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上青云》 庶女上青云 第1节 庶女上青云 作者:吃吃汤圆呀 简介: 穿越大明,成为一个不得宠的小庶女。 顾一昭攥攥拳:苟住,猥琐发育,我们能赢! 先带亲娘逃离了窄小院落,住进了大宅院, 再施展手段得到嫡母宠爱,协助管家, 还在外面开起了商铺:乡下收笋干卖回城里卖、江南的苏绣苏扇卖给北地客商、远销南洋的青花瓷残次品挑拣后低价低价零售,还能收集优秀学子的制艺策论卖进书院…… 什么赚钱干什么,不多久她过上了悠然自得的后宅生活: 今天带着姐妹们在水阁浮瓜沉李,明天给自己名下铺子看账,闲暇时带着丫鬟捞河虾油炸,日子过得优哉游哉。 萧辰第一次看见顾一昭时她不过是个小庶女,然而再过几年,她已经过上了名苑赏花的悠哉生活,萧辰就觉得这个小小庶女有点本事。等后来小庶女找不到亲事,萧辰:看看我? 参考书籍:《明代社会生活史》、《明代国家权力结构及运行机制》、《明代妇女生活》、《中国历代党争史》、《中国古代金银首饰》、《中国古代服饰研究》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种田文 宅斗 美食 群像 明穿 主角视角:顾一昭 萧斩辰配角:墨燮 其它:古早宅斗 一句话简介:小庶女奋斗记 立意:尊重自我感受 第1章 丝丝春雨将姑苏笼得似烟胜梦,顾家别院里,蔷薇花边的惊鸟铃1被一对欲栖黄鹂撞得摇晃。“叮——”一声,铜铃声在雨丝中格外轻灵,受了惊的黄鹂鸟倏忽飞起另寻避处。 “三月前推倒姐姐不说,昨日又用泥巴扔她,翻过年你就七岁了,做出这种事可知错?” 正堂,当家主母崔景宜神色肃穆,正训诫庶女。 “小五知错。”梳着双丫髻的女童顾亦璇垂着头,做出恭顺听训的样子。 她前世是一名政客,谁知昨天醒来成了苏州知府顾成弘家中排行第五的小庶女。三月前原身将四娘子推倒冰面,惹得主母震怒,将母女两人贬到郊区的别院思过。 前几天顾家人来别院暂住,娘俩原以为惩罚结束了,谁知姐妹见面时四娘子又嘲笑原身“你与你娘都是乡下野种,再也别想回城。” 原身愤怒之下甩了她一身泥巴,被罚去跪祠堂。 于是睡梦中两人悄无声息换了魂魄。 顾一昭意识到穿越后,五分钟内已经毫不客气满祠堂翻检,将族谱、灵牌、祖先画像这些翻了个底朝天寻找关键信息: 这个朝代为大雍,相似于明朝中后期。 自家姓顾。虽看不懂画像上祖先官服代表什么官职,但十几个都穿官服、连带女眷的画像珠宝璀璨,就知道顾家累宦世家、家底丰厚。 今早又寻亲娘打听,才知道家中主母为续弦,出自与顾家门当户对的清河崔氏。家中姨娘众多,光女儿就生了九个,自己亲娘是四姨娘,四姨娘本是佃农的女儿,进府做灶娘后机缘巧合成了姨娘。 再多问亲娘就一问三不知了,又紧接着被叫来挨训,因此无法获得更多信息。 顾一昭没有继承太多原身记忆,但凭借直觉认为事情没那么简单,光是推人事件就处处透着蹊跷:古装剧里哪个小娘子身边不带几个丫鬟,偏原身推四娘子时两人身边都没人,怎么就那么巧? 昨天四娘子又屡次挑衅原主,似乎是故意不想让自己娘俩回家…… 疑点重重、山头林立, 自己唯一的依靠就是亲娘,…… 而自己亲娘…… 自己亲娘正贪婪看家具。 她先看豆绿云母笺裱糊的山墙下一水的黄花梨百宝嵌顶竖柜2,再一一巡视浪里梅窗棂下铺着石青色牡丹靠背、秋香色引枕的罗汉床,连左右分设的官帽椅和维扬木杌都不放过。 眼睛里的艳羡是遮也遮不住。 过于露骨,让旁边服侍的小丫鬟们甚至嫡女二娘子都面露鄙夷。 顾一昭收回余光,无声叹口气。饶是她精明能干,匹配到这样的队友也要无语。 四姨娘举止粗鄙野心勃勃,偏偏谋略全无、心思都摆在脸上,只怕不知“死”字怎么写。 单看她今日穿着。 外搭大红色,内搭胭脂红,水红色绣花鞋,翠绿的缠枝莲裤子。 一抬手,七八个铜镀银镯子“叮叮当当”响,边缘上银皮锈锈斑驳,露出金黄带绿的铜胎底。 高饱和的大红搭配翠绿,让人眼前一亮又一暗。 刻意卖惨、不够庄重,惹得周围服侍的丫鬟婆子们纷纷侧目。四姨娘衣服还都是几年前流行的样式,现在穿出来样式古旧、褪色不均,就很有几份滑稽。 崔景宜训完话,斜依着旁边的黑漆嵌螺钿龙戏珠纹香几,接过丫鬟殷勤递过来的六安瓜片抿了一口润舌,才开口:“话说回来,你们在山庄住了三个月,可还习惯?” “……” 四姨娘还在看家具,看了又看,没听见。 顾一昭原本安心装傻,此时再也忍不住了,一边轻推亲娘,一边乖巧答话:“回太太,山间的确比城里更寒凉,但习惯了也还好,倒是太太乍到,晚上要记得添件衣衫。” 还知道关心嫡母? 主母脸上原本淡淡的怒色散了大半。 四姨娘回过神来,也赶紧答话。 只不过一开口就将顾一昭气了个半死:“太太,我们没赶上春日裁衣,那这份料子……” 都被困在小山庄里了还惦记着蝇头小利,贪财丝毫不知收敛…… “少不了你的。”崔氏倒有城府,片刻哑然之后立刻温和道,“郑妈妈,一会挑几匹尺头送过去。” “谢太太。”四姨娘喜滋滋道谢,还不忘提,“太太,说起来,我房里打碎了个汝窑的茶盏,配不成套,正好顺便给配一个……” 谁家受罚还能连吃带拿? 眼看着她越说越不像话,顾一昭赶紧开口:“母亲一路舟车劳顿,姨娘事先摘了艾叶,说是艾叶水蒸脸最能去乏。” 艾叶?太太看向五娘子的眼神多了一丝探究:她衣饰朴素,五官虽精致但到底是女童样,倒是那对眼睛生得灵,让人想起骤雨才过还晴,正是东风云开时,一派开阔之意。 早有身边侍奉的丫鬟招手,将早放在廊下的艾叶拿上来,竹编小筐里铺满绿面白底的艾叶,都是嫩叶,上面朝露的水汽盈满鼻端。 “听庄头说第一缕太阳照到的艾叶阳气充沛,除邪湿最有效果。所以姨娘天还没亮就去摘了一筐。”女童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很是讨喜。 旁边二娘子开口:“明明外面是下雨,怎得还有太阳?” “二姐姐有所不知,这几天日头都是辰时露个脸,之后便绵延一天雨。姨娘说才采了多半筐,雨丝就飞起来了。” 打湿了衣裳? 主母的目光顺眼扫了四姨娘一眼,果然见她裤脚沾了春泥,还带着几根绿绿的青草渣。 她那些愠怒就散了个一干二净。 顾一昭说到一半停顿一下,刻意打量了下太太神色:“原来还担心太太一路颠簸,如今看着太太精神十足,不像舟车劳顿的样子。莫非这回出门换了大船?” “傻子。”二娘子不屑“嗤”了一声,“庄子外的河就那么宽,哪里载的动大船?有钱也换不了。” “原来是这样啊。”顾一昭放心点点头,“可我看母亲气色这么好,脸上红里透白,瞧着年轻了许多。” “笨蛋,那是人参养荣丸。”二娘子嘲笑她,“娘这几个月一直在吃外祖母寄来的人参养荣丸,最是滋养不过。” “二姐快别笑话我了。” 顾一昭双手抬起,一把捂住了脸,装出了小孩害羞状。 她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一番造作肉麻,政治场上政客们拍起马屁来可比这肉麻多了。 太监学是政治学的核心。 某种意义上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太监王国,在古代当太监和在现代当太监也并无本质上的不同。顾一昭心中自嘲。 好话谁人不爱听?太太脸上的笑变得真切了些,语气也带了些发自内心的欢喜,笑道:“呦,我们家五娘子如今也会疼人了?” 本来的训斥也就此放下,不痛不痒说了几句话,便挥挥手:“你们下去吧。” “是,太太/母亲。”五娘子就和四姨娘两人起身告退。 四姨娘t一路嘟囔:“没想到太太就算住庄子上,都用那么好的家具!” 顾家富庶,即使是田庄别院也修建得青砖绿瓦很是气派,然而娘俩房里陈设不过是普通木质,比不上主母院里金碧辉煌。 “炕桌上那一面紫檀边座百宝嵌蕃人进宝图插屏,啧啧啧,不说那紫檀木紫得发亮,不说屏面上一水的螺钿、青金石雕的“万字不到头”,光是藩人所举盘中各色祖母绿、鸽血红、矢车菊蓝都是实打实的宝石。”四姨娘念念不忘,“差点闪花我的眼。” 顾一昭反而更关注那藩人。 雕刻的金发碧眼栩栩如生,非亲眼目睹不能有如此神韵,而匠人能熟悉外国人说明这个朝代还算开放,或许能给她带来新的转机。 再者只是来消夏避暑的别院就能随便摆设价值不菲的家具,更说明顾家财力不薄。 四姨娘丝毫没发现女儿在沉思,而是心疼女儿:“我的儿还这么小就已经会看人脸色,还不知道先前吃过什么亏呢。”。 顾家家规,孩子都要送到太原祖宅养。原身因为体弱去年才送走,却偏偏半路生病,耽搁在了姑苏一年,才打算继续走又收到亲爹调令,是以直接来了苏州,是以亲娘和嫡母都不大熟悉她为人。 顾一昭庆幸如此,否则她还要费尽心力伪装。 四姨娘心疼完女儿又想起了新的话头:“艾叶是我采来做青团的,清明前艾叶最鲜,绞出青汁和着糯米做青团,你怎得就送太太了?” 她原想挨训回去后做青团,谁知道就这么巴巴被女儿献出去了 想着想着恍然大悟:“你还夸了太太气色好,莫不是要学那个马屁精二姨娘?” 还好雨中没什么人走动。 庶女上青云 第2节 顾一昭教导亲娘:“我们如今沦落庄子上,搞不好回不去大宅,还要那体面作甚?” “哼!”四姨娘明显不屑一顾,“等老爷回来我先生个儿子,到时候这院里谁大还不一定呢!” 顾一昭一阵头疼。 四姨娘这么嚣张跋扈,简直是政客大忌。 她赶紧扯着四姨娘回小院。 娘俩住在西北角最偏僻的一处小院里,听说是为了让犯错的五娘子修身养性特意选的简陋院子。 墙漆脱落的墙面与纵横的青苔将墙面斑驳成绿墨白三色相间,让人看着就犯怵:瓦片年久失修,看得见残瓦半片,上面的蓬草还在雨中摇晃,房舍窗棂破损,原本的贝壳砖残破不已,零时换了几张白纸贴补残片。 更不用提屋内家具老旧,缺胳膊少腿,桌子瘸腿下面垫着半块砖。 顾一昭审视一圈,顾家奢侈到黄花梨放别院,周到到别院祠堂都能另画一副祖宗画像,却也能有这么破败的院子。 这就是世情冷暖,若不力争上游,便只能沉沦苦难。 她沉思,四姨娘可不管那个,只夸张吸吸鼻子:“好香!” 一股浓香雨雾中格外诱人。 随后四姨娘美滋滋唤丫鬟:“赶紧上菜。” 谁知压根儿没人过来,只有个胖丫头“哎”了一声,屁颠屁颠摆盘。 “别看咱被贬,可娘有手艺啊,你瞧,一桌菜。” 四姨娘给女儿擦干了头发换了衣裳,这才喜孜孜坐到餐桌前, “我估摸着太太要训话,所以先炖了猪蹄膀,这会正好炖得烂糊一片。” 她得意说了一长串,顾一昭看着桌子惊讶。 桌上满满当当: 嫩嫩的枸杞芽焯水后凉拌,腌过的咸菜与雪里蕻同炒,晒干的萝卜干加了醋凉拌,满桌“绿色”,众星捧月围着最正中一盆芸豆白汤猪蹄膀,与满桌素菜格格不入。 进门时看见廊下摆了两个放着砂锅的小泥炉,想必菜式就是这么做出来的。可不是很穷吗?哪里变出来的蹄膀? “你娘我厉害吧?这蹄膀是我私房钱买的。你跪了一夜需要补补。” 四姨娘将女儿也拉到桌前, 一边抬起下颌角往窗外努努,“不像那几个肯定饿着呢。厨房刚从城里来,人仰马翻,又是做菜又是烧洗澡水,肯定是先紧着太太来,其他人有大锅炖菜就不错了,哪有咱娘俩来得自在?!”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舀勺切得稀碎的韭菜根、一勺青翠嫩嫩的小芫荽末、一勺豆酱、一勺豉油,混合了筷子“叮当叮当”搅匀蘸水,随后捞出猪蹄膀,淋淋漓漓汤水四溅,四姨娘眉头都不皱,直接盛到碟子里。 筷头一动轻轻一拎,猪蹄膀立刻和骨头分离,肥瘦相间的炖肉就这么颤巍巍举在了筷间。 再放进蘸水里,蘸了正面蘸反面,确保四角都沾染上蘸水了,这才殷勤递给女儿:“快尝尝。” 顾一昭没胃口。 她满腹心思,昨夜翻检一晚上,还要趁天亮复原,紧接着又是打起精神应付太太,这具小孩身体有些支撑不住。 可不知道为什么,四姨娘在旁边据案大嚼,筷头只夹绿色蔬菜,嘴上却自吹自擂:“猪蹄膀是我卖了簪子,花钱从乡集上订的,又样样俱全又花不了太多钱。”, 勾得顾一昭也渐渐有了些胃口,她犹豫了片刻,到底开口:“我也来一份米饭。” 四姨娘大喜。 见女儿开吃,又挥挥手遣散胖丫头:“你也下去吃吧,这么冷的天吃点热乎的,正好暖暖身子。” 胖丫头喜笑逐开,行礼应是后忽然想起:“姨娘,除了木兰姐姐去买药,其他几个都不在,我给她们留吗?” 顾一昭了然。想必是娘俩失势后丫鬟们踩高捧低。 古往今来冷门部门就是留不住人。 四姨娘也明显带了几丝气:“不许留!煮菜端菜都没份,吃饭也没她们的份!” 说罢冷笑一声:“等她们偷懒回来,正好吃厨房发下来的大锅菜!” 丫鬟们去哪里了呢?顾一昭沉思,是去攀高枝好调职回大宅吗?还是各派系安插来的卧底正好去述职? 四姨娘可不管那么多,骂完丫鬟们就起身给女儿又盛了一碗芸豆蹄膀汤:“多吃好,多吃长个子,别像小六她们鹌鹑缩脖子样,就应当像你娘我这么高才显富态。” 说到“你娘我”,话说出口赶紧缩了缩脖子,四下张望:“别让外头听见说我嫡庶不分,到时候又扣月钱。” 还叮嘱女儿:“记住外面不许叫娘,要叫姨娘哩。” 顾一昭心里一动:四姨娘说到底也只是个20多岁的年轻女孩,眼界浅薄些也难免。于是接过勺给四姨娘也盛了一碗汤。 芸豆绵软即化,长时间炖煮后蹄膀的胶质融入汤底,雪白奶汤又香又沾嘴,简直能用余音绕梁胡乱形容。 四姨娘将肉捞给女儿,自己喝汤喝得眉目舒展,将空碗一推,往椅背后舒服一靠,惬意叹口气: “说不定明年我就能荣升二房!将那起子告密的贱人都打发不说,还能有自己的小厨房!!!” 咳咳! 顾一昭差点被噎死。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红包发起来!欢迎读者小天使们多多指教! 女主是冷血政客,跟以前写的女主都不一样,有点挑战。 备注:1:惊鸟铃:屋檐下或花丛旁的风铃,防鸟。 2:故宫博物院明式家具。 下一本预收《二十四桥桥明月夜》(大明版《傲慢与偏见》) 大姐深陷亡夫疑云,二姐生母地位低微,老三泼辣强势,再加上天真的四妹与不起眼的小五,五位小娘子将何去何从? 第2章 胖丫头叫宝珠,是四姨娘昔日做灶娘时的小跟班。 出去买药的丫鬟叫木兰,性格稳重可靠,话不多,做事缜密。 看来也就这两个丫鬟忠心耿耿,不离不弃。 这奢侈菜式也不是天天吃,是四姨娘看女儿又跪又挨骂才拿出私房钱整治的,平日里娘俩也是吃厨房做的大锅菜。 而且自打到了别院就没有发过月钱,全靠四姨娘积蓄支撑。 侍女离心、坐吃山空,总不能在别院待一辈子吧 顾一昭吃完饭就拉着亲娘梳理府上情况: 这具身体的亲爹顾介甫是个成功的政客,四十就当上了知府,不过有点——克妻。 第一任妻子生了一对龙凤胎不幸去世,太太作为填房进府后生了二娘子伤了身子,就再也没有生育过。 除去太太,府上要数大姨娘地位最稳健。 她曾经是顾介甫贴身丫鬟,与顾介甫青梅竹马,非常受宠,生了三娘子和六娘子,再加上娘家兄弟在边疆战出了百户之位,因此不容小觑。 太太进门时大姨娘还怀着孕呢,彼时太太年少气盛,没有今日的城府,罚跪了大姨娘,害得大姨娘流产了个成形的男孩。 老爷连着半个月不与太太说话。 太太就收起锋芒,伏小做低,将自己贴身丫鬟开了脸,生了四娘子后就提做了二姨娘。 先前老爷在福建做官,太太要留在太原侍奉公婆,老爷便只带了大姨娘赴任。 随后听报账的管事说大姨娘简直如同副太太一般风光,下面那些属官t太太和商户太太们更是围着她众星捧月,风光无二。 岂有此理? 太太就咬咬牙将二姨娘送过去分宠。 一边老爷子也心疼儿子在外面做官,赐了个丫鬟,因着是长辈赐所以还有几份面子,所以虽然一直没有生育也被封了三姨娘。 老爷只有大少爷一个儿子,偏偏大少爷脸有胎记做不得官。这偌大的家财和官望还需要一个健康的男婴继承。 三位姨娘都卯着劲想胜出, 谁知老爷去庄子上散心,看中了来端菜的阮氏,一问,是庄子上佃农的女儿,爹娘灾年去世后厚着脸皮进了庄子厨房做灶娘。 再回来时老爷就带了阮氏,还未生育就提成了四姨娘,很受宠爱。 三姨娘不甘落后,又和大姨娘联手得宠,大姨娘借着这股东风生了六娘子。 福建六年任期一满,老爷调任苏州知府,太太也终于来到苏州随行,要狠狠杀一杀姨娘们的威风。 第一个举措,就是将四姨娘母女赶到了田庄上。 当然以上是昭棠整理版。 四姨娘的原话夹杂诸如此类: “大姨娘娘家有靠山了不起?还不是跟我一起做妾室给大房端洗脚水?” “二姨娘马屁精,舔着夫人的腚就很看不上我!” “三姨娘那个笑面虎,响屁不臭臭屁不响!” 昭棠算是听清楚了。 府中山头林立:太太占据了明媒正娶的主母位,旗下阵营二姨娘;大姨娘是青梅竹马的老派常青树,手段情分了得;三姨娘是长者赐,代表长辈在这一房的体面,轻易发作不得。 三国鼎立群雄逐鹿的时候,自己娘横空出世,既无娘家也无谋略,就靠着一张脸打乱了三方计划,乱拳打死老师傅,怪不得能被三方都视作眼中钉。 太太能容忍这么多姨娘,说明不善妒, 她与四姨娘才认识三个月也不会有什么深仇大恨, 那么应当不是恶意贬谪娘俩。 太太一直在山西老家长期侍奉公婆,男人却在外头宠溺美妾,换成谁都受不了。 想必是她到苏州之后要“新官上任三把火”, 而四姨娘肯定做了不少跳脱之事, 这时候又冒出推人事件, 庶女上青云 第3节 因此太太才会将娘俩一杆子支到了城外的农庄杀鸡儆猴。 既这样,自己娘俩不算太太的眼中钉,还有机会从农庄搬回城里? 只不过作为政客,顾一昭深谙上位者面子的重要,既然说出口一般轻易不会收回。 太太就算对四姨娘母女没恶意,但出于维护自己尊严的考量也不会轻易改口让两人回去。 顾一昭想先借助外力,问四姨娘:“爹可派人探望过我们?” 四姨娘撇撇嘴,说了自顾一昭穿越来听到的第一句清醒话:“老爷若是靠得住,怎么会让我们娘俩被罚到庄子上?” 后宅人事繁杂,娘俩又没有靠山。 亲娘美貌而心机不足,明明被独宠了三年却没有经营任何势力。 恐怕前路渺茫。 只盼望娘俩在田庄上受磋磨的这三个月,能让太太的怒火能小一点。 * 正院里,郑妈妈殷勤给太太捶背,一边笑道:“今日那四姨娘故意穿破衣烂裳,倒像是来打秋风的亲戚。” “提她作甚,晦气。”二娘子撇撇嘴,猴在太太膝上解白玉九连环。 太太膝下只有二娘子,难免将唯一的嫡女养得如珠如宝,是以二娘子说话颇有些骄纵。 “你这孩子……”太太睁开眼睛,不轻不重提点她两句,“先前被我溺爱坏了,如今到了学习打理家务的年纪,也该知道些人情世故。” “哼,我才不学呢。”二娘子抬起下巴,光洁如鸭蛋的脸上充满骄傲,“我是嫡出,自然是不用跟她们打交道。” 太太满脸慈爱叹口气。 摸摸女儿绸缎一样的乌发:“娘也不愿你学什么腌臜做派,只是身为女儿家无法承继家业,又无法像男子一样做官经商,就守着这么个螺狮壳,只能好好做一番道场,今日不历练,难道等今后日子过得鸡飞狗跳再历练?” 一派慈母做派,二娘子噘着的嘴角慢慢平复,脸上若有所思。 太太这才开口接起了郑妈妈话茬:“她是故意落魄扮惨。” 将她放到庄子上三个月,又不是三年,哪里就那么穷了? 想想摇摇头:“也罢,我冷眼看着,她就是那么个不着四六的性子。”,本来以为她卖惨是想表达不服气,结果说到漂亮布料就眼睛亮,看来是想卖惨索几件衣裳。 福建传来的消息说老爷偏疼这个四姨娘,还当她是个恃宠而骄的心机美人,如今看来高估了她…… 想想也是, 阮氏本是农家女,父母双亡后哥嫂无暇管教,她便如野丫头一般在田间长大,耳濡目染学的是乡野粗俗做派,哪里懂什么心机? “这人粗鄙,上不得台面。” 郑妈妈做了论断,又拿起蜀锦包裹的小玉槌,轻轻在太太后脖颈敲击,力度不轻不重, 其殷勤程度,谁能想到她在外头是威风八面的管家婆子? 太太“嗯”了一声。 三月前她刚来江苏时,姨娘们借口自己也是刚到,一问三不知, 但轮到自己管起家来姨娘们却又处处掣肘,阳奉阴违。 为了杀鸡儆猴,她才将四姨娘贬到庄子上。 现在看来,倒不应该一开始作筏子发作她…… “太太宅心仁厚,要我说啊,她到底是个妾室,就算提脚卖了也不稀奇。”郑妈妈凑趣。 “也罢。”太太起身,“若是发作个心机深沉的,只怕又在老爷跟前上眼药,倒是多个仇敌……” 反倒是四姨娘眼皮子浅,心思都摆在脸上,反而不惧怕她耍手段。 “老身倒有一计……”郑妈妈看了看去玩九连环的二娘子,压低了声音,小声给太太献计,“四姨娘这种人,也能做一把好刀。” 太太没搭话。 说不清脸上是个什么神情。 郑妈妈便乖觉住了声, 掀开石榴石珠帘,从外头侍立着的小丫鬟手里接过一个青花瓷莲花瓣鱼洗1:“太太,艾叶水煮好了。” 她拧了一个桑蚕丝小把巾,在盆里浸了浸,小心拧干了水。 这才复又散开平铺在了太太脸上,小心替她敷脸。 热乎乎的蒸汽带着艾叶的清香袭来, 让旅途劳顿的人一下精神倍增。 太太眉目舒展:“小五这孩子倒有几分乖觉,看着是个能知恩图报的。” * 春雨缠绵,姑苏变成了一副水墨长卷,唯有山间盛放的山桃灼灼如华,星点粉红让整个黑白水墨卷透进了一丝活意。 院里正吵架,宝珠叉腰护在顾一昭前头:“又是豆芽菜,又是豆豉炒野菜,怎么不给我家姨娘半点荤腥?” 送饭的婆子嘲笑:“三姨娘说了,像这样送到庄子上的废人没资格要好吃好喝。” “你?!”宝珠大怒,正要冲过去,旁边木兰拦住她,可对婆子说话也毫不客气:“妈妈莫不是嫌我们落魄了?再怎么样我们五娘子也是正经小姐,怎么能天天拿素菜敷衍?” 那婆子冷笑:“还想拿五娘子压我?我可是三姨娘娘家人!” 正吵闹着忽听得外面通禀:“四姨娘可在?” 几人从敞开的轩窗看过去。 却是适才在太太房里见过的郑妈妈,撑着油纸伞,身后几个小丫鬟捧着托盘。 太太房里有四个陪嫁婆子,每人分管不同。郑妈妈四十岁左右,国字脸,板起脸很凶,像教导主任,她管着府里的库房。 “奉了太太的意思,来给院里送春日布料。” 瞥了婆子一眼:“这是何事?” 顾一昭赶紧起身,一脸为难:“我们院里丫鬟嘴馋,倒惹得妈妈笑话。”,说着就要将郑妈妈迎进正堂。 郑妈妈蹙眉,看了一眼饭盘里绿油油的蔬菜,没说话。 那婆子讪讪退下。 “哎呀!好漂亮的缎子!”四姨娘扑到缎子上翻看,眼睛挪都挪不开,“太太好生大方!” 郑妈妈四下环顾。 屋里寒酸得紧,一间上房用了枣核帘子分隔成两间,外头算是待客的正堂,里头就是娘俩居住的卧房。 正堂里也就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一个乡下土窑烧制的陶茶壶,壶嘴还破裂了,旁边摆几个不成对的杯子。 “您喝茶!” 郑妈妈回过神来,却见五娘子亲自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递过来。 郑妈妈一愣。 嘴上道:“您这不是折了老婆子的草料?”, 却还是毫不谦虚接过了这杯茶。 深褐色茶叶沫子在茶杯里漂浮,散发出的气味也带着一股陈旧。 郑妈妈瞥了一眼,没喝, 只捧在手里捂手心: “今春发的料子,有江宁织造署漏下的一批四合云花缎,还有泉州市舶司旧人送来的一批丝缎,都算不上好东西。” 江宁是陪都南京,老爷在苏州做官,自然也有交情,上贡的东西检查严格,残次品便会流到市面,当然有时候没问题的贡品也能以“次品”的名义流到官员后宅。 泉州市舶司就更不用说,老爷在福建经营了六年,t根深蒂固。 是以府里眼界都高,对比四姨娘对着这料子大惊小怪,越发显出浅薄。 “唯一可取之处是这批云布,按照丝经棉纬织就,既有桑蚕丝的光泽温润,又兼具棉花的暖和,春寒料峭时最好。” 郑妈妈说得不紧不慢,“还有一份银鼠皮2褂子,是太太特意恩典,说五娘子既然觉得冷,特意命翻捡送过来,说是改成被褥也能抵御风寒。” 顾一昭乖觉:“多谢太太惦记小五,也谢谢妈妈冒雨辛苦这一趟。” 她想起看过的古装剧,给宝珠使了个眼色:“还不打赏?” 哪里有什么钱?宝珠是个实诚孩子,愁眉苦脸:“五娘子……” 顾一昭了然,没发月钱,四姨娘又不会经营,只怕没什么钱。 思来想去,从发间拔下个银簪递过去:“辛苦妈妈跑这一趟,小五和四姨娘以后还要多仰仗妈妈。” 郑妈妈瞥了一眼那细细如草的银簪,眼中的不屑一闪而过。正院里就算是不入流的小丫鬟都能拿出几根厚实的银簪。 却也收下了,本来欲走倒也停留多说了几句话:“你这院里丫鬟们都去了哪里,怎得连个通禀的人都没有?” 此时不告状更待何时?顾一昭赶紧开口,做出委委屈屈的样子:“她们……唉,自打我和姨娘搬来田庄,她们就这样。” 与此同时当然也要保自己人,她赶紧把宝珠推出去:“幸亏两个丫头仁义,一直候在我们身边。这是宝珠,还有个玉兰。” “不像话!回头我禀告夫人,将那起子丫鬟们敲打敲打。”郑妈妈一脸威严,又看了看宝珠,“这丫头倒是个忠义的。” 宝珠眼睛亮闪闪。 也要适当给手下人甜头,帮手下人争取荣誉,否则谁跟你卖命呢? 顾一昭赶紧行礼:“多谢妈妈。” 郑妈妈是太太心腹陪嫁,地位非凡,但五娘子再落魄也是主子,不应当给她们这些仆从行礼,所以这一礼就让郑妈妈很是受用。 想起适才亲自倒茶,再打量下五娘子,朴素的双丫髻都遮不住眉宇间的出尘气质,眼神坚定澄澈,五官精致,已经隐约现出了美人像。 ……长得美又能随时俯就,这样的人说不定有大造化。 郑妈妈就忍不住想结个善缘,临走前意味深长来了一句:“五娘子是个灵醒的人儿,福气还在后头呢。” 为何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顾一昭眼皮微垂,遮住满腹疑窦。 四姨娘看着满目的四合云花缎、锦缎、云布、银鼠皮缎子,乐得合不拢嘴:“这块土灰色,这块秋香色,这块酱色……” 庶女上青云 第4节 “咦……不对啊?”她摸着绸缎的手忽然一顿,“怎得都是老人的颜色?谁家青春年少的穿这种颜色? 随后两手叉腰:“气死我了!!!那起子惯做表面功夫的小人!欺负我失势了不成?!我要告到太太那里!要告到老爷那里!!!” 怒发冲冠就往外冲。 【作者有话说】 1鱼洗:做成鱼形状的脸盆。 2银鼠皮:银鼠是一种鼬科动物。 姐妹排行表: 1曼宁 13岁 2曦宁 8岁 3时宁 8岁 4晃宁 8岁 5一昭 7岁 6星宁 7岁 7映宁 7岁 8智宁 1岁 9晚宁 1岁 其余角色年龄: 赵飞鸾 15岁 萧辰 13岁,比女主大5岁 仰鹤白 15岁 第3章 顾一昭扶额:主母将自己娘俩发配到别院来,从某种角度又何尝不是变相救了四姨娘? 否则以四姨娘这虎劲,只怕还能捅出更大的篓子。 她赶紧转移话题:“娘,一般是夏天消暑,怎得这回家里春日就来了?” 四姨娘果然安静下来,也跟着纳闷:“是啊,现在才发春日衣裳……” “老爷不曾来……你庶兄和寄读家中的几位堂兄弟都没有来,其他几房姨娘也没来……” 她琢磨着琢磨着,忽然一拍大腿:“莫不是太太想吃庄子上的春笋莼菜?春菜要现吃才新鲜,运到城里总失了风味。” 顾一昭:…… 也罢,横竖日子还长,留待慢慢琢磨。 她随手拿起了银鼠皮褂子又抄起一块秋香色缠枝莲纹缎比划:“娘,我要帮太太做个手围子,您帮我找找纸样子。” 有时候,世情转机来自这些琐碎小事。 “太太?”四姨娘很是惊讶,“她哪里缺这个?…” 顾一昭耐心:“太太从外地风尘仆仆来苏州,我们若是不卖好,她哪里知道我们对她的诚心?” 难道要指望上司有“透视眼”,能看见两颗红心? 顾一昭刚入职时恨“马屁精”、“ppt精”在领导跟前献媚大肆宣扬工作成果,可当她自己居于高位时才明白,上位者极短时间内很难界定员工的工作量和忠心,这时那些主动上前汇报的人反而会得到关注。 四姨娘还不算笨,很快领悟了顾一昭的意思,倒吸一口气: “你是让我像二姨娘一样,做夫人的叭儿狗?” 随后板着脸强硬拒绝: “不干!” “不去!” “哪里就是叭儿狗了?再说叭儿狗也不是想做就能做。”顾一昭失笑,叭儿狗也要求极高的能力和天时地利好不好。 “只是告诉夫人,我们俩没有对她没有恶意。” “夫人从太原老家来,骤然接手这么大一个家,难免两眼一抹黑,你虽然没管过家,但将家中上下告诉清楚,好叫她知晓底细,再加上我襄助一二,至少不会让夫人再针对我们娘俩。” 顾一昭眼看四姨娘有几分意动,便继续加把力:“否则别人穿獐绒宋锦,我们穿粗布麻衣。别人在城里,我们在田庄待一辈子。吃不完的苦。” 又故意露出艳羡:“适才我看郑妈妈腰间挂着的香囊球转起来都不撒,怕不是纯金的?” “傻孩子,纯金还在其次,最难得是当中工艺。”四姨娘摸摸一昭的头。 说到这里她也终于咬咬牙:“也罢,我便去汪两声,给我孩儿讨口吃的不丢人。” 她也是爽快人,敲定了了方针之后便不再纠结,动手做起了手围子。 量尺寸、剪刀裁剪、布坯做样件、寻垫布,娘俩一点点忙活起来。 外头春雨如雾,一树杏花被笼成了淡粉色的烟雾,映照小轩窗下母女俩忙碌针线活的场景,小院内居然有了几分温馨的意味。 顾一昭也有了时间琢磨: 与原身结仇的四娘子出自二姨娘,二姨娘背后却是太太。 可第一面判断,太太虽然冷漠些,但能及时对讨好做出反馈,不像是一味针对小妾的执拗之人。 她一时无法断定,再加上时间久远无法翻案,只能静待时机。 为今之计,只有表现得人畜无害,引得太太怀疑那两件事都是旁人嫁祸,才能将泼在自己身上的污水洗白。否则顶着“心狠手辣”的名头,以后肯定会吃亏。 她前世也算得上位高权重,如今再活一世,自然也不甘于在这逼仄僻院做个不起眼的庶女。 可惜打听了一圈,本朝女性地位似乎不大高,无法科举无法出仕,本来还计划以亲爹的官衔进宫中由宫女升做女官。 如若不然,自小扬出早慧博学的名声,日后做个道士女冠,退可著书立说,进可面见宫眷,也不失为一条青云路。 再多问娘几句,便得知大雍朝极其封建,不准女子自立女户,也不准女子经商考学,州府里出名的几个女冠居然都是打着修道旗号的妓家。 而大雍朝主张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宫女并不会从大臣女儿家里选拔。除非她便宜爹行差踏错入狱,女眷才能被罚没入掖庭教坊司之类的地方。 唯一的途径就是好好在后宅经营这一亩三分地。 四姨娘缝完底布,见自己女儿呆坐窗棂下,望着屋檐下避雨的燕子不做声,还当她小孩儿家喜欢鸟儿,殊不知女儿已经在脑海里盘算了好几种扬名立万的路途。 到底看着女儿可爱,便结结实实在女儿胖嘟嘟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好乖的囡囡!” 娘!!! 顾一昭瞪圆眼睛。 反应过来后顾不上伪装,赶紧疯狂擦脸。 她前世既是孤儿又是独身主义,两世里还是头一次这么被人狠狠亲,当即吓得手背上汗毛都要立起来了。 “你如今大了,倒不似小时候一般与我亲近了。”四姨娘言语间很是遗憾,又笑嘻嘻砸吧下嘴,“刚才提到春笋,不若我们去采春笋?” ? 如今坐困愁城,哪里来的心思采春笋。 “去嘛去嘛。”四姨娘撺掇她,“我去摘艾叶时发现一片竹林,今天下雨,这会肯定冒尖了。” “这么多人来别院,后厨肯定挖光了笋做菜。”顾一昭拒绝。古代又没有超市,田庄上吃食都来自地里,像春笋这种时鲜菜肯定必上后厨菜单。 “挖光了也能再挖。”四姨娘笃定,“笋长起来可快呢,上回我在竹林起锅,特意寻了块空地,可是饭还没熟,锅底就先被笋尖掀翻了t。” 顾一昭:…… 说起青笋,她索性就挖了几个竹笋,请人送去给太太。 向晚炊烟将烟雨熏得多了丝灰蓝,丫鬟们才终于回来。 顾家规矩:姨娘身边两个大丫鬟,小姐身边两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 因此房里就进来了好几个丫鬟,一下子挨挨挤挤,显得房舍越发窄小。 此时见四姨娘横眉冷对、大马金刀坐在厅中,你看我我看你,当即各个福礼请罪:“姨娘休怪。” 除了木兰是听差办事,其他都是摸鱼,这个说自家去厨房寻了一碗好汤,那个说贪玩去荡秋千,总归都理直气壮。 顾一昭在旁边认真打量。 “算了,谁习惯做人奴婢?你们偶然贪玩也就罢了……”四姨娘脾气却来得快去得也快,见她们乖觉就摆摆手,不痛不痒说了几句,“可整整一天都不在!今儿个太太那边来人看见,害得我怪没面子。下回可不许再犯!” “怎得太太来瞧您了?”有位削肩侍女笑着凑近四姨娘,“莫不是来责罚您?” 见送来的布料皮草后,又笑道:“小的听说过紫貂、石青貂,海龙皮,再不济也有狐皮,怎得还有老鼠皮?” “什么老鼠皮,是银鼠,说是鼠,其实是鼬。”四姨娘耐心纠正她,“我们在福建也富贵过,怎得你不认识?这玩意儿也不便宜呢。” “那这块银鼠皮也有些老旧了,穿出去不体面,现在春日正是减衣的时节,莫不是太太不要的旧衣裳?”又一名绿衣丫鬟开口。 那几个丫鬟围着四姨娘做功,知道四姨娘同情奴婢,所以能轻易蒙混过关。 无人在意旁边默默无闻的五娘子。 顾一昭安静喝茶,眉目微敛。 这两人左一句右一句挑唆,若不是她今日下午已经成功给四姨娘洗脑,只怕四姨娘现在就要摔桌子去寻太太闹事。 再一扫,有名丫鬟腰间挂着一方荷包,内里鼓囊囊,布料正是今春的“云布”。 四姨娘也是今日才得到云布…… 这么大咧咧挂腰间,要么是嚣张到不怕被发现要么是吃定了四姨娘性格粗疏。 这小小的半亩方塘,居然也不太平呢。 晚饭时那个婆子就没来送菜,换了人。 新来的婆子笑:“太太得了五娘子的笋,又听郑妈妈说那起子奴仆刁难五娘子,没有半点荤腥,所以将她撤了职。” 宝珠和木兰对视而笑,宝珠乐得一拍手:“活该!那起子浑人打着三姨娘的旗号,天天磋磨我们这边!” 庶女上青云 第5节 木兰稳重些,也捂嘴:“没想到恶人有恶报就在当场。” “那婆子失了厨房的好差事,痛哭流涕呢,可惜太太素来不喜欢这样欺负主子的做派,不听她求情。”新来的婆子道。 顾一昭便行礼:“多谢妈妈,也多谢太太体恤我们。” 四姨娘乐开了花,可嘴上还要刻薄:“厨房大师傅偷懒,炖了桌一锅出。” 顾一昭定睛看,四喜烤麸、红烧肉、红烧冬瓜、干烧带鱼等,这几个菜的确像是一锅出来的,可对比前几天也算是有肉了,是大大的进步。 四姨娘端来一碟响油鳝丝,浇到顾一昭碗里:“昨儿个跪了一夜,正好补补。” 响油鳝丝油亮汪汪,吃起来带点甜,肥香满口,四姨娘还自己腌了一碟酸萝卜丁,酸酸辣辣正好搭配解腻。 顾一昭就着这菜式,不小心就吃了大半碗米饭。 第4章 ** 第二天清晨,顾一昭特意起了个大早带四姨娘去请安。 春天的江南早晨还是略带凉意,园圃里青苔上晨露未晞。 四姨娘打着哈欠慢悠悠一步挪一步:“其他几个都不请安,我看着我也很不必去……” “那能一样么?”顾一昭不许姨娘走,“其他姨娘都没来别院!” 又回头示意:“今日便叫银珠跟着我们吧。”,甚至还将木盘里拿来簪的桃花都赏了银珠一朵:“簪上看看。” 大宅也算是中型公司,每日请安便是难得在大boss(主母)跟前露脸的机会。 银珠就是佩戴云布荷包的人,得意看了宝珠、木兰一眼。 宝珠倒是不急不躁,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木兰看都没看,低着头帮顾一昭系好风扣:“五小姐小心,别灌了冷风进去。” 一行人进了太太所住的宅院,已经有个小娘子在走廊上候着了。 顾家九个小娘子,老大和小七在太原陪伴老太太,其余几个还小,所以来庄子上的便只有2、3、4、6四个。 听四姨娘说,原配生了大娘子和大少爷一对龙凤胎, 现在的太太嫁进来后生了二娘子,她旗下的二姨娘生了四娘子,二娘子傲气,四娘子是二娘子的应声虫,大姨娘本人生了三娘子和六娘子。三娘子跟大姨娘一样“贤名远播”,六娘子爱读书,是才女。 顾老爷五行喜火,家里女儿便都以“日”字旁命名,以求能旺他。分别叫曼宁、曦宁、时宁、晃宁、昭宁、星宁、映宁、智宁、早宁。 顾一昭打量过去,对方小娘子衣着淡雅,鹅蛋脸上挂着得体的笑,见她过来便挥手招呼:“五妹。”,甚至还微敛裙踞跟四姨娘行了个半礼:“见过四姨娘。” 想必这便是贤能的三姐顾时宁。 顾一昭便也赶紧回礼:“见过三姐。” 四姨娘对三娘子印象也很好,大咧咧问她:“时姐儿怎得不去里头?” “正要进去。”三娘子说话不紧不慢,让人听着就惠心和畅。 顾一昭眉头不动,三娘子应当是早来,但又怕第一个进去显得太出挑,衬托得其他姐妹晚到,因此才慢悠悠在庭院里磨时间。 这么答四姨娘,轻描淡写将自己早起对恭顺主母的事揭过。 既能早起对主母恭敬,又情商高懂得藏拙。 这个三姐姐,果然当得起一个“贤”字。 正思忖着,三娘子笑道:“四妹妹来了。” 来的是四娘子顾晃宁,趾高气扬,对三娘子“哼”了一声算是答应,对顾一昭则是鄙夷瞥了一眼。 顾一昭无话可说,又推倒她又甩泥巴,两人梁子算是结下了。 四娘子将手里的一个竹篮递给廊下侍奉的侍女:“给母亲的,你先收着。”又赔笑给门外候着的郑妈妈:“妈妈,您先前手腕风湿疼,我送来的药油可还管用?” 凑到门外正房仆从跟前说笑得热闹,对姐妹们置之不理。 四姨娘鼻子里“哼”了一声。 顾一昭看她虽然没说话,但鄙夷神色明明白白写着“叭儿狗的女儿也是小叭儿狗!” 六娘子顾星宁也进门了,嗔怪三娘子:“姐姐不等我。”,她与三娘子是一母同胞,自然亲近。 “我看你昨夜读书到半夜,便叫丫鬟看着你多睡一会,横竖不误了时辰就好。”三娘子帮她将一丝碎发挽到耳后,“冒失,怎得失了礼数?” 六娘子这才留意到廊下站着顾一昭母女,赶紧吐吐舌头,行礼。 顾一昭觉得,私下用影视剧人物作比,三娘子更像袭人,六娘子则像满身书卷气的才女,虽然大姨娘听着城府很深,但她两个女儿至少明面上不难相处。 于是她笑眯眯搭话:“六妹昨夜看了什么?” “新得了《遂初堂书目》,对着我的藏书目勾画一回,查漏补缺。”六娘子认真答。 能对着藏书目录说出“查漏补缺”的话,可见是真读了不少书。 两个女儿,老三一团和气贤惠得体,老六饱读诗书,这位大姨娘倒有些本事在身上。 太太没让诸人等太久,很快打帘小丫鬟就卷起珠帘,招呼众人:“太太传唤。” 几人收了轻松笑容,正正衣冠,敛神进屋。 崔氏所住之处是正堂,左右各有隔间,最中间的堂房是训诫仆从、接待通家之好的地方,最为正式,类似客厅。东厢是吃饭的地方,西厢由一个碧纱橱一分为二,里头是她的卧室,外头则做了起居间。 平日里跟儿女们说话,便是在西厢靠窗的炕床上,以示亲近。 此时崔氏手肘扶在炕沿上的牡丹蔓草纹锦缎大迎枕上,眉目和蔼,身上着家常串枝锦鸡纹绫暮山紫对襟衫,同色系水绸裙,头上简单梳着江南一带时兴的“一窝丝”,只簪了一根玲珑草虫儿金簪。 女儿们排列,一一上前请安:“请母亲安。” 隔着碧纱橱,二娘子慵懒的声音从内间传出来:“请母亲安。”一听还没起床。 几人吓了一跳,随后崔氏嗔怪:“作怪。” 几个小娘子便露出艳羡的神色,这回来庄子上没带姨娘们。 她们几个毕竟还是小孩子,难免思念生母。 郑妈妈凑趣:“原来曦姐儿昨夜在太太这里睡了一觉,也难得,从曦姐儿五岁时就不跟太太一起住了。” “昨夜我有些寒喘,曦姐就帮我拍背了半响,难为她孝心一片。”崔氏道。 明明是二娘子任性撒娇,却用孝顺的由头遮掩,免得流传出去二娘子“娇t气”的声名。 可怜慈母心。 大家自然都知道崔氏是替二娘子遮掩,但都笑着称赞二娘子孝顺。 唯有四姨娘一脸狐疑,不大相信。 一派其乐融融,郑妈妈递过竹篮:“四娘子带来的这是甚么物件?” 四娘子立刻接腔:“这是我挑好毛的燕窝,还有除掉碎枝叶的桃胶,拿来给太太煲汤用。” 一盏盏米白燕窝叠放,表面看着干净,看不见细碎的燕毛。 旁边一嘟噜一嘟噜的红褐色桃胶微微透明,常见黏在桃胶上的碎叶杂物也一扫而空。 一看就是用心准备的。 崔氏就笑:“我看晃姐儿也孝顺。” 其他人脸上各有各的神色,唯有三娘子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神情。 “在说什么这么热闹?”二娘子伸着懒腰从碧纱橱后面出来。 正有婢女上来回话:“太太,今晨的早膳有银丝鲊汤,您可要用?” 银丝鲊汤美味却有腥味,一般不在早饭时吃,但却是崔氏心头好,因此厨下拿不准,特意问一声。 果然崔氏点点头:“上吧。” 说完后奇道:“怎得别院也有鲊?” “是我腌的。”三娘子站起来, “我来别院时连青瓷小坛一起带来,正适合做银丝鲊汤,知道母亲爱吃这个就给了后厨。” 春季的鲊要腌制四五天,可见不是临时起意,早在出发前就腌渍了,还能惦记着一路颠簸带来。 “难为时姐儿惦记着。”崔氏眉目舒展。 旁边的赵妈妈开口:“时姐怎得也不说。” 一贯的不显山不露水,若不是厨下来问,谁知道这件事? 大家就想到刚才四娘子,对比四娘子捡点燕窝就嚷嚷着满世界知道,三娘子的确内敛得多。 虽太太的脸上还是不显山不露水,但四娘子自己脸上有些讪讪挂不住,但很快就换上了笑容。 第5章 人人表现,顾一昭便也拿出一副秋香色缠枝莲纹缎银鼠皮皮面的手围子。 “太太,这是给您暖手的。” 样式简单,不过是两块长方形布简单缝合就是,但太太昨天才叫人送过去灰鼠皮,可见是她连夜赶工。 太太也很给面子:“送银鼠皮是怕小五冻着,没想到这孩子倒反过来惦记我。” 郑妈妈在旁打趣:“太太教得好,家里的孩子们,真是一个赛一个孝顺。” 顾一昭做出憨笑:“我冷,想必太太也冷。” “真是傻。”二娘子摇摇头,嘲笑她,“小舅舅说,人之体质不同,如天壤之觉、冰炭之乘。” 崔氏最小的弟弟不问朝堂,醉心修道。崔氏就露出几分想念:“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哪处名山大川游历。” 说话间下面的侍女上了银丝鲊汤,热气腾腾端过来。 四娘子立即找到机会:“鱼鲊腌不好容易腐坏,上来后我先替母亲尝过。” 六娘子促狭笑,小声说:“没想到我家也出了个御史。” 二娘子面上露出了茫然,但却挺直了腰背,骄傲不问。 庶女上青云 第6节 顾一昭虽也听不懂,但直觉知道这不是好话,明智选择了沉默。 倒是四姨娘多嘴:“星姐儿,这话什么意思?” 六娘子只是捂嘴笑,冲着四姨娘摇头。 反而是她的侍女开口:“回姨娘,唐时郭弘霸为了讨好生病的高官,亲自尝粪试探,果然当上了御史,被人骂作尝粪御史。” 原来是讽刺四娘子巴结太过。 三娘子赶紧轻斥侍女:“哪里有编排主家的?我看这丫头该掌嘴。”, 又轻拍六娘子一把,打圆场道:“老六就是嘴上促狭,四妹妹素来孝心可嘉,哪里就是你说得那样?”。 看似在帮四娘子说话,实则是拉偏架。 她已经斥责了六娘子,四娘子就不好开口了。 只好讪讪找补了一句:“别看六妹妹是姐妹里最饱读诗书的,可嘴上那刻薄劲却不输市井。” 六娘子毫不客气:“子曰: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正是读书多才会骂得酣畅淋漓。” 顾一昭坐在其中,忽然觉得这些古代小娘子可比前世那些肮脏政客有趣多了。 因着厨下呈上了银丝鲊汤,太太便顺势留了众女儿们吃饭:“难得一起用早膳。” 这种母慈子孝的场景按道理四姨娘应该识趣告退,但她看见甜白瓷大盆里冒着热气的银丝鲊汤后眼睛就挪不开了:“那妾身也偏太太一顿。” 太太这里的早餐果然不同凡响:红膏炝蟹、油焖笋、藕脯、菜卤笋、马兰头炒笋…… 光是主食就有:黄鱼面、荷花饼、香蕈荠菜水晶饺、蟹粉包子、片儿川、山药百合粥好多种。 透明的水晶饺里面嫩绿荠菜、粉红虾仁、淡褐香菇,看着精巧。 红膏炝蟹的红橙色蟹膏蟹油流得到处都是,咬一口满是鲜美。 藕脯里各色藕莲子红枣白果马蹄红豆炖得软烂,又甜又糯,赶紧将嘴巴都甜得黏上了。 太太示意小丫鬟给女儿盛:“都说三月黄鱼四月虾,曦宁自幼就喜欢黄鱼,正好尝尝。” 也没忘了招呼各位庶女:“给她们几个一人上一小碗黄鱼面,再上一份木樨清露冲菱角粉解腻。” 又嫌弃:“这还是去年的菱角,早就不鲜甜了,也就趁着如今青黄不接吃个稀罕。” 这黄鱼面是挑了江上的小黄鱼,先是将鱼肉鱼骨煮成奶白鱼汤,煮了一夜,直到汤里连半点鱼肉都看不见。 煮好的汤面放入鱼汤里,再将拇指粗的小黄鱼剥出鱼排用葱姜水腌制过煎锅后铺在面上,旁边码上春笋条、荠菜末、香葱丁,看着就色香味俱全。 喝一口奶白鱼汤,鲜香满口,再就着鱼排吃一口面,简直鲜掉眉毛。 顾一昭这样不讲究口腹之欲的人都吃了一整碗。 太太自己则在喝银丝鲊汤,一边喝一边称赞:“时姐有心了,这与我娘家腌的那个味一样。” 四姨娘则在旁一会询问灶娘那荷花饼是如何掐成花瓣形状,一会给太太出主意:“过些日子到立夏,我给太太摘乌叶做乌叶饭。乌饭叶浸泡后淘箩搓洗,和糯米一起煮成乌蓝色,又好看,又鲜甜。” 一边说还咂吧了下嘴,似乎在回忆记忆里的美味。 太太没有怪她多嘴,而是颇有兴致:“好。” 要住到立夏?顾一昭筷头一慢。 到底出了什么事,能叫当家主母放着一大摊事不管直接在别院住这么多天? 第6章 等吃完饭,诸人漱口后又喝起了茉莉香片。 顾一昭闲闲开口:“昨日我翻书,看了一句柳线牵风缀玉帘,下一句却怎么也想不出来,都说六妹妹学问好,还请六妹妹指教。” 孩子们讨论学问,崔氏乐见其成,笑眯眯点点头:“我们这样人家女儿,到底是要读书的。” 顾一昭就想,原来古代还是很重视女子读书的,想想也是,《红楼梦》里黛玉说“略识得几个字”只是出于谦虚谨慎,别说主角团,就像李纨贾敏都是饱读诗书,纵观全篇也就王熙凤一人不读书,但也认识简单的字。 “桃花、柳树上雨水滴答……”六娘子果然上钩,“那桃花带雨悬银珠如何?正好工整。” “果然好句。”顾一昭拍手。 六娘子跟自己同岁,才七岁的年纪,居然能对出这么工整的对联,当真厉害。 四姨娘听不懂诗词,却也懵懂搭话:“这什么桃花,什么银珠,不就正是我跟前叫银珠的丫鬟?” 顾一昭趁机从太太、郑妈妈、二娘子几人面上扫去。 见她们神色平静,不像知道这丫鬟的意思。 再加上太太虽然冷漠些,但看她这两天行事是赏罚分明的人,要赏卧底早赏了,不会拖到昨天才赏。 两相结合,便知这丫鬟并不是太太的人。否则当众揭发银珠不是打太太的脸? 顾一昭心中有数,便知如何行事,装作天真:“银珠今日正好簪了桃花,可不就是顺应了我这对联?人在哪儿呢?赶紧上前,给太太请个礼。” 诸人顺着她手指方向,都看向了站在后头的银珠。 果然桃花簪耳边,俏生生面如桃腮。 银珠今日正得意,还以为顾一昭有意让她露脸,闻言挺了挺胸走到前头,行了个礼,还抚了抚自己耳边的桃花。 “你这丫鬟……”郑妈妈眼尖,一下就看见荷包,蹙眉,“腰间挂的荷包……?” 银珠闻言色变,本能想去捂荷包,手伸到一半却赶紧又缩回来,一时进退维谷,汗如雨下。 早有侍女手快一把撕撸下来,送到郑妈妈手里。 郑妈妈打量后狐疑:“这荷包不是今春我们府里发的云布么?你家姨娘也是昨天才得,怎得你马上就有?” 诸人闻言各有反应,四姨娘更是“啊”一声,先是惊讶:“你这丫头哪里淘弄来的好布料?”,后是恍然大悟:“莫非……莫非别人给你的?” 顾一昭敛神,仔细打量几位小娘子神情。 她故意将此事在众人面前揭发,就是想看看是谁下的手,姨娘们t老奸巨猾,可小娘子们毕竟年幼,还没彻底学会遮掩神情。 二娘子好奇打量了银珠一眼就失了兴趣,懒洋洋去看太太神色。 三娘子以巾帕遮嘴,似乎惊讶这种事,又很快用担忧的眼神看向了顾一昭,面露怜悯,似乎很是在乎这位五妹。 四娘子则唇角一抹冷笑,满脸幸灾乐祸。 六娘子相比之下最自然,双目不可置信圆睁,又赶紧去看三娘子,想看自己亲姐姐如何动作。 太太最沉稳:“我记得看看那云布花纹,就知是哪房的。” 所有人都明晃晃看见银珠腰间挂着的荷包。若是赏赐出这荷包的人自然会面露异色。然而几位小娘子包括崔氏都没有什么异动。 顾一昭纳闷。 “你这丫鬟,被贬到庄子上哪来的荷包?”郑妈妈沉声问。 银珠已经汗如雨下,赶紧跪下,一味喊:“太太饶命!” 如此没有城府,倒显得她背后的主使脑子不足了。 其实她大可推到自己有家人亲友从苏州城里带过来,也可推到外面买来,偏偏只问了一句就露馅,总让顾一昭觉得怪怪的。 谁会安插一个这么蠢的卧底呢? 太太眉毛都未动,自然有郑妈妈使眼色命左右将这丫鬟带下去慢慢调查。 后面的人自然有郑妈妈处置,也不是这些闺阁女儿能听的,小娘子们便 识趣起身告退,顾一昭却拖拖拉拉磨蹭到后面,欲说还休,似乎有什么心事。 “小五,可有什么事?” 崔氏端坐正堂中,窗外的光线从她背后透过来,越发衬得她如神邸一般高深莫测,就像她稳稳看着小娘子们斗嘴而不在乎时一样神情。 顾一昭熟悉那种稳坐钓鱼台的滋味。 那是她曾经得到过,现在仍渴求的东西。 权利。 顾一昭垂首,定了定心神,行礼后才道:“小五有事要麻烦太太。” “你说就是。” 顾一昭便答:“先前母亲远在太原,后宅无人主持大局,姨娘和我身边的丫鬟便有些良莠不齐,除了这银珠,还有许多。” “就拿昨儿来说,一个丫鬟说银鼠皮不及貂皮好,一人说太太要扔旧物才送给我们……聒噪不宁。” “啊?”四姨娘在旁边小小嘀咕了一句。她没想到女儿会这般行事。 郑妈妈和太太旁边伺候的几个丫鬟也正色起来:四姨娘身边挑唆主母,这是何居心还用说吗?这背后到底是什么人? 倒是崔氏片刻讶然之后恢复平静,似乎并不奇怪。 “姨娘和小五不懂识人,因此特意请母亲受累,派些稳妥的丫鬟换了那些人。” 顾一昭早就想好了对策,眼下强敌环伺不如抱大腿为王。 索性就都撵走,只留下宝珠和玉兰两名忠仆,来一招釜底抽薪。 崔氏没回答。 只是看向了顾一昭,眼光中审视意味十足。 顾一昭不慌不忙,她与此事上本就没有阴谋。 雨后晨阳从窗外照进来,折射着室内无数细小灰尘逐光而动,纷纷扬扬。 崔氏凝视着那灰尘,似乎出了神,半天才收回目光,道了一声:“好。”,面露欣慰之意。 顾一昭就知道自己是通过了考验。 从崔氏这里出来,今日倒是没有下雨,淡淡的金色阳光照得人暖暖的,淡蓝色的烟岚从远处山间飘起来。 四姨娘犹沉浸在刚才的惊愕中:“怎得就忽然赶走了银珠?” “还有,她的荷包是什么人给的?”满腹狐疑。 走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可你训斥审问两句便能问出来,何必闹到太太这里” 顾一昭伸手将路边一根旁逸斜出的迎春花枝挡回去,随口答:“不值得耗费心神。” 庶女上青云 第7节 在管理过程中真正的大佬并不会越级处理问题,说得直白些就是直接处理底层下属掉价,反而给底层下属抬咖。 “再者……”顾一昭带着四姨娘一路穿花拂柳,从一树雪白梨花下经过,“太太摆明了杀鸡儆猴,我们自然要乖顺些。” “可……”四姨娘还没转过弯来,“自己的婢女都让太太插手,岂不是让其他几房笑话我没能力?再说她才罚过我们,不是越发叫人笑话我们软柿子?” “罚算什么?”顾一昭不以为然,“我们这么一做作反让罚成了赏。” 说不定旁人还会嘀咕这一出贬谪记是四姨娘和太太串通好的呢。 而且母女俩并无任何势力,对身边丫鬟本身没有任何掌控力,倒不如拿这张牌换大老板的信任。 就像一个扑克牌里最小的2,打好了也能换王炸。 “到底是……”四姨娘似懂非懂,但还是纠结,“那……面子上怎么过得去嘛……”嘟嘟哝哝。 顾一昭不觉得有什么。 过不了脸皮这一关只能说无缘官场。 脸皮厚,并且天大的事都要若无其事,这是她从政学到的第一堂课。 大老板拿你杀鸡儆猴,你若是从此与她为敌或就此沉寂,才应了坏人的期望,反而是夹起尾巴从此唯大老板马首是瞻,才能让大老板觉得你上道。因着冤枉你的那份情分,待你也能更宽厚些。 四姨娘摇摇头,虽然不懂,却只连声心疼女儿:“我的囡囡才离开娘身边两年就懂了这么多,肯定是吃了不少亏才学会的。” 顾一昭稍稍动容,她前世辛苦无数,有艳羡的有嫉妒的,却没有人心疼过她。 四姨娘心疼后又想着要给女儿食补:“如今虽然没什么钱了,但胜在山货便宜。”,给女儿做了那一顿吃食后就捉襟见肘了。 好在如今住在山庄里,她带着宝珠去挖雨后的竹笋,在竹林里掰了灰褐色胖乎乎的香蕈,连带掐了一背篓嫩绿刚抽芽的枸杞头。 回来后将嫩笋、香蕈、枸杞头一起焯水后凉拌,盖在汤面上,便是一道山间三脆面。 还惋惜:“可惜厨房现在不听我的,不给我上肉臊子,否则这道面才香呢。” 又摇头:“老爷喜欢这道面素雅,我却觉得没有肉淡出个鸟来。” 顾一昭却觉得滋味正好:简单素面,铺上清新浇头,雪白嫩笋和着浅褐香蕈,还沾染着跺得碎碎的枸杞头,又嫩又香,简单油盐凉拌都盖不住山间清香,正好就面。 吃完饭没多久,郑妈妈就带着一批新丫鬟来了,顾一昭惊讶。 她原以为崔氏会将涉事那两个丫鬟带走,却没想到她直接来了个连根拔。 郑妈妈板着脸叫人将原来的丫鬟们都带走。 跟着四姨娘好歹还能有回城的希望,可现在等顾家离城时多半就要留在别院。 丫鬟们这下才知道害怕,纷纷跪下求饶。 可此时已晚,郑妈妈板着脸训斥她们:“你们平日里踩高捧低,当我做兽医二十年,猜不着驴肚子里病?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往日里勤拜佛,免得这会子急烧香。”,将她们遣散各处。 第7章 郑妈妈带来了一批丫鬟:“太太吩咐过,挑了一批本分的,由着四姨娘挑。” 虽然挑来挑去都是大房的人,但崔氏很给面子,并没有毫不客气直接全部安插。 也算是投桃报李了。 顾一昭从这个细节看出崔氏算是有分寸的人。 顾一昭没有挑大丫鬟,而是挑了几个小丫鬟,又说:“空出来的大丫鬟位就放着,能者居之,这期间先让木兰暂领两人份的俸禄。” 四姨娘觑了一眼女儿,赶紧跟着发言,很是乖觉:“那我这里大丫鬟位也空着!”她发现了,女儿脑子比她的好用。被赶走的金珠铜珠都是大丫鬟,四姨娘便将宝珠从二等丫鬟提拔成了一等丫鬟。 侍女们垂手而立,心中忐忑。她们都听说了银珠趾高气扬跟了出去却自此就没回来,还见识到了四房里其他丫鬟懈怠主家被直接赶走。 谁能想到这位五娘子不显山不露水,甚至连训斥都没半句,直接就辞了一名大丫鬟不说,还直接将丫鬟们都赶走了? 丫鬟们唯恐下一个是自己,因此不敢懈怠,站得分外笔直。 郑妈妈看在眼里,暗暗点头:先是釜底抽薪逐走小人,不动声色示威,再是请太太安插人手向太太示忠,如今又空悬高位引起竞争,还没忘了给宝珠木兰两位忠仆奖励, 恩威并施一举多得,五娘子可谓是俯有拾、仰有取,想必四姨娘这里从此就要井井有条起来喽。 因此郑妈妈这回告辞时就没忘了认真行礼。 等她走了,小丫鬟们便一起站着回话:“还请姨娘、小姐赐名。” 顾一昭喝口茶,她对这种异化人性强调奴性的把戏兴趣不大,先问她们:“你们想叫什么名,随你们心意就是。” 丫鬟们没想到会等来这么一个回答,你看我我看你。 倒是有个小丫鬟先上前道:“小的在家挨打又被卖,不想再用原来名字,听说二十四番花信风风雅,小的就想叫麦花。” 顾一昭顾一昭打量着麦花: 中等个头,人也瘦弱,看着有点怯生生,跟自己对视时更是脸红了大半,目t光有点胆怯。 连对视都脸红,说明内向,却能鼓起勇气第一个站出来要改名,说明有心气。 顾一昭很赏识这样的下属。 她点点头:“很好。这个木妆匣赏你,以后好好当差。” 妆匣虽不是黄花梨鎏金这样昂贵物件,但上下三层皆是木胎髹漆,上面还有可翻起的小小镜台。 麦花喜出望外,赶紧行礼。 小丫鬟们你看我我看你,不再迟疑,又有一个侍女赶紧开口:“小的本名叫山茶。”,看着很伶俐。 起完名字问来历,麦花来历简单:“奴婢是灾年被爹卖了的,原本在太原当二门上洒扫的小丫鬟。” 没有亲人根基所以愿意来苏州,其他仆从有家有口就不愿挪动,所以来苏州的仆从每一个都升了职,她也意外之喜从小丫鬟升成了二等。 山茶却根基繁盛:“奴婢祖传有一手梳头的好手艺,奴婢姥娘是老夫人跟前的栉工1,娘在夫人跟前梳头,家里表姐妹更是在各房做梳头娘子,只不过奴婢贪玩不爱学,技艺不精,一直是没什么盼头的末等丫鬟……” 她不好意思吐吐舌头:“姥娘就求了老夫人恩典,让我跟着来苏州。” 老宅卧虎藏龙,她升二等太难,调外地才能名正言顺升二等,过几年回山西也能顺理成章平调二等。 哦,原来是关系户。顾一昭听明白了。 顾家发展苏州分公司时,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背井离乡,所以涌现出大批升职机会。这里面像麦花是歪打正着升职,而像山茶这样的“仆二代”就是由家人精心策划一个“曲线调动”。 樱桃和山矾是太太从崔家带来的,娘老子都是陪嫁,樱桃俏生生,削肩窄腰,山矾则国字脸,平和持重,她最大的亮点是识字。再加上四个三等丫鬟,分别叫英儿、小莲、坠儿、小蝉。 丫鬟们除了崔氏陪嫁,还有顾家家生子、外面买来的,一问就知崔氏在这件事上厚道,没有将自己的人马尽数派来监视母女俩。 当然,即使全部是她的人也要笑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四姨娘的身契都在太太手里,还能翻出什么花去? 只不过如何收服这些人彻底为我所用,就要看本事了。 顾一昭先将这些人交给了木兰:“这是我房里的大丫鬟木兰,你们便听从她安排。现下我们虽然一穷二白,但跟着我,我必会带大家东山再起,也不会亏待了你们。” 部门一穷二白,当然要先画饼,不然下属人心浮动,恐怕也干不长。 丫鬟们齐齐回答“是。” * 当天夜里点灯时顾一昭就问木兰:“你冷眼看着,这些人性情各自如何?” 这是要看看自己能否驾驭麾下。木兰心领神会。 她给顾一昭梳头的手便停了下来,沉吟片刻后有条不紊说出自己的想法: “麦花自告奋勇去扫全屋的灰,是个有担当的忠厚人。” “山矾虽识字却不自傲,还主动帮我核对大伙儿的名册,很热心。” “樱桃虽然漂亮,但不叫苦不叫累,帮大伙儿擦桌子污了她一条褙子都没抱怨。” “至于山茶……”木兰犹豫,“她很活泛,就是……太活泛了些。” 山茶仗着自己是有根基的家生子,不爱干活,惯于四处说笑,讨人喜欢,但就是不太像……侍女。 跟自己观察的差不多,顾一昭点点头,又问:“那把山茶赶走可好” “不成!”木兰一愣,本能回话。 反应过来后又耐心给小姐解释:“她是太太送来的,打鼠伤了玉瓶,没得为了她下了太太面子,再者,她也没有什么错……。” 说着说着她明白了过来,看向了五娘子,却发现五娘子正侧脸专注盯着自己。 “你明白了就好。”顾一昭见木兰丝毫没有流露不忿,点点头,吩咐她,“你拨些碎银买点香糖果子给山茶,叫她四处走动打探,去各位小娘子房里找小丫鬟玩,探就说我别院待着无聊,想知道其他姐妹都在吃什么玩什么。” 山茶还不是自己人,当然不能说得太明白。 木兰恍然大悟,看向五娘子的神色顿时郑重起来。 顾一昭点点头,证实了她的猜想:“我们现在势力单薄,自然要听太太的话投诚。” 可 也不能来什么吞什么,连自己的秉性都失了。” “总归要一一归化,让她们自此都向着我们。” 一一归化。 木兰咀嚼着这四个字,心中澎湃起来:时日长了,未尝不能收服那些人。 虽然眼下山穷水尽,但听着五娘子的话语,她对未来莫名有了野望。 说了声是,就要告退。 可等走到门槛处又住了脚步,不好意思道:“小姐,我明白了。我们无法挑拣,可却能为我所用。” 她说着,微微脸红,为自己不懂小姐的深谋远虑而羞愧。 是啊,谁不想要全能下属?又忠心耿耿又脑子活泛又会察言观色。 可是手里只有这么多牌,自然就要照着每个人的性格发挥最大效用。山茶虽然是不爱干活的关系户,可她嘴甜外向背后又有错综复杂的家生子关系网,若是能被适当利用就是一张好牌。 顾一昭对她很和气,指着窗外点点绿意:“无妨,我们都还小,如今不过星点,总有山花烂漫时。”  能迅速承认自己的缺陷,是个能当大用的。 木兰看着窗外,仿佛看到江南草长莺飞绿意葳蕤之时,劲头十足,脆生生回答:“是。” 四姨娘有了人手后干劲十足,当天就带着丫鬟们去庄子上拾地衣挖竹笋掰竹荪,还惋惜不能去卖钱:“若是能换钱,我就头着地也走。” 没想到还没顾上吃,先被顾一昭截□□木兰送给崔氏,说是四姨娘谢太□□典,因囊中羞涩便只好去挖了山货,算是自己孝敬太太的心意。 庶女上青云 第8节 “那么软的地衣!那么嫩的笋!那么白的竹荪!”四姨娘在房里一边比划着,一边长吁短叹,说到心痛处“邦邦邦”直捶心口。 谁知晚饭时,大房的豆蔻就领着灶娘送来了一桌菜:“太太看见就来了兴致,叫后厨做了菜,还叫我给姨娘补上月钱。” 顾家姨娘们的月钱是二两四串钱一月,三个月就是六两并十二串钱,摆在木盘子里分外夺目。 四姨娘喜出望外,将还在捶打胸口的湘妃竹“不求人”1放下,扑到银子上左看右看。 顾一昭从里面捞了一串铜钱给豆蔻:“劳烦豆蔻姐姐跑这一趟。”,上次在太太房里豆蔻将茶替换成白水,就让顾一昭对豆蔻颇有好感。 “快别客气了。”豆蔻笑嘻嘻将铜钱递过去,“我捞这巧宗是为了透透气,可不是为了银子。” 顾一昭明白过来:四姨娘穷又抠,大房的丫鬟们自然不愿意跑这一趟,想必豆蔻性格温和才愿意接下这活计。 越是这样越不能亏待了好人,顾一昭便将手腕上一个玛瑙戒指抹下来递过去:“算不上值钱玩意儿,但好歹是我们娘俩谢姐姐的心意。” 豆蔻要拒绝,顾一昭佯装板起脸:“姐姐不收,可是嫌我们寒酸?” 豆蔻便不再坚持,收下了玛瑙戒指,又行了个礼:“哪里是嫌寒酸,是……”,她咬咬嘴唇不再说话,却莫名其妙转移了话题:“先时我姥姥还活着时,也是崔家的灶娘哩。” 怪不得,原来是移情四姨娘曾做过灶娘,体恤娘俩生活艰难。 顾一昭对她笑笑:“豆蔻姐姐若是不嫌弃,得闲来我房里打打牙祭。” “就是,我做灶娘也是一把好手,下回给姑娘烧我的绝活炖猪头!”四姨娘虽然看不懂人情往来,却听懂了灶娘这句话,黏在银子上的目光转而怜悯看着豆蔻,手却还没忘了捏着银子。 “敢情好。”豆蔻笑着应付两句,再行礼退下时几人之间的氛围便亲近了不少。 送走豆蔻,四姨娘便宾退丫鬟们,紧闭门窗,开始数钱。 顾一昭也觉得饶有兴趣, 她比较熟悉的是“一贯钱”,贯就是绳的意思。 可真穿越到了古代才发现,一贯钱用麻绳串起来一千个铜板,如果单独一串大约有一米五,非常巨大3。 民间便在一贯钱之下又使用了吊和串的概念: 一吊是500文,俗话里骂人“半吊子”就是250的意思。 “串”,一串250文,是一贯钱的四分之一,大约有a4纸那么长,也更方便携带4。 按照顾一昭用手机衡量一切尺寸的习惯,目测这一串钱大约有两个手机那么长,这么四串一提溜,才算是一贯钱。 想想《红楼梦》里也曾提到过一贯等于四串,想必流传到了后世出现偏差,倒让后世误以为一串就是一贯。2 本来四串钱=一贯=一千文=一两银子,可发展到明代通货膨胀,要一千五百个铜板才能兑换一两银子,所以民间才会把“两"和“贯”分开,四姨娘的月钱也就是二两四串钱,而t不是三两。 四姨娘将十二串钱分给女儿一半,装进了钱匣子做零用。 可六个小银锭怎么藏却难煞了她。 最后分成了三批装进荷包里,再将三个荷包鬼鬼祟祟放到了带铜锁的梳妆匣里、地上残砖的缺口下、尿壶底下。 想一想还不把稳:“小偷拎着梳妆匣走怎么办?横竖也就是一斧头就能劈开锁头。”,将板凳放到圆桌上,就要上房梁藏荷包。 顾一昭:…… 她赶紧打岔:“娘,先尝尝太太送来的山珍。” 四姨娘这才听见自己肚子“咕咕咕”叫,想起山笋竹荪地衣,大叫:“啊呀,钱果然能充饥。” 【作者有话说】 不求人”1:明代称挠背器为不求人。 2:参考了少读红楼的《红楼梦里的“一吊钱”和“一串钱”,到底是不是一样的?》在甲辰本、戚序本和程高本当中是“一串钱”(红色圈出),在乙卯本、梦稿本和庚辰本当中却是“一吊钱”。 3:一贯钱长度来自百度贴吧——古币吧,楼主小八路28的帖子——《一贯钱,好长》 4:参考了百度贴吧——红楼梦吧——楼主雪染琴的帖子《仅以《红楼梦》文本试论“几串钱”的数额》和毒舌小红帽《《红楼梦》:王熙凤口中的“四串钱”是多少,等同于一吊钱吗》 考据好慢,查了好久资料,但也很有成就感。希望读者们多多指教。 第8章 竹荪母鸡汤、嫩笋烩金华火腿鸽子蛋、地衣酱肉包,再配上蜜汁火方、鲍肺汤这样寻常姨娘吃不到的美味,便知道这一桌菜是厨房特意孝敬太太的。 “我们也算是沾了太太的福。”四姨娘一屁股坐下,伸手去捞筷子,美滋滋准备开吃。 “且慢!”顾一昭抢过她的筷子,面对四姨娘不解的目光提议道,“不若给丫鬟们赏些下去?”想让下属死心塌地,可不能光靠画饼啊。 顾一昭昨天看过丫鬟们的菜,黄豆炖豆芽、香菇、蒜苗、萝卜,里头漂浮几片肉,数量不是很多。虽然比外头的平民吃得好,但毕竟也只是普通大锅炖。 得宠丫鬟像是大房自然有太太赏下来的饭菜,再不济厨房也会孝敬有头有脸的仆从,像红楼梦里柳嫂子巴结晴雯,一个芦蒿巴巴儿问肉炒还是鸡炒,人家嫌腻,她非但不生气还说‘自己发昏’,炒制后“狗颠儿似的亲捧了去”。《金瓶梅》里贲四娘子置办了一桌酒菜宴请四大丫鬟。这些得势者少不了好吃食。 可是像不得宠的丫鬟或是四姨娘这样冷灶处,就只能委屈大伙儿跟着大厨房吃大锅饭了。 