,“夫人真神奇,说你能活着,你竟然真的活了下来。” 毕竟杨掷才来时浑身是血,濒临死亡,除了夫人,所有人都觉得他必死无疑。 杨掷一愣,赶紧问:“是谁救的我?” 医女笑了笑,“自然是我家夫人喽。” 她说着就往杨掷的伤口上敷药。 杨掷一愣,“你家夫人……现在在何处?” 还没等医女回答,就见旁边的帘子被人掀了起来,走进来一身白衣的女子。 她的发丝被挽起,面容清冷,看向人时,目光却有些柔和,令人觉得亲近。 杨掷一时间看呆了。 等到那女子走到他面前,两人的目光直接撞上时,杨掷才脸上一烫,离开了视线。 纵使对方没有说,他也认出了眼前的人就是救他的女子。 女子道:“你恢复的倒是挺快,身上可有什么不适?” 杨掷低下头,哑声说:“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女子笑了笑,“我家开医馆的,随手之劳罢了。” 杨掷偷偷打量着对方,看着她被盘起的发丝,心中莫地一涩。 这女子早已嫁作他人妇了。 “你且安心在这住着,你伤的太重了,得好好静养才行。” 看着眼前如此善良的女子,杨掷不想连累她。 这里是郢朝,眼前的女子自然也是郢朝的子民。 她能对他这么好,完全是因为这女子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他的家族本是罗贞皇室的一族,但他尚年幼时,父母便双亡,于是他就被皇族的其他人接到了皇宫之中抚养。 但是没有靠山的皇族,被排挤在外是正常的事情。 在一次次诬陷之中,他决定南下。到了郢朝,他就在江湖上闯荡,永不回罗贞。 杨掷没有什么本事,只有这一身的武艺。 但也多亏了罗贞的一些毒法和武艺,叫他能在江湖上混出个名堂。 但是常在江湖走,哪有不湿脚。 他这次就栽了个大跟头,差点丢掉了性命。 幸好被眼前的女子给救了。 在见到这女子的那一刻,他第一次觉得累了,不想再继续闯荡了。 再后来,他便知道了这个女子并非普通人,而是郢朝的皇后。 尽管知道印钞与罗真是对立的关系,但杨志还是为了,他,从此放下屠刀,入了皇宫,甘愿做一个不起眼的太监,就这样远远的看着他,杨志也是甘愿的。 * 杨掷的胸膛上已经插满了箭。 他如同一头野兽,不知疼痛地往前一步一步挪着。 周围是围剿他的士兵,枪尖对准了他的心脏。 杨掷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有些精疲力尽了。他看向了远处的齐承沅,眼神变得深幽。 他躲在一处房屋之后,惊恐地看着他。 齐承沅其实长得很像他母亲。 还没等杨掷多回忆,只听噗嗤的一声,是长枪穿透了他的肩膀。 杨掷愣愣地看着齐承沅,想要再透过他,看到他的母亲。 “夫人……” 然而,齐承沅在看到杨掷被长穿穿透胸膛的那一刻,眼中十分的惊慌。 他径直上马,趁着大家伙的注意力都在杨掷身上时,狠狠抽了马鞭子,马匹没有丝毫犹豫的朝着月居城冲了进去。 杨掷有些恍惚。 他朝着齐承沅的方向走了两步,看到的却只有齐承沅落荒而逃的背影。 他低笑了两声。 他猛然抬头看着高处的江赜。 江赜已经拉满弓,将箭尖对准了他。 “陛下,齐承沅逃了。” 余风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朝着齐承沅射去箭,但也只堪堪射到了马屁股,还是让齐承沅逃进了月居城中。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04节 “无妨,丧家之犬罢了。” 江赜目光沉沉,盯着杨掷,这一天他等了许久。 他右手拉慢弓,手指不停地颤抖着。 “主子,可要属下来?” 余风见了,有些不忍。 自从江赜失去武功后,就再也没有见他拿过剑。 如此,能将这弓箭拉满,已经是费了他很大的力气了。 “不必。” 江赜的声音沙哑而沉稳,他目光如刀子般锐利,紧紧盯着底下那个垂死挣扎的人。 杨掷的身边已经倒下了太多的人,他的手上也沾染了许多人的心血。 这人就是个怪物。 但是再厉害的人,也抵不住众人的围剿。 杨掷再恐怖终究是人,终究是由血肉之躯。 江赜咬紧牙关,握紧了手中的剑。 那一瞬间,江赜想起了父亲在自己眼前倒下时的场景。 他紧紧闭了闭眼,而后睁开,眼中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的手指一放,只见剑嗖的一声就出去了。 噗嗤一声,径直插入了将杨掷的心脏之中。 杨掷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随着江赜的箭落下,高处的弓箭手的手中剑也纷纷射向杨掷。 落下的剑,仿佛暴雨一般将杨掷淹没。 万箭穿心。 江赜看着底下仿佛被射成刺猬的人,久久没有说话。 四周变得沉寂,余风看着江赜的脸色,担忧的开口道:“主子……” “破城,下令全力缉拿其成员。” 江赜盯着月居城的城门,冷声道:“朕要活口。”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林舟就慢慢的恢复意识了。 她眨了眨眼,偏过头,想躲过刺眼的阳光。 慢慢的,她的意识回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木桌。 林舟愣了愣,想要起身,却觉得全身上下撕心裂肺的疼。 她想起来了,她是在林中服下了沉寂之毒。 可是她怎么还活着呢?这又是哪里? 在她还有些迷糊的时候,突然一个人影推门而入。 林舟皱眉,才发现眼前朦胧一片,无论她再怎么努力,都看不清对方的脸。 而对方见到他醒来时乎有些惊讶。 对方在门口站着愣住了,而后才慢慢地走了过来。 “感觉如何?” 声音很是熟悉,林舟想了想,苦笑道:“还成。” 林舟顿了顿,还是想要确认,“阿勉?” 听着林舟这不确定的语气,再看着她有些空洞的双眼,阿勉上前去一把掐过她的下颌,盯着她的眼睛细细打量着。 阿勉什么也没说,良久之后才放开了手。 在这片沉默中,林舟揉了揉被阿勉掐得有些疼痛的下颌,半开玩笑道:“这么严肃,这世上居然还有你阿勉治不了的病?” 闻言,阿勉冷笑了一声:“再好的医术也招架不住病人不想活的心啊。” 她把手一拍,质问林舟:“在营地时做核,要打晕我?” 林舟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阿勉已经不需要他的回答,直接说:“我在你的血液中测到了成绩的毒素,先前你服下了沉寂之药?” 林舟没有说话,但是安静已经替她默认了。 阿勉盯着她没有说话。 林舟看不见,阿勉脸上很是不愉,似乎下一秒就要发怒。 林舟还自顾自的问:“阿勉神医,您看我这眼睛还有没有得治?” 阿勉冷笑了一声,“治什么治,吓着不好吗?省的你到处跑。” 闻言,林舟就知道阿勉肯定有办法。 阿勉讽刺道:“死都不怕的人,还怕瞎吗?” 林舟叹了口气:“我这不是没有办法吗?” 阿勉瞧着他的样子,垂下了眼,良久之后,她才稳住声音,“沉寂之毒已经侵入你的血液之中,有了你的血沉积的毒素,我终于提取出来了。” 这终于算得上是个好消息了。 林舟虚弱的笑了笑,她用胳膊支起身来,眯着眼睛往外瞧,这里似乎只有她和阿勉两人。 “这是何处?” 阿勉低声道:“猎人打猎留下来的木屋,我听说阿朝在树林里找你,我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结果真的找到你了。” 林舟笑了笑,“看来是我命不该绝,让我遇到你,叫我活了下来。” 阿勉没有说话,只是烦躁地搅动着手里的汤勺。 林舟不知道当阿勉见找到林舟的时候,她的脸已经被鲜血模糊了。 当时阿勉以为她已经死了,却没想到她还有一口气。 正好旁边有这个木屋,阿勉就把林舟搬了进来。 林舟问:“外头战况如何呢?” “月居城破了,杨掷已死,齐承沅还逃脱在外。” 林舟皱起了眉,齐承沅又逃了。 她正想说什么话就被阿勉狠狠一戳。 “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 阿敏看着一脸苍白的林舟,眼中有些不忍,但是一想到林舟打晕她,一个人跑来月居城,就忍不住的生气。 “说起来你北上的事情,还是我一手安排的,你怎么能绕过我擅自做主呢?” 而且还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现在阿勉想起来还不免心惊,要是她再晚去一步,看到的可能就真的是林舟的尸体了。 林舟没有说话,阿勉也不想理她。 她站起身来,就要往门外走去,“阿朝一直在找你,我都没有来得及同他说你在我这里。现在你也醒了,我现在就通知……” “等等!” 阿勉话音会未落,就被林舟打断了。 林舟到:“可否给我些时间思考一下?” 阿勉一愣,“什么?” 林舟抓紧了身下的被褥,抿唇,“不要告诉阿朝我在这里。” 第78章 “为何?” 阿勉不理解。 阿朝已经寻了林舟许多天,若不是怕林舟昏迷中离不开人,她早就下山去找阿朝了。 林舟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可有孔临的消息?” “孔临?” 阿勉一愣,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他现在应在月居城中,如今月居城已经被攻破,应当过不了多久就能见到他了。” 林舟闻言垂下了眸,她沉思了一会儿才说:“在我同你回去之前,我想先见孔临一面。” 阿勉看着她,心中甚是疑惑,“你为何要见他?” 林舟深吸了一口气,将齐承沅用玉奴威胁她的事情告知了阿勉。 “玉奴的出现在我们的计划之外,但她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能不管她。所以我托了孔临帮我玉奴带出来。” 阿勉听了林舟所说,心中有些震惊,久久未能说话。 “怪不得齐承沅如此相信你,还将你放了回来。原来他早就捏住了你的软肋……是我考虑不周了。” 阿勉心中有些自责。 先前林舟回来后,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05节 她看着连林舟还有些苍白的脸,垂下了眼,“你又何须亲自服下那毒虫?这若大个罗贞,难道就找不到一个可以替你服下沉寂之毒的人吗?” 林舟摇了摇头,她轻声:“我到军营时,军营之中已无俘虏。而外头那些人都是为了郢朝出生入死的战士,他们的家人还在等着他们回去,我怎么能让他们替我送死呢?” 林舟言之有理,阿勉心中也有些沉重。 她小声道:“也是我学艺不精,提取不出毒虫上的毒素。” 最终她轻叹了一口气,双臂环绕,“罢了,我会帮你联系孔临,尽量让你在回去之前能见到玉奴。” 这也足够了。 林舟抬头看向了阿勉,轻轻一笑:“多谢。” 阿勉抿唇,“话先说好,我只能尽力帮你拖延时间。陛下已经下令,让阿朝仔细搜搜寻树林,阿朝压力很大,我可能也拖不了多久。” 林舟闻言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她本来可以不用这样麻烦的。 但偏偏窦云骁又一次站在了齐承沅的那一边。 江赜会不会因此迁怒玉奴?而玉奴知道了窦云骁是齐承渊的人,又会作何反应? 而且玉奴还是怀有身孕的人…… 这些都是在她意料之外的事情。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先见一见玉奴,与她谈一谈。 * 月居城的这边,郢朝大军已经涌入了城中,将宫殿围得严严实实。 因着前面两场战争,月居城中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只有一些虚弱到无法逃离这座城池的老弱病儒。 郢朝大军也没有为难他们,铁骑从他们身边而过,直径奔向皇宫之中。 江赜已死,将士们本以为齐承沅会逃往宫殿,但他们搜寻了许久都没有见到齐承沅的身影。 这里宛如一座空殿,什么也没有。 江赜得知此事后,命令大军迅速将月居城包围,一只苍蝇也放不能放出去。并让士兵一寸一寸土地地搜寻,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藏身的地方。 最终,在仔细的搜寻后,将士们找到了一条通往城外林子的暗道。 在知晓暗道的出口方向后,江赜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立即唤了阿朝来,“让你找的人怎么样了?” 阿朝低下头。 这几日,他一有时间就进到林子中去搜寻,但是除了一块带着血迹的衣布外,什么都没有搜寻到。 他不敢细想,因为这林子中除了人,还有些凶猛的野兽。 若遇上野兽,以林舟那瘦弱的身板,那恐怕逃不过野兽之口。 这些话他自然不敢与江赜说,只道:“这几日属下已经加快人手,还差西边的林子就能够搜寻完。” 江赜闭上了眼,深吸了口气。 这几日他没日没夜地指挥着战事,心中却依然挂念着林舟。 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她倒是一走了之,徒留他日日担忧。 这北地荒漠如此之大,靠她一人如何走出这里? 江赜不禁握紧了拳头,此时他有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良久,江赜道了句,“余风,月居城善后的事就交给你了。” 阿朝一愣,已经知道江赜是作何打算。 果然,下一秒江赜的目光就看了过来。 江赜沉声道:“朕同你一起去找她。” 这几日的等待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林舟。 但是他心中又有一丝恐慌。 若他派出所有人手也找不到林舟…… 江赜闭上眼,深吸了口他不想再等了。 他一个翻身骑上了战马,一拉缰绳,就往着树林深处奔去。 郢朝大军破月居城之后,孔临就带着玉奴从事先藏身的地道中走了出来。 直到此刻,看到郢朝士兵身上熟悉的盔甲后,玉奴才信了孔临的话。 她本是在罗真人的宫殿中赞助,门口有罗真人时时刻刻看守着她。 后来孔临突然出现,并看守的人打晕在地。 孔临说,他是受林舟之托前来将她带走,让她和他逃走,只是玉奴却不甚相信。 毕竟这个孔临前一秒还是齐承沅身边能说得上话的大红人,下一秒却说他是林舟的人,还要带她走。 情况紧急,孔临顾不得和她解释,只好将她强行绑出宫殿,躲在了密道之中,直到郢朝大军的出现。 地道里又闷又热,出地道后,玉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扭头问孔临:“林舟……她在哪里?” 孔临挠了挠头,“这我哪里知道?” 林舟交代他的,就是将玉奴带出来而已。至于别的,他也不清楚。 两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一队士兵朝他们围了上来。 有一人似乎认出了孔临,“这不是齐承沅身边的人吗?” 说着作势就要抓住他。 孔临先是有些慌张,但随后镇定下来,解释道:“我师姐名唤阿勉,是你们陛下的救命恩人!” 士兵却觉得他这是在狡辩,二话不说就要将他捆起来。 场面顿时有些混乱,就在孔临打算溜之大吉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兄长!” 孔临扭头望去,只见一个罗贞人打扮的小姑娘张着手朝着他这边飞扑而来。 孔临一愣,连忙伸手接过小姑娘。 “兄长,我可找到您了!” 娜图蹭在孔临的怀中,紧紧的抱着他。 孔临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他摸了娜图的脑袋,“我们娜图真勇敢,一个人完成了这么多任务。” 娜图抬头朝着他微微一笑,骄傲道:“那是自然的!” 娜图已经在军营中生活许久了,士兵们不认识孔临,但却认识娜图,也知道娜图的哥哥就潜伏在罗真人之中,一直给他们传递着消息。 先前暮平城的图纸,就是娜图的哥哥传出来的。 于是士兵面上的警惕也减轻了几分。 瞧着士兵没有再抓捕的意思,孔临终于松了口气。 就是孔临欲与娜图寒暄几句时,远处却传来了一声烟花的爆鸣声。 孔临抬头望去,神情一愣。 旁边的士兵也在议论着这个烟花,毕竟先前他们就是通过烟花传讯的。 只是现在瞧那烟花炸开的形状,却不像是他们军中的图案。 “那是我师姐在唤我。” 孔临低声道了一句,心中虽然有疑惑,但他还是对娜图道:“我得过去一趟。” 临走前,孔临看了一眼玉奴,对娜图道:“你先带她去看看军医。” 毕竟玉奴怀有身孕,又在地道中待了那么长的时间,孔临生怕她身体有些不适,林舟找他算账来。 孔临要走,玉奴却不肯放他走。 她一把拉过孔临的衣袖,“你要去哪?” 孔临一愣,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玉奴继续道:“既然是林舟托你来救我,那你可知她在哪?” 孔临心中急着去见阿勉,连忙道:“不知道,你先在这等着我回来,我再带你去找她。” “林舟?” 旁边的娜图听了,觉得有几有些耳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阿朝大人也在找他呢,似乎是在树林中?” 孔临听到前半句时已经来不及捂住娜图的嘴巴了。 果然,下一刻他就听玉奴道:“我要同你一起去。” “那不成。” 孔临打量着玉奴的肚子,“你一介有孕之人上山做什么?若你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和林舟交代?” 只是他没想到玉奴脾气横得很,她斜眼看了一眼孔临,“就算不跟着你,我也要去。” 说吧,玉奴提起裙摆,径直朝着树林走去了。 孔临看着玉奴的背影,十分无奈,也只能跟了上去。 * 军营对面的这片树林其实并不算茂盛,这里是几百里荒漠中唯一的绿植。 山上稀稀疏疏的种着歪七扭八的树,因为山势有些高,山路也弯弯绕绕的。 白日间,太阳升起,炙烤着大地。 周围的水分似乎都被蒸发了,只有扑面而来的热气沸腾着。 有一人摇摇晃晃的朝着山林中走去。 他的脚下印着一串串血迹,顺着山路而上,往西边去了。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06节 齐承沅拿着剑,杵在地上,双目通红,死死盯着自己的前路。 他还不想放弃。 他一定要杀了江赜…… 齐承沅握紧了手中的剑,一步一步的朝前挪去,眼中的恨意越来越浓烈。 第79章 次日,林舟才醒来不久,就被阿勉喊出了门。 阿勉抬头看着天边,空中还有未能散去的烟雾。 “我师弟过来了。” 闻言,林舟面上的倦意散去,她盯住了天边的那点烟雾。 她深吸了一口气,心跳得有些快。 虽然她托了孔临把玉奴救出来,但到底心中没个准。 若齐承沅察觉到了孔临的意图,又或是他们回来途中遭遇什么意外,而且玉奴还怀有身孕…… 不知孔临给她带来的,究竟是噩耗还是惊喜。 林舟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不安。 阿勉披上长衣,外头风沙太大,她用纱巾围住了面孔,“这里地形奇特,不易被找到,我要去接他。你在这等我回来……” 话未说话,就被林舟打断了。 林舟道:“我同你一起去。” 阿勉本念着林舟身子不适,不欲叫她出门的,毕竟沉寂之毒虽然解了,但这种毒甚是恐怖,到底是伤了林舟的身子,还得多静养才行。 只是她的目光在落到林舟面上时,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林舟眼中是藏都藏不住的焦急。 阿勉叹了口气,“罢了,同我一起吧。” 让林舟一人在这里,她也不放心。 于是两人出了门,一起朝着烟雾的方向走去。 而远处的烟雾之下,孔临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着,他每走一步,就要往后看一眼。 因为玉奴就走在她的身后。 孔临很是无奈,一个挺着大肚的孕妇,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还偏要走着这么难走的山路,他生怕一个没注意,玉奴脚下一滑……那他的责任可就大了。 先前他也劝过玉奴,奈何对方性格倔强,非要跟着他一起来。 此时正值白日,太阳高照,周围气温迅速升高,两人转悠许久,依然没在林中见到别的人影。 孔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回头看了一眼玉奴。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我先送你下山吧。” 玉奴摇了摇头,她看着远处,正好瞧见空中升起了一支烟花,和方才孔临放出的烟花一模一样。 玉奴指着天边问:“那可是你师姐传来的信号?” 孔临回头一看,还真的是!这是阿勉来接他了。 