唯一好一点的是四姨娘对丫鬟们很是宽松,吃饭时自己吃而不是让丫鬟们服侍,丫鬟至少还能吃口热乎的。 此时听顾一昭提议,四姨娘也点点头:“很该赏下去,都是爹生娘养的,没得让人家白白做丫头。” 木兰自然拨了一份给丫鬟们,又要上来谢恩,顾一昭赶紧摆摆手婉拒。 娘俩折腾一回,这才专心吃饭,菜却还是热乎的。 顾一昭仔细打量,才发现原来顾家的碗、盘别有妙处:盘子和碗是中空的,里面灌入了热水,起到了给菜保温的作用,世人唤作“温盘”、“温碗”。 一饮一啄都见底蕴,想想现在住的地方,只因老祖宗也曾在苏州当官所以建了别院不说,居然在别院又另建了祠堂,足见奢侈讲究。 怪不得要宅斗,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地衣被称庄子上百姓称作“雷公菌”,说是春日打雷才会出现的上等品,厨房很是上心,将地衣里头混合的青苔、松针捡拾得干干净净,这才与 得月楼的五香酱肉一起剁碎,包进了小笼包。 发酵过的小笼包外皮雪白,冒着腾腾热气,吃一口面皮都觉得软和香甜,白面特有的甜泛上味蕾,里头蓬松的结构更是让人口中回津。 里头的馅料更是一绝:墨绿色的地衣薄薄的,吃起来却脆生生中带着柔韧十足,“咔嚓咔嚓”,口感非常独特,比木耳多一点韧劲,比海藻多一点脆,带着山野间特有的春日气息,格外鲜。 混合了五香酱肉,肉香四溢时地衣脆爽正好解腻,嫌地衣单薄时酱肉喷香补充不足,馅料里两种成分一文一武,正好互补。 得知顾一昭主动投诚了太太后,第二日去请安姐妹们看顾一昭的态势就不对。 三娘子目光充满探究意味,六娘子刮目相看。 四娘子多了些友善,倒是二娘子仍旧是不冷不热,满脸傲气。 顾一昭本人仍旧是那副波澜不兴的模样,顶着几对探照灯一样的目光走入正堂,如往常一般恭顺行礼。 太太本人待四姨娘也多了些和气:“可怜见的,怎得下雨天还淌水过来?拿双宫样棠木屐给你。” 棠木漆得油亮,木屐样式时兴,边沿金线画了一圈蝶恋花图样。四姨娘忙道谢:“多谢太太。”,看了看木屐又咂吧嘴:“下雨天我穿了木屐钓鱼,给太太加个菜。” 屋里就笑。 太太招呼她:“等不及你的鱼,先喝喝我的茶。” 太太房里的木樨青豆茶是将烘干的青豆撒上黑芝麻,腌渍好的桂花酱,与一小撮盐巴,漂浮上两丝橙黄的橘皮丝。 顾一昭喝不惯这种又咸又甜还一堆小料的茶,不过不能失礼,便勉强自己喝了一杯。 再续第二杯的时候,顾一昭心里已经有些勉强,可定睛一看,自己茶杯里清清爽爽是一盏清水。 顾一昭微怔,却见倒茶的丫鬟冲她善意眨眨眼。 原来是太太身边叫豆蔻的一个二等丫鬟,想必是看她喝得勉强所以换了清水,顾一昭便也趁着诸人不留意,冲她笑笑。 四姨娘出来后跟顾一昭咬耳朵:“太太莫不是假好心,故意做出大房的宽厚样子?” 顾一昭哭笑不得,娘啊,该算的时候不算,不该算的时候又乱揣测。她拍拍四姨娘的手背:“太太捏着您的身契不够威胁,还需要讨好您吗?” 四姨娘缩缩脖子,转而又高兴起来:“刚才太太还给我一盒子松瓤鹅油卷,回去咱娘俩打打牙祭。” 松瓤鹅油卷外表有点像小花卷,但要比花卷更加酥酥软软,一口下去软绵绵在嘴里,发酵过的面卷内里结构松软,充满空气,所以吃起来也是软得像云朵。吃起来更像点心而不是主食。 滋味也不错,顾一昭原本以为鹅油的就有鹅味呢,谁知压根吃不出来腥味,只有奶香十足,香甜无比。惹得人忍不住一个接一个吃。 四姨娘吃了一个又一个,又担心积食:“留着午膳时再吃。”,嘴里这么念叨着可到底还是又掀开盖子偷偷摸了一个。 顾一昭只做看不见,在旁边厢房里听山茶说话。 山茶果然效率,很快就拿到了信息,进来絮絮叨叨跟顾一昭汇报: “……六娘子嫌山庄潮湿打湿了她的宝贝画册……佃农给二娘子送了一头小羊羔烤肉,二娘子哪里舍得吃?张罗着给羊崽子喂米喂水,还拿了一块织金宝相花的锦缎给羊崽子缝小衣裳……” 顾一昭认真倾听。 “嗡嗡嗡”房舍里飞进来一只野蜂,找不到窗口急得乱撞。 四姨娘丢下松瓤鹅油卷,张嘴欲唤其他丫鬟进来,可一看顾一昭主仆两人认真样子,便又合上嘴,自己手忙脚乱驱赶野蜂。 “……刚来时二娘子铺盖还没拆,就叫人去附近县城买了几本书回来。” “三娘子托看门的老苍头买了一本《保定河山志》。” 顾一昭神色一顿。 三娘子怎得对保定感兴趣了? 保定是大宁都司的驻地、京畿北大门固然不假,可三娘子远在苏州,买那里的河山志干什么? 此时地图是重要军事资料,河山志不会描绘地图,只有些风物人情罢了,三娘子看保定的风土人情做什么? “莫不是想吃驴肉火烧了?”四姨娘听见,咂吧下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呢。” 顾一昭百思不得其解,却又直觉上觉得有问题:三娘子不爱看书,怎么忽然买风物志? 再说,郑妈妈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又是为了什么? 主母撂下一大家子来别院避住,又有什么内幕? 是以她这一天明面上绣花,实际却在琢磨这件事,直到掌灯时还放不下手里的活计。 山矾上前将一盏红纱铜灯点燃,手脚轻便姿态玲珑,半点灯油都没倒出来。 铜灯边缘还有点绣绿,灯油特有的油脂四散,灯芯打结处一缕黑烟袅袅而起,既比不上太太那里的宝盖珠络琉璃灯、羊角镂金灯,灯油也差强人意,不够纯净导致燃烧起来冒出黑烟熏得人眼睛生疼。 山矾点完灯后却没走,而是小声问顾一昭:“五娘子……” 看着有话要说,顾一昭看其他丫鬟不在,便点点头:“你说就是。” 山矾便仰起头,诚恳道:“二t娘子买的书,是高力士、李辅国、王继恩、童贯等人的传记。” 庶女上青云 第9节 顾一昭放下手里的绣绷,静静看着她。 山矾赶紧跪下:“五娘子明鉴,奴婢是听山茶在搜寻各房娘子玩了什么,又见娘子端坐一天,手里这方绣棚子却连个叶片都没绣满,这才想着打探一二,为娘子分忧。” “山居无聊,我问其他姐妹有什么玩乐把戏很正常。倒是你……”顾一昭好整以暇打量她,“怎么会想到将这件事拿来回我?” 山矾咬咬嘴唇,五娘子当然要询问,毕竟自己是太太赏来的人,而且自己本是崔家的奴仆,在几位二等丫鬟中最扎眼: 山茶是顾家世仆,毕竟不会完全受太太主使,木兰身家清白又有共患暖的情谊。 如果太太在四姨娘这安插卧底,那最大的可能就是自己…… 答不好,就会让自己彻底被疏远,答得好才能有后面的机会。 总之,现在是争取五娘子信任的机会! 想到这里山矾鼓起勇气抬头,诚恳看着顾一昭: “因为小的想出人头地!” “哦?怎得不在太太那里出人头地?”顾一昭佯装不懂。 “我来娘子这里时,钱妈妈的确叮嘱过我,要我多个心意,别忘了对太太忠心耿耿。”山矾目光诚恳,“可小的不信!” 她苦笑:“不瞒娘子说,奴婢父亲赶车赶得好,娘绣得一手好花,因此有幸被挑中给太太陪房。日子一开始过得不错,爹娘也将奴婢送去识字,想着借爹娘助力以后进府谋个好差事。” 第9章 这个时代读书花费很多,一般平民文盲率很高,女孩子就更难有机会识字了,所以识字的侍女都能担任比较高的职位。 “谁知几年前冬天奴婢父亲冒雪赶车时起得猛了,当场就……去世了。” “我娘昼夜哭泣,再加上经常绣花坏了眼睛,居然变成了半盲。” 亲友们夺走家中的积蓄后就对娘俩避之不及,任由她们自生自灭。 这样一来六岁的山矾只好进府,从骄养小户女变成了一名洒扫丫鬟,一扫便是八年。 山矾娘去世后,山矾一人便苦苦求生。 好容易遇到来太原这个机会,就拿出身上所有积蓄求了人,终于将自己塞进了来太原的队伍中。 “可我爹去世后并未任何抚恤,管事不来吊唁不说,还对外说我爹玩忽职守,害得太太在妯娌跟前丢了脸。我娘忠心耿耿了一辈子,眼睛坏了之后也被赶出了府。” 山矾擦去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的眼泪:“可是我到了姑娘这里,既无倾轧又能公平以待,木兰姐姐耐心教导我们,一点都不怕我们抢了她的饭碗,姑娘自己有一份吃的都要分给我们,让我觉得有了盼头……” 不患寡患不均,这点顾一昭倒是能理解,现代社会有的部门虽然是冷衙门,没什么福利,但大伙儿在一起整天乐呵毫无勾心斗角,再兼之领导赏罚分明,也算是一份好工作了。 “我虽然识字,可既无钱财打点又没有靠山,所以不得重用,只能数十年如一日洒扫。” “如今能得这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我自然是牢牢抓住。” 山矾重重磕了一个头。 顾一昭不说话,只看窗外,窗外东厢房走廊里四姨娘正带着丫鬟们衣服。 她们用的是火斗,是一个手机大小的三角铜熨斗,镶着枣木柄,烧得通红的炭夹进火斗里,利用热气熨烫衣服。 熨烫时为防止火星子四溅引起火灾都在空地熨烫,如今梅雨季节就放在了走廊里。 红得发白的木炭,隔着铜熨斗烫到了布料上,立刻腾起小小的白色蒸汽,在夜里让人看着就多了一丝暖意。 的确有山矾这样的人,如火斗中炭火,满腔炽热一心上进。 不放过任何一个向上的机会,总是积极进取,只求出人头地。 顾一昭并不反感山矾这样的人,说到底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因此格外理解这种人骨子里的那股渴求。 太太的亲信来投靠的确是一场小小的危机。 可危机就代表危险和机遇两者并存, 只要自己有本事唱好这一出《无间道》,未必不能扭转局势…… 山矾一直跪着,目光不偏不斜,却还是透出了丝丝惶然。 “照你所说,你在苦痛里挣扎多年,盼着我给这个上进的机会。”顾一昭半响才收回目光,慢条斯理问,“可反过来,也可说是太太许了你一个上进的机会,所以你分外珍惜。” 山矾目光越加坦荡:“我所求是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既然在小姐身边能做到一等大丫鬟,又何必等着太太给我?” “太太许诺我事成之后做一等大丫鬟,可小姐如今7岁,我14岁,要服侍7年才能等小姐出嫁,那时候我已21岁是个老姑娘了,再去做大丫鬟也做不了一年半载就会被嫁出去,何苦来哉? “娘子或许要说,也保不齐许给我的是管事媳妇职位。可太太房里能人如过江之鲫,轮不到我。我要是能出头,这八年里早出头了!” “甚至还因为我识字,反而更被大丫鬟排挤,生怕我有个契机被太太看重自此飞黄腾达,都不让我去太太跟前露脸,有次暑天她们躲懒不在,太太从外面进门我开的门,太太多跟我说了一句话,当天我就被大丫鬟罚着跪了两个时辰。” 这的确有点道理。在新国十六个内阁部做政务官很难,但去个冷门城市的分公司冷衙门就容易得多,反正都是政务官职位,收入待遇一样。除非你存了贪污受贿的心,但那也代表牢狱风险指数飙升。所以对普通人来说这也是一条道。 顾一昭微微颔首。 山矾心中一喜,越发认真:“我爹娘去世,太太那里没有把柄,再者我看遍了亲友冷眼,自然也不会像其他家生子一样纠缠不清。” 家生子这点很重要,她们亲友遍布府中各处,天然便于搜寻信息,也代表了互相制衡。 山矾若真是忠心,倒比其他家生子多点可靠。 顾一昭便点点头:“我给你一个机会。” 不说我相信你,而是我给你一个机会。 但山矾已经喜出望外:“娘子放心,忠心不是说出来的,娘子只给我机会,看我表现。横竖以后时日还长,我定会慢慢打消娘子的疑惑。” 顾一昭点点头。崔氏自然会借着这机会给她房里安插人,她也不能因噎废食,一个两个都防着不使唤。 山矾便认真回话:“二娘子非但买了高力士等人的传记,还在翻书时念叨‘先前汉唐宋三代虽然朋党相争,毕竟都不是任由阉党结朋,越不过士大夫去……” 二娘子毕竟是嫡女,跟着崔氏耳濡目染,见识便不同。 感慨前朝好那就是本朝不好,说明本朝必然阉党结朋,权势还大过了士大夫。 答案呼之欲出…… 顾一昭收回了思索,冲山矾点点头,微微一笑:“ 本朝可有什么有名的太监?祖籍保定?或者如今主政保定?” 山矾摇摇头,一脸茫然:“恕小的愚钝,不知外面的事。” 顾一昭失笑,这才想起来古代不比现代,深宅大院里的小丫鬟没有途径接触外面的世界,更遑论朝政了,问亲爹的幕僚还差不多。 便吩咐山矾:“既然姐妹们都去镇上,那你也去帮我买些胭脂水粉,再帮我打听打听可有什么有名的太监,再打听下新近可有什么选秀的传闻?” 山矾识字,又比山茶更便于打探消息。 这是要开始重用她了。 山矾不敢置信,看了顾一昭一眼,见她不像开玩笑,喜悦立刻从脸上流露出来,郑重行了个礼:“是,小的定不负所托。” 顾一昭浅浅一笑:“木兰一人又管账又管琐事,难免精力不济,我有心从你们几个中挑一个提成一等丫鬟,你知道这事便好。” 这是在提点职业前景。 果然山矾眼睛越亮,再告辞出门时甚至还多了一丝泪意。 大太太房里,大太太正手把手教导二娘子:“说起王芜和王曹两兄弟,倒也是跌宕起伏……” 王芜出身贫寒,十几岁就考上了秀才,被十里八乡誉为天才,村人还给他起了个“王状元”的诨号。 也不知是不是伤仲永,后面他屡试不第,家财散尽,原本那些资助他的大户们也放弃了资助。王家父母病了也舍不得求医问药,就这么拖死了。 原本坐馆也能应付生计,但王芜被幼时的成功冲破了头脑,一心觉得自己必是状元之才,执念深种,不惜一切代价,届届科举都要参加。 最后一次赶考前唯一的弟弟王曹将自己插了草标卖给戏园子,将得了的银钱送给王芜科考。 谁知王芜仍旧名落孙山。 他没脸回老家,便一狠心断了尘根,入宫做了太监。 因为识字,又懂人情世故,所以他被提到了鲁王跟前,服侍起了当时还是六t皇子的鲁王,又跟着他就藩青州。 事成后他寻觅到了自己亲弟弟王曹,此时王曹已经成了戏园子的武生顶梁柱,王芜痛哭流涕,跪在鲁王跟前只求能将弟弟赎回。 鲁王听说这件事后颇为感慨,将王曹带回自己身边,封了个小武官的官职,后来还在围猎时替皇帝荡箭。 后来太子自尽,诬陷太子的齐王和赵王一被斥责一被贬谪,最后居然是不显山不露水的鲁王登基。 王芜跟着水涨船高,成了皇帝身边第一得意的人。王曹也很受器重。 王芜对这个弟弟充满愧疚,因此待他也格外好。 两兄弟一表一里,可以说是春风得意。 伴随着皇帝登基,王家兄弟这段往事也被朝野上下官员熟知,有不少巴结两人的。 “如今皇上宠幸王芜,授司礼太监,几个月前力保王曹得了保定总兵的官职,承担京畿防卫的要职……”崔氏脸上也多了许多郑重。 曦宁歪着头不假思索就道:“宦官乱政!” “嘘——”崔氏以指竖唇,阻挡女儿说下去,赶紧起身探看。 还好,因着今天要跟女儿说些心事,所以早就叫当归打发走了外面大小丫鬟,推开窗也是人烟俱尽。 只有屋檐下一根蜘蛛丝晃悠悠随风而动,窗外雨停,春光正好,袅晴丝被风吹来闲庭院,被春日暖阳照得发亮,晃了人眼睛一下,摇漾春如线。 崔氏这才放心关上窗,嘴上不忘教导女儿:“我们这样人家最忌讳祸从口出,千万要谨慎。”。 眼中却流露出了欣赏的眼神:女儿如今才八岁,就能有这般的见识,可见天资聪颖。 这么聪慧的女儿,怎么忍心她进火坑? * 顾一昭当天也从山矾那里得来了消息。 山矾居然找到了县学后门的茶摊上,跟往来的夫子和书生们闲聊。顾家婢女比小门户小姐还气质出众,又生得好又穿戴体面,适时露出崇拜的眼神,那些书生们晕乎乎什么都卖弄出来,再说王芜的发家史人人悉知,又不算“妄谈国事”,所以一五一十都倒了出来。 顾一昭很欣赏山矾,点点头吩咐她:“买来的核桃酪你拿走一包给大伙儿分了,买来的纸张你去裁了,我写大字用。” 虽然只是琐碎小事,但这是不见外了,山矾面上流露出欣喜:“是。” 两兄弟一个是司礼太监一个是保定总兵……怪不得三娘子翻了保定的书看。 涉及太监,难道是皇帝派了王芜来江南选秀? 可选秀是12岁以上,家里上下也就远在太原的大姐姐12岁,剩下最大的二娘子也才8岁! 要躲选秀也是大娘子躲!跟她们这些小妹有什么干系? 庶女上青云 第10节 再说选秀进宫,何必看保定的书?难道王曹也要择妻? 顾一昭便吩咐山矾:“你打听打听,王曹可有儿子?或者王家还有什么旁支?” 第10章 “听说五娘子昨天打发丫鬟去长洲县了?”第二天再在太太院里聚首时四娘子就问顾一昭。 眉毛也随之一挑, 看似随口一问但皮里杨秋,明摆着的。 顾一昭冲她微微一笑,不搭话,只抬头看院里的风景。 崔氏生性怕冷,所以院里原本的芭蕉被砍去换成了草本植物,如今一株紫薇春意盎然,满树艳红,让人无端遥想不久后微紫如雾的梦幻。 “被说中了吧?”四娘子得意笑,越发气焰嚣张,“居然还四处偷跑?看我怎么告到太太那里去!” 她随着二姨娘算是太太嫡系,可以说除了二娘子她便为大,谁知太太这两天忽然对顾一昭青眼相待,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 再加上之前结下的旧怨,新仇旧恨一交接,请安后四娘子就迫不及待开口:“听说五妹妹打发丫鬟去了长洲县,却是为何?” 几位小娘子们手里端着的盖碗还没揭开呢,崔氏也是一愣。 像顾家这样的书礼传家的门第,女眷讲究行动有止,出行都要父兄陪同,虽然私下遣了身边丫鬟出去是常事,但这么大咧咧说出来自然是不够守规矩。 何况五娘子如今还在禁足期间呢。 四娘子鼻端飘来明前龙井清新的气息,狠狠吸一口,简直沁人心脾。 她趁胜追击:“五妹妹就算嫌禁足无趣想透风,也该告知太太一声,这样私自遣丫鬟出去算什么?” 二娘子眉头微拧,三娘子施施然揭开茶盖喝茶,六娘子倒面露担忧。 四娘子就得意洋洋看向顾一昭,一脸“我看你怎么办”的嚣张。 五娘子一捂嘴,像是不好意思。 这是为何?四娘子心里一动,不好的预感升腾起来。 郑妈妈就咳嗽一声:“五娘子是派人来问过太太的。” 六娘子也适时开口:“买些零嘴算什么打紧?何况五姐姐送来的核桃酪我吃过了,极为美味。” 二娘子想附和话到嘴边却停住,扭头看母亲。 “甜滋滋是不错。”太太点点头。 “大伙吃得好就好。”顾一昭依旧和颜悦色,闲话家常,“我有点馋嘴,问过了太太后打发丫鬟去附近县里跑腿买零嘴。倒是让四姐姐瞧见了。” 她像是好奇:“四姐姐也去长洲县了?要不怎么看见的?” “……”四娘子一时咽声。她的丫鬟的确是路上遇见了山矾,可这一回答,不就暴露了自己吗? 而且五娘子禀告太太过了明路,自己可是私自派出去的!这不是自爆其短吗? 大家都听了出来,六娘子捂嘴笑,三娘子悄悄扯了她衣袖一下,二娘子面露好笑。 这可如何是好?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想起刚才自己指责五娘子的话,顿时变成了刺向自己的刀剑。 四娘子不顾后背狂冒汗,赶紧转移了话题:“怎得大家都吃过这核桃酪,就我没有?” 说着还拿起帕子掖了掖眼角:“莫不是五娘子对我有意见?” 五娘子却还是稳稳当当的样子:“还说呢,我吩咐丫鬟们往各个院里送了一回,樱桃那丫头还喜滋滋跟旁的丫头炫耀得了二娘子赏钱,说二娘子人如其名大气爽利,就四妹妹院里没开门,还骂了她一句。” 三娘子专心品茶的手一顿。 五娘子真是厉害啊。 一句话,既提了自己友爱家人,又捧了太太亲女儿,还踩了四娘子。 有这样的本事,只怕挤掉四娘子指日可待。 听说她当时生病在苏州待了半年拖着不回太原,有这种心机,说不定那病也是装出来的。 太太慈爱一笑:“倒是个知道友爱手足的。” 四娘子面色一下变得惨白,她本来想告状,谁知将自己告了进去:私自派丫鬟出门、蔑视姐妹、心胸狭窄。 更扎心的是条条罪证都是自己亲手递给太太的。 她嗫喏着想说什么,可此刻说什么都是欲盖弥彰,顿时恨不得地上有个大洞能钻进去。 太太笑得和蔼,并未追问四娘子,而是换了个话题:“五娘子那碗核桃酪勾出了我的馋虫,今天早上又叫厨房做了一碗,你们几个留下,尝尝可还是那个味?” 核桃剥去灰色的核桃衣,露出雪白的核桃肉,再将刮出来的红枣泥,一点枣皮不掺,加了混合白米磨出的米浆一起煮。 煮得醇醇的,再盛入蓝底白卷草纹的小瓷盅里,上面撒几粒微红果干并几片雪白杏仁片,单是看颜色就是一幅画。 喝进肚里,又有枣子的甜香,又有核桃的浓香,一起混合入肚,在春寒料峭的江南清晨,真是说不出的畅快。 “还是自家厨房做出来的好吃。”收了碗筷,四姨娘还在回味。 太太喝茶漱口后才再次开口:“以后你们想买什么就去找来旺家的,她每隔五日就去县里买一回。以后不可再私自出门。再者,姐妹间也要友爱。” 说最后一句话时,她看了四娘子一眼。 四娘子脸一下涨得通红。 不愧是太太,不偏不斜各打三十大板。 几个小娘子们垂手起立,恭敬听训。 “好了好了。”太太摆摆手,或许是女儿们的乖顺,她带了一丝笑意,“拘束你们太过倒像是我的错,也就乐呵闺中这几年……”,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不知在想什么。 四娘子敏锐捕捉到了,立刻笑着凑趣:“我也给太太做了一副手围子。太太可不许偏心小五,也要戴戴我做的。” “怎得又是手围子?娘要那么多手围子干嘛?又不是蜈蚣。”二娘子接过,嫌弃看了看,随口道,“不如叫人捎给爹。” 提到丈夫,太太脸上有尴尬一闪而过,神色有点不大自然。 顾一昭瞥了一眼,想起了山茶再次行走各房打探来的消息。 说是太太临出门时老爷没送他。 太太从太原过来,水土不服先病了几个月,还没彻底好起来就收拾东西到了别院,还没有丈夫相送。 一方面听这意思崔氏还未掌握府中上下,要不也不至于能让这么大的事传出了正院,t一方面也说明这件事多半与太监有关。 从崔氏这里出来,三娘子罕见邀请顾一昭:“五妹妹可要随我们去找蜻蜓翅?” 捡蜻蜓翅? 顾一昭一愣。 问清楚才知道,时人流行花钿装饰,花钿材质一般是金箔、彩纸、翠鸟毛或孔雀毛,还有鳜鱼鳞! 蜻蜓翅膀也可以。 “蜻蜓翅膀上蘸取金泥描画小折枝花子,贴上去与旁人不同呢。”六娘子在旁兴致勃勃,“只不过不好找,要在园子里弯腰找好久才能遇到一副蜻蜓死后脱落的翅膀呢。” 三娘子也不厚此薄彼,还邀请了二娘子和四娘子。 顾一昭友善笑着点点头:“好啊。”,她对花钿不感兴趣,但根据“集体聚会”定理,团体活动谁不在场谁就是议论话题,被议论次数多了,不是坏人也会变成坏人,不如每次都参加,即使不说话也能起到一个“监督舆论”的作用。 二娘子昂着头,勉为其难:“本来我要弹琴,可娘刚说要友爱,那我也去吧。”,可眼睛里的跃跃欲试背叛了她。 四娘子本来拒绝了,可见二娘子要去,便也改了口:“我也去看看。” 于是几位小娘子就带着自己的丫鬟往别院里的后院闲逛而去。 山里自然比苏州城地方宽敞,别院建得老大,后院绵延连接了好几座茶山。 此时青草萋萋,竹叶轻摇,明黄与米白色的木香花藤蔓从亭子上慢慢垂落,月洞门上淡紫色紫藤花随风飘扬。 大家找了一会,可惜自然死去的蜻蜓常见,但翅膀不是被蚂蚁搬走了就是残破了,都算不上好看。 二娘子个爆炭性子,寻一会就气呼呼道:“没意思!我不看了!还不如看小舅舅送给我的鼻烟壶呢!” 四娘子眼珠子一转:“不如这样可好?我听说有人用绳牵着雌蜻蜓尾巴‘放风筝’,叫它勾了雄蜻蜓来,这样一个咬一个尾巴能扯一串,到时候我们撕翅膀下来可好?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还能给太太呢。” 活阎王。 六娘子面露气愤。 “活扯啊?”二娘子连连摇头,“好残忍。倒是放风筝扯一串有意思,玩完再放生就是了。” 也没好到哪里去。顾一昭见四娘子已经张罗着喊碧荷去拿麻绳,赶紧拦着这些熊孩子:“不如我们去爬茶山吧?回苏州府可就没机会爬山了。” 果然吸引了她们注意力。 二娘子点头:“好,小舅舅可是名山大川都爬过了。” 茶山有简易小土路,应当是照看茶园用的,几位小娘子开始兴致勃勃爬茶山。她们最多也就爬到四分之一处就遇到顾家的瓦墙拦在前头。 “怎么回事啊。”二娘子撅起嘴,一边擦着额头的汗气喘吁吁道,“我还能再爬一会呢!” “二姐姐,这里风景已经很好了。”三娘子柔声宽慰她。 这里能看见两侧茶山起伏,还能看见茶山中央有溪有河,河水两岸平野里农家一块块金黄色油菜田与白墙黛瓦,荷锄的小孩牵着不听话的牛过溪流,牛不走,伸头慢悠悠去吃溪边草,小孩气得跳脚,将锄头小心放到桥面,就扯着缰绳,奈何牛力气太大,反害得小孩摔了个屁股蹲。 姐妹几个是第一次见这样风景,一时都惊呆,顾不上说话,各个贪婪看了看去。 等看了山景往山下走时,才知上山容易下山难,不是嚷嚷着累就是没力气了,走了一半放下那些虚礼,也顾不上谁跟谁不和了,你拉着我我扶着你从山上下来。 这一回小玩倒是让姐妹几个和睦了几分。 等又过了两天,顾一昭就从山矾那里又得到一个惊天大消息:王曹还有个继子! 王芜没有生育能力,王曹也不近女色。 民间有人不怀好意说王曹早年间流落戏园子被亵玩出了阴影,可顾一昭听说男子十四五时变生,喉结突生,不利于唱戏,所以戏园子有时候会给男童去势。 总之不管如何,王曹在青州时从慈幼院领了个小童作为养子。 这小童如今也有了十岁左右。 真相一下就水落石出: 王芜来江南办事,顾介甫想巴结王芜,便想将家里一个女儿说给王芜儿子结亲。 崔氏不愿意,就带着女儿们躲到了别院,气得顾介甫连送都不送。 庶女上青云 第11节 想到这里,顾一昭倒对崔氏改观。 她以前觉得崔氏冷漠,可这件事上崔氏避到山庄可是带着所有小娘子们的! 如果是那种坏心肠的主母大可以只保护自己亲生的二娘子,将其他庶女推出去顶账,也能维护好夫妻感情不是? 看来自己选择抱主母大腿是正确的。 因为多了一丝敬仰,所以顾一昭给崔氏出主意就更用心,第二天请安时遇到苏州过来回话的管事高升。顾一昭就主动提及:“听说县城有家点心铺是湖广人,做的洞庭饐一绝,我就买了一份,又给爹爹做了一双鞋垫子,不知可否随着高管事一起送给爹爹?” 洞庭饐是将莲花与橘叶捣出汁子,调和了蜂蜜和米粉微发酵,再放在橘子叶上蒸熟。吃起来清淡爽口。 高升对老爷忠心耿耿,自然是欣然应下:“是五娘子的孝心,小的一定带到。” 第11章 古代夫权父权还是很大的,若是顾介甫真想好了要卖女求荣,哪怕她们躲在别院,顾介甫那边还是可以定下亲事。 截至目前顾介甫都没有贸然定亲,可见他也在犹豫。 所以还不如让老爷和太太和好,两人有商有量,还能更有利于小娘子们。 太太闻言先是一愣,倒是她跟前的郑妈妈抢先笑道:“五小姐孝心可嘉。”,扶住了太太:“我们在庄子住着,都怪挂念老爷的。” 顾一昭了然,郑妈妈身为太太陪房自然是希望太太夫妻和睦,所以才会和稀泥。 这也是她的目的,借口自己传话给太太或老爷一个下台阶的机会。 夫妻之间不怕吵,怕的是长久冷战。 如今顾介甫三妻四妾,夫妻赌气起来一下就是几个月,反正不来正院有的是去处,可这样无法解决问题。 太太想必也是想通了这一遭,也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其他几个还有什么给你们爹捎带的?” 三娘子时宁倒是早有准备:“正好我给爹打了个石青配嫩绿柳叶纹络子,爹爹认挂腰间正和春景。” 四娘子晃宁满脸焦急无奈,才搬来别院两天,她什么都没做,不由得愤恨瞪了顾一昭一眼:都是老五要掐尖表现!否则她哪里会错过这么好在爹爹跟前露脸的机会?! 顾一昭坦然受之,这鞋垫子是原身禁锢在别院时所做,晃宁刚来这里几天自然是来不及做,可话说回来,原身被禁锢在别院明晃晃是四娘子的手笔,如今也算她自食恶果了。 二娘子和六娘子也没女红,但二娘子曦宁坦荡荡笑道:“告诉爹爹,女儿想送清风明月,奈何高升的太平船载不动。” 高升乐呵呵笑:“二小姐说笑了,小的太平船可是有两层,结实着呢。” 六娘子星宁则借了太太房里笔墨,在自己带的空白折扇上两三笔画了一枝金黄油菜花:“聊赠一枝春。” 高升作揖行礼:“几位小娘子们放心,小的一定把话带到。” 送走了高升,几个小娘子乖觉散去。 郑妈妈便留在后面,小心服侍太太。将蒸过的沉香放入铜丝香炉1,任由香气晕染,见太太面色仍旧郁郁,便大胆开口:“太太,这回高升来还带了些侍从车夫在前院,我家那小子凑过去倒听了个笑话。” “哦?”太太漫不经心在烟雾晕染中长长出了一口气,摇摇头,“你说。” 郑妈妈见太太今日没有熏香的兴致,便乖觉熄了沉香,又将摆在青花瓷高脚大盘里的金黄佛手挪了挪,让清香果香散得更浓些,这才开口: “咱家铺子里有个二掌柜黄三官很有钱却吝啬,旁人来他家做客,他倒好,到了饭点便躲在厢房跟妻儿吃饭,留着客人干喝茶,等出来时客人就说府上梁柱里有白蚁,黄三官看了一圈纳闷没有,客人就笑:躲在里头吃呢2。” 太太果然吃吃笑起来,笑完后想起一遭:“这黄三官是什么人?我陪嫁里头不曾听过,莫非是老爷在福建新带来的人?” 郑妈妈面色郑重:“说是三姨娘表哥。” “听说黄三官媳妇貂鼠暖耳、金丝翠叶冠、遍地金妆花缎什么时兴穿什么,就连梳子都是纯金镶玳瑁的包背!” “她一介仆从,最多丈夫做个管事,哪里来这么多银子?”郑妈妈说到激动处眼里带泪,一撩裙摆跪了下去,“太太,老婆子我托大说一句,可不能再跟老爷赌气了!” 太太并未生气,而是伸手去扶她:“我们主仆一场,亲如姐妹,你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用心良苦劝我,我怎么会生气?” 郑妈妈听到这句话盈满眼t眶的泪也落了下来。 “如今五娘子倒是个乖觉的,提出送东西的话头,您也就顺势与老爷和解了罢。”她苦口婆心劝崔氏,“何苦为了那几个庶出丫头伤了老爷面子。” 说起来随便发嫁一个庶女做人情便是,老爷自己不疼自己生的女儿,太太又何必疼丈夫与旁的女人的种? “再说您帮她们避火坑,那几个姨娘说不定还觉得是您耽搁了她们女儿的青云路呢!”郑妈妈愤愤不平,“您又何必吃力不讨好?” “我不单是为了这个。”崔氏苦笑。 多了的话却不好跟郑妈妈说。 她二嫂写信过来,看似随意说上个月京城给王芜做寿,老爷子不去,也勒令几个哥哥不许去。 崔氏父亲是入了内阁的阁老,历经了两朝的重臣,眼光独到,多少年朝堂风雨屹立不倒。 二嫂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政治眼光独到,她的信不单是家信,更是老爷子对顾介甫小夫妻的叮嘱。 崔氏看到信就明白了,要待王芜敬而远之。 谁知丈夫却一心觉得岳父是不识时务,还说崔氏父兄是“淮西佬”,“自己把持朝政就见不得旁人……” 崔家是淮西世家。淮西富庶,文风兴盛,这许多年包揽了朝堂上许多官员,都说“淮西若地动,大雍一半官员要丁忧。”,因此政敌们给祖籍淮西的官员起了“淮西佬”的绰号,私下讥笑嘲讽。 可谁都能这么说,身为淮西女婿的顾介甫不能这么说。 崔氏大怒。 郑妈妈虽然不懂朝廷上弯弯绕,可她很快就明白太太这是夹在娘家和婆家之间为难呢,因此眼中越发柔情脉脉,照着崔氏还在闺中时的称呼喊了一声:“小姐!” “老爷和太太既然把您许到顾家,就明白了以后您得与顾家绑在一起,如今您便是向着婆家,老爷太太也不会说什么。” 崔氏叹气。 她的确为难,顾家虽然也是大族,但顾家子嗣众多,顾介甫并不显,也得不到太多家族助力,早些年顾介甫羽翼未丰时处处奉承岳父,如今做了苏州知府后便渐渐不大把老爷子放在眼里,隐约有自立山头的意思。 郑妈妈擦擦眼泪,赶紧把她拉回来: “太太,我自小随您从崔家嫁到太原,又一路到了苏州,眼看着您和老爷越来越疏远,实在是……” “原先福建时由大姨娘和三姨娘管家还能说是不得已,可如今一家团聚,都过去三个月了,她们居然还不乖乖把管家权交过来,老爷也不发话,难道就这么下去?” 郑妈妈想想就咬牙切齿:“大姨娘城府深,三姨娘仗着老爷宠爱飞扬跋扈,她是个泼脚子货!一家人有名的泼皮破落户,莫不是要把府里搬空了?这可都是二娘子的嫁妆、是您将来的小少爷的家产啊!” 她想到伤心处忍不住又掉了眼泪,可还是将眼泪生生咽下去,保持理智:“如今您当务之急要收回管家权,和老爷好好生一个自己的嫡子。其他都是小事。您这么向着娘家,难道崔家侄子们长大会祭祀姑姑吗?” 崔氏本来满腹愁肠,听到这里倒微微一笑:“你这话,怎得与当年狄仁杰劝谏武后的话一模一样,什么未闻侄为天子,而祔姑于庙者。武后最后的确也传位给了自己儿子。” 郑妈妈虽然不读书,但女帝的戏文谁让不知,所以附和道:“就是,武后可是古往今来头一个,女人中的表率,她老人家的做法还能有错?” 崔氏被逗乐了,“噗嗤”一笑,笑完后点点头:“也罢,我思量下叫人给苏州府捎些笋干过去。” 郑妈妈暗喜,知道崔氏面皮嫩,捎笋干就是要和好了。她笑嘻嘻起身:“说起来前儿个针线房做了几双袜子,老奴叫我儿子抄小路送去码头,还能赶上高管事的太平船呢。” 崔氏红了脸,要拦她却没拦,把话岔开:“笋干给五娘子也送些过去,难为这孩子孝顺。” 顾一昭也正在吃笋干呢。 肥瘦相间均匀的五花肉切成麻将牌大小,配上洗净焯水的笋干,加了酱油和麻糖,搁在小风炉上慢慢炖了一上午。 此时一揭盖,红烧五花肉层次分明,琥珀样的肉块上沾着厚厚的酱汁,笋干已经完全舒展开,吸满了红烧五花肉汁水。 不敢想象,这么一大勺舀起来盖在热气腾腾雪白晶莹的大米饭上,该有多香。 四姨娘美滋滋用勺子捞一勺五花肉混合笋干,浇到女儿碗里:“饭就应该这么吃才香。” 入口后,丰腴的肥肉几乎没有肉油,只有满口甜嫩,油脂几乎要化在嘴里,瘦肉一点都不柴,三层五花的绝佳搭配让这口肉肥瘦相间,一口就能领略到两种口味。 笋干更是点睛之笔,本来这种笋干是去年的冬笋晒干的,放到现在新笋出来季节已经有点略被嫌弃了。可是在五花肉汁里一泡,肥油满口。 吃进去之后五花肉的汁水搭配笋干本身的清爽,而且笋干的脆口柔韧又能化解五花肉吃多了的腻味。 原本雪白的米饭更是冒着米香,搭配着这道菜成为了绝杀。 顾一昭这么不讲究吃食的人也忍不住起身加了一回米饭。 四姨娘不吝啬,娘俩盛完后这小砂锅里的红烧肉就散了给丫鬟,一时之间整个小院非常安静,人人都在拼命干饭,平日里定量的一盆粟米饭,最后居然连盆边沿上沾着的米粒都一扫而空。 【作者有话说】 1:《浮生六记》 2:《笑林广记》 第12章 没想到老爷居然真愿意就着台阶下坡,第二回高升再来别院时,郑妈妈就喜气洋洋来主院报信:“随车送了些漳绒布料来,高升说老爷特地给太太的。” 主院的仆从好话跟不要钱一样往外涌,钱妈妈说:“獐绒保暖,春衣鲜少有用獐绒的,要不是老爷心细如发,谁能想到送獐绒呢。” 郑妈妈则笑:“太太素来畏寒,不然也不会放着苏州的罗汉床不用特意砌了大炕,说起来砌砖的瓦匠也是老爷从太原找来的,要不然本地工匠哪里见过那个啊!” 管着针线的青蒿接过料子:“我给太太缝一件漳绒云字披肩,早晚搭在背上保暖。” 几个仆从你一句我一句,将太太说得眉开眼笑,笑着挥挥手:“你们啊。” 等诸人都散去时单留了郑妈妈和钱妈妈说话。 郑妈妈笑吟吟恭喜太太:“太太与老爷到这年纪能有这恩爱,甚是少见。” 把个崔氏说得脸上飞红,嗔笑:“你个狗才,单管胡说。” “油嘴不油嘴,太太得想下一步了。”郑妈妈开口,“老爷示好,您可就得彻底放下那口气了。” 钱妈妈也跟着点头:“如今三姨娘和亲戚黄三官一内一外,把持顾家,再加上大姨娘也跟着管家,两人一起捞钱,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太太开口要回钥匙才是正经。” 太太是个傲气的,来苏州病了三月,这期间老爷不提管家权移交,太太就也不开口。 两夫妻还赌了这一层气在里头,要不然也不会只因王芜之事就吵成这样。 郑妈妈就又说起要紧的:“说起王四也是个油盐不进的,我家如意儿请他吃酒不来,塞他银子不愿……” 絮絮叨叨汇报自己儿子贿赂老爷马车夫的事。 钱妈妈落在旁边,看了一眼跟太太越发亲密的郑妈妈,又妒又羡。 太太身边四个妈妈:郑、钱、孙、李。 孙妈妈两口子留在太原照看资产;李妈妈去世了,提拔了她儿媳妇李贵媳妇管着太太的大厨房;来旺家的是个出名的老实木讷人,只能管着一些杂活。 原本几人平起平坐,可如今看郑妈妈这态势,隐约要做太太身边第一人的野心。 庶女上青云 第12节 钱妈妈撇撇嘴:乾坤未定,鹿死谁手还未知呢。 说着说着茶壶没水了,郑妈妈便唤了豆蔻上前倒水。 豆蔻不敢多留,垂首拎了茶壶进来,恭敬倒了水便又赶紧蹑手蹑脚退出去。 倒是郑妈妈多看了几眼豆蔻。 等豆蔻出去,她便灵机一动,小声给太太献计:“人哪有金刚无缝的?王四虽不贪杯又不爱财,可我听我家如意儿说这王四是个好色的。” “你的意思是?”崔氏皱眉。 郑妈妈点点头:“听说王四浑家去年病丧了,他如今还是个光棍汉。太太何不给他跟您身边丫鬟做媒?我瞧着豆蔻就很好。” 钱妈妈脸上鄙夷一闪而过,很是看不上郑妈妈的做派:“马车夫毕竟跟我们年纪一般大,都能给豆蔻做爹了,再说是个鳏夫,说不定是个克妻命……” “豆蔻才二十!虽然样貌不显,可到底是青春水嫩的女儿家,那不是作孽吗?” 郑妈妈耻笑:“你可别看不起马夫,马夫寻常跟着老爷什么行踪秘密都知道,都说只有真正的心腹才能做马夫呢!” 这个崔氏倒知道。特别是官场t上,见了哪位官员、私会了哪个派系、谁又行贿,这些肯定都瞒不过车夫去,所以官员们的车夫都是彻头彻尾的自己人。 郑妈妈见太太意动,更加巧舌如簧:“老爷有什么事自然是不会全跟我们内宅说,可马车夫摊上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妙龄老婆,那不得宠到天上?有急事不回家他总要跟自己浑家捎个话说一声吧。豆蔻知道跟太太知道有什么区别?” “以后老爷平日里见了什么人,和谁做什么,外头喝花酒,太太不是一清二楚?” 几人商量了半天各执一词,倒让太太为了难。 郑妈妈却不放弃,等两人起身告退时还拖拖拉拉留在后面,想再次说服太太。 钱妈妈一时气闷。 这要是被姓郑的得逞,以后自己岂不是在太太身边退一射之地? 不行! 不能让这个老货献殷勤! 钱妈妈气呼呼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一喜,拐弯去了东厢。 东厢芜廊下豆蔻正守着茶水炉,太太喝茶讲究,连炭火都要求是果炭,水滚过一回不能烧二回,为了让太太能随时喝到新鲜的现烧水,豆蔻正认真照看。 此时她见钱妈妈过来,便起身笑迎:“妈妈怎得贵人踏宝地?” “适才说话多了口渴,跟豆蔻姑娘讨一碗好茶水。”钱妈妈也笑笑。 豆蔻自然给她盛了一碗好茶,钱妈妈一饮而尽,问:“怎得就你一人,不见那些小蹄子?她们可是偷懒去了?” 豆蔻是二等丫鬟,手里还管着小丫鬟呢。 “是我让她们出去的,这会子按例无事。我一个人应付得来。”豆蔻答。 这却是有心替小丫鬟打掩护了,一般这个点太太都要小睡,所以丫鬟们掐准了点早跑了,豆蔻这么大包大揽到自己身上,就是怕小丫鬟们被责罚。 钱妈妈点点头:“你倒是个好的。” 她意味深长看了豆蔻一眼,又回过头看了看紧闭的正房大门,摇摇头:“可惜了。” 她走后豆蔻心里纳闷,忍不住捏着茶壶去了门扇外。 里头的声音透着宝瓶窗棂的薄窗纱传了一句两句:“太太若是觉得对不起豆蔻,大不了给她陪嫁丰厚些。”、“王四虽然年纪大了些,可年纪大才会疼媳妇!” 豆蔻手里的水壶都差点没端稳,心中惊涛骇浪掀过。 * 老爷非但送了獐绒,隔天休沐时居然直接来了别院。 顾一昭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亲爹顾介甫:一袭玄色潞绸长衫,腰间简单挂个玉佩,长身玉立,脸非常帅气。 顾一昭:! 没想到亲爹这么帅,简直比许多男明星都好看,而且气质儒雅,多了书卷气的加成比那些男明星更出众。 按道理亲爹也四十多了,可岁月和阅历反而给他身上增添了成熟魅力,举手投足更让人眼睛都挪不开。 一直以为亲爹肥头大耳,跟刻板印象里老登政客差不多,更没想到帅气儒雅和善于钻营并不对立。 回想起来有迹可循:自家几个姐妹生得都不错,原先还以为是遗传自母系,这么看来父系也出力更多。 她发着呆,被顾介甫敏锐捕捉到,上下打量她,笑问:“小五怎得与往日不同?” 顾一昭便老老实实答:“小五觉得爹爹更显潇洒。”。 全家人就大笑,崔氏更是笑道:“你爹当年可是金銮殿上钦点的探花郎。”,容貌自然是一等一的。 顾介甫虽然听惯了恭维,但还是心情大好,笑道:“小五送来的洞庭饐爹吃过了,你有心了。” “爹偏心!”二娘子曦宁嘟着嘴站到前头,“爹怎么不记得我?” “你还说呢,你叫爹喝西北风?”顾介甫摇摇头,见二娘子不解便又挑眉道,“不是送清风明月吗?” 家人笑起来,屋里活跃着温馨的气氛,顾介甫就留下跟儿女们一起用餐。 期间六娘子给爹爹念书,说新近在读《楚辞》,得了赞赏;三娘子叫丫鬟呈了一份自己亲手腌的小菜,也露了脸。 顾一昭则老老实实低头干饭。 顾介甫能爬这么高,说明也是个人精,自己与其智斗不如扮个老实人。 等吃完饭喝茶漱口后,才期期艾艾上前说:“爹,小五先前推四姐姐错了。” 听得见身后有人嗤了一声,不用说,是四娘子。 三娘子看在眼里不吱声:这个老四只一心跟着生母追寻太太,却忘了后宅再怎么也大不过老爷去,真是傻。 五娘子置若罔闻,只恭顺垂首。 崔氏看在眼里,便也笑着说话:“这丫头在别院住了三个月倒一夜之间长大了,又是给我缝手围子,又是给我送艾叶,我倒偏了她不少好东西。” “你们母亲得了贿赂,倒要我送人情。官场哪有这样的道理?”顾介甫心情似乎不错,笑着跟孩子们开玩笑。 到底还是松了口:“既然你们母亲开口,那就不罚了。” 顾一昭松了口气,总算不会被留在别院了。 不过还没完,她还得给崔氏投桃报李,谢过父母后又道:“是母亲教导得好。前几天还给我们念《公羊传》来着。” 妻子待庶女慈爱,顾介甫很是欣慰,看崔氏的目光多了些柔情:“难为太太。” 顺势又提:“说起来如今阖家团圆,孩子们的功课也很该认真学起来了……” 看样子是要把她们接回城里了。 大人们商量正事,小孩子们有眼色的退下。 这几天横亘在二娘子眉梢的那一抹似有似无的愁意荡然无存,看着五娘子的眼睛也多了丝善意。 等几人从院里退出来后,她便走得离顾一昭近些,没头没脑说了句“多谢。”,不过含含糊糊吞音严重,要不是顾一昭耳力好还真听不见。 顾一昭就做讶异状:“二姐姐说什么我听不懂。” “哼。”二娘子也不解释,又说了一句,“反正我承你的情一次。” 说完就昂着头,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这个二姐姐,还真是好玩。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中午十二点见![星星眼] 第13章 青苔铺地,砖痕苍绿,江南的雨是停了,但绿意却到处蔓延。 白墙黛瓦下,四姨娘正候在朱红漆院门口摩拳擦掌:“老爷来了!我要去见老爷!” 她身边几个丫鬟一左一右的劝,看见了五娘子过来都松了口气:“见过五娘子。”,还是五娘子有先见之明,一听说老爷回来了就勒令她们“服侍好”姨娘,不许姨娘出门。 五娘子点点头。这些太太派来的新丫鬟倒是能干。 不是她为难四姨娘,实在是今天老爷和太太和解,自然不想见到小妾,要不适才全家吃团圆饭时也不会不叫四姨娘过来。 作为一个还在禁足的姨娘,此时就不要主动向前晃太太的眼了。 谁跟丈夫怄气想被小妾看见啊?太太觉得丢脸之际再罚四姨娘怎么办?恰逢老爷为了主动跟太太求和向着太太帮腔怎么办? 两大巨头都下令惩罚,顾一昭不能保证自己还有本事再免除一次惩罚。 她吩咐丫鬟们退下:“你们辛苦了,各自寻木兰领赏钱。” 丫鬟们行礼,面露喜色,都说五娘子这里是冷衙门没什么油水,可来了之后却发现三五不时就有赏赐,跟下去也有些盼头。 四姨娘这才知道是女儿拦住了自己,气鼓鼓瘪嘴:“好容易你爹来,怎得拦住我?”她要找老爷求情,还要告状,都是正事! “爹已经当众解除了对我们惩罚,姨娘和我可以一起回城了。”顾一昭简单明了。 “真的?”四姨娘原本拧过去跟女儿赌气的身子迅速转了过来,噘着的嘴也长成了个圆。 她是个简单一根筋的,注意力直接转移到新话题上:“老爷不罚我们了?太太也不生气了?” “对。”顾一昭点点头,“还是太太帮忙说了几句好话,老爷便让我们也跟着一起回去。” “太太?”四姨娘不可置信,连着问了两遍。 在得到肯定答复后面露惊讶:“我还当大妇必妒……” 顾一昭心中一动:“娘,是谁告诉你这句话的?” “是……”四姨娘思虑起来,“三姨娘说过,大姨娘身边的绿依也说过。” 就知道这几位姨娘不安好心,眼看要从无拘无束的福建搬到苏州太太麾下,便先挑动头脑简单的四姨娘出头,自己好坐收渔利。 顾一昭便将这道理掰碎了讲给四姨娘听。 “不会罢?”四姨娘蹙眉惊讶,“不会这么坏吧?大姨娘身边的绿依还被她训斥了一顿呢。” “大姨娘素来有贤惠的美名,听娘说绿依跟着她多年想来耳濡目染也能学几份贤惠,又为何开口挑唆?”顾一昭说话犀利,"就如戏台子似的,做白脸扮红脸,横竖姨娘是被挑唆起来了。" 四姨娘慢慢咀嚼着这些话。 不过要走总归是高兴,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她又欢天喜地起来,兴致勃勃搬运起了东西,一会要在肚t兜上缝暗袋装银两一会要打包走自己晒的笋干。 庶女上青云 第13节 顾一昭就任由她忙,有点事做总归是好事,省得她满脑子宅斗还斗不明白。 或许是太太对四姨娘的乖觉很满意,等晚饭时就派人叫了四姨娘一起吃团圆宴。 四姨娘这回聪明了,问过女儿后婉拒:“其他几个姨娘不在,妾身去了还得单开一席,就不麻烦太太了。” 拒绝得很生硬,但也符合她一贯不会说话的秉性,所以太太非但没恼火,还叫当归又送了一碗梅干菜炖肉以示安抚。 所以这桌团圆宴就摆了一桌,一家人团团坐满一桌。 可能今天太太心情好,厨房也要卖力讨好老爷,所以这一桌菜格外丰盛:烧笋鹅、清蒸糟鱼、风猪肉、油炸小河虾、甘草荼蘼花羹、黍米凉糕、木香叶拌着油盐做的凉菜…… 鹅是庄子上养了几年的,风鱼是庄头自己捕来腌制的,小河虾是庄户孩子们现捕捞的,荼蘼和甘草黍米都是庄子上的特产,对于久居城里的顾家上下来说,这些特产都算是新奇有趣。 顾介甫看着这桌餐就笑:“莫笑农家腊酒浑。” ,饶有兴致,还赋诗了一首,崔氏叫六娘子写下来回去装裱:“难为你们爹爹有雅兴。” 三娘子不甘示弱:“爹爹治下风和日丽,才有百姓富足。”,惹得顾介甫大为开怀,被二娘子翻了个白眼。 顾一昭则安静吃饭。这几天被四姨娘熏陶,她倒对美食也多了几份兴致:笋干红烧配鹅块,红油赤酱是甜咸口味。 风猪肉是腊肉切块后蒸煮过,看上去晶莹剔透,更绝的是垫在腊肉下的芋头,吸满了腊肉的油脂后又软又香,而且还带着微微的甜,吃起来恨不得连那点烫都顾不上了。 小河虾被油炸后酥皮脆脆,本来惹人厌的外壳此时变成了食物本身,也能直接咬碎咽下去,毫不费力,外壳上沾染着的胡椒孜然粒也满口生香,里头的虾肉更是细嫩紧致,让人吃得格外过瘾。 崔氏还特意吩咐了厨下给老爷再烫一壶黄酒:“这小河虾配酒肯定香。” 黍米凉糕是新鲜黄米加糖加红枣煮熟,用勺子挖一勺后黏黏的小黄米送进嘴里又软又糯又甜,搭配上红枣鲜甜,堪称完美的饭后甜点。 顾一昭吃着吃着就拿了一盏放在手边,想着一会散席了给四姨娘送过去,反正这是冷食,不用担心放凉。 想想四姨娘又觉好笑,她肯定这会在屋里眉飞色舞吃扣肉呢,也不知道太太还会不会再赏赐给她旁的菜? 宴席上还有城里很少吃到的凉拌木香叶和甘草荼蘼花羹,一个香油盐粒简单凉拌都能极其美味,一个甘草淡香荼蘼花嫩,别有一番风味。 太太就吩咐:“做两道菜的厨子带走,回头老爷宴请同僚时用,既有野趣又开胃。” 也不知道是哪个厨子要出头。顾一昭想,这小小的庭院里每日每刻都在上演职场升职记,也是,以顾家的体量,放到现代多少也算个世界五百强,员工们明争暗斗才是正经。 像这会,抓住这小小的机会就能从别院直接到府上大厨房做事,算是飞黄腾达。 顾介甫点点头:“正好,我还想着赵同知那里也该宴请一回。” 同知是五品官,相当于是副市长,虽然顾介甫作为市长,但他初来乍到也不能直接以权凌人,还是需要私下有点私交恩威并施才更有助于开展工作。 太太出主意:“听说赵同知夫人是陇上人氏,我倒有个堂妹嫁到了那边,到时候看能不能攀上亲……” 两人就小声聊起了公事,顾介甫看崔氏的眼里多了丝柔情。 顾一昭默默想,政治联姻应当就是这样的,就算情爱不再也有许多共同利益绑定,这种情形下四姨娘所谓的情啊爱啊就统统靠边站了。 吃完饭喝着茶,顾介甫满意看着膝下女儿们各个绕膝的天伦之乐,闲闲开口:“先前的独孤信也不过如此了吧。” 独孤信是南北朝时大将军,三个女儿分别成为北周明敬皇后、隋文献皇后、唐元贞皇后,被称为一门三皇后。 顾一昭警铃大作,看来顾介甫虽然有意跟崔氏修复关系,但并未完全放弃跟王芜联姻。 她瞥了一眼崔氏。 崔氏果然脸色不好,刚才还是恬淡安逸的少妇,现在脸上已经多了紧张,握着茶杯的手骨关节也微微发白。 三娘子目光微闪:“爹说的是,说不定我们家以后也是《满床笏》呢。”,言语间有挡不住的野心勃勃。 二娘子则看了一眼母亲,急急回答:“一门三皇后固然尊贵,可改朝换代时儿女厮杀,独孤信难免被世人指指点点,颜面难存。” 不愧是母女连心,即使得罪亲爹也要维护太太。 顾介甫的脸色就一下变得有点阴晴不定。 几个小娘子你看我我看你,大气都有点不敢喘。 眼看气氛就要崩坏,顾一昭想一想,开口:“前些天女儿读史书,看见了‘国’二字,不知爹爹可听说过?” 顾介甫面色一顿,原本想发火也止住了。 “我听说过!”六娘子答,“窦怀贞本就出身高官士族,为更进一步攀附权势依附于韦皇后,改名为窦从一,迎娶韦皇后乳母,时人讥讽为‘国’。” 窦怀贞等韦皇后失势后最终自缢身亡。 顾介甫就陷入了沉思。 顾一昭并未再多说,作为政客顾介甫应该会明白自己会面临什么。 顾家世代官宦,财富人脉已经累积到一定程度,顾介甫就算稳打稳扎也能靠自己谋求个高位,何必再多此一举? 攀附上宦官飞升得快,可也掉下来得快,要是像窦怀贞一样被政治斗争连累又何必? 崔氏大喜,看顾一昭的神情更为和蔼:“回城还要收拾行李,你们姐妹几个先下去收拾吧。” 姐妹们乖乖行礼退下。 顾一昭也跟着退下,她没有再画蛇添足,再说多了只怕顾介甫又要怀疑到崔氏身上。 顾介甫的确没有怀疑崔氏。五娘子跟着四姨娘,又是被崔氏罚到庄子上的,顾介甫再怎么也想不到顾一昭是有心帮崔氏带话,只觉得是女儿聪慧。 第14章 王芜押宝成功,如今做了御前第一人,得了皇帝信任,又比普通太监有学问,还能放下面子,随时舍弃读书人尊严,只怕是个狠角色,可这样的人也极容易在权势斗争中翻车。 背后没有功勋显著的世家,没有一步一个脚印的业绩,到时候清算起来连个依傍都没有。 将女儿嫁给他的养侄,必然会背上“奸佞”的印记,得利不得利两说,可顾家几代清白书香门第明摆着会化为乌有。 顾老爷并未在别院久留,当天就坐船又回了苏州城,他并未说什么,可从第二天请安时崔氏脸上明显的喜色就知道这件事是不成了。 顾一昭松口气。 崔氏肯定舍不得亲生的二娘子,又不会推前头夫人生的大娘子,否则一个“歹毒后母”的名号就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根据她跟大姨娘的争斗史也不会推三娘子和六娘子,否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来来去去,就只剩下了四娘子和自己。 万一二姨娘受了太太影响也不愿四娘子嫁过去,那岂不是最后倒霉嫁过去的是自己? 虽说现在还小只不过顶个名头,而且还能狐假虎威让自己日子好过些,但日后真嫁过去了,只怕抄家灭族起来也跑不掉。 说服顾老爷让他放弃这门亲事才是上上选。 此时顾一昭还不知道,她跟四姨娘偷偷推开船舱里的窗扇,往外张望。 姑苏人烟阜盛,百姓枕河而眠。 顾一昭讶然,她还从未见过古代水乡呢。 十步一水港,五步一小桥,石桥朱塔处处相望,纵横城中到处是水路,细雨垂杨系着各式小船,有卖菱藕的,还有卖唱花船。 看见花船后四姨娘吓得赶紧捂女儿眼睛,想了想又松开:“看看也罢,万一走丢了还知道不能上那种船求救。” 接着正色教育顾一昭那种船不是好东西,不得靠近云云。 顾一昭忍不住偷笑。 原来四姨娘教育理念还挺先进,知道疏不如导的道理。 从阊门进城后四姨娘就给顾一昭讲解:“那是乌鹊桥,还有阖闾城,老爷说南浦春天里一川烟草俱绿,是极好的景色呢。” 又指点风光:“听你爹说从苏州城一路往西北上,就能到金陵府,再沿着京杭大运河,还能到更远的地方。” 她这点见识都源自老爷,但也让顾一昭听得津津有味。原来古代就已有这么发达的水上城市,比威尼斯都繁华许多。 沿河进了城,又在一处码头停下来,过了许久,顾一昭才听见仆从在外面说:“请姨娘、娘子们落轿。” 下了船,偷偷打量看见这里是个小码头,落在河边,朴素石头不显,也不知是特意清场了还是t自家仆妇多,居然没看见顾家仆妇之外的人。 后来坐了轿往码头后头走,看见码头靠岸这一侧都圈了以来,顾一昭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私家码头。 即使知道顾家有钱,也没想到能这么有钱。 坐了轿子又走了半盏茶功夫才到顾家大门口。 四姨娘旅途劳顿,不满嘀咕:“怎得刚才下船不直接进府啊?非得绕这么一圈累死人?老娘都快憋不住了,急煞人。” 顾一昭赶紧扯扯她袖子,仔细询问,才知下船地方是顾宅后侧的一处码头,太太偏要坐着轿子进大门,所以才绕了这么一圈。 旁边服侍的小丫鬟不明所以,倒豆子一般说出来:“实在是不巧,原本我们家大门挨着的那块河道淤堵清河,所以只能委屈太太从后门进来。” 顾一昭摇摇头,顾介甫是一城长官,在封建皇权下哪个清河道的不长眼,敢专挑知府夫人进门时清河道?想必一般都会跟府上打招呼,和管事询问核定过日期后再动工。 崔氏不在家,那对接的管事想必就是两位姨娘的人…… 崔氏也没接这茬,而是让人又抬轿子到正门,怪不得先前在码头耽搁了那么久。 太太轿子从正门进了宅,顾家这些小娘子和姨娘走得西侧门,四姨娘趁机去五谷轮回之处,轿子又走了一段距离,这才听见一声“落轿!” 顾家别院已经够让五娘子惊讶,没想到城里的顾家大宅更是宏伟,大约有60亩地,40000平方米,相当于五个足球场,要知道恭王府也就90多亩地,也多亏祖上置下这片家业,否则真不敢住。 “那算什么?那一整条街都是顾家的宅邸。”四姨娘小声给顾一昭讲解。 据说老爷嫌官衙挤窄,索性就搬进了这套祖宅,反正是祖产,也不怕言官们弹劾。 等进了正院与太太汇齐,自有仆妇打帘,除了老爷,为首几位珠翠满头的早立在日头下,恭顺行礼:“见过太太。” 太太却并未让礼,由着她们几个在女儿前行礼,倒是几位小娘子有眼色赶紧侧身去不受亲娘的全礼。 顾一昭小心打量,打头那个绝色美女应当是三姨娘,非但生得好,一举一动都柔弱无骨,所以即使一脸的飞扬跋扈也让人心生怜惜; 旁边长得朴素的应当是二姨娘,上来就亲亲热热来扶崔氏,一脸“我要告状她们欺负我!”的神色; 而两人背后很低调随大流的应当就是大姨娘,笑得得体,站得笔直,就是总让人感觉没有灵魂,有一种伪人感。 “小五看什么呢?” 顾一昭不提防忽然被老爷点了一句,赶紧低头做不好意思状:“我觉得咱家真大!” 老爷笑:“倒不及太原老家一半大。”,一边伸手来扶太太进院:“这几个月园子整修完了,正好今日搬进去。” 太太便问起院子的修缮情况。 两人一问一答,倒衬得其他人多余了。 几位姨娘看着老爷扶太太的手,就流露出各种神色,却也都懂得收敛,反应过来后相视一笑。 这一笑倒把几人素来的恩怨冲淡了几份,于是携手热热闹闹进了听松堂。 庶女上青云 第14节 听松堂是顾家正房,从大门——议门——中轴线一路过来,稳居正中,便是太太的院子,也是家里起居的中心。 其余几人便要住在园子各处。原来先祖建宅邸时前房后园林,顾介甫整修时就觉得太过清冷,索性叫装修的工人将园中观景的亭台楼阁都整修成能住人的小院子,由儿女们挑拣着住,图个热闹。 大太太洗了手脸后才松了口气:“说起来这一路也颠簸。” 正说着,大姨娘便上前行礼:“妾身正要给太太赔不是呢,定好了日子清河道,没想到太太倒来了,这来得突然,原本请大师看好的动土除淤的吉日又不能改,只好委屈太太……” 不卑不亢,条理清楚,让人听着觉得若是崔氏就此做文章反而显得主母小肚鸡肠借题发挥。 太太果然面上划过一丝怒意,但到底是压了下去,仍旧扯了扯嘴角挤出了个笑容,她旁边的郑妈妈赶紧上前补充:“太太说了,家宅安宁为上。倒是这日头下来回折腾,害得太太中了暑,让老奴想起当年在宝鸡那一回。” “还说呢。”太太想起从前,不由得失笑,“那时候年轻,以为宝鸡是西北苦寒,谁知道夏日热起来比南方也不输,我又急着赶路去和老爷汇齐,中了暑也不知道,还问大夫我是不是有孕了。” 顾介甫便也流露出怀念的神色:“宝鸡热起来是真热。”,那时两人新婚,顾介甫在宝鸡为官,得了病,崔氏接到信心急如焚,就求了老太爷老夫人,亲自动身去宝鸡探望夫君。 也算是糟糠妻了,这情分自然不是妾室们能比的。 顾介甫面露柔情。 郑妈妈瞥了一眼大姨娘,唇角微微勾了勾:哼!拿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想跟太太斗?门都没有! 太太回忆完青春后开始处理正事,叫四姨娘母女俩分院子:“分院子时你们不在,如今只能挑旁人剩下的。” 顾一昭便拿了家中宅邸的草图看,左边水闸引了一条水,自西向东在园中分了三道后汇入大湖,湖上三个岛,湖东边一个大假山。 各处院落就罗错在园中,颇为有趣。 顾一昭看了看,挑了湖西边溪流旁一处地方。 虽然离着后厨近,有食物气味又难免嘈杂,但胜在那块地方清静。 定下了房舍便是取名,原本这处居所叫“偎玉居”,老爷题字时沉吟:“这名字过于娇柔,不适合女儿家。”,他说得含蓄,其实是过于香艳的意思。 “煨芋居,挺好的啊?”四姨娘不明就里,“火堆里煨山芋,又能吃饱又暖和,哪里娇柔了?” 大家笑。 顾介甫也笑着看了四姨娘一眼,这还是几月来两人第一次见面。 他就笑着说:“那就煨芋居吧,耕读传家方能兴盛门庭。” 他也没有厚此薄彼,给其他几位儿女们都题了名字:外出读书的长子挑的是拜石轩,老爷称赞:“那里清静,是读书的好去处。” 二娘子所住挹秀台,在假石山最上方,顾家后花园挖池塘沟渠时多出来的土方就造了一座小土山,遍植奇珍花卉。 居高远眺,一眼就能将园子中动静俯瞰得一览无余,也合乎她嫡女的傲气。 她的跟屁虫四娘子于是就近挑的是澹月坞,正在山脚下:“二姐看山,我看山月。”一排小屋不是宽房大舍,好在间数多。 三娘子跟大姨娘一个性子,宽厚平和,人人都说贤,挑了人人都不要的卧波阁:“池中小岛,姐妹们都嫌太潮,我却住着正好。” 二娘子撇撇嘴:“就她最贤能?” 六娘子是个才女,住在枕流斋,是在石山往下流淌的溪流上临水而筑的建筑,取自“枕石漱流”这样高雅的典故,顾一昭觉得很有几份宾州流水别墅的格调,虽然六娘子是大姨娘的亲女儿,这一份才气却很是难得。 大娘子和七娘子在太原老家侍奉祖母,太太便做主替她们挑了:“给大娘子挑了青筠阁,在一处竹林里,凉快得紧。正好她爱吃竹笋。” 又给七娘子挑,却面露尴尬。 她也不清楚七娘子喜欢什么。 听说七娘子是从外面抱进来的孩子,生母不详,祖母也不甚爱护,太太便也不是很上心。 还是大姨娘体贴搭话:“不若去梅坞探雪,梅花盛开,听说那孩子极喜欢梅花。” 顾一昭暗暗吃惊。 大姐一直长在太原老家,大姨娘在太原时大姐还小呢,后面大姨娘就跟着老爷在福建,怎么会这么清楚老宅的动静? 但太太没搭理她。 这就显得大姨娘多嘴多舌了。 大家不敢做出头鸟,都缩脖子看手边的摆设,二姨娘眉眼轻抬,却很快收敛眸光,垂首继续替大太太按摩脖颈。 三姨娘专心看手里的茶盏,似乎那青花瓷莲花缠枝纹很值得琢磨一样。 唯有四姨娘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沉默了,只跟着凑趣:“住那个曲什么水吧,离我煨芋居近,回头烘了热山芋,也给那孩子送一个。” 太太跟前的郑妈妈往太太脸上扫了一眼后,捂嘴笑:“四姨娘说笑,那个叫做曲水觞,取自曲水流觞的典故,里面挖了九曲十八弯溪水道,放上杯盏就可以顺水漂流,漂到谁跟前就要作诗。” “什么劳什子。”四姨娘摇摇头,“还是山芋来得实在。” 太太哈哈笑,大家也跟着笑,适才那凝滞的氛围荡然无存。 大姨娘坐在旁边,顾一昭悄悄打量,见她神色不变,也跟着大伙儿笑,唇角的微笑平和,不知道的还当她刚才没有被太太冷落呢。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顾一昭一下就想起了从前那些城府极深的上司。 大姨娘,没那么简单啊。t 【作者有话说】 最近自己做了马兰头、槐花炒鸡蛋、玫瑰花熬配山药泥、金雀花清炒、茉莉花炒鸡蛋,好有春天的氛围,感恩春天!~ 第15章 煨芋居坐落在园子西边。 最西的水闸从元和塘引入水系,经过沁芳闸分成三条小溪流再汇入大湖,煨芋居就位于其中一条小溪旁边。 院子原本是戏班子居住地,由两个一进的小四合院合并而成,外面连着一个戏台,戏台被改造成了大开间,比寻常房子要高出一米高。 四姨娘和顾一昭就各住一个四合院,各有出门的地方,只在中间墙上打通了一个小门,彼此守望又不互相打扰。 顾一昭很喜欢那个戏台,叫人把大开间布置成了书房,推窗视线开阔,让人心旷神怡。 四姨娘高兴得什么似的,一直念叨着:“没想到在苏州也能住上大房子!” 娘俩被罚去别院前在前院一处浅浅小院里凑合,当时理由是“要等太太回来分配了再定”,可大姨娘和三姨娘早就住进了大院子。 她原本想着就算回来了也只能去原来的院子,没想到太太这么慷慨,大手一挥就给她们一座又大又宽敞的好院子! 非但如此,太太还吩咐人送来一批家具,虽然不是花梨木那样名贵木材,但也结实美观,算得上很体面。 四姨娘心服口服,觉得太太不像那些姨娘说得那么可怕。一直念叨着:“托了太太的福。” 顾一昭悄悄笑,任由她念叨。 已经摸清楚了她身边几个大丫鬟都不是太太的人,那想必就在四姨娘身边安插着,多说太太好话也能传到她耳朵里去不是。 再请安时四姨娘就很积极,早早就带着女儿去听松堂门口等太太。 一到门口,崔氏还没醒呢。山茶八卦,跑去聊了一会后悄悄跟顾一昭说:“今早老爷在,想必睡过头了。” 看来亲爹和嫡母和好如初,顾一昭点点头,颇为欣慰自己能躲过穿越来的第一个劫。 还捎带着解救了顾家其他姐妹嫁进太监之家的不幸。 然而其他姐妹不这么想。 一开始她们还懵懂不知,大家稀里糊涂坐船回了苏州府,可等回到府里各自与姨娘相见,有大人分析清楚后三娘子和四娘子便对顾一昭怒目而视。 今早请安时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想必是觉得顾一昭挡了自己的青云路。 倒是二娘子对顾一昭态度不错,微微颔首。 六娘子也笑眯眯打招呼:“五妹妹。”,却被自己姐姐三娘子扯了扯衣袖。 大姨娘嗔怪她们一声:“这孩子。”,不好意思冲五娘子笑笑,又跟四姨娘打招呼。 四姨娘个没心没肺的,在别院时气冲冲骂过大姨娘“响屁不臭臭屁不响”,可听了大姨娘几句友好的问候后又跟她亲切交谈起来。 倒是三姨娘,看着树下人人母慈子孝的场景,微微蹙了蹙眉,哼一声就站在旁边,从怀里掏出个小把镜,对镜理完褙子理发型,忙得不亦乐乎。 过一会房门开,几人进去。 顾介甫今日还要去动身去衙门,所以穿着官服,看着颇为威严。 崔氏皮肤白里透红,看着气色又比在别院上好了一大截,斜靠在靠枕上,倒像是仕女画里养尊处优的曼妙少妇。 几位姨娘都神色黯然。 不过也都调整过来,恭顺带着女儿们给崔氏请安。 崔氏懒洋洋免了她们行礼,问起各房如何安置院子的事,才聊了两句,忽得想起什么似的开口:“对了,大少爷虽然在书院,他住的拜石轩也要摆设陈列好。” 郑妈妈就适时递上话头:“回太太,又给大少爷书斋又多加固了窗棂,这样外面鸟鸣杂声也吵不到少爷读书。” 顾介甫点点头,很是赞赏。 郑妈妈趁机回话:“可是这钱……是外院走账还是……” 大家喝着茶的手就都一顿。 顾家账册分为内外院,外头顾介甫开销和人情往来都是外院账,内宅家眷走账便是内院账。 原先外院账是顾介甫心腹高升管着,内院由两位姨娘管,可如今太太来苏州了,那两位居然装聋作哑,这账册就一直没交还。 顾介甫却面色如常,吩咐郑妈妈:“走外院,回头我叫高升过来看看。” 居然矢口不提半句交账的事。 简单吃了点早点他就起身去衙门,留下一屋子妇孺各怀心思。 太太自打老爷那句话之后就一直心不在焉,也没有心思再敷衍妾室,摆摆手就示意大家散去。 顾一昭慢慢思索:老爷为什么不愿意把管家权给太太呢? 最有可能就是权利制衡。 她以前从政的时候见过不少老登中登,在外面享受权利还不够,还要将外面那一套带进家里,在家人中搞三角测量法、权利制衡那一套。 想必顾介甫也是如此。崔氏有个强势的娘家,又有进内阁的父亲,顾介甫不想成为岳父的职场小卒就只能从内宅入手。 反正崔氏没有儿子,又是继室,靠这两点就能制衡她。 崔氏却没想这么深,她忍着泪水,进了后堂就呜咽了起来,慌得郑妈妈钱妈妈赶紧摈退左右。 郑妈妈心疼得直转圈:“我的姑娘啊,这又何苦来着?”一着急连旧日称呼都冒出来。 “当着那么多人,他给我没脸!”崔氏抬起埋在枕巾里的脸,一脸的泪。 庶女上青云 第15节 “太太,您稍安勿躁。昨天老爷不还歇在了这里么?”钱妈妈给她拧了个帕子递过去,“再说也是我们不对,一大早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您跟郑家的闹这么一出,老爷岂不是也脸上挂不住?” 她柔声细语安慰太太,一边看了郑妈妈一眼。 郑妈妈又羞又恼,她出的好主意,哪想到会失败呢? 昨天她劝太太先跟老爷过夜,等第二天早上趁机当众询问钥匙移交的事,想着又有夫妻情分又名正言顺,拿回这钥匙理所当然,谁能想到铩羽而归还害得自己在太太跟前落了这么大一个没脸。 钱妈妈就循循善诱:“太太,您是大房,何必像个妾室一样靠色相诱人?老爷能从顾家近百号庶出嫡出子弟里脱颖而出又一路高升,说明他就是个性情刚毅不好拿捏的,这样的人是能轻易拿捏的?” 崔氏渐渐收了泪,可手里的帕子也拧成了团:“难道我就好拿捏?” ,她可比老爷年纪小十岁,又委委屈屈做了填房,只因爹爹看好这个学生,难道就不能骄纵些? “您别想左了。”钱妈妈耐心安抚她,“说不定老爷早就想好了移交钥匙,被您这么一打岔倒让他生气不想给了……”,循循善诱,柔声劝慰下去。 四姨娘根本看不懂那些眉眼官司,回到煨芋居先是嚷嚷着要吃早饭:“饿了。” 宝珠纳闷:“才在太太房里吃的早饭啊。” 顾一昭笑:“你上菜便是,我也跟着吃些。”,谁家应酬餐能吃饱啊?还不如自己清清静静吃点。 枣泥糕撒着葡萄干甜甜软软,荷叶小饼里头夹一勺雪菜酱五丁搭配卤酱肉,醇醇一碗八宝粥里头混合各色坚果,桂花酱糯米糕芳香扑鼻,大院里的伙食果然比别院好许多。 四姨娘吃完后就开始劲头十足布置房子,一会从自己的行囊中翻出张双面绣金鱼戏莲的花绫张罗着要做成靠枕,一会摆出对粉红芙蓉玉兔子圆月摆件让顾一昭摆台面上。 顾一昭就纳闷:“不是说没钱了么?” 四姨娘吐吐舌头,小声跟女儿嘀咕:“都留在行囊里了,没跟我去别院。” 又摈退左右翻出大木箱给女儿盘点:“那是老爷赏我的琉璃盏,这是泉州时得来的龙泉窑青花盘……”,满满当当琳琅满目。 原来四姨娘跟着顾介甫多年也积攒了不少好东西。 只是这个时代妾是附属,不具有财产权,大妇提脚把你卖给人贩子,身上的钗环都能剥得一干二净,再多的私产也拿不走。 就像娘俩一样被赶到别院,再多几箱的私产也无法搬运走,也是崔氏不是那等威严主母,否则全部没收四姨娘也只能有口说不出。 四姨娘捂着胸口后怕,然而没高兴一会就大惊失色:“我的东西少了许多!” “莫不是记错了,或者在旁的箱子里?” “不可能!”四姨娘翻出自己的册子给女儿看,“我虽然不识字,可都有数哩!点了三遍都没有,东西可都在这里了!” 她不识字,但也学着账房先生做了妆奁清单,不会写名字就画,还央求了顾介甫讨来一套颜料,平日里闲着无事就将自己得了什么赏赐都画下来。 “那套玳瑁梳篦只留了个篦子,那串翡翠圆珠配青金石佛头缀珍珠流苏的十八珠不见了,还有我那对纯金镶珍珠镯子,一个寿山石的砚台,从老爷那里讨来说好给你开蒙用的……” 四姨娘越说越心慌,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浑然不觉,只急着t去找太太讨回公道,又想起女儿这些天的教导,抬起脸怯生生问她:“能去找太太么?” 这些日子都是大姨娘和三姨娘管家,在她们手里丢了东西,再去找太太要,万一太太为难怎么办? “找,非但要找,还要将这事大张旗鼓说出来。”顾一昭想起了太太面临的困境,灵机一动,“我拿着册子,姨娘哭,后面再找木兰宝珠扛着空箱子,越大张声势越好。” 今天看顾介甫意思并不愿意轻易交还管家权,她必然要助一把火,帮太太把管家权夺回来。 【作者有话说】 来啦!今天吃了黄米凉糕,如果那个枣没有皮就更好了,喜欢糯糯甜甜软软。 第16章 “我的玳瑁梳篦圈啊……” “我的翡翠圆珠配青金石佛头缀珍珠流苏珠串啊!“ “我的纯金镶珍珠镯环啊……” 午间时顾介甫用膳,还未动筷就听外面传来凄凄惨惨的哭声,一句悲伤一句愤怒,九曲十八弯,还押了韵脚。 “怎么回事?”崔氏被左右劝过,打算走怀柔路线,正夹了一个红烧鸽子蛋要给夫君。 青蒿从外头进来,一脸为难:“太太,是四姨娘。” “吃着饭呢,她不来侍奉主母,巴巴儿跑来闹什么事?”顾介甫看了一眼正恭顺垂首站着侍奉太太用饭的大姨娘,对比之下心里就有了一丝火气。 青蒿不敢再说话了。 今早老爷明摆着扫太太的脸面,明眼人都看出来这时候不能上前当出头鸟,否则被波及了怎么办? 眼看崔氏就要开口叫四姨娘回去,豆蔻一咬嘴唇,上前道: “回老爷的话,四姨娘去别院回来后,发现自己打包好的箱笼少了好多东西,带着五娘子来求太□□典。” 这时四姨娘的声音也渐渐清晰,能听见她的哭腔:“太太,我的东西被偷了!” “被偷?都在自家,谁能偷了她的去?”顾介甫皱眉。 崔氏却心里一动,“噗通”一下,原本夹给丈夫的鸽子蛋也落回到了她自己碗里,她却顾不上,脑子转得飞快,开口吩咐下面人:“老爷说的是,青天白日谁敢偷到知府家里?叫四姨娘上来,若是撒谎就堵了她的口舌,免得传出去有人参我家治家不严。” 豆蔻应了声“是”,将四姨娘带进来。 四姨娘刚才得了女儿指点,将那些诅咒小偷祖宗十八代的话删除,只剩下条理清晰有理有据:“那日我被罚去庄子上没有带箱笼,回来后发现登记在册的一些首饰摆件都不见了。”, 说着就拿出自己的册页给老爷太太看。 顾介甫也曾看见过四姨娘别具特色的登记册,当初感情浓时也曾玩笑帮她画过一两笔,倒信了大半。 再看四姨娘,她虽然粗鲁,可生得实在好,这一哭梨花带雨,眉目微红,珍珠大的泪滴垂在脸颊处,看着倒像是特意画上去的妆容一般,更加楚楚动人,增加信服力。 太太本就想借此契机生事,自然更加愿意相信四姨娘:“谁是当日看管箱笼的人管着她的管事又是谁?统统带来问话!” 一番大动干戈。 顾一昭瞥眼大姨娘,大姨娘仍旧是施施然给太太倒杏仁茶,似乎天塌下来都不能干扰她倒那碗醇香浓厚的杏仁茶,可那微微颤抖的茶面还是透露了她并没有内心那么平静。 押来的陈婆子满脸横肉,可是个外强中干的,没被郑妈妈呵斥两句就瑟瑟发抖,一五一十就想全倒出来:“太太饶命啊……” 顾介甫对这样的腌臜事没太多兴趣,不耐烦点点头:“就交由太太处理便是。” 等到晚上时崔氏手下便已经审理出了结果:原来陈婆子并不是唯一嫌疑人。 她四姨娘院里看门婆子,负责看守箱笼,四姨娘走后便有人来找她时不时开门,神神秘秘。 陈婆子偷看几回发现那些人拆了箱笼偷拿四姨娘的首饰钗环,她便也生了贪念。 而偷拿箱笼的那些人也都被抓了起来。 晚膳时崔氏便遮遮掩掩:“回老爷的话,此事有了眉目,只不过还要屏退左右,等我慢慢说。” “为何要屏退左右?”顾介甫还是有些官员的自大在身上,“怎么在苏州府还有我们顾家怕的人?” 崔氏掀起眼皮,为难看孩子们一眼:“还是让孩子们下去罢。” 顾介甫也想明白了,一瞬间嗒然无语,挥挥手,示意孩子们下去。 孩子们虽然听话都起身告退,但都耳朵竖得老高,满脸惋惜于要错过大戏,等走到屋檐下时二娘子便迫不及待说道:“我打赌肯定是福建那边的人。” 三娘子和六娘子面露黯然,福建那边仆妇可都是大姨娘提拔上来的。 四娘子附和二娘子:“就是,我们太原的仆妇都经过太太调教,不做那没根没基的事。” 三娘子面露凶狠,更是没好气瞪了五娘子一眼,平日里的“贤惠”荡然无存。 顾一昭没所谓:站队西风就要得罪东风。 当墙头草看似稳妥,实际则是两边都得罪,还不如只承受一方怒火呢。 她顾不上跟这些人说话,拔脚就往湖边走,一边吩咐山茶:“你先回去吧,我有事。” “大晚上的,你去水边干嘛?”二娘子问完后想起来,听松堂吃饭的花厅后面就是家里的大湖,是偷听的好地方。 索性也拔脚跟上:“我也去!”。 急得四娘子一路小跑:“二姐姐等等我!”,一边忙着吩咐两人丫鬟:“别跟上来。” 三娘子和六娘子互相对视一眼,也甩了自家丫鬟跟在了后面。 大湖这里有个小船坞,船娘们早吃饭去了,只有一艘小船停泊在外面,顾一昭跳上了小船,摇了橹就要往听松堂划。 没等她划离岸边,“咚咚咚咚”那几个一串都跳上了船。 二娘子傲气:“我是长姐,我怕你出意外。”,四娘子嬉皮笑脸:“我跟着二姐姐。”。 三娘子还对顾一昭带着气呢,不吭声,倒是六娘子开口:“劳烦五姐姐。” 顾一昭也很大度,没有赶她们下船。她以前为了健身划过皮划艇,虽然木橹笨重些木船也要更重些,但也像模像样划到了花厅后面。 几个小娘子默契住了声,悄悄侧耳倾听。 花厅里灯火通明,顾介甫正勃然大怒:“让你们管家是为了信任你们,居然放纵手下做出这等事?这与强盗何异?” 太太在旁求情:“她们也管不得手下那么多人,被蒙蔽也情有可原。” 看来在郑钱两位妈妈劝诫下太太也学会装贤惠了。 三姨娘正期期艾艾哭:“妾身是真的不知……”,隔着窗纸看得见她柔美身影,可以想见本人该是如何风情万种。 而大姨娘要更理智些,说话仍旧清晰稳重:“当时在福建时因着太太不在内宅便混乱不堪,老爷便让我俩暂时管家,妾身诚惶诚恐,推辞了几回,老爷仍信任妾身,让我等接了钥匙,没想到今日出了这种事,实在是辜负老爷太太信任……” 一番话,先是捧了太太,再是提及当初是老爷任命,又说自己再三推辞。 果然勾起了顾介甫回忆:“也罢,当初是我硬让你们管的家,这件事我也有责任。” 眼看风向要变,可横刀杀出个胡搅蛮缠的四姨娘:“王素娥!难道哪个官员砍头皇上也要跟着打板子?官员可都是皇上任命的!你少扯前事!你先把我的钗环还给我!” 说着又哭了起来:“我的玳瑁梳篦圈啊……” 果然顾介甫思绪被扯了回来,虽然训了句四姨娘“不许喧哗”,可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却正常了许多:“先不说牵连,下头人犯事,你们究竟知不知情?” 太太的话音里也带了一丝喜意:“都说四姨娘糊涂,我看她很清醒,这钗环到底哪里去了,可是最后流到两位姨娘手里?” 郑妈妈早有准备:“回老爷太太的话,那些管事已经交待,说钗环首饰如今还没来得及销赃,还握在手里。” 钱妈妈不甘示弱:“已经拿了他们的花名册和卖身契,上有他们的亲戚攀扯,请老爷过目。” 顾介甫翻动了几页后“啪”一声拍在桌面上:“墨书,这件事怎么与你亲眷有关?” 三姨娘惊了半死:“妾身真的不知啊……”说着又要哭,哭得期期艾艾,愁肠百结,似乎真是被冤枉了。 “怎会不知?她可是你姑姑独女,每两日里都要来拜访你。”崔氏哼了一声。 却被钱妈妈打岔:“老爷太太别气坏了身子。” 庶女上青云 第16节 看来钱妈妈颇有脑子,知道这时候要让男人自己联想,不能步步紧逼。 果然顾介甫自己越发生气:“将钥匙交给你们是信任你们,谁知出了这种事,不管是失察还是沆瀣一气,这钥匙都不能交给你们了!” 说着大怒:“先前是太太不在,如今太太回来了三月,为何还不将钥匙交回去?t” 越说越生气,好像之前刻意回避交钥匙的人不是他一样:“莫不是驽马恋栈豆,舍不得当家的威风? ” 三姨娘越发哭得哀戚,倒是大姨娘仍旧冷静:“是妾身不是,原想交,结果太太水土不服生了病,这时候交出去倒像是不给主母分忧,于是勉力照顾太太,等太太好了又去了庄子上,妾身要交也交不出去,这才晚了些。” 一边吩咐自己的丫鬟:“绿依,将那个托盘拿过来。” 拿过了托盘便道:“里头是钥匙、账册等物,老爷给妾身如何,妾身如今交上来如何。账册截止到昨日,还请老爷太太过目。” 说明不是嘴上说说,而是早就做好了交接准备。 她这一招以退为进果然高明,顾介甫迟疑了一下,刚才的咄咄逼人也荡然无存:“既如此,那就交了吧。” 崔氏也被她的爽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还是让二姨娘接过来。一直沉默的二姨娘此时才应了声是。 三姨娘的哭声戛然而止,半天才冒出一句:“既如此,妾身也回去拿账册。” 两相对比,顾介甫点点头:“四姨娘那边管事婆子一贯是三姨娘管着,出事也与她有关,倒是让素娥受了无妄之灾。要罚也只罚三姨娘一人就是。” 太太不情不愿应了一声。 “老爷,老爷!妾身确实不知情啊……”三姨娘慌得连忙哭求。 可顾介甫已经下定了决心:“就算你不是沆瀣一气,失察的罪责也少不了,就罚你一个月禁足,罚月钱一月。也好长长记性。” 想了想又道:“罚没的月钱就补偿四姨娘。” 四姨娘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哎!”了一声,满是喜气。 等姨娘们都下去后,顾介甫还余怒未消。 “我身为知府,顾家自己先出了这种事,传出去真是让苏州城笑话。”顾介甫哼了一声,“这起子黑心肝的仆从先按照家法打一顿,再发卖了出去!” 太太忙开口:“这些仆从都是泉州口音,卖了大批太扎眼,不如就让他们动身去泉州,就说回去看产业,路上再陆续卖在外地,也免得招人口舌。” “还是太太思虑周到,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 两人说着话渐渐声弱,显然已经从花厅离开了。 几位小娘子都沉默不语,各有心思。 顾一昭摇船停泊到岸边,也不管她们,自己跳回了岸边。 “哎哎哎。我不会,五妹妹,你等等我。”二娘子慌了,一连声叫顾一昭。 顾一昭就转身扶了她一把。 其余几人却都不要顾一昭帮忙,因着大姨娘无事,三娘子也恢复了贤惠本性,还知道问顾一昭一声:“五妹妹回去急得涂些药在手腕上,免得明日里手腕疼。” 顾一昭嗯了一声。 几人悄悄又各回各院,顾一昭才穿过湖,眼看离煨芋居近了,却见从□□斜刺里冒出个丫鬟,“噗通”一声跪在她跟前:“求五娘子救我!” 【作者有话说】 节日快乐! 第17章 “为何找我?”月色下五娘子听完来龙去脉后并未开口许诺什么,而是淡然发问。 初夏湖边风也凉,将溶溶月色吹得四处流转,虫草隐在暗处歌唱,舞榭亭台雕花画壁,一派富贵安详。 “我看四姨娘和五娘子能离开别院,还能有太太接二连三赐下物品。这回失窃东西连着老爷太太都出来主持公道,就知道五娘子是个有能耐的。”豆蔻倒豆子一样说出来。 “再者听山茶说,五娘子待房里丫鬟极好,从不打骂,赏罚分明,还给她们不少赏赐,就觉得五娘子能够济危救困。” 顾一昭讶然,没想到自己科学管理里稍微加了点人性化,就能得一个济危救困的好评,看来古代丫鬟不好当。 豆蔻见顾一昭神色松动,赶紧抓住机会:“小的虽然在太太跟前只是个二等丫鬟,但做事勤恳,这么多年不曾掐尖要强跟人红过脸,姑娘尽可去打听。再者,我针线虽不显,但敢拍着胸脯说比一般丫鬟强,能给姑娘做四时衣裳鞋袜腰带。” “最要紧的,我如今年纪已经二十,眼看过几年就要出去配人,妨碍不了其他丫鬟的眼,不至于引起房内纷争,让姑娘这里乌烟瘴气。” 说明自己价值,又说明自己不会惹来麻烦。 “你求得是能够自由配人,不想做马车夫的老婆。只跟太太好好说一说,未必不行……”顾一昭还是有点疑惑。 “太太房里丫鬟虽多,但当归、丹参、白芍已被三位妈妈看中了,青蒿 又是第一顶用的,其余桔梗、麦冬、白芷几个要么太小一团孩儿气要么长相美貌太太留着有用,唯独我,年纪大了又样貌不显,正好派这个用场……”豆蔻凄然一笑,将那点苦涩拼命压到心底。 太太执意要嫁她又能如何?别人只会觉得丫鬟配小厮天经地义,而且车夫还是老爷身边心腹小厮。 可她偏偏不愿意认这个命! 五娘子面露怜悯,也想到了这一点,只不过还沉吟:“我说话太太未必肯听……” “会听的。”豆蔻急急道,“太太已经很看重五娘子了,我昨日私下里听太太叹气,说自己面对这么大个家殚精竭虑,等收回管家权之后又要调养身子生儿子又要管家,着实捉襟见肘,想要抬举个人管家。想了一圈,还说‘手下人再能干,五娘子到底是家里小姐,管家更名正言顺。’” 顾一昭想了想,《红楼梦》里也提过,探春管家比宝钗这些寓居家中的要来得更名正言顺。 没想到太太居然属意自己管家,若是此事能成,那在顾家就能生活得更好些…… 顾一昭思忖着。 豆蔻急急道:“我能助五娘子一臂之力!” 事已至此,顾一昭再无迟疑,只不过还有个小细节要处理:“若是太太起疑心呢,你前脚替我美言,我后脚带你离开,岂不是让太太坐实了我们是私下勾结……” “我自有办法。”豆蔻说着,示意五娘子附耳过来,小声说了起来。 五娘子接二连三帮太太解围,太太自然也要投桃报李。 什么黄花梨的官帽椅、红漆嵌珐琅面的梅花式香几、紫檀木的六螭捧寿纹玫瑰椅、花梨藤心大方杌、红木的边座百宝嵌戏狮图插屏,像是不要钱一样往煨芋居搬。 打头的白芍笑眯眯给五娘子道贺:“太太说女儿家也该慢慢学着收拾屋子了,这些摆件给五娘子练手。” 四姨娘看得啧啧称奇。可顾一昭要叫人搬到她院里,四姨娘却接连摆手坚决不要:“哪里有娘拿女儿东西的道理?” 顾一昭才刚有点感动,就听四姨娘凑过来小声嘀咕:“你不懂,我这里越光秃秃,等老爷过来越好张口跟他讨东西。” 顾一昭:…… “娘。”她小声却很坚定,“以后我和姨娘的日子必然会越过越好。” 四姨娘干劲十足,在院子里搭葡萄架、丝瓜架,种樱桃、甜杏、沙果树,还叫人给顾一昭也送来几株,顾一昭对吃的不感兴趣,看院里早有木兰紫藤木香的花木,就没有改动。 顾介甫来煨芋居时就笑:“好好一个园林造景,竟成了归园田居不成?” 不过他倒不让四姨娘砍掉:“当时福建时你就喜欢种这些,如今留着也罢。” “真的”四姨娘欢喜得像只小鸟,眼睛都亮了,又叽叽喳喳念叨如何沤肥如何帮丝瓜爬架,还说“院子里有棵臭椿树,我一向犹豫要不要砍掉,留着吧太臭,砍掉吧又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顾介甫笑着摸了摸她头发。 四姨娘认真答:“香椿叫椿,臭椿叫樗,挖了樗的根捣筛和面后包樗根馄饨,不但好吃还能预防痢疾和治腰疼。” “又能治肚子又能治腰?”顾介甫朗声大笑。 可过了两天居然来赔罪:“涉溱说得对,我那天翻书《山家清供》,原来樗根馄饨古已有之。” 四姨娘哼了一声:“老爷说晚了,树早就放倒了。”说一半一拍大腿:“树根还在!” 四姨娘就去张罗着挖根磨面,包了樗根馄饨,顾介甫吃了没什么效果,四姨娘就振振有词:“树上说立秋吃,定是季节不对。” 顾介甫再次朗声大笑。 * 有了太太送来的东西,屋里陈设更上一个档次,顾一昭就模仿现代房屋的设计,将正堂设置成起居室,还叫人做了个小壁炉。 正房的左边右边打通,左边是卧室,右边是衣帽间,西厢做书房和客厅,接待客人,东厢给丫鬟们住。 进了正堂,靠墙摆了一个博古架,正中几个椅子错落有致,左边摆一个黄花梨的官帽椅、紫檀木的六螭捧寿纹玫瑰椅、右边摆着花梨藤心的大方杌、金丝镶獐绒百草图案的绣墩,让姐妹们啧啧称奇:“旁人摆椅子都是一套,偏偏五妹妹作怪,一样摆一个。” 顾一昭捂t嘴笑:“还不是穷。” 四娘子就面露得意,三娘子也心绪稍平。 因着太太送了一批家具,两人都眼红坏了,三娘子更是在老爷跟前凄凄切切哭诉,不曾想老爷不如往常安抚她,反而得了老爷好一顿训斥:“都是庶女,难道谁要偏心谁?何况太太给你房里也送了一堆。” 那能一样吗?太太送三娘子的是梨木,送给五娘子的是黄花梨,能一样吗? 可再说下去顾介甫就甩衣袖走人。 气得大姨娘狠狠掐了女儿一顿:她刚因为管家的事在老爷那吃了挂落,这还期待好好板回一局呢。 如今带着气上门,见五娘子承认自己穷,心气才平复不少。 六娘子倒心胸开阔:“还真别说,五姐姐这么一摆,看着杂乱却有序,还有说不出的清静。” 三娘子悄悄掐了妹妹一下,偏六娘子就是不改口。于是三娘子素来贤惠端庄的笑容就带了一丝无奈。 墙边是小壁炉,上面错落挂着各式画作,下面一张红漆嵌珐琅面的梅花式香几,几案上摆一个冰裂纹美人瓶,里头插一根一米高的喷雪花枝条,枝条蜿蜒雪花如瀑,再加上博古架上错落有致的小玩意,顿时很是雅致。 二娘子对壁炉很感兴趣:“娘也天天嚷嚷冷,给她也安一个。” “早就问过太太了,她饶有兴致,张罗着建呢,过两天说不定就能建好。”顾一昭什么人,顶头上司自然要维护好。 过了红木的边座百宝嵌戏狮图插屏就是卧室,顾一昭的卧室倒简单,只有一张大大的红木床。 几个姐妹们失望:“还当也收拾得别出心裁呢。” 五娘子提议:“不如叫娘给你个拔步床,里头有床有茶几有抽屉,也算很大了。” 顾一昭就笑:“我睡觉就喜欢简简单单,东西多了闷得慌。”,古代的拔步床简直像个小堡垒,关上后一间套一间,光是上面的油漆就让人望而生畏。 她讲究卧室要空,越简单越好,拒绝任何可能的污染物。 小娘子们对衣帽间也很感兴趣,都说:“这个好!” 顾一昭画了图纸给木匠们,本来说好了寻常柜子就好不用加柜门,没想到木匠们甚至举一反三,还做出了自由推拉门。 用的时候推拉门敞开,衣裳分门别类填满不同的格子,衫是一格,袄是一格,霞帔、褙子、比甲是一格,裙子是一格,顾一昭还按照衣服的颜色分了大类,赤橙黄绿青蓝紫这么排列过去,即使敞开柜门也不乱,反而像一幅画。 几个小娘子们看了又看,就连存心挑刺的四娘子也说不出什么,三娘子爱装大度,自然嘴上也是满口称赞。 倒是二娘子小声跟顾一昭说:“你不如去寻娘商量,问问她陪嫁的细木家伙店1想不想购入图纸……” 庶女上青云 第17节 顾一昭眼前一亮。果然嫡女的见识就多些,可她要再详细问,二娘子就不语了,只很高傲的说“君子口不谈财”就不再多说了。 顾一昭还是很感激她,认认真真跟她作了个揖:“多谢二姐姐指点。” “哼,你吓我一跳。”二娘子耳尖微红,但脸还是绷得紧紧的,“我是回报船上你拉我那一把。” 送走姐妹们,顾一昭便也开始人事任免,先是定了大丫鬟的职位。 由木兰和山矾两人做一等丫鬟,光是山矾识字这个理由就能让其余丫鬟心服口服。 下面山茶,樱桃,麦花做二等丫鬟,英儿、小莲、坠儿、小蝉做三等丫鬟。 山矾整理书房的笔墨纸砚和账册,山茶负责衣裳和梳头,樱桃管洒扫等,麦花掌钱库。木兰管首饰钗环以及总揽全局。 顾一昭这个安排也让家里上下都很惊讶:“怎得管账册的和管钱匣子的不是一个人?” 因为要遵循“会计与出纳分离原则”啊,顾一昭笑:“管钱不管账,管账不管钱。也方便互相制衡。” 老爷和太太便都点点头:“外头掌柜们都是这么安置的,难为你年纪小自己就能悟透这个道理。” 太太看顾一昭的神色就更欣赏。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了山姆的那个桂花糕,桂花味道很足,但不喜欢绵密的口感,过于噎人了! 第18章 布置房子还不算,顾一昭又请人在卧房一角隔断了个洗澡的地方,她不喜欢木桶洗浴,总觉得没冲淋之前泡澡是污垢大狂欢,所以特意做了个半开盖木桶放在高处,木桶底部有一根木管伸出来,末端正好能绑一个荷花莲蓬头。 是的,没错,天然莲蓬的头。 没有现代工业,便只好取材于天然,没想到池塘荷花的莲蓬头冲了水进去后也会从各个孔洞里四散喷淋。 顾一昭啧啧称奇,再一想,花洒被称为“莲蓬头”,不就说明命名人先见过莲蓬头才有这灵感嘛。 要怪就怪她这个现代人,先熟悉的是花洒后熟悉的是莲蓬。 可惜不能太高调,否则顾一昭还要改造马桶和下水道。好在顾家也算讲究人家,马桶用完可倒入大量草木灰吸味。 顾一昭只好安慰自己:在瑞士旅行时也见欧陆人用过这种锯木屑马桶,据说草木碎屑混合能天然降解,还能堆肥,就当自己给堆肥做贡献了。 丫鬟们围着顾一昭的奇思妙想啧啧称奇,木兰说“等大湖里结出莲蓬,我们就给姑娘晒一堆,也免得如今还用个去年干巴了的莲蓬头。”,山矾说“听说有的豪奢人家用的不是草木灰,而是香料燃烧的灰,上完厕所异香无比。”,山茶“呸”一声:“香混着臭,更臭了。”,小丫鬟几个笑作一团。 麦花就张罗着给顾一昭洗头发,她是个朴实农家女,办事也踏实,打发坠儿、小蝉左右,一会调水温,一会起炉火免得姑娘着凉。 顾一昭穿越过来才知道,有的老百姓常年不洗头发,迷信里说女人去世后在地府,要将自己一生的洗澡水洗头水都喝掉才算完,所以市场上“篦子”卖得很火,篦子齿极其细密,从头发上梳过能带走大部分灰尘和虱子之类。 她可受不了,所以念叨:“算起来地府是母系社会,所以不应当有这样的规矩。”,舒舒服服洗了澡,连带着头发都洗了一遍。 洗完后麦花用干爽大毛巾将她头发裹在里面,再和坠儿一人一头用力绞干,这还没完,又请她上熏笼。 熏笼类似古代的暖气片或火箱,竹子或木头做的熏笼稀疏多孔,将一个大炭盆罩起来,让热力透过孔洞散出来。 熏笼一般用作取暖,还能熏衣服,像顾家这样的富贵人家会将熏笼制作得精美异常,孔洞都做成各式图案,或是索性以粗木制作,结实得能坐人,不用的时候铺一个锦绣罩巾装饰,让顾一昭想起华国某些妈妈们喜欢的冰箱罩、空调罩。 顾一昭躺在熏笼上,头发披散开来,坠儿和麦花慢条斯理给她梳头发, 外面是隔壁四姨娘擦拭金银叮叮当当的动静,反而衬托得白昼越发静谧。 顾一昭就感慨:“偷得浮生半日闲。” “姑娘说什么我听不懂,不过姑娘的这搭配不够好。”山茶左看看右看看,很不满顾一昭自己搭配的衣裳。 顾一昭洗完澡,随手拿了一件赭石缠枝牡丹绫的对襟小袄,下面配薄柿色海马潮云的挑线裙,她看了一眼自己衣裳,都是卡其色,看着很大地,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就是太素净了些。”山茶恨铁不成钢,“我给姑娘梳个发髻,插一根踟蹰色的碧玺镶蓝宝并头楼阁簪,再摘院里带露水的粉蔷薇,这才有青春年少的样子。” 等她拿出楼阁簪,顾一昭才知道踟蹰色是艳粉色,她赶紧婉拒:“简单就好,一会还要去太太那里,穿得太张扬不好。” 山茶这才作罢,到底拿了一件赤金扁方一边念叨:“四姨娘捧来了一小箱首饰,姑娘也很应该打扮起来。” 说起钱,顾一昭倒被提了醒:“也该给你们发赏钱了。” 分了院子后太太觉得孩子们成年了,月钱也应当自己管,就给每人发二两银子。 顾一昭收拾停当就拿出二两银子,一两放进了钱箱交给了麦花,再拿出一两兑换些碎角子、铜钱,方便打赏零用,还给丫鬟们都发了一些碎银赏钱。 她不好意思跟丫鬟们笑:“如今也就这些,先将就些。” 丫鬟们看得清楚,五娘子拢共就那么点银子,居然给了她们这么多,因此都笑着宽慰五娘子:“姑娘哪里的话。” “以后赏钱会越来越多的。”顾一昭很认真交待丫鬟们,“我们以后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丫鬟们跟着五娘子不过几月功夫就升了职位得了赏钱,住得也宽敞,还得了太太青睐以后自然也会越来越好,她们各个重重点头:“好。” * 听松堂里太太正跟几位心腹妈妈商议事。 李贵媳妇腰t上的围裙还没解下来,一边讪讪看自己围裙上的白色粉末,想拍,手抬起来想想就赶紧放下去不敢拍:“太太莫嫌腌臜,我刚在和面来着,都是面粉,不脏的。”,万一拍了岂不是尘埃飞扬,更脏? 太太自然不会怪她这个:“你这是勤勉得紧呢,要不都当上厨房大总管了,怎么还亲自活面?叫底下人去做一样。”,她说话也带了些亲切。 “哪里能一样呢?”李贵媳妇不好意思笑,“太太就喜欢吃我婆婆做的手擀面,我婆婆身故后太太又提拔了我,我给太太擀面理所当然。” 郑妈妈和钱妈妈都暗暗点点头,李妈妈在世时虽猖獗,大家争着抢着要做太太身边第一人,可故人已逝,接替她的儿媳妇又安分守己,只知下厨,多余的手半点都不伸,是个安分的。 “说起这钥匙交接,你们几个可遇上什么刺头?”太太正色聊起正事。 交接了管家权之后,太太的人也开始一一接手宅邸中诸事。 李贵媳妇回忆:“厨房里那些人被赶走了,交接也藏藏掖掖,别说去哪里采购更划算,就像老爷惯常吃哪里的油醋这样的小事不愿意说,不过无妨,我已打发了丫鬟去各房问过,说是若有意阻拦做出的菜不合胃口后果自负,各房倒都回了话。采购呢,多半也是两位姨娘外面的关系户,不如废除以后让太太安排,再就是瓶瓶罐罐放什么之类的琐事,不碍事。” 崔氏就笑得安心:“好。” 旁边来旺家的笑得憨厚,做事也不含糊:“洒扫上诸事我将规程发了下去,说明若是怠慢要罚板子,打了两个罚了几个,如今倒是无人敢捣乱。” 崔氏想想也是,来旺家的管理洒扫和一些杂事,两位姨娘应该不会把自己亲戚安排到这些没油水地方,所以应当阻力最小。 郑妈妈汇报:“库房里移交得不情不愿,使了几个绊子被小的解开了……”,眉飞色舞说起自己的战绩。 钱妈妈在后面暗暗撇撇嘴:哼,就你能! 等轮到自己时,也免不了说些自己交接的事:“府里的花名册太太请看。” 一边呈上花名册一边站在太太身边指点:“这些姓陈、林、何的大都是福建人,是两位姨娘在那边招揽的心腹。还有这些人,虽然不是福建人,但也是一路乃至这三个月新买进来的人,总归良莠不齐……” 说起外面庄子也是危机重重:“外头几个庄头也交了账册,他们有高升那边压着,倒不至于谎报粮情,就是交进来后只怕两位姨娘贪墨了不少银钱……还要继续查内宅的账。” 太太便安置了下去,几人商量完对策,严丝合缝要将姨娘们的势力驱逐出去。 说完了太太就打了个哈欠,钱妈妈心神一动,进言道:“老奴托大说一句,如今太太也该调养身子了。” “是啊。”郑妈妈不甘落后,“先前是夫妻分隔两地,太太上面又有一重婆婆,如今可是天高海阔,也应当调养身体,为二娘子添个弟弟才是正经。” 说到底,太太再殚精竭虑但若没有个嫡子,可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太太叹口气:“说来容易,可这一摊事半刻都离不了人……唉,若是有个帮手就好了……” 这几天一直思忖的那个构想就越加清晰。 * 顾一昭收拾停当便亲自带了一份荷香茶去听松堂送给太太。 “怎得想起拿这个过来?”太太如今对五娘子态度更加亲昵。 顾一昭笑:“园中荷花开得好,将茶叶包在纱布里放在荷花里,第二天早上取出来芳香四溢,想着太太肯定喜欢。再者……” 她有些不好意思:“听二姐姐说,我房里那柜子打法没见过,不知太太的细木家伙店1可想购买图纸。” 太太就笑:“这茶原来不是白喝的,倒是给你搭线的。”,她也瞧着顾一昭的衣帽间好,调侃两句后就跟她商量细节。 正说着话,郑妈妈急匆匆求见,进来后看见顾一昭犹豫起来,显然要说什么秘密:“太太,是账册的事……” 顾一昭识趣起身回避,却被太太开口留下:“小五素来是个知分寸的,要她听听也无妨。” 【作者有话说】 细木家伙店1:明代称呼家具城。 今天吃排骨包子!把排骨包进包子,不是黑暗料理,是胶东特色,就是吃起来要小心崩牙[星星眼]。 第19章 顾一昭应了声“是”,恭顺站在太太身边。 豆蔻前日里告诉她的事就与查账有关,她也事先预想了些对策,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 郑妈妈眼皮一跳,瞥了顾一昭一眼。 好厉害的小娘子,才几个月就攀上了太太,已经不复昔日怯生生赔笑的卑微模样。 她定了定神,才收了神色认真回禀:“大姨娘的账册还算正常,至多是每样价钱多了那么一两钱,可市面上物品价格浮动也是有的,无法定罪。倒是三姨娘的账册大有蹊跷,她的亲戚黄三官更是大有问题……” 一番讲述,顾一昭听明白了。 大姨娘贪污是细水长流的贪,好比每天菜价比之前多一文钱,润物细无声,就算查出来了也不怕:“集市上今日鸡子钱三文明日两文,波动不定,难道要采购的管事每日都走遍集市比价不成?就是太太的人亲自去买也不一定能样样拿低价。” 别小看这点蝇头小利,每样贪一文钱,每日一两,日积月累六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根据太太的人粗略估计,大约能有两千两。 而三姨娘贪就是简单粗暴,账上大笔银子直接挪走不知去向,带着有恃无恐的嚣张,堪称法外之徒。大概有三千两左右。 顾一昭沉吟,即使豆蔻提前告诉了她有可能与账册有关,但也没想到能这么复杂。 “这可如何是好?”郑妈妈蹙眉,“难道就这么放过大姨娘?” “非但如此。”崔氏端着茶碗的手也顿在了半空,“大姨娘不好查,单拎出三姨娘只怕她不服气,嚷嚷着要同归于尽,闹到老爷知道,又要怪我管家不严……” 她沉吟了一回,放下茶盏,看向顾一昭:“小五说说,可有什么解法?” 顾一昭早有准备,不卑不亢开口:“听郑妈妈的回禀,大姨娘和三姨娘两人各有分工。大姨娘负责后厨采买、宴饮、屋舍清理等琐事,三姨娘管着库房进出、采买大件、发放月钱。是也不是?” “是。”郑妈妈虽然不明白五娘子为何忽然提起这个,可也回答了。 崔氏嗤笑一声:“老爷倒是公平,采买宴饮和发月钱都是油水足的活,给两人各分一种。” 顾一昭就答:“依女儿之见,两位姨娘六年里各司其职,如今要查账,也不该太太来查,不如让她们互查。” 庶女上青云 第18节 “互查?”崔氏和郑妈妈齐齐出声。 “是,互查。”顾一昭声音清脆,“三姨娘去查采买,大姨娘去查发月钱。” “五娘子的意思是,就让她们狗咬狗。”郑妈妈拍手大笑,“想必有的热闹看。” “好聪明的主意!”崔氏面露喜色,不过须臾又垂下嘴角,“这样挑唆了两人相争,只怕老爷会恼。” 顾介甫最爱妻妾和睦,这么简单的两桃杀三士的手段他能看不懂只怕会让他对大太太寒心。 “太太只推说自己身子还没好利索,又说先前姨娘们管账辛苦,如今骤然撤职难免寒了她们的心,不如让两人再接手。父亲一听高兴,哪里会细问两人分管什么?”顾一昭娓娓道来。 崔氏的脸上又多了笑意。 “可若是她们接手了不肯再放手怎么办?”郑妈妈想得长远,“太太可是好容易才将这管家权收回来。” “两人接手之后,大姨娘要么是自己掏腰包平账,要么是扯出三姨娘,可三姨娘怎么甘心只自己一人受罚?必然会联合那个叫黄三官的管事一起反咬大姨娘,肯定能查出积年累月那两千两。”顾一昭早就胸有成竹,“若是两位姨娘好到能将此事合力抹下,难道还会争斗这几年不成?” 一山不容二虎,这六年里大姨娘和三姨娘同时管账,自然少不了摩擦,时常有逸闻传到崔氏耳里。 崔氏越想越觉得这条主意妥帖:“好高明的手段。” 顾一昭就不好意思垂手而立:“是看史书里纵横的一些计策,没想到蒙对了。”,并不居功。 崔氏点点头,面露慈爱:“难为你想得周全。以后要多来我这里,多多帮我分忧才是。” 她越看顾一昭越满意,觉得可以成为自己在内宅的帮手。 三和六是大姨娘女儿,养不熟,自然是考虑都不会考虑。 四娘子唯唯诺诺,恭顺有余而能力不足,跟二姨娘一样抬举不起来。 郑妈妈却不大乐意,等顾一昭告辞后,就去问崔氏:“太太,何不让二娘t子帮着太太出谋划策?”,二娘子才是正经嫡女,何必抬举一个小小庶女? 太太就摇摇头:“曦宁性子高傲,不愿把脑子往这里使,再者……” “当家这事吃力不讨好,白白得罪了上下,以后她还要不要跟娘家往来?” 郑妈妈恍然大悟。 都说当家几年人厌狗憎,当家的人一般落不着好,但容易吃挂落,难免得罪上下仆妇。 等嫁出去后这些仆妇给你使绊子怎么办? 你送给娘家的节礼被扣押到二门上,扣个两三天,等瓜果发霉了再特意呈到老爷太太跟前,老爷太太只会觉得你这个女儿托大,对娘家亲眷不上心;进门时你的马车排在后面,等其他几位娘子进去才是你的马车进,让你丈夫亲眼看到娘家人不看重你,若是遇到不好的丈夫,只怕之后对你也好不了。 “都说小鬼难缠,得罪了这些人只怕以后有的麻烦呢。”郑妈妈幸灾乐祸。 “我倒也不至于这么心思深沉。”崔氏跟郑妈妈找补,“若是当家当好了自然也能得仆妇们发自内心敬重,等她嫁出去也能助力。说到底是好是坏,全看她怎么行事了。” “再者,让曦宁和小五都跟着我管家,那其余几个庶女还要不要抬举?不抬举老爷嫌我偏心,抬举我又心里膈应得慌。”崔氏戴着的那串翡翠白水晶十八子就在手腕间轻轻晃悠,折射出晶莹的光芒,“索性就连亲生女儿都不要,只说小五聪颖,这样就算她们告到老爷那里也寻不着我的错处,只能说我爱护庶女。” 郑妈妈连连点头:“太太想得周全。可二娘子难道就远着管家了……”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嫡女,哪里能让庶女踩到她头上去? “当然不会。”崔氏早就想好了,“家里大小事我都会让她知道,给下人发钱的事让她做倒是可以,再者等我接手稳当了,我会给所有女儿都教导管家的事,到时候偏着曦宁就是。” 郑妈妈放下心来。 于是当天崔氏就跟顾介甫开口:“老爷,妹妹们先前管了六年的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哪里就能因为我来就立刻罢免了她们?没得冷了人心,依我看,不如我再提拔那两位,如何?” 妻妾和睦,顾介甫有什么不高兴的?当即乐呵呵应下:“还是夫人贤惠,一切就依照你说的安排。” 崔氏暗暗心惊。这就是贤惠,那若是独揽大权岂不是不贤惠? 又觉得五娘子这一招好,否则自己平白背了个不贤惠的锅还不知道呢! 说起来还得多谢谢五娘子。 有了老爷发话,自然就定下了职责,连两位姨娘的钥匙都没接,让她们互换就是:“辛苦两位妹妹,老爷发了话,我也是想着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好。” 三娘子六娘子在姐妹跟前就多些骄傲,从前两位姨娘管家时,她们被送到太原老家没见过那威风,如今才体验到春风得意的感觉。 谁知还没过两天,三姨娘就闹到了太太这里。 【作者有话说】 来啦!今天我要尝试做紫薯芋泥面包和饼,祝我好运[星星眼] 第20章 没想到先闹起来的居然是三姨娘。 这会是用晚膳的时候,老爷也在听松堂,听见三姨娘喧哗就皱起了眉:“什么情况?” 崔氏也微微蹙眉,板起脸对白芍几个道:“老爷公务烦心,难得回家松散片刻,多大的事就值当专门扰老爷清静?” 钱妈妈欣慰松口气,太太在自己的劝解下如今是越来越上道了。 果然顾介甫脸上也多了一丝不快,一盅老鸭四物汤重重放回餐桌,沉着脸发话:“她不是被禁足了么?怎得又出来?叫她过来!” 看那架势,三姨娘若是说不出个正当理由,只怕就要受罚。 三姨娘被带了上来,瞥了一眼老爷,柔柔弱弱跪下就道:“老爷,太太,不是妾身没有眼色,实在是王素娥的账对不上,妾身寝食难安,这么大的事又不敢做主,只好拼死冲了禁锢,来求老爷太太给个恩典。” 说罢就将自己查出的账册呈了上去,一段细腰如弱柳一般,摆了几摆柔柔弱弱靠在绣墩一角,她从未生育过,风情最盛,只这几下就让顾介甫脸色转晴。 这个扬州瘦马!崔氏几乎咬碎了牙,可想起正事就还是佯装惊讶:“你莫不是弄错了?你被禁足怎么知道那许多?可别冤枉了大姨娘。” “正因为妾身禁足无事可做,又感念老爷太太仁慈让我继续管事,这才翻起了账册,谁知一翻吓一跳,这采买之事透着蹊跷,每日里都多拿了几钱银子,日积月累也是笔大数目。”三姨娘娓娓道来。 “喏,老爷请看。”她向前倾身,给顾介甫指点账册,“这是我摘录的之前账册,王素娥采买后每样物件都涨了价,再者,说也奇怪,难道这六年里泉州城物价就只涨不跌?” 顾介甫蹙眉翻起了册页。 他虽然不过问后宅,但也是一方父母官,旁的价格不知,但这粮米薪柴关系百姓生计,自然要过问的。只粗略看了几眼,就知道这账册有问题。一对眉毛就越发蹙得紧了。 崔氏乐得看戏,感念五娘子献得好计策。否则现在她就要面对大姨娘和三姨娘联手,哪里有现在坐山观虎斗的自在逍遥? 卧波阁里,三娘子和六娘子正急得团团转。 三娘子面露急切:“娘,我看着三姨娘往听松堂去了,手里还捏着一卷书,应当是账册……” “无妨。”大姨娘摇摇头,“我自有决断。” “娘的意思是?”三娘子懵懵懂懂,看不大懂。 大姨娘便开口:“三姨娘想的是先发制人,可也要这个本事!” “她最多揭发我每日里账目多报多得,可这价钱波动不好找证据,谁还记得六年里泉州什么价?难道为这事特意跑趟泉州借用别人家的账册看当时物价?就算老爷也发现了,我大可哭诉是被手下人蒙蔽,再说自己管家辛苦,勾起老爷感念我的苦劳,这么一番就有可解之处。” 两位小娘子似懂非懂。 大姨娘趁机教导她们:“万事都要镇定,别自己先乱了阵脚,坏从乱中来。”,女儿们离开自己身边,很少受自己教导,正好趁机教导她们。 六娘子抬起头来,问:“可娘为何……要给账上做手脚呢?”她咬着嘴唇,贝齿在唇上留下深深的印记,一松开,立刻有血液大量涌入灰白的唇角。 大姨娘错愕,旋即失笑。三娘子她当时求情老爷留在身边多教导了几年,反而是生下老六,见她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儿子,索性就按照家规送到太原,如今看来失策了,这个女儿实在是太天真了! 她吸了口气,这才笑道:“顾家每个姑娘的月例银子是二两,可你们谁的日子是照着二两来的?” 她指着六娘子浑身上下:“你看你头上的珠子箍儿,身上的月白素绫批袄,领边挂着的金三事坠领,脚上踩着的浅蓝罗高底鞋,哪一样的单价不是超过了二两?若是按照月例银子,你这一身要省吃俭用攒半年。” “更别提每日里喝的老君眉、吃的另叫的菜,就连冲茶叶的山泉水都要另外从街上买来。以后出嫁的陪嫁,样样都是银子!娘若是不捞银子,难道要学四姨娘那个蠢货,连给女儿补身子做道补汤都要卖首饰?” 她说到最后已经隐约动气,声音都带了平日里罕见的高亢。 三娘子赶紧拉拉她衣袖:“妹妹糊涂,娘犯不着跟她置气。如今咱们母女团聚,娘慢慢教就是。” 说着又腾出一手冲老六招手,示意她也贴过来。 六娘子就慢吞吞也贴了过来。 两个女儿一左一右贴着她衣袖,大姨娘欣慰,总算有一个女儿还算懂事,她吸了口气:“走吧,跟娘一起去,看我怎么对付三姨娘,记得,要多看多学。” 六娘子觉得娘做得不对,可是靠在娘身边,闻着她特有的馨香味道,感受着她温热的气息,想起自己在老家时孤单的样子,那些谴责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大姨娘带着一对女儿施施然而至,进门就笑:“不巧了,我也来讨太太一碗饭吃。” 笑得自然和煦,不知道的还当今日大家都来听松堂聚餐呢。 下面仆妇神色各异,崔氏有点佩服大姨娘能伸能屈,事到如今居然还能谈笑风生。 伸手不打笑脸人,顾介甫居然怒意也压了下去,只声音沉沉:“你的账,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大姨娘居然到现在还稳得住,甚至还有胆子去接账册,接过后甚至还装模作样翻了几页,“三妹禁足倒有好处,连六年前的账都翻了出来,再禁足下去,我们家莫不是要出一个女状元?”说着就笑了起来,似乎刚才讲了一个极其好笑的笑话。 她泰然t自若,那些要责怪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顾介甫咳嗽一声。 三姨娘心里暗恨老爷心软,自己挺身向前:“姐姐这是什么话?若不是禁足无聊翻账册,我哪里知道姐姐背着全家做下这等好事!每日里贪墨这些银子,六年下来足足有两千两!” 崔氏眼皮一跳,果然跟她私下核算的数差不多。可她手底下有许多账房,还有钱郑妈妈两员内宅高手,三姨娘孤身一人就能算出这样的账,可见也不容小觑。 又回想起来,三姨娘是别人调教的扬州瘦马,本就琴棋书画算账做菜样样精通,别人给老太爷送了几个后老太爷又择其中优者才送给儿子,自然是格外聪颖。 她出神这会,大姨娘已经辩解过一轮了,此时正双目圆睁,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三妹妹怎得如此?没想到你因为怕事情败露就先咬一口,在老爷太太跟前污蔑我?!我明明已经将你的事抹了去……” 说到最后惊得以手帕捂嘴,似乎是不小心说脱了口。 “怎么回事?”顾介甫敏锐捕捉到了这一点。 大姨娘咬了嘴唇不愿意说,可见顾介甫脸色要变,才赶紧开口:“说起来,我接过太太重任后不敢懈怠,也开始昼夜看账,谁知道账册上居然有三千两银子不见了……我吓了一跳,却不敢声张,生怕传出去成为家丑,这才暗暗探访……” 崔氏暗笑。果然是看戏自在,她现在都能分出神来点评大姨娘辩解之词,一番话除了辩解和狗咬狗之外,又表明了自己认真,还踩了三姨娘一有点事就巴巴闹大的作风,不像她为了顾家荣耀不敢声张,而是先调查清楚。 这几句话就能让顾介甫觉得三姨娘不识大体。 “你探访到了什么?”顾介甫脸色阴沉如落雨。 “原来三妹趁发月钱的机会,将府里上下诸人的月钱拿出去在外面做高利贷放印子钱……”大姨娘朗声答。 话音一落,满屋震惊。 崔氏扫了一眼,还好说事时身边人都已经被遣散下去,也就几位主家在。 顾介甫则急急问:“黄墨书,可有此事?!” 三姨娘没想到大姨娘居然直捣黄龙,震惊之余乱了阵脚,不敢跟老爷撒谎,只摇摇头,却又点点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妾身也惊讶不信,去询问才知道,三姨娘做得隐蔽,老爷、我、几位得宠姨娘房里的下人月钱不敢扣,可其他下人们已经有一年未发放月钱,他们知道此事归三姨娘归,都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忍着。” “怪不得。”这下连崔氏都无法稳坐黄鹤楼上看翻船,“我说怎得见府里各处下人干活懒洋洋的,不似老家那般尽力,还当是北人更勤勉踏实呢。” 庶女上青云 第19节 “非但是一年的月钱、还有库房的存银、采买大件虚假支出,再就是将库房里一些摆件挂画都拿出去当了银子,统统再拿去放高利贷,加起来一共三千左右。”大姨娘一一道出,也不知她是如何在这么短时间查这么清楚的。 “老爷若是不信,可派人去库房看一遍,那副周昉的《簪花仕女》可是真迹?那几个唐三彩顽童垂钓摆件可还在?”大姨娘步步紧逼,“能换的就换,不能换的索性就空着,整个库房都空空荡荡。” 顾介甫脸色铁青,怒火中烧,等高升确认过之后,已经气得胡须直抖:“放印子钱岂是我们这样人家的做派?!你可是失心疯了不成?” 【作者有话说】 昨天做了糖醋排骨,加了八角桂皮炖出来之后好香,一口一个脱骨飞快。[三花猫头] 第21章 “老爷,我真不是故意的啊,老爷。”见顾介甫真的动了怒,三姨娘早已不复平日模样,涕泪横流。 然而顾介甫无动于衷。 三姨娘越发慌乱,膝行至顾介甫身边,抱住他的大腿继续哀泣:“老爷,我是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才有这件事,实在是从前穷怕了啊……老爷是知道我的,虽是富贵人家出身,可惜家道败落跌落凡尘,自小就被打骂,手里没有银钱,这才左了心思……” 她提及自己身世,顾介甫又起了怜香惜玉的心,心生不忍,伸手想将她扶起来。 崔氏看在眼里,心中腻味得紧,恨不得立时三刻堵上她的嘴。 就在这时大姨娘抢先上前扶住了三姨娘,看似在扶人,实际将老爷伸出的手挡到了一边。 她一面拿帕子给三姨娘擦泪,一面扭头向顾介甫求情:“老爷,妹妹也是不得已,从前那风尘地里出来难免沾染风气,天下又有谁能出淤泥而不染?” 暗暗影射三姨娘出生不正,还沾染了烟花地坏习气。 果然顾介甫伸着的手就收了回去。 大姨娘就继续给三姨娘拭泪,一边温柔劝她:“可三妹妹你得承认,你也有错处,私放印子钱被言官知道了可是要弹劾的!这全家老小都指望着老爷一人呐!万一你害得老爷……那我们全家上下哪里有着落?更别提你的那些银两了,只怕有命赚都没命花呢!” 妙啊! 要不是老爷在场,崔氏简直要击案叫绝。 往日里对大姨娘的芥蒂在此刻都化作浓郁的佩服,三言两句就能把三姨娘坑进去,让顾介甫非但不再怜悯,反而更增加恨意。 多年夫妻她也逐渐了解到了顾介甫的本性:家中妻妾再怎么疼爱,最爱的还是权势。 若是点出有人断了他的权势路,别说是爱妾了,就算是亲爹娘都能被他弑杀。 偏偏大姨娘说出这等诛心话语时还面色温柔,脸带怜悯,小心替三姨娘擦着眼泪,目光疼惜中透着慈爱,像是慈母面对做错事的孩子。 让三姨娘脸色变了几变都无法当场跟她翻脸。 几句话果然戳中顾介甫心事,他的怒火复又腾起,狠狠挣脱三姨娘抱着大腿的胳膊,指着她鼻子呵斥:“全家的命都差点被你葬送!若我被降职贬官,你也不过提脚被卖,就算赚了银子又有何用?!” 官场本就风云瞬变,三千两的印子钱只要被言官弹劾,轻则贬官,重则革职入狱,说不定会被砍头流放,家人也会连累,男入狱女入教坊,万劫不复。 说起贬谪顾介甫越说越怕,索性要找绳子:“既然要求去,不如现在一绳子捆了你发卖,省得连累这一家人!” 一时之间高喊要芜廊上的仆妇找绳子,大姨娘哭求老爷不要动手,三姨娘哭着喊着闪躲,场面格外热闹。 看他要勒死三姨娘,崔氏这时暂停看戏,赶紧将刚才从大姨娘那里学来的技艺练习起来:“老爷何苦气倒自己,气坏了身子该怎么办?再者三姨娘侍奉老爷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好好儿个玉人进来,抬出去一具尸首,哪里对得起老太爷?” 三姨娘本来惊慌万分,此时见主母开口像捞到了救命稻草,赶紧躲到太太身后,嘴上却服软:“奴婢错了,要杀要打但凭老爷处置,只求老爷不要气坏了身子,倒是奴的不是了。” 崔氏和大姨娘这般劝解,顾介甫才消了消气,只不过此事到底重大:“死罪免了,活罪却不可,来人呐,将三姨娘拖到听松堂前行家法,打个二十板,打完后送到庄子上去,任何人不得求情!” 听松堂在顾家中轴线上,往来仆妇回事都要经过,这一打,只怕三姨娘自此的脸面就丢尽了。 而且太太掌家,行刑的婆子都换上了太太的人,这二十大板只怕打得结结实实,非死即伤。 三姨娘又害怕又惊慌,尖叫了起来:“老爷,老爷还请开恩,太太,太太我知错了,求您求情……” 可是早被盛怒的顾介甫命人拖了下去,先还听见三姨娘尖叫,后来被堵了布条,只听见含糊的支吾声,和外头一声一声的竹板敲击声。 崔氏叹了口气,她虽然也恨三姨娘飞扬跋扈,恨她贪财连累全家人,也想她就此接受教训不再犯错,可听见她凄凄惨惨受罚又觉得心生不忍,于是扭头侧过耳朵去,不想再听。 可扭过头的瞬间却看到大姨娘的脸。 或许是宿敌被收拾,大姨娘表情一时忘了控制,嘴角翘起,面露得意,眼神恨意中混合着痛快,很是解恨。 崔氏心里打了个寒颤,胡乱找了个话题:“老爷,这剩下的事怎么解决……” 顾介甫哼了一声:“还能怎么办?我们少不得要弥盖此事。” 大姨娘此时也膝行上前:“老爷,太太,我也有错,这账册对不上,想来是我失察,受了下人蒙蔽,要罚不能只罚三妹妹一人,我也该罚。” 三姨娘被打让顾介甫心里的怒火已经有了发泄去处,三姨娘所做之事太过惊世骇俗,对比之下大姨娘的事就显得平平常常。 所以顾介甫也没有太为难她:“你自己想法子将那两千两银子t弥补上,不许再管家,自己禁足三月就是。” “是。”大姨娘没有半句辩解,只磕了一个头,“奴婢看老爷和太太还要商量正事,奴婢就先行告退了。只请老爷太太保重身体,说得粗浅些,您两位好了,我们后宅这些妇孺才有仰仗呢。” 几句话说得顾介甫心怀大好。只崔氏还是不轻不重嗯了一声。 待她带着一堆女儿走后,顾介甫就长叹:“此事还当慎重。” 他痛定思痛:“先前我看那两人乖觉就交权给她们,谁知居然酿出如此大祸!以后家中之事就都交给了太太。” 崔氏彻底得了管家权,心里却没多轻松,只叹道:“老爷要找人细查,三姨娘这印子钱肯定不止苏州,在泉州也必然有,老爷最好暗地寻访,不要打草惊蛇。待寻访到之后,索性将那契纸烧了,既宽限对方积了阴德,又不让政敌拿到把柄,一绝后患。” 想了想又补充:“利钱肯定是不要了,若对方困难,本钱也不要了。权当花钱买平安。” “还是太太想得周全。”顾介甫一番失态后已经又是一副青松不倒的姿态,携手崔氏的手一脸劫后余生的感激,“偌大的宅邸全靠太太操持,才能平平安安。” 说着就扶着崔氏进了内堂。 外头人不知当天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是三姨娘贪墨银子惹得老爷大怒才受了罚。 三姨娘挨打后被抬到了自己住处,还好崔氏仁慈,给她寻了大夫求医问药,只不过她身边的丫鬟都换了一遍。 她的亲戚黄三官也被革职,换上去的心腹丫鬟管事都革职,整个顾家上下一时换了许多丫鬟管事。 顾介甫的人也暗自寻访各处,照着三姨娘交出的名单去收账,能还得起的只要本金,还不起的索性就免了,将契纸一张不少带了回来。 眼见着那一叠契纸被自己亲自烧毁,顾介甫松了口气,又将烧毁的契纸碎片都一一捣碎泡进水里成粉末后才将灰烬水浇到了湖中,这才亲自拿着一叠银票亲自去见崔氏。 许是顾介甫被三姨娘吓到了,所以跟正妻感情蜜里调油,只歇在听松堂。 见他进来,崔氏笑道:“老爷回来了。”,说罢就要去给他倒茶。即使有丫鬟在她也愿意自己动手倒茶。 顾介甫享受了这杯茶,才将银票拿出来递给崔氏:“那件事解决了,这是收回来的两千两银票,夫人收着罢。” 崔氏知道有一千两是销账了,便点点头:“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望着这阴德能抵消昔日放印子钱的罪过。赶明儿我再去开个粥棚,去慈幼局捐些大米。只盼着能给顾家积些善。”,却不接银票。 “还是夫人想得周到。”顾介甫见崔氏一心替家中打算,喜意稍现,又将银票放在她案头,“这钱就入了夫人私库,就当是我对夫人的谢礼。” 第二天崔氏就唤了顾一昭来,递给她两张银票:“收回来的银票你爹给了我,我便想着给你也留一份谢礼。” 顾一昭还要推辞,崔氏就板起脸佯装生气:“这钱能收回来也多亏你出主意,你若是不收就是嫌少了?” 顾一昭就不再推辞,接过银票,老老实实行礼:“多谢太太。小五也是小小发财了。”这两张银票就是五十两,虽然对其他几位小娘子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一穷二白的顾一昭来说,可是不小的一笔私产呢。 “小财迷。”崔氏笑话她。又想起一遭,“过几天要邀请赵同知夫人,我一人周旋难免有失周到,你也与二娘子一起在我旁边张罗着,拿拿主意。” 这是要抬举她了,顾一昭按捺住心中的喜色,赶紧行礼谢太太:“多谢太太。” 【作者有话说】 今天懒得做饭,我要做三明治吃,厚厚的牛肉饼煎好后再煎蛋,搭配黄瓜片,面包片也要提前烤得脆脆的,这样夹起来吃才脆。 第22章 五十两银票对现在的五娘子而言还是个大数目,因此麦花接过银票时手都在抖,将存银票的木匣子特意放在了床底,想想还是不够稳妥,就张罗着用锤子铁钉木板在床背板钉一个小隔间。 顾一昭哭笑不得制止:“你可莫学了四姨娘的做派。” 四姨娘知道三姨娘出事后瞪大眼睛,捂住了嘴“啊”了一声:“太太居然替我们报了仇!” 娘俩当初被贬谪到别院时管事和厨房灶娘都是三姨娘的人,那些人没少欺负娘俩,不是缺吃少穿就是消极怠工。 虽然顾一昭出手让做饭的婆子走人了,但四姨娘觉得还不够。 “饭菜都没有半点荤腥!肉丝都见不着!为了给你补身子我连首饰都典当了!”四姨娘很是激动,又拍腿大笑,“如今都换成了太太的人,受磋磨的可就是黄墨书了!我看她肯定得瘦成骷髅!” 顾一昭哭笑不得,权利更迭,四姨娘只看到吃穿,不过这也许是她即使身处深宅大院还能如此快乐的缘故? 房里丫鬟们也各个欢欣鼓舞:“当时她的人磋磨姑娘的事我们都听说了,没想到还有现世报的一天。” “就是,当初跋扈到木兰姐姐去厨房催饭都没有,如今可算是报应了。”宝珠叉腰。 丫鬟们都觉得五娘子这回可是大大出了气,又觉得风光:“先前我们房里的老是被排挤,如今各处都待我们不同。” 顾一昭笑:“我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古今一个道理,部门差再加上领导弱势,那就要在公司里受冷落。如今她们部门在逐渐从弱变强,领导又换成了她这样强势的性格,以后自然会护着丫鬟们不让大家受气。 丫鬟们各个面露喜色。虽然当初来时已经知道五娘子这里不好有心理准备,可人往高处走,谁不想风风光光呢? 而且五娘子人还对内护短对外强势,不像有的院里,受了外面的气不说,回来还要受自家姑娘的气。 四姨娘乐过还不算,居然又跑去看三姨娘上路:“悄悄走的,房舍里只留个婆子看院子,听说什么丫鬟都没带,都发卖了。” 还咂摸着嘴琢磨:“你说,我去拿走她的箱笼,就像她的人拿我的箱笼一样,如何?” 到底还有一丝智慧:“不妥不妥,上回偷我箱笼的人可是被太太重罚了一通。” 无论如何,四姨娘心情大好,待太太就更加恭顺和尊重:好歹是大恩人,替她报了仇。 具体体现在她的豪情壮语已经从以前的“等我发达了她们都得靠边站!”,变成了“等我当了二房太太之下就我最大!” 非但如此,听闻太太让顾一昭学着管家后四姨娘还亲自下厨,给太太做了一桌菜送过去。 正好被老爷遇到。 顾介甫这段日子很烦妾室,都在太太这里,两人同吃同住,再加上联手熄灭了一波可能灭门的风波,有了些风雨与共、同仇敌忾的意味,两人好得蜜里调油,居然比刚成婚时还要亲密。 听下人说四姨娘特意送给太太的,顾介甫就饶有兴味举筷子:“也是许久不曾吃过四姨娘整治的菜肴了。” 粉色的小虾子配着嫩嫩的春笋,雪白的鸡茸搭配牛蹄筋,酥酥做成荔枝样子的炸溜荔枝肉、一筷子夹起来半米高的蓑衣黄瓜,样样都精致好看。 甜点更是别出心裁。 芋泥捣烂了加蝶豆花汁染色,捏成了绣球花瓣大小,几十上百个米粒大的花瓣拼成了两朵绣球花,一粉一蓝,精致无比。 滋味也不逊色:河虾春笋鲜甜,鸡茸牛蹄筋柔韧又有嚼劲,荔枝肉脆脆的,一口酥渣掉在嘴里,蓑衣黄瓜极其入味,油盐调和后清爽配饭,顾介甫吃了小半根。 而且绣球花点心并不是中看不中吃,吃起来也是甜度适中,带着清爽,让人不至于太腻。 庶女上青云 第20节 饭后他笑着擦擦手:“我也是沾了太太的光。”,四姨娘是灶娘出身,做了姨娘之后就犯懒不怎么做饭,除非自己吃或者跟顾介甫讨东西时才会做饭,但那也是在福建的事了,如今到了苏州,顾介甫还一顿都没吃过呢。 “老爷哪里的话。”太太也很满意,前两天又是发落三姨娘又是夺回管家权,威风是威风,可又怕太过了反让顾介甫多心,觉得主母威逼妾室。正好四姨娘送了一桌菜,也让顾介甫看见太太还是待妾室很好的。 她对四姨娘此举就很满意,吩咐白芷:“过两天赵同知夫人要来拜访,姨娘们穿得太素净不好,我妆匣里有套镶碧玺金步摇,你送去给四姨娘。”,想想又添一句:“给二姨娘也送一根镶紫晶金钗过去。” 大姨娘还被禁足呢,自然没她的份。 顾介甫果然很满意,不过又加一句:“姨娘们得了赏赐可以,但见客人就不必了,毕竟是妾室,上不得台面。” 他给崔氏做脸,崔氏也乐得顺从,待四姨t娘就更好了,除了那套金步摇,给顾一昭也送了一套:“那天五丫头来见我就簪了一根金扁方,可怜见的,正好有一柄绣球花坠角的金莲梳给她簪头发。” “哦,一昭。”顾介甫这才想起五娘子,想起上次她劝谏自己时提及历史人物,觉得这孩子倒有些天赋,“如今也算是在苏州安定下来了,原先孩子们都是太原的夫子教导,如今也很该请个大儒在家里坐馆,好好儿教导这些女儿家才好。” “说起来大娘子和七娘子也很该送回来。”崔氏倒还算尽职,自己安顿下来后也还记得教导女儿们,“虽然爹娘教养得好,但毕竟是孩子们祖父母,说亲时人家万一嫌孤僻……” 顾介甫点点头:“还是夫人考虑周到。” 他女儿太多,对大部分女儿没什么感觉,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沉吟夫子人选:“江南人杰地灵,附近有位治学极严谨的朱夫子可以请来。其余女工、琴棋书画倒要劳烦太太费心。” 崔氏是大家女:“二嫂上回写信,提及她有位故交书画一绝,年少时游历四海如今落脚在无锡,托我照应,倒不如问问能不能聘了来。女工嘛,从苏州最好的绣坊请个年事高的师傅不在话下,再就是为人处世,我老家倒不缺宫里出来的女官,只不过……” 她拖长了声音,戏谑看顾介甫一眼:“只不过跟我一样,也是‘淮西佬’……” 顾介甫一愣,他甚少见到崔氏俏皮灵动一面,觉得比她平日里端庄的模样就动人,于是朗声笑道:“夫人这还是生气我上回失言一事……” 丫鬟们都红着脸从正堂退出来,听松堂充满了温馨甜蜜的气氛。 四姨娘只是做了一顿饭,就得了一根镶碧玺金步摇,自然高兴不已,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隔三差五就去给太太做菜。 今日炖一盏冰糖银耳燕窝,明日烧一碗海参炖蹄筋,后日又端一碟油爆五丁,里头五丁都是自己亲手做的:百果泡水去壳后慢慢热油去衣,栗子剥开外壳,豌豆去豆荚,香菇一点点祛除草根,根部削得雪白,半点泥土都不沾染,胡萝卜刨去皮。 崔氏看得出来她的用心,加之是要在老爷跟前表现自己厚待妾室的特殊时刻,所以接二连三也赏了她不少衣料首饰。 四姨娘打着给太太做菜的旗号自由进出厨房,还给自己和女儿捞了不少吃食,一时之间尖下巴都吃圆了,再加上衣裳布料,自此对女儿的能力心服口服。 顾一昭在筹备宴请赵夫人。 崔氏叫两个女儿协办,顾一昭就很有眼力见的主动开口要了收拾碗筷、清点桌椅这些活,将做菜、布置环境这样光鲜亮丽的活计让给了二娘子。 崔氏看在眼里,对顾一昭印象更好,叫人给她做了两身见客的衣裳。 四姨娘就认真帮顾一昭挑选见客的装扮:头发梳成朝云进香髻,簪上太太送来的绣球花坠角金莲梳,再从院中掐一朵开得正好的紫薇花别在发髻后。 身上就穿胭脂雪色的小袄配紫薄汗色裙子,寻了自己压箱底的紫翡配粉晶珍珠的禁步,腰带也绣了绣球花蔓延。 穿上后整个人笼罩着如烟似雾的浅紫,让满屋丫鬟都眼前一亮。 别说,四姨娘虽然人不着调,但烹饪技术和审美都很好。 但顾一昭拒绝:“双螺髻就很好,衣裳也不要那么繁复的。”,她才七八岁,梳个儿童发型不好嘛,非得往成熟了装扮。 自己打散了头发叫山茶重新梳个简单发髻,花也不带,只别了太太送的莲梳,衣裳更是重新选了一套葱青配山岚的衣裳:“看着清新,人也精神。”,脖子挂几姐妹都有的金锁,以展示太太仁慈,没有苛待庶女。 四姨娘这回可不听女儿的:“听说赵同知家里有个很出息的儿子,一口气过了县试府试院试,十五岁就做了生员,说不定以后年纪轻轻就能做进士,可万万不能马虎。” 那是很厉害了,顾一昭虽然不懂古代科举制度,但也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书香门第最看重读书。 虽然顾家经营数辈,但要抬举后辈还是要对方读书好,才能在官场上同气连枝。不比勋贵人家可以靠恩荫或是圣心一步登天。 古代女子困在深宅后院,这还是自己穿越以来第一次见外男,怪不得四姨娘这么上心。 不过顾一昭并不在意这个,而是闲闲问:“娘听谁说的?” “绿依啊,大姨娘身边第一人。”四姨娘没心没肺答,“还是我去厨房做饭偷听到她端饭时说的呢。” 【作者有话说】 今天打算做包子,牛肉茴香馅,祝我好运嘿嘿! 第23章 “可哪房好端端会让头等大丫鬟去端饭?”顾一昭提醒四姨娘。 绿依之于大姨娘,就如木兰于她、当归于太太,都是一等一的左臂右膀,怎么可能去干去灶房里端饭的小事? 四姨娘“啊”了一声。 大姨娘这人虽然每天都笑吟吟,但顾一昭总觉得她笑里带刀,不是好人,所以顾一昭再提醒四姨娘一句:“我敢打赌那天三娘子和六娘子装扮必然平平。” “怎么会?”四姨娘不信,“我还特意打听过了,三娘子要穿满地金石榴红百褶旋裙,配鲜嫩荷叶绿褙子,六娘子要穿鹅黄配嫩绿的蜀锦袄裙,两人都是富丽堂皇。” 顾一昭摇摇头:“若是娘遇到此事,会大张旗鼓让人人皆知,还是会藏着掖着自己偷偷准备?” 