他心中一喜,也顾不得和玉奴争吵了,着急的就想往烟花升起的方向走去。 两个人按照那方向,在山坡上走了一会儿,隐隐约约就看到对面山坡上似乎有两个人影。 还没等孔临看清,身边的女人就喊了起来:“阿姐!” 孔临眯眼看去,其中一人是自己的师姐没错,于是他心中嘀咕着,师姐什么时候收了个妹妹? 而后他的目光转向了旁边的那个女子,在看清那女子的容貌时,他面上的惊愕实在是掩饰不住了。 他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看到的依然是一身女装的林舟。 孔临愣在了原地。 对面的人也发现了他们,只见那一身女装的林舟招招手,朝着他们跑了过来。 “你可还好?” 林舟越过孔临的身侧,拥抱住了玉奴,她摸了摸玉奴的肩膀,上下打量着玉奴,最后目光停留在她的肚子上。 林舟还想要说点什么,只是喉间一酸,便红了眼眶。 玉奴也是十分的激动,她紧紧握着林舟的手,“我很好,孩子也很好。” 姐妹俩见面十分欢喜,话还没说两句,就要哭出来。 而孔临一直呆愣着站在旁边,怔怔地看着林舟的脸,还没缓过神来。 直到阿勉走了过来,挡住了他的视线,“傻愣着做什么呢?” “师姐?” 孔临看了看林舟,又看向阿冕,“这……这……她?” 听孔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阿勉抿唇一笑,“便是你看到那样。” 林舟先前的那身衣裳早就被血染红了,阿勉救她的时候嫌弃那衣服脏,就给林舟换上了她的衣裙。 阿勉抬头看了看光芒四射的太阳,打断了温情中的姐妹俩,“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再等一会儿,气温就升起来了。这里还有孕妇,温度太高恐怕对胎儿不利。” 林舟闻言,连忙擦了擦眼睛。 “是了,我们旁边有个木屋,先回屋子里吧。” 玉奴点了点头,紧紧握着林舟的手不放。 于是一行四人又往回走。 阿勉和孔临走在前头,两人没有说话,似乎有心事,只自顾自地往前走,脚下的步伐有些快。 林舟和玉奴落后了他们两人一大截。 林舟扶着玉奴慢慢的在山坡上走着。 林舟看玉奴身子这么重,还要跟着她奔波,心中有些疼惜,“你上山做什么?等事情结束了,我自然会去找你的,你还怀有身孕……” 林舟没有说完,但玉奴却已经看到了她眼中的心疼。 见状,玉奴内心更是惭愧。 玉奴握着林舟的手,轻声问:“阿姐,我可是拖累你了?” 林舟一愣,立即笑了笑,“你说什么呢?” 玉奴抿唇,看向林舟,“阿姐,我知道,窦云骁还在为齐承沅做事。他带我来这里,除了威胁你,我想不到还有别的意图。” 听到,玉奴如此说,林舟面上的笑容也渐渐淡了下来。 她拍了拍玉奴的肩膀,只说:“都过去了。现在你我都在这里,没有什么这个更重要的了。” 听到林舟的话,玉奴内心反而更沉重了。 这便说明,她确实拖累到林舟了。 她抬头看着林舟身上的衣裙,突然有些恍惚。 毕竟上一次见到林舟如此打扮,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她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 玉奴握紧了林舟的手,“月居城已经被攻破,想必用不了多久,齐承沅就会被抓获……阿姐,我们走吧。” 林舟一愣,“走?” 玉奴点了点头,她垂下眸,掩住眼中的泪光,“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才明白,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人。往后日子,我们姐妹俩便一起过活,可好?” 林舟看着玉奴泛着泪花的眼睛,心中一软。 她抬手为玉奴拭去眼泪,本欲答应,心中却又想到了江赜。 若她就这么一走了之,他肯定不会罢休的。 而且,不知怎的,她心中竟有些犹豫。 林舟想了想,问出了心中压了许久的疑问,“窦云骁如何了?” 听到那个名字,玉奴脸色冷了下来,“我不知。” 她摸了摸肚子,“这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孩子,我会把她生下来,抚养长大,至于窦云骁,我就当这个人死了。” 要知道,玉奴在林舟心中一直是个乖巧可人的妹妹,而这一刻,林舟却觉得她已经成长了。 欣慰的同时,林舟心中又有一些心酸。 “阿姐,我们离开这些是非之地吧。” 玉奴说的话很轻,刻意压低了声音。 林舟看了一眼走在远处的两个人,他们埋头往前走着,丝毫没有听到两人的交谈声。 “我……” 林舟欲言又止。 玉奴瞧着林舟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么,笑了笑,没有再说让林舟和她一起离开的话。 她垂下眼,想了想才斟酌道:“若阿姐想留在京城,我以后在京城寻一间屋子,隐姓埋名地住下来。阿姐,想我了就来看看我吧,这样也不错。” 玉奴这番故作坚强的话,比先前的恳求更让林舟心疼。 之前窦云骁还在皇宫牢狱时,江赜就不想放过他和玉奴肚子里的孩子,等他知道了窦云骁再次叛变,还不知道如何对待玉奴呢…… 她的心中突然沉重起来。 林舟握紧玉奴的手,坚定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两人说着,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木屋之中。 应林舟的要求,阿勉给玉奴诊了脉,“胎相还算平稳,只不过近日需多加休息,不可再劳累奔波。”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07节 随后,她看了一眼林舟,“你随我来。” 于是阿勉和林舟两人便来到屋外,刚一推门,一面热风就扑面而来。 阿勉说:“这位便是你那位表妹吧?如今人也见着了,该回去了吧?” 瞧着这时日,阿朝若是再找不到林舟,恐怕真的会吃不了兜着走。 而且以他们搜寻的速度,想必很快就会搜到这里,到时候林舟不想走也得走了。 林舟面上有些犹豫。 若她决定和玉奴离开,这就是一个好机会,只要同江赜说她已经毒发身亡了,或许就能脱身…… “如何?” 阿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舟看着阿勉一脸坚定的表情,将方才的想法收了回去。 且不说阿勉不会对江赜撒谎,以江赜的性子,估计要见到她的尸体才肯罢休,而这种荒漠之中,她上哪去弄一副和她身形相像的尸体来? 此事不能这般草率处理。 于是林舟垂下眸,打算从长计议,“好。” 得了林舟肯定的答复,阿勉松了口气,“我先让孔临去报信。” 说着就往屋里走去。 阿勉不知道的是,江赜已经在来巡寻他们的路上了。 阿勉的那一支烟花,不仅被孔临瞧见了,也被江赜看到了。 阿朝看着熟悉的烟雾,解释道:“那是阿勉的信号。” 江赜点了点头,他也认出来了。 只是阿勉本来应该在南方的军营之中才对,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难道…… 江赜心中一提,“走。” 说着,江赜一拉缰绳,带着一队人径直朝着烟花升起的方向寻去了。 第80章 阿勉前脚才叫孔临去报信,林舟后脚又找来了。 “阿勉,我想先带玉奴下山。” 阿勉一愣,“为何?” 林舟没有说话,只说:“待玉奴安顿好了,我再去找你们。” 闻言,阿勉的脸色冷了下来,“不行!” 她看了眼远处休息着的玉奴,沉声道:“玉奴的身子我看过了,没有什么大问题,若你这般带着她折腾,对她和她腹中胎儿可没有半点好处。” 林舟沉默了。 只是思虑了许久,她还是试图劝说阿勉,“阿勉,你信我,我一定会来找你们的。” 只是为什么要下山,林舟还是不肯说。 然而阿勉也是坚持着,“你今日不给我个理由,我是不会让你提前下山的。” 阿朝的人就在树林中搜寻,离此处也近,想必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过来。 “不过是在多等片刻罢了,你为何如此急迫?” 此时,阿勉看向林舟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审视。 只是林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生怕江赜见到玉奴后,第一件事就是将玉奴抓入牢中。 见林舟还是不回答她的话,阿勉直接挡在了门口,“你死心吧,我今日是不会让你们两人独自下山的。” 或许是他们的谈话声惊动了玉奴,不知什么时候,玉奴已经走到了两人旁边。 玉奴不忍心看林舟为难,直接走上前去,“阿勉姑娘,阿姐她这番是为了我,请你不要责备她。” 阿勉抬眸,淡淡看向玉奴。 玉奴假装没有看到林州暗示她的眼神,她垂下眸,将自己肚中孩子的亲生父亲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阿勉。 “我知道这个孩子的身上流着叛军的血,但是我已经打独自算养这个孩子长大,这个孩子没有父亲,只有母亲,不会再与叛军扯上半点关系。” 阿勉闻言也是沉默了。 陛下是多么痛恨叛军,这一点她是知道的。 而且还是窦云骁这种反复叛变的人。 但偏偏是林舟的表妹怀了叛军的孩子。 阿勉深吸了一口气,她思虑了许久才道:“罢了,我同你们一起下山。” 林舟一愣,面露喜色,“多谢阿勉!” 阿勉却冷脸看着她,“我为的不是你,而是这个孩子,到底是一条性命。” 医者仁心,阿勉也不想陛下手上沾上一个婴孩的鲜血。 而且若是陛下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真的把玉奴怎么了,那他和林舟真的是没有半点可能了。 “等下山把玉奴安置好了,你就同我一起回去。” 阿勉的目光灼灼,没有商量的余地。 “好。” 阿勉的同意已经让林舟松了一大口气了。 在不清楚江赜的态度之前,她都不想让玉奴出现在江赜的面前。 事不宜迟,于是三个人披上长纱,往山下走去。 阿勉边走,心中又有些后悔,“等会儿我师弟带着他们回了那木屋,又发现我们不见了,陛下肯定还会加派人手寻我们,这样总归是有些不妥。” 林舟叹了口气,“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总会有办法的。 因为玉奴是孕妇,三人也不能走得太快。 玉奴抬头看着两人面上隐隐的焦急,有些惭愧,“抱歉,都是我不好……” 话未说完,林舟就拉起了她的手,“你这又是说的什么话?你在和我这般见外,我可要生气了。” 玉奴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山路实在是崎岖了些,走了一会儿,三人觉得似乎在原地打转一般,无论如何都绕不出去。 于是阿勉说:“我上前面去打探打探,你俩在这里等着我。” “好。” 见着阿勉走开,林舟握住了玉奴的手,“阿绣,不要担心。” 林舟朝玉奴微微一笑,“你不是说了我们还要一起生活吗?以后有的是你照顾我的时候。” 林舟说起将来,让玉奴有了一丝希望,她的眼中不再乌云密布,而是看着盯着林舟微微一笑,哽咽道:“好,我听阿姐的。” 正好阿勉也找到了出路,朝着两人喊:“快过来!” 阿勉带着两人往前走,“这里有条隐蔽的路是可以走的,我们方才走的那条路,实则是一直在原地绕圈圈。” 林舟笑了笑,“还好有你在,不然我俩恐怕得在这绕一天呢。” 听着林舟有些奉承的话,阿勉嗤鼻一笑,“算了吧,麟台郎,齐承沅身边的大红人,就算只有你一个人也能走的。” 林舟被阿勉当场戳破,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可是她的目光在扫到地上时却一愣,她立即出声,“等等!” 阿勉和玉奴都不明所以地停下了脚步。 只见林舟脸色严肃,上前几步蹲了下去,手指在地上细细一搓。 只见她的手指立刻染上了血色。 林舟扭头问:“这林子中都是郢朝的人吗?” 阿勉探头,也看到了林舟手上的血迹,“应当是的吧?” 陛下命阿朝搜寻树林,他搜了那么多天,除了郢朝的人,也不会有别人了吧? 林舟还看着地上的血迹,沉默不语。 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因为看着地上的血迹,并不是通向山下的,而是往着山林更深处的地方延伸。 若这伤者是印朝的士兵,受了伤,应该第一时间下山才对,怎么还会往山里走呢? 而且瞧着这血迹,对方伤势应当也不轻的。 林舟心中凛然,“你之前说齐承沅逃了,是吗?” 阿勉一愣,点了点头,“我最后听到的消息确实是这样的。” 她的目光落在了地上的血迹上,“难道你怀疑?” 林舟点了点头。 三人摸索了全身上下,也只有阿勉身上有一把用来割草药的小刀。 林舟沉默了一会儿,对阿勉道:“你和玉奴在这里等我,我上去看看。” 阿勉立即说:“我同你一起去!” “不成。”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08节 林舟拦住她,“玉奴不能一个人在这里。” 她说着,已经拿过了那把小刀,“放心吧,我也不是傻子,若是打不过我,肯定会逃的。” 阿勉有些不放心,却也只能道一句,“好吧,若有什么事,你可要叫我。” 林舟点了点头,转身循着血迹往山林伸出去了。 这一路林舟走得十分小心,她握紧手中短刀,小心翼翼的拨开树叶。 在走了几十步后,她终于是见到了那个受伤的人。 那人靠在一块石头旁边,借着阴影休息。 他的身边流了许多血,仰着头,大口喘着气。 在看到对方的面孔时,林舟骤然握紧了手中的刀。 那是齐承沅。 林舟的呼吸猛然加粗,恰好对方也看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撞上。 齐承沅反应极快,立即拿起一支箭,朝着林舟射过来。 林舟就立忙利用旁边的树木挡住自己的身体,躲过了几只箭。 齐承沅呵呵笑了几声,喉咙间发出嘶哑的声音。 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种地方能够见到林舟。 这个叛徒。 齐承沅捏紧了手中的弓箭,直直的对着林舟藏身的树。 “躲躲藏藏的,跟你的主子一模一样都是见不得光的老鼠!” 站在树后的林舟垂眸沉思。 现在齐承沅手中却有弓箭,能够远距离攻击到她,而她手中只有一柄小小刀而已…… 林舟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枚石子,往旁边随手一丢,而自己朝着相反的方向冲了过去。 果然,齐承沅的第一支箭追着那枚石子射了过去。 趁着间隙的功夫,林舟成功躲到了另外一棵树后面。 “出来!” 齐承沅似乎跟丢了他,声音中带着暴怒。 林舟看着齐承沅的身处的地方,盘算着一步一步朝他靠近。 只是刚才那个方法能用一两次,不能一直骗到齐承沅。 果然,在经过几次换位后,齐承沅已经能精准的找到林舟的位置了。 思索片刻,林舟抓起一把石子,朝着四周投掷而去。 随着一阵叮叮当当的落地声,齐承沅没能第一时间找到林舟的身影。 等他再次反应过来时,只觉身后有一人猛地靠近。 齐承沅转身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用力扯就将人摔到了地上。 这一跤摔得林舟呲牙咧嘴的。 她的身子还有些虚弱,手使不上劲,只能被齐承沅掐着脖子按在了地上。 齐承沅头发凌乱,双眼通红,乍一看宛如地狱来的修罗一般恐怖。 林舟有些喘不上气。 不能就这样拖下去! 林舟目光落在了对方被鲜血染红的衣服上,心一狠,伸手直接就往齐承沅的伤口处捅。 只听齐承沅闷哼一声,不自觉的松开了双手。 终于有了新鲜的空气,林舟猛地吸了一口气,毫不犹豫的用小刀捅进了齐承沅的胸膛之中。 “林舟……” 齐承沅疼的咬牙切齿,“你这个叛徒!” 林舟反客为主,将齐承沅压在身下,用锋利的小刀抵在他的喉咙。 林舟目光阴冷,森森道:“殿下,不要再挣扎了,否则我只能送你去见先皇了。” 齐承沅起初不信林舟下得了手,他往前一挣,锋利的小刀直接划破了他的喉咙,传来一阵一阵的刺痛。 齐承沅心中一紧,抬头对上了林舟阴森的双眸。 “殿下,现在可否能告诉我当年陷害宋家的人到底是谁?” 齐承沅仰在地上笑了笑,口齿间都染满了鲜血,“本宫不是跟你说了吗?是江家,是江家!” 林舟冷笑了一声,“事到如今,殿下还把我当傻子耍吗?” 她手上一用劲,齐承沅便吃痛的皱起了眉,“若您再不说实话,我也只能让你去见见我的父亲,让你亲自告诉他。” 齐承沅沉默了许久,最终嗤笑了一声。 他仰头,目光越过林舟的头顶,看向了湛蓝的天空。 “事到如今,这也算不得上是什么秘密。” 齐承沅轻声道:“当年要害宋家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你口中的先皇,我的父皇。” 第81章 齐承沅小时候,除了学习四书五经之外,学到最有用的便是暗中观察别人的神色,然后为己用。 七岁那年,他所写的策论就已经得到了太傅的赞赏。太傅说他的策论写的比任何一个皇子都要好。 有这等事,他自然想要以此博得父皇的欢喜,于是一下学,他便拿着那篇策论去找了父皇,却不料在门外听到了一件大事。 房门紧闭,而门内的声音被刻意压低,齐承沅立即就知是父皇在商议机密要事。 他本想转身离开,过后再来找父皇,却在转身时,听到了门内提到一个人的名字。 宋青山。 宋青书虽不是太傅,但曾被父皇请来教导过他,也算得上他半个夫子了。 于是他就站住了脚,听到了接下来那段话。 “宋青山今日在朝堂的那番话,看似是在点礼部尚书,其实他想说的是朕啊。” “整个天下都是朕的,他算什么东西?天天以道义、以民心逼迫朕!” “偏偏朝廷上那群老东西还向着他,这叫什么?结党营私!他这是在逼朕!” 里面的声音安静了一会儿,而后太监小心翼翼道:“学考改革一事,宋大人不知陛下的难处啊……” 话未说完,就听到里面冷笑了一声,“他知!却还要逼朕做出得罪亲贵的事情!” 里面的声音冷了下去,皇帝似乎已经决定好了什么。 良久后,他才道:“呵,宋青山如此爱管学考的事,朕便命他为这次学考的命题官。” 太监沉默一会儿,疑道:“陛下,这是何意?” “他不是想要改革考学吗?朕就如他愿,让他放手去做,至于结果……” 齐承沅还待细听时,旁边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太子殿下,你在这里做什么?” 齐承沅被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原来是方才不见人影的守门内侍。 里面的人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声音,立即安静了下来。 齐承沅面不改色地笑了笑,“本宫来找父皇。” 在他推门而入时,虽然心还跳得厉害,但面上已恢复了镇定。 他知道宋家要遭殃了。 虽然他年纪小,但学考改革一事他也听说过。 如今因为学考参考条件严苛,能参加学考的寒门学子甚少。就算达到条件能参加学考,但地州学子学识匮乏,又无好的夫子教导,真正能出类拔萃的人就更少了。 宋青山主张,让地州的寒门学子能够和京中的学子一样,拥有同样的学习资格,并放低参考门槛,让更多的寒门学子能够参与学考。 这一改革虽然能让更多寒门学子登上学考的殿堂,对百姓来说也是件好事,却损害了众多京中豪门贵族的利益。 因此,改革学考一事遭到权贵们的强烈反对。 齐承沅曾见过不少豪门贵族借机给父皇献了不少奇珍贵礼,以劝父皇压下改革。 父皇也曾暗示过宋青山多次,但偏偏宋青山这人,性格耿直,倔犟得很,似听不懂暗示一般,一次又一次在朝堂上提出此事。 直到这次,终于惹怒了皇帝,叫皇帝起了杀心。 在跨入大殿时,齐承沅敛下脸上的神色,换上属于孩童的天真,看向了殿内的男人,“见过父皇。” * 阿勉在山坡上等了又等,始终不见林舟的身影。 她看着大腹便便的玉奴,心中焦急万分。 就在她打算去寻林舟时,便听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 阿勉精神紧绷,死死盯着远处。 只见林舟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动脚步,背上还背着一个人,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之中。 等阿勉看清背上那个人是谁时,她脸色一变,连忙奔到了林舟身边。 “怎的是他!” 林舟累的气喘吁吁,抬头看着阿勉,“你之前说过,阿朝就在附近是吧?”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09节 阿勉点了点头,她发现林舟背上的人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后,这才放心下来。 林舟问:“可有什么法子能让阿朝尽快赶来这里?” 齐承沅太过狡猾,为防节外生枝,得快些把齐承沅交到军中。 阿勉摇了摇头,“我身上没有带军营的传讯信号。但先前我放信号给我师弟,想必他们也看到了。如果他们在寻你,必然会觉得有异,应该是会往这处来的。” 而且孔临已去寻人,用不了多久,大军应该就会搜到他们这里。 林舟擦了擦额角上的汗水,瞥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齐承沅。 “如此,我们就朝着山下走吧,说不定没一会儿就能遇上大军了,只是……” 林舟抬头看了一眼玉奴,她继续走:“他们不能看到我和玉奴。” 阿勉知道林舟的难处,叹了口气,“放心吧,这人是我发现的,我也没有见过你。” 林舟才放心下来。 于是两个人拖着半死不活的齐承沅往山下走去。 或许是她们运气好,没有走多久,就听到了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听着声音不止一人。 林舟和阿勉对视了一眼,立即将齐承沅交给了阿勉。 “多谢。” 林舟拉起玉奴的手,回头看了一眼阿勉,便立即躲在山坡背后了。 她们前脚才找到一处树丛躲下,后脚就看到郢朝的士兵发现了阿勉,并围了上来。 “师姐!” 孔临也在人群中,他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齐承沅,刚想说的话瞬间咽到了肚子里。 他震惊地看着阿勉。 阿勉越目光越过孔临,她看到了后面的江赜,心中一惊,江赜居然亲自过来了。 于是她低声问孔临:“你可有和陛下说见到林舟的事情?” 孔临结巴了一下,“还……还没有。” 他当时卖了个关子,只跟阿朝说他知道阿朝想找的人在哪里,并未提及那人就是林舟。 阿勉松了口气,看向江赜的目光中也多了分底气。 “齐承沅!” 阿朝见到地上的人时,也是十分的震惊。 刚才孔临来与他说,他还以为是遇到了林舟,却不想竟然是齐承沅。 江赜骑着马步到几人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齐承沅,眼中划过一丝失落。 他声音阴冷,看向还呆愣着的孔临,“只有他一人吗?” 孔临立即垂下眼眸,盖住眼中的慌张。 阿勉的意思他已经知道了,但是欺君可是大罪,他心中不免还是有一些紧张。 “回陛下,正是。” 空气中安静了一会儿。 江赜看向了孔临和阿勉来的方向,那里是他们唯一没有搜寻过的地方。 如果这边也没有林舟的踪迹,那么会不会人已经…… 江赜握紧了缰绳,没有说话。 而此时,藏在山坡之上的林舟看着已经被绑起来的齐承沅松了口气。 她握紧玉奴的手,正打算从山坡后悄悄下山,却觉得眼前一晃,有一道光从她眼前刺过。 林舟有些纳闷地看向那光源处,发现竟是一块反光的腰牌。 而那里竟然蹲着一个人,手中举着弓箭,那箭头直直的就指向江赜。 竟然有刺客! 林舟瞳孔一缩,只要那刺客一松手,手中的箭就会立即飞向江赜! 刹那间,林舟根本来不及过多思考,她立即拔下身上的箭,搭在了弓箭上,手指有些颤抖。 这弓箭是她方才从齐承沅身上拿来的,本来是想着用来保身,却不想竟用在了此处上。 只听咻的一声,利箭划破空气,直直朝着江赜射过去了。 阿朝耳朵一动,他反应极快,拔出剑就要挡下那一箭。 只是还没等那箭到江赜身前,空中又传来另一尖锐的声音。 有一道更为快速的箭后来居上,径直射到了前箭上,将其打成两截。 阿朝看了一眼掉落在地上的两截箭,目光如炬,就看向了第一箭的方向,“抓刺客!” 陛下差点被人刺杀,周围的士兵心有余悸,听到阿朝的号令后,就要朝山坡上奔去。 而江赜只是看着眼前断成两截的箭,目光直直的朝着第二支箭的方向看了过去。 山坡之上,几棵树遮挡着视线,在方才射出那一箭后,树冠还在摇晃着。 不知怎的,江赜心跳漏了一拍。 他指着第二支箭来的方向,“给朕围住那片山坡,一只鸟也不许放出去!” 阿朝一愣,因为那地方和第一支箭来的方向完全相反。 他咬牙,吩咐士兵朝第二支箭方向围去,自己则是骑上马,朝着第一支箭的方向奔了过去。 山坡之上,林舟知道射出那一箭后,必然会暴露她们的位置。 但是方才情况太过危急,她已经来不及过多思考。 “走!” 林舟拉着玉奴的手,就要往山坡后逃走。 但是玉奴是怀有身孕的人,哪里跑得过后面健步如飞的士兵们。 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林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于是,她将手中的弓箭塞到了玉奴手中,“快走,往西边走,不要回头!” 玉奴惊愕不已,“不行,阿姐,我同你一起走!”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林舟狠狠一推,“快走,我过后会去找你的。” 玉奴眼中含泪,她还想说什么,但也知道自己在这里是林舟的累赘。 于是她点了点头,握着长弓,朝着西边逃走了。 林舟深吸了一口气,她理了理鬓角凌乱的长发,慢慢走出藏身的树丛。 远远的,她就看到一个人骑马朝着她奔了过来。 四目相对时,四周一片寂静。 “陛下……” 林舟抿了抿唇,她刚刚开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衣服就一紧,直接被江赜拉入了怀中。 江赜的大手紧紧扣着她的脑袋,似乎恨不得将她融入自己的血肉之躯中。 他身上的温度极高,烫的林舟脸颊有些发热。 只是身边都是围上来的士兵,林舟埋头在江赜的胸膛前,有些别扭的挣了挣。 “陛下,此举不妥……” 话音未落,就听身前的人冷呵了一声,“不妥?” 林舟听到他淡淡的的声音,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就听江赜问:“有何不妥?你私自出逃,难道就妥当了?” 下颌一紧,林舟被迫抬头直视着江赜。 见他眼中还燃着淡淡的怒火,“林舟,你还知道回来?” 第82章 “我……” 林舟刚想解释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因为她确实没有听从江赜的吩咐待在南方的军营之中,而是私自跑来了月居城。 江赜也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他松开捏着将林舟下颌的手,转而握紧了她的手腕。 江赜将林舟打横抱起,直接放到了马背之上。 周围那么多士兵看着,林舟脸上一片臊意,挣扎着就要下来。 “再动一下,朕保证你永远见不到玉奴。” 江赜的声音虽然平淡,但林舟听着却心堕冰窖。 她缓缓抬眸看向江赜,眼中带了几分不可置信。 江赜居然知道玉奴的存在! 是玉奴逃跑时被江赜发现了?还是江赜一早就知道玉奴在山上? 她心一紧,心中的疑惑还没能问出口,江赜就拉紧缰绳翻身上马,不容分说的就要走。 而林舟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一般,她僵硬地靠在江赜的胸前,目光空洞地看向前方。 江赜似乎对她这暂时的乖顺感到满意,只是他依旧一言不发,一只手往前带了带,让林舟不得不更贴近他一些。 炽热的温度从背后传来,林舟却如哽在喉,度日如年。 江赜沉默着,林舟抿紧唇。 她觉得这种沉默比斥责更加令人难受。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10节 月居城已破,齐承沅也被拿下,大军便径直回了南方的营地。 江赜屏退所有侍从,不由分说的将林舟拉入了营帐之中。 他捏着林舟的下颌就吻了上去,他似乎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一般,只顾无尽地掠取。 粗粒的手指狠狠擦过林舟的脸颊,令她忍不住的偏头躲开。 “躲什么?” 江赜沙哑的声音在林舟耳边响起,温热的呼吸声喷洒在她的耳尖。 林舟紧闭双眼,身体绷得僵硬,一动也不动。 见她如此抗拒,江赜压低了声音,“你可知今日在山坡上的刺客是谁?” 林舟听到江赜这么问,心中升起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她就听江赜道:“那人是窦云骁,他是奉了齐承沅的命令来刺杀朕的。” 林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瞪着眼看着江赜,“那是窦云骁的事,和玉奴没有关系!” “怎会无关?” 江赜眼神一暗,“朕记得,玉奴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他的吧?” “你说,朕要拿那个孽子如何呢?” 林舟听不得这种话,她深吸了一口气,抓紧了江赜的衣襟,“陛下……” “嘘。” 江赜伸出手指按住林舟的双唇,将她想说的话都挡了回去。 他俯身,宛如一座大山朝着林舟压了过去。 “知意,朕想要什么你一直都知道的。至于玉奴,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之后如何,全看你表现的表现如何。” 林舟闻言,沉默着没有再说话,却没有方才的抗拒了。 江赜看着她这副模样,倒也没有先前那般急迫了。 他用手杵着脑袋,垂眸看着林舟,手指一会儿拂过她的脸庞,一会穿过她的发丝,却又仅是如此,别的什么都不做。 偏偏这样的动作,让林舟觉得十分煎熬。 江赜轻笑了一声,看着林舟咬着下唇的样子,伸出手去抚过她的嘴唇,令她松开牙齿。 他好言提醒,“知意,朕要的可不是一个木头人。” 只是他说完,又不再说其他的话,只等着林舟的动作。 林舟自然知道江赜的意思。 她缓缓抬眸,对上了江赜的视线,却见他目光灼灼,仿佛火焰一般炽热,烫得林舟不敢直视他。 “陛下……” 林舟低声道了句,缓缓将自己的脑袋靠在江赜的肩膀上,抬手环住江赜的腰。 在林舟看不到的地方,江赜眼神一暗,他抬了抬手,只是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控制住了将林舟揽入怀中的冲动。 而林舟却觉得自己都已这般主动,江赜却毫无反应,不免让她觉得有些窘迫。 她只能咬牙抬手,伸向江赜的腰封。 只听清脆的一声,腰封被林舟解下,紧贴着江赜胸膛的龙袍也在她眼前缓缓散开,露出里面的里衣来。 瞧着林舟脸颊通红的模样,江赜心中怒气早已平息了下来,甚至有了调笑林舟的心思。 他抬手扶上林舟的脸颊,“知意的脸怎么这般通红?是不是太热了,可要朕将这帐帘大大打开,让风透过来些?” 林舟闻言更是窘迫。 她咬紧了下唇,抓着江赜衣襟的手指不断地缩紧。 将这帐帘打开,到底是通风,还是叫外头的人将里面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 看着林舟越发窘迫的样子,江赜哈哈大笑几句,渐渐地笑容却淡了下去。 他看着乖顺依靠在自己肩头的林舟,不禁楠楠了一句:“你若一直如此,这样该多好。” 林舟一愣,抬眸看向江赜。 只见他目光幽深,似沼泽一般让人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林舟眸光微动,觉得自己心脏轻轻一缩。 江赜叹了口气,垂眸看着林舟道:“朕也不想拿玉奴威胁你,可是只有这样,你才能永远在朕的身边。” 江赜原来担心的是这个吗? 林舟眼前一亮,觉得事情还有转机,她刚开口,“陛下,我……” 只是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江赜打断了。 “不要再说什么永远陪着我的话。” 江赜的眼神黯淡,里面带着嘲讽,“朕知道你的心中没有朕,若没有这些束缚,你肯定第一时间就会离开。知意,朕说的可对?” 他抬手,让林舟直视着他的眼睛,“朕要听实话。” 而林舟心中却没有这个答案。 一直以来,江赜手中都有能够束缚着她的人或事,倘若有一天这些束缚她的人或事都消失了,那么他还会待在江赜的身边吗? 林舟心里没个底。 但就在她犹豫的片刻,江赜却先开口,“朕知道了。” 林舟一愣,知道他误会了,连忙就想开口,“陛下我的意思是……” 话音未落,唇上却一热。 江赜封住了林舟的嘴唇,撬开她的牙齿攻城掠地,宛如疾风骤雨般席卷一切。 两人缠绵良久,他才缓缓抬头,声音中带着喑哑,“不必说,你的回答如何,已经无所谓了。无论如何,你的余生只能待在朕的身边。” 他的手掌拂过林舟的肩头,将那些碍事的衣服一一褪去,露出光滑的肩膀。 江赜抬手将林舟拥入自己的怀中,恨不得立刻让两人融为一体。 林舟的黑发散落在床榻上,她不再反抗,直直地看着营帐顶部,任由自己被吞噬在这片狂风暴雨之中。 * 这边江赜才从战场上回来,那边一堆一堆的奏折就已经从京城送了过来。 送奏折的不是别人,正是唐明清。 “回陛下,这些奏本那些老臣们催得紧,命臣务必要尽快送到陛下身跟前。” 营帐之中,唐明清低着头,汇报着最近京城的情况。 江赜只是随意翻了翻奏折,就将奏折,扔到了地上。 此举在唐明清意料之内,他低着头等待江赜的怒火。 果然,江赜冷笑一声,“这群老东西,朕都没有回宫,又开始操心起朕的后宫了。” 方才江赜翻了翻奏折,五本里面有三本都是让江赜尽快选妃的事宜。 这哪里有什么十分紧急的事情? 唐明清暗暗打量着江赜,瞧着他怒气似乎消下去了些,委婉劝谏道:“这毕竟是陛下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陛下后宫至今空置,朝廷老臣们也是着急。” 江赜却冷哼了一声,打量起唐明清来。 “说起终身大事来,唐卿至今也未娶妻,可是有什么难处啊?” 唐明清的神色顿了顿,弯腰道:“回陛下,臣没有什么难处,,只是没有寻到心爱之人罢了。” “心爱之人……” 江赜喃喃了一句,他抬眸直直看向唐明清,眼神锐利,“唐卿这是没有寻到心爱之人,还是不能寻心爱之人?” 江赜的目光如刀子般锋利,看得唐明清不敢直视圣容。 他自然知道是该如何回答的,他垂下眸,“臣,没有寻到心爱之人。” 听到唐明清的回答,江赜才满意地收回了视线,余光却不受控制地投向了旁边的屏风。 屏风的另一头,是正在酣睡的林舟。 看着远处被丢在地上的奏折,江赜淡淡道:“朕也是想寻个心爱之人,才不愿选妃。” 唐明清闻言,无奈的笑了笑,“陛下要寻心爱之人与扩充后宫没有冲突。陛下肩负的是整个天下,而臣只是一届普通人,又如何能作为参考呢?” 江赜沉默了良久,笑了笑,没有说话。 坐在这个位置上承担的要比他人多,不得已的却也比别人多。 唐明清看了眼被丢弃在地上的奏折,想到京城老臣的压迫,他还是硬着头皮道:“陛下,选妃仪式可否再考虑考虑?若不是叫一个满意的答复给那些个朝中老臣,他们定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江赜头疼地揉了揉脑袋,这个道理他自然也是知晓的。他沉默许久,“你回去与他们说,朕会郑重考虑此事。” 与先前江赜抗拒相比,这次态度明显回暖了不少。 唐明清心中一轻,连忙道:“是,陛下。” 待唐明清走后,江赜才起身绕过屏风,来到床榻之前。 他看着林舟熟睡的脸庞,先前大漠的眼神逐渐柔和了下来,他坐在床榻边上,伸手抚过林舟的发丝。 他多想这一刻便是永远。 江赜瞧了林舟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听着身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林舟才缓缓睁开了眼眸。 江赜不知道的是,方才他与唐明清谈话的声音都被她听了去。 她自然也听到江赜选妃之事。 是了,江赜是个帝王,他的身边就注定了会有各种各样的女人。 一想到自己未来可能会被锁在那一方冰冷的宫殿之中,与各种女人相互猜忌,相互攀比,林舟就觉得呼吸不过来。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11节 她想到了玉奴的话。 她们二人隐姓埋名,就这样过完这一生也是不错的。 于是在听见两人对话那一刻,林舟就在留在江赜身边和与玉奴离开之间做出了选择。 第83章 大军回到郢朝的那一天,街道两侧都挤满了百姓。 他们早些时候便听说了,陛下带着大军在北方打了个胜仗,将前朝的余孽抓回来了不说,还将潜逃多年的罗贞皇族剿杀了。 百姓无不欢呼着,站在两旁欢迎大军回城。 林舟就坐在江赜圣驾后的马车上,她掀开帘子的一角往外看去,映入眼帘的是百姓们一张张热情洋溢的笑脸。 他们手中拎着自家养的鸡鹅,就要送给将士们,欢呼声震耳欲聋,看的林舟有些发愣。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将帘子放了下来。 马车在路上慢悠悠的前进着。 突然一道细小的声音在林舟耳畔响起。 她一愣,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只是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林舟连忙去找声音的来源,听着似乎是什么东西轻轻砸在马车上引起的。 她复而掀开车帘往外看。 外面却只有热情欢呼着的百姓。 就在她要缩回脑袋时,“啪”的一声,那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这回林舟发现了,那是一枚小石子击打在马车壁上的声音。 她连忙往马车前后看,只见周围的侍卫正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并没有注意到她这边的情况。 于是林舟抬眼朝远处望去,才见到一个妇人隐匿于人群之中,她面色有些焦急,手中还捏着一把石子,视线一直停留在林舟身上。 那是玉奴! 林舟看清那人的脸时,心中一震,她微微瞪大了眼,反复确认了一遍又一遍,确实是玉奴。 原来她没有被江赜抓住! 纵使再激动,两人也只能短暂的相视一眼。随着马车的前进,玉奴便被淹没到了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直到看不见玉奴的身影,林舟这才放下帘子,心脏跳得很快。 她脑海里全是玉奴的样子。 玉奴没事就好…… 林舟垂下眸,遮住眼中的慌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玉奴没有被抓,林舟心中逃走的念想再次又滋生。 军队的大部队在城外驻扎着,只有少数人跟着江赜的圣驾进了城中。 队伍到了县令府才停下。 县令早就在门口恭候着,他对江赜拜了又拜,甚是激动地说着江赜是如何造福百姓的话,滔滔不绝。直到江赜说进到里屋里,县令才缓过神来,将人请了进去。 因为陛下的入住,县令府的戒备顿时森严了起来。 江赜还在前厅与县令商量着正事,林舟就被安排到了一处院子中。 林舟才入住,就有侍女端着佳肴走了进来,顿时室内香气扑鼻。 在侍女的眼中,林舟是唯一一个跟在江赜身边的女子,身份地位自然不同,她们不敢怠慢,特意准备了最好的菜肴过来。 只是林舟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她夹了几口菜,胡乱吞咽下去,就喊着侍女将菜品撤下去。 侍女见了不禁问:“贵人,可是奴婢准备的饭菜不合您胃口?” 林舟闻言一愣,抬眸一瞧,只见那侍女脸上的惶恐快要溢出来了。 她心里想,是了,这些人又不知道她的身份,只知道她是和江赜一起来的,恐怕将她认作了宫中的哪一位贵人了? 于是林舟笑了笑,安抚道:“菜肴甚好,并无不妥。只是路上颠簸,我现在有些吃不下。” 听到林舟如此说,侍女才松了口气,吩咐人将菜品都撤了下去。 院子中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只留林舟一人。 纵使这院子如此寂静,林舟却无法入眠。 她觉得不能如此坐以待毙,便推开了院门,只见两个侍卫一左一右的站在门口。 林舟才踏出一步,就被侍卫给拦下了。 她看着这两侍卫面生,不像是宫中的人,又想起方才送膳侍女面上的敬畏,于是淡声问:“怎的?我入了这院子,就不能出去了吗?” 果然,林舟的话音一落,便见两个侍卫面上紧张起来。 侍卫直接朝林舟跪了下来,“贵人恕罪,小的也只是听从上面的吩咐罢了。” 林舟眉一挑,“上面是如何吩咐你们的?” 听着林舟一问,侍卫连忙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抖了出来,“余风大人吩咐,只有身带腰牌的人才能自由进出,贵人身上……可有腰牌?” 