四姨娘想了一下,老实回答:“藏着。” 偷偷打扮女儿,到时候惊艳四座。 她连婢女都不告诉。 “是啊……大姨娘那么沉稳的一个人,怎么会把女儿穿什么嚷嚷得满府皆知?” 顾一昭很欣慰:“娘能想明白就好。” 她就按照自己意思装扮,穿得素净大方就好,梳的也是女童发髻,只穿金戴银传递“太太爱护庶女”的信号。 这种场合,着装要符合商务要求。 四姨娘被女儿一番教育,已经不打算凑热闹了,只不过还是好奇:“那个赵家到底有什么值得大姨娘算计的?” 很快到了设宴的日子。 顾一昭早早起来,装扮好就和二娘子汇齐,一看两人穿得都是方便干活的衣裳,于是相视一笑,开始忙碌。 二娘子吩咐身边武陵去灶房催菜,青城去监督果品摆放,自己则再次去席间看待客的陈设还有什么查漏补缺的地方。 顾一昭也忙碌,叫山矾去监督小丫鬟将昨日挑好的花瓶搬运出来给后厨,昨天已将待客用的成套餐具从库房搬出来,此时还要再次清点交接以防万一。 惹得崔氏笑话两个女儿:“前几天不是都备好了么,怎得今日又检查一遍?早知道这么仔细应当送你们进宫做女官。” 话是这么说,不过她还是很满意两人严谨认真:“一下就长大了。” 请客的时间定在晚上,但张氏下午就来拜访了。 赵同知夫人张氏,皮肤雪白,气色透着红润的血色,身高体壮,胸脯高耸,一看就从不痛经,若是再黑些、去掉身上钗环,只怕跟乡村里那些农妇没什么两样。是个地母般的人物。 她女儿元风跟她长相相似,大气明媚,个子要更高些也更瘦些,但还是比江南闺秀大了一号,美眸善睐,面带笑意,一看就性子活泼。 张氏性子爽利,才见崔氏就笑:“今日可算见着夫人了。”。 之前崔氏水土不服,张氏还特意送了药材礼品过来。 太太就谢过她,两人互相给对方女儿赠见面礼,张氏见一水的小娘子们先“哎呀”了一声:“水葱般的嫩人,让我不知道先疼哪个好。” 她送小娘子们一人一个玉石雕刻把件,材质都是和田白玉,雕刻的是不同材质,只生肖不同,可见是用心准备过的。 连远在老家的大娘子七娘子、还在吃奶的八娘子和九娘子都有份。 崔氏也给元风送了一对翡翠手镯。 崔氏从前在宝鸡陪老爷住过一段日子,张氏又是陇原人士,两人就说起一些西北的风土人情。 张氏天生好口才,将神秘的西域娓娓道来:关西七卫如何凶悍,占据为城连朝廷的账都不买;哈密卫送来的蜜瓜又甜又香,常常有胡商运一串车队,车上都是哈密瓜;西宁卫出产的毡毯又厚又重;西域往来的商队送来马、驼、玉、速来蛮石、青金石、把咱石、金刚钻、梧桐、铁器、诸禽皮1…… 除了商业还有风土人情:“载炎帝神农氏长于姜水”的姜河如今水还流淌着,“东有浴帝九眼泉”,东边的泉眼倒有几个干涸了,她还去在里面煮过鸡蛋。 “暗度陈仓”的陈仓故城还有人居住,没有想象中的风沙蔽天,而是树木葱郁,格外宜居。 这些典故让太太和小娘子们都听得目不转睛。她们还t未见过这么辽阔的世界呢。 在张氏讲述中荒蛮野性的西域渐渐在眼前铺成画卷,就连家里服侍左右的仆妇都忍不住竖起耳朵偷听。 二娘子原本傲气,不大愿意搭理老爷下属,此时也听得津津有味。 张氏自己就是个胆大的,爱好游山玩水之余,还自己做商队。 她很坦诚:“老爷当官就那点米粮,兑成银子还要打折扣,我不沾铜钱,难道要孩儿们喝西北风?” 她的驼队往西域运送过彩缎、纟宁丝、绢、钞、桐油等物,再将西域的皮草、宝石、金刚钻运到内陆,销售到江南一带。 张氏倒是个人物,原本阖家上下当她是个刻意逢迎的下官女眷,没想到不卑不亢,说起那些遥远西域的风土人情时她鲜活的生命力,像一股烈风,让死水一般的后宅耳目一新。 太太一开始还端着,可到后来跟张氏携手并坐,颇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两人互换了闺名,居然都唤作景宜, 太太已被她感染,跟着感慨:“闺名相同命却不同,我就不似你洒脱。” “可别这么说。”张氏拍着她的手,“我可是野丫头在陇原上长大的,不似夫人是江南女子,琴棋书画精通。” 等到开席时,张氏惊讶:桌上除了常规的宴客菜,居然还摆了葫芦头泡馍、油泼面、蓼花糖这样的特色。 她就笑:“夫人有心了。” 太太面露小小的自豪:“今日可不是我,是我家女儿二娘子和五娘子准备的菜肴。” 顾一昭自然不敢贪功,笑道:“小五可不敢贪功,这菜肴是二姐准备的,我负责的是旁的。” “二娘子能干。”张氏夸奖二娘子,“我记得二娘子是八岁吧,我家风姐儿还比你大一岁,就知道玩,像个猴儿……” 元风不以为意,大大方方笑了笑,显然是跟母亲一样爽朗的性子。 两位夫人就说起儿女经: 张氏笑着嗔怪:“我家元风自小就活泛,与她哥哥不同,以前她爹在彬州做官时我忙着操持家世没空管她,她就漫山遍野得贪玩撒欢,头上别着狗尾草,衣襟拉起兜了满满一兜山莓果,衣裳都染得处处红紫,水缸大的口口从衣兜里掏出来,阿弥陀佛……” “婆母就气得说相公从小性格内敛文秀,也不知道丫头学了谁。” 张氏说着说着冲太太俏皮眨眨眼:“我就只好说,还能随了谁,那肯定是随了我!” 张景宜生性乐观,就算是寻常人家常见的婆媳矛盾,也能被她这么四两拔千斤的化淡。 要是放在别家只怕又是一场事端,有人会怪婆母阴阳怪气,有刚烈的会觉得在质疑自己贞洁,可张景宜这里根本不是事,两句话就说得婆母哑口无言。 太太也跟着笑,脸上是少有的开心。 张氏也笑:“我家元风太过跳脱,儿子却自小就文质彬彬,有亲戚说我家儿子跟女儿性子转过来就好,我却觉得孩子们只要不作奸犯科怎么样性子都好。” 因着说起儿子,张氏就吩咐身边丫鬟:“你去请了少爷过来,给太太也行个礼。” 太太就笑:“听说赵大人带着令郎在外书房与老爷见面,倒要麻烦令郎跑这一趟。” 话是这么客气,可丝毫没说不用来了,反而面露期盼,似乎很想亲眼看看这位赵少爷。 庶女上青云 第21节 顾一昭忽然心中一动,福至心灵:原来太太有意将女儿嫁过去。 她第一反应是:太早了吧!顾曦宁才八岁! 可转念一想,古代十四五就能出嫁,早点说亲也比比皆是,主要是顾家是官宦世家,顾老爷每三年就一个任期,最多在一个地方待六年。这种情况下说亲除非是跟老家求助,找亲戚故交,不然也多半是在工作地。 如今在江南当官,女儿便也能嫁到富庶的江南,就算夫家搬迁,但能在富庶江南当官的说明也有点靠山。万一下一个任期被贬谪到巴山蜀水凄凉地,给女儿说亲是说给同被贬谪的倒霉官员呢还是给当地的土著世家呢? 都不是很好。 太太待女儿慈爱,才想着早早替她打算吧。 张氏性格爽利,她和元风虽然打扮清爽,没有过分珠光宝气,但张氏手腕间一枚金刚石镶金手链、元风发髻间一根简单的绿檀簪都价值不菲。 之前就听太太透露过,赵同知祖辈是江南人士,积攒了丰厚家底,比顾家还要多十倍百倍。再加上张氏如此善于经营,家底格外丰厚。 家底丰厚、年少就是秀才、又跟顾家一样是官宦世家,这么看来倒也门当户对。 怪不得大姨娘使绊子,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不过顾一昭还是没太明白,太太亲爹是阁老,满朝廷的才子由着他挑,哪里就稀罕赵少爷一个小小秀才? 何况顾介甫的官职相当于市长,赵同知是副市长,一般不会把女儿嫁进下属家吧? 她在这里困惑,两位景宜却更加相谈甚欢,两人引以为知己,张氏还约了太太改日一起学骑马。 几个小娘子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不能相信端庄的太太会去翻身上马。 正聊着,就听外面通禀:“赵少爷求见。”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大明会典哈密[畏兀儿附]》 推一下我的下本预收《二十四桥明月夜》(吃喝玩乐谈恋爱,古代版《傲慢与偏见》) 安国公世子暴毙。 他风华正茂、备受皇恩,成婚以来与夫人鹣鲽情深。 是天妒英才,是权利的角逐,还是情杀? 皇帝哀痛生疑,派外甥晏楷探查。 晏楷少年意气初出茅庐,干劲十足,可查到死者妻子顾念璇时,世子夫人有群难缠的姐妹百般阻挠他查案。 当中最可恶要数老三顾昭棠,泼辣能干,有一万种法子护着姐姐。 笑话,没有嫌犯能从都察院佥都御史手里逃过。 但晏楷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最后栽了的是自己。 原本顾家五位小姐在城中婚恋市场上炙手可热,被卷入此案后骤然无人问津:城中人或看笑话、或惋惜、或幸灾乐祸。 大姐深陷亡夫疑云,二姐生母地位低微,老三泼辣强势,再加上天真的四妹与不起眼的小五,五位小娘子将何去何从。 彼时城中接连发生几桩悬案,原本富庶繁华的江南也似乎遮上一层阴霾,二十四桥明月夜,碧华安能锁玉榭? 第24章 赵飞鸾是随着赵同知一起来拜访的,因着两家也算是要结通家之好,太太便没有叫小娘子们回避。 顾一昭看见赵飞鸾的那一刻就明白太太为什么有意选他做女婿了。 长得好。 如果说顾介甫是老帅哥那么赵飞鸾就是小帅哥,而且多了顾介甫没有的少年意气,堪称神采飞扬少年郎,势不可挡的青春逼人。 他更文秀些却不文弱,身形劲拔有力,即使是一件简单的青布直裰都能穿得青松般矗立,腰间简单挂一方青玉玉佩,气质更是清明澄澈,堪称古书里写的那种谦谦君子。 屋里上下小娘子们都看呆了眼,别说主家,就是婢女们都张嘴的张嘴,吸气的吸气,一个倒着茶的小丫鬟都差点将茶水溢满而不自知。 顾一昭好笑,轻咳一声去接茶杯,小丫鬟才觉察过来,感激看了顾一昭一眼,小心冲顾一昭点点头以示歉意。 顾一昭微微摇头示意无妨。 听说太太当年本不愿意嫁给大十岁的鳏夫,可被带着从屏风里偷看了一眼顾介甫就红着脸答应了。 没想到多年后她给女儿挑夫婿还是很看重长相,这就是颜控的世界吗? 赵飞鸾却神色如常,显然已经习惯了被人围观,礼貌周到上前行礼:“见过伯母。” 太太回过神来,笑吟吟招呼:“好孩子。”又给他引见各位妹妹。 赵飞鸾目不斜视,见过诸位妹妹。丝毫没有半点失礼油腻。 有些男子稍微长相周正些,帅而自知,举手投足就增添了油腻感,自恋到恨不得每个姿势都定格成最精心的姿态,可赵飞鸾不一样,只有谦和,如山间清风拂过人心。 二娘子脸微红,三娘子有些懊恼看了自己朴素的衣裳一眼,其余几人年纪虽小,可也都沉浸在看帅哥的震惊里,看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赵元风在旁边问:“哥哥,在外头跟顾大人聊什么呢?” 刚才听说顾家就他们两兄妹,看来兄妹感情很好。 赵飞鸾就答:“在聊爹带我在淮河治水的事。” 张景宜就在旁边解释:“他爹说他以后要考举人,不若跟在身边学些经世治维的知识,再去贡院考三年一次的秋闱时也能言之有物,免得在书斋读成个书呆子。” 赵飞鸾如今是生员,也就是俗称的秀才,要知道他以后还要考各省学政主持的院试才能算作举人,考完秋闱考春闱便是贡士,才有资格参加殿试,考中了才堪称天子门生。 家里人却已经在帮他铺路了,可见用心栽培。 太t太面露赞赏:“读万卷书不耽误行万里路,是很该知道些民生疾苦。” 她很喜欢赵少爷,赠了他一套文房四宝做见面礼,当中那块徽墨据说价值不菲。 正寒暄着,又来一名仆从端着一碟菱角米:“说是外面有门客见老爷有客,特意孝敬来的,赵大人吃过说好,一问后宅没有,老爷就让人端了一碟进来。” 太太以帕掩嘴笑:“我家老爷哪里是那么细心的性子,这肯定是沾了姐姐的光。” 张氏不好意思笑:“这老货,到人家里做客出这洋相。”,脸上却是藏也藏不住的幸福。 崔氏就面露羡慕。 张氏觉察到了,赶紧将话题转移开:“这回带飞鸾来,还带了他的制艺集子,想让顾大人这位探花郎给看看。” 原来是带着小孩点评功课,顾一昭偷笑,古代的小孩也免不了被叫出来展示才艺啊。 却被赵飞鸾捕捉到,看向了她。 四目相对,顾一昭有些不好意思,赵飞鸾却毫不在意,大大方方冲她微微颔首。 说起制艺太太也略通:“要代圣人言不提,格式对仗这都是小事,最要紧的是要言之有物……” 又说起赵家祖籍江南:“那岂不是飞鸾要在江南科举?多吃亏啊……不如趁着过几年赵大人去旁处做官将户籍也落过去,最好是北地……” 顾一昭想,这就类似古代版的高考移民。如今江南文风大盛,有些北方人家就让孩子在江南读书之后回北地考试,或是原本南地人想法子迁户籍到北地。 现代不也有高考移民嘛,要么在国内操作要么直接落籍国外让孩子走华侨联考。 看来从古至今都一样。 两人絮絮叨叨聊儿女经,小娘子们觉得无聊,顾一昭也假装对宴席上那碟水蜜桃很感兴趣,脑子里则神游四海,谁还不会几个职场摸鱼技呢? “娘。”赵飞鸾忽然开口。 张氏被叫停,看一眼宴席,又看一眼儿子神色,就笑:“我这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上,倒折磨几个孩子。” 问太太:“妹妹这里可有什么园子,叫我家两只猴儿出去走走。” 太太自然欣然允诺,叫二娘子尽宾主之谊带几人去大湖边走走:“正好消消食。” 赵飞鸾却不去,只拱拱手:“学生还在顾大人那里请教功课,就不祟几位妹妹同去了。” 太太就叫人带赵飞鸾再回前院,目光间很是喜欢赵少爷进退有度。 顾一昭对赵飞鸾印象很好,这孩子还挺有眼力见,知道帮她们几个无聊打哈欠的人解围,再就是很有分寸感,不舔着脸跟她们去游园,知道男女有别。 太太还是挺有眼光的。 几位姐妹们带着赵元风去湖边游玩,赵元风果然性情活泼,没过几分钟就跟她们打成了一片,大家叽叽喳喳说笑个不停。 虽然走到湖边看见小船后眼前一亮,但并没有开口要坐船,免去了主人家为难。顾一昭擦擦汗,就觉得赵元风被教育得很好。 赵元风既亲近二娘子,在提及家里其余人时很自然说“我家祖辈都不许纳妾,所以家里就爹娘哥哥和我四口人”,也没有待庶女们有所不同,爬假山时伸手扶了六娘子一把,还问顾一昭:“怎得她们名字都带了宁,就你没有?”不因她是庶女而鄙视。 顾一昭就认真作答:“因着我姨娘的娘名字里有宁,虽然不是我正经外祖,到底也有违人伦,所以避讳掉了。” 二娘子随手折了一把柳枝在手里,赵元风特意帮她编了一个花篮,有提手有花边,分外精巧,惹得几个小娘子大呼小叫,围着赵元风要她编花篮。 赵元风一个个应付,给这个编花篮,给那个编鸟笼,还揪了几把狗尾巴草随手编了小狗小猫样子,放进花篮里给她们玩。大家刚才还客气称呼“世姐”,如今已经亲亲热热你一句“元风姐”我一个“赵姐姐”,不甘示弱围着她争宠。 因说起赵家家事才知道赵家没有妾室通房,赵大人身边只有一个夫人,再想起吃饭时赵大人特意送来的那碟菱角米,就知夫妻恩爱。 夫妻恩爱,说明家族里要么是祖传忠贞恩爱基因,要么是赵老爷能抵抗住,有魄力,知道护着小家。 不管哪种都说明家庭氛围好,儿子跟着爹学也不至于太变态。 说亲是个技术活,有的婆家看似表面光亮,但好多事情不深入接触不知道。 前世顾一昭就有朋友相亲时遇到一家家底殷实、男的事业有为、全家高学历,高高兴兴嫁过去之后才发现家底殷实背后是极致抠门,事业有为背后是精致利己,全家高学历背后是毫无温情,婚前待她温和亲切只不过是看中了她是家境优渥的独生女方便吃绝户,等她生完孩子利用岳父母看孩子到三岁后,婆家立刻就翻了脸,先是让她爹娘出钱换学区房,又是让岳父出钱给儿子换奔驰,还振振有词“你家的钱不都是我儿子的吗?”,等她爹中风婆家就更加嚣张,嫌弃她生不出儿子这种愚昧的话都说了出来,最后以她离婚收回资产给孩子改母姓作罢。 好多混得好的人家,或许是靠厚脸皮和算计才混起来的,表面光鲜很容易踩雷,当然穷男人就更不能嫁了,总之嫁人是个性价比很低很容易踩雷的事。 赵家除了表面光鲜内里也经得起细究,何况官场沉浮,今年是下属,说不定明年就提拔高过你或平级,很难说是高攀了顾家。 再者,低嫁的话自然站在道德制高点,知遇之恩也是一面大旗。 顾一昭在官场见惯了男政客个顶个的残酷,女儿也不过是他们的一枚棋子。 万一顾介甫把二娘子嫁给老男人怎么办?这可不是无稽之谈,先前他还想拿女儿去攀附王芜侄子呢。 要是说给太监,太太还能以名声不好听找舅兄出头,可若是说给他的同僚舅兄怎么出头? 官场上反而要夸赞一句他慧眼识人、爱护英才。 当年崔阁老不就是这样吗?将自己的女儿许给大10多岁的丧偶得意门生,让顾介甫如今也要即使政见相左了还不能说恩师半句不好。 张爱玲的奶奶李菊藕不就被亲爹李鸿章嫁给大她20岁已经三娶的鳏夫张佩纶做继室么?还被传为一段官场佳话。 张佩纶自己不觉得荣幸,还跟友人写信抱怨,说本来能跟合肥(李鸿章)求助,如今成了翁婿避嫌反倒无法开口,这种情况下能对妻子有多好? 后来李鸿章还在家书里开导女儿“余素性尚豁达,何曾郁郁不自得?”,顾一昭看到这段时很无语,你问个头啊老登?!把你嫁给大20岁的老男人你会快乐? 庶女上青云 第22节 张爱玲自己写“奶奶嫁给爷爷大概是很委曲……这样看来,他们的罗曼史也是翁婿间的,这也更是中国的。”。 还得是张爱玲,知道中式古老官场本质上就是一个巨大的卖钩子文学,老登们赏识中登的手腕之一就是拿自己年轻貌美的女儿做人情,女儿不过是他们play的一环罢了。 如此这般分析,赵家家风清正、阖家正常、儿子年少有为又俊俏,算得上是一名上乘的好亲事。 这么看来太太也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竭尽全力为女儿打算。 如果说之前太太只是意动,今日亲自接触母女三人后那满脸的满意就更是坚定了她的信心。 谁也不能挡了太太的道。 等宴席散后,别说顾一昭了,就是她身边那几个机灵的丫鬟都看明白了。 山茶少不得后怕,边给顾一昭拆钗环边念叨:“幸亏没挡二娘子的道,否则您这不是又招惹太太的忌惮、又触了二娘子霉头?” 顾一昭还没说话,木兰先嗔怪她:“没了规矩,哪里能这么编排太太?” 山茶就嘿嘿一笑:“也奇怪,我虽然是顾家的老仆,可日子久了也向着咱们姑娘了。” 麦花在旁边同仇敌忾:“就是!三娘子和六娘子并没有穿四姨娘所说的衣裳,看着就是寻常见客衣裳,差点摆了我们娘子一道。” 今日三娘子和六娘子穿得都很正常,家常待客衣裳,首饰也往庄重里戴,丝毫不见半点争奇斗艳。 四姨娘啧啧:“大姨娘着实厉害,即使在禁足也能神不知鬼不觉派出手下搅乱风云,差点中了她的招。”,要不是女儿拦着,她只怕要完蛋。 山矾琢磨一回:“这是想让娘子做出头鸟呢,少了娘子这个对手,她胜算就多些。” “真的吗?”宝珠看不懂,“可姐儿如今还小呢。” “一来,恐怕是不想我与太太亲密,想让太太厌弃我疏远了我,二嘛,估计是少一人是一人,二娘子和四娘子她不敢动,只能对着我下手了。”顾一昭不奇怪大姨娘的作风。 说到底后宅是妻妾们的职场,嫁女儿可是关乎自己下辈子能不能享受退休生活的大项目,t铆足劲使力也无可厚非。 “好个大姨娘!平日里看着和和气气,原来憋着一肚子坏水啊?!”四姨娘在女儿丫鬟点拨下想通了其中关节,顿时就要气冲冲出去跟大姨娘算账。 顾一昭赶紧示意宝珠拦住她:“大姨娘这一招阴险就阴险在羚羊挂角无处可寻。就算要追责也不好追责。” “绿依只是聊起少爷年少有为,不算越界,要怪就怪四姨娘自己贪心,想让女儿多做表现。闹都闹不起来,只能自己吃这个蒙头亏。” 四姨娘听完后更加气冲冲:“那就这么算了?” 顾一昭劝她:“日子还长着呢,横竖我们知道了要提防她,狐狸尾巴迟早露出来。”,一边吩咐丫鬟去挑些布料,给太太缝一副骑马鞍褥和膝垫。 四姨娘这才心绪稍平,但还是气得多吃了两碗酒酿豆沙小圆子,大半夜爬起来嚼山楂丸消食。 听松堂里,顾介甫也正和太太说话:“如今我瞧着赵同知家儿子倒不错。” 太太正穿着寝衣,舒舒服服在镜子前由着丫鬟们卸发髻,闻言抿嘴笑了笑,挥挥手叫丫鬟们下去,这才跟着搭腔:“老爷也看中他了?” “嗯。”顾介甫捋捋胡子,“学问扎实,谈吐也实在,是个经世治学的种子。” “哪里问这个了,老爷倒像是考究学问的迂腐夫子。”崔氏嗔怪。 顾介甫也笑:“长得也好,以后不管是金銮殿对答还是出仕,都能占不少便宜。”,都说皮相不重要,但他自己是受益者能不清楚吗,长得俊秀更容易得圣眷。 见崔氏要恼,他才说到正题:“年头圣上才登基,改元建制,所以老大老二的婚事便耽搁了……” 前几年朝堂上血雨腥风,你方唱罢我登场,政见不同的官员轮流削职流放,顾家战战兢兢在其中,不敢随意说定儿女亲事,就怕受到儿女亲家牵连。 太太听得高兴。 可顾介甫接下来的话让她坐立难安:“大娘子十二岁了也没个亲事……” 怎么说给了大娘子? 她可不想给旁人做嫁衣裳。 “老爷说定了亲事?”她紧张捏紧手里的金裹梳背檀木梳。 “不曾。我旁敲侧击问了一句赵大人,赵大人就说他想等儿子考学上有所进展再求娶人家。”顾介甫摇摇头。 “他如今十五,三年一考乡试,次年会试,同年四月殿试,就算连中三元等考中进士也要四年了,何况唐时郭元振那样19岁的状元世间难得,多数人要考好几次,动辄10年20年,难道要等那么久?”太太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男子汉先立业再立家。”顾介甫不以为然,“杜子美就是30岁才成的亲。” 一听大娘子已经不可能,太太心中大喜,面上却不露出来:“如此说来,我们大娘子要等他六七年?她翻过年可就13岁了,这中间若有个变故……” 七年后曦宁不过15岁,但曼宁却快20岁了,在大雍普遍早婚早育的情形下算是位老姑娘了,更别提万一遇到什么变故,只怕耽搁了大龄更不好说亲。 顾介甫就犹豫了:“不过说给曦宁,又觉得委屈了这孩子。” 虽然都是嫡女,但大女儿才三岁原配就去世了,被他交给了老母亲抚养,又宦游在外常年不见面,说到底对大女儿曼宁没什么特别的情感。 可曦宁就不一样了,毕竟是自己跟崔氏浓情蜜意时生下的,再者自己对崔氏的感情也胜过对原配的感情。男人爱谁就会爱谁的孩子,是真爱就算是继子女都能视如己出,不爱了连亲生儿都能扔下高楼,这就是男人。 当然在崔氏跟前还要找补两句:“毕竟曦宁舅家比曼宁家显赫,说亲时也是一个大助力。” 崔氏不疑有他:“既然大娘子赶不及,那说给曦宁也罢,等曼宁来了苏州,我们再给她另寻一门妥帖的亲事。” 顾介甫又犹豫起来:“曦宁还小,倒也不急,再看看。” 他就两名嫡女,说亲时自然要最大限度发挥作用才好。 太太也不催他:“老爷说的是,横竖赵家不急着说亲,我们再寻摸一圈也来得及。”,赵家虽好,但可怜父母心,仍担心委屈了女儿想再看看有没有更好的选择。 顾介甫说着说着又想起了儿子:“说起来,温弘的亲事也该着实准备了。” 说起这个嫡子他就头疼,顾温弘虽是顾家唯一的儿子,聪颖好学,可惜他天生就有口吃的毛病。 这口吃就决定了他无法科举入仕。 本朝科举选拔标准是“身、言、书、判”,要求身形端正、长相周正,连头大身子小、一边肩膀歪斜这样的毛病都要筛选,何况是口吃这样的大毛病? 就算顾家权势能让他通过乡试,可后面的选拔呢? 这也是笼罩在顾家上下的一个大阴影:顾介甫官职做得再高,后代无以为继,也很容易被其他做官的宗室亲眷们吃了绝户。 这门亲事就极其讲究,要既不在意他口吃,又不在意他一辈子无法科举入仕,还要有一定助力能护着顾家不至于被其他虎视眈眈的旁支吞没。 几个条件要求下来就很难。 能助力的家族为何找个口吃女婿?巴结顾家愿意这门亲事的商户或小吏人家又没有能力庇佑这么大家产。 太太也帮着出主意:“回头我跟几位女眷透个口风,说不定就有合适的。” 顾介甫叹口气:“此事古难全。”,他前半生花团锦簇,唯一的遗憾就是没个好儿子继承家业。 不管顾介甫的遗憾,这次宴请算得上是宾客尽欢,太太对两个女儿很满意,问她们:“你们这次有大功劳,没想到初次管事就能这般井井有条,说吧,要什么奖励?” 二娘子猴在太太膝前不起身:“娘若是去骑马带上我成不成?我也想骑马。” “若是问过你爹愿意就带你去。”太太宠溺摸了摸她头发,又转而问顾一昭:“小五呢?” 今日钱妈妈事后汇报,太太才知五娘子才是最尽心的。 除了照应自己负责之事外还处处提点二娘子,甚至还亲自去帮二娘子梳理厨房上菜的流程,说什么“预演”,前一天愣是陪着二娘子让厨房先照着赴宴的菜式提前做了一遍,将每道菜都用了多少时辰、中间可能有什么纰漏都叫山矾写到纸上给了二娘子。 可以说,今日宴请进度顺畅有大半是五娘子的功劳。 顾一昭就沉思:“钱呢够用,首饰呢,母亲又刚赏赐过,四季衣裳也足够……”,真的在认真思考需要何等奖励。 “有了。”她想起什么一样,“我想向娘讨要个丫鬟。” “丫鬟?”太太没想到五娘子要的奖励是丫鬟。 “说起来也不怕母亲和二姐姐笑话。”顾一昭不好意思抿嘴笑,“母亲虽然赐给我几个二等丫鬟,但我不大会调养丫鬟,原先还不觉得,如今搬到煨芋居院子一大就有些慌乱,想求个母亲的得力助手打打样。” 二娘子就有些不屑:“你呀,要脾气凶些,不能在丫鬟面前也一团孩儿气,否则只有被拿捏的份。” 顾一昭点点头,很是受教。 太太想想也是,她虽然送过去几个二等丫鬟,但那都是杂牌军,先前在老宅干得都是洒扫打杂的零碎活计,当不得大任。 便神色和缓问:“那你瞧中了谁?” “母亲真愿意赏我?”顾一昭惊喜张大嘴,不敢相信太太真答应了,“至于谁……我还真没想过。” 她沉吟着开口:“母亲身边大丫鬟肯定不成,可再小的也立不起来,那就只有二等丫鬟了。二等丫鬟里桔梗、麦冬、豆蔻,白芷……,桔梗是郑妈妈外甥女,白芷能干,麦冬长得漂亮,说到底倒只有豆蔻可用……母亲怎么说” 她抬起头,腼腆笑笑:“母亲勿怪,说起来怪拿大我的,我这还挑上了,请母亲发话定夺哪个就是哪个。” “倒不算拿大。”太太不大在意,“豆蔻就豆蔻吧。原本我留着她有用,不过既然你喜欢,就赏给你。” 五娘子赶紧行礼谢恩:“谢谢母亲。” 行完礼后才想起什么:“不过也不知她可愿意从听松堂去我那里?”,一副后知后觉的样子。 “母亲都发话了,她不愿意也得愿意。”二娘子在旁幸灾乐祸,笑嘻嘻吓唬她,“若是豆蔻不愿意,去将你的煨薯居搅个天翻地覆,那也是你自找的。” “什么煨薯居,明明是煨芋居!”五娘子跺脚,“二姐又取笑我!” 豆蔻就顺顺利利到了煨芋居。 五娘子跟煨芋居的员工们宣布:“豆蔻姐姐是太太身边人,因着看我这回摆宴有功赐给我的,以后就是我这边的一等丫鬟。” 倒是没人嫉妒,相反,大家都很同情豆蔻。 五娘子身边的一等丫鬟再风光那也是个小庶女。太太那里虽然做个二等丫鬟,却是风t风光光的当家主母跟前红人。 不管是平日里油水还是在外面的风光,都远超过五娘子这里,别看二等月例钱少,可谁做官是靠着那点死薪俸过日子呢?太太心情好了随便打赏一点就顶得上在五娘子屋里做一年的工钱! 旁的院里就有丫鬟猜测,说豆蔻是不是做错了事被太太赶了出来。 豆蔻却神色如常,不管旁人如何试探、嘲弄、好奇,她都笑得温和,只专心做事。 这么过了几天,大家就不再好奇,毕竟新的日子里又有新的八卦冒出来。 顾一昭房里的丫鬟们习惯了豆蔻,如今多了一个豆蔻,一等大丫鬟们都不嫉妒。 小丫鬟们也喜欢豆蔻,她做事平和,从不以自己是太太房里出来的为傲,还主动帮旁人做些活计,自然很得人心。 顾一昭怕豆蔻不习惯,还特意找她说话:“你若是不习惯,等过段日子车夫的日子被解决后我再想法子将你送回太太那里,或者去二娘子那里。” 豆蔻当然相信顾一昭,五娘子虽然如今地位不显,但她看重信诺,身上有股力量,让人无端信服她能说到做到。 豆蔻笑着摇摇头:“五娘子体贴,但我着实很喜欢这里。” 她的确也喜欢煨芋居,虽然没有听松堂房舍宽敞,但每个丫鬟都能两两一间房,比起正房的大通铺,条件好多了。 而且每日里顾一昭她们吃什么都会赏给下面人,吃饭时也不让她们排班服侍,她也能每顿吃上热乎饭。 再就是顾一昭待人宽松,只要不破坏她立下的规矩,平日里摔个盘子之类的小事她从不动气,总是和和气气,说话柔声细语。 更何况到了煨芋居,从此再也不用担心被太太送给车夫做老婆。 这样的日子,对豆蔻来说就是幸福。 庶女上青云 第23节 她安心在煨芋居住了下来。 * 顾一昭因这次主持宴饮有功,自此得了太太信任,又接手了几件琐碎小事。 她做事认真,又不居功,过了几次后连太太都啧啧称奇:“这么小的人,莫非是七窍玲珑心?” 顾一昭赶紧谦虚:“都是几位妈妈提点,再加上太太治家本就井然有条,小五只要遵循旧例就好。” 一边在心里暗暗擦汗。 好在家里有个更聪颖的六娘子,看书过目不忘。再加上二娘子、三娘子也不笨,顾一昭就不显出什么来。 不过她还是觉得很丢人:自己可是成年人!而六娘子她们最大的八岁就能如此聪明,才是真厉害!难道古人都这么早熟吗? 再一想即使是前世也有少年天才,十几岁考上大学少年班的高智商者比比皆是,倒也不算稀奇。而且小学三年级的孩子也算能独到一面了,常见网上有家长发帖说自己孩子在学校做生意赚同学钱之类的,那懂点经营知识也算是正常。 太太没放在心上:“人从书里乖,你们就是小些,论脑力只怕胜过那些仆妇,她们能做,你们便也能做。”给顾一昭赏了些布料银票。 又提起工坊那边按照顾一昭提供的图纸加工了衣帽间后备受欢迎,就提出让顾一昭入股。 太太也乐得让女儿们过家家:“二娘子早就拿自己的私房钱入了股,你也可以跟着入股。” “谢谢母亲!”顾一昭这回是真心实意开心。 “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四姨娘安分守己,顾一昭又是贴心助手,太太就对顾一昭也多些慈爱,“你以后要嫁人,可不能只指望公中那些银子。” 顾一昭赶紧以扇遮面。 太太呵呵笑:“是我失言了,不过多攒些钱总是好事。” 不只为多攒钱,顾一昭还想多接触外界。自打入了股,她就想着等年纪稍大些,要打着巡视工坊的借口看看外面,最好今后能自己做生意。 手里有自己的钱、自己的人,才算得上是自由之路的第一步呢。 如今路漫漫其修远兮,只好积蓄力量,耐心等待。 * 赵夫人成为了崔氏在苏州结交的第一个朋友。 她还引荐太太进了苏州的贵妇圈,认识了布政使、巡抚、通判、推官、知州的家眷,还结识了苏州本地一些豪强士族女眷。 崔氏自然是认真结交。顾介甫虽然官大,可上面有布政使、巡抚等各种官员,再者苏州这地方富庶,一年的收入能顶三个金陵城,在这里做官的都背后有大靠山,说不定一个小小的六品推官能直接上达天听,而且此地豪强世家也有不少是根深蒂固的皇族贵胄。 所以崔氏谁都不敢得罪,敷衍着小心应付。居然在本地交际圈里落下了个“平和谦逊”的好评,很快就被她们所接纳,融入了这些圈子。 有了赵夫人搭线赵同知跟老爷在外宅也关系逐渐密切,他本人在苏州已经待了三年,自然有不少心得,还引荐了一位钱粮师爷给顾介甫,在他蓄意辅佐下顾介甫的职场路也走得顺畅了许多。 顾介甫就对夫人颇为满意:“都说贤内助,夫人算得上是我贤内助。” 两人便越发蜜里调油起来。 太太就跟赵夫人走得更近。 赵夫人果然没有食言,自己牵了一匹温顺的枣红小马教崔氏骑马,崔氏结结实实从马上摔了两跤还不放弃,居然真的学会了,由仆役牵着马自己慢吞吞在后院的平地踱步,乐得大呼小叫。 老爷虽不喜太太骑马,但也没拦着,只说了一回“莫要摔了”,后来娘家来信询问此事,崔氏就没有再骑马了。 虽然不骑马了,但两人时常在后宅聚会。 连带着小娘子们与赵元风也熟悉了许多,大人们不让她们骑马,赵元风就带她们爬假山、从树上粘知了、钓鱼,一个夏日过去几人皮肤上都多了一丝黢黑,三娘子更是被晒得皮肤黑红,惹得大姨娘大为不满,找个由头告状到老爷那里,却被老爷撅了回来:“两家通家之好,哪里容得你妇人之见?”,又将她禁足之日多加了一月。 赵飞鸾虽然规矩不进内宅,但有时节日进来问候崔氏,有时接送母亲、妹妹,还是跟几位小娘子们打过照面,甚至熟悉了不少,原本认认真真称呼“顾二娘子”等,如今也按照排行变成了“二娘子”。 顾一昭也大大方方跟他打招呼,赵飞鸾15岁,放到现在是初中生,她却只有七岁,姐妹中最大的二娘子八岁,最多念小学一年级,压根儿跟男女之事没半点关系。 赵飞鸾也大大方方,有一日还叫住问她:“五娘子,请问你给你母亲绣的那副鞍褥和膝垫是在哪里定制的?” 顾一昭讶然。 旁边姐妹们也都看过来。 顾一昭赶紧解释:“布面部分是我自己给母亲缝的,又请了相熟的皮匠加工而成。” “这样啊。”赵飞鸾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寻了好几家店铺,人家都说不卖!” 见其余几位小娘子各个面露纳闷,他就赶紧解释:“那天我去看娘和崔夫人骑马,听娘说很喜欢她的鞍褥和膝垫,我就想买一副给娘做生辰礼物,谁知道跑遍了城里好几家商铺都寻不到……” 原来是个孝顺孩子。顾一昭很赞赏这样的孩子:“外头卖的马鞍配件重在卖皮质,又不在乎绣品,鞍褥和膝垫图案都不及家中手绣来得细致,你若是想买,不如去绣楼定制了绣片,只要银子开得合适就连双面绣都能买到,绣片交货后带去马鞍店,让他替换成你的绣片就好。” 二娘子也搭腔:“别说绣件了,就连其余内饰五妹都很费了些心思,鞍褥选用上好的獐绒衬一层蚕丝,又轻薄又透气,外面绣着橘猫滚大红石榴和米黄佛手瓜,又富贵又有趣。膝垫是大红羽纱面白狐狸皮的材质,也是配套的图案,正好是另外一只三花抬头看橘猫,自己也伸爪子要玩。爹爹见了都说好呢。” 她虽然傲气,但如今对五娘子也很好,乐意在人前说她的好话。 赵飞鸾就认真记下要点。 过几天就托妹妹元风送了两只野兔进来:“多谢五娘子点拨之恩。” 他要是送帕巾送玉佩自然不能收,可送的是食物,又给府里各处都送了一份,说是打猎所获,只不过每人不同,给太太的一头鹿,给二娘子的是山羊,给六娘子的是鹌鹑,顾一昭便笑纳了。 四姨娘迫不及待就架了炭火烤兔腿,还一边嫌弃:“兔子太柴,越吃越饿。也就是如今富贵了才尝尝鲜。” 她又借了厨房做了一桌全兔宴,炭烤兔腿、如意兔肉卷、兔脑鱼云羹、 兔肝兔心做个肝胆相照,切一个大冬瓜和兔骨炖个白玉藏珍,给太太送了一份后高高兴兴要在院子里办全兔宴。 如意兔肉卷是将兔肉、猪五花剁成肉糜后裹上鸡蛋皮塑形上锅蒸熟后切成如意形状,外面一层金黄蛋皮,中间一层紫菜的黑色,最里面是浅粉色肉糜,很好看。 吃起来蛋皮提味,肉t糜鲜美,很是美味。 兔脑鱼云羹是将兔脑鱼脑清蒸后与笋片、冬菇、叉烧肉一起同炒,最后打蛋花倒入汤窝。 顾一昭看见这道菜就打算敬而远之,但被四姨娘劝着吃了一口后顿觉好吃:这道菜很鲜,滋味清淡居然丝毫尝不到膻味,反而有各种鲜味,汤羹喝起来也是满口顺滑,如果不细究在喝什么时还是很享受的。 炭烤兔腿更是满口的孜然胡椒味,兔腿烤得外焦里嫩,四姨娘还在烤制时一层一层刷油,所以丝毫不柴,吃起来肉香满口。 顾一昭也来了兴致,用现代菜肴理念跟四姨娘切磋:“其实这个肝胆相照也可以先卤再放上竹签烧烤,说不定一串一串也美味。” 四姨娘深受启发,吩咐宝珠:“记下来,回头我试试。” 她们娘俩吃饭一概不喜欢丫鬟伺候,所以宝珠此时也是吃得满嘴油,当即点点头:“是,记住了姨娘。” 四姨娘吃着吃着倒一想起一事:“赵少爷这兔子,是单单我们有呢,还是旁人就有?” 在得知旁人都各收了不同猎物后才点点头,郑重神色:“可不能再上大姨娘的当。” 顾一昭笑:“如今我们姨娘也是戒心十足。” “是该有戒心。对了,还有一件事。”四姨娘警惕心十足,凑到女儿跟前小声吩咐她,“我听说有个太监下月要来,听说他还有个侄子没说亲,你可要小心,别让老爷送了人情。” 顾一昭一愣:“姨娘哪里知道这个?” “上回老爷落下扇子,我去外头书房送,走得慢听见一耳朵。”四姨娘满脸得意,翘起下巴,“我们这回可要走在大姨娘前头。” 顾一昭忍俊不禁,这事都解决了四姨娘才意识到。 这让她想起一个笑话:说是一群人讲笑话,全班人都笑了,只有一个小孩没笑,等到第二节课时大家都在听课,那个小孩忽然“哈哈”大笑。 “你娘我厉害吧?”四姨娘像是求表扬的小孩,满脸写着“快夸我夸我”。 “嗯,厉害!”顾一昭认真夸她,“幸好我们早得了消息才能早做打算。” 四姨娘被女儿夸了,开开心心兔腿啃得更香了。 顾一昭宽她的心:“若是他们要相看我就表现得畏畏缩缩,防着被选中。” “我女儿就是聪明!”四姨娘自豪,可啃兔腿的手一顿,“可惜没托生到太太肚子里,只能被我拖累……” 顾一昭赶紧安慰她:“姨娘快别说了,如今这样我也觉得很好。” “当真?”四姨娘将信将疑。 “真的。”顾一昭看了看橙黄色灯光下的煨芋居,在月色下仿佛夜行航船,认真点点头。 第二天大家聚在听松堂请安时,四娘子一脸不怀好意,刻意问顾一昭:“听说五妹得了一对小兔?” “是啊。”顾一昭大大方方承认。 姐妹们就都浮现出讶异的神色。二娘子什么都挂在脸上,此时满脸不满:“怎么就你的最好玩?” “好玩?”顾一昭没明白。 “是啊。”三娘子瞥一眼顾一昭,“二姐得了山羊,我得了斑鸠,四妹得了山鼠,六妹是鹌鹑,怎么就你的养起来又好玩又有趣?” 四娘子阴阳怪气:“看似大家一视同仁,可还是有了微妙不同。看来赵飞鸾待你不同。” 顾一昭恍然大悟:“原来这是要养起来的么?我已经烤了吃了。” “吃了?” 其他几个小娘子面色各异,她们收到送来的动物后都想办法养了起来,只有顾一昭居然烤了吃了。 原本还当她和赵飞鸾有私情,如今看来倒是自己多心了。 顾一昭纳闷:“怎么姐妹们都不吃吗?” 姐妹们无语。 她们对赵飞鸾倒没有男女之思,但小孩儿家嘛,难免互相争夺,争夺好看衣裳、争夺漂亮磨合乐(不倒翁)、争夺好看小郎君的注意。若是将赵飞鸾换成一位漂亮姐姐,她们还是一样争夺。 那天赵飞鸾叫住顾一昭说话就惹得大家不快,再听说各房送的东西不一样,顾一昭得到的是一对小兔,肯定最可爱最好玩,所以今天就都对她有了隐约敌意。 顾一昭寻思:“难道你们想养几天祛除异味再吃?” 回味起炭火上烤过的香喷喷兔腿,顾一昭咂吧下嘴:“我姨娘做了全兔宴,真是过瘾。” 她倒撺掇姐妹:“山鼠斑鸠鹌鹑烤起来也不错啊,还有山羊也能烤,要么,我们去太太那里求了她的鹿,一起去后花园开个烧烤大餐,万物皆可拿来烤一烤?” 几个小娘子脸上那些猜疑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嫌弃:“五妹妹平日里看着着调,怎么做出这等焚琴煮鹤的事?” 顾一昭只好老老实实承认:“好好好,我是文盲,我没有文化。” 这件事之后大家倒对顾一昭没了敌意,顾一昭也反思自己,小心离赵飞鸾远点。 同样相差八岁,要是80岁老太和88岁老头谈恋爱肯定没问题,但7岁和15岁,听着就像什么变泰恋童癖,顾一昭坚决拒绝。 其实她冤枉赵飞鸾了,赵飞鸾自己妹妹是个上天入地的张飞,骤然见顾一昭这样的安静妹妹觉得很新奇,又听说这么安静乖巧的人居然做了一整套好看的鞍褥和膝垫,所以很震惊。 反差之下可怜这小孩虽然不是寄人篱下却早早学会了懂事,所以送谢礼时寻思着小孩喜欢玩兔子,才特意挑给了她。 崔氏跟着张氏天天玩,今日学骑马,明日制香投壶,后日摘了玫瑰做花露,倒像是闺阁女儿无忧无虑的日子,太太也有了几份富贵少妇的闲适。 或许是天天晒太阳骑马身子骨锻炼结实了,或许是玩乐吃喝心情也好了,又或许是老爷这半年天天往正房去,总归立秋后的某一天家宴上,太太闻见松鼠鳜鱼,忽然眉头一皱,捂住嘴开始干呕。 “莫不是鱼不新鲜?”二娘子关切问,又板起脸问白术,“李贵媳妇是怎么当的差事,怎得拿馊鱼往前头送?” 庶女上青云 第24节 三娘子赶紧上前给太太倒茶水,二姨娘老实给太太顺后背。 唯有四姨娘傻愣愣端个饭碗,还嚼鱼呢:“鱼没错啊,太太是不是有了?” 一言一出,满屋惊讶。 顾一昭赶紧拉住四姨娘不许她再说。太太如今年岁也有三十多岁,自打生了二娘子之后就一无所出,生育就是她一块心病,万一惹她不快怎么办? 顾介甫也是一愣,随后吩咐青蒿:“去叫高升,请杏林堂最好的大夫过来。” “老爷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太太赶紧摆摆手,“秋老虎还带着热气,我晨起又贪吃了一个凉粽子,或许是脾胃失和,缓一缓吃点仁丹就是,何必找劳什子大夫?” “还是要看看。”顾介甫板起脸,“你也要保养身子。”一番话当着儿女们的面,让太太面上飞红,有点不自在。 顾一昭便乖觉站起来:“母亲静养,孩儿就不打扰了。”,带着四姨娘赶紧离开现场。 四姨娘被她拽走,心里还惦记着那份松鼠鳜鱼呢:“芡汁勾得好,甜里带微酸,鱼肉炸得火候正好,外焦里嫩,鱼肉几乎能化在嘴里,要是太太能再忍一会我也能吃完那条鱼了。” 越想越馋,她索性拿着钓竿去湖边钓鱼。 等她钓上来巴掌大一条小鲫鱼时听松堂那里也传来了消息:太太诊断出来有孕了! 这件事让整个顾家都震动了。 顾介甫一心想要个能科举的嫡子,当时就扶着太太到了床上休息,还亲自发话不许全家惊了太太养胎;二娘子又惊又喜,张罗着给外祖母写信求援;二姨娘亲自下厨房做羹汤。 四姨娘也跟着凑热闹,下厨做了一碟子酸角糕去探望太太。 太太众星捧月般被围在床榻上,一边笑:“哪里就那么小心了?”,脸上的笑意收也收不住。 “再小心也不为过。”顾介甫正色,给她端了一杯蜜水。 太太喝了一口蜜水,又想吐,可一看酸角糕又面露喜色:“好香的味。” 一大碟酸角糕能酸到牙,太太居然吃得一片都不剩。 顾介甫就吩咐四姨娘:“每日里都给太太做些,难得她吃得下。” 顾一昭扶额,爹是缺心眼么? 宅斗宫斗戏里吃食最容易动手脚,若是四姨娘存点坏心思,下毒害太太堕胎怎么办?又或者其余几位姨娘蠢蠢欲动嫁祸四姨娘怎么办? 她又不好出言阻拦,免得太太多心,便只好委婉提示:“母亲如今有了身孕,吃食上是不是应当由大夫看过,才能尽善尽美?” “小五说的是,吃食上还是得小心。四姨娘不用做了。”顾介甫被提醒,“我隐约记得酸枣似乎有化瘀活血功效,啊呀,要请大夫问问……快,再去请大夫……” 四姨娘听说酸枣糕可能有问题,吓傻了眼,倒是太太趁着顾介甫不留意悄悄冲她摆摆手,示意没事。 顾介甫又想起一事:“说起t来如今家里上下也要操持,不如索性让大姨娘出来主持?” “不必。”太太赶紧发话。好容易将大姨娘送去禁足,哪里就能让她大张旗鼓出来? 她看着是已经想好了怎么办:“如今孩子们渐大,不如让她们也学着料理起来,再者二姨娘也能在旁提点,也是个难得的锤炼孩子们的机会。” 顾介甫点点头:“就听太太的。” 几位小娘子就这么接过了管家权。 每日里摇着竹扇来听松堂旁边的侧室处理家务。 太太安排得妥当:每日里各位管事来正堂回话,而后几位小娘子们商量对策,若是太大的事由二姨娘定夺,再大的事回禀太太定夺,像平日里鸡毛蒜皮的日常事务就全权交给小娘子们处理。 太太也有私心,叫二娘子管着钱,五娘子管着账,理由也是现成的:“这两之前料理过家事,比旁的姐妹更老成。”,至于更有经验是因为自己偏颇的原因却不提。 如今顾介甫万事以子嗣为重,自然不会违背她的意思,点点头:“一切都交由夫人处置。” 原本这样设置的很好,大事等太太定夺,小事遵循旧例,可人算不如天算。 先是起了几次小的不愉快。 二娘子现在把着钱袋子,生怕自己手里多交割一笔钱,让支出比从前大幅增长,所以就如一位守财奴,处处掣肘,不愿多支出银两。 三娘子呢,要谋求“贤良”的名声,所以行事风格力图大方,可大方是要钱的。 二娘子不愿支出银两,两人就明里暗里起过几次小纠纷,但都被顾一昭周旋化解,谁知火山还是爆发了。 这天城中通判韩夫人和张景宜各自带着女儿来探望太太。 韩夫人女儿褚云溪初来乍到,听说顾家女儿居然都已经能管家了,所以跟着元风好奇凑过来看几人管家理事。 见她们果然坐在堂前有条不紊理事,往来仆妇毕恭毕敬回话,不由得羡慕道:“你们都好生威风。”。 一样的年纪,她想从街上的茶食点心铺1买一碗荔枝膏都要问过母亲。 顾家几位小娘子们自然是又得意又骄矜,比往日里管事更多些郑重和威严,唬得管事媳妇们都更加恭敬,生怕自己成了杀鸡儆猴的鸡。 虽然已经立秋,但天气还带着热,中午热得人满头大汗。 三娘子就提议:“不若给府中上下都发些降暑之物?从外面买些酥山、生腌木瓜水之类,再就是扇子、竹夫人,我听六妹说《唐语林》里还提及一种水激扇车,用水力推动风扇叶片转动,风猎衣襟,也可叫匠人来搭建,算是于古有征。” “三妹是热糊涂了不成?”二娘子嗤笑一声,“这花费得多少?外面殷实百姓都甚少吃酥山,你叫家中仆人吃?真是何不食肉糜。” 三娘子被嘲笑挂不住脸:“我只是举个例子,酥山给各房主子吃,木瓜水发放给仆从。” “那花费也不菲。”二娘子不同意,“三娘子自己嘴馋可别拉上我们。” 三娘子接二连三被怼,脸色就不太好看了,明明还是笑着,可笑意半点不达眼底:“二姐也太小气了,爹爹常教育我们要待下人宽厚,我们这样人家岂能计较这点钱?” 做出大人的模样训诫二娘子。 “你?反了天堂了你?”二娘子没想到一贯温和的三娘子能说出这种话,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你敢以下犯上?” 顾一昭赶紧灭火:“两位姐姐都说得有道理,不如这样吧,叫厨房熬些紫苏饮、绿豆汤、四神汤之类分发上下,再从药局买点香需丸、仁丹分发,药材都从药局买,自家加水熬,这样既体恤了仆从又不至于奢靡,两位姐妹觉得如何?” 六娘子也惦记着替亲生姐姐打圆场:“那香需丸是宋时《太平惠民和剂局方》里记载的,跟《唐语林》一样于古有征,倒也合乎二姐姐的提议。” 到底是在客人跟前,二娘子就勉强扯出个笑容:“五妹妹六妹妹说的是。” 偏四娘子拱火,鼻子里哼了一声:“五妹这是拉偏架?”,她早就看不顺眼五娘子了,明明她才是太太嫡系,但如今太太处处都倚重五娘子! 因此刻意表现替二娘子出气,指着三娘子的鼻子骂她:“小妇养的。” 这下好几人面色都骤然铁青。 顾一昭无语:四娘子啊四娘子,老鸹嫌猪黑,你自己也是姨娘生得,怎么把自己骂进去了? 伤敌一千,自损一千。 二娘子果然面露得意,看三娘子的眼睛都带了不屑。 顾一昭再次无语:二姐啊,咱就算真歧视庶女但也能当着客人的面装装吗? 再看褚云溪和赵云飞两位客人坐立难安的样子,顾一昭赶紧再次打圆场,拉着二娘子就招呼大家出门:“今日有点热,不如大家去湖上泛舟吹吹凉风。” 褚云溪和赵云飞自然应了声好,迫不及待就往外走。 湖面上清风徐来,船娘撑着长竹竿,带一船小娘子们游玩景色。 二娘子虽然离着三娘子远远的,但对客人们都很好,给她们指指点点各色景色:“那里有蓬莱阁,那边是画舫码头。” 客人们有心要忘记刚才那场争执,便也认真与她说话。可这落在三娘子眼里便是二娘子带着客人孤立她,因此更加恼火。 原本一场纷争要就此终结,谁知送走客人后三娘子在身后不轻不重又来了一句。 她瞥了一眼二娘子,语气带了不屑:“二姐虽然天天自诩嫡女,可行事却这么小家子气,哪里是嫡女的风范?” 这下彻底戳中了二娘子心窝,顾介甫常训诫她,称她不让着三娘子是她没有嫡女风范。最不喜欢旁人说这句话,因此站住了脚跟,回头冷冷看自己的青城一眼:“给我撕烂她的嘴!” 青城忠心耿耿好丫头,当即撕扯上去要打。 二娘子哪里示弱,她的丫鬟牡丹望春一左一右护佑在前:“你敢?” 青城嘿嘿一笑,一头就将牡丹撞飞,一胳膊就将望春杵开,扯到了二娘子裙角。 六娘子要护着姐姐,赶紧给自己丫鬟也使了个眼色,素管、玉笺袖子一撸就上前去,跟青城武陵几个厮打了起来,你揪住我的头发,我扯住你的袖子,还有帮忙的四娘子,劝架的顾一昭,场面一时无比混乱。 …… “孽畜!”老爷一声喝令。 几人抬头,就见顾介甫铁青着脸,站在花厅门口,手指着她们,手指不停颤抖。 顿时满屋跪了一片。 “好好的大家女儿居然这般行事?市井泼妇一般。”,顾介甫已经抽离了愤怒,气得胸膛起伏,他要动用家法,“来人呐!给我带绳子过来,我勒死这几个孽畜,也省得今后为非作歹丢我的脸!” “老爷息怒。”太太忧心忡忡,被二姨娘扶着迅速赶了过来,“先问清楚是为了何事再处罚她们也不迟。” 顾介甫到底给太太几份面子,就铁青着脸坐到了正堂:“说!你们几个!怎么回事?!” 几个小娘子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二娘子一咬嘴唇,昂着下巴:“今日三娘子要给仆从分发酥山,我认为太过奢靡驳回,因着客人在场,三娘子就怀恨在心,三番五次挑衅。我的丫鬟都是听我指使,要罚就罚我一人。” “你还知道护着仆从?”老爷气笑了,“就算是听你的指令那也是以下犯上,得赶出去!” “不能赶!”二娘子急了,“三娘子作为妹妹不尊重长姐也是以下犯上,明明五妹已经息事宁人出来打圆场了好几次,她还次次挑衅我与我争辩,这也是以下犯上!要罚她也要罚!” “二姐想多了。”三娘子未语先含泪,眼泪汪汪开口,“爹要罚就罚我一人吧。是我不懂事,在客人面前跟妹妹据理力争伤了妹妹面子,是我没有约束好丫鬟,在二姐打我时叫她们忍住,都是我的错,爹爹罚我一人就是。” 她眼眶微红,带着泪珠,要哭不哭的,一看就让人心生怜悯。 可说出的话都在暗地指责二娘子死要面子叫仆从打她。 果然二娘子越发怒发冲冠:“你!”,她直起身子骂三娘子:“我只说了不赞同你买酥山,可你先说我小家子气,又说我没有嫡女风范,接二连三骂我!” 太太面露欣慰,女儿这些天也算成长了,能说到点子上,并没有像从前一样一味发脾气。 “当真?”顾介甫果然看三娘子的目光透着不满。 “我……”三娘子无从抵赖,可垂首滴了两滴泪后又抬起头来,“二姐是不用开口骂,难听的话都交给两个狗腿子跟班说,骂我小妇养的,难道我能忍?” 顾介甫面色铁青。 太太看在眼里,暗暗叫苦。孩子们不懂事不知道,可她知道,顾介甫本人就是妾室所生,刚出生就被抱养到无子的嫡母膝下,妾室去世宗谱改名,外人都t不知底细,可他本人就很避讳这件事。 所以抢在老爷前面叱骂女儿:“糊涂!是你叫谁骂的?” 二娘子委屈:“是老四自己说得,跟我有什么关系?大家眼睛都瞧着,我哪里有机会冲她授意代骂”。 顾介甫看二娘子的目光里那一丝寒意就褪去不少。 顾一昭也叫苦:她明明是和事佬,怎么被归类到狗腿子一类了?少不得要为自己辩解:“三姐寒我的心,在场管事媳妇都可作证,我第一次是说你们说得都有道理,第二次是张罗着带客人们去水面上吹风,哪句话狗腿子了?” 她也委屈:“我不想让姐妹们在客人前头丢脸,刻意帮你们遮掩,怎么这也不对么?” “那又怎么样?谁让我是姨娘生的?”三娘子见说不过,索性捂着脸哭了起来,“大家都嘲弄我,今日游船二姐也带着客人孤立我,既然如此嫌弃我,为什么不将我生下后就摔死我?” 她哭得伤心,六娘子也跟着垂泪。 庶女上青云 第25节 一时场景有些凄惨。 顾介甫也动了恻隐之心。 二姨娘气得攥拳,恨不得能生啖其肉。 太太在心中冷笑,这做派还真像大姨娘,每次遇到理亏就先哭再顾影自怜,将一切都怪到身世上去,引得老爷垂怜,最后整件事不了了之。 顾一昭却要说句公道话:“三姐姐口口声声自己是姨娘所生,动辄自怨自艾,可我也是姨娘所生,今日游船明明是二姐不想冷落客人所以忍着吵架的怒火跟客人说话交际,哪里是带头孤立你?” 她冷笑一声:“反倒是三姐,一会当着客人面争吵,一会给船上冷脸给客人甩脸子,如今倒委屈上了?” 太太被二姨娘扶着坐在旁边,要不是顾忌老爷在场,简直要给顾一昭喝彩! 区区几句话,就将事情说得回转回来。 果然顾介甫面色又沉闷起来,看向三娘子的目光也不全是不忍,而是透着审视:“你五妹说的是。一家人就算再怎么闹,外头见人也应当和睦整齐,你这般闹,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 想到今日之事有可能传出去成为笑柄,怒意就再次升起来:“三娘子不懂事,处处挑衅长姐,罚你跪祠堂一月,抄写家法五十遍,也不用再管家了。” “四娘子唯恐天下不乱煽风点火,六娘子偏帮偏信,难道除了三娘子其余人不是你姐妹?二娘子也有错,妹妹们不懂事,你更要有长姐风范,罚你们三个各抄写十遍家法。” “至于五娘子。”顾介甫沉吟,“一家人一荣俱荣,你劝架劝得很好,并没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作壁上观,我书房里那方端砚就赏给你,你也应当时常自勉。” 顾一昭有点意外,她还以为顾介甫会连着自己也罚一遍呢,却能赏罚分明。到底是当官的,知道不能搞连坐制。 二娘子虽然不满自己受罚,可想到三娘子要跪一月祠堂,顿时喜上眉梢,觉得这点抄写不算什么,喜滋滋应了一声。 三娘子受了罚,不许再管家,也不知道大姨娘怎么教育了女儿们一顿,六娘子倒乖觉了不少,每每来管家议事都以二娘子马首是瞻。 四娘子虽被罚,但重新得了二娘子欢心,也高高兴兴跟着二娘子。 因着这次冲突,顾介甫就更在意女儿们的教育问题,再三写信催进度,终于在自己府上集齐了四位老师。 教授四书五经的朱夫子年过半百,须发皆白,符合顾一昭刻板印象里的大儒形象。很是威严,他带着一个弟子服侍自己衣食起居。 教授书画的易大家非但是夫子还是当世大家,更是太太少女时极其敬仰的一位姐姐。 易大家名讳单字一个“仪”字,曾经是太太二嫂闺中手帕交,后来所托非人,娘家出事后丈夫和婆家袖手旁观,易大家就求了父亲故旧写信给父兄伸冤,用自己嫁妆银子上下打点。丈夫和婆家反而诬赖易大家是与男人有染,将她赶出家门。 易仪并未气馁,而是带上自己的陪嫁,到了家族流放地定居了下来,专门出卖书画为生,硬是在嫁妆银子花尽的情况下靠着卖字画的钱维生,还照顾了阖家老小。 后来易家终于平反,易家兄嫂请她回家居住。 易仪却摇头拒绝,她被夫家泼了污水名声不好,许多人家已经将她视作反面案例,自家侄儿侄女的嫁娶都受了影响不说,还有不少人对哥哥指指点点,御史参奏她哥哥治家不严,易大人气得当场摔了笏板跟那人在金銮殿上打架。 易仪知道后却连夜就出了府,给哥嫂留下了信件,不知所踪。 再有她的名号时才得知她只带几个仆从游历三山五岳。 家人寻找,然而她如蹁跹白鹤,常常在一地停留不久,忽然坐船顺江水漂流而下,又忽然雪夜来了兴致冒雪去看竹林,或听闻哪里米糕好不远千里去品尝,兴之所至,恣意随心。 家人无法约束她,便只各处请自家亲友帮忙照应。 这回易大家听闻香雪海好,要留在江南好好看一遍梅花所以能留两年,太太二嫂孟月茹便请崔景宜帮忙照顾。 崔景宜写信去求,她闺中时也曾与易大家有过一面之缘,本不抱希望,试探着去信,没想到易大家欣然应诺。还说若是能帮一户她寄住的人家伸冤,她愿意在顾家停留两年。 顾介甫调查过,那户冤情简单,不过是乡间没根没基的土财主仗势欺人,他便随手解决了。 易大家便也按照自己的许诺来府上任职。 再有一位绣娘和一位女官老嬷嬷,顾家无拘无束的小娘子们一下多了四名老师。 分别是德智体美四项,朱夫子教授四书五经,是智,宫中老嬷嬷是德,美术老师是易大家,还有位绣娘就是体育老师。 专门锻炼手部肌肉和臀部肌肉,怎么能不算体育呢? 上了几天课小娘子们各个愁眉苦脸,就是平日里最爱读书的六娘子小脸也似苦瓜一般。 顾一昭摇摇头,在腹中点评:任何爱好一旦变成职业都能让人痛不欲生。 上了两天课,张娘子询问过顾家和易大家之后,将自己女儿送了进来。 她理由挺充分:“我看当今世上存世的画家里,就易大家胸中丘壑了得,其他充其量不过是画匠罢了。” 这话有点狂妄,但听元风说,她爹非但不反驳她娘,还甚为赞同,觉得她娘这话说得又有气魄又有见地。 酸倒了一屋小娘子的牙。 不过酸倒之后又都觉得隐约有点羡慕。 他们家都有三妻四妾,自然谁家都有一些狗屁倒灶的妻妾相争的糟污事,小娘子们身在其中不堪其扰,都天然向往简单清白的人家。 而且赵云风本人豪爽义气,从窗户翻出去给大家带太宁坊的绿豆糕,进来被夫子逮到后一口咬定是自己吃的。 “你一人能吃十盒点心?”朱夫子狐疑看她,左右手各拎着一长串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的点心盒。 赵云风手臂健壮,鹅黄纱袄下肌肉崩得紧实,面不改色撒谎:“学生天生饭量大!” 所以平日里除了大娘子最受欢迎就属赵元风受欢迎了,身边总是围着一群小娘子,这个冲她撒娇“元风姐姐”,那个娇滴滴叫她“好元风”,各个都争着跟她交好。 赵元风哈哈大笑:“祖母还总担心我嫁不出去,这不提前就左拥右抱了?” * 有了学堂之后顾家的风气正了不少,太太也安心养起了胎。 过几天大姐姐和七妹来到了苏州,外出书院读书的嫡出大哥顾温弘也告假回家见姐妹。顾一昭就见到了另外三个兄弟姐妹。 顾温弘长得很好,大概是遗传了渣爹的盛世美颜,可惜面上带着一股自卑和戾气混合的气质,平白影响了他的长相。 他见人也吭吭哧哧:“见……见过……爹,见过,娘……见过各位……妹妹。” 顾介甫长叹一声,显然是对这个儿子已经失望彻底,到底还是柔和道:“书院休沐回来也不能松懈功课,好好去你的拜石轩读书。” 若是亲生儿子,太太肯定会嗔怪老爷“儿子好容易回家一趟,老爷也不让他松散松散”,可这是前头继室留下的儿子,跟自己不大亲近,太太就也只是客套了两句:“拜石轩的摆设我都叫人摆好了,弘哥儿自己看看,若有什么不合意的尽管提,我叫他们去换。” 弘哥儿就拱手:“谢……多谢……母,母亲。” 顾介甫脸色更加郁闷,即使身为一个老练政客都藏不住那种从骨子里散发的失望。 元娘子顾曼宁生得温柔,鹅蛋脸,五官虽美却丝毫没有攻击性,是那种圣女般的柔和,性格也一样敦厚宽和,颇有长姐风范。 顾一昭看见她忍不住惊叹:大姐姐简直就是白月光救赎文中的标准白月光。 原本三娘子最贤惠,可当大姐姐这个真贤良的来了t一下就将她甩出了一射之地。 几个妹妹们都喜欢凑着元娘子玩。 元娘子也很有大姐姐的样子,待她们温柔平和,二娘子嫉妒她得妹妹们爱戴,摔碎了她的玉佩,她也不生气,反带着玉雕小兔去哄二娘子,等到二娘子羞愧自责得大哭时,曼宁就温柔摸摸妹妹脑袋把她放在怀里:“知道我们二妹最好了!” 就连最牛心古怪的四娘子,都服服帖帖叫一声“大姐姐”,要知道她从前可是懒得叫三娘子的。 顾介甫称赞:“不愧是养在老夫人跟前的,端庄敦厚,自有长姐风范。”,说着看一眼二娘子。 二娘子也不恼,只开开心心跟着元娘。 比起大姐姐温柔七娘子映宁就很不起眼,她大约有六岁,胆子很小,说话怯生生的,看人时候不敢正视,总要绕着躲着看。 过两天,顾一昭才从山茶那里得知答案:原来七娘子是从外头抱进来的孩子。 据说顾介甫某天铁青着脸,从外面抱进来个三岁的孩子,就这么养了起来。 三姨娘帮着养了两年,说孩子性情古怪,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养,正好到了五岁,就按照规矩送到了太原老家。过了一年这才又到了苏州,跟谁都不熟。 府里对七娘子的来历众说纷纭,有人说她是老爷昔日故交的女儿,有人说她是犯官之后,还有人说她是老爷在外面风流和外面女人生下的孩子。 原本这种情形下将生母纳进来就好,偏偏七娘子生母是卑贱的烟花之地女子,甚至孩子是不是老爷一个人的都不好说,自然无法进门,也就是孩子,有可能是顾家血脉,所以老爷不忍心她流落到烟花之地,才存了善心收养回来。 “等她渐渐长大,就有很多不怀好意的仆从专门打量她的脸,想从她的脸上看出哪怕一点顾家的特征,好研究她到底是不是个……野种。”山茶小声说,“所以七娘子很怕生人。” 顾一昭听着都气愤:她才六岁,这些人就这么对她? 七娘子住在曲水流觞,就在煨芋居后面,隔了一面墙。刚住进去的第一晚顾一昭侧耳倾听,听见夜里有哭声传来。 顾一昭吓一跳,撺掇着木兰跟自己起来去探望七娘子。 等敲开门,打着哈欠的婆子招呼:“是五娘子啊,我们七娘子早睡了。”顾一昭不信:“我怎得听见后院有人哭?” 她如今管家,所以婆子们待她很客气,请她去正堂坐。顾一昭就直接走进了七娘子的闺房。 果然见七娘子一个人缩在大拔步床角落哭。 旁边的丫鬟和婆子一个不见踪影,那拔步床跟个小房子一样宏伟,熄了灯黑夜里到处都是黑影,骤然换到陌生地方,身边连个妈妈都没有。怪不得小孩子害怕。 顾一昭叫点灯,随后看一眼身后的婆子,那丫鬟就讪讪笑:“七娘子体恤奴婢们,不让奴婢们陪着守夜。” 其实是她们偷懒,知道七娘子人微言轻就逃避守夜。 顾一昭没说话,蹲下去跟七娘子对视,温柔跟她说话:“映宁,你是不是还不困?我在院里烤兔腿,你要不要过来尝尝?” 七娘子抬起头,脸上泪珠清晰可见。 顾一昭更加柔声问她:“先吃点夜宵再睡,我那里有布老虎,还有磨合乐,吃完跟我一起睡,你可愿意来?” 七娘子想了想,慢慢点点头。 【作者有话说】 来啦,本章发红包[红心][星星眼]。前几天都在随榜更,所以攒了不少存稿,今天放出来,祝大家看得开心。 元娘子指的是大娘子,下文有时候会称呼大姐姐为元娘子 第25章 顾一昭就伸出手,去牵她的手。 七娘子怯生生,不敢伸手,可一骨碌从大床里爬了起来。 四姨娘端着一盅银耳羹正发牢骚呢:“大厨房送的夜宵越发敷衍了,大晚上谁要喝黏糊糊的这玩意儿?不如来一道烤蜜翅来得实惠。” 看见顾一昭身后跟着七娘子,“呀”了一声:“这不是映宁?” “小胳膊小腿的,怪可怜的。怎么脸上还有水?”四姨娘大惊小怪,扯了毛巾,从茶壶里热水倒进水盆,毛巾往水盆里泡,随后重重往七娘子脸上擦去。 她是做农活出身,不懂温柔二字怎么写,下手就很重。 水有点烫,四姨娘睡前泡脚喜欢烫烫的水,所以映宁的脸上就冒着热气,还留下了重重的红印子,看着像在虐待儿童。 但是映宁没有躲,而是乖乖站在原地,任由四姨娘那干惯农活的力气用力给她擦脸,但力气不够,所以头就一个劲往后仰,有点子滑稽。 “她房里丫鬟都不在,一个人吓得哭,我索性带过来跟我们一起睡。”顾一昭跟四姨娘解释。 庶女上青云 第26节 “那起子踩高捧低的小人!”四姨娘恨恨骂,转念一想怕吓着孩子,就刻意掐住了嗓子温柔问她,“印宁想吃点什么夜宵?”,变脸飞快。 七娘子摇摇头。 “姨娘去厨房传几道菜。”四姨娘起身去吩咐丫鬟传菜,走到院里打量两个小姑娘听不见了这才絮絮叨叨大骂:“这起子黑心肝烂肚肠的人!以前还跟我养过两年呢,那时候皮子白里透着红,那像现在这样浑身的蚊虫叮咬的疤?” 但因为夜晚太安静了,所以屋里听得清清楚楚。 顾一昭:…… 七娘子:…… 如今太太身孕在身,时常半夜会想吃东西,所以大厨房里李贵媳妇命人将火到晚上也不熄,还留了专门的灶娘轮流值夜,为的就是方便太太。 因此四姨娘略使了些碎铜钱就得了一托盘菜,她美滋滋摆了一桌:香酥鹌鹑骨、胡瓜拌卤牛杂、陈皮红豆沙、糟毛豆鸡胗鸡爪、八宝甑糕。 七娘子双眼瞪大。 “还愣着作甚?”四姨娘不满,“有句俗话,吃饭扭捏,干活也是孬种。” 顾一昭就叫木兰把映宁报上椅子,自己也开始吃夜宵。 四姨娘絮絮叨叨笑话厨房的灶娘偷懒:“卤菜和糟菜都是一做一大盆腌好,等人来捞出来就好。豆沙也是煮好的,甑糕更是做了一大盆,鹌鹑骨是晚上剩下的油炸货,厨房拿了我的赏钱居然没连炒锅都没起!” “下回见着李贵媳妇我要问她,火镰一捧就能拿赏钱啊?” 手下却不停,一会功夫就给七娘子前面的碗碟堆满了菜肴,唯独不给她吃糟卤:“这是加了黄酒酒糟泡出来的,你们孩儿不能吃。” 因着五娘子如今是半个红人,所以厨房虽然没认真炒菜但送来的菜品质量都还不错:香酥鹌鹑骨卤过的鹌鹑骨头一碰就碎,看着就入味,吃起来更是连骨头都能咬碎,丝毫不用费力剔骨头。 胡瓜拌卤牛杂里头牛肚柔韧,牛舌嫩软,胡瓜清爽,加了香菜辣油,还有一丝丝甜,多种复合滋味勾得人筷子停不下来。 吃多了咸食,就一口蜂蜜浇汁的糯米甑糕,喝一碗醇厚绵密的甜甜陈皮红豆沙,再换换口味。 即使晚饭吃过了,但顾一昭还是认真吃了许多。 七娘子也是,吃完就抱着肚子发呆。 四姨娘怕了:“莫不是吃撑了?” 想一想:“不应该啊,陈皮就是助消化的,我看你喝了一碗陈皮红豆沙呢。” 顾一昭:…… 她打岔:“不如我们在院子里慢慢绕着散散步消食?” 七娘子点点头。 顾一昭就上前去牵她。 这回七娘子乖乖把手放进她手心里。 一大两小就在小小的煨芋居散步,四姨娘觉得很温馨:“应该给你们讲个故事听。” 可她满肚子的故事都是乡下鬼怪精怪吃人的传说,自然不好拿出来吓唬两个小孩,想了想:“我给你们讲讲吃过的吃食吧。” “雪白竹笋烩入金华火腿就是赫赫有名的金镶玉,先前在田庄上,请庄户小孩带你去设笼,竹笼里放上小米,晚上去收笼,就能抓到鹌鹑、麻雀、鹧鸪。还能去摘枸杞芽,和庄户们孝敬上来的土鸡蛋同炒,就能做一道香喷喷的土鸡蛋炒枸杞芽……” 走到院子空地处又很遗憾:“哪天我应该带着丫鬟们砌个土灶,也能给太太做一个叫花鸡。” 