眼看着林舟的脸色沉了下去,侍卫连忙打圆场,“或许是底下的人忘记给贵人配腰牌了?小的这就去打听一番……” “不必了。” 林舟冷声打断他,故作高傲,“待陛下过来,我亲自与陛下说。” 闻言,两个侍卫心中更加惶恐。 他们原猜测,林舟应是军中哪一位将军家的贵女,却不想竟然是能和陛下扯上关系的,心中暗道惨了。 而林舟却没有发作,只是淡淡扫了两个侍卫一眼,径直回了院子。 江赜是在天色渐黑的时候来的。 他推开门,看着院子中燃起的灯火,心中一暖。 说起来,先前这次他和林舟分开得实在太久了。 此情此景,似乎又回到了两人皆在皇宫之中一般。 江赜屏退了下人,缓缓朝着房门走去。 他轻轻一推,房门就开了。 只见昏暗的烛光下,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坐在窗前,杵着脑袋正看着外面的夜景。 江赜站在门口看了又看,生怕惊动了这一幅美景,直到窗前的人转头看到了他,他才缓缓走了进去。 “陛下何时来的?” 林舟下了床榻,她才沐浴过,一头乌发慵懒地披散在肩头。 她走到江赜面前,娴熟地解开江赜的腰封,“回了南边,倒不像北方那么冷,先前穿的衣服都有些厚了。” 林舟自顾自的说着,半晌却没听见江赜的回应。 她一顿,抬眸看向江赜,却正好撞上了他的视线。 江赜垂眸,眼中一片柔和。 只是看着眼前如此乖顺的林舟,他觉得不真切。 他喉结轻滚,生怕多说一句话,就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 直到对上林舟疑惑的视线,江赜才哑声道:“朕等会儿就命人送些薄衣裳过来。” 林舟抬手将江赜的外裳褪下,“倒也不必,我也有带薄衣裳的。” 她才将衣服放置到衣架上,还未理顺,背后就贴上了一堵热墙。 江赜从背后拥着她,灼热的呼吸声喷洒在她的脖颈,“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今日的林舟,乖巧得令人不敢相信。 往日她如此,必定又是在憋着什么坏主意了。 林舟眼睫一颤,立即镇定了下来。 她抚摸上江赜环在她腰间的手,微微偏头,看着江赜的眼睛,“坏主意?陛下便是如此看我的?” 她这副娇俏的模样叫江赜爱极了。 江赜嘴唇一勾,将人环得更紧了,“谁让你是只小狐狸呢?朕一不留神就着了你的道。” 闻言,林舟笑了笑,她转过身来靠近江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怎么斗得过陛下您呢?” 她红唇轻抿,看得江赜眼神一暗。 江赜立即俯身下去,就衔住了那垂涎已久的红唇,果然和想象中一样甘甜。 身前的人不挣扎,反而抬手抚摸上了他的胸膛。 那双柔弱无骨的双手,仿佛火引子一般到处点火。 最终,江赜将人打横抱起,大步走向了床榻。 * 次日清晨,林舟醒的比任何人都要早。 天色只是蒙蒙亮,她就睁开了眼。 身边的江赜双目紧闭,还在沉睡着。 林舟看了江赜一会儿,目光便投向了搁置在床边的腰牌。 昨夜她替江赜解衣,为的便是这东西。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12节 于是林舟悄然伸手,握住了那块腰牌,将腰牌快速塞进了枕头下面。 做完这一切,她抬头看着江赜的脸。 呼吸均匀,没有被惊醒。 林舟的心跳了跳,高度的紧张令她睡不着,她只能立即闭上眼假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身边传来些动静。 江赜翻了个身,手臂又横到了林舟腰间。 他手一用力,就将林舟带到了自己的怀里。 “陛下?” 林舟缓缓睁眼,假意才从睡梦中惊醒。 她抬头看了眼窗外,“几时了?” 听着林舟含糊不清的声音,再瞧着她这样一脸乖顺地窝在自己怀里,江赜的心中一片柔和,“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他用手支着脑袋,注视了林舟一会儿,才起身穿衣。 而林舟却抓住了他的衣角,声音模糊道:“陛下何时再来?” 声音中似乎充满了期待。 江赜心中一震,声音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到的轻柔,“今日商量部署的事,可能会到夜间,若等不到我,你便先睡吧。” 林舟紧紧抓着他,似乎不想让他离开。 江赜见状,笑了笑拍着她的脑袋,“朕若有空,便回来陪你。” 闻言,林舟才松开了手,她将被褥一拉,遮住脑袋,似乎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江赜穿好衣服后,站在床边看着林舟的睡颜笑了笑,才抬步往外走去。 听着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远处,四周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床榻上本该熟睡的人立即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里面一片清明,哪里有半点睡意? 林舟伸手在枕头底下一摸,将那块玉牌紧紧拽在了手里。 第84章 江赜前脚刚走,林舟后脚就要出门,生怕晚了一分就叫江赜发现他的腰牌不见了。 推开门,昨夜那两个侍卫依旧站在门口。 只是这次,林舟亮出了手中的腰牌。 “瞧好了,这腰牌可是昨夜陛下亲自给我的。” 林舟看着侍卫笑了笑,故作被宠坏了的模样,“可还有什么问题?” 侍卫见了腰牌,也没有再拦着林舟的理由,连忙道:“没有问题。” 说罢,便连忙让开了路。 林舟笑了笑,就这么大摇大摆的从院门走了出去。 只是刚过拐角,她那副神情自若的模样就消失了。 林舟脚下匆匆,警惕地向四周张望。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一处岔口,林舟四处看了看,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走。 这县令在院中修了一个花园,其中的路错综复杂,纵使她来时走过一遍,现在却不太记得清如何出去了。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前方突然传来了人的说话声。 林舟一惊,连忙躲到了旁边的草丛中。 她透过树枝看过去,却见来的人还是个认识的。 只见唐明清和两个朝臣从路的那边走了过来,偶尔还停下来交谈几句。 林舟屏住了呼吸,突然想到大臣住在外院,所以她只要朝着唐明清他们来的方向走,应该就能出去了。 念此,她心中又燃起希望。 然而,唐明清一行人走着走着,却又停了下来,这叫林舟心中一紧。 唐明清似有察觉地往林舟这边看了一眼,林舟心脏一缩。 随后,唐明清便对身边的人道:“我还想到有些事,你们先去,我过会就来。” 旁边的朝臣应了一声,相约着继续往前走。 等着人完全走远后,唐明清才向林舟的方向看了过来。 “出来吧。” 藏在里头的林舟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动静。 唐明清看着草丛,微微皱起了眉,“真的还要本官进去请你出来?”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应是真的知道她在这里。 林舟心中叹了口气,缓缓从草丛中走了出来。 见到林舟从树枝后中探出脑袋的那一刻,唐明清也是有几分惊愕的。 “林大人,你……” 话未说完,唐明清就瞪大了眼。 眼前的人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却换了一副装扮。 她穿着一身浅色的衣裙,上面沾了几片叶子,乌黑的发丝也被尽数拢在耳后,这哪里还是平日里朝堂上的林大人?分明是个普通姑娘。 唐明清瞠目结舌,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是了,他早该想到的,堂堂郢朝的天子,怎么可能会是个断袖呢? 就是他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到林舟竟然这样大胆,敢女扮男装参加考学不说,还入了东宫之中成为太子的亲臣…… “唐大人。” 看着唐明清半晌回不过神来的样子,林舟便出声唤醒了他。 唐明清也知道自己有些唐突了,他偏过头,不去看林舟,只是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林舟的那一边。 “林……姑娘,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先前他也打探过林舟的消息,按理来说林舟应该是在京城郊区的渊亭苑中才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呢?而且还这般打扮。 想到江赜此次抓到了齐承沅,还有林舟先前和齐承沅的关系,唐明清神色一凛,严肃道:“林姑娘,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齐承沅已被捉拿,凭你一人是救不了他的。” 林舟愣了愣,知道他误会了,“我并非是为了齐承沅,而是为了我自己。” 他一愣,“何出此言?” 林舟咬了咬唇,半晌才看向唐明清,“唐大人如此聪慧,想必早就察觉到了我和陛下之间的关系了吧?” 唐明清深深看了林舟一样,缓缓才点头。 林舟看向唐明清,眼眸中流露出祈求,“唐大人,我不想留在后宫之中,求你成全我!” 说着,她就要朝唐明清跪下,却被唐明清眼疾手快地捞了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 林舟适时地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唐大人,我想离开,若继续在这里,我定然会被送到后宫之中,永远被困在那宫殿里。” 林舟眼中带泪,楚楚可怜地看着唐明清。 唐明清神色一怔,连忙撇过头,喉结轻滚。 “唐大人……” 林舟眼眶微红,抓着唐明清的袖子不放。 唐明清闭了闭眼,良久才道:“林……姑娘,今日我从未见到过你。” 闻言,林舟眼前一亮,知道自己的目标已经达成了。 她连忙对唐明清道:“多谢唐大人!” 说罢,她朝着唐明清行了个礼,转身就朝着路的那边走去。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唐明终于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林舟的背影。 “等等!” 林舟一愣,回头看向了唐明清。 * 没过一会儿,一顶马车就从县令府的侧门驶了出去。 那马车直接行到主街,走到人多的地方才慢慢停下。 林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对车里的唐明清问:“这样可以吗?陛下若是发现我不见了,恐怕会追究你的责任。” 唐明清却反问,目视前方,“县令府进出的皆是朝廷官员,你一个女子,纵使身上有令牌也会被拦下。” 林舟没有想到这一点,连忙道:“多谢。” 她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唐明清放下了帘子,“你走吧,我要回去了,再晚陛下就要起疑了。” 林舟也知道拖不得,毕竟大军还驻扎在这座城池之外,只要江赜反发现她不在院里,她和玉奴就是插翅也难飞。 于是她再次朝着唐明清鞠了个躬,转身就融入到了人群之中。 良久,唐明清才掀开车帘的一角,街上已经看到不到林舟的身影了,他轻叹了一声,对马夫道:“回吧。” 而那边的林舟走了没有多久,就被一个小男孩给追上了。 “姐姐,你可是姓宋?” 林舟闻言,心里一提,但随即反应过来应是玉奴遣这孩子来寻她的。 “正是,是谁告诉你的?”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13节 小男孩往巷子深处一指,“你是从县令府出来的,那边有个夫人给了我些钱,让我来寻从县令府里出来的姑娘。” 林舟闻言,立即确定了小男孩口中的女人就是玉奴了。 于是她又给了小男孩几两碎银,“多谢,今日的事情要替姐姐保密哦。” 小男孩自然开心得不行,捧着手里碎银欢呼一声,一蹦一跳地回到人群中去了。 这巷子光线阴暗,少有人来。 林舟朝着巷子深处行了几步,忽地听到前方传来一声轻唤,“阿姐!” 玉奴从巷子里走了出来,上前几步,紧紧握着林舟的手,“你可还好,那人……没有刁难你吧?” 林舟摇了摇头,“没有,我一切都好,你呢,身体可有什么不适的?” 玉奴连忙道,“我也都好。” 林舟松了口气,抓住玉奴的手,“事不宜迟,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她的眼皮一直跳,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玉奴应了一声,“好,我找了辆马车,等会儿咱就假装出城去看病。” 林舟点了点头,如今城门戒严,进出森严,玉奴这安排也是极好的。 * 只是林舟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没多久,县令府就掀起了一阵狂风巨浪。 江赜本是召了各位臣子到县令府中商讨部署一事的。 只是他在入书房前,无意间瞥见了门外侍女端着一卷丝绸衣料路过。 江赜多嘴问了一句,“这是何物?” 县令立即道:“这是我们县特有的凉品丝绸,穿着十分的轻薄。这不,下官备了几份薄礼,过会儿就献给各位大人。” 县令说着,招呼着那侍女将丝绸端了过来。 江赜上手抚了抚那丝绸,确实如县令所说,十分清凉。 想到昨夜林舟说的话,他便起了给林舟定制一身衣裳的心思。 于是他道:“送一份到我那院子里,再找个绣娘去给里面的人量一量尺寸。” 陛下竟然要了他们这府中的丝绸! 这叫县令欣喜若狂,他连忙道:“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安排。” 江赜笑了笑,回到书房中,只等着各位大臣入座。 朝臣们陆陆续续入了书房,只是朝会还未开始,就有绣娘来寻县令,低声道:“老爷,那院子中无人呀?” 县令愣了愣,“或许出院散步也不一定,你再回去等等看。” 两人的谈话虽轻,却被江赜听得一清二楚。 他脸色一变,顾不得还有大臣在场,直问县令:“你说院中无人,可是真的?” 绣娘也是被吓了一跳,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见到陛下。 她慌张地跪了下来,“正是,奴婢前前后后都找了,就是不见人影呀。” 她说着,便见江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股寒冷的低压笼罩在众人的四周。 江赜摸了摸身上,什么都齐全,唯独少了那可以进出的腰牌。 他握紧了拳头,被气的不轻。 是了,林舟昨夜那副顺从的样子,要说她没有所图,怎么可能呢? 于是江赜立即将余风喊来,“去查今日有什么人出入过县令府,又去了哪里。” 余风领命,立即去查。 江赜则是去了那院子,果然如绣娘所说那般,这院子里面早已空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这会儿余风也过来了,“今日进县令府的人皆是来商议部署方案的诸位大臣。而出县令府的只有一人,是……唐大人。” 余风说罢,低下头不再敢说话。 好!好得很! 江赜心中忽地升起一股戾气,横冲直撞的火焰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他眼神一暗,“把唐明清给朕叫来。” 第85章 江赜坐在院中,面色阴沉得可怕。 唐明清很快就被带了进来,他神色还算平静,走到江赜面前躬身行礼,“陛下。” 江赜没有立即叫他起身,只是目光如刀子般在唐明清身上来回打量着。 “唐爱卿今日出府了?” 在江赜目光的注视下,唐明清垂眸回应道:“是的。” “哦?你出府做什么去了?见了什么人,又或是……带了什么人出去?” 江赜目色沉沉地看着唐明清,语气寒意森森。 唐明清沉默了一会儿,听江赜这般问,他便知江赜定然查到了什么。 这事必定瞒不住江赜,不如直接坦白。 于是唐明清道:“回陛下,臣在府中遇见了林姑娘。” “林姑娘?” 江赜重复着三个字,冷笑了一声,迫人的气势瞬间暴涨,“那这位林姑娘后来去哪了?” 唐明清沉默了一会儿,“臣也不知。” 江赜猛地拍桌,厉声问道:“你在朕的院中遇到了人,将人带走了还隐瞒不报,你可知这是死罪!” 江赜在唐明清面前从未如此暴怒过,纵使唐明清已见过太多场面,看着江赜这般,也是生了一身冷汗。 于是他拱手道:“林姑娘她似乎不喜欢在这里,臣猜测她应是出城去了。” “出城……” 江赜抿唇,拳头被握得咯咯作响,“好,你个林舟好得很!” 他不再审讯唐明清,立即对余风下令,“立即传令,关闭城门,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都不得出入。再调派兵马挨家挨户地搜,就说城中混入逆贼,但凡见到可疑者,一律拿下!” 余风也知这事不可怠慢,他领了命,便迅速转身离开。 这命令一道道传出,整个县城顿时风声鹤唳。沉重的城门落了下来,关了个严实。 * 一辆灰扑扑的马车慢慢驶近了城门,排着队要出门。 玉奴有些紧张地看着前方,而林舟握着她的手,朝她笑了笑,“别紧张,只要出了这门,咱姐妹俩就自由了。” 玉奴朝林舟点了点头,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抬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小腹隐隐传来些不适,也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了。 忽然前方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林舟撩开车帘,前方混乱一片,她问车夫,“这是怎的了?” 车夫回道:“城门关了,姑娘,今日出不了城了。” 什么? 林舟心中一惊,“怎么回事?” “唉,听说城中混了个逆贼,现在官兵们正到处挨家挨户的搜呢。” 听着车夫的话,林舟的心却是越来越凉。 她没有想到江赜这么快就发现她不见了,竟然打着捉拿逆贼的名号封城,看来势必要将她围在这县城之中。 看着远处缓缓合上的城门,林舟心中一阵不甘。 自由就在眼前,她却再也无法迈出半步。 “阿姐,这该如何是好?” 林舟回头对上玉怒惊慌的眼神,她的心却慢慢镇定了下来。 她不能慌,她还有玉奴要照顾。 看着城门口的士兵已经在出城排队的人群中挨个搜查,林舟立即道:“玉奴,下车,我们先走。” 她抓住玉奴的手,忽觉玉奴手心一片冰凉。 街上因为突然封了城门,顿时有些混乱,于是林舟带着玉奴步入了偏僻的小巷之中。 还没等她们喘过气来,街道上便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原来是士兵开始叩着沿街住户的门,挨家挨户查着来路不明的人。 “官爷,她只是来投靠我家的侄女啊,前日才来的!” 一处农户家门前,一个姑娘被抓到了门口,抽抽噎噎的不想离开。 而来搜人的都是征战沙场的士兵,身上自带着一股戾气,瞧着十分可怕。 “老爷子,只要查明了你这姑娘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便会放她回来的。” 说罢,不由分说地就将那姑娘带上了车。 林舟在角落看到这一幕,拉着玉奴往巷子深处匆匆而走。 现在城门被关,士兵挨家挨户地寻人,她们又没有容身容身之处,想必过不了多久,她们就会被发现。 林舟面上一片愁容,而搜捕的声音越来越近。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14节 “你在这里等我……” 林舟本想让玉奴先藏好,她自己主动出去,她一人被发现,总比两人一起被发现来的好。 只是刚转头,林舟便看到了玉奴苍白的脸色。 “阿绣!” 只见玉奴满头是汗,她身形晃了晃就要倒下。 林舟连忙上前,一把将她拢拥入怀中。 她擦着玉奴额上的汗水,惊慌不已,“怎的了,难道是……” 她看向玉奴的腹部,神色一凛。 玉奴虽疼的睁不开眼,但还是握住了林舟的手,摇了摇头,“阿姐,你别管我了,你快走吧,你一个人走,或许还真有机会出去……” “你在说什么傻话!” 林舟立即打断了她的话,“你让我抛下你,这怎么可能?” 林舟声音中带了一丝哽咽,她紧张地扶着玉奴,眼神中带着决绝,“坚持一下,我带你去医馆。”