顾一昭拦她,四姨娘还振振有词:“不用麻烦太太,我自己也能砌。” 这是麻烦不麻烦的事吗? 顾一昭苦口婆心教育她:“太太怀孕,不能动土。再者,砌灶等同于私设小厨房,没有太太允许怎么能乱设?” 四姨娘悻悻然作罢。 一番闹腾,总算消完食,四姨娘就又给两个女儿洗漱完送她们上床休息,临了了自己也不走,索性就跟两人睡一起:“横竖你们还是孩子,跟我偶然睡一起也无妨。” 两大一小并排躺在床榻上,倒也其乐融融。 顾一昭摸了摸映宁的头发,问她:“还害怕吗?” 映宁乖乖摇了摇头。 自此之后顾一昭就常带七娘子过来住,反正煨芋居和曲水流觞就隔了一道墙,往t来也很便利。 七娘子也乐意缠着顾一昭,她还是不大爱说话,只乖乖跟着顾一昭身后,活像个小跟班。 太太看见就笑:“自己还是个小丫头呢,就带个小丫头。” 顾一昭趁机进言:“我看她身边都是太原来的老仆,似乎不大习惯我们这里的规矩。” 崔氏沉吟。顾一昭这是委婉告状呢。 她自然也有所听闻曲水流觞里的丫鬟婆子不大尽心的事,但那些人都是从太原老家来的,由婆母亲自安排的,她好端端提出换人,岂不是是在隐晦指责婆母对孙女不慈爱,白白得罪婆母? 所以崔氏乐得敷衍。 当初顾介甫抱这孩子进来时她不知情,更不知孩子来历,只知道顾介甫跟翁翁婆婆打过招呼,婆母对这孩子很是厌弃,随手指了几个奴仆估计都没什么经验,再加上看主家不尽心自己也不是很尽心,所以敷衍塞责。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万一惹怒了婆母,她再赐一个三姨娘怎么办? 如今自己在孕期,无法服侍丈夫,再赐妾室本就是名正言顺的事。 太太扶着自己的小腹,脸上阴晴不定。 顾一昭看懂了她的犹豫,可她若不插手,只怕七娘子还要受磋磨,索性心一横:“母亲,太原的仆从忠心是忠心,但到底没教养过小孩,不如太太给七娘子添个生育过的媳妇子或妈妈,这样就算祖母知道了也不会生气,只觉得您是查漏补缺,不是挑衅她老人家。” 她素日里含蓄,甚少将话说得这么直白,只如今挂心七娘子,便少不得说直白些。 崔氏听进去了:“也罢,难为你这孩子记挂妹妹,正好我跟前有个关妈妈,就赐给七娘子,帮她照看调教那帮不懂事的小丫鬟罢。” 关妈妈是崔氏闺中时的首席一等大丫鬟,早些年嫁给了崔氏娘家管事生儿育女,很是风光。 只不过丈夫升职成了铺子里的大掌柜后嫌她年老色衰,又见她多年不在太太跟前伺候没有体面,就堂而皇之在外面勾搭勾栏女子有了外心,还叫嚣着要堂堂正正把外室娶进门做二房。 儿子们为了财产向着爹和小妈,居然还来说服关妈妈容下二房,被关妈妈拒绝后指着亲娘的鼻子骂她善妒不能容人。 关妈妈勘破亲情,便请了夫家族老和娘家兄弟作证当场断亲,与丈夫儿子恩断义绝,又写信求了崔氏,变卖了自己的嫁妆来江南寻生计。 这几天崔氏正发愁怎么安置她呢。 崔氏自然与她有旧情,可她身边四个各据重任的妈妈都是关妈妈昔日同僚,若是提拔关妈妈与她们平级,那四位妈妈这些年的辛苦算什么? 可若让关妈妈听她们命令做事,又怕她心理失衡引发矛盾。 如今看情形索性就调到七娘子身边,于是叫人唤了关妈妈过来:“你可愿意跟着七娘子,做她奶娘?” 关妈妈行礼:“奴婢幸蒙太太不弃,哪里还有挑拣的资格,如今只求一口饭吃,能被太太送到小娘子门前是奴婢的造化,以后一定不负太太重托,好好照看七娘子。” 顾一昭观她神色清明、面目端正、衣饰也整齐,看她不像是蓄意挑事的刁奴,便放下心来。 关妈妈果然能干,第一天就聚集了曲水流觞的奴婢们训话,给她们定下了严格的规章制度,不许她们懈怠。 有婢女不服,闹着要去太原找老夫人告状,被关妈妈抓起来打了几个耳光,叫她:“赶紧上路,否则我要笑你懦弱。”,结果那婢女想想又不敢,就算告到老夫人那里,她玩忽职守也理亏,便灰溜溜又回到曲水流觞当值。 院里的婢女们一扫往常懈怠,顿时都变得认真起来。 往日里七娘子屋里半天见不到一个人,如今就是半夜也轮流有奴婢值守;以前有时候她们端饭过来都是凉的,如今饭菜都是热乎的,桌上的茶壶也常有热水,不至于让七娘子喝冷水吃冷饭。 顾一昭又请太太开了库房给七娘子赐了些家具:什么螺钿镶三屏式镜台、青花瓷唾盂台、湘妃竹榻、莲枕荷花椅,竹编气节柜。 摆设了进去,七娘子的曲水流觞也渐渐有了人气,不似从前荒凉冷清。 曼宁就颇为惭愧在家宴上承认错误:“昔日在太原时我居然没顾上照顾七妹,着实是有失察之责,愧为姐姐,倒是五妹小小年纪能想起查漏补缺。” 顾介甫很欣赏大女儿:“曼宁有错就改,也是好孩子。” 顾一昭就悄悄跟曼宁说:“我知道大姐姐也有难处。”,大姐姐自己也是个13岁的小姑娘,搁在现代才读小学六年级,正是无忧无虑跟父撒娇的年纪,却要失去生母在祖母手里讨生活,自顾不暇也很正常。 曼宁悄悄拉着顾一昭的手,晃一晃。 二娘子瞥见,酸溜溜哼了一声。 这回随着元娘子和七娘子来苏州的还有老家来的几个画师,他们停留在太原还有个任务——给顾家阖家画几幅画像回老家。 顾一昭:?古代版全家福照片? 细细询问才知道,原来祖母笃信佛教,所以热衷于捐款供养开石窟造像,捐款多的家庭能指明在某个石窟里画上自己家眷画像留下姓名。 因着儿子全家在外地,祖母索性就让画师跟着出发,照着本人画好画像再回太原。 好小众的爱好。 顾一昭不懂,但老爷乐得做孝子,就叫画师们放宽心住着,好吃好喝,确保能将每个顾家人都画进画像里。 这期间易大家听闻后还颇感兴趣,拜访了那几位画师,跟他们切磋画艺,询问他们在洞窟作壁画的颜料、技法,如何能确保画面百年不褪色等技术难题。 画师们也谦和,大家切磋技艺难免有遇见知音的感觉,三五不时就一起磨颜料,运了云母、蛤粉、朱丹、雌黄、青金石等一堆矿物在一起磨。 顾一昭免不了要提醒老师:“师傅还是少用滑石粉,我以前听人说,那粉末与一种有毒能致病的粉末长在一起,开采时常常不小心混在一起。” 易大家就点点头:“这粉末能用旁的代替。” 易大家与太原画师们聊得兴起,甚至还盘算着几年后动身去山西布政司游览一番,走遍大同、云冈等地的风景。 崔氏赶紧阻拦:“那里连着沃尔都司,常有鞑子进犯,易姐姐可万万不能去。” 易大家脸上表情显然是满怀向往:“即使前途叵测,比起暂向玉花阶上坐、箔钱赢得两三筹还是要来得痛快。” 崔氏沉默。掷金钱是从宫里到贵族女性间流传的一种娱乐方式,若不是后宅寂寞谁愿意玩那个?比起被困在四方的窄窄院落里,自然是骑马闯荡江湖恣意一生来得痛快。 易大家见她面露恻然,反而笑笑,不提自己的志向,反而问她:“身子可还沉重?” 崔氏摇摇头,笑得甜蜜:“如今还未沉重,就是害喜害得厉害。” 易大家笑:“月茹当年也害喜。你们姑嫂倒相同。” 太太二嫂孟月茹如今也是赫赫有名的二品夫人,娘家更是出名的孟家,据说跟儒学大家孟子连着亲,所以在夫家很受尊崇。 她和易大家年轻时是手帕交,也是她引荐易大家到府上来。 “但愿能与二嫂一样,生个像大外甥一样聪慧的孩子。”崔氏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这次画全家福顾介甫动了主意:“不如将姨娘们也画进来,毕竟是祈福的好事。” 给大姨娘画画好说,反正她被禁足在院子里,可三姨娘怎么办? 总不能劳烦人家画师特意再跑趟别院吧?那些画师虽然地位不及官员,但他们是专门给寺庙佛窟画画的画师,因着有信仰力量加持,地位也不算低。 太太只好叫人把三姨娘从庄子上带来,打算等画完画像就送回去。 才在庄子上待了一个夏天,三姨娘就面目全非,她这回吃了好大的苦头,也不知是心情不好还是别院吃食不好,人消瘦得竹竿一样,手腕上镯子直晃荡,一把青丝蜿蜒肩头,看着无端憔悴。 庶女上青云 第27节 然而美色更甚,苍白脸颊上沾染几根发丝,眉目似蹙非蹙,如同含了泪珠,满腹愁绪更加增添故事,楚楚动人。 见太太也比寻常要更恭顺,说不了两句就要磕头,还要庆贺太太怀孕:“给太太道喜,愿太太添个康健结实的哥儿,以后考个状元郎。” 崔氏怀了身孕后人也多了几丝母性,见她这样乖觉倒把从前对她的恨意放下大半。 再看她道贺时候脸上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就猜到三姨娘是哀怨自身呢:她出身烟花地,从小就被当扬州瘦马调教,被灌了虎狼药,这辈子都难生育。所以看见旁人生育也就难免羡慕。 想到这里崔氏昔日想惩治她的心也淡了不少,挥挥手:“还去你的旧院子住,既然知道错了,等过年时我就求老爷提早把你t从别院上放出来。” 三姨娘喜不自胜,赶紧道谢:“谢太□□典。” * 朱夫子是位大儒,据说学问了得,可惜就是不擅长教学。 这点顾一昭深以为是,她前世听过一种说法,就是清华北大学历不一定是最好的老师,因为他们学知识太快太简单了,他不知道怎么跟学生讲学习的过程:“看看就会了啊?” 朱夫子也是一样,他自己熟读四书五经,讲起经义来经常引经据典:“这句话就是《尚书》里所说‘为善不同,同归于治’,说的就是《论语》里‘不以犯上而好作乱者,也等同于屈子在《离骚》里所说‘非世俗之所服’的境界……” 翻译起来就是“同学们,你看这个x等于线代里的y,等于微积分里面的z,是不是很简单?” 小娘子们:? 当初顾介甫觉得朱夫子是一位学问很扎实的大儒,那是因为顾介甫本人也是高材生,两人华山论道相见恨晚,压根儿没考虑初学者根本接受不了这种跨度。 所以每每遇上朱夫子授课,大家都是各有各的走神。 元娘子勉强坐得端正,眼神努力跟着夫子互动,但茫然翻书的手势泄露了她的慌乱。 二娘子和元风传纸条,你来我往也不知道在聊什么,传得火热。 三娘子坐的笔直,头也随着夫子的讲解点啊点,但如果认真看她眼睛,就发现她眼睛无神,早就睁着眼睛进入了梦想。 四娘子前头书本垒成小山,枕着胳膊睡得安详。 六娘子低头在书本上画青竹,青竹下水潭里爬一个小乌龟。 顾一昭在偷吃东西。 她课前就把手里握着的青毛桃悄悄递给七娘子,小声跟她说“太酸了,现在别吃,一会上课吃。” 为什么现在不能吃?七娘子不懂。 等到上课一半眼见大家昏昏欲睡,她就见前头五姐姐书袋悉悉索索,随后就见五姐姐翻出一个青毛桃,鬼鬼祟祟送进嘴里。 是现在可以吃了吗? 七娘子懵懵懂懂,也跟着将青毛桃送进嘴里。 随后差点惊讶出声: 好酸! 酸得她脸都皱到一起。 平生都没有吃过这么酸这么涩这么苦的果子! 怪不得要在这时候吃酸果子,果然有奇效! 本来昏昏欲睡的困劲一下子就被刺激到九霄云外,整个人分外精神。 等第二节课时五娘子递过来另一枚青枣,冲她眨眨眼:“这个也很酸。” 二娘子眼尖瞧见了:“五妹偷着给小七什么东西?” 等翻出青枣后大喝一声:“好啊,背着我们偷吃!”,她得意洋洋拿走了青枣:“都是姐妹,五妹不许厚此薄彼。” 顾一昭想抢,偏偏朱夫子已经走了进来,顾一昭只好无奈耸耸肩。 二娘子本来不馋青枣,只是上课上着上着就打了个哈欠,困劲又上来了,本来说好跟元风传纸条玩,可她上了一节课就借口“哥哥生病了,要去照料”溜之大吉。 她常常以这个借口溜号,日子久了朱夫子就觉得这位赵少爷体弱多病,又看过他的诗文大为欣赏,担心他是下一位李贺,所以很愿意给赵娘子请假。 无聊之下二娘子索性就翻出青枣,偷偷咬了一口。 朱夫子正摇头晃脑讲《离骚》:“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感慨奸佞小人当道,忠臣不得善终。忽然听得学堂里尖锐而急促—— “啊!!!!” 朱夫子不满看过去,是二娘子。 她小脸蹙在一起,满脸皱巴如核桃,眼里饱含热泪。 他便沉声问:“顾二娘,你怎么哭了?” 二娘子被酸得尖叫出声,怎么有这么酸的青枣?!! 可被夫子提起来责问,一下慌得乱了手脚,瞥了一眼顾一昭也皱着脸眼含泪水,就决定祸水东引:“回夫子,我是看五妹妹哭,我就忍不住。” “五娘子?你又是何故?”朱夫子耐心有限。 顾一昭赶紧将青枣生咽下去,脑子飞转:“学生……学生是感念屈子长太息以掩涕,所以也忍不住哭了。” 朱夫子不提能有这样的回答,顿生出知己之感:“好!好!好!你们都读懂了屈子!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等课间时三娘子就柔柔弱弱过来,又一副自怨自艾的样子:“五妹和二姐吃什么好东西,莫非瞧着我是庶出的不给我?” 顾一昭刚想说,二娘子抢在前头把青枣递给她:“给你就是。”,说着冲顾一昭挤挤眼,不许她说出去。 顾一昭还想再抢回来,三娘子却将手缩回去:“原来是背着我吃零嘴。” 于是第三节课时,三娘子也“啊”了一声。 不过她没有好运气,朱夫子觉得三娘子是看前面两位姐姐受表扬所以东施效颦,索性赶她去杏林外面罚站。 三娘子气得捶胸顿足。 不过吃酸果子治瞌睡虫的法子自此在顾家学堂流传开,不久之后学堂附近的果子铺就再也不愁酸果的销量了,酸味水果一时告急。 因着买不到果子,几位小娘子就将主意打到了自己家,想在自家院子里摘。 四姨娘认识不少野果野花,耳濡目染顾一昭也学了不少,认识一种野黄角树,果子尚未成熟时最是酸涩难当。 正好大湖中的小岛上有。 顾一昭、二娘子、七娘子就带着丫鬟坐上游船往湖中去,家中大湖填出了三个小岛,仿照海外有仙山的传说分别起名叫“蓬莱、方丈、瀛洲”,最大一个岛本就方丈岛,但嫌弃方丈不好听,改名为卧波阁,如今住着三娘子。 两人关系不好,二娘子就也不愿意往她那里去,索性去了最小的蓬莱岛摘。 三人来摘果子,却都不会爬树,站在树下面面相觑。 顾一昭有点尴尬:“早知道就请元风姐姐来教我们爬树了。” 没办法,三人只好绕路上了蓬莱岛上二层小阁楼,希望能摘取长到窗户附近的黄角树果实。 还好攀住最近的一根枝条,二娘子慢悠悠将它拉到了眼前,顾一昭和七娘子两人慢吞吞摘果子。 摘了一把,忽然听二娘子惊呼:“那是谁?” 几人顺着她手指方向看过去。 那里是大宅最北边,是姨娘们居住的地方,除了四姨娘她们那些姨娘、通房都住在一处,离着北门近。北门有个靠着水系的小码头,之前两位姨娘为难大太太就是在这个码头。 平日里顾介甫出门都常从那里坐船上下班,老爷时常留宿这里,上下衙方便,这个夏天他不常去这里,如今太太有了身孕,便又常出现在这里。 此时一座院落里,摆放着蕉叶式古琴案,上面摆着一把古琴,再有配套的点彩宝相花纹鼓凳,旁边矗立着一扇夹纱双面绣百花屏风。 “谁这么傻,居然把室内的陈设都挪到室外来?”二娘子蹙眉。 很快有了答案,三姨娘从室内款款走来,落座古琴边,点燃一支檀香,在袅袅檀香中,伸手抚琴。 顾一昭一看夕阳,此时正是老爹下班的时间。 果然她们几个眼睁睁看着一会功夫北门打开,顾介甫一身官服疲惫从北门进家,随后脚步顿住,应当是听见了琴声。 “真是小妇手段!”二娘子气得破口大骂,想一想旁边站着两位妹妹都是庶出便又改口,“真是不知廉耻!” 顾一昭倒没放在心上。妾室不似主母,没有妆奁没有娘家依仗,谋生手段自然是讨男人欢心,自然是难免沾染上不得台面的意味,否则难道还要请老爷欣赏她纯洁无瑕的灵魂不成? 这当口顾介甫已经踱步到了三姨娘身边。 虽然看不清两人面上神色,但夹纱双面绣百花屏风上繁花盛开,在繁华落尽的季节别出心裁,琴案、鼓凳摆放雅致,搬到户外别有一番风味,看着是极雅致的所在。 琴声渐停。 二娘子满脸惆怅松手,黄角树枝条一弹,又恢复到原本的位置。 顾一昭没说话,轻轻关了窗。 几人静默下了阁楼,风从远处吹来,二娘子伸手用指尖去触碰没有形状的风,怅然说一句:“入秋了。” * 三姨娘就此成功翻身。 原本说好的禁足一年也不了了之,等画师们画完供养人画像后就继续留在了顾宅,没有再去别院。 太太对此也默认了。 据顾一昭所知,当天二娘子就去寻了太太告状,不存在消息滞后的缘故。可是太太居然还是默默接受了这件事,并没有整治三姨娘。 四姨娘愤愤不平:“老爷好偏的心!我们娘俩在别院吃了三月的土他倒不记得,就怜惜三姨娘吃三个月的苦!” 又好奇:“太太怎么不拿出个章程来?” 正房里郑妈妈也正捶胸顿足:“太太怎么不收拾那个小贱人?” 太太摇摇头:“如今我是万事不管,只求子嗣为大。” 原本按照此地的规矩,主母怀有身孕后就应当抬举通房或妾室来代替自己服侍“丈夫”,甚至有的主母苦于怀孕之苦会在生育嫡子后t主动将丈夫往妾室身边赶。 她怀孕已经有两月,本来也应当准备起抬举通房。 “太太抬举人也不妨碍养胎啊。”郑妈妈恨铁不成钢,“抬举谁,就应当由您这个正房主母说了算!” 府里的妾室除了四位,剩下略有体面的就是生育了七娘子和八娘子唤作“喜樱”的通房,其余通房都在福建搬家过程中卖得卖、送人的送人,几乎没剩下几个。 喜樱因生育双胞胎落下了伤病,无法服侍人,太太要抬举也是抬举四位姨娘,随便挑谁都行,哪里容得上三姨娘越俎代庖? “我倒觉得这样也好。”钱妈妈进言,“大姨娘和老爷有少年情分,听说前头那位都动弹不得她,若是让她钻了空子,怀了儿子岂不是要鸡犬升天?” “二姨娘不得老爷宠爱,四姨娘既没脑子又能生育,她独宠怀孕怎么办?”钱妈妈顶着郑妈妈的白眼,小心分析,“倒是三姨娘,就算再怎么宠她也无法受孕,对太太无法构成威胁。” 崔氏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钱妈妈得意。 庶女上青云 第28节 叫你得意!郑妈妈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但面上笑:“太太高见,是奴婢想左了。既然太太要抬举她也好,免得四姨娘一家独大。” 自从两位姨娘禁足之后,老爷大部分时间在正房,其余时间就常往煨芋居里去,虽然四姨娘如今长了脑子向太太投诚,但架不住她羽翼丰满时对太太反咬一口。 太太摇摇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瞧着四娘子倒不是个坏心眼的,小五也是个孝顺孩子。” 她护着那两人,郑妈妈就只好不再说坏话。 老爷和太太都不打算罚三姨娘,顾介甫又找了个机会拿出三姨娘手抄的几卷佛经,说是三姨娘为老太太祈福亲自抄写的,念在她孝顺至诚的份上惩罚就此结束,所以那三姨娘之事就不轻不重揭过去了。 或许是极力挽回之前被当众赶走丢失的面子,三姨娘这回得宠后极其嚣张,今日穿着杏粉色凤鹤樗蒲纹妆花缎石榴裙,明日就穿月白蝴蝶穿花缎织金襕折裥单裙,身上首饰更是花里胡哨,什么赤金莲梳、金镶祖母绿步摇、亭台楼阁金簪,不要钱一般往身上招呼。说话更是飞扬跋扈,今日嫌菜淡了,明日说想移栽一株绿梅,折腾得管家的二姨娘和小娘子们团团转。 管账的二娘子在第n次收到三姨娘院里的用钱需求后,气得将账册一摔:“反了天去?!” 一贯爱与她抬杠的六娘子此时也同仇敌忾:“叫三姨娘忍着点,这绿萼梅没有,红梅也一样将就着看,江南菜系就是清淡适宜,她若是想要卷铺盖去成都府吃重口味我倒是可以帮她买船票。” 姐妹几人合力将来乱提要求的丫鬟赶走。 谁知三姨娘居然亲自来了,被停机、咏絮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扶着,一脸的不胜风力,进来就笑:“二娘子怕是不知道,老爷亲口说了,给我院里设个小厨房呢,所以我才来讨要个能做除去江南菜的灶娘呢。” 二娘子不提防居然被她这么阴了一下,当即沉下脸没个好声气:“那梅花又作何解释?你可别告诉梅花也是爹要换?” “让人怪不好意思的。”三姨娘以帕捂嘴,吃吃笑了起来,得意瞥了一眼二姨娘,“是老爷说,我肌肤胜雪,不知衬着绿萼该何等风景,我才突发奇想要一株绿萼梅花。” 二娘子大窘。 她是闺阁女儿,怎么想到忽然听到这种混账话? 一时间又羞又恼怒,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你这个!你这个!”你了半天骂不出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 “姨娘可是疯魔了?这等浑话也是好说给闺阁女儿耳听的?”这时顾一昭开口了,一脸正色呵斥丫鬟,“停机、咏絮,还不将你们姨娘请回去,否则告到老爷那里,三姨娘不一定有没有事,你们却肯定是要代主受责罚!” 停机、咏絮对视一眼,觉得很有可能,于是矮下身子劝三姨娘回去。 三姨娘本来也就是借此机会抖抖威风,好让内宅人人知道自己连嫡女都敢怼,所以见二娘子落败也不恋战,哼了一身腰肢一扭转身就走。 顾一昭见她出去便去抚二娘子的手背,顺着她的后背轻拍:“好了好了,没事了。” 二娘子这时才“哇”一声哭出来。 她是个素来神采飞扬的骄傲嫡女,此时却像被偷了糖的孩子,扑在顾一昭怀里一抽一抽,哭得格外伤心。 旁边六娘子也跟着擦擦眼泪,递了自己的帕子给二娘子。 二娘子哭归哭,可哭过后还是那个骄傲的嫡女,勒令诸人不许传出去到太太耳朵:“如今母亲怀着身子,若是被我知道此事传到她耳朵里惹得她烦扰,我定不轻饶。”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三姨娘先宣扬出去,这一回一战成名,在内宅颇为嚣张。 过几天甚至放出风来:说要将七娘子收养到自己膝下。 【作者有话说】 每个人的丫鬟名字代表了她最深的渴望,三姨娘渴望获得一个冰清玉洁的出身,所以以停机德咏絮才来给丫鬟命名。二娘子渴望自由,所以用名山大川青城山、武陵源给丫鬟命名。 明晚十二点见![红心] 第26章 听松堂里,二娘子正靠在太太身边撒娇:“娘,是我错了。” “娘哪里是生气你错了?”崔景宜伸手挽起女儿垂落的发丝,“娘是心疼你,这么大事怎么不来跟我说一声?” 二娘子嘟哝着嘴:“还不是怕让那起子小人惹您生气?” “娘见过的风浪多了去了,哪里就怕了那个?”崔景宜摇摇头,“你小小年纪最应该是舒心惬意纵情玩乐的时候,心思太重了不长个。” “谁说的?”二娘子摇摇头,“只要自己厉害,一辈子都有舒心日子可过。” 崔景宜脸色微黯,冲女儿慈爱笑着没说话,似乎透过眉目飞扬的二娘子看见了安徽乡下那个偷跑到庄子上踩溪水和佃农孩子捉鱼的自己。 “既然娘都知道了。”二娘子悻悻然问,“这件事预备如何处置?” “当然是要责罚三姨娘。”崔氏神色肃然,“她便是再得宠也不该对家里女儿家说出那种话。就算荣升成二房,也不成!” “娘,我说的不是那个。”二娘子感动于母亲这时候还惦记着给自己出气,不过眼下她有更紧迫的事,“我是问七娘子的事。” “那你就别操心了。”崔氏摇摇头,“这件事我自有定夺。” 崔氏当天就禀告过了顾介甫。 三姨娘再来请安时,就被青蒿拦住,不紧不慢道:“太太还未起来,请三姨娘再等候片刻。” 停机双目圆睁就要上前吵架,三姨娘却喝住了她,扶了扶鬓边新得的珐琅玉兰山雀烧蓝金簪,慢悠悠点点头:“自然是等的。” 她是发自内心不在乎等这一会。 一来抚养七娘子之事就算老爷同意,也肯定会过问太太意见,自己还是不能与太太撕破了脸。 二来她新得了这枝簪,据说是宫里流传出来的贡品,她有意跟人炫耀炫耀。 说起来三姨娘本性也不是这么好炫耀的高调性格,实在是想找补回来。 上回她管家出事被当众扣在仪门打板子,惹得来来往往仆从都看得清楚,又被当众贬谪到别院,如今回来只觉得人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都透着鄙夷看不起,所以才加倍炫耀,想将损失的颜面挽回部分。 三姨娘施施然在听松堂外登了半盏茶的功夫,这才觉得不对:“怎得其他几位姨娘都没来?” 咏絮听了差遣去问桔梗,得了个白眼:“我怎会知道主子们的事?”,说完还特意看了三姨娘一眼:“我又不是那等不知尊卑的蛮子。” “你?!” 停机又要急,咏絮拦住她,笑问道:“桔梗姐姐,好姐姐,劳烦你就告诉我,其他几位姨娘怎么不在?否则我家主子惹毛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何必呢?” 伸手不打笑脸人,桔梗就哼了一声:“其他几位姨娘早早就来请安过,候了一会见太太不舒服,就打声招呼自己走了。你们自己来得晚没赶上,怪我?” 三姨娘听明白了,原来其余几位姨娘早就来过,太太先恩典让她们走人时自己不在没听到。 她便也准备走。 谁知桔梗冷笑道:“三姨娘留步,太太走其他姨娘走,可却说了,让您在这里等着。” “这是何事?”三姨娘好脾气有限,“太太素来待我仁慈,怎得忽然让我等?莫不是你狗仗人势?” 她骂得难听,桔梗生气:“三姨娘好大的胆子,连太太的话都敢不听?” 三姨娘还待要吵闹,就见帘子一打,郑妈妈出来了,她面色沉沉,拿着一本书,上来就道:“三姨娘,太太叫你跪下受罚。你可知错?” 崔氏t余威犹在,三姨娘迟疑了下,膝盖一软,可嘴上还倔:“到底何事?莫不是太太误会了不成?” “误会不了。”郑妈妈冷笑,“三姨娘将那混账话说给闺阁女儿们听,有失教养,别说太太,就是老爷听说了也极为不满。今早老爷走时就让太太好好训诫下三姨娘。” 三姨娘恍然大悟,原来是因着故意透出闺房话恶心二娘子的事。 她很是后悔。其实她倒不是没遮没拦,实在是想当众驳斥下二娘子,逞一时之快而已。 没想到惹怒了太太,连老爷都惊动了。 想起自己战战兢兢的回府路,三姨娘再也不敢放肆,乖乖跪在听松堂正院里,由着青蒿大声念家规给跪着的三姨娘听。 给了三姨娘好大一个没脸。 三姨娘虽然脸颊绯红,但是事后又若无其事。 她先前要丢脸早就丢尽了,虱子多了不愁,丢人丢多了习惯,这件事对她而言并没有造成太多伤害。 只能说内宅战斗出来的女人都有一颗强劲的内心。 非但如此,三姨娘跟顾介甫又是撒娇又是认错,居然将这件事不轻不重揭了过去。 而且继续提出想抚养七娘子。 顾介甫沉吟:“七娘子身世复杂,恐怕此事不好办。” “老爷,您就应了妾身吧。”三姨娘递过去一杯泡好的老君眉,芳香扑鼻,“您也知妾身终身不能生育,只怕就指望老爷给我庇佑了。如今若是能得了老爷恩泽替老爷抚养血脉,奴就是死了也甘愿……” 甚为动人。 手中的茶杯透出淡淡茶叶香,喝一口温度正好,腰往后一靠,早落入事先铺好的柔软舒适腰靠上,顾介甫就舒舒服服叹了口气。 在衙门处置大小公务,劳心劳力,回家后能沉浸在温柔乡里顿觉身心放松。 比起处处要敬重的崔氏,当然是满眼崇拜盯着自己的三姨娘更得他心,试想一下:绝色美人眼中心中只有你,全身心仰仗你,将你的笑容视作对她的奖励,你咳嗽一声她都能大呼小叫关心不停,无微不至服侍你左右。 何况三姨娘被罚后学乖了,比以前更加听话温顺,什么都顺着顾介甫。 除了男女之情,更掺杂了绝对的权利。 谁能说不呢? 顾介甫就松了口风:“此事……倒不是不行……” “真的?”三姨娘喜出望外,殷勤给顾介甫捶背,“多谢老爷,就知道老爷最疼奴婢了。” “只不过——”顾介甫到底还是没忘了发妻,又开口补充:“只不过后宅之事到底还要太太点头。” 三姨娘晴转多云,又嘤嘤落泪:“老爷知道我的,我是个天生可怜人,如今不能生育,看见旁的姐妹身边都有孩子,心中不知多羡慕呢……” 本来只是做戏,可是说着说着也触及心事,也忍不住掉了两滴货真价实的眼泪。 或许是年岁渐长,她渐渐羡慕起了有孩子的姐妹,特别是这回被贬谪到庄子上时更是想起了四姨娘。 当初四姨娘也被贬谪到庄子上,可是三姨娘事后跟她聊起此事,惊讶发现四姨娘丝毫没有太多怨怼,满嘴都是怎么跟女儿采青笋,怎么和女儿钓鱼的趣事。 甚至蠢笨无比的四姨娘能结束惩罚回府,也是托了她女儿的福。要不然指望蠢笨如猪的她,哼,恐怕一辈子就只有老死田庄了! 回来看到太太有了身孕,这种渴望就更加迫切了。 顾介甫明明不像爱她一样爱崔氏,但很看重崔氏的身孕。 好多次即使在她这里快活过了仍旧披着衣裳冒着夜露去探望太太,不就是因为那个即将出世的孩子吗? 有了孩子,她肯定也能勾得顾介甫多来自己这里多坐坐。 再不济,她老了也能有个指望啊,就算是个女儿以后嫁到了旁人家,太太看在女婿的份上也要对姨娘客气几份,而且一般女儿都会高嫁,说不定女儿嫁的人家比顾家好,自己养老也有指望了。 她本来想要一个延续自己血脉的孩子,一个跟她亲密无间的孩子,能像二娘子一般保护母亲,像三娘子一样给母亲出谋划策,像五娘子一般弥补母亲的愚蠢。 可是自己吃了不少汤药,找了许多大夫把脉,最后都是失望而归,如今也只好借助于收养了。 顾介甫不喜欢看见女人的眼泪,当即有些不耐烦:“当初抱了七娘子来本来是在你这里,你不要才送去四姨娘那里,如今你又要出尔反尔?” 三姨娘气闷。 能怪她吗?当初七娘子浑身又脏又臭,头上还有虱子,谁知道老爷是从哪个脏地抱来的? 何况她那时三岁不会说讨喜的话,只知道像条野狗一样蹲在床底,叫她吃饭还被她咬了一口,谁乐意养? 庶女上青云 第29节 当时三姨娘对自己的生育能力还没失去希望,所以就像踢皮球一样把那个麻烦踢给了四姨娘,也怪四姨娘那个蠢货,看到孩子问都不问一句就带了去。她活该! 不过如今嘴上自然要辩解:“当初奴家看见七娘子心里欢喜得不得了,可自己没养过孩子没经验,就怕养出个好歹来。所以才割爱给了四妹妹……” 顾介甫就心软:“也罢,如今看看你们还有没有母女缘分。” 他回头就跟崔氏提起了此事,崔氏却不松口:“如今七娘子也有六岁有余,身边关妈妈又照料得好,我看倒也没必要给她认个娘。” 崔氏虽然回绝老爷回绝得痛快,可心里还是发虚。 于是就召了五娘子过来。 顾一昭非但人过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份食盒:“四姨娘特意做了叫我捎给太太。”,自打三姨娘复宠,顾介甫就不大往四姨娘那里去,四姨娘也乐得清闲,每日里琢磨着怎么做好吃的汤水饭菜。 青蒿丹参帮着顾一昭摆盘,桌上满满当当摆上了小芹菜末牛肉羹、葡萄果切、山药羊排牛乳粥、卤猪杂。 丹参在旁边纳闷:“这看着也太繁杂了些,东一道西一道看着毫无关联。” “姐姐好眼力。的确有些乱。”顾一昭笑着解释,“不过这都是为胎儿好的一些吃食。牛肉糜好消化,对孕妇好,这粥里是将原本的糯米换成了山药,不至于让人体内糖粉忽然超标,吃山药是补脾。” 这些她很有把握,牛肉本来富含多种元素补充营养,牛乳补充蛋白质,粗粮替代升糖快的精粮,有助于避免孕期血糖过高。都是根据现代营养科学确定对孕妇有益处的食物。 只不过后面说的话就是四姨娘搜寻来的民间偏方,她也不敢相信。 “像这葡萄,是因着有人说吃葡萄生出的胎儿皮肤白,这猪杂虽然看着腌臜,但里头猪肝对孕妇好,猪眼睛吃了则是生出来胎儿眼睛又大又圆又亮……” 说到最后她倒没什么底气了:“这后面的都是我姨娘所说,我没见医书上有记载,太太还是别吃了。” 惹得崔氏和丹参几个丫鬟笑:“你这做女儿的,怎么亲自拆姨娘的台?” 不过她都尝了一遍:“你姨娘所说这些我也听说过,估计是民间习俗。” 甚至还忍着不适吃了硕大的猪眼睛:“听说上一届的探花郎眼睛生得美,本来学问不及另一人,可圣上看他长相好直接点了他。” 可怜天下父母心,孩子还没出生呢就已经为若干年后的科举做准备了。 顾一昭为她宽心:“自然的,太太一准生出个俊俏小郎君。”,顾介甫虽然渣但是长相绝美,太太也不差,家中兄弟姐妹就没有丑的,根据遗传学理论也能生出好看的宝宝。 说起来崔氏颜控有一个好处,就是能保证孩子一半的基因好看,吃这些食物也能有更大概率生好看宝宝。 崔氏吃得津津有味:“四姨娘手艺真不错,做得食物都极合我胃口。” 小芹菜末牛肉羹直接将牛肉打成羹,根本不塞牙,也杜绝了难消化的弊端,一口下去脆生生的嫩嫩芹菜末清新,搭配软烂带香的牛肉羹,浑身都暖乎乎。 葡萄果切虽然只是简单的葡萄,没有烹饪加工,但很用心,是将葡萄一颗一颗剥了外皮,再从中剖开,除去了葡萄籽,因着顾一昭怕普通升糖快,还淋了一点自家酿的苹果醋在上面。 至于山药羊排牛乳粥里头是将山药在小铁片上一个劲磨,直到磨出雪白软烂的山药泥,随后将这山药泥与牛乳共同搅动,直到牛乳全部融入山药泥后才加了焯过水的小羊排上锅煮。 山药本身的鲜甜,加上牛乳后带着奶香,因为火候和前期处理的缘故,整道粥没有半点膻味,羊排也是炖得软烂一口一个,非但没有膻味还奶香十足。 太太连着喝了一小碗山药羊排牛乳粥,乐得旁边青蒿笑:“太太今日没怎么用膳,没想到这会进的多。” 卤猪杂倒没什么稀罕,是平民食物,但也处理过,半点腥味都闻不到。 丹参奇怪:“太太今日闻见这味道t怎么没事?”,要知道崔氏害喜得厉害,常常食物端到嘴边就恶心呕吐,原样又端了下去。 顾一昭解惑:“听四姨娘说,做之前将内脏都泡在清水里,泡不知道多少回,直到水变成净水,再用柑橘叶和荆芥磨成的粉末又搓又泡,最后才焯水后上锅卤,所以味道散得干净。”,四姨娘也是个善心的,一旦将太太视作自己人,对她就很用心,说实话比大厨房那些灶娘们都还上心。 “怪不得。”崔氏恍然大悟,“我听说有些豪奢人家为了去腥,居然拿面粉洗内脏,以此为傲,却不及四姨娘这法子,又能洗干净又不损阴德。” 吃罢饭后撤去碗筷,崔氏笑道:“回头走的时候,带一份斗彩大桃童子梅瓶给四姨娘。对了,还有一份阿胶,是我二嫂捎来的,我如今怀孕不敢活血,正好让她做些吃食,也算是宝剑赠英雄了。” 她如今很喜欢天天爱做菜不争宠的四姨娘,给了四姨娘不少特权:准许她进入大厨房不说,还时常给她赏赐不少稀罕的食材。 四姨娘也乖觉,做出了新菜式都要孝敬太太一份,还打着太太的旗号在大厨房获得了食材自由,想吃什么就指明了厨房采购,自己起灶烹饪各式美食。堪称双向奔赴。 说也奇怪,太太害喜害得厉害,偏偏还能多吃些四姨娘做的菜。 顾一昭怀疑可能是太太吃腻了大厨房师傅做的菜,所以想来点新奇不一样的,大厨房师傅手艺虽然好,但架不住像食堂一样天天吃啊。 太太漱了口,就与顾一昭商量对策:“你爹说要将七娘子记到三姨娘名下,你怎么看?” 顾一昭没觉得意外。 三姨娘大部分丫鬟心腹都被革除了,如今她那里漏得跟个筛子一般,有点风吹草动人人皆知,要收养映宁的话也不是一朝一夕了。 她就沉吟着说出自己的见解:“经过上次的责罚三姨娘肯定是想要多一条依仗,收养七娘子就是她选的依仗,恐怕她会不屈不挠。” “我也觉得。”崔氏点点头,“三姨娘不达目的不会罢休,只怕被拒后很快就会想到新的招数卷土重来。” 她对七娘子倒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可是不想让三姨娘得意。 而且三姨娘心术不正,好好的小娘子被她养着只怕会养歪,白白糟蹋了那么个孩子,这些日子顾一昭带着七娘子常来她这里走动,每日问安很是殷勤,到底还是有几分面子情。 只不过三姨娘眼看势在必得,眼看就要一个招接着一个招席卷而来,那岂不是烦死人? 崔氏如今想好好养胎,可不想天天应付三姨娘。 顾一昭说出自己的对策:“不如下回,太太就跟老爷说问问七娘子的意见,否则七娘子不愿意,就算拧到一起反而怨怼,白白辜负了老爷太太对她的慈爱。” 崔氏愣怔。 才想到这件事扯皮了许久,可不管是她还是老爷,都没有想过问过七娘子本人的意见。 半响才答:“是跟问问那孩子的意思。” 想想越觉得这法子好:“她如今开了心智,想必也明白三姨娘那里去不得。” 于是顾介甫第二次来问太太时,崔氏就慢悠悠答:“妾身倒是没所谓,不管养在哪个姨娘膝下都管我叫母亲,只是七娘子如今也六岁了,还是要问过她的意思,否则母女生怨,家宅也不宁。” 顾介甫叫来七娘子。 映宁恭恭敬敬上前行礼,握紧的小手胖乎乎,露出一个个圆涡,明明藕节长的胳膊,行起福礼来却有板有眼:“见过父亲,见过母亲。” 顾介甫吓一跳:“居然这么大了。” 他印象里映宁还是个婴儿。 “老爷每日里忙公务,她又混在儿女堆里不显,确实是没看见。”崔氏慢悠悠答,又给二娘子和五娘子表功,“来太原后小二和小五常带着她玩,性子开朗了许多,人也知道礼节了。” 顾介甫就擦擦汗:“到底是太太教育得当。” 这才问七娘子:“映宁可愿意找一位娘?” 七娘子看了太太一眼,不解:“映宁已经有母亲了啊?”声音奶声奶气。 “是该再有位带你玩带你吃喝的姨娘,这样也更好照料你。”顾介甫不愧是官员,冠冕堂皇的话一套一套。 “如今有姐姐们带着我玩,还有四姨娘带我吃喝。”七娘子似乎没听明白,“四姨娘做的芝麻怪味鸡丁和蜜汁瓜条都好吃。” “真是个贪吃鬼。”太太笑,被童言童语逗乐,似乎丝毫不在乎映宁被谁收养。 顾介甫想起这些日子三姨娘娇滴滴的催促,只好心一横,直接问她:“你可愿意跟着三姨娘以后随她一起住一同吃饭,就如你七姐与四姨娘一般?” 七娘子抬头,看看老爷,满脸惊讶,可很快就本能摇头:“不。” “为何不?”顾介甫带了几丝怒意。 七娘子虽然怕,但还是鼓起勇气:“上回我们几个荡秋千时遇到过三姨娘,她冲我们翻白眼,还捂着鼻子嫌我臭。” 顾介甫讪讪,哑口无言。他固然要维护自己一家之主的威严,可架不住童言无忌。 崔氏瞧得心里大乐,余光瞥见丈夫正望过来,心中警铃大作,赶紧摸摸鼻子收了喜色,让自己脸上神色严肃一些。 顾介甫抬头,为难看看太太:“这回画师们回老家,还要带我们的家谱,让这些孩子们都记入族谱……” 要记入族谱,这映宁就必须得有个身世。 崔氏脑子转得飞快,原本打算让七娘子自立门户谁也不靠,可要写进族谱就不能是无生母的孩子。她的生母显然无法被写进来,那…… 崔氏没想到自己解决了麻烦又多了一个麻烦,不由得心慌,胡乱扫视一圈,像是要找到答案。 看到顾一昭时她忽然灵机一动:“老爷,不如将映宁写进四姨娘名下?” “四姨娘?” “正是。”崔氏有理有据,“映宁不是说,四姨娘带着她吃喝给她做了不少菜肴吗?四姨娘也不嫌她臭,可见两人缘分亲厚。” 一旦有了这种想法,论据就滔滔不绝想了出来:“她们住的也近,就隔了一堵墙,连搬院子都不用,直接墙上开小门就行,省事不少。而且四姨娘从前带过她两年,也算有缘分,再者四姨娘养育小五,自己照料孩子不至于毛毛躁躁出什么事,老爷是不知道,这没带过孩子的生手照料孩子那可是状况百出呢……” 说着说着她自己都觉得四姨娘是个上好的人选。 顾介甫也有点被说服了。 “再说了,四姨娘虽是妾室,可出身农家良户,是清清白白的良妾……”崔氏使出了杀手锏。 七娘子本就身世成谜,经不起推敲,再写到一个做过扬州瘦马的姨娘名下,那以后亲事就更艰难了。 不如将她趁机写到四姨娘名下,反正外人又不知晓底细,能借此机会给七娘子身世洗白。 顾介甫听到这里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虽然宠爱三姨娘,但也很看重自己的官望。 自己后宅有个烟花之地的妾室只能算是生性风流,反正文人骚客都这样。可自己子嗣得保持绝对的出身良好,这关乎自己的家族声誉。 于是他点点头:“就照太太所说,记到四姨娘名下吧。” 顾一昭松了口气。 三姨娘只是为了自己多条路,并不是真心疼爱七娘子,这样收养她过去也不会真心关心她。 说不定要拿走七娘子的月钱“代为保管”,也说不定以后会拿七娘子做争宠工具,等她老了再拿女儿做养老工具。 以后跟了自己娘亲,至少自己能保护她平平安安到出嫁。 这件事就此解决。 听说三姨娘居住的翠影阁那天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扫了几个花瓶碎片出来。 三姨娘一心想要个现成的女儿,没想到今日梦碎,还连带着便宜了四姨娘这个死对头。 “她本来就有一个女儿了!”三姨娘气得面目狰狞,“还要跟我抢!” “姨娘放宽心。”旁边服侍的停机劝慰她,“您还年轻,说不定可以生一个自己的孩子,再说了,您有了老爷的宠爱,以后有通房或者丫鬟生的孩子也能要了来养,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 三姨娘气得牙根痒痒,又摔了一个花瓶:“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哪里像现在这个七娘子好,已经六岁了,过了小孩最难带的日子,也不用伺候吃喝,平日里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能让仆从们看护,自己可以轻轻松松当娘,而且再过七八年就能议亲嫁出去,用起来多方便?! “我生一个孩子还要从头照顾,哪里有现成的好?”她犹不解气,将碎片扔向自己的丫鬟。 瓷碎片飞扬,落在地上四散发出尖锐的声音,停机吓得躲到一边,却还是差点被一个瓷片击中,那瓷片顺着她的脸颊划了过去,让她脸颊上留了个伤口。 停机t忍着痛,在心里想:难道你生孩子只为用,半点都不打算付出吗? 这件事让宅邸里知道,虽然如今老爷宠爱三姨娘,可到底还是更看重太太,原本那些想要蠢蠢欲动的心思就歇了下来。府里也太平了许多。 庶女上青云 第30节 二娘子更是高兴,下回在朱夫子课堂前拎了一油纸包麻辣兔肉干给顾一昭,热心劝她:“这麻辣兔肉干可辣了,下回困可以偷吃,保证你困意全无。” 顾一昭毫不客气笑纳。 然而这兔肉干上面的油点太大,下节课上刺绣课时,两个小娘子一伸手就漏了陷——竹绣绷上蹦出的雪白桑蚕丝绣布上,就映照上了两个小小的红油点子,还带着红红的辣椒籽。 黄绣娘毫不客气,将两姐妹一起拎起来罚站。 虽然这件事让太太占了上风,但太太并不敢松懈,隔天就又叫了七娘子过去陪着她说话,将自己心里的苦闷和担心尽数倒了出来。 或许是现在怀孕了,或许已经将五娘子当做了自己人,她说话就很直接,并不像以前那样绕弯子:“可我担心这样一来,与你爹离心离德……” 至亲至疏夫妻。 顾一昭心里微微颔首。 顾介甫这样的政治家最喜欢在家里玩平衡术那套,如今太太势大,他就找回来三姨娘加以平衡,虽然看在太太身孕的份上让着太太,但迟早又会再次寻个由头打压太太。 想到这里她就一阵烦躁:这个老登,就不能把精力放到外宅吗? 这种精英男眼里世间就是博弈场,生怕妻子变强。 顾一昭看过一种说法:匹配游戏时我们都希望队友强,对手弱,所以如果有人希望找一个柔弱的妻子,说明他把你当敌人,而不是并肩作战的队友。 然而烦躁归烦躁,她心里也清楚明白,这就是alpha精英男的坏处,你享受他一心往上爬权高位重给家眷带来的便利,就要忍受他将算计也带入家中的冷酷。这样的人并非良配。 顾一昭摇摇头,又变成了那个冷静的政客:“太太可以寻个日子找郎中开药,说是胎象……要专心保胎……” 装出胎儿不保的假象,同时低调做人,让顾介甫打消戒心。 崔氏略微思忖下,赞同点点头:“照你说的办。”,她这么多年也摸清楚了顾介甫的行事做派,喜欢妻子弱小。 想了想还是心里没把稳,就说出自己另一个想了许久的构思:“老爷身边的车夫如今是个鳏夫,身边还空缺着,你看我赐个丫鬟给他可好?” 顾一昭惊讶,没想到太太居然还没放弃这个招揽车夫的想法。 她这招棋也合乎道理:车夫本来就是老爷心腹,收服了他就等于在老爷身边安插了个奸细。 试想一下,凤姐若是这么干,贾琏抬举尤二姐做外室的事根本就瞒不住。 可是顾一昭听说过那车夫喝酒打老婆,并非良配,她并不想让无辜女儿家去受害,不仅是豆蔻。 “除了豆蔻,还有桔梗、麦冬、白芷……到底谁合适呢?不然再下面另外挑一个?”太太已经在盘算合适的人选了,“你平日里管事时有看见谁合适吗?要长得中等、还要家里穷想一跃龙门的,最好人也温顺乖巧……” 顾一昭打了个寒颤,崔氏虽然是个不错的嫡母,但她毕竟是养尊处优的官太太,并没有现代自由平等那一套理念。 她赶紧进言:“母亲,若是您挑好了人,被爹知道怎么办?” “知道?” “是啊。车夫既然是爹的心腹,那成婚肯定会喜气洋洋跟爹说一声,爹不就知道这人是您这里的吗?”顾一昭决定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解救一个她不认识的可怜女孩子,“惹恼了爹,他换了车夫怎么办?再者与您吵起来怎么是好?” “对啊。”崔氏没想到这出,想想顾一昭所说都很合理,“还是你这孩子想得周全。” 顾介甫那么多疑的人,肯定会确保心腹的嫁娶对象都在可控制范围里,不会容许他身边有太太的耳目。 顾一昭松了口气,给太太出旁的主意:“那车夫既然是鳏夫,想必前头有孩子?您若是想跟车夫套近乎,不如悄悄说服他,给他儿女们谋个前程,这样他的盼望捏在您手里,神不知鬼不觉。” 崔氏想想:“这倒是好主意。我隐约记得他有个10岁的儿子,应当也是家生子,我看看托娘家人在外面铺子上找找伙计,或是问他要不要读书。” 反正都在府外,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老爷也很难疑心到她头上。 顾一昭点点头:“母亲想得周到。”,反正没有女孩子遭殃就好。 四姨娘天天在内宅做菜,却没想到忽然天降重任:将七娘子写到了她名下。 “我……”她有些茫然,看女儿,“成么?” “当然可以。”顾一昭点点头,“娘可比三姨娘靠谱多了。” “我当然比她强!这我知道。”四姨娘很骄傲,话头一转,“我的意思是,你可愿意?” 顾一昭愣怔。 没想到四姨娘专门来问她。 “娘只有你一个孩子,虽然也瞧着七娘子可怜……可还是要先紧着你,你若是不同意不高兴,娘就去求老爷求太太推了这件事。大不了我多私下照拂映宁就是。”四姨娘认真看着顾一昭的眼睛,似乎在征求她的同意。 【作者有话说】 继续发红包,明天的更新要到周一的晚上十一点。 第27章 顾一昭眼中所见四姨娘:嘴碎眼高,耳朵高高竖起,恨不得有什么八卦都要拿来说说东家长西家短,有时吝啬到石头里都要榨出油来,满嘴胡话恰如六国贩骆驼的……可以说是满身的毛病。 却不料她居然能在这件事上尊重女儿,让人惊讶之余多了感动。 可她孤儿多年,也说不出什么感人肺腑的话以表母女贴心。 所以顾一昭只是点点头:“可以。” 七娘子要写到四姨娘名下的事让顾家上下都颇为意外:不是会做人的大姨娘,不是宠爱正眷的三姨娘,不是太太嫡系二姨娘,居然是不哼不哈的四姨娘。 不过想想如今五娘子颇得太太宠爱,想必是太太爱屋及乌,便也都不说什么了。 顾家就挑了个吉利时辰,由老爷太太出面,将七娘子映宁的名字写在了四姨娘后面。由老爷亲自写进了信封,和那些画好的画像,交给了回太原老家的管事。 管事回到太原,自然会将这批小娘子的名字都写入族谱,以后谈婚论嫁就有了根据。 顾一昭仿佛记得,红楼梦里说亲并无嫡出庶出之分,可在大雍朝里,嫡出庶出还是会成为婚恋上重要影响因素,嫡出的孩子有庞大舅家可作为助力、有母亲丰厚的妆奁继承,自然也更有优势。 庶出的话也会严格分类,生母出自耕读传家的小户人家、虽不读书但世代清白的农家、还是烟花女子,对方家里也会严格衡量。 七娘子记在了四姨娘名下,至少以后读书、说亲时都不会被人歧视。 仪式上除了老爷写名讳排行外,四姨娘还喝了七娘子敬的茶,受了她磕头,还给她赐了一个长命锁。 等仪式结束,顾一昭还提出给七娘子办一场认亲宴。这回认亲的事让府里又将七娘子的身世翻了出来,难免有些风言风语嘲笑她出身低劣,不如趁此机会好好办一场,也让那些小人看看七娘子如今有靠山了。 四姨娘想想:“也好,免得那些不开眼的人又奚落七娘子。” 四姨娘特意做了一碗鸡汤小刀面去求太太,太太深深闻一闻香味,就赞:“好地道的庐州风味。”,她自打出嫁离家就未去过淮西,自然很想念家乡味道。 听完四姨娘诉求后笑:“我不由分说将这孩子塞给你,怎么变成了你来求我?你有心抬举她给她体面,自然由着你办。” “谢太太!”四姨娘欢天喜地谢了崔氏,去和女儿准备这宴席。 顾一昭就拿了八两银子出来给李贵媳妇,叫她准备些时令鲜菜,李贵媳妇慌得连摆手:“五娘子若不是要折了我的草料?两位本都是府上的小姐,要办宴席不从外面叫了碟子菜进来就是看得起小人的手艺,哪里敢收钱?” 顾一昭心里清楚她是真心不敢要钱。李家从前也阔过,李妈妈掌厨时不可一世,不过她出意外去世后李家就败落了,从高到低受尽心酸,若不是太太抬举了李贵媳妇接任进来管厨房,只怕李家也只能靠李贵在外院几个死工钱过日子,所以李贵媳妇格外珍惜现在的幸福生活,不大敢对太太身边红人甩脸子。 她虽然不敢拿,顾一昭还是留下了五两银子:“婶子说哪里话,我们办宴比平日里吃喝要更多花费些鸡鸭,难道那大肥鸭子、大刀五花肉,都要婶子自掏腰包不成?” 李贵媳妇还待要推辞,顾t一昭板起脸佯装生气:“李婶子若是再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了。” 李贵媳妇这才收下了钱,却更加用心置办了一场席面。 顾一昭命人在曲水流觞和煨芋居分别摆了好几桌,和七娘子一起下帖,请了太太、几位姨娘们并姐妹们参加。 又叫木兰下帖请了太太身边的当归、丹参,大姨娘身边的绿依,三姨娘身边的停机,又并大娘子的山桃、二娘子的武陵、三娘子的望春、四娘子的紫楝、六娘子的素管、八娘子九娘身边的康乐。 七娘子不解:“姐姐为何还要请那么多丫鬟?”, 顾一昭就教导她:“不光是我们主家之间要交际,丫鬟之间也要交际,她们之间互通有无,能了解许多消息呢。” 又叫她身边的大丫鬟柳花跟着学:“你若是不会,就只在那天跟在木兰后面看她如何与人说话接人待物,也能学到不少,再就是跟着山茶,那丫头嘴皮子利落,你也能学些说话技巧。” 柳花一直忠心耿耿跟着七娘子,日积月累与七娘子也有了几分相濡以沫的情感,因此忙给顾一昭行礼:“多谢五娘子指点。” 又往后退行了个大礼:“这是奴婢僭越,斗胆替我家小姐谢过五娘子。” 顾一昭笑着扶她起来:“真是个忠心耿耿好丫头。”。 柳花果然跟着木兰,像个小跟班随她左右,木兰也用心教导她:“提前造个册子,将这回小姐与主家们的人情往来写在册子上,以后遇上回请也能知道如何回礼……” 柳花虚心点头,学得认真。 到了日子四姨娘亲自给五娘子和七娘子看着梳妆,将顾一昭打扮成浅紫的桐华仙子一般,却将七娘子打扮成金尊玉贵模样,先去给父母磕头,老爷满意颔首:“你养的很尽心。”,崔氏也笑:“映宁这么一装扮,白白胖胖像年画里的金童玉女。” 四姨娘趁机敲竹杠:“老爷太太既然夸了,今日办认亲宴何不表示表示?” “你知道你个不老实的,路过大雁也得拔根毛。”崔氏嗔笑,命人端出两幅金手镯,“我去了恐她们姐妹束手束脚,就只有礼先到了。” “谢太太。”四姨娘笑得满口白牙贝壳一般露出来,又转向老爷:“老爷呢?” “你个刁妇。”顾介甫失笑,随口调侃,“难道太太给了还不算?也罢,叫高升账上给你们各支二十两,就权当我给的安家费。” 平白得了六十两,四姨娘越发高兴,感恩的声音格外洪亮:“谢老爷。” 她拿了银子带着两位女儿回煨芋居,映宁不要银子:“给姨娘就是。” “那可不成。”四姨娘板起脸训导她,“你做千金小姐的,说出去也是知府家里金尊玉贵的娇养女儿,哪里能手头没点银子?”,教她如何藏银子。 顾一昭一听四姨娘又要讲如何在老鼠洞、房梁藏银子,赶紧打住:“映宁若是信得过我,以后跟着我做生意如何?” “好,谢谢五姐姐。”七娘子乖乖点点头。 她脸蛋如今养出了肉,胖乎乎雪白透着粉,像是年画娃娃,四姨娘忍不住轻掐了掐她脸颊:“好乖的宝。” 李贵媳妇果然用心准备了酒席,掐着吉时就命人往煨芋居和曲水流觞送菜。 银丝芥腌渍的咸菜捞出来,切得细细成发丝粗细,与金华火腿丝、雪白鸡丝、香菇丝、木耳丝一起下锅翻炒成一道什锦菜。 清晨街市上提篮叫卖的小丫手里买来嫩嫩的金花菜与干丝一起焯水,放入鸡汤同煮,是一道大煮干丝。 白扁豆、香珠豆与虾米、盐水鸭块同炖,鸭子的咸味渗到豆子里去,又绵又软的豆里混着咸香滋味,比盐水鸭块还更受欢迎。 鞭笋则剖成细条,与花椒麻油姜丝同炒,炒得酸辣入味。 也没少了大菜,压轴一个蟹粉狮子头,一个三套鸭,据说原料来自高邮县令送来的高邮麻鸭,一道银鱼枸杞汤,一道鱼丸三鲜锅子…… 将曲水流觞里大圆桌摆得满满当当。 四姨娘满意点点头:“很见功夫,就是我自己做也不过如此。”却对女儿对她挤眼暗示给赏钱的行为视而不见。 顾一昭偷笑,给麦花使个眼色,麦花乖觉,就拎出荷包打赏李贵媳妇。 柳花就在跟前学着,有样学样也拎出个荷包打赏。 太太和几位姨娘都没来,却都让人送来了贺礼,就连被禁足的大姨娘都送了一副绣着百花草虫图草绿素纱的床帐,唯独三姨娘什么都没送。 “她这是还记恨着呢。”四姨娘冲着翠影阁方向撇撇嘴,“不送就不送,茅厕里砖儿——又臭又硬,谁稀罕!”自去张罗宴席不提。 庶女上青云 第31节 几位姐妹们也都一一来了,都拿着给七娘子的礼物。元娘子送了亲手绣的一对仙桃芍药大红底迎枕,刚来也不坐,起身帮着招呼客人。 二娘子送了一个唐三彩胡人骑马摆件,她要给太太做脸,自然是跟四姨娘在一起,谴责三姨娘不来送礼的小家子气行为。 三娘子和六娘子一起来,两人联手送了一本注解《尚书》的工具书,尚书这是夫子新近在教导的书,有了注解就好学很多。 四娘子也送了一个青竹笔筒,据说火里烧过又水里煮过,又特殊工艺能百年不腐,几个小娘子就凑在一起研究到底是如何不腐的。 丫鬟里当归、绿依来了,不过略坐就放下礼走了,停机不敢来,差遣小丫鬟跑腿寻木兰私下道了歉。 康乐人来了,带着一个绣好的手帕:“主子说了,七娘子的大日子她很该来道贺,不过两位小娘子还小,离不了人,所以派奴婢来送礼。” 四姨娘悄悄跟顾一昭叹:“那也是个苦命人,有这绣帕就已经很难得。”,叫人给康乐装了一食盒的菜送过去:“就当沾沾我们七娘子的喜气。” 七娘子被众星捧月围在中间,脸都有些微红,挨着顾一昭才觉得自在些,曦宁就取笑:“这么大人,还黏着你五姐。很该罚一杯茶。” 小娘子以茶代酒,七娘子乖乖要喝茶,却被元娘子接过:“七妹太小,喝了茶万一半夜睡不着,我这个做大姐的,代她喝了便是。” 三娘子似笑非笑觑二娘子一眼:“二姐以大欺小,不如大姐会爱护妹妹,也要罚一杯。” 眼看两个四对头又要吵架,顾一昭赶紧打圆场:“姐妹们今日都喝一杯。” 几杯下肚,虽然只是茶水,但在秋高气爽的九月,姐妹几人都有点不生微醺之感。 菜肴很不错,什锦菜咀嚼起来脆脆爽爽,大煮干丝浓香扑鼻,蟹粉狮子头绵软易烂,三套鸭一层套一层,让小娘子惊讶出声。 旁边服侍的青城就笑话自家小娘子:“平日里姑娘私下吃饭嫌这个腥气,那个没味,嫌鸭有骨头,狮子头太软没意思,怎得一赴宴就样样都好吃。” 旁边几个丫鬟也点头:“我家小娘子也是这般,怪不得是姐妹。” 小娘子们就集体脸红,争辩:“宴席上的菜就是比自家房里吃好吃。” “这不是司空见惯嘛。”四姨娘不以为然,“乡下养鸡也是多了抢着吃才香,反而能多胃口。”,气得小娘子们各个大叫“四姨娘!” 四娘子拿筷子去夹盘里的白扁豆和香珠豆,六娘子嚷嚷着可惜不是四月,否则银鱼枸杞汤里加上莼菜是江南名品,二娘子张罗着要将鱼丸三鲜锅子连小风炉一起挪到水边,赏着秋水垂钓看鱼丸才是风雅,最好刚钓出来就叫人张罗做鱼丸做新鲜,大娘子大摇其头:“不可,二妹莫非是活阎王。” 二娘子不管那么多,自己找了钓竿去曲水流觞边钓鱼,钓到了小鱼就叫丫鬟去厨房请灶娘来片成薄薄的鱼片做旋切鱼脍。 整个院里热热闹闹乱七八糟,四姨娘捂脸哀叹:“原来孩子多这么吵。” 【作者有话说】 昨天去北海划船,我被吹感冒了,所以今天更新少,等改天痊愈了多更新补上。[鸽子] 第28章 “这鱼丸做得好。”即使是挑剔的四娘子都对鱼丸很是赞赏。 鱼肉雪白,弹牙,咬开后富有弹性的鱼丸就在舌尖绽开,吃一口鱼肉又鲜又嫩,没有鱼刺,还能尝到一点里面的胡椒味和芹菜末的鲜甜,融合在一起刚刚好。 “吃起来还是小心些,万一有没剁掉的小刺扎嘴。”大姐慢声细语吩咐妹妹们,"吃起来要慢点。" “野史里说,文王熊资吃鱼卡刺斩了厨师才发明出鱼丸,你可莫要做砍厨第二人。”六娘子嘲笑四娘子。 四娘子也戳她伤疤:“六妹可别忘了刺绣课要交的手帕,再不交黄绣娘可要罚站你了。” 一边二娘子也急了,灌她喝茶:“玩时说什么课业?” 顾一昭也默默帮忙按住了四娘子反抗的胳膊。 继朱夫子之后,黄绣娘成为了她t第二害怕的老师。 黄绣娘教课很认真,先从基础的裁布教导,再如何分丝线,将已经很细的丝线再“疲”成四根八根,再用这么细的丝线绣出明暗过度的颜色。 黄绣娘绣出的成品的确美轮美奂,一只猫戏蝴蝶双面绣屏风放在园子里,能吓得鸟都不敢栖在院里,盘旋两圈又飞走。对学生们的要求就很高。 原本顾一昭的女红手艺都来自这具身体继承的肌肉记忆,她自己不过是会锁边歪歪扭扭缝纫这些基础做法。 学做绣活也是为了做点针线活孝敬亲爹和太太,大都是丫鬟们缝好后她补上那么几针,就算是自己的心意了。 所以她上起黄绣娘的课格外吃力。 几个小娘子正惩治提及功课的四娘子,忽然坠儿上前小声来报:“大郎来送东西。” 什么大郎?顾一昭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大哥顾温弘。 他这几天在园中暂住,但也深居简出,除了请安平日里都不与姐妹们相处,今日怎得有兴趣过来? 顾一昭起身去门口迎接他。 就见顾温弘穿着家常葛布衣衫,拘谨站在门口,双手紧张攥着扇子,见她过来:“五……五妹妹……”一声就涨红了脸。 还是他旁边小厮机灵,笑道:“见过五娘子,我家少爷听说今日是七娘子认亲的好日子,所以特意也送了一份礼过来,算是他贺喜七妹妹的。”。 顾温弘赶紧点点头,示意小厮将手里的礼物送过来。 顾一昭接过礼物,是一个硬纸糊的方盒,打开方盒里面是一套定窑天青色茶具,茶壶盖做成了荷花状,几个茶杯则是荷花苞、荷叶,看着很是精巧。 “七妹妹肯定喜欢。”顾一昭打开后才意识到古代人似乎不大会当着对方面打开礼物,赶紧客套一句转移话题,“大哥,可要也来喝一杯薄酒?” 小厮诧异看了眼顾一昭,似乎很惊讶她居然邀请了弘哥儿。又赶紧去看顾温弘。 这倒让顾一昭有点意外:大家都是同胞兄妹,一起吃吃饭有什么?何况家宴里没少一起吃饭。 又一想,弘哥儿性子孤僻,从未见过他私下与家人有互动,就算家宴也是跟爹娘行礼,对妹妹们点点头,或许就是这个原因所以让小厮意外。 这样顾一昭就更想招呼他了:“大哥来吧,都是自家姐妹,没有外人。” 顾温弘迟疑,到底点点头。 他随着顾一昭进去时宴席显然安静了一瞬,顾一昭赶紧介绍:“大哥来送贺礼,我就请他也来坐坐。” 曼宁先起身:“弘哥儿。” 他俩是双生兄妹,自然亲近些,弘哥儿自在冲她笑笑,但是手里扇子越攥越近。 这不是事啊。 顾一昭就指挥大哥坐在大姐身边,递过去一个茶杯:“大哥先喝茶。” 顺便叫小丫鬟又送几道新菜过来:“大哥尝尝鲜。”,再跟七娘子使了个眼色:“快来给大哥敬酒谢过大哥。” 七娘子乖乖上前行礼道谢,弘哥儿不安挠挠头发:“应……应该的。” 看着菜上来,顾一昭又递给他筷子,自己动手给他舀了一碗鱼丸汤:“大哥尝尝这汤。” 她热情邀请,又给他夹菜,旁边诸姐妹们好奇打量的目光就移开了不少。大哥的拘谨也少了许多。 等这场宴席结束后大哥明显不再拘谨,跟每位妹妹都道别了不说,等回去还叫小厮又给顾一昭送来一套松鼠抱松果的茶具:“少爷说五娘子既然喜欢七娘子那套,这套应该也喜欢。” 顾一昭看了看茶具,笑眯眯:“回去告诉大哥,这礼物我很喜欢。” 曼宁也差人送了个荷包过来:“多谢五娘子邀请大哥。” 自此顾一昭就跟大哥大姐也更加熟稔了起来,常常互相往来赠送节礼。 四姨娘对此很是赞同:“听上去是金尊玉贵的嫡出大少爷大小姐,实际就是没娘的可怜孩子。” 自己做了好吃的美食也给那两位送一份。 只不过嘴上还是没个把门的:“可惜啊,有后娘就有后爹,虽然太太慈悲,但说不定嫁妆银子都要少不少……” 娘啊娘,你嘴怎么这么欠。 昭籁扶额。 她在雪白缎子上剪下正方形,再用针小心给正方形捆边,一个不小心,针一歪,计划中的丝帕边就变得如同丑蜈蚣。 “娘!帮帮我!”赶紧求助。 四姨娘瞥她一眼,接过手帕拆线,三下五除二就做好了丝帕,非但如此,还很快在上面绣上了黄绣娘要求的梅花:“拿去交差吧。” “娘!您最好了!”顾一昭现在已经可以熟练跟四姨娘亲近了,拿着作业高兴大叫。 四姨娘帮七娘子也做了一份:“又不用做绣娘那么熟练做什么?退一万步顾家落败了做灶娘可比绣娘幸福,饥荒饿不死厨子。” 第二天上女红课时,五娘子和七娘子两个在姐妹们艳羡的目光下得意交了作业。 然而没一刻钟就被夫子叫住:“怎得两人的绣迹一模一样?”,对照了两人以往的绣花作品,立刻发现“不是你俩任何一个人的手艺。” 两姐妹只好苦着脸留堂,在其他姐妹幸灾乐祸的眼神下苦兮兮重新剪裁、缝纫。 等两人绣完后,黄绣娘就问:“这梅花绣得技术一般,但配色、光影堪称一绝,难道你们还养了这样的丫鬟?” 在知道是四姨娘所绣之后,黄绣娘来了精神,拿着绣片来寻四姨娘切磋绣艺。 顾一昭才知道古代原来存放绣花样子是用一种书。这种书用很厚的纸张纳成,每张纸可以折叠成个小容器,就像小时候折叠过的“东南西北”一样,抻开后小容器里面就能放丝线、花样、染料。 两人都很敬惜字纸,顾一昭写大字毁掉的残次品都被她们要走,平平整整叠好,收在厚书里,等要画花样时就拿出来在背面画蝶恋花、鲤鱼穿莲、五福捧寿等图案,再剪下来,将剩下的残片又继续工整叠在“针线本子”里。 日子慢悠悠过,还未到重阳节,顾一昭就从嫡母那里又得了个大活计:“王芜要带着养侄来苏州看选秀事宜。” 初夏时家里就因为这件事起了争端,此时尘埃落定,太太脸色平静,似乎那件事是顾一昭私自猜想误会:“我家自然也要接待的,只不过好在他没有带女眷,内宅也不用出面交际,只用在外院设宴就是。” 这就是确定了不用跟太监联姻,顾一昭替姐妹们松口气,应了下来:“母亲,我会好好布置的。” 将太太逗乐了:“真是孩子话,你才多大,就敢担这么大责任?我叫了二姨娘张罗,你和曦宁参详左右就是。” 顾一昭就随着二姨娘张罗。 原来王芜很是讲究,他身边人半个月前就让人捎话给了顾介甫,顾介甫不敢怠慢,将满满一页纸写给了高升。 顾一昭也看到了那张纸,不由得咋舌:“洗澡水不得用死水烧,要在辰时寻最好的泉眼舀趵起的水露,运水只能用木桶,不能沾铁器,温度不得太烫也不得太冷,睡觉所用房间不得见光,要用黑布蒙住,不得有任何鸟叫蝉鸣,枕头须得是最上等绿豆所填充,如厕用的厕筹都要用松江产的夏布……” 几人看得头晕眼花。顾一昭心中嘀咕:怎么擦腚的都有讲究? 二娘子吃吃笑:“洗澡水也太麻烦了些,就算我们用井水他哪里能试出来?” “放肆!”顾介甫正色怒道,“家里人的脑袋都关系此处,不得放肆。” 太太从未当外人面训斥过二娘子,此时也点头附和顾介甫:“王大人权倾朝野,据说有位工部侍郎得罪了他,被贬谪不说,全家妻女被贬做乐户。我们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二娘子咬咬嘴唇,面上没有露出任何愤怒的表情。 顾一昭想起二娘子在别院时说过的那些太监误国的话,觉得她也在逐渐成长。 既然关系全家性命,顾一昭就与二娘子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认真按纸条上的要求布置准备。 临到前一天却又忽然接到急信:来人中除了王芜一行人,还有一位尊贵的王世孙。 大雍朝规矩,亲王的嫡长孙满十岁就会被立为王世孙。 顾介甫叹口气:“谁知道这位贵人能再带位贵人。”,难道还能怪王芜怎么不提前通知? 庶女上青云 第32节 【作者有话说】 来啦!以后每晚九点更新[玫瑰] 第29章 “王世孙,好怪的名字,姓王唤世孙?谁家好人叫孙子?”四姨娘纳罕。 姐妹几个忍俊不禁,只有最善良的元娘认认真真纠正四姨娘:“是韩王的嫡子长孙,所以才被称为王世孙,这人姓仰,名鹤白。” 当初大雍朝初建时,仰家追随左右,阖家上下尽数护卫皇家而死,可谓是满门忠烈,等圣上即位后就将仰家仅剩的子嗣封为韩王,将自家公主嫁了进去。 原本更迭几代,韩王家也削爵没落t成韩侯,空有个花架子,家里残疾的世子眼看没什么出息,就娶了阙家三娘子。 阚家也是败落的京中高门,女儿众多,年纪最长的一个进宫,一个嫁给了成国公萧家的小儿子,一个嫁给韩侯家残疾的世子。 不久阚家因涉嫌谋反被满门抄斩,进宫的那位本就不得宠,也受到牵连,生了个儿子被发配到冷宫郁郁终老。 萧家和韩侯家却没因此切割,仍旧一力扶持宫中的姨姐和外甥。 也是他们运气好,鲁王爆了冷门登基。 因为早年经历圣上不大信任外人,给生母请封,提拔自己的贴身太监王芜,给阚家谋反案平反,再就是依仗韩侯家和成国公家。 原本官员任命、选举、漕运、边务、清军等大政都由内阁决定,圣上大力抬举武官,改大都督府为五军都督府,其中左都督由成国公担任,右都督由韩侯担任,将军权都交给两家。 