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玉奴出事的。 “阿姐……” 玉奴摇头,一旦去了医馆,士兵就会知道林舟在那儿,届时她又会被抓回去,之前做的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林舟缺不由分说地让玉奴躺到巷子边上的推车中,随后立即弯下腰,推着车就走。 她在主街道上走了半晌,终于遇到了一家医馆。 林舟连忙奔到里头,抓着里面拿药的药童,“你家夫子呢?外头有个孕妇要生了,快来搭把手!” 药童也是被林舟慌张的样子吓了一跳,他伸头一看,果然有个妇人躺在外面的推车上,于是他拔腿就朝着医馆里面奔去。 随后便匆匆走来了个大夫,他看了一眼玉奴的样子,连忙招呼着人,“快,把人往里抬!” 他说着,目光扫过了林舟的脸,不由得一愣。 就在不久前,官兵拿着一张画像挨家挨户的寻人,那画像上的人似乎就和眼前的人有八分像。 只是医者仁心,那大夫也顾不得林舟到底是不是画像上的人,只拉上帘子就准备接生。 算起来,玉奴怀胎至今才七个月左右,还未足十月。 林舟在外等着,内心煎熬又后悔。 也不知她之前是如何想的,叫玉奴一个怀有身孕的人陪着她颠沛流离,如今还早产了。 玉奴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若是玉奴出什么事……… 林舟不敢再想。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里头终于传来了一声婴孩的啼哭声。 林舟紧张的站起身来,往里面看了看,却什么都看不见。 过了一会儿,大夫才走了出来,他双手上沾满了鲜血。 见到林舟那副紧张的样子,大夫对她道:“是个姑娘,母女平安。” 林舟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没站稳。 良久,她才缓过神来,“我……我可以进去看看她吗?” 大夫神色复杂,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夫人此时身体虚弱,见不得风,你站在门口望一眼吧。” 于是林舟就站在了门口,她掀开门帘,一眼就看到了床榻上躺着的玉奴。 或许是这几日的奔波,叫玉奴十分疲惫,此时她歪着脑袋已经沉沉入睡了。 而旁边还有医女抱着方才生下的婴孩。 林舟望了又望,笑了笑,竟有几滴泪落了下来。 “这位姑娘……” 大夫在旁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到:“外面有个大人要见你。” 林舟收敛了笑意,抬袖擦了擦眼。 方才大夫虽然忙着给玉奴接生,但也吩咐了药童去报官。 毕竟前朝余孽前不久才被抓住,此时城中又出现了逆党,他实在不敢懈怠。 不过这也是林舟意料之中的事。 决定来医馆时,她就做好了会被人再次抓住的准备。 林舟念念不舍的看了玉奴和她的孩子一眼,对大夫道了句,“多谢。” 于是她转身慢慢朝着医馆门口走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医馆早就安静了下来,想要进来就诊的人通通被拦在了门外。 林舟掀开门帘,看向了外面。 阳光十分强烈,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一队士兵早已将医馆围了个水泄不通。 医馆正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林舟看到马车旁站着的人是余风,便知江赜在马车里。 林舟慢慢走到马车前,俯身跪下,“陛下,罪奴林舟,罪该万死,罪奴愿承担一切后果,只求陛下能放过玉奴母女。” 良久才听马车内传来一声冷笑。 马车里的人缓慢下了车,走到林舟的跟前。 “罪奴?” 江赜声音转冷,“林舟,你是在以什么身份和朕说话?” 林舟垂着头,只能看到江赜的靴子。 她抿唇,“陛下想要我以什么身份,我便是什么身份。” “呵。” 江赜轻笑一声,在林舟面前蹲了下来。 他冰凉的手指掐住林舟的脖颈,“知意,朕说的每一句话,你都没有听进去啊。” “这样的你,日后还叫朕如何信服呢?” 林舟怔怔的看着江赜,他眼底一片寒意,令人悚然。 良久听不到林舟的回复,江赜直接将她拎了起来,塞到了马车中。 林舟被绊住,摔倒在马车里。 江赜冷眼看着她,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临走时他还对外面的人道:“还有里面那个女人和孩子,一起带走。” 林舟握紧了拳头。 江赜见她这副防备的样子,心里一抽,面上却故作漠不关心。 他凑近林舟的脸,低声道:“朕说过了,玉奴日后如何,全看你的表现,而今天你的表现却让朕十分的失望啊。” 第86章 林舟闻言,垂下头轻笑了一声,“陛下要我如何做,才能让您满意呢?” 江赜一愣,还未言语,就听林舟继续道:“为我打造了华丽的牢笼,给我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却不顾我心中所想,这和养一只雀鸟有何不同?” “还是说……在陛下眼中,我本就是如雀鸟般的玩意而已?” 听着林舟如此贬低自己,江赜皱眉,目光暗了下来,他沉声问:“在你眼中,朕便是这样的人?林舟,难道朕还不够纵容你吗?” 林舟愤愤抬头,双眼含泪看向江赜,她哑声道:“可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 林舟双眼通红,毫不畏惧地看向江赜眼底,毅然决绝,叫江赜有些不敢直视。 “那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宋家的案件朕已经命人去查,很快就有结果。只要玉奴和她的孩子一辈子安安分分的,朕也绝不会动她一根手指头……” “陛下。” 林舟打断了他,她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她的前半生一直在为宋家的命案奔波,翻案已然成为了她的心魔,她却为此失去了很多东西,也差一点失去了玉奴。 经历了这么多,她才渐渐明白,是她的执念太深,与其再去追求那些不可得的东西,不如珍惜眼下,珍惜眼前的人。 “陛下,我想要自由。” 话音一出,四周一片沉寂。 一场风暴在江赜的眼中酝酿着,他紧抿着双唇,沉眸看着眼前的人。 林舟双眼通红,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蜷缩着,她是怕急了他的怒火,却也要说出这些话。 江赜说不清自己的心中是怒多一些,还是痛多一些。 他只想紧紧抓住眼前的人,扼住她的喉咙,让她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江赜盯着林舟许久,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将怒火撒在林舟身上。 他缓缓开口,维持着声音中的冷静,“留在朕的身边,朕也可以给你自由。朕会给你令牌,若你想出宫了,便可随时出宫。” 林舟闻言,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她知道只要江赜在她身边,她便不可能会有真正的自由。而玉奴母女身上也会一直悬着一把大刀,若日后江赜发怒,那把屠刀随时会落下。 江赜已退了一步,林舟却还是如此抗拒。 这终于叫他看清了林舟的决心,她只一心想着离开…… 但他是不会让她如愿的。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15节 林舟手腕一痛,手就被江赜牢牢地攥住了,紧接着手被往前一带,整个人就扑入了江赜怀中。 江赜冰凉的手指划过林舟的脸庞,青丝从他耳边顺滑而下,洒落在了林舟面上。 江赜垂眸看着林舟近在咫尺的脸,低声道:“朕告诉你,你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朕。” 而林舟只是愣愣地看着江赜,随后苦笑一声。 这样的结果在她的意料之中,江赜怎么可能因为她的三言两句便轻易放过她呢? 只是心中虽然有了准备,却还是不免有些难受,几滴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没入了发间。 江赜自然也是看到了,他眼神一暗,抬手擦拭过她的泪水,俯身在她眼角轻轻一吻。 “朕定会对你好的。” 声音如此温和,而那双攒着她双手的大掌却如枷锁一般,片刻都不曾松开。 知道离开无望,林舟呐呐问:“陛下可否成我一诺?若有朝一日,陛下厌弃了我,还请陛下放我出宫。” 闻言,江赜方才还有些柔和的眼神便冷了下来。 他问:“厌弃?你觉得朕会厌弃你?” 林舟轻笑了一声,“陛下,你可是郢朝的一国之君,日后广开后宫,天下什么样的女子没有?纵然如今你心中有我,但待我容颜褪去,身旁美色如云,届时陛下还会对一个年老色衰的人有如此深的执念吗?” “早些年时,我已见过宫中计谋之可怕,我不愿往后余生就这样被困其中。若有那时,还请陛下网开一面,放我一条生路。” 林舟信如今江赜心中真的有她,只是她不相信时间,也不相信誓言。 听了林舟这番话,江赜心中倒是清明了起来。 “原来你要的是这个。” 林舟一愣,却听江赜道:“你莫不是想要朕罢黜六宫,只留你一人?” 这种事往前数十个朝代,也未听说过有皇帝独宠一个人的例子。 听着江赜的话,林舟只是轻轻一笑,她缓缓摇了摇头,“陛下,我从未有过此等妄想,我知陛下不愿放我走,也不会罢黜后宫,所以我才求您放我们走。” 江赜眼中的怒火依旧燃烧着。 只是这一刻,林舟已不再畏惧了,她直视着江赜的目光看了回去。 “陛下又是何必呢?这样执着得来的缘分,终究是修不成正果的。” 江赜却冷笑了一声,“修不成正果?” 他逼近林舟,目光如刀子般锐利,“正果还是邪果,只由朕说了算。” 他抬手搭上林舟的下颌,迫使她抬眸看着他。 “别忘了,你现在可没有什么和我谈条件的资本。” 江赜在林舟耳边低声一句,俯下身便衔住了林舟的双唇,如暴风雨来袭一般攻城掠地,不给身下的人任何一丝喘息的机会。 * 地牢之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味。 一个人被铁链锁着,吊在了空中。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乌黑的血顺着他的脚尖慢慢地往下滴落,在寂静的环境里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江赜坐在远处的椅子上,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的人。 每日狱卒都要对齐承沅施用各种各样的刑罚,让齐承沅痛不欲生却又不能致死。 江赜的身边站着一个太医,每当齐承沅昏死过去,太医总有办法吊住他的命,让他清醒过来。如此反复,叫其求死不能。 哗啦的一声,一盆冷水从齐承沅的头顶泼下。 他剧烈挣扎了一下,头颅微微抬起,吃力地转动着眼珠子,盯着远处的人。 “呵……” 一声古怪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间发出,齐承沅低声道:“郢朝的皇帝陛下,折磨俘虏算什么本事?你不如给我一个痛快。” 牢狱里沉寂了一会儿,慢慢的,江赜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双手负在身后,缓步走到齐承沅的面前,盯着他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心中却也没有快意几分。 江赜笑了一声,“想死?没那么容易,在你还没有偿还完你犯下的罪行之前,朕是不会让你死的。” 江赜盯着齐承沅的眼睛,目光阴森得可怕。 齐承沅缩紧手指,咬牙瞪着江赜。 回到京城后,江赜就命人将他押入了这地牢中,短短几日里,他便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酷刑。 狱卒不让他睡觉,没日没夜的折磨着他,不仅身体上,他的精神上也要撑不住了。 齐承沅只想求一个解脱,而此刻见着了江赜这副好端端的样子,心种又升起不甘。 凭什么……江赜现在拥有的一切,应当是他的才对! 于是他便不想让江赜好过,哪怕只有一点…… 齐承沅看着眼前沉默的人,发现了什么似的,哑生道:“今日我们的陛下,怒火格外旺盛啊……” 江赜闻言,只是垂下眸,抬起旁边的烛灯酒往齐承沅脸上凑,“太子殿下有空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灼热的火焰炙烤着齐承沅的脸。 齐承沅猛地一挣,铁链便发出剧烈的抖动。 齐承沅疼得呲牙咧嘴,喉咙中却还继续发出呵哧呵哧的声音,“怎的,你还没有俘获美人的芳心吗?” 江赜面不改色,就是手一抖,那火焰再次贴上了齐承沅的皮肤。 齐承沅闷哼了一声,他已经几乎感受不到疼痛了,只抬脸盯着江赜的眼睛,只要能让江赜不快,那他心中便是畅快的。 “看来……是真的了……哈哈哈……” 齐承沅声音断断续续的,他抬头,眼睛从垂下的长发中露了出来,死死盯着江赜,“陛下,你可知?她在我身边时,极其温顺,尤其是那晚……在行宫温存时,我替她擦去肩上水珠……她虽然羞涩,但却并未拒绝……” “咔嚓”一生,是齐承沅手臂脱臼的声音。 齐承沅话还未说完,便惨叫起来。 只是叫着叫着,那声音就变成了笑声。 他的眼中只有一片疯狂。 江赜抬手掐上他的喉咙,也不嫌他脖间全是肮脏的鲜血。 江赜十指缩紧,仿佛已经丧失了理智,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人活活掐死。 这也是齐承沅的目的。 他感受着喉咙间越来越紧的力道,释然地闭上了双眼。 只是事情未能如他所愿,下一刻,那力道就撤了出去。 齐承沅凭着本能大口呼吸着,双眸通红,不甘地盯着江赜。 “想死?” 江赜一脸平淡,已然没了方才的失控。 他俯身在齐承沅耳边低声道:“那是不可能的。前阵子,朕在水牢中养了一些怪异的鱼,那些鱼最喜欢太子殿下身上的这些伤口了。朕若在你口中再听到一句不该说的话,朕便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齐承沅的心是彻底凉了下去。 他怒瞪着江赜,“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杀了我啊!” 看着接近疯狂的齐承沅,江赜后退了几步,颇为嫌弃的将手放入水缸中清洗一番。 他回眸,朝齐承沅一笑,“继续。” 于是身后就传来用刑的声音。 江赜驻足看了一会儿,便负手走出了牢狱,似乎听不见身后凄惨的叫声一般。 第87章 应林舟的要求,江赜在宫中为她择了一处僻静的宫殿。 殿中服侍的人甚少,只有几个可信的宫女和内侍,就连当时在幽静院服侍过林舟的浅萍也被叫了过来。 这处宫殿比幽静院不知大了多少,殿中还有一潭池水,里头养着几尾锦鲤。 江赜到殿中时,殿里房门紧闭,旁边站着两个宫女。 “你们姑娘还睡着?” 宫女点了点头,“自晨时陛下出去后,姑娘便一直睡着。” 江赜皱了皱眉,“可有进屋去看过?” 宫女自然知道里面这位姑娘是何等尊贵的人,她服身道:“瞧过了,姑娘就说困,想多睡一会儿,奴婢们便不敢打扰。” 江赜心中略有不安,推开了那紧闭的房门。 他大步入了房,绕过屏风,果然看到了在床榻上的人。 他放慢脚步,轻声走了过去,缓缓在床榻边坐下。 床榻上的人半张脸埋入了被褥之中,乌黑的发丝乖顺地垂在耳边,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江赜伸手触碰她的额头,却没有想象中的发烫。 而熟睡的人却因他手指上的凉意往后缩了缩,似被打扰般地睁开眼。 “陛下?” 林舟好不容易看清了眼前的人,嘟囔了一句。 江赜问:“怎的一直睡着?” 林舟动了动,半晌才坐了起来。 江赜扶着她的后肩,让她靠入自己的怀中。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16节 林舟眼中还带着睡意,她揉了揉额角,愣愣地看向旁边的窗户。 正午,明媚的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 “我睡了这么久吗?” 林舟的声音沙哑,笑了笑,“不知怎的,身子有些虚,竟一觉睡到了现在,叫陛下担心了。” 江赜垂眸看着她,眼中的担忧挥之不去。 这会儿细细地看着林舟,才觉她似乎比前几日清瘦了些。 于是江赜连忙吩咐人,“去请太医。” 因是江赜亲自下的命令,不一会儿,太医就被请到了殿中来,隔着一展屏风替林舟把脉。 片刻之后,太医才道:“这位姑娘身子确实有些虚,嗜睡是正常的。依臣之见,先开几副药,服用几日后再做观察。” 那太医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敢妄加揣测这后宫之中为何凭空多出一位姑娘,也不敢细想她和陛下之间是何等关系。 听了太医的话,江赜还是不放心,追问:“好端端的,这身子为何会虚?” “这……” 太医有些为难,他只诊得出林舟目前的身体状况,却看不出原因来。 林舟道:“或是前几日见了风,受了凉才会如此。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歇几日便好了。” 听林舟这么一说,江赜也不再过多追问,“下去开药吧。” 太医心中松了口气,对屏风之后的人多了几分感激,在行礼之后便匆匆出门开药去了。 等太医一走,江赜便绕过屏风看着床榻上的人,“可是这些下人照顾得不好?” 林舟摇了摇头,看向旁边的窗户,“是我自己没有休息好,关他们什么事?” 江赜叹了口气,揽着她的肩膀,“是朕太过紧张了,朕这不是担心你吗?” 林舟没有说话。 瞧着她这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江赜继续道:“前几日,地州上供了些稀奇的小玩意儿,晚些时候朕送过来给你瞧一瞧。” 林舟轻轻嗯了一声,兴致不高。 江赜垂下眸,掩住眼中的暗淡,他没有说话,只是揽着林舟的双手更用力了些。 江赜本以为林舟的症状在服了药之后便会好转,就连林舟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两天过去,林舟的状态不但没有好起来,反而还有恶化的趋势。 这日,江赜如往常一般到殿中与林舟一同用膳。 林舟一脸睡意,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来,夹起碗中的菜。 只是还没有等把菜送到嘴边,她便手一抖,筷子摔落到了桌上。 “知意?” 江赜接过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声音带着些惊慌,“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林舟皱眉,她还没说话,江赜就连忙喊旁边的人去传太医。 过了一会儿,林舟终于缓过神来,轻声对江赜道:“方才突然感觉没有力气,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 江赜握紧她的手腕,脸色阴沉的恐怖,“你自己的脸色差成什么样了!” 林舟没有说话。 她只是觉得这几日有些嗜睡,没有食欲罢了,没觉得有什么大碍。 没过多久,太医就被请了过来。 只是太医这次诊脉后,沉默了许久,也没有诊出个所以然来。 这气得江赜直骂庸医。 “若身子没有问题,那人怎么可能虚弱成这个样子?” 思来想去,江赜还是去叫人出宫去请阿勉。 因为阿勉曾帮着林舟逃过,江赜带林舟回宫后,就再也没有让阿勉见过林舟。 只是这会儿太医院的人都被请了个遍,还是诊不出林舟的身子有什么问题,江赜这才迫不得已去请阿勉。 而阿勉这一请,就请了三天才到。 阿勉到时,林舟的身子已经十分虚弱了,只能吃些流食才能下咽。 她为林舟诊完,对江赜道:“陛下,从脉象上看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这和先前几个太医说法一致。 江赜握紧了拳,看着床榻上紧闭双眸的林舟,心中有些无力,“既然无碍,那她为何这样?” 阿勉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悠,最终轻叹了一口气,“依我之见,林舟这是心病啊。” 