有眼色的官员就提起韩侯家自立朝以来还是韩王时就忠心耿耿,皇帝龙心大悦,当场将韩侯提拔为韩王。 这份荣宠岂能是寻常人家能比? 眼看韩王老迈即将推让位给后代,加之身为皇帝姨妈的亲娘是世子妃,仰鹤白这个未来的世子之位稳稳妥妥。 一位司礼太监王芜,一位皇帝至亲仰鹤白,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好在这两人另有居所,顾介甫早就在苏州城择其中风景秀丽的园林宅子,顾一昭只需带着二姨娘等在事先看顾便是。 再加之他们二人的仆从早就提前过来,准备那些劳什子,要不然顾家一户操持这许多还真是亚历山大。 江南的宅邸都离不开水,这座宅邸也是如此,城中河水引来后绕宅一周,比顾府还要宽敞。 只不过不似顾宅院落松散,花园在住宅后面,住宅左右紧凑分为各三进的四合院,王世孙居东,王芜居西,两处中间有小门互通,院墙高竖,方便顾介甫做好安保工作。 院墙森严住宅紧凑、周围大树尽数砍伐保证了贵人们安全,而远处硕大的后花园又方便了贵人们闲逛,免得他们待久了无聊。 顾一昭在宅邸里布置后便再次感慨:官场学就是一门太监学。 二姨娘也很谨慎,她吩咐仆从们将硕大的水桶搬下来,里面装着特供的水源,以后每日都要特意去运送新鲜山泉水过来,再就是叫人在老宅子里熏上熏香,确保蚊虫都被赶跑,随后叫人搬来玉石雕琢的巨大水箱,充当储水器。 寻常百姓拿来雕刻簪子玉佩的玉石,此刻整块半人高用作水缸。 大姐唯恐王芜一行人从北方里受不了江南潮湿,索性叫仆从们每日都将铺好的被褥都放在太阳下晒半个时辰再送进去,每日里晒被褥时都要仆从在旁看着,以免混进去虫蛇。 顾一昭要更仔细些,叫人将艾草点燃四处熏点,更将庭院中水道抽干净水,命令仆从将水道里青苔水草清洗干净,再用流水冲一遍,确保水中无虫卵滋生。 王芜的侍从们已经部分提前到来,听她们布置得头头是道,便也面露赞赏,一起交接摆件杂物。 顾一昭与大姐交换个眼神:王芜侍从们都还算好相处,可见王芜应当也不是太过刁钻。 一行人布置了两天才将宅邸布置得当,顾介甫又特意过来看了一回确保处处精心,然而还是不放心,叫幕僚花大价钱打点了王芜侍从,询问过各处妥当才算勉强放心。 顾一昭:爹,你不高升谁高升? 有了这样的爹在外头扛着,顿觉在内宅也安心许多。 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太太只让二姨娘带着大娘子与她接手,让二娘子负责家里的宴请,横竖这件事有她本人盯着错不了。 不过好处是顾介甫看四处妥当后表演了女儿一回,还勉励两人:“等忙完这一阵子,爹叫忠义开库房,随你俩好好挑一回。” 因担心仆从们趁着主家不在偷懒,顾一昭就与大娘子每日都往返园林与顾宅监工,说是监工,倒也容易,就只要露个脸便是。 秋日清爽风清月朗。落叶慢慢飘落,金黄色树叶一地,踩上去咯吱作响。 姐妹俩很少出门,看什么都好奇,所以偷偷跑到花园里一处小楼里远眺,眼见视野里晒着的被褥旁仆人正在挥舞拂尘驱赶蚊虫,并没偷懒。 看着日头将落,元娘随手将窗拉回来,摇着手里小扇赶蚊呐:“两日后那边就要来人,咱们明天就不用来了。” 顾一昭捂嘴笑:“今日可算能撞钟了。” 看着大姐茫然的表情,自己又解释:“都说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我们也算是两个蓄发的和尚。” 忽然听窗外轻笑了一声。 “是谁?!”顾一昭迅速起身,推开窗户,厉声问。 宅邸中的安全已经再三排查过,绝不会混进来外人,而王芜随从都在庭院中忙碌,没有人此时会来这个闲置的看戏花厅。 窗外树荫婆娑,远处庭院里仆人们还在走动。 眼前满眼的红枫黄栌枝叶晃动,树丛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将枝叶揭开,“是我。” 有人站在树上靠在树干上,似笑非笑看她。 那人穿着绍衣色云锦缎圆领袍,下面贴身露出石莲褐色素帛的琵琶袖直身,虽然都是素色,但衣衫上银线点点绣着繁复线条,让图案并不单调,一条白色莲花纹宽腰带系在腰间,发间簪一枚墨玉簪。 即使只是懒洋洋靠在树上,单手抱臂,也仍旧满身的慵懒闲适,似乎并不把这点高度打在眼里。 他猿臂蜂腰,长得很英俊,眉目周正不说,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眼睛很大很亮,在树丛暗处仍旧透着幽幽的光。 灿若晨星。 看他名贵衣物就知不是刺客歹人,能大大方方出现代表了或许是王芜那边的人? 顾一昭脑子转得飞快。 解除了危险后她仍未觉得安心,而是迅速将自己适才与大姐对话梳理一遍:不涉及朝政、没有半句抱怨。 还算安全,没有透露半点风声。 想起古代动辄株连九族,想起那位传说中疑心日重的皇帝,顾一昭赶紧自己的心脏跳了半天不回腔子:这里不比现代,万一说漏了什么只怕会人头落地。 看来以后还要谨慎,再谨慎才是。 旁边大姐已经将妹妹护在身后:“你是何人,为何躲在树梢?” 那人见到顾一昭满脸警惕,面上似乎有点无趣的神情,又道:“在下姓萧,是仰鹤白的亲戚,排行为长。叫我萧大郎便是。” 仰鹤白,是王世孙姓名。一般人不知仰鹤白会忽然来江南,自然也无从谈起冒充他家眷。 顾一昭微微放心,她也无意招惹麻烦:“我们没有看见你。”,说罢就关上窗棂,与姐姐携手赶紧往楼下跑。 “咚咚咚”跑下来木楼,楼下侍立的木兰几人凑过来:“姑娘可有吩咐?” 顾一昭和姐姐摇摇头,又不约而同抬头看去。 头顶那棵老枫树枝叶在秋风中晃动,吹下一片五边形的红枫叶群,可叶片纷飞处枝干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人? 不知道为什么,顾一昭始终记得关窗那瞬间只一瞥他的眼睛。只记得他的眼睛仍旧很显眼。 元娘悄悄问顾一昭:“姓萧,又说是王世孙亲戚,莫不是萧家那位显贵的公子?” 当天她就约束自家仆从,叫他们说话谨慎,又是许以厚利又是强调重罚,务必让每人都谨言慎行,以免祸从口出,给顾家和他们本人招来无妄之灾。 第二天,元娘子就禀过了父亲母亲,不再外出去那宅邸。理由也充分:“这几天王内侍的仆从也渐多,我们去了冲撞外人就不好了。” 顾介甫就赞大女儿贞静:“还是大姐儿懂事。” 过两天就听说王芜本人和王世孙已经到了苏州,并未听说有什么姓萧的公子。 顾一昭想:莫非是幻觉? 没想到隔天就见到了这位萧大公子。 本来她们内宅夫人与外客无缘,谁知这位仰鹤白居然还带了一位阚家的世仆过来。 如此一来女眷就少不得要宴请。 要宴请的官府菜都由顾介甫从外头请了苏州好馆子的顶尖厨师来做,顾家只用上些自家的菜品就是。 名门世家在宴菜时皆以自家有独特的菜谱为傲,以展示自家底蕴深厚,顾家也不甘示弱。 听说一道鸡翅尖汤就选用肉鸡翅膀上一点尖尖,煮熟做汤,其余部位弃之不用。 顾一昭啧啧称奇,太太笑得云淡风轻:“你是没去过太原老家,那里可得更长见识。” 顾一昭无感,大概是前世常听各种“震惊,鸡身上这个部分居然是打药点,绝对不能食用”之类的文章看多了。 夏日腌好的木棉花煮出来的木棉滑肉汤、干拌兔丁、水八块、金蝉豆豉耙、姜爆鸭、藿香鲫鱼、宝塔肉,样样绝活摆了一桌。 王芜自然不进来,太太带着家里女眷接见这位世仆。t 顾一昭在心里暗暗嘀咕:好大的架子,仆从居然也要诰命夫人来接见? 等见了面聊几句才知道,这位阚家世仆曾经也是教养过阚家三代,流放关头忠义护主,到了流放地之后又尽力养主,等阚家人都被折磨死之后,她于冰天雪地里不要命一般干活赚钱,愣是以损伤一条胳膊的代价确保了阚家全家尸首留存,并都入土为安。 后来皇帝登基给阚家平反时听了这个故事,大为感动,将这位世仆封为乡君。 这回去江南是因为老乡君要回闽南老家,仰鹤白正好顺路护送一程。 老乡君头发花白,衣饰很是朴素,却收拾得很精神整洁,性子也疏落,死活不愿与太太一桌吃饭:“我年岁大了,脾气古怪,喜欢一人吃饭。” 太太当然明白老乡君觉得自己曾经是奴婢出身,担心与太太一桌吃饭让太太心中不快,所以才刻意这么造作。 毕竟虽然皇帝封了乡君,但许多世家大族还是很在乎出身门第这些。 太太本来是来应酬,这下就对老乡君多些好感。认真叙起来,太太有位堂姐嫁进了阚家,在丈夫出事时壮烈殉情。 是阚家八少爷夫人。 世家大族互相通婚彼此司空见惯,常开玩笑说是若株连九族,朝堂上一半都得空。 聊起来才知道,八少夫人从前在世时与老乡君颇为熟稔。 所以太太一下与老乡君更加亲热,索性饭后坐到了一起聊些过去旧事。 老乡君便叫丫鬟去外头唤仰公子:“既然是亲戚,说起来他们也当拜见一下您呢。” 小娘子们熙熙攘攘要往屏风后面躲,太太就笑着摆摆手:“与你们表姨母沾亲,说起来也算一家亲戚,见个礼也罢。躲来躲去倒让亲戚笑话我们家小家子气。” 小娘子们便没有躲进后室,好奇看让阖家累得人仰马翻的仰鹤白。 来人却不止仰鹤白一人,还有一位公子,正是顾一昭与元娘子见过的那个人。 “这位是……”太太纳罕。 庶女上青云 第33节 老乡君笑道:“这是萧家大少爷萧辰,表字在衡,他娘亲与仰公子是亲姐妹,这会听见我们要去江南,淘气求了圣上出来见世面。” 太太心里纳闷:好好的世家公子,何必趁着这机会偷溜出来?想必是还有旁的要务,不过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今日萧辰换了件绍衣色家常直裰,依旧是素净的颜色,但衣衫样式却简单许多,这正是贵胄们见客时不成文的规矩:见外人时衣裳隆重以立威,私下会面时穿得家常反视作亲近。 然而即使穿得再家常,他那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仍旧很是醒目,那是天之骄子特有的骄傲,隐约告诉你泾渭分明。 旁边的仰鹤白索性穿着月白蝙蝠纹直裰,搭配藏蓝衣角,腰间是和田玉雕的玉佩,仰鹤白符合顾一昭心中纨绔子弟的做派,一挑眉带些飞扬跋扈,发带吊儿郎当,腰间玉佩还一摇一摆晃荡。 可一旦走进来到了长辈跟前,仰鹤白的飞扬跋扈、萧辰的高傲无人都荡然无存,两人笑得和光同尘,似乎换了个魂,像是一切教养良好的世家子弟,认真给太太行礼:“见过伯母。” 太太就给两位公子送过表礼,都是青玉所做玉佩。 等两位听说了太太是阚家八少夫人的堂妹后,神色就更郑重,看来他们对八舅母很是充满敬意,连带着对太太也多了一丝敬重,先前还称作“崔夫人”,如今已经认真按照太太娘家排行将太太称作“表姨母”。 看他们收了表礼,太太就叫女儿们上前见礼,因着刚才已经叙过通家之好,所以两位公子就也没有避讳,认认真真一一拱手颔首,以示见过各位。 介绍到自己头上时,顾一昭飞快与萧辰对视一眼,就觉他看她的目光虽然不似仰鹤白那样跋扈,但眉目间阻挡不住的傲气,似乎天生就是天之骄子。 顾一昭以大人心态就不是很怕小孩,大大方方行礼:“见过两位表哥。” 对方也认真作答:“见过五表妹。”可顾一昭没来由觉得后背一阵发寒。 简单作答后两人就彬彬有礼告退,前往前厅继续参加宴饮。 满屋的小娘子们都有刹那的恍神,顾一昭自己也觉得有些目晕神炫,不由得失笑:她前世也见过许多男明星,不至于为美色所惑,何必这样? 想想应当是权利的力量,都说权势是最好的春-药,果然没说错,两个接近权利顶峰的少年,虽然还未成年就已经能让帝国里的棋子们心向往之,不敢想象他们成年之后又是何等光景。 如果说之前看过的赵飞鸾一表人才,那么仰鹤白和萧辰就是人中龙凤。说到底赵飞鸾再如何少年得志学富五车,到底是学了卖与王侯家,可仰鹤白和萧辰就是王侯本身,这又如何比得? 剩下的宴席倒也主客相酬,对答十分投契,老乡君本人甚至还懂些生育小妙招,指点了太太许多,等过一会又体恤太太起身告辞:“老身如今年岁大了,不耐烦与人交际。知府夫人身子也重了,该好好休息才是。” 太太越发感谢老乡君,陪着她直送到马车上。想着改天要再登门拜访才是。 等宴席结束后,太太见了这两人都有刹那的失神,自家失落了半天:她自然是想攀这高枝,便不免多嘴问顾介甫:“今日那仰王孙、萧少爷,可都有婚配?” 顾介甫才从应酬上下来,一身的酒气,却一下就明白了妻子的想法,笑着嘲笑妻子:“你早早歇了心思。” 他接过丫鬟送来的热帕,将帕子摊在脸上,任由毛孔被热气慢慢熏蒸烫开,舒服叹息一口气,才慢条斯理道:“先说那萧公子。” “他小小年纪就送去给皇子做陪读,当今圣上极为疼宠他,据说他在宫里可直接称圣上为表哥,圣上也颇为宠爱他,将他称为吾家麒麟儿。吾家,那不是天家?” “他的名字都是圣上亲自取的,取自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你听听,北辰称作帝星,这名字要是寻常人起就是僭越,说不好要砍头的,可圣上就敢让他起,还起了在衡的表字。” 再结合给皇子们伴读的意思,只怕下一代富贵也有了。仰家世子残疾,仰鹤白顽劣,家里最多富贵这一代。可国公爷家恐怕有好几代的富贵呢。 太太讪讪然:“顾家也不差。” 她心里虽然也知道人家豪奢,但心底难免也偏向自家孩子。 “差得远呢。”顾介甫躺在床榻上,舒服伸展四肢,“你死心便是。” 顾介甫没再多说, 这次更是透着蹊跷,对外说是孩子气顽皮,看仰鹤白跟着出来,就姨表兄弟之间出去玩。可为何遮遮掩掩藏住行踪? 以王芜的太监卑微身份,自家还可借着书香门第奋力一搏结个儿女亲家,可是仰家和萧家绝不大可能。 两人虽然不是皇家,但比起那些已经失势的皇家可是一等一的红人。 圣上因自身经历的原因格外多疑,将皇权牢牢把在手里,唯一信任这几人,这两家的富贵是望得到的。 最后他们的婚配对象不是圣上亲自所出的公主,就是豪门贵胄人家。 想想又叮嘱妻子一句:“你可别有乱七八糟的心思。” 见她不满,压低声音又劝说她:“二娘子那性子你我还不了解?她那点傲气只来自自个儿身份,等到了比她地位更高的人跟前就荡然无存。就算说成以后日子也艰难。” 顾介甫懂自己二女儿傲气,但女儿的傲气宛如空中楼阁,并不是靠自身实力,而是靠家世背景,这种傲气就怕遇到更强的,若是一打压,只怕一辈子心气都要散了。 “嗯,我省得。”太太没精打采道。 太太终究还是有点不甘心,等第二天梳头时还是意犹未尽,因着不好跟女儿念叨自己暗戳戳的想法,便谈话间聊起萧家家世: 阚家也是败落的京中高门,三个女儿一个进宫,一个嫁给了成国公萧家的小儿子,一个嫁给韩侯家残疾的世子。 “阚家二娘子是姐妹里生得最美的。当初阚家败落,大姐不过进宫混个最低等的淑女,等被临幸也只混了个选侍,要到生了日子才升做昭仪。三姐呢,因着韩侯家世子跛脚,自己又素来有能干强势的做派得了老侯爷夫人喜爱,这才能勉强嫁进去做世子夫人,可这位二娘子,一嫁人就一鸣惊人,硬是靠着一张脸挤进了成国公萧家。” “如今皇上即位、韩侯家也被升为王爷,所以萧家才不显了,可当年萧家是显贵中的显贵,她能嫁进去是妥妥的高嫁。” 开国多少年萧家就富贵了多少年,而且代代成国公手握兵权,素来是都督府里数一数二的角色。 萧家小儿子是个情种,对二娘子一见钟情后就非卿不娶,萧家看小儿子实在喜欢t得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阚二娘子进了门。反正小儿子不袭爵,阚二娘子不用当宗妇国公夫人,只要老老实实做个幼子媳妇便也罢了。 也是命运使然,阚二娘子嫁进去后萧家本应该承袭爵位的大儿子就死在了边关,二儿子蹊跷倒在了酒桌,阚二娘子的夫君被立为世子,阚二娘子也顺理成章成了萧家世子妃。 再加上阚家忽然被抄家。 人人都笑,说阚二娘子这回可要与国公府一起殉葬娘家了。 却没想到阚二娘子与丈夫两人齐心协力,非但从风雨里扶持着国公府免于没落,还利用国公府的势力捧起了鲁王登基,让国公府重回权利巅峰。 这样厉害的父母,加上成国公府世代累积,只怕捧出来的儿子是人中龙凤。 “不过是勋贵,哪里比得上世代读书的风雅?”二娘子对眼高于顶的萧辰没什么兴趣。 太太倒也不生气。钟鸣鼎食的勋贵与读书科举的书香门第之间彼此有深深的壕沟,根据皇权的需要此消彼长,但并不能联合起来惹得皇帝忌惮,因此互相并不轻易通婚。 当着女儿的面,她自然不好暗示太过,便柔声细语吩咐她下去,自己与心腹念叨遗憾:“可惜,唉……” “太太不是属意赵家吗?”旁边的郑妈妈看懂了太太的欲说还休,小声问。 太太失笑,她的确先前中意赵家,可是谁家还会嫌女婿地位高呢? “平嫁或是低嫁倒也无妨,只要二娘子不吃亏才是一门好亲。”郑妈妈眼看着二娘子长大,自然对她很有感情,希望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能有个好归宿。 她也算有点见识,觉得上嫁必吞针,跟婆家丈夫闹起矛盾娘家也帮不上忙,反而多许多憋屈,因此出言阻拦太太。 太太不吭声。崔家与顾家算得上门当户对,她自己嫁给大十岁以上的鳏夫都可以算作低嫁了,可这样就幸福吗? 丈夫长得好,当官爬得高,姐妹们恭维说她没嫁错。 可是丈夫风流性子,就算外面赴宴都要被乐女抛媚眼,他又来者不拒,认为是才子风流佳话。 这些年里自己在老家侍奉公婆,他在外面风流恣肆,听说从福建走时光是遣散的乐女就装了两船,更遑论宠幸过的通房丫鬟舞姬等人。 风流之外,还有前头正妻留下的一对儿女、糟心的婆母、各房复杂的亲眷关系、大大小小的妾室和庶出子女。 她算是看明白了,不管高嫁还是低嫁还是平嫁都难免受委屈,倒不如高嫁,至少能让女儿得到的诰命品级能更高些。 想到这里,太太便吩咐郑妈妈:“去叫厨房挑一篮子石榴沙果,我给乡君送过去。” 【作者有话说】 来啦![玫瑰] 第30章 石榴沙果送过去,乡君却再未露面,外头守着的婢女说乡君年岁大了,精力不济,不愿再见外客。 太太闻弦而知雅意,知道乡君是要深居简出,便叹息了一回自家没有这好运道,便老老实实回府养胎不提。 顾介甫不知妻子在后宅的动向,自己有意巴结京中的贵人,一天到晚献殷勤,想设宴宴请诸人。 然而让他惊讶的是那位司礼监大人王芜对外虽有奸佞之臣的称号,可做起事来有板有眼,认真严谨,非常踏实。 顾介甫惊讶一回便也想明白了:圣上又不傻,难道只会为了忠心就提拔一个蠢货?对方必然有过人之处才能权倾朝野。 想通后他就对王芜更加恭敬,晨昏请安必然亲力亲为,问过王芜大人并无需要后才动身去官衙处置事务和下衙回家。 四姨娘在背后悄悄嘀咕:“老爷若是投成女儿身,只怕府里溜须拍马的状元郎就不是二姨娘了。” 时逢中秋,顾介甫又摆了盛大的中秋宴,要请王大人赏脸来府上赏月。 顾一昭知道这件事后也不得不称赞顾介甫高明,若是中秋节在外头请客,人家不一定稀罕,可若是邀请来府上做客,就由商务邀请变成了家宴,再怎么也透着几分亲近。 王芜一行人果然应下。 有了前面的经验,几个小娘子在后宅筹备宴席也得心应手。何况乡君也叫婢女递过话来,说要简单备一桌江南菜就好,不许兴师动众。 顾一昭和二娘子商量一番,敲定了几个清淡的江南菜式,最主要里面有江南才能吃到的本地菜式,以示郑重。除此之外又再请了苏州本地几个大馆子的师傅过来,每人做各自的拿手菜。 客人说简单是人家知礼,主家总不能也随着就简单上几道菜吧? 将菜单拿去给顾介甫,顾介甫点头称是:“我瞧着不错,不如我们外头的菜式也参详一二。” 他对宴席安排地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想在外院安置了:“不如就在蓬莱阁请客,客人进了仪门,坐着船一路欣赏园中景色,一路行驶到蓬莱阁,正好登阁远眺完用膳,吃完后还可以在瀛洲岛布置歌女,歌声琴声远远顺风飘来,正好在月色下有烟波浩渺仙阁登仙之感。” 领导一句话,下属跑断腿。 顾一昭就随同二姨娘等一起张罗: 吩咐仆从将蓬莱阁打扫干净,请当天各处女眷不得随意走动,还要安排护院与王芜的护卫们交接联络工作,更要去外面请歌女来瀛洲提前排练,自己亲自登了蓬莱阁倾听预演情况。 太太看见就吩咐白芍给顾一昭带些血燕黄芪:“好好补补气血,我们小五脸瘦了一圈。” “莫不是瘦了为见客人好看?”四娘子在旁开口,虽然脸上带着笑,可眼底却带着阴恻恻,“五妹,不是我说,你还是圆润些好看。” 她比顾一昭年长,亲娘二姨娘又更得太太看重,按照她的意思,这回布置宴席除了二娘子外,姐妹间就原本应当由她挑大梁。 谁知太太最倚重元娘子,最信任五娘子,将她这个妥妥的嫡系挤兑到毫无一席之地。 因此话语间就带了自己都觉察不到的敌意,影射顾一昭是要为了在客人跟前亮相而刻意饿瘦了自己。 再联系到太太对二娘子婚事的执着,顾一昭心里警铃大作,忙笑道:“四姐说哪里话?我这几天累得脱力,还想请了母亲恩典,好叫我在客人来那天告个假躲懒呢,姐妹们是知道我的,我平日里最懒怠应酬人,巴不得躺平才好。” 二娘子捂嘴笑:“知道你懒,要不也不会老被夫子罚站留堂了。” “二姐可不能揭我疮疤!”顾一昭笑嘻嘻去咯吱她,“俗话说得好,骂人不揭短。” 太太狐疑渐散,再一想五娘子如今才几岁?连头上发髻都梳着女童时兴的双丫髻,哪里就有那许多心思了? 想想觉得自己太过好笑:怎得走火入魔了不成? 可转念一想,自己一生痛苦源自所嫁非人,为唯一的骨肉女儿把把关,又有什么可避讳的? 一瞥下头的女儿们,虽然顾一昭一脸懵懂,可三娘子四娘子几个无不满脸欢喜向往之色。 再说这次家宴,说不定有机会能探听到些消息呢,太太便想着将家宴办得更加完善:“请外人进家门到底不便,不如男在蓬莱阁,女在卧波阁,这样坐船时也是分坐两船,登岸也是各占一岛,彼此遥遥相望,又不用互相见面,与礼也合。” 她这么定下后就越发觉得自己主意好:“其余女眷也难免冲撞,就请四姨娘将府中剩下女眷都约束在枕流斋,各院只留下守门的婆子,等宴席结束再出门走动。” 庶女上青云 第34节 这话一出,满座都讶然,有人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太太将这想法跟顾介甫说完后他也赞同,便将权利给了四姨娘。 四姨娘忽然临时接了这么大一个活计,紧张不已:“怎得忽然让我做这个?” “二姨娘与我们姐妹忙着盯宴席的事,大姨娘禁足,太太又不愿意抬举三姨娘,自然是寻您出面了。”顾一昭安慰她。 “可这……吃力不讨好啊!”四姨娘皱眉,“这是要将人关起来看守呢,吃力不讨好,别人肯定要骂我拉虎皮扯大旗,鸡毛当令箭。” “您别慌啊。”顾一昭给她出主意,“您跟太太要两队婆子,传话下去叫各院收拢人,否则后果自负,到时候拿着府里的花名册一一盯对,将她们都挪到枕流斋,您只要对着花名册点名,谁院里少了人就去找谁,横竖将责任分配到人就行。” 四姨娘才稍稍安下心来,就老老实实按照女儿的方法去做,好在她如今有七娘子个鬼机灵帮忙,七娘子年纪虽小却聪慧,带着关妈妈居然也能辅助四姨娘左右。 其余各房倒也都不配合,甚至连三姨娘都口口声声说配合:“老爷在外面为了我们一家老小拼死拼活,我这后宅妇人只有心疼老爷的份,难道还要扯老爷后腿?” 一番话传到顾介甫耳朵里,惹得他当t天就去了翠影阁。 然而大姨娘却不配合,面上做得好,拉着四姨娘的手一口一个妹妹亲亲热热叫,可说出的话却不通融半分:“老爷太太说了让我禁足我便应当在房里不出来,若再有令也应当听老爷的令才是。” 又挽着四姨娘胳膊擦眼泪:“我知道妹妹也是为难,可谁让太太将这为难的事交给你呢,你也是照章办事,我俩少不得互相为难。都是可怜苦命人。” 口口声声这一切都怪太太,太太故意利用此事挑唆她们两位姨娘内斗。 若是以往四姨娘一定会被她说服,肯定会仗义拍胸膛叫大姨娘休要为难,自己怒发冲冠去找太太算账,拍桌子叫她一定把话说个清楚明白! 可如今四姨娘如今长了心眼,听大姨娘一顿绕,自己也不松口:“这就是太太给我下的命令,你随她们去枕流斋就是,整日里禁足也怪闷的,就当散心了。” 见四姨娘不似往常一般被忽悠,大姨娘神色微闪,她很快调整了神情,遮掩住脸上那一点诧异,哭着对四姨娘道:“妹妹给我递个话,可是我哪里挡了太太的道?” “你哪里挡了太太的道?”四姨娘纳闷。 “若不是挡了太太的道,太太怎么会处处为难我们母女?先是叫三娘子住着的卧波阁拿来宴请乡君,让我家三娘子不得安生,现在又是叫我搬出去,坐牢一般在枕流斋,而且枕流斋还是我家六娘子的住所!合着这宴请就折腾我们娘三不成?”大姨娘愤恨道。 原来是这个缘故啊。 四姨娘笑嘻嘻跟她解释:“还真不是太太对付你,湖上小岛宴饮是老爷提出的,瀛洲岛听曲也是老爷说的,要男女分区就只能将女客送到卧波阁,否则跟戏子们都挤瀛洲岛上去?再者,枕流斋是全府几个小院子里最大的一处,其他地方也容不下这么多女眷。” 然而不管她如何解释,大姨娘就是充耳不闻,甚至打算哭啼去寻老爷讲道理。 四姨娘就只好将情形回禀到太太这里,太太自然懒得理会:“你就叫她搬!三娘子和六娘子叫我一声母亲,就算委屈了也是委屈我的女儿,要她出来鸣不平?” 谁知这天吃饭,大姨娘的丫鬟绿依不知道从何处冲出来,忽然冲到顾介甫脚下,满脸泪痕就与顾介甫告状:“老爷!求您救救我家姨娘。” “何事?”顾介甫不大耐烦。 绿依仰起脸,眼中泪光闪烁:“知道老爷仕途重要,然而不是让三娘子搬出卧波阁就是让六娘子腾空枕流阁,大姨娘心中烦扰,又体贴老爷公务繁忙不忍打扰,只自己昼夜发愁,愁得夜不能眠,流泪至天明,这样下去身子只怕会被掏澄一空。” 到底有多年旧情,顾介甫就转头不耐烦去询问崔氏:“怎得这回折腾了大姨娘母女几人?” 崔氏哭笑不得,叫了四姨娘,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明。 顾介甫嗯了一声:“既然都是巧合,就是她多事。不管她到底被禁足久了,心里多愁烦扰也是有的,不然不会风吹草动都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如今家里也算是有客在,不如将她的禁足……” 太太见情形不好,立刻开口阻拦:“老爷也要替我想想,我掌家罚了两人,一个三月不到就出来了,一个说是一年居然也几月就出来了,那我还有什么信用可言?都说千金市骨曾子杀猪,我这主母若没有信用,还如何当得?” 说到最后,已经隐约动气,面露怒容。 顾介甫听到三姨娘之事就心虚,当初三姨娘以色相诱让他在床笫上松口说取消禁足,事后太太虽然不提此事,但总让他觉得矮了太太一截,因此赔笑道:“夫人莫慌,自然是继续让她禁足,适才是我想左了。” 大姨娘一番造作非但没有得到效果,反而被顾介甫训斥了一顿。 四姨娘得意洋洋,翘起尾巴拿着名单,找各院就更有底气了。 大姨娘此举其实是想试探能不能借此机会也像三姨娘一样禁足,可惜她没有三姨娘的运气,又因为三姨娘这个前车之鉴害得老爷更不敢发话,所以只好扼腕叹息。 然而太太也有自己的报复手段。 太太叫人严格准备了一番孩子们赴宴的装束:九个小娘子一水的样式,都是潞绸交领大袖短袄搭配宽裙门下裙,不同的是外面没有罩比甲,而是别出心裁搭配了竖领对襟纱质褂子,就连襁褓里的八娘子和九娘子也不例外,唯独颜色不同。 顾一昭看看自己的衣裳,自己分到的是一袭嫩鹅黄色,大娘子分到的是芍药色,四娘子分到的是柔蓝色,七娘子是桃夭色,八娘子和九娘子分别是紫薄汀色和珊瑚赭色。 拿到衣服的瞬间就见三娘子和六娘子脸色不好。 也不怪她们。 三娘子是仙米色,仙米色是类似米黄和土灰色调和而成,说实话不合小娘子心意,而且穿上去灰扑扑土兮兮,正好做布景板。 而六娘子是翠缥色,看似鲜亮却是绿色,如今九月四处黄叶纷飞,鲜亮的绿色与环境格格不入,加上古人穿衣讲究与时令相合,这套绿色撞色得厉害不说,更好像秋叶纷飞中反而绿意萌生,更觉鸡立鹤群。 对比之下,二娘子分到的是檎丹色,也不知道是不是取自林檎果之名,总归是一种讨人喜又活泼的大红色,衬托着曦宁素来高傲的嫡女气质,一下就让她的颜值上了个层次。 不得不说崔氏真的是个赏罚分明的性子,大姨娘才找老爷哭了一回,崔氏就立刻在衣服上报复了回去。 顾一昭不由得感慨:主母要制辖你,有的是手腕,只在衣衫上动动手脚就能让你有苦说不出。 然而大姨娘并没有善罢甘休。 【作者有话说】 来啦!今天有临时工作忙了半天,明天多更,本章发红包补偿大家。 第31章 一众小娘子衣服颜色不同,三娘子居然又闹到了老爷那里。 趁着早上请安时她特意穿了灰扑扑的鲜米色,故意让老爷看:“爹爹,这是中秋迎客时的衣衫,爹爹看着可好?” 顾介甫也是食色爱美之人,看了一回就皱眉:“年节下应当打扮得亮丽些,换个喜庆衣裳罢。” 三娘子一脸为难:“可是爹,这是母亲给我们姐妹几个做好的衣裳。再说了,我瞧着挺好。” “怎得做这个衣裳?”顾介甫看太太。 崔氏脸色有些难看,倒是钱妈妈赶紧上前道:“老爷,太太给每一个小娘子们都做了同样的衣裳,不过不同色,五颜六色里想必没照顾到三娘子喜欢什么颜色……” 郑妈妈也反应过来:“是啊,老爷,这都是针线房呈上来的。太太哪里知道?” 然而顾介甫的怒火并没有因此熄灭,他冷冷看了看:“到底怎么回事?” 顾一昭看在旁边有些发急,这郑妈妈护主心切,却忘了过犹不及的道理,本来钱妈妈一个上前解释就是,你如此这般再上前反而让老爷觉得太太有备而来。 这时候她要再上前帮忙说话就是帮倒忙,只好焦急看了钱妈妈一眼,摸了摸自己衣袖。 钱妈妈恍然大悟,她往后头一闪身,趁着老爷没注意出了花厅。 太太没留意到这小小插曲,她正一脸委屈跟丈夫解释呢:“针线房送来各色衣裳,由着女儿们挑,你是知道的,她们几个身量相仿,二、三、四、五、六几个几乎个头都差不多,各人挑了什么穿什么,我哪里顾得上那么多?” 三娘子攥紧了拳头。 其实三娘子并不是最晚来的,但是她来时就只“挑剩下”那个颜色。 这让她有什么好说? 太太这么一解释,顾介甫就面色稍平,他自己也知道缝纫这样的小事用不着太太亲自过问。 这档口钱妈妈拿着一叠巴掌大的布样走过来,原来她刚才偷溜出去,是去东厢内间的针线包里翻捡当时的布样,此时呈了上去:“老爷自看,这是绣坊里送来的每个小娘子衣衫颜色布样,各有不同。” 绣坊给顾家这样大户定制衣服时会提前送一厚摞裁剪成巴掌大的布头样品,方便顾客选用颜色。 顾介甫一看,果然赤橙黄绿青蓝紫,他便明白过来,为着所有人的整体造型好看给每个人安排了不同颜色,至于其中一种不合个别人心意自然也是难免。 他便板起脸训诫三娘子:“放肆!且不论你母亲并无此意,就算是有意,你母亲让你穿什么你就得穿什么,别忘了纵然瞽叟纵火焚廪使象填井,大舜仍旧事瞽叟爱弟弥谨的典故!” 眼看落败,三娘子垂下头去,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是。”,又给太太赔罪磕头:“母亲大度,请原谅女儿鲁莽。” 太太还能说什么?只笑着摆摆手:“没事,女儿家爱好穿戴鲜亮衣衫,t争夺首饰也是常有的事,回头我叫他们从库房里挑些好料子好首饰给你送过去,女儿穿得好我和你爹脸上也有光。” 一句话就将偏心定义为“争夺首饰”,有了这么个评语,顾介甫能对三娘子印象好起来? 至于“回头”送料子,那可是说不准的时候,你三娘子总不能去太太那里厚着脸皮问什么时候吧?若是问了,在老爷跟前又会背负一个贪婪锱铢必较的印象。 三娘子满脸灰,心有不甘立在原地。 顾一昭摇摇头。 顾介甫就笑着给太太夹了一块水晶三鲜虾饺到碗里:“今日是我不是,说话急了些,实在是想着去王公公那里,担心时辰来不及就燥了些。”,给太太赔罪。 太太自然也是笑吟吟给顾介甫盛一碗羊肚菌山药鸡汤:“老爷为家中老小拼命,我就是受些委屈,能让老爷心里好受些也是应当。” 顾一昭听明白了,亲爹最近每日除了上班之外还多了个去王公公那里请安的打卡活动,估计心气不顺,拿家里人撒气呢。 怪不得身为朝廷命官资深政客本该养气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却能在家里喜怒都挂在脸上,原来是在拿家人发泄情绪。 她想起一句话:人家不是没有情商,只是不屑于在你身上使用情商。 看着老爷和太太夫妻情深,钱妈妈微微颔首,自打她指点太太之后,太太就专心向大姨娘学习,嘴上蜜糖一般说些不要钱的好话,这不就哄得老爷一天天胜似以往? 一边又得意瞥了郑妈妈一眼。 郑妈妈气闷。 她还在生气钱妈妈抢功劳呢! 今日她刚睡醒脑子还有点发蒙,顾不上反应让这老货抢在前头帮太太辩解,本来自己又补着说了两句,谁知这个老货脑子都转得快,直接去将布样取了出来让老爷亲眼看。 这下肯定在太太那里记了个大功! 这条哈巴狗! 等饭后独自服侍太太时就开始上眼药:“钱家的倒是好快的身手,说掏布样就掏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三娘子说好了的呢!” 钱妈妈与她目光交错,两人心照不宣对了一眼,可却听钱妈妈笑道:“老郑说的是,要多亏五娘子给我提醒!” “五娘子?怎么还有小五的事?”太太纳闷。 “刚才老郑站出来辩解,七嘴八舌,老奴看老爷脸色越发不好,心道要糟,谁知这时候五娘子给老奴使了个眼色,指了指自己衣袖,又双手比划了个布样,奴婢才福至心灵赶紧偷溜出去拿布样。”钱妈妈笑嘻嘻解释。 “要不然奴婢的脑子就算想到要拿所有小娘子的衣衫给太太洗刷污水,也只能发愁一时半会没法去各房拿来所有衣衫给老爷看。” 郑妈妈气得牙痒痒:什么叫她七嘴八舌让老爷心情越糟? 太太没留意到她的神色,只笑着点点头:“五娘子是个懂事的,这回为了衬曦宁也委屈了她,一会你送她一对合浦珍珠,缀在鞋头也能显得不那么平庸。” 钱妈妈应了下来,心里想:太太对三娘子就是“回头”,对五娘子就是“一会”,多少年了,太太这赏罚分明的性子还是没有改。 去往枕流斋的石子道上,六娘子在埋怨三娘子:“姐姐若是嫌仙米色不好看我那翠缥色给姐姐就是,横竖也就是改几针的事。为何要当众闹事?” “这是衣服的事吗?”三娘子愤愤,“嫡母偏心,这回不拦住她,以后还有数不尽的偏心事呢!” 六娘子咬嘴唇:“再说四姐又何必自作主张?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娘通通口风……” “娘被太太禁足,又被老爷训斥,我当然要替娘报复回去!”三娘子白了她一眼,"娘知道了肯定要拦着我,又何谈报复?" 庶女上青云 第35节 “那现在也没报复成啊。”六娘子嘟哝嘴,“依我看太太对我们还可以,安生过日子不好吗?” “哼!你就知道每日书呆子一般看书,你安心过日子看书,娘受过的苦又怎么报?”三娘子住了脚步,恨铁不成钢拍了妹妹一下,“没良心!” 她素来爱护妹妹,没打过骂过她,所以六娘子惊愕了半天才想起生气,她涨红了脸,狠狠回嘴:“太太进门十年,娘在福建独自待了六年,就算受气也才受了四年,何况太太的做派她也不像什么给人气受的样子……” “你懂什么?!”三娘子气得说话大声了许多,往日里那云淡风轻的样子也荡然无存。 路边一树绯红乌桕树枝叶晃动,惊出一只棕背伯劳鸟,摇落满树鸡心形红叶。 “娘与爹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要不是娘的身世低微,哪里轮得上旁人?”三娘子眼看四下无人,说话便大声了起来。 “四姐!你疯了?!你说什么胡话!”六娘子吓得慌张,左右打量两人丫鬟远远跟在身后,也不知道听见了多少,便赶紧要去捂她的嘴。 “你捂什么?!”三娘子或许是平日里压抑得久了,此时疯起来也地动山摇,一扭头躲开妹妹的手,“我难道说错了不成?前头太太也就算了,难道续弦还轮不到娘么?” 六娘子满脸迷茫,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姐姐,半响才回过神来,痛苦看着姐姐:“四姐,你我今后都要婚嫁,难道你今后嫁人过去,就不与那边的通房大丫鬟相处么?” 她素来知书达理,从来不曾说过这样直白的话。 三娘子要骂她,可嘴张开,要训斥的话转了一圈就怎么也说不出来。可脸上不服气的神色是挡也挡不住。 “你在娘身边待到三岁就被送去了老家,当然不及我在娘身边时间久。”半响三娘子才转移了话题,“我看到娘是委屈的时候多,你口口声声说知道太太为人,可你也看到娘的为人了,她不争不抢,顾全大局,自己咽下去多少苦楚?!”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了。 三娘子抬起脸,努力不让眼里的热泪流下来,“你既然眼热嫡母,自去跟着嫡母嫡女一家亲,我反正不离开娘!” 说着眼泪终于掉了出来:“就像这次衣服之事,外人提起来还会说我们小题大做,说我们只知争抢,可事实上是只有你我二人才知道其中酸楚。当初我跟娘在一起,我清晰记得寒冬腊月就我们房里炭火是旁人挑拣剩下的银丝炭,娘跟爹说,爹还板起脸训斥说太太屋里用的还是一般的木炭,只因银丝炭燃烧无烟才特意送给我们房里用,但那炭全是炭渣,火钳都夹不起来……” 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抽噎得肩膀一起一伏。 见姐姐哭了,六娘子心就软了,本来那些责备的话也飞到了九霄云外,她踩着满地咯吱作响的乌桕红叶与灰棕色的乌桕子颗粒,走到姐姐身边小心劝慰她:“四姐,别哭了好不好……翠缥色改好了也能与黄叶搭配,反而更出彩,我有个翠羽的玉冠还能借给你……” 三娘子破涕为笑:“谁要你的玉冠……” * 四姨娘早早就给顾一昭开始装扮,挑了芙蓉玉手镯,又挑了粉碧玺镶金的并头荔枝簪,说是衬着鹅黄色会更出挑。 都被顾一昭婉拒:“娘,又不是唱堂会,要那么鲜亮作甚?” “我怎么生了个这么没心眼的孩子?”四姨娘拍大腿,“太太素日里都扮菩萨,可今日里连菩萨都不装了,给二娘子搭那么明红的衣裳,还不是有想头?” 她提着女儿耳朵训诫她:“能让太太冒这么大险,说明是条大鱼!” 顾一昭不以为然:“齐国大,非我偶。”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听不懂!”四姨娘硬扯起女儿手腕,将芙蓉玉手镯硬是撸到底套到了女儿手上,“在乡君跟前露露脸也是好的啊。她毕竟是高门出来的,又有诰命,沿途经过那么多州县,跟那些大户女眷们聊聊天,说不定也会聊起你的名字,日后若是正好说起婚事,也能有个好印象不是?” 顾一昭无语。娘也想的太久远了些。 她连赵飞鸾都不争,自然也就不会在这时候争,因而将首饰都摘了,还是只戴了太太给每个小娘子都打的长命锁就作罢。 气得四姨娘嘀咕:“虽然那长命锁镶金带玉,可它是救过你的命啊?怎么每次就都只戴它一样?” 顾一昭装听不见。 她对嫁入高门并无抵触之意,但也清楚明白仰家和萧家绝非自己良配。 “娘还是别费力了。”眼看着四姨娘又要去折腾七娘子,顾一昭只好将话说得直白些,“当初鲁王势弱,阚家满门流放,这样情形下阚二娘和阚三娘都能说服婆家一力支援鲁王,可见都是魄力和说服力一等一的人物,这样的人怎么会听乡君或儿子的话就定下孩子婚事?” 四姨娘这回听懂了,讪讪然放下手里的手把铜镜:“也罢,能从婆家搂钱给娘家的媳妇,是不好拿捏。” 八月十五t当天,眼看一切布置停当,小娘子们早早就穿衣打扮好去听松堂太太跟前聚齐。 大娘子戴了一对芍药绒花耳环,发间也簪着芍药绒花发簪,看着栩栩如生,手腕间就带了一对粉晶立体芍药的手镯,粉晶不贵重,难得的是整块雕刻栩栩如生,在她手腕间一抹芍药花横斜,正好锁住腕部,看着很是精巧,正好搭她芍药色的衣裙。 四娘子穿着柔蓝色衣裙,配了一个镶蓝宝石葵花金簪,三层葵花,金丝做的花蕊,花瓣上镶着矢车菊蓝的蓝宝石,圆圆的老宝石憨憨厚厚被金边包裹,有一份圆润古朴的感觉,正好冲淡了四娘子平日里斤斤计较的戾气,让她也多了几丝管家小姐的端庄。 六娘子穿了仙米色,却也奇怪,她在衣裳腰部绣了一圈橙色的枇杷图案,在裙角又绣了一只小猫玩枇杷的图案,难为她这么短时间就绣了这么多,只这么简单一加工,整件衣裳颜色说不出的和谐好看。 不过没看见三娘子,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生气? 顾一昭看二娘子戴了镶嵌红宝石的金冠,各个红宝石都有拇指那么大,是极正的鸽血红,金冠上垂下长长的流苏穗,随着她走动就轻轻摇晃,正好将曦宁性子里那一抹刚硬变成了俏皮灵动,唇边也抹了同色系的口脂,看上去神采飞扬。 要知道这回男女相处也不过是在仪门见礼时匆匆一瞥,崔氏为了这几秒钟的相遇就费尽心力给女儿这般装饰,可怜一副慈母心肠。 顾一昭就心里一软,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小瓷盒:“我这里有好东西,给二姐用用正好。” 瓷盒里是她自己用蓖麻油、猪油、甜杏仁油、玫瑰汁、蜂蜜一起调制而成,是近乎无色的护唇膏,被她用来秋冬防嘴唇起皮皲裂。 此时用小猪鬃刷蘸取一点,先在盒盖上小心打圈化开,再调重几笔刷在二娘子的唇珠、下唇唇珠阴影处。 姐妹们围过来,好奇看顾一昭给二娘子刷唇油。 只见她浅浅几笔,就让二娘子的唇部一下变得立体了起来,唇珠饱满高耸,搭配二娘子今天的整体装扮,让她妩媚透着张扬。 小娘子们惊呼起来:“平日里五妹不显山不露水,原来在此处藏着呢。” 顾一昭笑:“这算不得什么。”,她只是小小利用了一下现代的化妆理念。来到古代才发现这里崇尚整体气质的自然高雅美,现代崇尚立体骨相美,这回将二娘子唇形描摹得立体些,立刻就让她气质大变。 姐妹们就围着顾一昭:“我也要使!”、“给我看看。” 顾一昭笑着将自己的小瓷盒收起来:“这可是我自己调制的,用了十几种料,谁要用,得给我交钱!”开玩笑般将此事揭了过去。 太太看在眼里,明白顾一昭是有意给二娘子抬轿,心里更喜欢这孩子,笑着微微颔首。 一家人正玩闹,就见丹参进屋来回禀:“太太,三娘子说自己崴了脚,不能外出见客。”,身后跟着三娘子的丫鬟望春。 太太看了一眼望春。 望春似乎很是心虚,忙低下了头:“回禀太太,我家小姐踢毽时不小心踩到了石子,扭伤了脚踝,眼看今天要赴宴还好不了,只要命奴婢来跟太太告个假,说是今晚的团圆宴就不去了。” 如此拙劣的借口。 几姐妹探究的眼神就都看向了六娘子。 六娘子脸上发烫,垂首,将垂下的腰带揉捏成一团。 四娘子就笑道:“既然三姐扭伤了脚踝,正好派人请个正骨大夫上门瞧瞧,不然耽搁了变成跛子可如何是好?” “不用不用。”望春条件反射般开口。 见诸人都看过来,又赶紧找补:“我家娘子说要点药油揉一揉,说不定明日醒来就好了,不用劳师动众。” 二娘子嗤笑了一声。四娘子也跟着笑:“这么大人了,倒在客人来时耍脾气。” 六娘子抬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太太慢悠悠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丝毫没将三娘子的赌气行为打在眼里,又扭头对孩子们说:“时辰差不多了,你们爹还等着呢,赶紧去正门迎接客人去。” 说着就起身招呼女儿们往外走,将个望春晾在原地。 “太太”望春目瞪口呆。 就是女儿们都有些惊讶。 钱妈妈倒心知肚明,三娘子还是太嫩,以为自己甩脸子不去赴宴就能为难太太? 太太索性不把你当回事,横竖是你自称崴脚,在老爷那里说起来也只说你自己不去,跟太太何干? 三娘子估计是盘算太太在外人面前要装阖家团圆,忽然少了一个庶女外人会探究打量太太,琢磨太太是不是苛待庶女,可高门主母哪里会在乎那点细枝末节? 三娘子若是想趁着阖家团圆的机会围剿太太,只怕这一招失算了。 顾一昭落在后面,吩咐望春:“太太说过闲杂女眷都要清场去往枕流斋,以免冲撞了客人。既然三姐不去赴宴,那你们寻个竹编软榻将她抬到枕流斋吧。” 说罢便也不等望春回应就随着太太扬长而去。 女眷们在门口侯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等到客人。双方在仪门见礼,顾一昭也混在人群里大着胆子瞧了一眼王公公。 王公公穿着寻常读书人喜欢穿的蓝布斓衫,腰间并无任何配饰,只发间簪一枚通体黝黑的黑曜石发簪,看着就像个普普通通的书生。 毫无传说中的奸佞之相。 顾一昭惊讶,随后又想,亲爹看着也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谁能想到他每天都风雨无阻给太监请安呢? 王公公至少明面上很周到,就连顾温弘问好时磕磕巴巴他都没放在心上,不过淡淡一笑,示意将身边人一托盘徽墨递过去,视作见面礼。又笑赞道:“过了二门才发觉府上别有洞天,到处园林草木,是个好去处。” “您真是折煞微臣。”顾介甫赶紧谦虚,“先祖宦游苏州时曾置办了这处园子,几经修缮才略有起色,今日得大人赞叹,真是让卑职脸上有光,可依照卑职的意思,却是大人大驾光临才让蓬荜生辉。” 不愧是苏州马屁王。 王公公笑起来,很是适意。 顾一昭忍笑,却觉察有人在看自己。 她抬起头,就看见人群中的萧辰。 许是今日过节的缘故,他穿的比上次郑重些,墨蓝色衣衫,银线暗纹绣着竹叶,一条同色素缎内夹皮革腰带,并未束冠,简单簪乌檀木簪,又古朴郑重又低调。 此时他正打量着她。 那对明亮到灼人的目光有顾一昭看不懂的探究,即使与她对视了也不躲开,坦然而镇定表达着自己的好奇,有点像温室中什么都有的天之骄子,觉得一切都尽在彀中,却忽然遇到一个奇人奇事,所以起了好奇。顾一昭赶紧挪开眼神,转而看向了旁边。 比起萧辰的低调,仰鹤白简直像一只胡里花哨招摇的花孔雀,厚重夹金线的云锦袍,眼色是柿子红盘绦朵花遍地金,腰系明黄金带,均匀镶嵌着宝石,周边缠枝花的金托上星点散落种种小宝石,正中众星捧月围着一个硕大的祖母绿。 此时他正笑眯眯扶着乡君一边跟太太恭顺说话,一脸的恭谨沉稳,可觉察到顾一昭在看他,立刻抽空跟她使了个鬼脸,眼露戏谑,仍旧是那个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做派。 问过好之后,女眷男丁就各自上船,由着船娘撑船将大家分别运往两座小岛。 顾一昭跟在姐妹们后面上了船,一起往卧波阁而去。 卧波阁建在湖心小岛上,二层小楼,四面开窗。 早就有仆从打开所有窗户,铺设桌椅摆上佳肴准备迎宾。 三娘子并不在卧波阁起居,只是充作书房,住在卧波阁后面的一排房舍处,此时那排房舍门窗紧闭,只有扫院的婆子,看来人都已经乖乖搬到枕流斋了。 顾一昭放下心来,进了阁她难免四下打量:好奇三娘子平日里是如何在四面漏风的卧波阁看书的。 不过书架都在一楼,特意打扫过,看着也很雅致。 太太就给乡君介绍:“这是我家三女儿,平日里在这阁里看书,不过今个儿崴了脚,如今去她姨娘身边静养去了。” 六姨娘就暗自惋惜:若是三姐不作妖,今日不就是很好的露脸机会吗?这时候三姐只要上前,将自己平日里读的书文介绍一二,或是指点乡君看自己素日的画作,甚至抚琴鼓瑟,都能一举从众多女儿间脱颖而出,又何必跟太太耍小性子闹脾气? 乡君对三娘子没什么印象,倒拉起大娘子的手:“我看你家女儿各个水灵灵,其中啊,当属老大最平和中正。” 曼宁生来满月脸雪白肤,或许是老太太身边长大的缘故,整个人透着几分母性的包容和慈爱,自然很讨老乡君喜欢。此时她也笑着扶乡君上楼:“您谬赞,曼宁倒觉得几t个妹妹各有各的出彩。” 登上二楼豁然开朗,门窗洞开,整个湖面波光粼粼,在夕阳映照下浮光跃金,岸边红枫黄栌银杏齐燃,倒影入水,仿佛水中也跳跃着火焰。 诸人陪乡君坐下,便开始设宴。 燕翅羹、黄焖鱼骨、八仙过海、四品锅、蜜制金腿、寿字油糕……种种山珍海味便轮流上桌。 酒至三巡,从湖面上飘来渺微的古琴声和歌声,听得似真似幻。 庶女上青云 第36节 乡君果然来了兴致:“谁家的歌声?倒应景。” 待知道是顾家特意安排之后,则提酒笑着谢过崔氏,唬得崔氏连连摆手道不敢当。 大人们客套,顾一昭认真干饭。 说也好笑,她原本一个对吃饭恨不得用营养液代替的人,如今对吃饭也多了些兴趣,看见吃食便也认真品味一二。 八仙过海里焖了蹄筋、海参、鲍鱼等山珍海味,再用熬得醇厚的高汤勾芡汁浇过,吃起来鲜得舌头都要掉了。 顾家宴客用的是两头鲍,又大又肥厚的整只鲍鱼炖得入味,吃上一口,口里肥汁四溅,浓厚得化不开的芡汁几乎要将舌尖黏做一处,肥厚的口感更让人咀嚼得上瘾,爽滑中透着弹牙,吃完后满口甘甜,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正吃得欢,忽然身后就有人碰碰她,是山矾。 她面上带浅浅微笑,似乎只是上前服侍顾一昭一般,可上前来小声在顾一昭耳边汇报:“回禀娘子,四姨娘回话,说三娘子不见了。” 不见了? 顾一昭瞳孔微张,片刻恢复镇定,借口整理衣裳起身。还好家里花团锦簇都围着老乡君,她又坐在最末,所以并未引起人留意。 门外站着宝珠,见她就如见到救命稻草:“三娘子去了枕流斋,可四姨娘一扭头点人数的功夫,她就悄默默不见了人影,四姨娘去问大姨娘,大姨娘却板着脸说女儿长大了哪里归她管,又反过来质问四姨娘说谁知道是不是四姨娘藏起来的……” “她的丫鬟呢?”顾一昭打住宝珠话头,先问重点。 “望春不见了,牡丹倒在,可也是一问三不知。”宝珠答。 顾一昭原当三姐崴脚是跟太太赌气闹别扭,谁知在这里藏着呢。 山茶眼见自家小姐发愁,倒是有点线索:“我昨天去串门子,听我姑妈的妯娌说,三娘子头发梳了好几个样式都不满意。” 那必然是要盛装出席了?顾一昭冷静下心绪慢慢想:“今日宴饮,三姐这么闹一场肯定是不愿在人后默默无闻,所以说她肯定还会再冒出来。” 再从哪里冒出来呢? 是在宴席后回岸的船上?是在湖面上摇着船出现?还是…… 顾一昭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男子们正在宴饮的蓬莱阁:还是会直接出现在蓬莱阁? 她定定了心神,吩咐山矾:“去想法子将六娘子叫出来。” 山矾眼前一亮:“好。”,一母同胞,三娘子有什么必然不会瞒着六娘子。 六娘子看到顾一昭时并无惊讶,顾一昭便知她已知道此事,不再客气开口:“六妹,三姐一时糊涂,如是闹到男宾那里,我姨娘要被牵连不说,大姨娘也难逃其咎,你作为知情者会被惩罚,三姐的丫鬟们更是打死的打死,发卖的发卖,望你看在这些人命的份上跟我说实话。” 六娘子张大嘴。 大概是没想到一直待人和气的五娘子能这般强势硬气。 她回味了一下五娘子的话,就开口道:“我……三姐应当在瀛洲岛。” 她闭上眼睛,面露痛苦:“三姐让我帮她改衣裳,将翠缥色衣裳改得收腰贴肩,又不能太过落拓,说要跳舞时能穿。” 瀛洲岛准备了舞女歌女,若是要跳舞便是在瀛洲岛。 顾一昭看向了瀛洲岛,三岛呈现三角形,瀛洲岛有个事先搭建好的平台做戏台,在蓬莱阁的高楼正好能望见瀛洲岛的戏台。她事先看过歌女们的预演效果知道得清清楚楚。 便不再犹豫转身就要走。 “五姐!”六娘子拉住她的袖子,“我姐姐做错事不该,可你帮她遮掩一二可好?万一被爹和太太知道……”,她的声音里就透出几分恐惧。 顾一昭看了看她,没说话。 各岛之间有运送菜肴的小船往来,顾一昭走到岸边,招手叫了一艘船来,低声吩咐:“去瀛洲岛。” 她打理家务已经有了些威严,所以并无阻碍,船娘应了声是就开始划船往瀛洲岛去。 正待要走,却听有人小声招呼住船娘:“且停一停。” 是曼宁。 她掀开船蓬外搭着的布帘,关切看着妹妹:“是出了什么事?” 等听完后曼宁毫不犹豫答:“我陪你去找,这样就算事后爹责罚起来也是法不责众。” “谢谢大姐。”顾一昭缩在船舱里简单道谢,心里不断盘算着三娘子。 难道她以为穿着舞衣惊艳出场舞蹈一曲就能让人眼前一亮,非你莫属不成? 这当口夕阳已经落下,夜幕低垂,又大又圆的月亮升了起来,渐渐将月色撒到地面,大湖中月色溶溶,月光如灯光一般亮,将四处照得亮堂。 顾家早就安排好的各色水灯也从水中摇出,萍花汀叶中,四处星星点点,与天边橙黄明月辉映,别有一番风味。 然而两个小娘子都没有心情看月亮,见船停泊到了岸边,便相扶着一起下船。 瀛洲岛周围都是舞女歌女,如今月亮升上来,也该她们表演了。 许多灯笼油灯在舞台两边亮起,灯火辉煌,将舞台衬得在夜色中格外醒目,确保在夜色中远远看见就如仙境一般。 台上抚琴的抚琴,群舞的群舞。 两个小娘子从戏台后的房间里钻进去,到处都是准备上场的舞姬,笑语盈盈,婉转动人。 顾一昭果然在戏台入口处的一处简陋的小隔断里找到了三娘子。 她身上的翠缥色衣裳已经修改得格外修身,衣袖却宽大,下面缀着不同浅绿色的飘带,飘飘欲飞,已经与最初高雅得体的见客衣服毫不相同,可以想见若是跳舞裙角飞扬该是何等美好的画面。 看见姐妹俩,三娘子的脸上顿时如见了鬼,身子一转就要往后跑,却被顾一昭手疾眼快扯住了衣袖:“顾时宁!你疯了不成?!” 元娘子也上前拉住她另一个胳膊,柔声劝慰她:“三妹,你举止欠妥,可不要遗恨终生。” 两个人力气都不小,一左一右如哼哈二将拉住了三娘子。 她走不动,就冷笑了一声:“两位姐妹拉住我却是为何?就算是做了贼也能去官府一辩究竟,而不是二话不说就认定人为有罪,抓起来了事吧?” 顾一昭懒得跟她磨嘴皮子,下巴微微抬一抬,示意大姐配合带她走。 三娘子被如小鸡崽一般挟持,提着往外走,她终于不装了,气得大叫:“顾一昭!” 顾一昭住了脚步:“三姐,我不拦着你的话你就要出去舞动一曲,爹待客失礼影响仕途,母亲管束不力被外人诟病,大姨娘受你连累再次禁足,说不定会被赶到庄子上,也说不定会被提脚发卖,家里姐妹受你牵扯婚配只能低就,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哼,一将功成万骨枯,有所得必然有所失!”三娘子不将她的话放在心头,昂起头狠狠道。 顾一昭气极反笑:“有得吗?你凭什么以为你跳一曲就能惊艳四座,人家就非你莫娶?” 她不劝阻,也不痛斥,而是讲道理,三娘子反而有点蔫,不说话了。 “我劝三姐好好想想。”顾一昭冷笑,“三姐素来稳重,怎得忽然功亏一篑?” “可这是唯一一次机会!此时不搏更待何时?!”三娘子气愤道,“错过这次,我还有什么机会能与这种人物见面?!就是太太也意动,我凭什么不能谋出路?!” 这也难怪。 顾一昭面露怜悯。 王家、仰家、萧家,分别是这个帝国除了皇家之外前三最顶尖的世家。本朝女子实现政治抱负只能靠嫁人的情况下,嫁入这种人家就如中了大□□,怨不得人人出尽百宝。 富贵权势,能让所有人都疯狂。 如果不连累姐妹家人婢女的话,三娘子此举也算是在拼搏奋斗事业。 然而这行为并没有什么大用,顾一昭就缓和了语气劝她: “这些贵人一辈子少说也看个上万场舞蹈,若是跳舞能结亲,他们早就娶了上万个妻子,哪里轮得上三姐一个外行?再说京城难道就没有会跳舞的贵女了么?” 三娘子哑口无言。 或许是知道自己的努力无望,或许是气愤自己被顾一昭抓包,她看向顾一昭的眼神就更加不善。 “王大人想为自己侄儿说亲,爹也意动了,若不是你中间说什么窦怀贞的事,爹说不定就要松口!”她愤恨看向顾一昭,俨然将顾一昭当做她青云路上的阻碍,“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顾一昭无语:“三姐,你哪里来的把握,爹开口就能让t人家家里娶你?” 这…… 三娘子哑口无言。 “何况朝中世家林立,富贵瞬息万变,就算三姐嫁进去,难道不怕遇上阚家这样的事?”顾一昭打算彻底打散三娘子的少女幻想,“三姐是有手腕呢,还是有智慧,能助力夫君逃过这种劫难?” 三娘子终于彻底认输,面色灰白不说话,就如战败的斗鸡。 顾一昭见她终于有所顿悟,就点点头,示意大姐帮忙:“走吧,回去吧。” 她和大姐将三娘子送到枕流斋。 四姨娘早在岸边等着,焦急得恨不得脚炒菜,见她们带着三娘子过来,阿弥陀佛了一声。 旁边三娘子的侍女们也急得泪花闪烁,若是三娘子出了事,她们这些“教坏主家”的仆从不是被杖毙就是被发卖远方,自然各个揪心断肠。 顾一昭就吩咐她们:“这回可要照顾好你们主子。” 想一想又添加一句:“三姐帮我送佩玉,但因腿伤未好摔进了湖里,你们服侍着去枕流斋换一件六妹的衣裳,照看好她。”,反正六娘子是三姐的亲妹妹,穿她一件衣裳不算什么。 诸人讶异看向五娘子,旋即明白五娘子这是帮三娘子遮掩,顿时都点头应是,看向五娘子也多了感激:这事遮掩下去,第一个受益的是她们这些伺候的人。 就是三娘子自己都面露惊讶。 【作者有话说】 大肥章来啦!备注一下,元娘子是大娘子的意思。 第32章 三娘子是个聪明人,不过片刻就明白了顾一昭的意思,她咬咬嘴唇,神色复杂,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顾一昭也不在乎,她帮三娘子本就不是为了获得感激。 三娘子的年纪如今也不大,常年在后宅被压抑天性,父亲跟死了一样不出现,又有大姨娘那样教导她的母亲,她小小的脑瓜满脑子想的肯定都是通过婚恋改变自己的人生价值,陡然遇到一个能改变命运的机会,不行动才怪呢。 眼看着三娘子被仆从簇拥着送往了枕流斋,两个小娘子才松了口气,元娘子笑着对顾一昭点点头:“妹妹所做很是,只不过爹娘不知道此事,以后若是时宁闹出更大的事……” “三姐虽然性子狠厉但总算还明事理,我已将其中道理给她讲明,想必她也明白出尽百宝这条路也不通。”顾一昭摇摇头,“若是她再糊涂,惹得父母责罚我,那我就自认倒霉吧。” 顾一昭叹息,没想到她也有这么圣母的一天。 大姐点点头,拉起她的手,看她的目光已经充满了佩服:“走,回卧波阁去,那里的席应当也正热闹。” 十五的月亮极其明亮,照的满地亮堂,顾一昭生活在光污染的城市里,想过月亮会亮,但没想过月亮会这么亮:直接将周围一切都照的清清楚楚。 她和大姐携手走在石板小径上,仿佛在晒月亮。 行至岸边只见船,却不见原本候着她们的船娘。 大姐四处打量,有些焦急:“说好了在这里等着,怎么不见人?” 庶女上青云 第37节 “啪嗒”,船篷一动,从船舱里闪身出来两个少年郎。 正是仰鹤白和萧辰。 元娘赶紧起身将五妹挡在身后,可一想,五妹年纪才七岁,自己十二岁,要避讳也该是自己避,于是又挪步想往五妹身后去,一想,似乎也不对,一时手忙脚乱慌了神,倒与往日里端庄做派不同。 顾一昭蹙眉,顾不上给他们行礼,先开口问:“请问二位可见着这乌篷船的船娘?” 仰鹤白咳嗽一声,理理衣冠,作了个揖:“在下仰鹤白,见过两位,没想到今日又遇到了。” 他是标准的纨绔子弟做派,说起话来未语先笑,一对桃花眼懒洋洋挑起,很有几分风流恣肆的意味。 顾一昭警铃大作。比起她这种小萝卜头当然是才比这人小三岁的大姐更要紧些,当即挺身而出,站到大姐前头,颇有气势抬起下巴:“喂,莫要转开话头,船娘呢?” 仰鹤白笑得越发灿烂:“一直见顾家女儿都颇为乖巧,原来私下里是这般刺头……” 说罢促狭一笑,颇有点像要捉弄人的熊孩子:“你排行第几?” 就在这时,一直保持安静的萧辰开口了:“船娘有事被调度走了。” “在衡!”本来要逗弄人的仰鹤白急了,讪讪然,“我就逗逗这小孩……” “别闹。”萧辰转身向他,板起脸小声说,“那小娘子一看就是庶出,惹了事只怕要被家里责罚。你若是无聊就去沿着湖面跑两圈。” 庶出女自然是比不上嫡女尊贵,没有犯错的权利。 仰鹤白似乎很服他,见他板起脸自己便也不敢说话,只讪讪然摸摸鼻子:“我也是酒席坐久了气闷得慌,想寻寻乐子吓唬吓唬她玩……” 后面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自己也感觉无趣,便找补:“也罢,别逗弄哭了。反惹出事端。” 萧辰嗯了一声,才转身对两位小娘子说:“我俩坐船路过,见船娘焦急要走不走,一问才知管事叫她去帮忙搬运旧物,她又说好了在这里等你,担心你们回来,所以便应承下她,在这里跟你们捎话。” 原来是这样。 顾一昭定睛看,果然见船尾还站着一名侍卫,想必是帮两人摇船的。 船娘们今晚也有不少安排,要被调度着运送菜肴、歌女等,顾一昭想等今日事了,去打发丫鬟跟管事招呼一声,莫让他责怪船娘。再者也要给船娘一笔酬劳。 大娘子不知道妹妹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是长姐,即使害怕这两人也要担负起做姐姐的职责,鼓起勇气又行了个礼:“先前是误会,多谢两位好心帮忙。” “不算什么。”仰鹤白颇为仗义挥挥手,先前捉弄人的调皮捣蛋样荡然无存,此时被道谢后又摆出一副仗义游侠的模样,“随手助人,应该的应该的。” 只不过船娘走了要怎么办? 今日船娘们都在忙,往来与小岛与北岸码头与西岸厨房处,一时半刻都也不会驾船路过东岸水边,姐妹俩要在这里等待恐怕也等不到人。再兼之两人出门时为了方便都没带丫鬟,现在可麻烦了。 眼看湖面上几座岛屿灯火通明,歌声、琴声与人欢笑声沿着水面飘过来,姐妹俩越发焦急。 大姐咬咬嘴唇,便开口:“两位,不知可否借你们的船一坐?”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哪里,万一不顺路那怎么办?”仰鹤白存心逗弄她们,眉头一挑就是许多话。 “上来吧。”萧辰的话简单有力。 “……”一下就把仰鹤白的调侃都堵在了嗓子里,他只好无奈摸摸鼻子,“反正我们也是闲逛,送你们一回便是。” 大姐便答谢,两人相扶着上船。 顾一昭见划船的是侍卫,猜测应当是这两人嫌无聊想闲逛,但又不喜欢顾家人跟着,所以才打发了船娘用了自己侍卫撑船。 如此一来也好,免得被顾家人知道自己去了哪里,徒惹事端。 轮到顾一昭时水面一个浪打过来,船身摇晃了下,眼看她就要站不稳趔趄,却被萧辰递过去一柄剑,由着她抓稳了。 “多谢。”元娘子这一受惊吓,脸都要吓白了,到完谢就赶紧上前扶住妹妹安慰她。 因着有这个小小的帮忙,姐妹俩刚才对两人的隔阂淡化了些,也愿意回答仰鹤白的问题。 仰鹤白可能真是憋得久了,问她们苏州哪里有好玩的山水名胜,又问她们城里可有侠客、七狸山塘是否真的有老虎? 曼宁就老老实实作答,回答一板一眼:“听说虎丘、寒山寺各有千秋,只不过我们姐妹待在家中,不曾亲眼所见。” “听说专诸巷里有鱼肠剑的典故,所以有仗义之士慕名居住附近,但我姐妹待在家中,不曾亲眼所见。” “听说老虎请七只小猫镇守山塘,但我姐妹待在家中,不曾亲眼所见。” “怎么这般有板有眼?我差点以为自己在听八股制艺。”仰鹤白嘀咕一下,被自己的幽默逗得发笑,“顾知府长袖善舞,怎得你这般循规蹈矩?” 萧辰一直坐在船头处不说话,此时睨了仰鹤白一眼。 曼宁轻咳一声:“父母德高,子女良教。我们如何自然是父母所教。而且阁下固然地位尊贵过家父,但也不应该当着子女面如此非议父母。” 仰鹤白摸摸鼻子,老实道歉:“是我莽撞,还请两位不要计较。” 他到底是世家子弟,知道自己顽皮过了,接下来就恪守礼节,与曼宁一问一答说些苏州城风物,倒也气氛和睦。 萧辰一直不怎么说话,刚才他一说话,顾一昭才留意到他本人一直在船头位置。 这条小船本就极窄,不似接送客人的大船那么宽敞,船中也就勉强能坐四人,因着萧辰坐在近乎船头的位置,才让船舱三人宽敞了许多,仰鹤白坐一条凳,姐妹俩坐对面一条凳,并t不觉得局促,也不用违背礼制。 若不是他说话顾一昭还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这人倒是很体贴,做事很周全,又不居功,是个好人。 顾一昭心里默默想。 八月十五,湖水激荡,“哗哗”水声不断将小舟摇得晃来晃去,水面上荷叶丛丛,硕大的荷叶被风吹得翻卷起,夜鹭贴着水面飞过,不大聪明的样子。 不过一会功夫小岛就停靠在即,眼看快到岸,萧辰才起身,道一声:“得罪了。”,走进了船舱里面。 曼宁也明白了他的意图,起身带着妹妹往船头过去,一边道谢:“多谢两位。” “客套什么。”仰鹤白嘿嘿笑,“我最是仗义不过,不信你去京城问,谁不知我仰鹤白号称青崖客,最是行侠仗义!” 迫不及待吹嘘自己,似乎刚才那个为难逗弄姐妹的人不是他。 顾一昭也被逗乐。 侍卫将船停泊岸边,姐妹俩准备下船,船舱里却伸出剑柄,萧辰的声音仍旧低低:“扶着吧。” 两人扶着剑柄下了船,踏踏实实到了岸边。 回过身还要谢,却见长蒿一点,船已离岸,乌篷低垂,哪里还能看见两人踪影? “这萧世子倒好心,不然没有船娘帮助我们还真不好下船。”