江赜一愣,许久他才缓缓道:“心病这般可怖吗?” 阿勉点了点头,“这世上得心病的人不多,以是陛下才不知。而我们这等常年游医在外的,病人见多了,自然是知晓的。这世上有些心病,重则还会危及性命。” 江赜猛地抬头看向阿勉,死死盯着对方。 阿勉目光坦然,没有一丝闪躲,应不是在骗他。 阿勉也打量着江赜的神色,叹了口气,将药包收拾好,“看来陛下知道林舟的心病是什么。心病还需心药医,她不需要服用别的药。心病上的事,我也无能为力。” 说罢,阿勉朝江赜行了个礼,便出了大殿。 等林舟再次醒来时,床榻前坐着个人。 “陛下……” 此话一出,她的声音中尽是沙哑,也叫她自己有些惊讶。 她抬眸看向窗外,才发觉外头天色已黑。 江赜闻声立即转过身来,揽住她的肩头,让她坐起来,“可有哪里不适?” 林舟揉了揉额角,只觉得身体笨重得很,她甚至想不起来入睡之前的记忆。 只是看着窗外沉沉的天色,便知她这是又睡了一整天。 江赜看着林舟这副样子,心里一揪。 此时人就在他身前,他却觉得这人似乎离他十分遥远,仿佛一缕烟,下一秒就要消散了似的。 想到白日里阿勉说的话,江赜垂下眸,低声说:“明日朕带你去见玉奴。” 林舟眼睫微微一颤,她打起精神来,抬头看着江赜,有些不可思议。 这是她与玉奴分离后,江赜第一次提出要让她们两人见面。 江赜的手抚上她的脸庞,“朕明日早时来接你,只要你准时醒来,朕便允你与玉奴待一日。” 林舟握紧了江赜的手,“这话我听进去了,陛下可不能反悔。” 这段时间林舟少有这么活跃的时候,江赜微微一笑,“朕是国君,一诺千金。” * 次日,江赜来接林舟时,果然见到她已梳妆好,坐在窗边等着他。 “今日竟然起的这般早。” 林舟扭过头来,视线刚好与他对上。 她笑了笑,“我可是记着陛下说的话,一大早就让浅萍来叫我。” 只是林舟没有说的是,浅萍唤了她半盏茶的功夫,才将她唤醒。 林舟搭上江赜伸过来的手,“走吧。” 马车从宫殿前径直行出了宫。 宫外的样子与林舟记忆中相差不大,依旧是带着人间烟火的气息。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很是热闹。 林舟放下车帘,垂下眸,“此情此景,倒是叫我想到了件事。” 江赜看向她,“什么事?” 林舟缓缓道:“我还未步入朝廷之时,陛下曾问我,我的志是什么。那时我未能回答出来,便反问了陛下,陛下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了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 她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江赜笑道:“那时我愚钝,未能察觉到陛下的意思,现在想来,外头这副太平盛景,便是陛下的志向了吧?” 江赜闻言,眼眸也渐渐变得深邃,似乎记忆也回到了从前。 “或许吧,朕已经记不太清了。” 那副太平盛景,是安宁王世子的志向。 因为后来种种变故,叫他再也记不起当时的初心。 这一路他有过恨意,有过不甘,也有了很多不该有的执念,早就将当初的那一份赤诚彻底抛之脑后了。 若不是今日林舟提起,他恐怕再也不会想起来。 “主子,到了。” 余风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林舟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帘,才发现马车停在了一条小巷里。 前面的院子并不显眼,仿佛就是一处普通的院子,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林舟在江赜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走到门前,叩响了门。 第88章 院子里面安静了一会儿,才响起一阵脚步声。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17节 门那头里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谁?” 旁边余风道了句:“江家人。” 林舟一愣,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眼前的大门就被打开了。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她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林舟和江赜身后的江赜。 丫鬟脸色一变,就要跪下,余风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她,低声说:“这里是宫外,只有江公子,没有别的人。” 那丫鬟压下脸上的惊慌,恢复了镇定,“公子前来小院是有什么事吗?” 余风这才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的林舟,“这是……里头那位玉姑娘的亲人,今日路过,带她来探亲。” 那丫鬟的目光落到了林舟身上,她朝林舟一笑,服了个身,“见过姑娘,咱们玉姑娘这些日子见不得风,在屋里头呢。” 林舟闻言,往院内跨了一步,急着就想要朝里头走,只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脚下一顿,又回头看向了江赜。 江赜朝她点了点头,笑道:“去吧,我答应过你的,给你一天的时间。” 闻言林舟再也不做犹豫,径直朝着里头走去了。 余风被留了下来,美其名曰保护林舟,于是江赜交代了他几句,才转身上了马车。 江赜撩开车帘,看着那被慢慢关上的院门,突然有些失神。 直到外头的车夫问话,他才如梦初醒。 “公子,要去哪里?” 江赜沉默了一会儿。 今日说是带林舟看望玉奴,但这会儿要去哪儿,他心中也没有定夺。 他思虑了良久才道:“听闻城郊有个新建的寺庙,去看一看。” 江赜本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但不知怎的,他突然想去替林舟求个平安符。 而且算起来时间,一去一回,正好可以接上林舟回宫。 车夫应了一声,随即驾着马车朝郊外驶去。 * 院子那边,林舟跟着那小丫鬟左绕右绕,终于是来到了玉奴的房门前。 丫鬟叩了叩门,“玉姑娘,有人来瞧你了。” 里面安静了一瞬,林舟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阿姐,是你吗?” 闻言林舟眼眶一红,立即推门而入。 只见玉奴卧在床榻上,身上盖着被子,旁边的小桌上还放着药碗。 她脸色有些白,但还在精神尚好。 玉奴看清来人面孔,支起胳膊就要坐起来。 林舟三两步跨到床前,一把扶住玉奴的肩膀,“你的身子还没恢复,且歇着。” 玉奴红着眼眶,握紧了林舟的手指,声泪俱下,“是我没用,又拖累了阿姐……” “你这说的什么话?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咱们姐妹活着在一起重要?” 林舟打断玉奴的话,神色严肃。 玉奴听了这话,眼角更是一酸,眨眼间泪水便流了下来。 她上下打量着林舟,只见眼前的人已然是一副姑娘样子的打扮,身上穿着也是极好的,看样子那皇帝确实没有亏待她。 “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是那皇帝带你过来的吗?” 林舟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别担心,是陛下允了我一日的时间与你相处。” 玉奴眼神变得复杂,她垂下眸,遮住眼中的暗淡,“是不是阿姐又与他做了什么交易……” “不是的。” 听着玉奴有些渐渐低落下去的语气,林舟连忙打断她,“没有什么交易,我说想过来看看你,他便带我过来了。” 玉奴闻言抬眸,看向林舟,“此话当真?” 林舟毕竟是混迹朝堂多年的人,在玉奴面前怎么可能会让她看出破绽来? 林舟笑了笑,“自然是真的,难道我还会骗你吗?” 玉奴握紧林舟双手,“我自然是信阿姐的。” 林舟笑了笑,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她环顾了四周,房间里只有玉奴一人,有些不安问:“孩子呢?” 旁边的丫鬟道:“方才孩子闹腾,抱到隔壁喂奶了,这会儿应该还睡着。” 没见着孩子,林舟始终有些不放心,她拍了拍玉奴的手,“你先歇着,我去瞧一瞧。” 于是林舟跟着丫鬟到了隔壁房,远远地就看到了在摇篮中睡得正香的孩子。 那孩子虎头虎脑的,依稀能看出几分玉奴的影子来。 小家伙睡得正香,听到脚步声,微微皱了皱眉,撇过头去,揪着薄被不放。 见状,林舟停下了脚步,便没有再向前。 她盯了那孩子一会儿,目光渐渐变得柔和。 看到孩子在,她也就放心了。 才与玉奴唠了那么一会,林舟便觉有些累了,便知恐怕是那病又发作了。 “你们这可还有空房?” 丫鬟回道:“自然是有的。” 于是林舟连忙道:“我昨夜没有睡好,可否寻个房间,让我小睡一会儿?” 丫鬟应了一声,“您且在这等着奴婢,奴婢这就去收拾。” 林舟困意上头,顿时没有了精神,但想着玉奴还在隔壁房等着她,还是强打着精神推开了玉奴的房门。 林舟若无其事地进门,道:“我看过那孩子了,长得十分像你。” 闻言玉奴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垂下头,半晌才说:“我倒是觉得更像那人一点。” 玉奴虽然没有明说,但林舟也知道她指的人是谁。 林舟沉默了下去,在不知道如何与玉奴说窦云骁的事时,玉奴却率先开口了。 “听闻那日,窦云骁暗杀皇帝失败了。后来皇帝有唤人来传话,说他已经被处死了。” 玉奴迎着林舟担忧的目光,笑了一下,“我没事,自从他骗我,用我来威胁阿姐后,我就已经当这个人死了。” 纵纵使玉奴如此说,林舟还是有些担忧,她上前几步将人揽入自己的怀中,“苦了你了。” 玉奴摇了摇头,环住林舟的胳膊,稳住颤抖的声音,“我不苦,以后只要和阿姐在一起,我就不苦。” 林舟一笑,“那是自然的,以后……” 她话音一顿,却没继续说下去。 以后如何,她现在却不敢再保证了。 那一阵阵的困意再次席卷而来。 玉奴也是瞧见了林舟脸上的疲惫,“阿姐,你怎的了?” 林舟连忙强打起精神来,“听说要来见你,昨夜开心得睡不着觉,你看,这会儿却困的不行。” 玉奴丝毫没有起疑,“那阿姐便在我这小睡一会儿。” 林舟按了按额角,“我已经让丫鬟去收拾房间了,现在应是收拾好了,我现在去看看。” 玉奴点了点头,有些不舍,“阿姐,你先休息,过会儿我再去找你。” 别了玉奴,林舟随着丫鬟的安排住入了一间空房。 关上门时,她特意叮嘱门外的丫鬟,“我这人睡觉睡得沉,一柱香后记得来唤醒我,记住,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唤醒我。” 毕竟她和玉奴只有一天的时间,她可不想将时间都浪费在睡觉上面。 丫鬟应了一声,林舟这才放心的关上门,靠在床榻之上,沉沉入睡。 而另一边,江赜已经到了寺庙。 寺庙建在半山之上,他一步一个台阶缓缓向前走。 因为是新建的寺庙,还没有太多香火。这一路走来,上山的路也就寥寥几人。 待求取完平安符后,他并不急着往山下走,而是绕过宝殿,往寺庙深处的林子中走去了。 江赜本是想寻一处清幽之地打发时间,却见林子正好中有一老和尚扫着地。 老和尚应是听到身后脚步声,回头看了过来,他盯了江赜一会儿,眯了眯眼,“施主心中有结。” 江赜本身想绕道而行,闻言却不得不停下。 他抬眸,看着眼前这个十分普通的老和尚问:“何以见得?” 老和尚只是笑笑,没有说话,把扫帚放到了一旁,手一展,指向了林子中的石桌。 江赜一撩衣袍,在石桌前坐下。 老和尚也随之入座,给江赜倒了一碗温茶,“世间之结,不过执着二字。执着如锁,若抓得太紧,困住的只是自己罢了。” 江赜听着老和尚话音里的意思,冷笑了一声,帝王的威严不自觉地流露出来,“如果执念放下,人生还有何追求?人这一生不就是为了欲望而活吗?” 那老和尚却没有被江赜的话镇住,他笑了笑,“那施主护着的人,可因此安乐了?” 此话一出,倒是叫江赜沉默了。 他的眼前似又出现了林舟那虚弱的脸,叫他十指不由得缩紧。 老和尚笑了笑,温声道:“放下,并非放手。穷追不舍,恐怕弄巧成拙,而顺势而为,或许有柳暗花明之机。” 江赜已然回过神来,他冷笑了一声,“顺势?我的势便是逆天而为。” 多年前,钺朝天子曾要他死,他不信命,便从血海中杀了回来,登上皇位。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18节 他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失去过,更没有什么无可奈何的事。 从寺庙离开时,江赜垂眸看着静静躺在自己手心里的平安符,他想到那老和尚的话,心中冷哼了一声。 果然就不该信这些鬼神之说。 他扬手欲丢,想了想,还是将手放了下来。 江赜步出庙门,径直朝着山下走去。他却不见那老和尚站在门前,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长叹了一声。 “阿弥陀佛……” 第89章 林舟醒来时,日头已西斜。 她睁开眼,恍惚了一瞬,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玉奴的院里。 林舟慌忙起身推门,正好见到站在外头的婢女。 “姑娘醒了?” 林舟忙不得回她的话,只抬头看着院中在黄昏中洒下的一片金黄色,心中暗叫不好。 竟然已经这么晚了? 或是瞧着林舟面上有些不愉,那婢女朝林舟服身赔罪,“姑娘恕罪,奴婢唤了姑娘几次,姑娘都没醒。后来叫玉姑娘知晓了,玉姑娘让奴婢不要打扰姑娘,让姑娘好生歇息。” 闻言,林舟心中有些内疚,好不容易得来的探望时机,却被她这样白白浪费了。 于是她整理了一下衣服,便匆匆往玉奴的房屋的方向走。 她一推门,便见玉奴抱着孩子坐在窗边,手中摇着拨浪鼓,逗得那孩子直乐。 听到进门的动静,玉奴转头看了过来。 “阿姐,睡得可好?” 林舟站在门口,看着笑意盈盈的玉奴愣了愣,没有说话。 半晌,她才抬步走了进去,看着玉奴怀里的孩子有些恍惚。 那孩子已经醒了,不哭不闹的,只好奇的打量着林舟这个陌生人。 玉奴将孩子往她眼前递了递,“她叫宋儿。” 林舟眼睫一颤,缓缓抬手碰了碰孩子的脑袋。 那孩子也不怕生,伸手就抓住她的手指,朝着她咿呀嘻笑。 林舟上的表情逐渐融化,她垂眸一笑。 玉奴见状,轻笑一声,“她倒是喜欢阿姐。” 说着,玉奴就将孩子往林舟怀里塞。 林舟哪里抱过孩子,而且还是这么小的孩子。 顿时间她便有些手忙脚乱的,看得玉奴直笑。 林舟有些惭愧,“出来得匆忙,我竟忘了给你和孩子备些礼。” 玉奴拍了拍林舟的手,“你我二人能相见,对我来说便是天大的恩赐了。” 玉奴看着林舟,想了想,还是将心中的话问了出来,“阿姐近日可甚是忙碌?” 林舟一愣,想着应是今日她睡太久,叫玉奴担心了。 于是她朝玉奴笑了笑,“是有些忙,几天几夜没合眼了,这才在你这儿睡了个觉,让你见笑了。” 玉奴摇了摇头,“阿姐这是哪里的话?如今我们母女二人在这小院里也挺好的。阿姐在宫中忙自己的事就好,可别因我们太过劳累了。” 林舟一愣,垂眸躲开玉奴的视线,点了点头,“好。” 姐妹俩在屋中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仿佛又回到了两人还是孩童时,十分快活。 只是这样幸福的时光始终是短暂的。 林舟目光飘向院门,外头的天色已然黑了下来,算着时间,江赜该来了。 她正这样想着,下一刻便有婢女叩门而入,朝着两人行了个礼,“姑娘,江公子来接你了。” 林舟还未回话,玉奴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而后又快速地松开。 “去吧阿姐,别让他等太久了。” 玉奴说这话时垂下了头,不想让林舟看不见她脸上的神色。 林舟心中也有些难过,她紧紧盯着玉奴的发顶,几次想要抬手,像小时候一样摸摸她的脑袋,最终却还是将手放了下来。 林舟无言地走出了房门,侧身对身后的玉奴道:“就在这吧,不要送了。” 她还记着玉奴这时候身子见不得风呢。 林舟转身跨步,却又听身后的让人道:“阿姐,若他是个不错的人,便和他好好的吧。” 林舟一愣,她转身,看到的却是玉奴笑盈盈的双眸。 虽然玉奴藏得极好,但她还是从那双眼睛中看出了些伤痛。 不管怎么说,窦云骁死在江赜手上,玉奴的孩子身上也流着窦云骁的血脉。 玉奴虽不说,但要做到毫无芥蒂还是不可能的。 林舟笑了笑,没有答她的话,只道:“阿绣,以后好好照顾自己,今时不同往日,你还有宋儿呢。” 玉奴一愣,隐隐觉得林舟话中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那院门之外,静静地停着一辆马车。 林舟才走出院门,马车上的人就探出身来,朝她伸出了手。 林舟盯了那手一会儿,还是搭了上去。 马车中燃着一盏灯,随着马车的前进摇摇晃晃的。 两人都没有说话。 江赜垂下眸,看着宽大的袖子中藏着的平安符,手指在上面一遍一遍地摩挲着,“今日可做了什么有趣的事?” 林舟回答:“谈一些家常事罢了。” 江赜闻言,却是放下心来,这比在皇宫中整日沉睡的状态好多了。 他缓缓抬眸,目光落在了林舟的面上。 只见林舟垂着眼,一句话也不说,神情也是淡淡的。 蓦地,江赜想到了寺庙中的老和尚的话,心中一阵不快。 马车行了好一会儿,终是回了宫。 林舟下马车时,身形一晃,差点就要摔倒,幸好身后的江赜将她腰身一揽,拉住了她。 “知意?” 江赜的声音中带着了一些紧张。 林舟回头朝他笑了笑:“没事,出来一天有些累了,回去休息一会儿就好。” 而江赜却沉默了,不由分说的将林舟打横抱起,不顾她反对,径直送到了房中。 “等会儿我再让太医来给你诊脉。” 林舟道:“真的没事,今日时间不早了,不必麻烦太医。” 她不想这般兴师动众的,总叫太医往这里跑。 只是她话音刚落,手中就被江赜塞入了一物。 林舟垂头一看,是个锦囊。 “顺道求的。” 江赜别开眼,语气平淡,“寺庙里和尚硬塞的小玩意儿,你若不喜,丢了便是。” 林舟将手上的锦囊翻了又翻,才,认出这是寺庙中的平安福。 她忽地看到江赜靴上的泥土。 堂堂天子,竟也有如此不顾形象的时候。 不知怎的,她心跳得有些快。 江赜等着太医给林舟把过脉后才离开的宫殿。 他走时,林舟坐在窗前,悄悄推开窗的一角,目送着江赜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 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心中竟然有些茫然。 不过这茫然也没有持续多久,因着她又觉得一阵困意席卷而来,最终靠着床榻沉沉睡去了。 江赜独自回了书房,不过出宫一日,竟又堆积了不少奏折。 他走到书桌前坐下,翻开手中一本本奏折,心却不能够宁静。 正好有侍卫来报齐承沅的情况,他便索性丢开奏折。 “前几日犯人高烧,已吩咐太医诊治,烧退后又上了些刑,瞧着人是有些疯癫了,一直嚷嚷着要去打马球。” 侍卫说完,便垂下了眸,不敢吱声。 宫里人都知齐承沅与陛下之间的渊源,而每每汇报这些,便是江赜心情最最不悦的时候,谁也不愿触了这个霉头。 而这一次,江赜却没有继续下令折磨齐承沅。 他沉默了一会儿,揉了揉额角,竟然又想到了那个老和尚的话。 “带朕去看看。” 关押齐承沅这个牢笼,江赜还是经常来的。 而这一次,他才刚走到狱门,就听到里面传来齐承沅疯疯癫癫的声音。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19节 “父皇,母后去哪里了?孩儿想见见母后……” “夫子!孤的这篇策论可能得到父皇的夸赞?” “不!孤才是皇帝,孤才是真正的真命天子!” 江赜一步一步走近,终于看见了牢房里的人。 不过几日过去,眼前的人就已经消瘦得沓樰團隊不成样子。 他身上的衣物潮湿,紧紧的贴在身上,双手撑地,凌乱的长发垂在面前,口中还说着些神神叨叨的话。 江赜站在了齐承沅的面前。 齐承沅突然安静了下来,他缓缓抬头盯着江赜的眼睛,一脸愤怒,“大胆!你这小贼竟然敢直视本宫,你可知道本宫是谁?” 江赜看着齐承沅沉默不语。 而后,齐承沅紧抓着牢房的铁栏,哭闹的摇晃着,“本宫要出去!本宫约了人要去放纸鸢的!” 江赜靠近了一步,盯着齐承沅,“你可知道朕是谁?” 齐承沅愤怒地看着江赜,“管你是谁,放本宫出去!” 江赜看着他的眼睛,除了愤怒之外别无其他,不似作假。 他沉默了,旁边有狱卒道:“陛下,今日可还需用刑?” 