元娘感慨一句,“可惜就是没谢人家。” “走了也好。”顾一昭回望灯火通明的卧波阁,“免得人多眼杂,说不清楚。” 回到卧波阁饭已经吃完,上了各色干果水果点心,正喝着茶,内里也寻了女说书,讲些市井本子供乡君解闷。 也是她们运气好,正上楼时赶上岸边放焰火,“砰砰”几声响,大家都惊喜欢呼起来,凑到窗边看焰火,姐妹俩也就顺势凑进了人群。 六娘子小心凑到顾一昭跟前,神色很是忐忑,顾一昭冲她微微点点头:“已处置妥当。” 六娘子明显松了口气,脸上也多了些血色:“谢谢五姐。” 等放完焰火乡君露出困意,宴席也就该散场了。 晚上躺回自己床上时已是子时,顾一昭累得瘫软躺平,四姨娘心疼得帮女儿揉肩膀,一边抱怨:“以后还是莫管家了,身体要紧。”,别人宴席散了就能去休息了,女儿却要看着宴席收场,命各处巡逻,清点器皿,干不完的杂活。 顾一昭就笑:“管家虽累,可好处多多啊。”,不然她何必接这么个劳什子。 “自古财帛动人心。”四姨娘叹口气,“说起来三娘子也应当这么想的。” 女儿走后她就将三娘子送到大姨娘身边,大姨娘也是才知道三娘子去做什么,当即给了三娘子几个耳光。 四姨娘固然嫌三娘子惹事,可看她挨打还是有些不忍,出面劝架:“算了,都是孩子淘气,你私下教育就是,别当着丫鬟给她没脸。” 大姨娘推开四姨娘手狠狠道:“就是要人多让她这个蠢货长教训。”,半天才收着愤怒,换上平日里端庄的面孔:“她差点连累全家和其余姐妹,害得我们家成为笑柄,自然要教训教训。” 四姨娘懒得看她那副面具听她说冠冕堂皇假话,就索性找个借口离开,让她们母女自己去处理。 顾一昭叹口气:“幸亏老爷太太那里不知道。”,否则说不定还要胡乱寻个人家将三娘子出嫁出去。 “只盼着这几位惹事的大神尽早告辞。”四姨娘这回也后怕起来,“还是关上门过我们的安生日子最好。” 然而没过两天居然又见到这两人。 姐妹三人下课了,居然在回府的路上又遇上那两位太岁。 仰鹤白还是笑眯眯自来熟的样子,主动打招呼:“这么巧,又遇上了。” 顾一昭警惕不语。 仰鹤白只好笑着解释:“易大家曾与我姨母有亲,故而特意来拜访。”。 原来如此,元娘子便带着妹妹给两人行见面礼,又道谢:“当日多谢。”,因着七娘子在场就没明说谢什么。 “不谢不谢。”那仰鹤白对上元娘子,就不似刚才的桀骜,反而变得温和知礼,“说起来还要谢过顾家元娘,我生来最怕蚊子。” 真是厉害,不过几天功夫,他就查到了大姐的排行,还知道了大姐曾带自己一起驱赶客房的蚊虫。 顾一昭蹙眉。 这人说话也太顾头不顾尾了,要是外人不知道的听起来,还当顾知府叫女儿亲自给旁人殷勤驱蚊呢。 还好大姐脑子快,迅速开口。 其实曼宁自己也不提防他这么说,心如鼓擂,却还记得赶紧回礼:“都是仆从所做,我不过指点着布置,动动嘴皮子而已。” “顾娘子客气了……”仰鹤白就有板有眼跟曼宁客套起来,倒真像是个风度翩翩有礼貌的邻家儿郎。 顾一昭对纨绔子弟始终怀抱警惕,见他没什么正事,就打断了他的话语,匆匆道:“姐姐,娘还在等我们呢。” 曼宁有了台阶下,知道妹妹是在胡诌解围,就也顺势道:“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事,就告辞了。”,说罢带着妹妹们拔腿就走。 “是是是,是该走。”仰鹤白连连点头,顺着她说,赶紧让到路边,做出个请的姿势,“诸位请。”,还主动招呼萧辰:“表哥退后点,别挡着人家顾娘子。” 不远处站在路边的萧辰:…… 等他们都走后,他就斜睨了仰鹤白一眼:“生来最怕蚊子?” “是谁夏日跟人打赌跳进太液池荷叶下躲着过夜,被叮得满头红包都笑称自己不怕蚊子?” “怎得忽然就怕蚊子了?” 仰鹤白不好意思:“人家小姑娘面皮浅,好心布置一番,谢谢人家哪里有错?” 萧辰摇摇头:“顾介甫此人圆滑至极,是个一心钻营的,我劝你你别打不该打的心思。” “我看顾元娘虽知礼端沉却不懂变通,若是日后顾介甫日日催她逼你为岳父的通天路筹谋,她应当不会反抗,也不会来逼你,只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你害得她过得苦闷怎么办?” “谁说的?”仰鹤白耳尖子泛红,“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废物?” 萧辰呵了一声,没说话,意味尽在不言中。 仰鹤白想反驳,但想起自己过往事迹,实在找不到什么可反驳的,只是哼了一声:“你瞧着吧,我也是能干出一番事业的,定让叫你刮目相看!” 庶女上青云 第38节 萧辰就好笑:“你才多大就筹谋起了这个?” “怎么多大?”仰鹤白听到别人质疑他年纪顿时火了,“我十五了!” “好男儿志在四方。”萧辰教导他,“胡人未灭何以家为。再说了,娘娘不是在给你看庆宁公主?” 皇帝皇后虽然为两人表哥表嫂,但因阚家姐妹年纪差距导致皇帝比两人大二十多岁,所以在帝后眼里就如晚辈一般,总喜欢照拂他们。 “我不喜欢她。”仰鹤白说得斩钉截铁,“她不好。” “庆宁哪里不好?她喜好打马球,比寻常宫中贵胄多一丝活人气。”萧辰胆子大,说起宫中事也百无忌讳,“你就算无意人家也不应当说人家不好,这不是君子所为。” “反正我不选驸马!”仰鹤白又急得跳起来,“选中了要去国子监读书,读完《诗》《书》读兵书,不听话祭酒还给圣上打报告,季末还要考核,一路要熬到三十岁才不用念书!这还没完,还要挑个礼部主事教导驸马做事1,惨过在帘子胡同2做相公堂子。” 他嘴上混不吝惯了,圣上都未曾管束,因此萧辰便也不甚在意,由着他胡乱编排。 看他一口气说完后才摇摇头:“算了,不去就不去,等江南事毕,护送完乡君我要去宁州一带千户所练兵,你也跟着见识一番。” 这个年纪的少年说起战场比婚事更上心,仰鹤白不由得眼前一亮:“倭寇那里有动静?” 本朝倭寇渐渐从海上转而上岸,时常以小股兵力骚扰广东、江苏、浙江一带,百姓们提起就恨得牙根痒痒,仰鹤白也不例外,顿时缠着萧辰,非要他说些细节出来。 “嗯。”萧辰点头,“广东市舶司若要繁华就得屯兵防倭,我得去高州、信宜等地督建卫城,设置炮门,再练兵屯兵。” 仰鹤白激动坏了,不过转眼又沮丧:“同样年纪,怎得你又在江南办事,又去千户所练兵,只有我如个废物……” 萧辰拍拍他肩膀:“定国公家世代为战,我十二岁就被我爹送到战场上当小卒,为活命亲手杀了敌军若干,你想要这份荣耀?” 仰鹤白想起杀人就打了个哆嗦,想起抗倭却又来了勇气,小声跟萧辰商量:“要不……我先去跟你亲兵练练手,先从习武做起?……” 许是三娘子被训诫后自己也明白了事态,之后的日子也变得安静,并未再闹出像这次这么大的幺蛾子。 秋虫聒噪,一声胜似一声,等秋虫熄声后园中大半叶子也落了,剩下还留在树梢的叶片也蔫不拉几,不似夏日精神。 倒是园中几颗t柿子树叶子落尽后挂着金黄色柿子果,在一片肃杀风景里带来溶溶橙色暖意,太太就吩咐:“不收柿子便是,留着看景也好看。再者给过往山雀留着吃食,也算积德行善。” 谁知没过两天刮起大风,吹得柿子掉落枝头,粉身碎骨的柿泥弄污了山路不说,还容易砸到过往路人。 太太哭笑不得,只好吩咐顾一昭带人去将院里的柿子采摘下来。 正摘着柿子呢,坠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过来:“五娘子,五娘子,贵宾们要动身走了。” 冬月到达,贵客们也该准备动身前往更南。 王芜留在江南这段时间已经寻好了秀女,下属们将秀女们带上船,顺着京杭大运河一路送往京师,两位公子则计划带着乡君继续南下,顾一昭隐约听顾介甫透露出来的口风,似乎这些日子外头有位都转盐运使司盐运使大人忽然下狱,也不知与这一行人有无干系。 那位盐运使大人的家眷还曾来拜访过顾家,顾一昭记得他家女儿唇红齿白,喜欢喝杏仁茶,是个齐整的小娘子,也不知她今后又将飘零何处。 姐妹们坐在一起叹息一回,不知说什么好。 三娘子说“她素日里以嫡女自居,如今她爹身陷囹圄,也算是恶有恶报。” 二娘子不同意:“家人作恶,她在内宅如何得知?” “那又如何?”三娘子跟二娘子抬杠,“她这些年跟着享受家中资财,吃的喝的用的哪一样不是她爹供给她的?” 顾一昭平日里不喜欢三娘子,可这回却难得向着三娘子说话: “不管如何,搜刮民脂民膏就该是全家受过。” 三娘子赢了嘴仗,得意昂起下巴看向二娘子。 “好了好了,都是一家姐妹,何必吵架?”元娘子打圆场,“说起来后宅勤俭节约也是应当。咱们啊,都应当向六妹学,她平日里只有一件同色衣裳换洗,简朴得每位夫子都夸奖。” 星宁淡淡一笑,不说话。 三娘子也不说话。她知道缘故。 自打大姨娘教育她俩吃穿都要花钱所以不得不去争宠后,六妹就不爱穿戴了,私下不做衣裳不打首饰,就算院子里姐妹按季节裁衣时她也常将份例让给自己,太太发话纠正几次,她才勉强试穿几回。 姐妹们正闲话家常,外头就有人来禀告:“太太说,要在寒山寺摆宴给乡君送行,叫小娘子们去跟前拿个主意。” 或许是之前的接待太过奢靡给乡君留下了深刻印象,所以当太太下帖子要给乡君践行时,乡君特意派了婢女来告诉太太打扰顾家太多她心中不宁,临行前践行在寒山寺吃一桌素宴便好。 乡君执意简单,太太想起新近出事的盐运使,也不敢张扬,便就这么定了下来。 私下里她跟五娘子诉说:“还好家里靠的是祖产,你爹又是个官迷,一心只求高位不求财,否则我这心里真是忐忑难宁。” 又抱怨:“官场风波诡诈,我劝你爹干脆辞官算了,可他哪里肯?” 顾一昭知道她是孕期焦虑,所以温言安慰她:“娘放宽心,外公宦海浮沉许多年,以他的眼光能赏识爹,就说明爹爹是个做官的料子,再说爹爹行端坐正,足以应付外面的风波。” 崔氏神色微霁:“也是,我先前还抱怨他太过逢迎拍马王大人,现在倒觉得他是有见识。”,她父亲是帝师,所以也自诩几分读书人风骨,不大瞧得起太监,可这回运盐使事败才知天子近臣无冕之王代表了什么。 私下里崔氏就对顾介甫更加体贴。 顾介甫得意笑,惬意享受妻子给自己打扇,丝毫不在意如今已经是深秋:“说起来这事倒不是王公公的手笔,而是那位萧世子呢。” “他?”太太回忆起那位少年郎,“他才那么大点……”。她还以为两位小公子是顽劣跟着出来玩的,先前丈夫提起时也并未放在心上,却没想到那萧世子还真是做正事的。 一想起看着满脸吊儿郎当还四处寻访姑苏侠客的贪玩少年居然背地里悄无声息做了这么大事,就忍不住觉得后背发凉。 “所以才说后生可畏啊。”顾介甫心事重重躺回瓷枕,官员的谨慎让他不再说话,只在心里盘算:原本以为圣上抬举王公公,可如今这么大事也只让王公公匡扶,看来对王公公也并未那么信任,或者说……这位圣上天生多疑,谁都不信。 即使给了王公公极大的权利却仍旧想分权,怪不得把大都督府都拆成了五军都督府,让军权都分成了五处。 那么……圣上对文官们又有什么想法? 难道他削弱武官、把控宦官,却能唯独容忍文官一家独大吗? 不可能。 顾介甫闭上眼睛,佯装睡觉,却在心里反复揣测起了圣意。 到了践行这一天,一家人坐船到钟桥码头。 小娘子们都很兴奋,平日里大家都被关在屋里,这还是第一次出门游玩,虽然要去应酬算不得轻松,但也都面露激动,时不时偷偷撩开船上窗帘看外头,就连一贯端庄的大姐也不拦着她们。 顾一昭便小心欣赏外面:一派江南气象,时不时路过“佳造诸品各香老店”、“四季名花”、“香糟鸡鸭”的各色店铺,店门口也挂着相应的招牌,卖鞋的门口就挂一个半人高的鞋,卖锡器的就在门口高岸上放一堆锡造小人,穿上彩衣,惹得街坊小孩围成一圈。 下船后又步行游览寒山寺景色。 知府出行,又带着一干贵胄,寺里便当天关门半天,清空了闲杂人等,以免出现刺杀之事。 因此小娘子们便也不用带帷帽,各个打量寺庙风景,但也都还算大大方方,并无偷瞥推搡等小家子气的行为。 再加之可能都知道齐大非偶的道理,即使面对两位天之骄子也不卑不亢,目不斜视只跟在母亲身后。 崔氏就暗自点头,很是欣慰,觉得家乡派来的宫中女官没有白教导她们。 乡君很是虔诚,在大雄宝殿烧香拜佛,还请知事僧帮忙给阚家英灵点上长明灯,王公公也来了兴致,帮自家祖辈也点了长明灯,崔氏赶紧出面承诺:“乡君放心,王大人放心,我日后在苏州期间自会来照应,帮他们年节寒食都做上祭奠法事。” 顾介甫很是感念妻子发挥贤内助作用,冲她感动颔首。 行至寺庙深处,一行人各分几路,男女默契前后分开,女眷们行至高耸的普明塔。 “你们去爬就是。”乡君笑,“我老了,爬不动,请太太带我去抽签解签。” 崔氏也想着带乡君去寒山钟苑逛一逛便是,又不放心孩子们无人照顾,元娘子就善解人意站出来:“母亲放心去,有我照看妹妹。” 二娘子也笑嘻嘻道:“有丫鬟跟着,我们又不是半大孩子,出不了岔子。” “乡君您听听,这才多大就说自己不是半大孩子。”崔氏嗔怪,到底放下心来,自己陪着乡君去平地逛。 几个小娘子们嘻嘻哈哈比赛攀爬。 七娘子年岁小走不动,顾一昭和大娘子也跟着殿后,在后面慢慢照料她,姐妹们的嬉闹声渐渐变弱。 身后却有人快步赶上。 姐妹三扭头看。 正是仰鹤白和萧辰。 仰鹤白今日穿得也很花里胡哨,手里还攥着一柄扇子。 顾一昭看了看外面的秋霜天:…… 仰鹤白没留意顾一昭,他只笑着跟大姐打招呼:“元娘子不是说自家不曾去过寒山寺?这回正好。” “原来是这样啊。”曼宁恍然大悟,想起当日在船上曾说过没去过城里的名胜,谁知他居然记住了这句话,又费心策划了这件事。 她脸颊有点莫名的烫,福礼道:“麻烦您了。”,说出口后又觉得这话奇奇怪怪。 “不麻烦。”萧辰淡淡开口,“他跟乡君撒撒娇,说自己想看看寒山寺,乡君疼他,就将践行的地点定在了寒山寺。”丝毫不给半点仰鹤白面子。 “你干嘛拆台?!”仰鹤白的光辉形象被揭穿,他佯装生气,不过耳根子还是红了。不管多大的人被女孩子知道自己还在长辈跟前撒娇,多半都要脸红。 曼宁却没有取笑仰鹤白,而是认真回答:“跟长辈亲近本就无错,也因着长辈慈爱才敢提要求,俗话说母慈才能子孝,提要求本就在外彰显长辈慈,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孝顺呢?” “对对对!”仰鹤白跟寻到救命稻草一般,瞪萧辰一眼,“看看,人家元娘子说得多好。” 萧辰浅笑,不理会他。 顾一昭和七妹两人捂嘴偷笑。 仰鹤白倒也不介意,跟随曼宁左右,跟她说些风土人情,指点着高塔上每一层能看见的城中风景,直陪她走到塔顶。 七娘子爬两步喘三步,正要叫苦,不提防有个剑柄伸到了自己前头。是萧辰伸出了剑。 她一头雾水。 顾一昭忍俊不禁:“拉着剑柄借力爬山去吧。”,t忍不住偷笑,这个小孩人还怪好嘞,就是每次都用剑柄帮人,有点好笑。 几人上到塔顶,正爬得气喘吁吁的小娘子们见忽然有外人上来,“呀”一声,齐齐低头回避。 仰鹤白赶紧道歉:“莫怪莫怪,是我唐突。”,一边回转了身子赶紧去欣赏风景。 小娘子们齐齐“噗嗤”而笑,从最初的惊愕中恢复过来都觉得好笑,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有七娘子笑了两下捂着腹腔哎呀:“刚才爬梯扯上了肉,现在一笑就扯得疼。” 惹得大家都大笑了起来。 从塔顶下来,素宴就安排在寺边上的院里,这里平日里也接待香客吃素斋,所以这会只要收拾一二就能摆宴。 即使是素宴顾介甫都用了心。 太湖产的佛手山药炖得软烂后用模具定型成佛手形状,上面浇了一层醇厚的野山蜂蜂蜜,浓稠的蜂蜜裹着绵软的山药,又甜又香。 嘉定产的香菇木耳红烧,吃进嘴里香菇肥厚,木耳脆生生,红烧的芡汁咸香十足,很是下米饭。 葛葱荇的粉作成千层糕,美如饴蜜。 虽然没有荤腥,但每一样菜都用了心思烹饪,丝毫没有敷衍。 吃完这桌宴顾介甫又亲自将这一行人送走,这件轰轰烈烈的接待才算落幕。这些掀起内宅风云的人物们也算是终于离开了顾家视野。 事后第一件事就是论功行赏,顾介甫除了给崔氏道谢,还给几个女儿也准备了嘉奖:“这次多亏你们帮着你们母亲,不然也不会处处井井有条。” 各个小娘子都从账房领了银子以作奖励。顾一昭和大娘子得的最多,有足足十两。 庶女上青云 第39节 顾一昭想想这些日子的辛苦,毫不谦虚:这是我应得的! 或许是这回这两位贵胄子弟的风姿给顾介甫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便拜托了冯女官捎带着教导长子也学些宫廷礼仪。 于是顾温弘便在仅有的几个休沐日也来随姐妹们听冯女官讲课。 冯女官是懂因材施教的,平日里教导小娘子们就教她们行礼、走路这些,等轮到顾温弘来时就讲些京中高门之间的恩怨情仇,甚至还会掺杂几个《资治通鉴》的小故事。 大哥原本苦着脸来上课,可等听了几堂课后就对冯女官心服口服,恭恭敬敬执弟子礼,还作揖赔不是:“先前懈怠夫子是弟子不好。” 冯女官见怪不怪:“花枝叶下犹藏刺,你受儒家教导,一时看不起女子也是有的。” 大哥越发脸红。 旁边大姐打圆场:“大哥有所不知,女官们在宫里也要上课,每日学习经史子集,再加上有机会接触朝政诸事,学问见识不见得比不过外头夫子。” 冯女官就叹息:“倒是前朝女官更自在些,朝廷送来的奏章都要由她们经手分类,挑出轻重缓急才呈现御前。如今……不说也罢。” 学生们都不敢说话。知道是前段时间顾介甫巴结王公公的事传到了冯女官耳朵里,让她颇有微词。 易大家也多了新爱好:教导四姨娘绘画。 说来也是凑巧,黄绣娘喜欢四姨娘的绣艺,时常与她探讨绣花的技艺,不提防却被易大家无意间看到了四姨娘的绣帕。 她当即惊为天人,觉得绣花的人心中沟壑无限,有潜力能培养成一代大师。 原以为是府中哪个小娘子,可却没想到是一位姨娘的。易大家寻到太太求见四姨娘,太太失笑:“易姐姐想见便见,只不过我家这位姨娘农女出身,说话难免唐突,我丑话说到前头,还请易姐姐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怪罪她才好。” 太太已经怀孕六月,肚子就吹鼓了的皮球一般,一天天大了起来。老爷也越发重视这胎,事先寻访了一个医女来家中暂住,又请了一个老郎中早晚给太太把脉。 易大家当然不会记挂在心:“我怎么会怪罪这个?” 可等她见了四姨娘聊过两句就明白了太太为何提前请罪:四姨娘嘴实在是太碎了。 一会说“夫子,您瞧着年纪也不大,怎么云游四海?”,一会“夫子,您游历四方时可见过鬼?”,叽叽喳喳比家里的小娘子们还烦人。 易大家讲究修身养性平心静气,也有好几次差点没绷住。但四姨娘的天赋实在卓著,虽然易大家教导的握笔墨墨这些基础技能她掌握很慢,可是一落笔就让易大家不住惊呼:“神乎其技。” 顾一昭看不懂四姨娘所画的画到底有什么天赋,但也看得出来用笔很聪明:易大家让她画花,她就能记得画一只在花下啃食花瓣的天牛。让她画蝴蝶,她就能画一只蛛网上被网住挣扎的蝴蝶。 被易大家称赞,四姨娘还一头雾水:“从小看到的就是这么个景,画出来不是很正常么?” 【作者有话说】 萧辰(阴阳怪气版):我~生~来~最~怕~蚊~子~~~[白眼] 1《明代妇女生活》 2:帘子胡同,明北京时男性工作者聚集区。 第33章 眼看着秋风渐浓,张景宜带着儿女来拜访,拉着崔景宜的手感慨:“这段日子不曾见你,你都变了个样。” 权宦在城,官员家眷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夹着尾巴做人,平日里往来众多的人家这段日子也都没有来往,就怕被权宦盯上定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崔氏低头看了看自己肚子,她如今已经有六七月身孕,肚子大了,后背也厚了,腰身更是慢慢变成了水桶。到底还是爱美之人,听人说自己身体变化了难免心情不畅。 谁知张氏下一句道:“你看你这皮子就跟抹了猪油一般,油光光透亮白,里头看露着粉,可真是比原先好了许多。莫不是偷着吃了什么补药?” 崔氏意外,随后捂嘴笑:“姐姐嘴可真甜。”,阴霾的心情一扫而空,又笑道:“听说怀了女儿的话皮肉会变滋润,莫非是怀了女儿?” “像曦宁一样朝气满脸?我还没见过小号的曦宁呢……”张氏捂嘴笑。 “若是像元风那样也好。”崔氏发自内心答,“我就羡慕元风自由自在,潇洒如风。” 不知是不是怀孕的原因,她这些日子越发焦虑,不是担心孩子身体出岔子,就是担心又生个女儿怎么办?可是跟张氏聊了一会,心情不知不觉变好了,想着天塌下来也不是件多大的事。 她们大人聊天,小孩不感兴趣,元风笑嘻嘻给姐妹们说:“我娘带了阳澄湖的大闸蟹来,我们一会划船去湖里吃螃蟹。” 小娘子们自然是点头称好。 偏四娘子阴阳怪气一句:“让五娘子去布置,她如今可是管家好手呢。” 因着接待王芜之事算是圆满完成,太太对顾一昭越发满意,可也因为如此她与二姨娘及四娘子之间的矛盾也渐渐变得尖锐。 用四姨娘的话来说,就是“一山不容二虎,一屋不容二狗。”,太太的心腹位置只有一个,原先是二姨娘占据,可如今五娘子后起之秀,二姨娘母女就隐约有了退居一射之地的意思。 顾一昭装没听见,只笑着道:“螃蟹寒凉,我担心母亲不让吃,元风姐姐可得求了我们太太才好。” 倒是六娘子开口:“五姐是能干,我就顶佩服她。”,自打顾一昭拉住了三娘子,六娘子就对顾一昭很客气。 顾一昭感激冲六娘子微微颔首。 三娘子没有站出来怼四娘子,但对她翻了个白眼。 顾一昭也冲三娘子微微点头致意,三娘子挪开眼神。 四娘子才开口就接二连三被帮腔的怼,更重要的是顾一昭直接无视她,这让她越加恼火,又心里恨顾一昭人缘好,才要再动脑子嘲讽回去,就听曦宁笑:“走吧,一起去寻太太求情。” 小娘子们闹着求赵元风帮忙求情,一窝蜂往太太那里去,六娘子缀在后面,欣喜拉住三娘子:“姐姐不生五娘子的气了?” 三娘子不回答这个问题,只冷笑道:“四娘子个蠢货!既然想嫁赵飞鸾,当着他妹妹的面就不要露出这样尖酸刻薄的一面,我看她迟早镜花水月痴心妄想。”, 六娘子就笑嘻嘻摸摸姐姐的手:“好好好,姐姐才不是向着五姐说话。” 张氏疼孩子,只要不是太出格的要求都答应,太太也顺水推舟:“知道你们这些日子没见面,吃螃蟹就去吃,不过要记得吃些生姜,免得受了寒。” “知道了知道了。谢谢娘!”二娘子没等说完话就拉着元风一阵风似跑了。 倒是大娘子行了个礼:“母亲放心,我会看着几个妹妹的。” 等小娘子们都走后,崔氏点点头:“我家曼宁性子好,平和中正,不是我自夸,她隐约有当年我二嫂的风范。” 张景宜也点点头:“是不错,她如今有十三岁了吧?” “是。她是老太太膝前养大的。”崔氏想起大姐儿的婚事,“说起来老太太昨日来了信,说是想给曼宁t说门亲事,要打发小郎君来我们跟前让我们看看把关……”,徐徐而言,唠叨起了儿女经。 小娘子们划了船上岛,登了蓬莱阁,叫仆妇丫鬟们置办起器皿。 赵元风看着顾一昭布置,不由得赞赏:“都说你能干,果然名副其实。”。 顾一昭笑:“都是熟能生巧,也是母亲教得好。” 二娘子见她夸太太,也高兴招呼她:“五妹,来我身边坐。” 顾一昭哪里坐的住,她一会吩咐丫鬟烫了黄酒端过来怯寒,一会叫灶娘做各色螃蟹宴,一会又叫仆妇去煮艾叶水洗水。 二娘子嫌弃艾叶水味道大:“外面螃蟹宴都拿绿豆面洗手。” “万万不可。”曼宁忙站出来制止,“绿豆面洗手虽然怯味快,但太过奢靡损伤阴德,外头多少穷人家连饭都吃不上,若是能得一口绿豆面也能救命活命。” “要不然用菊花叶煮的水,也有人家用菊花叶水洗手的。听说宋时的洗手蟹就是这么做的。”赵元风提议。 最后用了两样水,赵元风还鼓动二娘子:“什么时候我们去田庄上玩,就跟你娘说我们想体会民间疾苦。” 一会螃蟹宴陆续上来:挖空了橙壳又炒制橙肉螃蟹肉的橙酿蟹,五味清蒸大螃蟹并小嫩鸡、蟹黄拆出来做的蟹黄水晶饺儿、蟹腿炒年糕、蟹黄蒸蛋、葱油蟹腿一捻珍、爆炒蟹壳、油炸蟹角、黑胡椒蟹炒羊肚、蟹肉竹叶粥。 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元风大呼小叫:“我只拎了些螃蟹,倒骗了数倍螃蟹的菜。” 二娘子得意笑:“我家灶娘手艺不错。” 大娘子想起:“叫厨房给张夫人和母亲也送一桌,还有给爹爹也备一桌,给夫子们也送一桌。” “好家伙。”元风取笑她,“照你这么个送法,阳澄湖搬空都不够你送的。” 顾一昭也想起一遭:“螃蟹不经放,送过去唯恐坏了,不如叫厨房将蟹黄蟹肉剥出来,加油炸熬成蟹黄酱,往书院里给大哥送些。” 还不忘吩咐一声:“给喜樱娘子也送些去。”,她生育了八娘九娘却还只是个通房,平日里大家在名字后加娘子二字含糊称呼她,在府里很边缘。 “一个两个都送东西,我拎来的那点螃蟹哪里够什么送的?”赵元风佯装生气,去拿筷子,“我看我先吃为敬,免得你们送这送那完之后菜都凉了。” 二娘子早就开吃了:“好吃!” 顾家灶娘手艺真不错,蟹黄水晶饺儿外面看着透明外皮包裹着橙黄蟹黄,咬开后外皮弹牙清爽,里头满满的蟹黄酱流了满嘴,顺着嘴角缓缓流出,满满的鲜美。 葱油蟹壳一捻珍本是将猪肉鳜鱼鲤鱼三样剁成肉泥所做,但厨子用蟹肉代替了鲤鱼,做好后肉泥直接抹进了空蟹腿捻成了细细一条,等蒸好后再取出放在蟹壳里,用熬出来的葱油狠狠一浇。热油下去,香气扑鼻。 吃一口融入了三种肉泥的滋味,再加上螃蟹壳所蒸,所以又多了蟹味,夹杂着鲜栗丝、藕丝、草菇丝等种种山珍滋味,香而不腻,鲜美入味。 橙酿蟹更是满嘴橙香十足,橙汁混合着蟹汁,听上去像黑暗料理,可真吃起来蟹肉混合着橙子清新甜美,完美融合,一口下去汁水四溢,舌尖都回味着醇厚鲜香。 小娘子们吃得心满意足,一会太太又打发人来送了姜枣茶,叫白芍盯着她们不许多吃。二娘子使个眼色,她的丫鬟青城就给白芍敬酒:“好姐姐,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 逗得白芍直笑,反给青城作揖:“你是我祖宗,若小娘子们吃多了受寒可如何是好?” 小娘子们才笑着撤了席,乖乖喝起了姜枣茶,赵元风很仗义:“等明年吃螃蟹时我再送些过来,到时候你娘也能吃了,我们一起吃。” 过两日顾一昭得了大哥从书院捎来的信,说谢妹妹惦记她,自己别无所赠,就打发小厮去街上买了些风物志。 顾温弘的感激发自内心,并不是客套。他在外读书,兼之又因口吃的毛病自卑,与家人的关系并不接近,除了一母同胞的曼宁,也就五妹总惦记着他:四季换洗巾帕,荷包扇套,各色吃食,书院读书生涯寂寥,每每收到这些东西都觉得甚为温暖,像是跟家里多了一层联系。 顾一昭收到风物志,便又给大哥送了一副扇套过去。 前任盐运使入狱后,新的盐运使李大人风尘仆仆来上任,苏州城上下官僚又要宴饮欢迎李大人,女眷们也办了接风宴来给盐运使夫人接风洗尘。 顾介甫有点羡慕这阵仗,跟妻子念叨:“盐运使是从三品呢。”,他自己私下研究过历任知府们的升迁路线,知道知府多是升迁为按察副使,要么升迁为布政使司参政,与盐运使等级齐平,便心绪稍安。 再一冷静:盐运使这职位要的是皇帝亲信,要不这盐运使空缺直接从本地官员里选拔就是,又何必舍近求远?而且上一任盐运使入狱真的是因为贪吗?谁当盐运使都会贪,可若是皇帝亲信那贪污就可轻轻抹去了。 想多了心气便平了,盘算着去书房和幕僚商量挑选送给王芜的节礼,临走前吩咐妻子:“你穿戴齐整便是,不用太过奢靡,先探探盐运使夫人是什么路子,再看看能不能结交。”。 “瞧老爷说得什么话。我难道是那样不知轻重缓急的人?又不是热地上蚰蜒一刻也涯不得?”太太失笑。 “我自然知道你知轻重。”顾介甫与夫人相视一笑,生出些同袍情谊。 穿衣打扮的基调是定下了,可太太要带谁去又惹起一场纷争。 按照太太本人的意思,二娘子肯定要带去长见识,大娘子邻近婚配年龄也要带过去找找机会,还得带一个庶女,证明自己并不是厚此薄彼的人,给二娘子婚恋市场上加加分。 可带那个庶女呢? 三娘子时宁肯定不能带,她近年也年龄渐长,与曦宁年岁接近,带出去难免分散夫人们的注意力。她一母同胞的妹妹星宁是大姨娘女儿,太太自然不会帮她们出头。 七娘子映宁又太小,性子也孤僻,不适合带去做客。 剩下就是晃宁、一昭两个。 一个是嫡系二姨娘女儿,一个是乖巧懂事被自己抬举起来的五娘子,太太一时也为难了。 郑妈妈倒是看重四娘子:“好歹二姨娘也是太太娘家人,奴婢托大说一句,晃宁跟我自家孩子一般。” 钱妈妈自然是要跟她唱反调:“五娘子比晃宁机灵,到时候有什么事还能给太太搭把手,奴婢虽去不了,但有她稳妥照应太太,奴婢也稍稍安心。” 庶女上青云 第40节 郑妈妈心里对钱妈妈翻了个白眼,处处跟自己唱反调不说,临了还不忘拍太太马屁。 她便绞尽脑汁又想出一个理由:“太太,晃宁懂事又知道好歹,您对她的好她心里记着呢。” 没想到反而落钱妈妈口舌:“四娘子心里怎么惦记奴婢不知道,只看明面上所做,五娘子给您时不时就送手缝的袜子、枕套过来,看您吃不好也常亲手做羹汤过来,四娘子怎么什么都没有?只是心里想?” “奴婢也不懂郑家眼睛是什么金刚石做的,居然看得透人心。”,不忘阴阳一把。 强盗婆!好你个脱牢的强盗婆!!!郑妈妈被气得七窍生烟。 钱妈妈越发得意:“再说才干,那四娘子比起五娘子可是踩小板凳儿糊险神道——还差着一帽子头哩,扶也扶不起来,还指望她在宴席上照料您的身孕提点咱们二娘子么?” 太太微微颔首:“有道理,就让小五去。” 定下了人选,她便吩咐针线房过来给三个小娘子裁衣缝衫,准备带去盐运使接风宴。 有的姐妹们有些酸话,可顾一昭并无任何骄傲之意,仍旧该干嘛干嘛,倒让其他人心中愤懑之情淡化了许多。 没想到还是出了岔子。 针线房送来的成衣,木兰才一掀开,就见上面被剪了一掌宽的裂口,边缘整齐,一看就是被人用剪子或刀割断的。 这…… 这衣裳都是针线房特意为三位小娘子出门定制的,与上次一般也是一式三份,除了颜色不一样其他都一样。 要临时再换件旁的衣裳,太太带出去就明显有一人不同,这可如何是好? 可若是仍穿这件,难道还能穿有口子的衣裳去? “怎么回事?”四姨娘皱眉,“针线房糊弄人?” 送成衣的针线房小丫鬟鸭柠目瞪口呆:“奴婢真的不知!”,她讨了大丫鬟欢心才能得了来煨芋居送衣服的活计,都说五娘子赏钱大方,她原满心欢喜憧憬着能得一笔赏钱呢,谁知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故。 慌乱让她的声音带了哭腔:“四姨娘,五娘子,奴婢真的不知怎么回事……” “你先莫慌。”顾一昭温言劝慰她,“仔细想一想,从针线房出来前检t查过吗?那时候衣裳可是好的?” 鸭柠吸吸鼻子,努力回想:“放进托盘时翠柳姐姐检查过,是完好的,还熨烫、晾晒过一遍,那时候大家都看得到,衣裳是完整无缺的。” “那你这一路过来时,可遇上什么人?”顾一昭小心问她。 “我……”鸭柠歪着头思索起来,“见过绣坊的花娘,还见过花房的陈婆子端着一盆石榴盆景去上房讨赏……” 说到这里鸭柠不好意思眨眨眼:“还请了船娘带我过湖。” 针线房在大湖东南,靠着枕流斋,与煨芋居分别位于顾宅的对角线上,小丫鬟们有时候懒怠走路就会央求船娘划船将自己送过去。 “那你与谁停留攀谈过?”顾一昭又追问。 “花娘没与我说话,陈婆子抱着石榴盆景只与我略点点头就急着去上房讨赏……”鸭柠想了一圈,又猛然想起,“对了,同船四娘子身边的紫楝带着紫音去捡桂花,与我聊了两句。船靠岸时还帮我拿过托盘,扶我上了岸……” 说到这里时她自己也猛然回神:“她们……我一路抱着托盘,就这会离了手,五娘子……”她惊慌失措看向顾一昭:“她们……可她们为何要害我?我与她们往日并无仇恨……” 旁边麦花哼了一声:“当然是存着见不得人的心思!要害我们姑娘哩!” “还不是看我们姑娘要去赴宴见诸位太太奶奶,她急了呗。”山茶牙尖嘴利不饶人。 “府里桂花树都种在东岸假山一带,她们自己的澹月坞就有好几株桂花!何必来西边?”豆蔻要缜密些。 丫鬟们七嘴八舌,四姨娘气得叉腰:“好个二姨娘!果然是叭儿狗没好货!看我不告到太太那里去叫她狗咬尿泡虚欢喜!” 又骂四娘子:“好好的大家小姐做得那上不得台盘的事!将我儿衣裳剪碎就能轮到你?学得亲娘黑心烂肺的手段,看哪个大家公子敢娶你!” 一定要将此事闹到太太那里去。 顾一昭只拦住四姨娘不许她大骂,自己拿起衣裳,先吩咐鸭柠:“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你也莫要出去声张,否则我保不住你,你可懂得?” 鸭柠经了这么大事哪里敢声张?在发现自己无意间掺和了小娘子们之间的争斗后更是吓得面皮发白,此时听顾一昭说此事一笔勾销,哪里有不应的?当即连连点头,不敢说话。 顾一昭就叫麦花抓一把赏钱给她:“辛苦你跑这一趟,早点回去吧。” 鸭柠接过了赏钱,谢过恩后就要走,可走到门口又回过头问顾一昭:“五娘子,可要我帮忙缝补?我会缝衣裳。” “不用,我自有打算,你先去吧。”顾一昭笑着打发走了她。 “怎得上回大姨娘偷东西你就让我大肆张扬,这回又让我当避猫鼠?”四姨娘不满,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照我说,就应当像上回一样,敲锣起鼓让满园子的人都知道才好。” 七娘子拧起鼻子皱眉:“这事应当告诉太太。姐姐若不好去,就由我去。” 别说她俩了,就是屋里的丫鬟们都不依:“娘子,难道就这么白白便宜了四娘子那边不成?” “当然只能咽下去。”顾一昭小心将其中道理掰开揉碎了讲给她听,“大姨娘是太太要对付的人,二姨娘却是太太的人。” 她也是太太的人,两方大张旗鼓闹起来,太太岂不是要成为大姨娘和三姨娘嘴里的笑柄? 太太不会容忍这种事发生,只会各打三十大板轻轻放过。 “那……悄悄去找太太呢?”七娘子很聪明,星辰一般的眼珠一转就想出了一个主意。 “也不成。”顾一昭笑着给她讲道理,“太太作为掌舵人,自然是希望手下两人互敬互爱,若是争斗起来,太太难道会认为是一方步步紧逼吗?她只会觉得苍蝇不叮无缝蛋。” 作为员工别想着上司是明辨忠奸的包青天,上司只在乎手下人能不能齐心协力办事。 如果内讧起来,太太一来会质疑顾一昭的能力,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好来打扰养胎的她,对得起她这么久的栽培吗?二来只会觉得顾一昭私下里肯定做了什么损害四娘子利益的事。 “何况……”顾一昭摇摇头,“何况我们比起二姨娘是后来者。” 二姨娘是太太的贴身丫鬟,一手抬举成姨娘,是她的左臂右膀,就如红楼梦里的凤姐和平儿,天然具有信任优势,这就不是她能比拟的。 大家都听得无奈,又不约而同扭头去看豆蔻。 豆蔻缓缓点点头,她虽然不能说前主子的坏话,但清楚知道太太的为人,太太的确会这么做。 “那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四姨娘见情形不利,气得怒发冲冠,“这不是窝囊废吗?!” “当然不会,此事有关妈妈、针线房丫鬟做证人,若是有天翻出来了太太只会觉得我们识大体顾大局,反而才会觉得晃宁做得过分。”顾一昭当然不会让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她再多做几件,累积多了就能撞到太太跟前。” 七娘子听懂了,似懂非懂:“《春秋》第一篇是“郑伯克段于鄢”,就是想让他多行不义必自毙。” “好聪明的七姐儿。”顾一昭笑眯眯。 若是此事是姐妹间的拌嘴争斗她自然会轻松放下,可是涉及权利之争就免不了认真对待。 任何年代、任何环境,涉及权力斗争都是你死我活。 四娘子既然敢出招,就不要怪她还手。 处理完这件事四姨娘又有疑问:“那这衣裳怎么办?难道就这么遂了四娘子的意?” “当然不是。”顾一昭在针线篮翻找针线,“得好好儿修补一下呢。” 这是件月白的衣衫,她索性找了金银线出来,带着丫鬟一起在破裂的口子上绣上藤蔓,在藤蔓两侧绣上月亮、星星图案。 淡蓝的衣裳裙角一转,遍地的金银线闪烁,月亮和星星、太阳各处闪耀,就如西域胡旋舞服一般,充满神秘和异域风情。 第二天出发时曦宁看见就咋舌:“好美的巧思。”,这件衣裳是顾一昭按照前世所见的高定舞裙灵感,自然花样图案与当下苏州城里流行的大不相同。 元娘子微微惊讶,有点困惑:五妹一贯是低调不争不抢的性格,又怎么会忽然装扮出挑,当众抢姐妹们风头? 顾一昭笑眯眯:“二姐喜欢,要不跟我换?” 曦宁迫不及待点点头:“我喜欢你这件。” 二娘子换上后正好,木兰在旁边恍然大悟:怪不得五娘子昨日里吩咐要将衣裳袖口这些地方改的大一些,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正好我穿上有些大。”顾一昭做出感激的样子,“多亏二姐帮我呢。” 大衣服改小要简单得多,只要在关键处缝几针就好。崔氏等了她们一会,看看二娘子身上裙子的裙角缝补口,没说话。 等小娘子们簇拥着顾一昭去隔壁房舍里改衣裳时,崔氏就吩咐白芷:“去针线房问问怎么回事?” 到了接风宴上,除了通判韩夫人女儿褚云溪、还看到赵家母女,还遇到许多熟人,可见全苏州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这里。 正主还没来,夫人们先交际上了,这个夸曦宁好看,那个夸五娘子端庄,最多的还是夸曼宁柔和。 家里孩子都送往祖母这里养育的家规在这时候倒救了崔氏一命。 要是她只让曼宁在祖母膝下长大,难免得一个“刻薄前头女儿”的名号,可家里女儿们都在祖母膝下,就好说了许多。 夫人们问清楚后都觉得崔氏是个难得的仁慈后母,还有人顺势打听起了二娘子的婚事:“有这么个大度母亲教导,必然也是个良善的。” 顾一昭平心而论,崔氏也算是个很好的后母了,衣食住行都能兼顾已经很难得,虽然对大姐不怎么上心,但好多人对自己亲生孩子也都不怎么上心呢,何况崔氏也请了四位老师认真教导女儿,算得上物质和精神上都在认真养育非亲生女了。 曦宁今日穿得衣裳夺目,也免不了被夫人们打听,她和曼宁就在崔氏身边做害羞状,顾一昭偷笑:她倒是今天最安全的。 崔氏忙着与夫人们互相探探儿女婚嫁的口风:“大姐儿舅家说好了,前头姐姐的妆奁必然会一分不少给了她,再加上我和我家老爷觉得大姐儿不容易,还打算给她加厚一份再多给些呢。” “我家大姐不是夸口,性子宽厚平和,家里一串妹妹们都服气她,就是在学堂里,夫子们说起来也是赞不绝口。” …… 直到李盐运使夫人进来之前,她都在卖力跟人介绍大姐儿。大姐儿见太太孕肚辛苦,又惭愧又感动扶着太太不离身。 李盐运使的夫人祁听莲是个傲慢的贵妇人,头发梳成双环高髻,插着几根金簪,手上戴七八个戒指,珠光宝气如暴发t户,说起话来一口青州腔,却丝毫不见青州人的淳朴,开口就是:“苏州地方窄小,哪里如京城辽阔。”、“苏州穿衣打扮也不如京城大气。” 张氏私下里冲崔氏挤眼嘀咕:“京城是辽阔,可没见哪个王府是她家的?”、“江南的穿衣打扮走在满朝前头,谁不知要时兴衣裳去江南买?就连京城几个大绣坊都要派人来江南设分店,为的就是最早得知风向呢。” 惹得崔氏以扇遮面笑。 不过该应酬还是要应酬,她歉意冲张氏一笑,去恭维那位祁听莲:“夫人今日装扮让人耳目一新。” 顾一昭胡乱想:圣上以前是鲁王,青州又在鲁地,新盐运使是圣上心腹,也不知道这里头有没有什么联系? 如果有联系的话,怪道祁听莲能这么狂傲呢。 祁听莲对崔氏的恭维受之坦然,随手指了个位置叫她坐,倒是对她身边的曦宁很是关注:“你家这女儿长得有风骨,不是那等妖妖娆娆的调。” 曦宁一时脸涨得通红,到底是小姑娘,被大人当众指出长得不美艳当场就挂不住脸。顾一昭赶紧衣袖下拉住她的手摸摸, 崔氏赶紧找补:“还不见过夫人?”笑着对祁听莲解释:“我家姐儿能得夫人称赞一句,受宠若惊,倒叫夫人笑话了。” 祁听莲瞥顾一昭一眼,并不将她打在眼里,只招呼着曦宁在她身边坐,一会问她生辰,一会问她平日里爱好,倒像是对她很感兴趣的样子:“我瞧着这孩子很好。” 一会又说自己有个儿子,如今在书院读书,其中意思昭然若揭。 崔氏急得警铃大作,她宝贝女儿可不能嫁进这种人家!摊上这么一个狗都嫌的婆母,下半辈子还能有什么意思?! 何况城中官宦人家人人都知祁听莲丈夫是皇帝身边红人,谁敢得罪?她要是瞧中了二娘子做儿媳妇,城中就算有意想娶二娘子的也都不敢出面了,曦宁岂不是被架到了这里? 但又不能得罪这位祁听莲,只好笑着虚与委蛇,与她说些加长琐事,期盼着她能觉得自己无趣的份上放开二娘子。 还好恭维祁听莲的人太多,有位苏州望族的太太带着自己女儿挤过来,祁听莲才放开拉着二娘子的手,崔氏又顺势将位子让给后面人,自己趁人不备才带着女儿自然而然退出重围。 她也顾不上什么替丈夫交际拉关系,只缩在角落当鹌鹑,倒是通判韩夫人、张氏陪她说会话,韩夫人倒有旁的心思,她的一位闺中密友指着韩夫人的女儿褚云溪笑问:“太太瞧那位小姐可好?” “自然是好的,她来过我家,与曦宁她们也时常一起玩,听说温柔平和,很有人缘。”崔氏虎口逃生,正庆幸,没什么旁的心思。 庶女上青云 第41节 等坐在回家的马车上,才反应过来:“韩夫人莫不是想与自己谈婚事?” 她忙着女儿们的事,倒忘了自己还有个继室生的儿子呢! 顾温弘口吃,又身份敏感,她就不敢动这说亲的心思,生怕一着不慎落个后妈刻薄的名头,没想到今日倒有人想提亲。 回到家,太太觉得自己满身的汗,叹口气:“出去应酬是真累。” 顾一昭看明白了她的心思,笑着叫厨房下碗面:“煮得软软烂烂,加点鸡汤,上面撒些细细的瓜丝,再放一碟子荆芥末和榨菜丝,浇上酱黄瓜与臊子肉木耳香菇炒好的臊子,叫太太垫垫肚子。” “还是你这孩子体贴。”太太擦汗一边笑,“每次出门应酬都吃不饱。”,想起临出门时那条蹊跷的裙子,心中疑点就更大。 吃完面,太太的心情平复了些,却还是怕起了那位祁听莲,只在心中暗暗祈祷能赶紧将长子长女的婚事定下来,好赶紧商议曦宁的婚事,以免被那个霸道跋扈的祁听莲截胡。 因此晚上她就与丈夫说起今日见闻时闲闲提起:“韩夫人,哦,就是褚通判夫人,她的手帕交今日没头没脑问了我一句她女儿褚云溪好不好,莫不是有意与我家说亲?” 事关唯一的儿子,顾介甫还是很上心的:“褚通判做事很认真严谨,虽然没有大魄力,但做个小官才干也已经足够,他家耕读传家,出自农户,没什么根基,但也是正经科举出身,师门倒也算能照应一二……” 褚通判是他的下属,他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老爷倒像是在考核人家公务一样。”崔氏失笑,“我想问储家家风如何,又为何想与我家结亲,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褚家倒没听说过有什么糟烂事,褚通判家贫养不起太多人,人少就怎么也不会有太多风浪。”顾介甫一清二楚,“不过后宅我就不清楚了。” 崔氏也说出自己的观察:“我素日里也见过她家女儿褚云溪,长得柔和,性子也谦和,听说虽然是妾室所生,但因韩夫人只有三个儿子,便把这个女儿当自己亲生女儿一样。” 她蹙眉:“不是嫡女、娘家家境平平、岳丈又不是经世治国的大才,那依照老爷的意思……” 顾介甫本想找一个有能力扶持儿子的岳家,恐怕与他期许不符。 顾介甫闻言就摇头无奈笑:“我虽然想得千好万好,可这样的人家哪里寻?有才干官员家嫁妆丰厚的嫡女,又何必一样要嫁到我们家?”。大郎口吃不能科举,有什么指望?何况万一太太肚子里是嫡子,大郎连继承的家产数量都要减少。 这半年里也有人来跟他提起大郎的婚事,但都是有意结交心术不正的商户人家,想牺牲一个女儿,借着知府亲家的名头在外面做生意。 这样子的人家又怎么能婚嫁呢? 一想到这里,他便坐不住了,火急火燎唤来高升,叫去查查清楚。自己也索性起身去外头去幕僚们商议。 隔日也有故旧半开玩笑打探他口风,看来储家是真心有意与他结这门亲事。 崔氏心里忐忑,叫来顾一昭问她:“你觉得这门亲如何?” 顾一昭没想到太太能直接与她商量亲事,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年纪也太小了,所以太太才会不避讳吧。 便斟酌着回答:“储家这么婚事,乍一听不是良配,可细琢磨倒也有可圈可点之处。” “哦?”太太饶有兴致,“你倒是说说,怎么个可圈可点处?” 顾一昭就答:“听上去官职比我家低,但通判也是正六品,也是正经朝廷命官;家境虽然不显赫,但也是耕读传家,清清白白;虽是庶女,但当嫡女般教养,我们也与褚云溪一起玩过,知道她长相、性情皆是中上等,是个良配。” 说到底,如果不是顾家太富有,顾温弘又是嫡长子,这门婚事还轮不到褚云溪呢。 太太点点头:“我也这么想。只不过……” 她叹口气:“只不过我身份尴尬,不好点头。”。 世人讲究丰厚陪嫁,褚云溪虽然能得娘家宠爱,但她应当拿不出许多陪嫁。又是庶女身份,所以她要嫁人也比较尴尬。 顾一昭就献计:“太太何不叫来大姐让她透露给大哥知道?再让他们给自己舅家写信,总比让他们都蒙在鼓里任由爹一人说定亲事好吧?” 崔氏觉得这主要好,于是叫来了曼宁将这事透露个七八分与她知道。又问她:“你爹会写信给你舅家,可我觉得你也应当问过弘哥儿,叫他也写封信给你舅家。” 曼宁听明白了。 储家这门婚事,要说是好,那能挑出来好多理由,可若是不好,也能挑出来好多理由,全看你自己怎么衡量。太太这是将选择权给了自己兄妹。 旁的不说,单是太太这份善意就值得她兄妹二人道谢,于是曼宁认真给太太行了个大礼:“多谢母亲。” “你这孩子,做这样作甚?”太太慌得叫白芍去扶她起来,嗔怪,“都是一家人,你们叫了我一声母亲,我自然也要为你们认真筹谋。” “曼宁明白,心里会记住太太的恩情。”曼宁眼中隐约有了些泪意。 “要谢我还不如谢你五妹。是她出的主意。”太太笑道,“如今你先别急着谢,先与你哥哥商量是正经。” 【作者有话说】 来啦!明晚见[比心] 第34章 曼宁原本想托二门外小厮去给大哥捎话,又想想好多话不方便告知他人,便请了太□□典,求去书院探望大哥。 太太都做到这份上了,当然不可能拦着她,索性送佛送到西,叫了外头车夫套车,送大娘子去书院探望哥哥。 因着一人不便行事,就多带了顾一昭作陪,太太又吩咐了郑妈妈儿子郑铁头带两个小厮护卫。 等到了书院附近,铁头将车停到一处茶楼处,服侍两位小姐上了茶楼,这才又叫一位小厮去请少爷过来。 大哥来了,满脸焦急,想必是当家里出了什么事。 待见到曼t宁,还没顾上招呼先赶紧上下打量她,看着她浑身是否有伤。 曼宁哭笑不得,感觉答:“大哥,我来找你是为了旁的事。” 说罢便小心将这门婚事说出来。 顾温弘讶然,随后恍然大悟:“怪……怪不得……褚通判家三少爷与我交好。” 原来通判家三少爷也在这个书院读书,两人父亲官职相仿,都离了苏州城在附近州县的书院读书,彼此又都是温和性格,所以格外相投。 “他妹妹……上个月随韩夫人一起来书院送吃食。” 大姐“啊”一声,随后捂嘴轻笑:“倒让我白担心了!” 顾一昭也听明白了:想必是褚三少爷日常与顾温弘交好,熟悉他的秉性、性格,所以在家里准备给小妹提亲时提了一嘴。 韩夫人疼爱这个庶女,就带着女儿亲自去书院考察了一番顾温弘。 从储家暗示提亲的结果看,考察是很满意的,只不过顾一昭还要八卦下考察过程:“当时大哥是如何见到褚家小妹的?难道褚夫人也在旁边?两人可有说话?” 她一连串的问题顿时让顾温弘涨红了脸,他磕磕巴巴,半天才答:“褚夫人……带……带着褚娘子,说家里做了绿豆糕,给三少爷捎来,因着还有些衣物杂用品,三少爷请我一起搬运,我就随他一起去了书院门口,一直低头搬东西,倒是褚夫人叫小厮给我递了一杯茶,问了我许多问题。只与褚娘子匆匆见了个礼。” 这家书院管得严,不许弟子们带书童进去,凡事都要亲力亲为,不论皇亲贵胄还是书香高门,都不例外。 顾一昭和曼宁两人相视一笑,看这情形褚家也事先对大哥进行了考察,而且既然褚夫人当着褚小娘子的面对答一番,说明她们知道了大哥口吃的毛病。 曼宁就问:“大哥的意思呢?太太说老爷必会写文问舅舅,可担心老爷所图与我们不同,就叫我们也给舅舅写封信。” 顾温弘正色:“要,谢谢,谢谢母亲。”。 顾一昭就侧过身主动提出:“我去外头看看风景。”,好方便两人私下里商量。 这座茶楼有延伸出去的阳台,顾一昭踱步出去,扶在栏杆上好奇打量:这条街靠着书院,却没有想象中的静谧文气,而尽是食肆酒楼、茶楼,格外繁华热闹。想起前世许多大学旁边的美食一条街,顾一昭想:大概古今中外“一方学生养一方美食街”都是一条真理。 正四下张望,却撞上熟悉的目光,是赵飞鸾。 他看了顾一昭一眼,又看了一眼,似乎不敢相信顾一昭出现在这里,顾一昭就大大方方冲他挥挥手。 眼见着赵飞鸾走到茶楼下面,认出了楼下守着的顾家小厮,才抬头冲顾一昭挥挥手,也笑笑致意。 不过他可能觉得不便,也未上楼再问候。 顾一昭又看了一会街景,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进去。 大哥已经跟大姐商量完了,两人都面露喜色,看来是同意这门婚事。 大姐就告辞:“我们出来许久,也该回去了。” 大哥将她俩送下楼,一边念叨:“可要在这里吃点饭菜走?附近鸿宾楼有道秘制猪骨很有名,书院里的学子们回家探亲都要带这个菜。” 曼宁摇摇头:“外头的东西多脏啊,来路不正,不吃不吃。” 顾一昭颇有些遗憾,不过想到这里是古代,商贩后厨没有保证,全凭良心,所以觉得大姐的决策很对。 大哥表示理解:“也罢,回头我休沐时买几份给后厨,叫她们琢磨些家常做一份尝尝。” 他扶两位妹妹上马车,却被人叫住:“顾大郎!” 三人回头,见是个书生打扮的少年郎,跟大哥年纪相仿,看着倒也是文质彬彬模样,显然是大哥朋友。 顾温弘磕磕巴巴介绍:“这是我同窗李宾,是盐运使李大人的儿子。新近才随着父亲迁官到书院读书。” 盐运使? 顾一昭很有兴趣,这不就是那位傲慢夫人的儿子吗? 不过这少年看着倒没有太多傲气,也不似他娘那么爱翻白眼。 温弘又含糊介绍这边:“我家里人来探望我。”,并不详细说明是谁,说罢就用眼神示意两位妹妹上车。 李宾也很有礼貌,在见过礼之后就将目光挪到一边,并不盯着两人看,只看顾温弘手里拎着的食盒,咂吧下嘴:“好香的肉味,可是小羊排?” 顾一昭在车内听见,捂嘴笑,书院实行封闭式管理,吃住都在院里,除了年节休沐再就是家人探望时能出来放放风,其余时间很是清苦,所以学子们都嘴馋。 顾温弘是个不吝啬的,老老实实答:“是我家里送来的,回头进院给你也分赠点。” “好好好。弘哥大气!”李宾激动拍拍顾温弘的肩膀,眼中全是对美食的渴望。 顾温弘目送着马车离开,回过神来,一看李宾仍在身边,不由得吓一跳:“李贤弟……为何,为何跟着我?” “我敢走吗?”李宾下巴冲食盒努了努,“书院里各个都是饿狼,我把你放走都不用一眨眼,他们连你的食盒都能吃了。” 本来担心他觊觎自己妹妹,原来是觊觎排骨。顾温弘戒心打消,忍俊不禁:“我保证第一个给你。” 李宾却很谨慎,愣是一路带顾温弘进了书院,遮遮掩掩进了自己房舍,拿出自己的食盒和筷子拨弄了将食盒里的菜肴各拨弄了半分才作罢。 他也不白吃,邀请顾温弘与自己同吃:“我刚才翻墙出去买了一份盐水鸭,也分你一半。” 翻墙出去? 循规蹈矩的顾温弘闻言瞪大了眼睛。 逗得李宾大笑:“你可莫要读书读迂腐了,就连孔圣人过蒲地适卫都知变通说‘要盟神不听’,你不懂变通以后怎么当官?” “我,我,我应当很难入仕吧。”顾温弘不由得心生气馁。他自己就从仆妇们嘴里知道自己入不了仕,本还将信将疑,后见祖父失望、父亲叹息,自己心里也明白了大半。 “那又如何?”李宾先黯然,有点可怜他,又转念一想拍拍胸膛劝慰他,“总有天我们都能直挂云帆济沧海!万一哪天开恩科不限口疾呢?实在不行我外放个县令也一定请你当县丞,我们照样可以主政一方~!” “现在,先让我尝尝你的小羊排。” 饭菜都是顾一昭叫厨房特意挑选的菜品:腐乳红烧肉、糖醋小排、干烧羊排、酱焖猪大骨,就连包子都是选用了牛肥油和牛肉剁馅,各个皮大馅薄,每样都油水足、肉厚,能让吃腻了清汤寡水食堂菜的大哥稍稍缓解一二。 李宾和顾温弘尝了一口后就齐齐直了眼,连赞美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埋头猛吃。 庶女上青云 第42节 腐乳红烧肉是选用了麻将牌大小的五花肉,用□□糖和酱油放在砂锅里小火慢炖而成。抿进嘴里几乎不用力就自己融化了,肥肉丰腴瘦肉不柴,甜酱口裹着雪白晶莹的大米饭,简直让人一口连着一口。 糖醋小排是将猪肉排骨剁成整齐的小块,确保一口一个,焖煮后软烂,直接用嘴皮一吸就肉骨分离,直接吐出一个干干净净的小排骨。咀嚼起来厚厚的糖醋汁浓厚得要将舌尖绑架,满口甜中带着丝丝的酸,一点都不腻。 干烧羊排则是用了孜然、胡椒等种种珍惜的调料将腌制好的羊肋骨整个干烧而成,即使出锅这么久还是感受到当时的锅气,整个抱着羊肋骨啃过去太过瘾了吧!书院里讲究仪态,不会做这样的菜,可此时抱着羊骨啃得肆意妄为,感受着牙齿间酣畅淋漓的撕扯感,才让人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 包子也好吃,柔软发酵过的面皮软乎乎白胖胖,咬开后酱肉丁混合切成丁的辣萝卜干,咸香十足。 李宾一口气风卷残云一般吃完了半食盒,最后连自己食盒里的糖醋汁都没放过,珍贵万分浇到自家的白米饭里,将米饭混合糖醋汁,每每就着糖醋汁里剩下的姜丝吃完了那一份米饭。 这才想起吃自己买来的盐水鸭,等吃完后满意叹口气:“明智!” 今天围追堵截顾温弘太明智了,不然这食盒被同窗们瓜分完毕他才能吃几口? 吃饱后才好奇:“你平日里老说收到家中妹妹送来的东西,可是这两位妹妹?” 大哥点头:“嗯,不过饭菜都是我家厨房做的。” “真是贴心。”李宾叹息道,“可怜我家中只有几个弟弟,个顶个的烦人,又臭又脏,我出门后只惦记着偷用我的宝刀,偷玩我收藏的前朝戟。我娘又不大记得起。” 李家算不得什么高门,李盐运使本来就是个黄河边上的小官,也是他运气好,任职地是鲁王的封地。 李盐运使有青州人的厚道,所以没有对落魄的鲁王落井下石,每逢年节都会去拜访鲁王,鲁王有个心腹重病时李大人还寻了偏方送进去治好了心t腹。 都说患难见真情,鲁王登基后李大人也鸡犬升天。 因着这缘故,李宾他娘管家起来就很吃力,她是按照州府小官的女眷学识学习的,如今忽然要操持一方重臣的后宅,简直每天都是一个头两个大。 城里都说盐运使夫人爱冷脸,其实有一半的原因是他娘想起家里的烦心事脸色就好不起来。 忙着操持家里、人情迎来送往、辅佐丈夫,还要抚养几个年幼的儿子,防着别人送上门争宠的美妾歌女,对大儿子的关心就很少。 最多想起:“给大郎多给些银子。”,却想不到食堂饭菜不可口那么细微的细节。 听完这一番诉苦,顾温弘越发发自内心自豪:“我妹妹就是最好的。” “阿嚏!”晃悠悠坐在马车上的顾一昭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大姐赶紧将手里的薄毯子递给她:“别是着了凉。” 顾一昭接过薄毯盖在腿上,想起刚才大哥惊讶时并没有非常严重的口吃,偷偷问大姐:“大哥是从小就说话慢吗?” “倒也不是。”大姐回忆,“我听我乳母说,小时候大哥……还是很利索,但后来母亲去世,家里又是忙着母亲丧事,舅家又来家中与祖父母吵架,嚷嚷着要将父亲交出来偿命,说父亲是……是宠妾灭妻,我们身边原本的仆妇也被换了一批,我还好,乳母还能在身边,大哥的乳母却在母亲出事时正好在身边,于是也被带走,不知被带到了什么地方,之后大哥就闭嘴不说话了。” 大姐大哥12岁,二姐8岁,也就是说他们大约是三岁左右生母就病逝了。 又有两家纠纷,所以祖父母迁怒于孙儿,不大过问他们的事。仆妇们有害死太太的嫌疑,索性都换掉了事。 对小孩来说这样的变化可谓是天翻地覆。 “过了几个月祖父才发现大哥不说话,急得四处求医问药,又将我俩都搬到祖母跟前抚养,可惜大哥吃了好多药,终于能说话了,但也一直口吃。” 好可怜的两个孩子。顾一昭叹口气,渣爹生性风流,妻妾斗争害死了前夫人,连累两个孩子受罪。 不过听这意思,大哥是后天才口吃,那么应当能治好吧? 顾一昭就出主意:“我先前在庄子上,听过乡下有人跟大哥相同情形,本来一直口吃,可是天上打雷忽然被吓了一跳,从此就说话流利了起来,说不定大哥还能治好。” “真的?” “自然。”顾一昭认真答她,“我们家祖辈又无口吃的,大哥刚出生也能正常说话,说明器质上没问题,他是受了刺激才口吃,说不定解开心结就好了。” 曼宁激动得眼前发亮:“要是真的能治就好了!” “我们俩没什么能力寻医生,不如去寻爹爹,让他顺着这个思路,找能人试一试。”顾一昭在旁边出主意,听说先前找的大夫都是开苦药,却没有想过心理疏导的路线。 姐俩正说着话,忽觉马车慢慢放慢了速度,到最后索性停住不走了。外头铁头打探一回后回来回禀: “回禀小姐,外头道上有马车相撞,去城里的路堵塞了,大约绵延只留了一条道,所以过路人商议了一下,往东的走一盏茶,往西的走一盏茶,轮流走这条道,大家骤然淤塞在了这里,所以须得等等。” 曼宁嗯了一声:“无妨,耐心等待就是。” 铁头小心问:“小姐,不如拿出老爷的名帖,让前头的人让给我们先行?” “不可。”曼宁立正言辞拒绝,“不可仗势欺人,我们等等又不是什么大事。” 又勒令车夫小厮:“不得因此生了嗔慢心。” 于是就这样慢吞吞等待,好在眼看着来向马车一辆接一辆,说明很快就轮到她们过去了。 眼看着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忽然后面有奴仆大声怒喝:“避行避行!后果自负!” 铁头去查看一回,一路小跑过来回话:“小姐,有个车队往前冲,说是归华堂邓家,让周围人都避让开。” 邓家的名号就连闺中的小娘子都听过,听说是苏州的地头蛇,祖上曾经是江苏的南越王,后来归顺了皇帝,但保留了势力,在江南绵延深耕许多年,如今又出了一位邓妃,如火如荼。 许多官员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先拜访邓家,归华堂就也在江南地区格外响亮。 “小姐,这路窄,我们为什么给他们挪?”铁头很是不服气,“原本我们也谦和不争,可被人欺负到头上,还是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好容易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眼看自己就能走了,若是让给旁人,错过了这一盏茶的功夫,就又要让往西的走一盏茶,加起来就是两盏茶,到时候天黑了怎么办? “我们不与人家计较,让他们先走。”曼宁摇摇头,柔声细语开口。 又跟顾一昭解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苏州城里卧虎藏龙,我们低调行事总没错。” 顾一昭微微颔首:“姐姐,我省得。” 曼宁想起妹妹素日里举动,笑道:“倒是我多言了。” 于是顾家马车也随着众人避让到道边,让邓家马车队先走。 邓家是一列车队,各个都是翠盖珠缨八宝车,马车上的翠盖都是上乘的翠鸟羽毛装饰,也不知道枉死了多少翠鸟。 顾一昭和大姐齐齐蹙眉,自家虽然有钱,但祖先却勒令不得用翠羽,不得吃猴脑,认为这些需要趁动物活着取用的物资有违仁善有损阴德。 邓家马车队过处,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虽然大家迫于形势都让了,但心里都不爽,沉着脸翻白眼,或是嘴唇喃喃微动,不用猜,肯定没好话。 等过到顾家时,邓家车轮溅起的飞泥溅射到了顾家马车车身。 太过嚣张。 按道理路都给他让了,就应当在经过马车时放慢脚步,不说打个招呼谢谢人家吧,至少不要恩将仇报, 麦花个暴脾气想掀窗帘骂,却被顾一昭悄悄摆摆手,示意她不要。 她们几个在车厢里没有被泥水溅到,外头的车夫小厮可就惨了,各个周身都溅了一身,衣服上沾染了几道泥水。 她吩咐铁头:“你们受委屈了,回去给你们赏一身衣裳,赔偿今日损耗。” 几个仆从忙道谢:“谢娘子赏。” “好一把嗓子,柔若轻云。”邓家马车却停了下来,来人似乎掀开了马车帘,好奇张望,是个男人的声音,好奇问,“陋室出明娟,是哪家小娘子?” 铁头的脾气已经压不住了,他娘是太太身边第一人,他爹也是堂堂知府管事,平日里哪里受过这个气?便沉着脸答:“苏州知府顾家出行,请贵人慎言。” 原以为报完名号对方必然会变得恭顺,谁知那人嗤笑了一声:“原来是顾白脸家。” 那人耍弄着手上翡翠大扳指,半点都不放在眼里:“他长得那么俊,家里女眷也必然美,光是听这声音就很不尊重。” 很不尊重人。 顾一昭便吩咐车夫:“既然排队排到我们,我们直接走就是。” 车夫闻言挥鞭,狠狠抽到马臀上:“得嘞!” 顾家的马直接别到了这辆马前头,预备往前转向。 “原来不止一位小娘子?”那人不生气,反而笑哈哈,大声道,“我是归华堂邓家四少爷,人唤邓毅连。” 顾一昭冷冷道:“原想是不是有人重病需求求医,所以好心让路,如今受了恩惠还出言不逊,可见这病在脑子,治不好了。” 旁边围观的百姓听见,都哈哈大笑起来,他们被迫让路,早就对邓家充满愤慨了,此时听个小娘子大声怼他,都觉得出了这口恶气,于是纷纷跟着笑了起来。 “好啊,敢骂我?!你给我站住!”那邓毅连声音带了些怒意,大声喊道,“给我站住!” 他还想掀开车帘跳下来算账,可不料车后有人骑马上前:“邓四。” 是赵飞鸾,他从书院回城,却不料遇到这件事,看清楚来龙去脉后当即决定策马上前帮助顾家姐妹。 “什么人?”邓毅连傲气抬头,看到对方瞬间就熄了怒火,“是五表叔啊!” 赵家与邓家世代结亲,赵飞鸾一位小堂姑嫁给了邓毅连的堂兄,按照族里的辈分他应当称呼赵飞鸾为五表叔。 本来两人算是很远的亲戚,偏偏因为亲戚间年纪相仿的孩子所以从小就被长辈们拉到一起比较,邓家长辈们都喜欢赵飞鸾,邓毅连处处比不过赵飞鸾,看见他就如老鼠看见猫一般,不敢听他讲大道理。 “邓四,你瞧着不像有什么急事,为何要人家百姓为你避让?”赵飞鸾冷着脸训他,“既然百姓让了你,你路过百姓就应当放慢车速免得溅脏了旁人。明明自己理亏,又出言挑衅他人,难道这就是邓家的道理?” 几句话问得邓毅连哑口无言。 赵飞鸾还不放过:“我回头拜访邓伯父时要问问这里面的道理。”,他t伯父就是邓毅连爷爷,邓家如今说一不二的掌舵人。 邓毅连苦着脸,赶紧求饶:“表叔,我错了还不成吗?求求您莫要跟老爷子提起。” 他赶紧打苦情牌:“实在是我一名妾室闹小性子,带着身孕要去山寺出家,我不得已赶到山寺拦住她,如今带着她进城,因着她有身孕,不便在外面过夜,便只好赶路……” 说着还让自己身边的两个美妾露脸出来一起求情。 赵飞鸾蹙眉,别过脸去:“我不管你如何,反正不许再犯,被我看见下次我定要禀告伯父的。” “是是是。”邓毅连苦着脸求情,只求这位冤家能尽快离开自己。 顺利回到家里,顾一昭和大姐向太太回禀了今日之事。 太太闻言也蹙眉:“邓家的确太过嚣张了些。” 顾介甫知道后更是勃然大怒:“我顾介甫的家眷岂是这么好欺负的?”,当即要去邓家讨要个说话。 不过还没等他出门,邓家自己来人了,来的人还是邓毅连父亲,说自家儿子因家眷身孕而去城中求医,所以多有冒犯,送了四色礼盒以示赔礼道歉。 顾介甫变脸飞快,似乎前一刻在家大怒的人不是他,当即笑道:“哪里哪里。” 等邓毅连父亲走时顾介甫已经与他称兄道弟,好像路上发生的碰撞正好是将两人凑成一对的缘分而已。 太太连连摇头,不过还是很好奇邓家为何前倨后恭? 等赵家派来的人上门解释才知道,太太就叫人备了个正经礼盒去谢过赵飞鸾仗义相助,私下里跟顾一昭感慨:“说起来他倒比你爹更靠得住。” 这几天顾介甫已经吩咐将送冬至礼时将邓家写进亲近客人名单里了。 顾一昭赶紧安慰她:“我与大姐也没吃亏,狠狠骂了回去,气得他呕血呢。” “只盼着这一顿磋磨能让大郎的婚事顺利些。”太太摇摇头。 范阳卢氏的信件也很快来了,卢家当家人对自家妹妹留在顾家的两滴骨血很是看重,听说了这门婚事之后又找人侧面打听了储家为人,问清楚后才写信郑重应了婚事。 想必他们也是一分析褚家的婚事后都觉得很上乘。 