里面的齐承沅浑然不觉,又嘻嘻哈哈道:“快给本宫笔墨,本宫要写信给母妃,让她来看我!” 江赜又想到了那和尚的话,眼前的齐承沅,便是因他的执念才会变成如此模样的。 无论他再怎么折磨齐承沅,多么恨他,多么希望他生不如死,他的父王,还有那些因齐承沅而死去的人,再也不会活过来了。 江赜又想到了林舟提到的他年少时的志向。 最终,他十指紧握,良久才沉声道:“不必……给他个痛快吧。” 旁边的狱卒闻言,有些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他悄然打量着江赜,见他神色认真,没有说笑的意思。 狱卒斟酌的问道:“以何种方式?” 凌迟?腰斩?又或是别的什么…… 江赜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揉了揉额角。 下一刻,他蓦地睁开眼,抽出放在刑具架上的长剑,只听“噗”的一声,长剑便直接没入了齐承沅的胸膛之中。 方才还在说着话的齐承元瞪大了眼,看着穿膛而过的剑身,上面沾满了他的鲜血。 他动了动眼珠子,看向了江赜。 只是齐承沅什么也没有说,血就不断地从他的嘴角涌出,最终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牢狱之中,一片死寂。 钺朝最后的皇室血脉就这样死于牢狱之中。 越朝皇室是在这一刻才真的被灭了。 江赜垂眸看着地上气息断绝的齐承沅,心中却没有想象中的痛快,只是觉得松了口气。 那些在他心中常年积压的情绪,似乎在这一刻随着齐承沅的死亡,才真正地消散了。 江赜哑声道:“回吧。” 第90章 那日别过玉奴后,林舟便一直挂念着她和她的孩子。 林舟小时候还没学好女工,宋家就被流放了,于是她让浅萍帮着她做了几件小孩子的衣裳,等着日后有机会带给玉奴。 江赜来的时候,林舟和浅萍正围着桌子,缝着手中的衣物。 他先是在门口驻足看着林舟一会儿,才悄然步入房内。 走近了后,江赜垂眸一看,只见林舟手中绣着一番帕子,绣线歪歪扭扭的,做工十分粗糙,看不出上头绣的是老虎还是狼。 江赜轻笑了一声,却吓了林舟一跳。 她回头看着江赜,“陛下怎的来了?” 江赜俯身拿过她手中的帕子,“这老虎绣的不错。” 话音刚落,便见林舟脸上神情有些凝滞。 江赜一愣,连忙改口,“朕说错了,这狼绣的不错。” 林舟抿唇不语,抢过江赜手上的帕子塞入了袖中。 旁边浅萍服身道:“回陛下的话,姑娘绣的是猫儿。” 江赜闻言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林舟便扭了头,朝里间走去。 江赜连忙追上,“是朕眼拙,仔细一看,确实是猫。” 林舟脚下一停,侧身瞪着江赜,“我困了要歇息,陛下跟过来做什么?” 江赜看着她溜溜转的眼睛,目光中不仅没有愤怒,反而多了几分娇嗔,江赜顿时心情愉悦。 “好,你先歇着,朕在外头坐坐。” 他顿时有些语无伦次,高兴得像个毛头小子。 林舟将房门重重一拍,将江赜彻底隔绝在了外头。 等着两人再次见面时,已经是深夜了。 这一觉,林舟睡得昏昏沉沉的。 她手揉着额头推开门,却看到江赜在灯光下改着奏折。 林舟默默的看了一会儿,抬步朝外走去。 “陛下今日要在这歇?” 听到林舟的声音,江赜的动作一愣,立即转头。 他的目光一柔,笑了笑,“不了,朕就在这里坐坐,等会儿便回去。” 江赜自然是知晓林舟的身体状况的,他怎么忍心让林舟操劳?只是能离林舟近一些,他心中也能更安心。 “看你醒了,朕也放心了。” 说罢他站起身来,唤来了余风,将桌上的奏折都收拾好。 江赜抬头看了看夜色,“今夜月色不错,不妨走走?” 林舟也想醒醒神,便点头。 顾着林舟身体,两人也没怎么走远,只在殿外的院里转了转。 月色皎洁,两人沉默着并肩走着。 不知怎的,这番场景,却叫林舟想起来曾有一夜,江赜也带她月下出行,叫她看到了这世间最美的花。 那花的模样她还记得,只是却有些记不清名字了…… “雪晚兰。” 林舟一愣,看向了江赜。 江赜转头道:“朕想起来从前与你一同看雪晚兰的时候,那会儿月色也是这般好。” 林舟愣愣地看着他,扭过了脸,“是吗?陛下记性可真好,我已经记不大清了。” 江赜看着她的脸,面上的笑顿了顿,随后道:“无妨,你若记不清,民日后朕在……” “陛下。” 林舟打断了他的话,抬眸看向他,语气淡淡,“我有些累了,回去吧。” 江赜抿了抿唇,“好。” 送走江赜后,林舟坐了一会儿,正想入睡,却被浅萍叫住了。 “姑娘,你可不能再睡了,再睡下去,身子更不好了。” 林舟强撑着困意,轻轻嗯了一声,想到的却是方才江赜的模样。 江赜虽不让太医与她说太多,但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林舟叹了口气,从袖子中再掏出白日间绣的那方帕子,看了上面的图案愣神。 浅萍笑了笑,“姑娘,这头次做已经很好了,等日后做几次,定然好看。” 良久没有听到林舟的回复,浅萍回头一看,只见林舟头靠在,墙上已经睡了过去。 今日的江赜心情十分愉悦,脚下轻快,嘴角带着隐隐笑意。 余风一路跟着他,打量着他的神色,好几次欲言又止。 直到回了书房,他才缓缓开口,“陛下,阿朝他……” 自从北地回来,阿朝也被押入了牢狱之中,就连余风也不能见他一面。 虽然阿朝做错了事,但无论如何两人也一起共事多年,情谊还在,于是余风瞧着江赜今夜心情甚好,便斗胆提了阿朝。 听了余风的话,江赜的笑意淡了些。 他回眸看向余风。 余风顿时有些紧张。 江赜道:“阿朝已不在地牢中。” 余风一愣,千万种思绪涌过心头。 只是还没等他往坏处想,他就听江赜道:“朕已吩咐他去做别的事了。” 说完江赜便不再提阿朝,显然是不想多谈。 余风松了口气,知道阿朝没有性命之忧,这就足够了。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20节 江赜原以为,林舟在见了玉奴后身体会日渐好转,却不想变故来得如此突然。 那是一个午后,江赜到殿中去找林舟。 彼时,林舟才刚醒,由着浅萍为她梳妆画眉。 她闭着眼小憩,等听到浅萍一句“好了”后,林舟才睁开眼。 镜中的人目色平淡,脸上病容被胭脂水粉遮得严严实实的,竟瞧不出来一分憔悴。 “姑娘这般好看,等会儿陛下见了,定然心动。” 林舟笑了笑,没有多说。 她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好不好看了。 今日江赜邀她去湖中游船,她本是不想打扮的,却被浅萍硬拉着过来,收拾了一番。 等着外头有人传陛下已经到了,林舟才带着浅萍出了门。 今日天气甚好,阳光十分明媚。 宫门缓缓开启,林舟从里走出,便看到了伫立在马车前的人。 江赜并没有穿龙袍,只是身着了一件白色的外衫,仿佛只是个普通贵公子。 听到动静,江赜回身见到林舟后,便愣愣地看着林舟的脸。 或是江赜的目光太过炽热,林舟竟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她垂下眸,面上有些恼怒。 江赜这才恍若梦醒,上前几步,他牵住林舟的手,在她耳畔轻声道:“你今日甚是好看。” 林舟将手从他的掌中抽出,一声不吭地弯腰就要上马车。 只是她才刚踏上马车一步,便眼前一黑,个人都失去了力气,跌入了江赜怀中。 江赜还没从方才的喜悦中缓过来,便惊慌地接住林舟,“知意?知意!” 他摇了摇怀里的人,然而林舟早已闭上了眼,完全没有反应。 先前林舟虽嗜睡,但也没有直接晕倒的前例。 “传太医!” 江赜将林舟打横抱起,连忙朝着宫殿里跑去。 方才还乐融融的宫中顿时混乱一片。 太医给林舟诊脉后,看着江赜的眼神有些飘忽。 江赜紧紧盯着太医的眼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说。” 太医心中哀叹了一声,怨自己怎么就撞上了这个口子。 他俯身跪地,低声道:“回陛下的话,姑娘的病情与上次的比起来,更严重了些。” “咔嚓”一生,江赜松开了手,手中的杯子顿时出现了一道裂缝。 他回头看了一眼卧在床榻上的林舟,沉声对太医道:“出来说话。” 太医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跟着江赜出了房。 一到院中,江赜便压制不住心中的暴躁与不安,“朕先前还带她出过宫,那时人还好好的,怎么没几天就比之前还严重!” 身后的太医只跪地道:“臣无能!查不出原因。” 江赜抚袖,将院中石桌上的茶具通通扫落在地,发出一阵尖锐的声音。 看着江赜手腕上被瓷器划破的伤,太医忙慌忙道:“陛下保重龙体啊!” 而江赜恍若未闻,狠狠往石桌上挥了一拳,发出沉闷的声音,身后的太医不敢再多说一句。 江赜看着眼前被自己搞出来的一片狼藉,心中一片悲凉。 一种无奈和无力笼罩了他的心头。 往日不管面对何等艰难险阻,他总有法子摆脱困境。 可是这一次却不一样,他不知道如何去做,只能看着林舟的身子一日日垮下去,自己却无能为力。 宫殿之中,死气沉沉。 他想到了阿勉曾经说的话。 林舟这是心病。 江赜抬手,捏了捏眼窝,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转身朝着房内走去。 房里的宫女方才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这时候静静地立在旁边,大气不敢出一个。 江赜走到床榻前,看着林舟沉睡的面孔,似乎她就要这么一直沉睡下去,再也醒不过来。 江赜心一缩,伸出手缓缓划过她的脸庞。 “你要什么,朕都答应你,只要你醒过来……” 一滴清泪,落在了林舟的手上。 而林舟却没有如江赜所愿那般睁开眼,她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三天午后。 林舟睁开眼,看着头顶上的帐檐动了动身子,顿时觉得浑身酸痛,仿佛胳膊不是自己的一般。 这叫旁边的浅萍高兴坏了,连忙上前几步来,声音中间有些哽咽,“姑娘,你可醒了!” 林舟揉了揉沉沉的脑袋,睁眼看着浅萍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怎的了?” 浅萍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姑娘你都睡了三天了,你若再不醒来……” 她声音小了下去,没有继续说。 这几日陛下一下朝就往这边来,每每看到林舟还是醒不过来样子,脸色便阴沉得厉害,叫人胆颤。 林舟闻言,撑起身来,果然觉得身体比之前更难受,但她还是安慰浅萍,“没事了,我这不是醒了吗?” 话音刚落,门便被人重重打开。 江赜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对上林舟视线时,眼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他抚过林舟,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大掌缩紧,恨不得让人融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陛下?” 江赜进来一言不发,林舟觉得有些奇怪,偏过头,却正好看到他通红的眼睛。 林舟一愣。 而江赜什么也没说,只朝她笑笑,“睡了这么久,饿了吗?朕命人传膳。” 林舟摇了摇头,她这会儿刚起,身子虽虚,却没有食欲。 江赜眼神一暗,眉头皱起,语气却依旧温和,“不吃东西怎么行?多少垫垫肚子,待会儿朕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林舟好奇地看着江赜,却见他嘴角的笑意淡了下来。 江赜撇过头,声音低了下去,“等会儿你便知道了。” 第91章 马车摇摇晃晃的,林舟掀开车帘,看着马车从京城而过,直接奔着城门去。 离了城后,马车驶上山间小路,周围人烟越发稀少,安静得只有车轱辘压在石子上的声音。 林舟放下帘子,瞥了一眼旁边的江赜,“越往前走,人可就越发少了,陛下究竟要去哪里?” 余风在外面驾着马车,此次出行只有他们三人。 林舟看着车外那耸入云端的山峰,不禁有些担心,如此穷乡僻野,若是突然袭来一群土匪,就凭余风一人,恐怕不能保他们全身而退。 然而江赜一点都没有身为皇帝的自觉,他闭着眼,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缩着,只说:“朕已经打理好一切了,你的心便好好放在肚子里吧。” 林舟沉默地看着江赜,抿了抿唇。 江赜自己都不着急,她又何须这般忧心忡忡? 如此想着,林舟也闭上了眼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车外余风一拉缰绳,“吁”了一声,车便停了下来。 “到了吗?” 林舟这才从梦中醒来,意识还不太清醒,她抬手就要去掀车帘,撇头却注意到江赜投过来的目光,他眼神复杂,叫人看不懂。 她动作一顿,愣愣地看着江赜。 “走吧。” 最终是江赜垂下眸,遮住了眼中的情绪,伸手掀开了车帘。 马车停在了一户院子前。 这院子十分普通,和寻常农户家没什么区别。 林舟下车打量着眼前的院子,门没有关,只虚虚掩着。 院里有一片地,已经种上了苗,角落上还有个鸡窝。 这院子位于山腰,从上往下能看到底下零星的院子,再细细看去,还能看到几个回家来的农户。 林舟打量了许久,也没看出眼前这院子的特别之处。 她不明所以,“陛下,这次要探访的究竟是何许人也?” 能叫江赜这般寻来,莫不是归隐山林的大能? 而江赜嘴角只勉强挂起一抹笑,“进院看看,你不想知道里面的人是谁吗?” 听江赜一说,林舟便往屋里看去。 透过窗户,隐隐约约能看到屋里有一人。 于是林舟便上前推开了门。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21节 她缓步步入院中,心中还甚是纳闷。 而里面的人似乎也听到了动静,轻轻走了出来。 见到来人时,林舟一愣,有些不敢置信,“阿绣?” 出现在她眼前的,可不就是才见了一面的玉奴吗? 这会儿玉奴面上有些激动,双唇紧抿着,眼睛微红。 在她看到江赜后,颇为恭敬地行了个礼。 林舟一愣,回头看着江赜。 “陛下……” 而江赜只定定地看着她,他抬手,轻轻触碰着她的发髻,“这便是朕送你的礼物……这个院子,你可喜欢?” 迎着江赜的目光,不知怎的,林舟心跳漏了一拍。 江赜握紧她的手,低声道:“朕愿意放你离开皇宫,但是你必须答应朕,不要离开朕的视线。” “陛下……” 林舟才刚刚开口,却被江赜打断了。 他垂下眸,躲开林舟的视线。 此刻若是叫他看着林舟的目光,他现在的伪装就会彻底崩溃,恐怕他会忍不住反悔,用尽任何手段都要带林舟回去。 “每十日,便会有太医为你诊脉,不必担心,太医不会打扰你的生活,朕也不会。这村子民风淳朴,你会喜欢这里的。” “这里若缺什么,便和余风说,不要委屈了自己。” “朕……要走了,日后若有空闲,朕也会来看望你。” 林舟有些恍惚,有些不敢相信江赜就这样放过她了。 直到江赜上了马车,在那辆马车彻底消失在了视野之中,林舟才缓过神来。 “阿姐!” 玉奴抱着她的胳膊,眼中有些担忧。她顺着林舟的目光看向了远处,“阿姐可是舍不得他?” 说着,玉奴抓着林舟的手不由得缩紧,生怕林舟不要她似的。 林舟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闻言,玉奴也放下心来,她擦拭着眼睛,“阿姐,以后我们便一直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了。” 林舟看着玉奴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脑袋,“好。” 只是两人转身入院时,林舟还是忍不住的往路的尽头看了一眼。 那日后,林舟和玉奴便过上了她们心中憧憬的生活。 或许是因为远离了皇宫,那些叫林舟忧心的事情也通通散去,她的身子开始好起来。 太医来过一次,面上神色变轻松来许多,不为别的,他终于能向江赜交差了。 随着时间过去,玉奴和林舟两人也同山下的村民渐渐熟络起来。 这个村叫上幺村,村民朴实,十分热情,偶尔在路上遇到也要拉着她们俩唠两句。 江赜挑的这个院子甚好,她们家中虽没男丁,但院子前便有一口井,便也不用费大力气到远处去打水。 这几日,林舟在院子里养了一些鸡鸭,因着她身子不好,她每日便是带着宋儿在院子里喂鸭子,偶尔还得赶一赶来偷吃地中种子的野鸡。 其实她和玉奴也不愁吃穿,因着余风没几日就会送些银钱过来。 起初林舟不愿要,还能与余风推脱几句。次数多了后,余风直接趁两人不注意时,将钱悄悄放在桌子上就走,叫林舟都找不到人说理,最终无可奈何,也只能收下这些银两。 这周,玉奴从集市回来时,身后跟了一条小黑狗。 “阿姐,我思来想去,我们两个女子住在这院里,总归还是有些不安全,我便把小黑买来了。” 林舟看着她身后的小黑狗,噗嗤一笑,“我怎么看着它和你有几分相似呢?” 玉奴一惊,仔仔细细看着小黑,“这哪里像了……” 话音刚落,便见林舟嘴角的笑意,她一怒,“阿姐,你取笑我!” 林舟也憋不住了,哈哈笑起来,旁边的宋儿看着两人,也咯咯笑着。 她和玉奴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晨时两人或往市集,或给地浇水。晚时,两人便在院子中看着黄昏,偶尔吟诗饮酒,甚是惬意。 这样平平淡淡的生活,本就是林舟一直所求。 只是不知为何,在这种平淡的欢快之余,她的心中仍会有些空落落的。特别是只有她一人时候,这种感觉便愈发强烈。 她总是不经意间看向那条路的尽头,只是那里什么也没有。 * 一辆马车停在了近郊的寺庙前,旁边沉默地站着几个侍卫。 江赜下了马车,便抬头往上望去。 寺庙就在最高处,这一步步阶梯,十分高,十分远。 而江赜却没有半点犹豫的往上走。 那日他送别林舟之后,便再也没有去找过她。 他想要去习惯没有林舟的生活,然而每到夜间,看着那空落落的床榻,他心中还是一阵刺痛。 他知道遗忘是不可能的,却也只能克制着自己不去见她。 江赜每日都会让余风汇报近日林舟的情况,林舟在院子里养了几只鸡,几只鸭,又如何差点把厨房烧了。 只是通过余风简单的转述,他似乎能看到林舟就那样鲜活的站在他眼前。 睁眼闭眼,都是林舟的模样。 江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不知不觉他竟已经来到了寺庙门前。 上一次来到此地,还是为林舟求平安符。 他步入寺庙,看着那一座座香烟迷绕的佛像,心中有些恍惚。 “施主,多日未见。” 江赜循声望去,见走来的和尚有些眼熟,再细细一看,竟然是上次遇到的那老师父。 老和尚看着江赜笑了笑,“施主此次来,所为何事?” 江赜收回目光看向佛像,淡淡道:“我也不知。” 他只是想寻一个清静的地方,不知怎的便想到了这里。 或许这里的梵音能够吹散一些他心中的烦躁,告诉他心中的答案。 老和尚双手合拢,“阿弥陀佛。” 他笑着看了看江赜,正要说什么,眼神却一变,“上回老衲与施主所谈,施主似乎没有听进去。” 江赜神情不变,只是眼神冷了些,他笑了笑,“老师父倒是有一双好眼睛。朕手上这宝珠,朕已将其放回原位,却只能远远看着,动不得,碰不得,甚是苦恼,师父可否能与朕解惑?” 老和尚盯着江赜一会儿,长叹了一口气,“施主,您既已放回那珠宝,便应真真放下,往前看才是。” 江赜神色突然变得冷淡,他扫了一眼老和尚,嘴角挑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朕说过的,朕想要的,无论是什么,朕都会亲自去取来。” 老和尚一怔,似被他眼中的神色震住,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江赜朝老和尚点了点头,眼神阴沉,转身便出了寺庙。 那老和尚看着江赜走远的背影,直摇头,“孽缘啊,孽缘……” 他伸手一掐,动作却停住了。 上回江赜来时,他便算过江赜所求之事绝无生机。 而这回,他竟在绝境之中看到了一丝希望。 “世上竟有还有如此奇幻之事……” 老和尚看着脚下那马车,想起方才江赜阴沉沉的眼眸,决定不再管这些闲事。 他轻叹了一声,“罢了罢了。” 第92章 玉奴为了赶早集,天不亮就出发了。 林舟则是睡到了初阳升时才醒,她起时,院里只有她和小黑了。 她提了木桶,想要去井边打水。 玉奴不让她提重物,但她却觉得自己恢复得挺好,瞧着水缸快要见底,便想着自己来打水试试。 最终林舟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将木桶从井里提出来。 彼时,她正坐在井边大口喘气,院子外头就传来洪亮的声音,“哎呦喂,宋大娘子,你没事吧?” 林舟抬头,看到来人是住在山脚的李大娘,她正挎着个竹篮,篮里装着几个茄子。 今日隔壁镇里赶集,她们门前这路是去那的必经之路,瞧这样子,李大娘应是才从集市回来。 林舟笑了笑,抬手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没事,瞧我这身子弱的,只不过是打桶水,竟累成这样。” 李大娘笑了笑,从篮子里拿出几颗茄子就往院门旁的石台上一放,“新鲜的,多吃些,补力气!” 林舟见状,连忙摆手,几步走到院门前,拿着茄子就要送回李大娘的篮子里,“使不得,使不得,屋里还有前些日子您送的青菜呢……” 李大娘瞪了林舟一眼,“你们两个女子不容易,不过两个茄子,有什么使不得的?” 李大娘重重一按,那两个茄子还是回到了林舟手里。 见她如此坚持,于是林舟也只好朝李大娘感激道:“多谢李大娘,阿绣昨日做了些糕点,你等会儿,我这就去给你拿。” 说罢,她回屋端出来一小盒点心,放到了李大娘的篮子里。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22节 李大娘乐得弯了眼,拍了拍手,“哎呦,我就喜欢你家小娘子这手艺,真想娶回家里来,可惜了。” 林舟低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李大娘叹了口气,“那娃儿可怜,你们两姐妹也可怜,唉,天意弄人,造孽啊……” 在村民眼中,玉奴的丈夫是个生意人,在回家路上被洪水卷走了,只剩下她们孤儿寡女的,林舟则是前来照顾妹妹的姐姐。 李大娘碰了碰林舟的胳膊,朝着她眯了眯眼,“上回我打听过了,你家小娘子没有再嫁的打算,那你呢,作何打算?” 林舟一愣,没想到李大娘这牵红绳竟然牵到了她头上。 她面色一窘,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江赜那张脸。 她连忙摇了摇头,“我这身子骨差成这样,说不定哪日就不成了,我只想着陪着阿绣。李大娘,你说的那些,我是万万不敢想的。” 说着还故作难受,狠狠咳嗽了几声。 “呸呸呸,说的什么晦气话!” 李大娘说着,看着林舟的目光中同情更甚。 毕竟林舟和玉奴两个水灵灵的姑娘,身世却这般凄惨,实在是令人惋惜。 李大娘瞧了眼天色,“宋大娘子,我先走了,如果家中缺点什么,别客气,尽管来我家取。” 说罢,便朝着山脚走去。 午后,林舟在树下收拾着席子。 这是玉奴刚从集市上买回来的,这会儿正值炎炎夏日,将这席子放到床上垫着,便十分清凉。 林舟收拾完席子,看向旁边的玉奴。 只见玉奴低着头,绣着手中的帕子,一针一线的,甚是认真。 除了余风送来的银两外,两人的收钱便是玉奴上集市卖绣品换来的,说起来,她这个姐姐还要当妹妹挣钱养活,实在叫林舟有些羞愧。 “阿绣……” 林舟刚开了个口,正要询问需不需要她一起帮忙,却玉奴立马回绝:“不必。” 玉奴忙里偷闲,抬头瞪了一眼林舟,“你什么也不用做,看着就好。” 林舟无奈的叹了口气。 之前她便同玉奴说过此事,玉奴让她试着绣兰花试试,林舟也甚是认真的照着样品上绣,她自认为自己绣的还是不错,最终玉奴却指着她的兰花不可思议道:“你是说这个杂草是兰花?” 从那之后,玉奴便再也不让她碰绣品了。 玉奴如此抗拒,林舟便只好到旁边逗小黑玩。 只是小黑才转悠了几圈,就朝着门口狂吠。 正在林舟疑惑时,门被人叩响了。 玉奴头也不抬,“应是陈大哥帮我送李子来了。” 于是林舟便将院门打开,怎料门前站着的不是什么陈大哥,而是一身贵气打扮的妇人。 这妇人打扮华丽,但她那憔悴的容颜和通红的眼眶,是多少脂粉都遮挡不住的。 林舟疑惑道:“你是?” 那妇人见了林舟,双目一亮,她上前一步握住了林舟的手,“姑娘可是姓林?” 林舟一愣,自来了这里后,她和玉奴都对外声称姓宋,应当是不会有人知道她的身份才对。 林舟看着眼前憔悴的妇人,心中警铃大震。 妇人才说完那句话,便控制不住的哽咽出声,“求求林姑娘救救我儿吧!” 说着,她就要朝林舟跪下。 这妇人年纪甚大,差不多是林舟长辈的年纪,她怎么可能真的让这妇人下跪? 林舟一把捞住了妇人的胳膊,“不可不可。” 玉奴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也走到了门前。 在她看到那夫人的打扮后,便紧紧拉住了林舟的手,一脸厌恶。 玉奴脆生生道:“这里没有姓林的,我们不认识你,你找错人了。” 说罢,她拉过门,毫不犹豫地锁上了。 外面那妇人见状,便有些慌了,连忙拍着门,“姑娘,我定然是不会找错人的,林姑娘,请开开门!” 那拍门的声音越来越大,妇人的声音中也多了些颤抖。 泣不成声的声音叫人听了心生怜悯。 “阿姐,不要开门……” 玉奴祈求地看着林舟,摇了摇头,不知怎的,瞧着那妇人一生贵气,她便觉得这人是来抢走她阿姐的,是来打扰他们现在最幸福的生活的。 林舟看着玉奴通红的眼眶沉默了,她看了一眼被拍得颤抖的门,没有说话。 那妇人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完全安静了下去,人应是离开了,玉奴这才偷偷松了口气。 第二天清晨,玉奴刚踏出院门,就被靠在门口旁昏睡的人吓了一跳。 只见有个人靠在石墙上垂着头。 玉奴一看,这人可不就是昨日的来访的妇人吗? 那妇人听到了动静,甚是虚弱地抬起头来,看向玉奴,“姑娘……” 瞧着这妇人的模样,平日里应该没少穿金戴银的,指不定家里也算得上是豪门贵族,只是这会儿竟然形象也不要的这般坐在她们的院门前,看得玉奴有些心软。 “这位姑娘,求你让我见一见林姑娘吧……” 玉奴握紧了手,最终还是松开。 她垂眸看着妇人,冷声道:“进来吧。” 林舟醒来时,外面已经天色大亮了,她服了些药,正打算给地浇浇水,推门却见到玉奴已经在院中忙活着了。 林舟一愣,“今日不去集市了?” 话音刚落,她便看到了坐在旁边的妇人。 那妇人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林姑娘,求你救救我儿吧,只有你能救他了。” 林舟扫了一眼玉奴,玉奴垂眸干着自己的事,没有说话。 于是林舟问妇人:“夫人这是何意?且不说我不认识你儿,我一不是医者,二不是权贵,又如何能救你儿呢?” 那妇人紧紧抓着林舟的衣角,“林姑娘,求求你,我儿叫唐明清,曾是鸾阁的学士啊……” 听到唐明清这三个字时,林舟瞳孔微微一缩。 她看着眼前的妇人,才发觉这人确实和唐明清有几分相似。 唐明清从前帮助过她,如今,他母亲求到了她跟前,她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管。 于是林舟拉着夫人坐了下来,“且慢慢说,唐大人怎么了?” 那妇人定了定神,才缓缓说来。 原是不知为何,唐明清奉旨去北地回来后,便被皇帝囚在了牢狱之中,就连连亲眷都不能进去探望。 如今,唐明清在牢中许久了,是生是死,唐家人都不知晓。 他们试过了各种方法,皆不得用,直到背后有高人暗示,唐家人才找到了林舟这里。 “那个高人是谁?” 妇人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那人只放了一张纸条在书房之中,还附了你的画像,让我务必要找到你。” 林舟沉默了一会儿。 听着这妇人所说,唐明清应是因为当时帮了她出逃,这才惹怒了江赜。 唐明清是郢朝不可多得的人才,不应就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朝堂,而且唐明清曾帮过她多次,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救救他。 “我不同意!” 那妇人走后,林舟同玉奴说了心中所想,玉奴有些激动,“我们既已换了身份生活,那过去的一切就不该再和我们有任何牵扯!” 玉奴的泪珠在眼里打转,她紧紧握着林舟的手,“阿姐,我们好不容易才相聚……我们这才过了几天日子啊,我是不会同意的。” 林舟看着玉奴,神色有些动容。 她抬手擦了擦玉奴的泪水,将她拥入怀中。 “阿绣,说起来,唐明清算我的恩人,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若是那样,恐怕她这一生都会活在悔恨之中。 怀里的人抽泣起来,“这不公平,为什么要为了别人而失去我们现在的生活……” 林舟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力的笑了笑。 其实在听到唐明清那三个字时,她便有一种落入网中的感觉。 一张江赜精心为她布置的网。 她以为江赜真的放过她了,其实不然,他只是为她编织了一张更大更豪华的网,就等着她主动投入其中。 这几日的普通生活虽叫人迷恋,但林舟知道那是她的命运,她不能躲一辈子,总该去解决的。 只是这一次她有了去面对命运的勇气。 “阿绣,我还会来见你的。” 第93章 三日后,京城。 林舟站在窗前,看着眼前一段枯死的树枝发愣。 记忆中,这棵树是迎着阳光招摇着绿叶才对,不过一段时间不见,竟然枯死了。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23节 这里是渊亭苑,之前她与阿勉住过的地方。 林舟同来送银子的余风说她要见江赜,余风便带她到了这里。 林舟拢袖,微微眯眼,仰起头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清风。 忽然身后传来了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她没有回头,轻声道:“陛下来了?” 身后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嗯”了一声,便走到了林舟的身边。 瞧着林舟有些单薄的身子,江赜皱起了眉,“早晚凉,怎么才穿这么点?” 林舟笑了笑,“陛下放心,我的身子比之前好了许多。” 江赜看着她,见她脸色上有了些血气,这才松了口气。 “知意,你唤朕来何事?” 闻言,林舟心中轻笑了一声。 这明明是江赜让她来的。 唐明清这一步棋,江赜早就安排好了,就等着那日送到她面前来罢了。 就连她来见江赜,恐怕也在江赜计划之中。 不过林舟却还是愿陪他演戏,她先问:“陛下近来可好?” 江赜一愣,低头笑了笑,“挺好的。” “朕是皇帝,过着这世界上最金贵的生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林舟闻言,笑了笑,“我与玉奴在村里过得也甚好。玉奴晨时早起赶集,我便在院中浇浇水,逗着小黑玩,晚时便去村中串门,村民也甚是热情,这样的生活实在叫人贪恋。” 听着林舟如此说,江赜却沉默了下去,他负在身后的手握紧成拳,几次抿了抿唇,到口边的话却又变得轻快起来,“甚好。” 林舟闻言,转过身来看着江赜,而江赜却抬头看着远方,绷紧下颌,不肯看她。 “陛下当真觉得好?” 江赜不语,林舟接着道:“我也觉得甚好。今日我离家许久,天色已晚,该回了。” 林舟朝江赜拱手,转身就要走。 只是她才走了几步,手腕就被人一把掐住,随即一股力将她往后拽。 林舟整个人都扑入江赜的怀中。 他滚烫的双手立即扶上了林舟的肩膀,将她死死摁住。 江赜紧紧环着林舟的腰身,身子有些颤抖,努力克制着自己,生怕太过用力伤了林舟。 “朕好想你。” 江赜低哑的声音在林舟耳畔响起。 “方才朕说谎了,朕过得一点也不好。朕时常去你住的宫殿,看着你留在那里的东西,这样朕就可以自己骗自己,你还在这里。” “朕睁眼闭眼,脑海里全是你。朕试过了,努力去遗忘你,但最后发现朕真的做不到。” 江赜灼热的呼吸声喷洒在林舟的,脖子上有些痒痒的。 林舟没有说话。 良久,江赜才轻声道:“抱歉,朕吓到你了。” 说着他就要松开手。 而林舟却主动握住了江赜的手腕。 江赜瞳孔微微一缩,愣愣的看着两人相交的手,没有说话,生怕打破了眼前梦幻的一幕。 “陛下,我同你一样。在村里的生活虽然宁静,但我也时常觉得缺了点什么。” 林舟抬头看着他,“只是无论怎样这也只是我们二人之间的事情罢了。” 与他人无关,更不应该将他人牵扯进来。 江赜眼眸变得深邃。 其实他在听懂林舟的意思后,心中便有了一丝的雀跃。 林舟抬手环住江赜的腰身,轻轻靠在他的胸膛前,听着心脏一阵一阵的跳动。 林舟其来的主动,叫江赜失了神。 他看着眼前的人,竟觉得有些不真实,直到他抬手触碰到林舟的发顶时,嘴角才抑制不住的扬了起来。 * 华丽的马车从渊亭苑直接驶到了皇宫之中。 “陛下究竟要带我去见谁?” 在渊亭苑时,江赜忽然说要带她去见一个重要的人。 这叫林舟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在这宫中到底还有什么人如此重要。 她问江赜,江赜却卖弄着关子不肯说。 直到马车在宫中的一处院落前停了下来。 林舟先下了马车,打量着眼前的院子,眼前的宫殿和寻常的宫殿不太一样。 别的宫殿都是求金碧辉煌的贵气,而眼前的宫殿却独独寻追求一份淡雅,与这个皇宫有些格格不入。 眼前的院子中栽了不少竹子,还未入院,便感到了些文墨气息。 江赜道:“进去看看。” 于是林舟推门走了进去。 走过清幽的走廊,一间茶室映入眼帘。 林舟往屋里走,绕过屏风,便看到有一人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竹色。 那是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人,他正摇着手中的瓷杯。 纵使多年没见了,还是叫林舟一眼认出了对方。 林舟垂眸看着自己这一身衣裙,不知怎的心中一慌,就要往后退。 只是江赜就站在她的身后,林舟这一退直接撞到了他怀中。 江赜扣住她的腰肢,不让她退缩,直接断了她的退路。 “陛下……” 林舟抿了抿唇,僵硬地转过身去。 而远处的老者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那沉沉的目光投来,叫林舟不敢直视。 “夫子……” 林舟低着头握紧了拳。 眼前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谦和山上的季夫子。 自从林舟考中探花离开谦和山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季夫子了,只有过节时才会遣人送去礼。 季夫子的目光在林舟身上的衣裙上一扫而过,没有多大的诧异,只是倒了杯茶,“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 林舟松了口气,轻轻入座。 季夫子将茶杯推向林舟,抬头看了一眼江赜。 两人的目光相撞,坚持了许久,最终,季夫子收回了目光。 “人既然来了,那老夫就能说了吧?” 林舟不解的抬头看了一眼江赜。 江赜只是笑了笑,“夫子请。” 季夫子抬头看了一眼林舟,缓缓站起身来,竟然朝着林舟,弯腰拱了拱手。 这叫林舟吓得不轻,她连忙站起身来扶住季夫子,“夫子,你这是做什么?” 夫子抬眸看向林舟时,眼中就有一些了沉重。 “先前我不知,你是宋家的女儿。” 林舟一愣。 季夫子叹了口气,“这份礼是宋家该收的,我对不起宋家。” 林舟沉默了一会儿,将先前齐承沅告诉她的真相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夫子这是何意?” 季夫子缓缓道:“你可记得你中探花时那一夜,老夫曾嘱咐过你不要忘记本心。” 林舟一愣,喉咙间不自觉的哽住了,良久她才道:“学生……辜负了夫子的期望。” 其实这也是自她离开谦和院后一直没有回去看季夫子的原因。 学生时年少轻狂,总觉得靠自己能够改变一切,也能凭着自己的努力还宋家一个清白。 只是到了最后,她也竟也成了自己最不耻的人,她实在是没脸再去见季夫子。 季夫子深深看了她一眼,“老夫当初会同你那般说,便是因为老夫曾有个得意弟子,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歪路。” “那人十分有天赋,他是老夫这几十年来见过最好的一个苗子。可是这人天赋虽高,心却不正,叫他做错了很多事,害了很多人。” 林舟愣了愣,看着季夫子的脸色,试探道:“那人是……” 夫子低下头,沉默一会儿才道:“他是钺朝最后一个皇帝。” 季夫子看着林舟,眼神有些暗淡,“老夫不知道,他竟然对宋家做了那等事情,在老夫察觉时,一切都晚了,于是老夫与他断了关系,离了京城,独自上了那谦和山,建了谦和院。” 林舟心中震惊。 她对此有些印象,当时便就是因为季夫子曾经是钺朝皇帝的老师,有不少达官贵族将自家公子送到谦和山上来研学。 林舟口中有些苦涩,她抿了抿唇,“都是齐氏皇族做的恶,与夫子无关。” 不知同窗是女郎 第124节 季夫子摇了摇头,他无法容忍自己的手底下教出了一个作恶多端的人,奈何那人又是天子,他反抗不得。更无法容忍自己的又一个弟子,为了复仇走上了同一条路。 宋家的事,他也有责任。 “老夫这几年时常想,若那时老夫没有选择躲在谦和山,而是选择揭发了他的真面目,钺朝是不是就不会走到国破家亡的那一步?” 季夫子看了一眼江赜,“安定王也不会死在异乡。”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林舟抿了抿唇,目光投向了江赜。 而江赜只是皱了皱眉,“世上已经没有如果,还讲这些莫须有的做甚?” 季夫子苦笑一声,“也是。” 他抬头看着林舟,“陛下,今日唤我来,还有件事要与你说。” 林舟脸色一肃,“何事?” “我会宋家作证,洗去罪名,并收你为女儿。” 闻言,林舟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抬头看着江赜,有些不可思议,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陛下?” 江赜坐到了林舟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季夫子是前朝赫赫有名的朝臣,且后来已与齐氏皇族断绝了关系。因着谦和院的缘故,夫子在百姓心中影响力不可小觑。以他的家世,若收你为女儿,皇后之位也是坐得的。” 林舟一愣,顾不得还有季夫子在场,“你疯了?” 她原先只是想着以其他的方式陪在江赜身边,最不想江赜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今日的朝堂上,定然还有人认得麟台郎林舟,到时你如何解释你的皇后与麟台郎一模一样?” “认得又如何?” 江赜打断她的话,朝林舟一笑,“你是与那林舟长得较为相似的知意,是季夫子认定的女儿。就算有人猜疑,朕是皇帝,谁敢妄言朕的皇后?” 江赜说着语气一森,有些压迫感。 林舟看了一眼季夫子,“你这般可有问过夫子意愿?” 江赜只看了一眼季夫子,季夫子便道:“自然是愿意的。” 季夫子心中本就对宋家一事十分愧疚,若能以此还林舟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他十分愿意。 林舟还试图挣扎,“这不是小事,还得考虑……” 在她看来,这是个十分荒谬的决定。 她话没说完,便看到了江赜的目光,后面的话也随之咽到了肚子里头。 江赜定定的看着她,眼中没有一丝退让。 林舟叹了口气,她早就该知道的,一旦是江赜打定主意的事,便没有商量的余地。 两人拜别了季夫子后,乘着车回宫。 林舟垂着头,方才的事情给她的冲击太过,她还没有缓过神来。 一股热气慢慢的逼近她的后背,江赜从背后环绕住他。 “这是朕能想到的,能与你长长久久的法子。” 林舟一愣,抿唇,“可……” 这一招风险太过。 江赜皱眉道:“难道你不想光明正道陪在朕的身边?” “我不是那个意思……” 江赜捉住她的手,“还是你能容忍朕身边有别的女人?” 林舟一愣,微微偏过头去。 江赜是帝王,日后广开后宫也是应该的…… 江赜笑了笑,将她的手贴到自己脸颊上,“朕想好了,朕的后宫之中只会有你一人。既然史无前例,朕就做那开辟先例的那个人。” 江赜喑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声音中带着一丝委屈,“那些朝臣催朕选后的奏折都快堆成山了,生怕朕断了香火。” 瞧着他这副样子,林舟的心一松,她正要说什么,却见江赜头一低,吻便落了下来。 如春风化雨,轻轻袭来,叫她不得抗拒,不想抗拒。 “知意,做我的皇后可好?” 江赜牵起她的手,目光灼灼,仿佛那个十多岁的少年一般,神色欣喜。 林舟眼睫一颤,握紧了江赜的手,终于松了口,笑道:“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