两家都是官宦人家,儿女又各有缺点,彼此见过面对对方外表满意,两家亲眷又都提前接触过婚恋对象知道两人脾性。 庶女上青云 第43节 收到前任大舅哥信件,顾介甫也算是定下心神了。 他原先嫌储家门第低,嫌弃褚小娘子没有得力能干的舅舅家给长子铺路,可琢磨了好久后发现褚家算是最好的选择了。 就算弘哥儿考中举人也差不多是说这类亲事,何况他还有点致命缺陷在身上。 两家一番考察后都很满意。 两家满意后这婚事进度就越发进展快,生怕夜长梦多,寻了好日子就准备推进进度。 因着两人年纪都小,顾介甫便提出先定亲,他言辞诚恳:“至少要叫弘哥儿有个秀才功名才有脸提亲。” 褚家也是科举出身,自然很赞同这种价值观。 于是准备进行定亲流程,原本时下都已经简化六礼为纳采和亲迎两项了,顾家为了郑重,便提出按照六礼来走流程。 先是纳采,顾介甫请了盐运使大人做媒人,自家寻了一对祖传的和田玉雕刻的玉大雁去提亲。 那对和田玉毫无杂质,玉质温润,堪称是一对传家宝。 褚家便觉得很受重视。 虽然褚云溪只是个庶女,但作为唯一的女儿很受全家人喜欢。 褚家小妹嫁过来没有婆婆,太太作为仁慈后母也不是爱刁难人的主,小姑子虽然多但都婚前跟褚云溪交好。 在盲婚哑嫁的古代这门婚事也算是好事了。 褚家顺利将生辰八字通过媒人交过去,顾家又占卜八字,看一切顺利后就要准备小定之礼。 崔氏自然避嫌,就由曼宁与顾一昭担负起了这小定的礼物准备。 小定表达的是男方的定亲诚意,丰俭由人,目前弘哥儿是顾介甫唯一儿子,所以顾介甫叫高升从外账房上拨了三千两银子来办这小定之礼。 “这还是小定呢,等以后正式过礼的时候不得上万?”四姨娘咋舌。 顾一昭也激动,穿越过来还是第一次忙碌三千两银子的大项目呢。 不过她目前摸不到钱,太太叫她们姐俩先去翻当年老爷娶亲的账册,先列出按照旧例列出清单,然后让外管事们按照清单列出每一样物品如今的浮动市价。 等有了市价之后,再核算出总金额,交给太太来根据三千两银子来增减。 与前世某些大公司里采购流程相仿。 但还是让四姨娘咋舌:“原来管家能掌这么多银子的总项,怪不得大姨娘和三姨娘当初争着管账呢。” 旁的不说,她现在在外面内定一个外管事,由那个管事提供物品价格,两人串通抬高物价,等采购之后再分赃,简直是神不知鬼不觉。 看她已经跃跃欲试行走在违法犯罪的边缘,顾一昭赶紧出言将她的罪恶扼杀在襁褓状态:“娘,如今太太接过账之后就让管事们纵横当差,今年做饭食的,明年就派去做首饰,大家互相换来换去,谁也别想藏着掖着。” “啧啧,太太看着跟个面人一样,我还当她是尊慈悲神仙呢,原来也有这样的手腕。”四姨娘眼睛睁大,“这样真的能杜绝贪墨么?” “当然不能。”顾一昭捂嘴笑,“管事们风里来雨里去给你当差图什么?难道就是图在顾家干活的荣耀感么?当然都有揩油,俗话说,肥肉手里过,捞不着肉也能抹把肥油,当然都是虎视眈眈。” “这倒也是。”四姨娘点点头,“先前乡下四月份青黄不接时,就有人去猪肉摊买猪肉,摸来摸去就不买,多摸几家猪肉摊再回家在锅里洗手,为的就是洗一锅猪油汤呢,关键食客也能活人命。” 眼看她扯远了,顾一昭赶紧将话题拉过来:“太太心里也知道管事们都有想法,但要他们卖命就少不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捞得少,不至于让太太动火,那必然是无事的。” “我的儿,你说了这么多,不会是要贪墨吧?”四姨娘听得心惊肉跳,后知后觉忽然反应过来,攥住女儿的手赶紧劝阻她,“咱可千万不能贪!” “我哪里要贪?”顾一昭哭笑不得,“我是问问娘,有没有什么可值得信任的男子,我们也在外面做一爿小生意。” “我们做小生意?” “是啊,好比我采购要买绵胭脂,一下就要买一百个,反正我们自己去市场上的店铺买也是经过市面上的二道贩子,不如直接直接去找做绵胭脂的工坊,直接从他们手里买。” “假如绵胭脂进货价半两银子,可是商铺买一两银子一个,府里买100个就是一百两花费,可若是我们娘俩直接去工坊买只用50两,我们卖给府里用60两,这样我们赚了10两,府里节约了40两,岂不是双赢?” 四姨娘眨巴了半天眼睛,拿了一张纸画来画去,又扳着手指算了半天,终于明白了这里面的门道,她惊讶又欣喜:“那我们娘俩岂不是可以大大赚一笔?!” 可转念一想她又犹豫:“若是太太知道,将我们如三姨娘一般赶到庄子上去怎么办?” “不会,这件事还是太太授意我的。”顾一昭抿嘴笑,“太太说我跟大姐大了,也该找机会攒点私房钱了。” 这就是太太想法子补贴女儿呢,算是奖励她们这么辛苦,毕竟往常这钱都是外院管事来拿的,这回太太从老爷手里争来奖励女儿,也算是给两个女儿这么久以来乖巧的奖励。 “乖乖,这么看来也不算白忙?”四姨娘喜出望外,她原本还嫌女儿处处帮忙是讨嫌,如今看来也是大有用处嘛。又想起一遭,“可太太自己呢?” “里头像酒、茶叶、金银首饰这样的大头都是太太给自己亲信管事的,我和大姐拿到的是丝线、胭脂、圆饼、面这样的小事,但对我们而言也算是一笔大金额。” 像这种小钱太太是看不上眼的,又能笼络女儿,自然是皆大欢喜。 四姨娘又怔忪:“看上去大家都在占便宜,那占的是谁的便宜啊?” 顾一昭捂嘴笑:“是占老爷的便宜,是占未来继承顾家财产之人的便宜。” 曼宁知道此事也无所谓,反正太太是当家主母,她薅羊毛理所当然,何况顾介甫说不定还会有好多个儿子,锱铢必较这家产也不一定落到大哥头上。再者谁家的当家主母都是这样做事的,不然谁起早贪黑当家? 四姨娘松口气,又叹口气:“这样两口子算计过日子真没意思,倒不如嫁个好人,两人互相扶持体贴,齐心协力奔日子才有劲头。” 不过转瞬之间她就将这念头甩到脑后,笑逐颜开:“我赶紧看看怎么去外头开个小商铺,咱也薅薅老爷的羊毛!” 【t作者有话说】 庆祝四姨娘薅羊毛,本章发红包[星星眼] 第35章 找什么人呢? 四姨娘想了一圈都找不到人选,这时候才后悔:“当年饥荒,我娘家哥哥卖了我,气得我当场与他决裂,谁知道现在无人可用。” “决裂得好。”顾一昭扶住她肩膀,“他不顾同胞之情,姨娘做得对!”,四姨娘是运道好,卖到了顾家做灶娘又被老爷看中而活了下来,要是卖到坏人家里被打骂折辱怎么办?说不定是一卷草席卷走了事。 古代虽然对打骂杀害妾室、奴仆有相应的惩罚措施,但不好举证,比如你悄悄后宅打了奴婢板子,她伤口感染你也不治,她受寒生病你也不寻大夫,到时候死因并非你当场打死,便能顺利脱身。 更别提那些权贵私下里有变态以虐杀残害奴婢为乐。 四姨娘感动拉住女儿的手:“还是我的儿贴心,还当你会嫌弃为娘的没给你个好舅家呢。” “没了舅家我们也照旧能立起来。”顾一昭现在已经不抗拒四姨娘拉手了,她笑眯眯道,“到时候我让娘也封个诰命,我们有田有地有银子,腰杆硬硬的,谁也不靠!” 畅享完美好生活还要接着解决难题,顾一昭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奴婢头上。 她没有奶娘,也就没有奶兄弟这样的天然联盟,再看自己几个丫鬟, 樱桃和山矾是太太从崔家带来的,娘老子都是陪嫁,在陪嫁庄子上替太太看房子,兄弟也都被家里早早送到了各处铺子上做伙计,很受器重,预备培养起来以后做大管事,所以不大瞧得上这点些微小利。 山茶娘家人都在太原,而且她笑嘻嘻摆手:“我家女儿家各个厉害,在各房做梳头娘子,可是男丁都没什么出息,就知道当差混日子赌钱喝酒,我姥姥说索性就拿他们当下种的,只要不拿家里的钱就不逼着他们做事了。” 顾一昭了然。 麦花也是被卖的,她索性连个父母家人的音信都没有,咬着牙道:“他们卖了我我就是野种,卖我的钱换了三石麦子,当我还了他家的生育恩情,以后再不相干。”,说得四姨娘感同身受,连连唏嘘,赏了她一匹布。 豆蔻上前自荐:“我倒有个表哥,当初我家落魄后就他与我姑姑一直救济我家,原本在太太陪嫁的木器坊做活,但人太老实被挤兑出局,只自己靠着木匠手艺在家接点街坊的杂活糊口,街坊里出了名的可靠厚道,只不过……” 她脸飞红:“只不过我们有婚约在身,不知道能否?” 屋里丫鬟们都笑,山茶拍拍手:“能得豆蔻姐姐惦记,对方可真是不小的福气。” 顾一昭恍然大悟,怪不得豆蔻不愿意嫁给马车夫,宁可错过太太房里的富贵也要来自己这冷衙门,原来还有这个因素。 原本当豆蔻过几年嫁出去就好,却没想到她能通过未婚夫继续与自己联系。 顾一昭当然愿意。豆蔻来自己房里半年,与人人都处得好,也不以见过世面骄傲自居,更不因几年后会离开而懈怠工作,仍旧勤恳认真,做事负责,这样的丫鬟,自然是利于合作。 她刚要开口应下,木兰也开口,面露犹豫:“我家中有个哥哥也被卖到旁人家做小厮,他好容易赎身,本想继续攒钱赎我,谁知福建闹倭寇,倭寇抢了金银烧了田舍,他才背井离乡背着包袱来投奔我,我如今安排他在城里做点杂工,也不知小姐能否提拔他一把?” 当即全屋人惊讶:“你怎得才说?” 若不是要用工人,木兰还不开口呢。 木兰笑笑:“大丫鬟的月例银子又多,我一人养得起他,再说我哥哥也是个有志气的,起早贪黑在城里接活的银锭桥蹲着,只要有人找杂工他都去,这样甚至能攒下银子,我们计划攒个一年半载的有点本钱,他再做些旁的,也就能在城里立下脚跟了。” 小丫鬟们闻言各个佩服,身为备受器重的大丫鬟木兰其实只要开始卖卖惨求助五娘子,以五娘子的仁厚必然会给她哥哥一笔丰厚的银两安家,可她愣是自己解决问题,绝不张口给五娘子添麻烦。 顾一昭沉吟片刻便有了决断:“豆蔻的表哥和木兰哥哥都来做这件事,只不过豆蔻表哥做过木匠,又对城里商铺熟悉,所以让他做管事,木兰哥哥原先在乡下种田,恐怕不熟练,由他做副手,你们可服气?” 豆蔻自然很是感动,她比木兰职位低,可是小姐却将自己表哥委以重任,任人唯才,这份胸襟和气度就不同。 木兰也喜出望外:“我哥哥能得一份稳定差事已经受小姐恩惠颇多,哪里还敢要求太多?” 定下了人选,顾一昭就安排见两位一面:“我当面吩咐他们一回,以后还有不少事情要吩咐他们去办呢。” 豆蔻木兰高兴不已,以小姐的才干手腕,能得她抬举以后要走上康庄路了。 大家小姐见不了外人,顾一昭就去求太太,禀明原因后在她们几个管家时会见外管事的仪门外花厅接见二人。 花厅位于外院,里头设置着屏风遮挡视线,平日里也有许多男管事出没,正好方便议事。 豆蔻的表哥唤作边安,体貌周正,神色清明,看着很是憨厚,站在花厅里连抬头都不敢抬,恭敬而规矩。 说起话来人也老实:“豆蔻叫我好好听五娘子的话。” 惹得躲在屏风后的丫鬟们嬉笑一片,都冲着豆蔻做鬼脸,豆蔻自己也脸微红,轻声道:“这个死心眼的。” 木兰的哥哥唤作高大义,个子虽不高但人很精神,黑红面庞,一身腱子肉,看着很有筹谋。也是,他能从灭村浩劫中存活,又能千里迢迢毫发无伤来苏州寻妹,说明智慧和体力都不错。 高大义说话就比较有条理:“按道理我妹妹已经是顾家仆从,不应当有亲眷,但当初我们兄妹同被酗酒父亲卖掉,相依为命。我又走投无路,只得来这里投奔妹子,还请五娘子不要怪我妹妹。” 顾一昭安抚他:“不会怪你的,手足情深本是人之常情。何况大家互相帮助,我今日帮你一把,谁知明日需不需要你反来助我?” 高大义面上露出感动的神情:“多谢五娘子,周某感激不尽,至于其他做什么,都由着娘子吩咐。” 顾一昭便提出第一个条件:“我要将你二人的身契攥到我手里,不知可否?” 边安无所谓:“我的身契在太太那里,转过来由着五娘子安排便是。” 高大义却面露为难:“周某前十年都在费力带我兄妹脱籍,好容易得了自由身,这再去签为奴婢却不可……” 顾一昭也不为难他:“既如此也罢,你就签个雇佣文书,只当我店里雇佣来的管事,只不过有些机密事就不如边安,你可服气?” “那是自然。”高大义赶紧答。 “至于木兰……你也不用担心。”顾一昭看一眼身边围着的诸丫鬟,有心给她们透个底,“等木兰到了待嫁年纪我会还她身契,别说她了,我身边丫鬟都会如此安置。” 高大义这回是真的喜出望外:“多谢五娘子!” 其余丫鬟们也都惊讶又欢喜又迷茫,她们居然能从奴仆变为自由人? 敲定了合作关系,顾一昭就安排第二件事:“一会叫木兰给你们称些银钱做你们这两天四处转悠的花费,先在城里寻一个客流量旺的地方蹲守几天,数数什么铺子客流量大,再将他们的单价和出售货物估摸个数交给我,我们再决定开什么铺子。” 边安面露困惑,高大义开口问:“五娘子,您只做一单生意,又何必浪费银钱租赁铺子?” 庶女上青云 第44节 “我计划今后长期做生意,并不是这一单就作罢。”顾一昭告诉他们自己的想法,“以后除了家里我会从手里流出些固定单子,你们也得在外开拓单子。” 两位管事互相对视一眼,都觉兴奋不已,当即齐声答道:“是!” 木兰就回房称了五钱银子递给两人:“五娘子好性,哥哥也须得知道好歹。” “那是自然。”高大义连连点头。 两人打算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阊门外的十里街,《红楼梦》里开头就写“姑苏城的阊门,最是红尘中一二等的风流富贵之地”。 见过后四姨娘偷偷跟顾一昭:“这高大义手段才干看着都比边安强,应当由他做一把手,可要换过来?”,很是惋惜已经定了下来。 顾一昭摇头:“对我们现阶段而言憨厚比才干更重要,何况今后日子一天好似一天,两人都各有用处。” 边安和高大义性情迥异,但都是认真负责的,当天就分头去了最繁华之处观察,因着想为顾一昭省钱,所以怀里揣了黑面掺麦面窝头干粮和一竹筒水,渴了就喝水,饿了就吃t窝头,愣是只花了几十个铜板做完了调研。 回来还要将剩下的钱都还给顾一昭。 顾一昭哭笑不得:“你们拿着便是,就当赏钱了,以后让你们调研的银子你们自己收着便是,不用给我。” 两人只好收下了钱,心里都颇为感动干劲十足,觉得今后要好好干才是。 收起银子边安说正事:“我看卖米卖面的铺子稳定,虽然收益不算最高,但胜在细水长流,不如开个米铺?” “米铺的话……从农民手里压价收稻米又高价卖给百姓,我总觉得不够厚道,这钱我们不赚也罢。”顾一昭沉思片刻就否定了这个观点。 边安惭愧。高大义面露赞许,他自己也是农民出身,在丰年里遇到过二道贩子压价,恨得村民们牙根痒痒,便觉得小姐很仁厚。 他自己也有盘算:“娘子不若开个南北百货行?买卖些南北杂货拖炉锭胜,麞皮索饼扇子梳篦,闲暇时我叫边兄弟看店,我自己去附近乡下收些皮子野鹿肉山货菌菇木耳之类来城里卖,总归我开价丰厚,不叫百姓们吃亏,这样百样生意做起来,等看着哪个行当更易于上手,我们再专挑一行。” 顾一昭盘算一回:“倒是个好主意。”,她如今身在内宅,对外面行情一无所知,还不如开个杂货店什么都卖,这样也方便快速了解每行每业的动向,为今后做大做强铺垫。 再者苏州地处京杭大运河上,是两浙路最繁华的商埠,不逊陪都南京,南来北往货物最多,自己只是做倒买倒卖的生意就大有可为。 而且这没什么难度不用太多成本,像做茶叶生意得从买茶园种茶苗开始,还得防着天有不测风云;开食肆要自己雇佣厨子盯着采购,需要亲力亲为不然会被架空;派商队去异地出售货物则要提心吊胆,唯恐路上被强盗劫走。 商议好便定下了一处店铺。 这处店铺前后都有河流,方便船只停泊,水运起来极为方便。赁金也便宜,只要一贯钱每月。 有了杂货铺顾一昭就出面接了大哥定亲时的胭脂等物订单,边安去寻了胭脂坊,找他们分别定制了绵胭脂一百个、金花胭脂一百个。 又去了糕饼铺子定了拖炉锭胜、麞皮索饼等物,这些糕饼不耐放,便约定了日子要在顾家大郎定亲的正日子由店家亲自送到顾家。店家一听是知府家公子办喜事,当即表示:“怎么能收钱,我送过来便是。” 边安板着脸:“你若是不收钱我就不定你家的定胜糕了。” 好说歹说,定要店家收钱,店家看他不是那等仗势欺人的,便也高高兴兴接下了这个大单子。 高大义为了省钱,都没去米铺,而是自己乘船到了乡下,跟苏州附近乡下的员外财主家定了白熟米二石、面四十袋,约定好了按日子送到苏州城里交付。 那员外将信将疑:“哪里有谁家做生意要往乡下来的?” 可高大义不卑不亢:“反正员外也没有损失,您划船到苏州城码头,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若是拿不出钱,您直接带着自己的米在码头寻个下家也不难,再不济您直接划船回老家,就当来苏州城玩了一趟。” 员外心动,他们秋收时本来就会派佃农划船到苏州米铺卖粮,自然是熟悉苏州码头的。再者,高大义给出的价格也比米铺高。 他便咬咬牙,带着自己侄子和几个佃农一起划船往苏州城去。 原本还犹犹豫豫,可到了码头,远远就见高大义值守在那里,身后还带着个管事模样的人,心便落定了小半。 停泊靠岸后,高大义自己请了码头上平日里好主持公道的一位吴老做公证,自己招呼边安拿出早就备好的漏斗、木斗、木勺、木盆,舀出一勺米,一点点流到木盆里,查看成色。 员外这回是放心了大半:嫌货才是买货人。 他侄儿笑话高大义:“你也太精细了些,谁家买米是一勺一勺买?” 都是一袋里面验一把,确保没有老鼠屎石头土沙掺杂就好。 “我家与你没做过生意,当然得样样谨慎。”高大义神色很认真,“否则出了错辜负了主家信任怎么办?” 旁边边安也是个严谨的,两人居然死心眼就蹲在大日头下面一点一点检查起了货物。 员外好笑又庆幸,还好他没有在米里掺杂糙米,否则这不是说不清了? 横竖问心无愧,他就吩咐侄儿:“你们几个去逛苏州城,我看着就行,一会回来记得跟我换班就是。”。他也知道吴老,又见高大义做派是认真做生意的,便放下心来。 等一勺一勺检查完大米白面,高大义的名号也在码头上出名了。有人笑话他迂腐,有人嫌他死心眼,但越多的人也想着与他做生意,从他手里拿货:“迂腐谨慎总比油滑钻空子强吧?” 一时之间倒有几个人来寻高大义订购大米白面,高大义摆摆手:“我们不卖白米,这是买来主家自己用的,不过其他南北杂货却都可以来寻我家,我家既收货又卖货,都做呢。” 一下就接了好几单。 边安高兴:“这下可不辜负五娘子对我们的信任。” 不过他还有点不解,完事后小声问高大义:“对方既然不信我们,为何不亮出知府大人的名号?” “不妥。”高大义摇头,“五娘子做生意肯定是瞒着家里人的,我们为了好办事把她名号打出去,堕了她的声名怎么办?” 边安点点头,一边默默学习高大义的周到。 收完大米,再就是定亲用的白熟米、红豆、黄小米、紫音糯米,铺子里收购来的蚌粉粉底、山柳花胭脂之类,算算总价,总共进价五十两,卖给府里七十两,预计能赚二十两。 翻以往账册,要是按照府里旧习俗能卖八十两,自己还替府里省了十两银子。 顾一昭收了账册之后就很满意:“没想到第一次买卖货物就如此胜利。看来以后还可以再出售些旁的。” 四姨娘咋舌:“我们只是糕饼就赚了二十两,若是利润最大的茶叶、酒、糖,三千两银子怎么也能赚个二百两。” 当天就小风炉上炖了一罐子黄油汪汪的老母鸡汤给太太送了过去,亲自服侍着太太喝完汤才走。 太太很满意她如今的乖觉,就又提点她两句:“损耗也是一笔银子。” 原来这种采购都要预留出损耗的空间,好比糕饼吧,搬运过程中难免压坏,所以原定100个实际采购时会要150个。 四姨娘将话递过来,顾一昭自然明白怎么做,一番操作,居然在实际买卖时赚了25两银子。 四姨娘摸着25个银锭子笑得合不拢嘴:“太太真是仁慈啊!天上掉财星!我看她老人家是我们顾家的财神奶奶!” 顾一昭纳闷:“这些日子我们也有些银子,怎么娘这回惊讶得厉害?” “那不一样,我们手里的银子是月例银子、还有上次你拿木柜纸样换来的、太太好心带着你入股得来的,只有这次是我们倒腾货物赚到的!”四姨娘振振有词。 顾一昭明白她的意思,之前都是劳动收入、工资,这回属于天降横财,而且这条道路只是个开端,日后顺着这个思路还能继续赚不少钱。 四姨娘已经开始掐着手指头开始算了:“弘哥儿正经成婚、曼宁定亲出阁、二娘子、三、四、五、六……,若是每笔都能赚,你还能赚10次,这回小定你就赚了25两,若是遇到万两的婚事你肯定能得一百两,一共是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白银相当于现代的80万,对于内宅夫人也是一笔不小的财产了。 何况这还只是婚事,平日里还有不少采购的杂项呢。 顾一昭哭笑不得:“娘,我嫁出去后还能操持娘家婚嫁么?”,打消了她的发财梦,又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务必口风紧些,别让外人知道。 “我省得。”四姨娘该靠谱时也靠谱,“我虽然很想吹嘘但我能憋住,等你出嫁了老爷再也无法罚我时我就天天跟那几个姨娘吹牛,气死她们!” 给家里供完货,杂货铺也不能就此关闭。 顾一昭拿出了五十两银子置办货物,像是常见的南北杂货、拖炉锭胜,麞皮索饼、扇子梳篦这些零碎货物都置办了一回,讲究量小种类全,最后花费也不过五六两银子。 七娘子凑趣:“若是姐姐店开不起来,这些物件就卖给我,横竖居家过日子都能用得上。” 顾一昭戳她额头一下:“可说点吉利话吧,若是卖不掉就全送你当嫁妆好不好?”惹得七娘子咯咯笑。 先花的5两银子是低成本铺全货物,增加杂货铺的可信度,剩下的45两银子却是要留着做倒买倒卖的主要用途,相当于店中主营业务。 高大义颇有见识:“如今已经快到秋冬,届时火炉煤饼必t然紧俏,不如我这些天去码头上转转,进些煤饼火炉。” “到时候若是卖不出去,放到隔年也成。”顾一昭点点头,“再说府里冬月末都要查漏补缺一回。” 边安也大着胆子说出自己的见解: “买完取暖之物到了冬月里,记得趁低价买入扇子、凉席、竹夫人这些暑气侵袭时的用品,反正放不坏,我们也能一直囤到夏日卖高价。” “既然有杂货铺,做掮客的生意如何?”顾一昭兴致勃勃提议。 “掮客?” “是啊,平日里在苏州码头上四处寻摸,找到北边运来的皮草买下,再放到店铺里,等着南边的商船来时卖给南边的商人。同时从南商手里买下茶叶、柑橘等物,贩卖给北边行商。”顾一昭解释。 苏州本是如今全国上下数一数二的商业城市,汇集了全国的棉布、稻米、丝绸、木材,通过京杭大运河四处流转。1《帝国晚期的江南城市》 七娘子在旁边听姐姐念叨生意经,这时候插嘴:“可是他们为何不从彼此手里买呢?” “因为互相不信任,也不熟悉。而且还要浪费时间成本四处找下家,不如固定卖给一人早早出手落袋为安,我们价格开得公道,只收一点点辛苦费,想必买方也乐得从我们手里接手,毕竟货物要是出了岔子,码头上遇到的船家船一划就跑路,我们却是有固定店铺和多年的口碑在那里。”顾一昭笑眯眯,“这也是掮客存在的原因。” 边安、高大义听了顾一昭的布局后也赞同:“杂货铺里平日里留着一个人就可,另一个人可以四处转悠寻找货源,我们自打大米之后在码头上打出了名气,也接了不少单子,一定能靠着这点口碑慢慢盘活。” 顾一昭听他们都胸有成竹,就布置了个大概,随后将细节全权交给两人处理,只叫他们每月初一、旬日来顾府寻自己汇报即可,平日里可在外头找小厮传话给木兰。 店铺开始有条不紊运转,她便也与姐妹们认真准备起了大哥的定亲喜事。 曼宁还是拿了最易出彩的餐饮这块,她的奶兄弟也没闲着,跟着太太的管事接手了这次油水最足的金银、茶酒诸项。 果然这就是会投胎的好事,自己不用琢磨都有人把饭舀好喂到嘴里。不过顾一昭还是一样感激太太:她原本可以对自己不闻不问,如今却也用心在教导。因此做事更加卖力来回报太太。 可惜有人见不得她好,定亲前一天,顾一昭就在搬去储家的礼盒里发现损坏的蚌粉粉底。 这种粉底由蚌粉磨成,原本放在海蚌壳里,在光线下微微发亮,要是抹到脸上类似现在的遮瑕液,能遮盖脸上的凹凸不平,还能让脸庞在太阳光下泛出淡淡的光泽,很是提神。 可是此刻连接两片海蚌壳的铁合页被扭断,里头的粉底也四散落在托盘里,凑过去细细一闻,粉底混合了面粉,两种质地混合在一起,看着就透出粗劣。 顾一昭蹙眉,吩咐丫鬟们:“仔细查其他的礼品。” 丫鬟们都收敛了笑容,正色寻找,若是扭断铁合页还能说是无意,可连着十几个铁合页都被扭断,里头粉底也被人掺杂了东西,那就肯定是有意针对。 到底是谁要害五娘子? “五娘子!这山柳花胭脂也有问题!”木兰有了新的发现。 大家凑过去,就见那山柳花胭脂被磕碎了,里头还混合着泥沙,一看就是恶意坑害。 “这些东西从商家搬来时我哥哥就检查了一遍,等送进来后我又带着大伙儿检查了一回,当时都没有问题。”木兰正色道。 “那就是搬运进来后出的事?”山茶猜测。 明日要提亲,今日定亲的礼物就都放在大哥的拜石轩里,顾一昭就唤来了拜石轩的管事大丫鬟萱草,将这件事告诉了她。 萱草第一个炸毛:“怎么有人这么下作?见不得我们少爷好?” 说罢就撸起袖子提溜了几个看门的丫鬟婆子进来一一审问,誓要将真凶抓出来。 木兰几个咋舌,没想到萱草如此强悍。 顾一昭倒能理解:大哥是个有口疾的,又是个面性子,若不配个能干强势的管事丫鬟,连自己的东西都守不住。 萱草果然能干,三下五除二就审问了清楚:“这段时间除了木兰带着丫鬟交割,就只有四娘子身边的紫音来过。” “又是她!”麦花气愤大喊。 萱草流露出疑惑的眼神,顾一昭就示意木兰将从前紫音剪衣裳的事说出来。 庶女上青云 第45节 “哼,欺负到我们少爷头上可不行!”萱草叉腰,“知道五娘子素来好性,可奴婢是个爆炭脾气,容不得这人这么欺负五娘子和我家少爷,少不得要去寻太太主持公道!”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听松堂去。 见了太太,萱草先恭恭敬敬行礼,再开口:“太太素日里待我们少爷那是没得说,加衣添饭都周到,我常下面的小丫鬟念叨,我们少爷遇上太太说明是有后福之人,如今又带着七个月身孕用心给我们少爷操持婚事主持大局。奴婢斗胆僭越,给太太磕个头谢恩。” 顾一昭咋舌。 刚才萱草气冲冲爆炭样子,她还以为萱草进门就要告状呢!谁知先恭维了一通太太。果然在大部门混上头头的丫鬟,没有一个简单的。 果然太太神色缓和,有些动容:“你这孩子,怎得好端端来谢恩,我对弘哥儿再怎么好也是应当的,我是他母亲,怎么也要教导看顾他。” “正是因着太太仁厚,越发显得有心人想来挑唆我们哥儿与太太的母子情分!我看见后就忍不住来寻太太揪出这等小人。”萱草言辞诚恳。 这下连带着顾一昭的丫鬟们都惊讶了,萱草这句话直接将“损害彩礼”与“离间母子情分”挂钩,不管凶手动机如何,扣了这顶帽子只怕被抓出来就是凶多吉少了。 自古以来继母与继子之间关系就尴尬,处得稍微不好外人就要扣一顶“刻薄后母”的帽子,太太自嫁过来一直小心谨慎,处处避嫌,肯定恨死了离间母子感情的人。 太太讶异:“谁敢这么放肆?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萱草便一五一十将发生了什么说清楚,还不忘给顾一昭说话:“五娘子送进来时带着丫鬟们检查了一遍,我交接时带着拜石轩的丫鬟又检查了一遍,绝对不可能出问题。也多亏五娘子细心,想着明天就要过礼了才又翻捡了一遍,否则这样残破东西送过去,被储家看见黄了这门亲事,外头传言说是太太捣的鬼怎么办?那少爷怎么对得起太太对少爷素日的慈母之心?” 太太冷了神色,转头吩咐钱妈妈:“去叫那丫头进来,对了,也叫二姨娘、四娘子过来。” 二姨娘还是同往日一般,穿着素净衣裳,低调进了正堂,待女儿给太太行了礼,又问太太:“太太今日肩胛可还疼?还需要妾身按摩吗?” 太太摇摇头。 二姨娘似乎这时才见识到太太的脸色不对劲,小声问:“太太唤我们来,可是有什么事?” 太太忍着心中的怒气,示意萱草:“你来讲。” 二姨娘听完后就惊讶,看向了紫音:“你这丫头可认罪?” 人证聚在,紫音就是辩解都无从辩解,她没想到拜石轩上下都有进出簿,往来的人都会由婆子记录在册。 可她心一横,开口道:“奴婢不认!这是栽赃陷害!大少爷结婚,诸多小姐们都派了丫鬟前去送礼道贺,哪里就能抓奴婢一人?” 她看向顾一昭,胡乱攀扯:“说不定是五娘子自己采购时买了便宜货,又不敢收场,所以才刻意弄坏。” 又看向萱草:“说不定是萱草爱慕少爷,看着自家少爷成婚心里酸溜溜,想破坏了这门婚事。” 她这么否认,倒让四娘子的胆子大了起来,也跟着昂头道:“太太,五娘子这不是陷害我么?” 又一脸委屈看五娘子:“五妹,你先前就将我推倒,太太罚你,你就对我怀恨在心,没想到今日为了报复我连大哥的婚事都要搅和么?” 二姨娘适时递过一方巾帕给女儿,似乎是想叫她擦眼泪,一派忍辱负重的样子。 萱草先急了:“四娘子说什么话?我早已在少爷恩典下与我邻居定亲了,只等着少奶奶嫁进来就能交接,外头仆人聚集的那片大杂院里谁不知道我们俩家早就欢欢喜喜定了亲,哪里容得您污蔑?” 她的身契在少爷手里,才不怕四娘子报复呢。 顾一昭就在旁适时开口:“适才我检查胭脂盒时候,发现作案者慌乱之中在雪白瓷盒上留下了胭脂红的一枚指纹,不如请太太作主,让紫音姑娘留下指纹对比。” 紫音惊讶。 她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再仔细回想,自己的确当时慌乱中抹了一把胭脂,弄脏了手,不成想t居然留下了指纹。 太太点点头:“就照小五说的办。” 随后钱妈妈就带来了印泥和白纸,紫音想躲,可哪里躲得开? 钱妈妈命两旁丫鬟一左一右钳制住她,轮流捉住她的手,一左一右都按了个遍。 顾一昭也掏出自己发现的胭脂盒打开,两相对比,钱妈妈回禀:“太太,是这丫头右手食指的印记。” 紫音一下脸变得苍白,她没想过自己就此被抓了个正着,汗珠从后背不断冒出,吓得战战兢兢,只觉得自己双手不受控制颤抖。 四娘子也面色吓得发白,眼神直勾勾回不过神来:她以为,以为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谁知居然败露了。 那怎么办? 万一被太太知道背后指使人是她怎么办? 她从内心深处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恐惧,这恐惧让她手脚发麻,不能动弹。 “好大胆丫头!居然做出这等事来!”二姨娘大怒,她看了丫鬟一眼,眼中颇有威胁意味。 丫鬟肩膀微微萧瑟,她不想认罪,也不想顶罪。可是看二姨娘目光里的冷意,便知道此事由不得她不顶罪。 想起家里的妹妹和家人,就只好站出来,道:“此事都怪奴婢,奴婢一时左乐了性子,去大少爷院里时将彩礼污损了一遍……” “慢着!”顾一昭开口,先将她的话头拦住,“你与我和大哥无冤无仇,你做这事还是要有个缘故。” 她又转而请求太太:“母亲,官府里审案件都讲究个动机,我自认与这小丫鬟互不熟悉,彼此也最多就见过几面,难道就这缘由就能让她加害我跟大哥?这背后又是什么仇什么怨。” 说罢便看了四娘子一眼。 四娘子越发瑟瑟发抖,不敢多看顾一昭一眼。 太太则面露沉吟。 二姨娘轻轻咳嗽一声。 紫音脑子拼命转动,犹犹豫豫开口:“那天七娘子认亲宴上,五娘子给其余几个大丫鬟都送了一方巾帕,唯独没有我的份。” 顾一昭摇头:“那天来赴宴的丫鬟都得了巾帕,你没有来,自然也就没拿到,再说没来的丫鬟多得是,怎么不见她们报复打击?” “就是这个缘由!”紫音再次重复一遍自己新想出来的理由,“就是这个原因!” 她咬死了顾一昭得罪过自己所以才存心报复。 其他人都面露了然,紫音明显就在现编。 事已至此已经清晰明了:丫鬟不过是个顶罪羊,剩下什么理由都不重要了。 太太便叹口气:“也罢,就处置了这丫头罢。”,一边吩咐钱妈妈:“这件事让少爷受了委屈,你去拿……” 二姨娘赶忙跪下:“是奴婢管教不严,是四娘子没有约束好奴婢,妾身愿拿出一对白玉手环给少爷作为赔礼。” 太太就点点头:“就照你说的做。” 等从太太房里出来回到自家澹月坞,四娘子还在得意呢:“顾一昭多厉害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捏着鼻子接受这个结果?” “行了!”二姨娘呵斥她一句,“你还嫌事闹得不够大吗?上回告诫过你不许去招惹她,谁知你居然又带着手下丫鬟惹出了事!” 四娘子不服气,跟母亲吵架:“我就是讨厌她!我才是曦宁之后第二人!凭什么被那个顾一昭后来居上?” “再说了,这件事不是已经平安过去了吗?大家都觉得是丫鬟所做,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二姨娘被女儿的愚蠢气笑:“你以为丫鬟所做就能轻轻揭过吗?太太知道缘故,在场人都知道缘故。你不过是掩耳盗铃!” “太太将此事糊弄过去,只不过是看在我面子上,知道我素日恭敬,这么多年如一日恭顺,所以给我几分体面罢了。 你真当是糊弄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比心] 第36章 二姨娘恨铁不成钢,食指在女儿额头重重一戳:“你那些手段也太笨拙了些!难道当世间人都是傻子不成!” 她留着的长指甲很快就在晃宁额头留下重重一抹红印子,然而晃宁并没有低头认错,反而梗着脖子辩解:“手段拙劣又怎么样?我是为娘好!” “你!你个孽畜!”二姨娘气得浑身打颤,“我现在哪里不好了?!” “娘哪里好了?!权利一步步都被五娘子抢走了!”晃宁恨恨,“娘以前多辛苦,夏天整夜不睡,躺在太太床边的地上给太太打扇,到太太睡着都不能睡,手里扇子不能停。” “冬日里太太怕冷,就将太太的脚捂在自己怀里。这么小心伺候着才能得了我们娘俩的一席之地!” “太太也愿意让娘管账,叫娘管家,我们才有了体面。”说起母亲受过的苦,晃宁泪花流出来,于是越发恨得咬牙切齿,“可是顾一昭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讨巧卖好就抢了娘的差事,我要是再不收拾她,说不定她就要蹲到娘头上拉屎了!” 听了女儿贴心的话,二姨娘的怒火荡然无存。她觉得脸上发凉,慌乱拿手去擦,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眼泪流了满脸,她抹把脸,揽住女儿的肩膀:“娘不知道你是为了我,我们晃宁,如今也长大了……” …… * 第二天顾家的仆从就穿红着绿,吹吹打打,将定礼送到褚家。 小娘子们在褚家围着褚云溪逗她,这个说“怎么还不来我家做阿嫂。”那个说“也不知道成亲的日子定在了那一天。” 把个褚云溪逗得满脸通红。 “好了好了。”曼宁见状赶紧解围,“今儿个我看你二嫂头上戴了一顶珍珠冠,是城里哪家定制的?你可知道”,将话题转移到了穿衣打扮。 小娘子们如今正是懵懂打扮的年纪,最喜欢讨论哪家绣坊裁剪的衣裳新式样,哪家银楼打出的金簪花丝轻巧,因此很快就聊了起来。 趁着她们聊得热火朝天,褚云溪悄悄儿扯扯顾一昭的衣袖,将她拉到花厅外,小声问她:“不知太太喜欢什么颜色?” 她说得太太,当然是崔氏。 顾一昭看她脸色微红,神色中流露出些许迷茫,似乎对即将到来的婚嫁人生也很茫然,她的心就不由自主软了下来。 外面那些陷于婆媳之争、困于小妾通房的夫人们,年轻初嫁时,也一定都是这么憧憬未来的吧,没有哪个女孩子憧憬过鸡飞狗跳的婚姻生活。 于是她就小声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她:“太太喜欢红色,什么珊瑚赤、银朱、朱草、石榴红、胭脂虫、莲瓣红都可以。” “太太素来畏寒,平日里不坐罗汉床,反而砌了北方的大炕,你可以做些卧兔、手围子,或是夹棉褙子、炕席都可以。” 褚云溪认真点点头,脸上流露出感动,知道顾一昭这是掏心掏肺跟她说了实话。 她跟顾一昭行礼道谢,又小声问:“那大姐姐呢?” 顾一昭了然,家中姐妹虽然众多,但与大哥一母同胞的只有大姐,褚云溪当然要将这位大姑子的癖好记在心里。 “大姐为人你也知道,最是平和中正不过,平日里不挑,收到什么都说喜欢,不过我看她常穿一种明月珰色,清淡素雅,你若是做荷包可以挑跟这个颜色相配的。” 褚云溪道谢后,要走,却不走,扯了腰带半天才扭扭捏捏问:“那……他呢?” 顾一昭捂嘴笑:“他最喜欢竹叶纹,山石纹也可,颜色嘛,墨蓝。东西倒也不拘什么,扇套、砚台盖巾、书袋,想必只要是嫂嫂绣的他都当做宝。” 褚云溪红透了半边脸,跑到了正堂。 正堂女眷们聚在一起,官媒念着礼单:“金饼二十枚,银饼五十枚,银锭五十个,珍珠十两,胭脂一百盒,娟二十匹,各色苧丝四十匹……” 旁边围观的亲眷们悉数惊叹:“好多!”“好体面!” 褚家亲戚就恭喜韩夫人:“给女儿做的好亲事,这亲家拔下来一根汗毛都水缸粗。”、“以后云溪未来可是花好月好,银钱不愁。” 李盐运使夫人祁听莲跟着做媒人的丈夫过来赴宴,心里不由得盘算:这顾家也太奢靡了些,看来家底真厚。 庶女上青云 第46节 又看向崔氏:前头妻子的孩子都能分这么厚,那她唯一的女儿奁产岂不是更惊人? 她家一串四五个儿子,硬气是硬气,可眼看着儿子们都该成家立业了却开始发愁了,于是盯上了那些嫁妆丰厚的人家。 看着看着又转向了曦宁,上下打量,心里盘算。 祁听莲想了想又看了顾一昭一眼:若是嫡女不成,说个庶女给自家庶子也行,就是不知道这庶女能得多少奁产? 顾一昭凑在人群里看热闹,忽然觉得后背一凉,她默默退后,到赵元风身边去。 赵元风正扶着张氏帮顾家说话呢,张氏喝口茶润嗓子,才不紧不慢说:“景宜,别看你平日里简朴持家,倒是个地主婆呢。” 大家都哄笑。崔氏便也顺顺当当摆摆手:“姐姐莫要羞我,弘哥t儿是前头姐姐所留下的血脉,又是老爷唯一的儿子,我家就算砸锅卖铁也要给他这个体面。” 一番话,又夸了崔氏对继子好,又点明崔氏平日里很简朴,家底并不多。 诸人听见果然心气渐平,有些嫉妒定礼丰厚的红眼病也不再吭声:唯一的儿子,慎重些也是应该。 褚家虽知顾家家底厚,但没想到这么厚,收到定亲礼更觉给褚云溪说了一门好亲。 褚夫人也是体面人家,当众宣布:“这些都上了封条原样封存在云溪闺房里,等以后出嫁时原样带走。” 里头金银珍珠苧丝生纱之类全部储存好,等褚云溪出嫁时带走,其余果子、米、面、饼这些不好储藏的就都打算花费同样的金额抵成金银让女儿带走 “这是一等疼女儿的人家。”旁边围观的女眷就感慨,“疼女儿,厚道。” 顾一昭这个小庶女就赶紧凑趣:“母亲待我们也很好。可见人以类聚。怪不得两家做了亲呢。” 一句话两边都称赞到了,又因为童言无忌,所以更显得真实。 大家就又恭维褚家仁厚,又恭维太太仁厚,佳偶天成。 太太也笑,对顾一昭更加满意。 只有旁边的四娘子瞪眼,眼珠子一转忽然开口用大家都能听得到的声音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在一干欢笑声中,这句讥讽就显得格外刺耳,太太脸上笑容顿了顿。 还是顾一昭机灵,笑道:“这可是真心实意。”, 曼宁也在旁边打圆场:“就是,谁都知道我们五娘子最是实诚。” 大家齐齐笑,将刚才这插曲揭了过去。 “说起来要多谢谢李大人做媒。”太太情深义重拉起祁听莲的手,不让她受冷落,“我家大人原先还担心太过唐突,没想到大人公务之余还抽起时间帮我们这么大忙。” 顾一昭好笑,爹居然请了李盐运使做媒人,一方面更有理由多些私交,二来媒人都会选德高望重家庭好的,这是爹在恭维李盐运使,表达自己敬重他的为人,三呢这种私下里的儿女场合比官场结交更加亲近。 连唯一儿子的婚事都要算计成自己爬上去的一环,顾一昭对亲爹的仕途信心大增,不愧是苏州马屁王。 大家就也恭维起了李盐运使,祁听莲才面露得意之色。 她心里有想头,聊了几句就聊起自己儿子:“我家宾哥儿与弘哥儿是同窗,今日也从书院告了假来喝定亲酒,很该请进来给顾夫人行个礼。” 张氏想起刚才看见祁听莲在人群里神色拧巴,不由得在心里摇头:知道你被苏州城里女眷巴结捧惯了,可今日是人家大喜的日子,难道还要让你当主角吗?可见心里狭隘。 又见她居然当众不顾礼数想让自己儿子进来,就更反感她了:你儿子都15岁了,进来这满院子的女眷都得回避! 说话就也不客气了些:“外头书院的孩子们都来了,要是各个进来行礼我们这些女眷躲到哪里去,倒不如祁夫人挽着景宜去外头院里,挨个喝酒多好。” 大家都笑。 都知道祁听莲涵养不足性子狭隘,大家也就是看她丈夫的面上捧着她,其实心里可恼火她了,现在张氏出面怼人,大家都觉得颇为畅快。 祁听莲也干巴巴跟着笑了两句,脸色也有点铁青。 女眷们就都颇为担心,偷看张氏的表情。 但见张氏还是一脸淡定,似乎并不把祁听莲的怒火放在心上。 女眷们且佩服且赞叹,想起张氏素日里跟丈夫感情好得出名,她丈夫肯定也不会让张氏出面讨好祁听莲,得罪了也无所谓。都很艳羡张氏夫妻情深,有哪些脑子活络的夫人动了打听张氏儿子的心思:“我记得张夫人儿子赵飞鸾如今也有十五岁左右了?” 当娘的自己吃尽了花心丈夫的苦,谁不希望自己女儿今后日子也像张氏一样舒心呢?赵家家风如此,想必儿子看爹娘恩爱,耳濡目染也能爱妻。 于是一个两个都凑过来问,七嘴八舌:“可还在读书?”“我记得已经中了秀才?”“真是少年才俊啊!” 都顾不上恭维祁听莲,将她扔到一边去。 祁听莲气得眉头紧锁。 明明是她先提起自己儿子宾哥儿,谁知道大家都盯着赵飞鸾!这让她如何忍得? 崔氏瞧见,赶紧拉着祁听莲去问韩夫人:“听说家里有一株玉露梅花生得好,不知亲家母可否带我们一观?” 韩夫人也不想在女儿定亲宴上惹怒媒人家眷,就忙回答:“有,在后院,走,我带着你们去看看。” 又笑着搀扶住祁听莲另一只胳膊:“今日能得祁夫人一观,说不定那梅花啊又能多抽几根枝条,当真是让我家蓬荜生辉啊……” 两人一左一右哼哈二将扶着祁听莲去了后宅,将她哄得笑逐颜开,才算揭过了此事。 可等晚上回家,想起张景宜还是恨得牙根痒痒,还没回卧房就跟丈夫说话:“那个赵通判,是个什么来路?” 李盐运使今日被灌得晕乎乎,此时躺在外间的官帽椅上醒酒气,半天才答:“祖籍江南,当官很用心,是个好苗子。若是有机会我还打算跟圣上举荐呢。” “好苗子个屁!”祁听莲恨恨,“回头不许举荐!” “夫人,这可不成啊……”李盐运使一脸为难,“官场上的事可不能让家眷插手。” “就你清廉!”祁听莲骂一句,又骂儿子,“就知道吃,也不知道进后宅给夫人们问好。” “娘!我可什么都没做?!您要骂爹就骂爹,为何连坐我?”李宾满脸委屈。 “难道骂你两句还冤枉你了不成?”祁听莲气不打一处来,“吃吃吃,吃个没完,赵飞鸾跟你同岁已经准备考举人了,你呢?还在书院读书!” “你骂我就算了,骂儿子所甚?”李盐运使护着儿子,“宾儿以后是要出相入将的,你动辄对他大呼小叫伤了他的性情,以后他见着外人畏畏缩缩,气派上就输了一大截。” 事关儿子前途,祁听莲好歹听进去了,之前丈夫受圣上器重时她也进过宫见识过,知道皇子贵胄们身边都有许多伴读侍从,每每遇上皇子犯错,夫子或圣上都会训诫皇子身边的侍从,绝不面斥他本人,就是怕伤了皇子们的气度。 她住了嘴。 李宾很高兴:“娘,今日我在褚家宴席上吃了不少好东西,什么吉利鱼块,茄瓜什菜煲,对了,还有一道红烧皮肚,听说是顾家送来的秘方,绝了,那滋味……里头还加了五花肉和肋骨小排、烤麸、笋干,真是厉害,怎么想到把这许多没见过的原料都加进来的?” 他砸吧着嘴,想描述红烧皮肚的香味,却被李盐运使板着脸打断:“好男儿志向远大,怎么能沉溺于口腹之欲?” 祁听莲也帮腔:“就是,听你的话,好好儿读书是正经。你若是学赵飞鸾考个秀才,做娘的就是半夜睡着都开心。你现在学业不成,我整夜整夜愁得难以安寝,满脑子都是担忧你的学业……” 李宾见状不好立刻投降,赶紧走人:“爹,娘,我现在就动身回书院了,正好能赶上晚上读书。” 脚底抹油跑出了正堂,不过悄悄叫小厮唤来自己几个弟弟:“走,大哥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带了小弟们后,又找了几个同窗,大摇大摆去了顾家找顾温弘:“弘哥儿,我弟弟们非嚷嚷着要来贺你新禧。” 顾温弘厚道性子:“谢……谢谢……各位。”,一边叫下面的人送席面过来。 顾介甫听说了很高兴:“我们弘哥儿就该在读书之余多结交朋友,也早早看看世态人情。”,叫高升吩咐厨房好好做一桌。 什么碧绿鸡卷、金栗火腿羹、爆炒生肠、桂花肉、糯米藕夹,满满摆了一桌。 李宾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顿时双手合十感谢弘哥儿,随后又风卷残云开动。 栗子绵软,火腿咸香,炖成汤羹后又解渴又鲜香。生肠被开了花刀,确保能在大火里翻炒片刻就出锅,此时吃进嘴里还能感觉到浓浓锅气,脆脆爽爽的生肠口感让牙齿颇觉满足。藕夹里面混合着糯米肉馅一起裹了蛋液绿豆面下锅油炸,外面的面衣能尝到花椒粉和盐的颗粒感,中间的藕夹脆生生,最里面的肉馅又绵软又鲜香。 李宾大快朵颐,双手合十感慨:“吃这一顿,就够我接下来在书院熬半月的。” 忙里偷闲还问各位弟弟:“怎么样?跟着大哥混,有好处吧?” “嗯!”几个弟弟重重点头,有个还捧着藕夹啃呢。 李家乍富,先前也就是小官之家,请的厨娘最厉害的手艺就是萝卜五花肉烩菜,哪里吃过这样的大席面?顾家世代豪奢,光是后厨的拿手绝活美食都能出一本菜谱,随便摆点菜肴就能让李家兄弟大为震惊。 李宾很满意:“以后你们也多t给爹娘吹吹风,让家里换个手艺好的厨子。” 儿子走后,祁听莲又说起旁的话题:“崔景宜真是后母难做,这么大笔银钱丈夫就全给前头儿子了,真是好大一笔呢。” “或许是嫌弃她生的女儿?”盐运使搭话,他如今也略知一二顾家家事,“听说当年崔阁老慧眼识珠看中顾介甫,才将小十岁的女儿下嫁鳏夫,不过崔夫人嫁过来就生个女儿,顾介甫哪里有将财产拱手送给女儿的道理?” 祁听莲很是自傲自己生了一串儿子,这话她爱听,笑着说道:“可怜崔景宜如今肚子这么大还要操持继子婚事,也不知道能不能生个儿子争宠?可就算生个儿子前头的长子都定亲了,也是拍马难及。” 她今日看到那丰厚家产,听到人人将崔景宜视作主角,原本有点嫉妒崔景宜,可如今看一下却也觉得这样做后母的日子明里光鲜实际苦,不值得艳羡嫉妒。 李盐运使摇摇头,不搭腔,他不大爱说这些家长里短。 祁听莲也不管,自说自话:“她家既然这么有钱,那给二娘子的陪嫁应当也不少吧?” 李盐运使知道妻子脾性:“你莫非有想头?” “那是自然。”祁听莲盘算,“崔景宜这一胎生男生女还不一定,就算生了男孩,她膝下就两个孩子也不会亏待了自家大女儿,到时候嫁妆肯定少不了,我们家若是能娶进来这么一尊金佛,那可是值当生意。” 李盐运使想想也有些意动:“顾家二娘子外祖父是崔阁老,以后宾哥儿科举上也有人帮衬……” 不过他还是更理智些:“且过些日子再看看。”, 眼看着外面无人,才小声跟妻子嘀咕:“我知道你愁着给几个儿子张罗儿媳,但我们是穷人乍富所以才看着顾家家底厚,可是咱家到了这么个位子说不定三五年就把顾家的全部家底赚回来了,到时候还不是随便挑儿媳?” 祁听莲想想也有道理:她才随丈夫上任一个月,就有许多夫人巴结奉承她,那些商户娘子就更不用说了。 上回说冬日给她送个暖手的风炉,她没当回事应下了,结果过几天前头门房吓坏了,请她亲自过去看。 祁听莲过去看,结果看见木箱里放着一个赤金的风炉,约莫有五十斤,两个小厮抬到外面空地上,压得刚下过雨的泥地就陷进去个浅印。 虽然她胆小赶紧跟丈夫商量退还了风炉,但这件事却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才一个月,若是在这里任职三年……六年…… 祁听莲不敢想,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要颤抖起来了。 这时候再想起顾家,也就觉得有几分打不到眼里了:“还是老爷高瞻远瞩。” 顾一昭回家后,就去寻四娘子说话。 “不见。”晃宁听丫鬟禀报后冷冰冰答,“她还有脸上门?难道是要来奚落我?” 可是顾一昭压根儿不管她见不见,居然带着丫鬟径直闯了进来。 “你!你滚出去!”晃宁不提防她居然硬闯,急得大喊,又骂左右,“你们都是死人不成?居然连个人都拦不住?!” 顾一昭冷笑:“或许她们是物伤其类,所以才不吭声呢。” “什么物伤其类?你敢挑拨离间?”晃宁见驱逐不出去她,抄起桌上一个水杯就扔过去,“还不是她们看你发月钱,有点权利在手上就了不起吗?!” 然而被顾一昭躲开了,笑道:“四姐居然连自己人都信不过?管事适才叫各房守门的婆子出门量体裁衣,你那守门的婆子才走了。你这么猜疑手下人,还真是让人心凉啊。” 几个晃宁身边的丫鬟本来要过来劝架,可听到了这里都住了脚步,只在远处不痛不痒喊:“姑娘们快算了罢。”、“都是姐妹,哪里有什么隔夜的仇?”、“被太太知道可是要责罚两人的。”。 “要你管?!”晃宁见状,心虚起来,扭头就骂顾一昭。 “四姐眼看着就要因为我的缘故迁怒丫鬟,我怎么不能管?”顾一昭冷笑,“哦,我忘了,四姐根本不在乎丫鬟死活。” 庶女上青云 第47节 她盯着晃宁的眼睛说:“你那个叫紫音的丫鬟会先是被打板子,再是被送到庄子上,我上次还是被送到别院,她是直接被送到田庄!田庄更差,她手上伤口根本没有人治理,就这么悄无声息待下去,若是伤口感染化脓都找不到郎中,最近的郎中在附近镇上,要步行半天才能到达,而且郎中四处出诊还不一定在家坐馆,她的性命都保不住!” 晃宁心虚起来,说不出话来。 她想起从前奶娘给自己讲过的田庄“田庄上连马桶都没有!出恭就要去外面露天的茅厕,大伙儿都要自己去井里打水,井绳能磨破手掌心的皮,打不到半桶井水手心就先又痒又疼……” 她冷着心肠,将这些努力压制下去。 “原以为你幡然悔悟,谁知今日在亲戚跟前又闹起来,你不怕再害一个丫鬟?”顾一昭却不放过她,“你做下这等事难道就没有想到过丫鬟吗?紫音对你忠心耿耿,在这种时刻愿意为你顶罪,可是你心中却没有半点不安?这真让我惊讶,原来你冷血至此。” “我才不冷血呢!!”这句话刺痛了晃宁,她红着眼睛,大声冲顾一昭嘶吼。 眼看闹这么大,她的丫鬟们也仍旧不认真劝架,只是围上来,象征性晃晃胳膊就当劝架了。 晃宁冲着顾一昭吼道:“我跟娘两人好好的!我们在太太身边,娘帮着太太处理些杂务,我跟二娘子身边,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顾一昭灵活,晃宁够不着,就只好愤恨往顾一昭站着的方向啐了一口:“我娘是太太身边人,这么多年小心谨慎服侍,才有了一席之地!” “凭什么你什么都不用做!” “四姨娘蠢得像个废物,看人眼色都不会,这样的废物,居然也能沾你的光! “你就更不用说了,不用讨好曦宁,不用讨好太太,不知道用什么狐媚手段,引得太太向着你,曦宁也向着你!” “操持婚事这样的大事,若你没在,这件事就是我的!凭什么落到你手里!” “我就是不服气!” “都是你!!!!” 她恨到了极致,一声声将自己内心的黑暗尽数倒了出来,也不知是揉的还是哭的,整个眼睛都变得红彤彤,此刻死死瞪着顾一昭。 可顾一昭一点都不畏惧,反而恍然大悟,像是才发现了什么奇怪的真相:“原来你一次次做这些害人的事是因为——” “你嫉妒我?” 她笑了:“你要靠母亲庇护才能有一席之地,四姨娘却能依靠女儿。你想让二姨娘也像四姨娘一样享清福,可是奈何自身实力不够,只能一边享受着娘亲带来的好处,一边嫌弃娘亲讨好太太,是也不是?” 晃宁被说中了心事,气得发疯,狠狠在地上跳了两下,嘶吼着过来:“顾一昭,我跟你拼了!!!” 说着一头撞过来,看架势想要冲过来杀死顾一昭。 却被顾一昭轻松闪开,她从重生之后就有意识在锻炼身体,自然不会被这样的招数打倒。 甚至还有闲心教育晃宁:“好好动脑子想想,你这样每日里做些三岁小孩损坏东西的事,到底是在给你娘帮忙还是给你娘添乱?” 又冷笑了一声:“我念在你年幼,没受过什么好教养才让着你几次,可你再像今天一样步步紧逼,我也有的是手段让你知道规矩二字应当怎么写!” 说罢就慢条斯理往门外走去,似乎整个澹月坞也不过是她的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多了。”临走到门口时她又回头瞥一眼诸丫鬟,“你们也劝着点你们姑娘,若再有下次,你们这几个紫难道要依次在田庄安家不成?”。 身后晃宁愤恨怒吼,不断把瓶子扔到地上泄愤,旁边小丫鬟们挨个劝解。晃宁气得攥拳发誓:“我一定要把顾一昭打死!总有一天我要她好看!” 只不过她的誓言才发出去没一盏茶的功夫,澹月坞就迎来了钱妈妈,宣布太太的决定:“四娘子没有规矩,让太太很是担忧,索性就让禁足在澹月坞,好好儿抄写家规女诫,好明白做人的道理。” 晃宁就这么被禁足在了澹月坞,连学都不让去上,几位夫子知道缘由后也连连摇头,并不去劝崔氏,只叫丫鬟过来把每日功课带去让她做好。 紫楝就这么每日往来夫子授课的地方,将课业递过来送过去。曦宁本来还羡慕晃宁能靠着禁足免去课业烦恼,甚至还计划自己也效法闯个什么祸,但是后来见课业半点没少,就也自动熄灭了逃学计划。 紫楝有日送课业过来,撞上了顾一昭,她冲顾一昭行礼:“多谢五娘子。” 顾一昭拦住了跃跃欲试的麦花,抬头看她。 紫楝咬唇:“紫音被送到田庄后t捎话过来,说是高烧不退,最后还是我们几个凑钱给她抓了些草药托人寄过去,后来又听传话的人说现在紫音头发粗粗搭在肩上,脸晒得又红又黑,手也冻得皲裂关节粗大了许多。我们都替她不值。” 说罢也不等顾一昭说什么,就行了个礼,又急匆匆走了。 “哼,跟着做坏事时怎么不给太太禀明了拦住?”麦花不相信她。 “算了,也是个可怜人。”顾一昭摇摇头,拦住麦花,“就由她去吧。” 澹月坞里,四娘子跪在地上,满脸的悔不当初:“娘,我知道错了……”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二姨娘无奈。原本前几天和女儿抱头痛哭一场后母女已经打消了心结,谁知她又做出这样事,可让她说什么呢?四娘子如今才八岁,让她在定亲宴时见顾一昭在花团锦簇中出风头,怎么能忍住? 她摇摇头。 “娘,您莫不是生气了?彻底对我失望了?怎得不罚我了?!”四娘子慌了,一叠声询问。 二姨娘走过去,将她扶起来拉到绣墩上坐在自己身边,又摸着她的头顶温柔道:“你上回说娘不疼你,娘怎么会不疼你?” “只是娘一开始是太太房里的小丫鬟,生得也普通,只不过太太看着我性子和软才将我点出来做妾。我要留在这个位子上,只能将和软做到极致。所以平日里也让你多让着二娘子,多与姐妹们交好,不要叫太太为难。可心里还是最爱护你,怎么舍得骂你?” 四娘子鼻子有点酸,她吸吸鼻子,又问:“可娘又何必非要做这个妾室?我看郑妈妈、钱妈妈、白芍她们也算体面……” 说实话太太身边的体面管事妈妈可比不得宠的姨娘境遇好多了。 “傻孩子。”二姨娘好笑,“你说得这些人明面上再怎么威风见着我也要行礼问候,她的孩子在外面再怎么呼风唤雨见到你也要行礼,怎么能一样?” “难道嫁给管事就一定好?你看关妈妈,要不是太太仁慈让她回来伺候七娘子,只怕她就要被丈夫和小妾活活给吃了!亲儿子都不管!” 四娘子听得似懂非懂:“娘的意思是,就如跃龙门一般?过了那道坎就是龙,没过就是鱼。” “一点就通的好孩子。”二姨娘摸了摸她的额发。 四娘子没说话,想起自己上课时听夫子们讲过,神仙宴席上也有“龙肝凤髓”,是否辛苦跃过龙门也只是做了神仙们桌上一道菜了呢?还不如逍遥自在活跃在大山深处的湖泊里。 可是…… 娘又这么说…… 娘应该是对的吧?毕竟她是自己的亲娘,怎么可能害自己? 二姨娘劝女儿:“晃宁,你以后不能再这么鲁莽了。还有,你不要动手,留着我来收拾她。” “娘,您的意思是?”四娘子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起头,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兴奋。 “划伤衣服口子、在胭脂盒子里做手脚都是小儿科。”二姨娘的脸色半隐在窗棂阴影里,素日人前的和煦温柔荡然无存,“让她彻底失去太太欢心、剥夺她的管家权才是最致命一击。” “还是娘想得周全!”四娘子兴奋赞赏。 “嗯,你乖乖在澹月坞静养,这段日子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以太太的脾气只会惹得她越加恼火。”二姨娘柔声细语劝女儿。 晃宁出事后二姨娘变得更加谨小慎微,每日里索性不离听松堂,太太吃饭她盛汤,太太睡觉她值夜,重新拿出从前那些讨好太太的手段,比丫鬟还殷勤。 可是太太这回却没松口,她要服侍就由着她服侍,免去晃宁责罚的话就是不出口。 二姨娘也不气馁,更加恭敬服侍太太。 就在这几天日子进入了初冬。 初冬是个大日子,当地居民有大过立冬的习惯,街上卖起了酒酿、桂花酒,还有人担着糯米小圆子在街面上叫卖:“红豆沙小圆子,红豆沙小圆子,软糯香甜的陈皮豆沙小圆子。” 曦宁馋嘴想吃,被太太制止:“你又看不见他怎么煮出来的,怎么知道外面那人做菜时洗过手么?” 叫厨房做小圆子给她们吃。 酒酿混合着绵软的红豆沙,放进嘴里后还带着浓厚的桂花蜜香气,偶尔吃进嘴里一个软软糯糯的糯米小圆子,更是觉得口感糯滑。 小娘子们吃得肚儿圆圆,太太就笑:“我的红豆沙可不是白吃的,要你们帮我盘账。” 每年初冬的时候顾家的各处庄子上都会送来这一年该有的产出,铺子上交账盘账在更晚一点的腊月,田庄上盘账却是在秋收之后的初冬。 “怪不得女官教了我们怎么打算盘。”曦宁苦着脸,“早知道就不喝娘那碗红豆沙了。” 她打算盘老是记不住口诀,更何谈盘账? “什么一下五去四,什么一上四去五、二上三去五,上上下下背得人脑壳痛!” “不爱盘也得盘。”太太平日里慈爱女儿,此时却很严肃,“你们身上的衣裳、家里的饭菜,都是由这些每年田庄的产出而来,如今不好好学,难道以后成婚后受下人蒙蔽坐吃山空就好么?都给我打起精神,好好学!” 几个女儿就齐齐起身,垂首肃立:“是。” 顾家原本的田庄主要分布在几个地方:一是太原老家,一是太太的娘家淮西,一是福建,再就是苏州。 顾介甫兄弟四人早早就“分家不分居”,所以维持住了兄弟和睦,因此太太来苏州前就将家里的田庄交给了与顾介甫一母同胞的二弟照看,并将家里田庄的出息也都让给了二弟:“你大哥说了,我们今后不能侍奉公婆,这田庄的出息就算是给二弟弟妹的补偿。” 太太淮西老家的田庄自有崔家的兄弟们帮忙打理,太太也极为信任他们,只在每两年接待一下老家来人,收一下账就好。 福建的庄子所剩无几,顾介甫离职时早就将这些田庄转手卖掉了。 买来的银子他都又在苏州附近置办了田庄。 自古以来就有“苏松税赋半天下”的美名,而全国二百六十州府中当属苏松常嘉湖杭六府1最为繁华,所以顾介甫就在苏州府、松江府、常州府、嘉兴府、湖州府、杭州府六府分散着挑选了良田若干。 再加上顾家祖辈在江南一地的田庄,总共就有八处田庄来秋收后盘账。 按道理这几处田庄都有外管事料理,但太太想让女儿们学习,就也让她们在屏风后听着各庄的庄头们汇报情况。 顾一昭记不住,带了纸张把每个庄头的情形记下来,毛笔墨汁淋漓太麻烦,她索性削了根细竹尖头做蘸水钢笔的模样,自己蘸了墨汁在厚纸上笔走龙蛇。 几个姐妹们第一天还笑话她小题大做,可在听了一上午一头雾水后,各个也都学了顾一昭的样子做起了笔记,其中六娘子最聪明,直接去灶房里拔了根鹅毛,用鹅毛管写字,顾一昭纳闷:难道这就是鹅毛笔的鼻祖? 各位田庄庄头们各有特色,有憨厚老实的,也有精明的,有能干勇猛的,他们说起自己今年收成的话术也各不相同。 这个逮了野鹿、野孢、野猪来打感情牌:“山里没什么好玩的,想着带些野物给老爷太太们吃个新鲜,还有野兔、狐狸之类,给少爷小姐们养着玩。” 有痛哭流涕的:“今年我们那遭了水灾,收成不好,可我想着老爷,拼命也要抠出来点粮食交过来。” 【作者有话说】 来啦!备注1:《大明一统志》 第37章 有熟练汇报工作流派:“春日里播种,夏日里锄草,夏末收割,收割后又筛粮……” 曦宁在屏风后面小声吐槽:“莫不是要把田庄的活计都汇报一遍?” “就是。”六娘子附和,“难道其他几家田庄都没干过这活计?” 等事后太太就指点她们:“这些庄头们出尽百宝,就是为了能少交些出产,多得些奖赏。” 顾一昭了然:看来与现代职场也没什么区别嘛。送小动物的属于行贿派,痛哭流涕的属于“奥斯卡欠我个小金人派”,汇报工作的属于“ppt精”。总归芸芸众生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升职加薪! 三娘子和六娘子平日里甚少听到这样高度的指点,所以也忘了自己和太太分属不同阵营,放下了平日里的敌意各个竖着耳朵拼命听。大姨娘再怎么聪慧,也没有受过专业的持家教育。 “难道庄头们不都是忠心耿耿吗?爹娘怎么不挑些忠心耿耿的人?”曦宁满脸不解。 其他小娘子不敢当面问太太,但也纷纷点头,显然大家都有同样的困惑。 “真是孩子话。”太太好笑,“难道我是古书里的大罗金仙看得清楚人的五脏六腑里有没有一颗忠心?再说了,忠心的人能力不足,勤勤恳恳忙一年田庄上颗粒无收,手段不足辖制不住t下面的人,你还要他任职吗?” 庶女上青云 第48节 小娘子们听得目瞪口呆,她们都没想过这件事会这么复杂。 太太微微笑着将产业里一些事说给她们听:“店里伙计、田庄上佃农什么人都有,做管事的要辖制住这些人,可不能单靠一点忠心。” 她随便举个例子:“好比,店里来了个王爷的亲戚,飞扬跋扈,仗着自己有点权势就在店里出言不逊,还打了旁边没招惹过他的顾客,砸了店里货物,你说忠心耿耿但能力不足的管事会怎么办?” “管事肯定会让这亲戚道歉,还会让他赔偿。”曦宁思索,“毕竟忠心耿耿,不会允许主人家财物有损伤。” “对,可这就错了。”太太娓娓道来,“你爹当官谨慎,最忌讳无意间得罪大人物。若是两相争执惹恼了这亲戚,他往王爷那里上点眼药,若是哪天有事撞到王爷手里,只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管事忠心耿耿,可却最后害了自家主子,这样的人你还敢要吗?” 小娘子们各个哑口无言。 "那有手腕的管事会怎么做呢?"曦宁好奇。 “当然是借此由头结交这位亲戚,事后跟自家老爷汇报,再送一份礼物过去,这不就名正言顺有了面子情吗?以后若是有事要用到再登门拜访也不算唐突。”太太毫不犹豫,“再给被打的顾客送点礼赔礼道歉,也不得罪客人。” “可那岂不是损失颇重?开铺子不就为了钱吗?”曦宁还是听不懂。 太太失笑:“我的傻女儿,既是为了钱也是为了好好活下去,若是遇上什么事再去求王爷亲戚,找中间人牵线搭桥、送礼吃饭欠人情的花费可比这点损失多多了。管事遇上这事只要跟高升说几句,老爷肯定愿意承担这点损失。” 曦宁点点头,这下听明白了。 太太见女儿明白,顿感欣慰,便有心多提点几句:“像我们家也就算了,你爹的官职用不着太谨慎。要知道有些达官显贵人家开商铺就只为了人脉,宁可亏损赔钱也要维持,为的就是构建一张人脉网。还有的掮客专门开店经营人脉,看似是一家茶楼,却能帮你搭上京中某个位高权重之人。” “专门做掮客?”大娘子发问。 “正是。”太太将自己多年的见闻说出来,“好比上任盐运使出事时他舅兄就特意快马赶往京城,寻的就是这种掮客茶楼,据说那茶楼能帮他找到贵妃弟弟,这时候就算花多少家人自然也愿意。” 小娘子们想到上任盐运使的处境,顿时感同身受那种绝望,连连点头。顿时觉得这种掮客茶楼的存在也很有必要性。 这一番对话听得小娘子们大开眼界,各个觉得长了见识。 六娘子就感慨:“所以有人叹息自己怀才不遇,认为自己忠心耿耿却不得好报,原来背后原因在这里。” “小六说得对。”太太甚少表扬六娘子,“若是忠心有余而能力不足,上位者也不敢用。所以忠心之人遇到这种怀才不遇的情形,最好的出路就是好好磨砺自己的才干,这才干不单指蒙头干活,也该从多方入手。” 顾一昭暗暗点头,当年她初入职场,身为孤儿无人提点这些门道,所以只一味埋头苦干还很委屈,觉得领导不提拔自己是眼瞎。后来摸索了好久才明白这些人情世故迎头赶上。 “只不过——”太太也提点小娘子们,“若是上位者一味跟你们说这些话,你们就要警惕他是不是在画饼,骗你望梅止渴。” 顾一昭也听懂了,这些道理你自己悟或者好友提点是真理,若是你的上位者跟你讲说不定就是pua你。 “怎么一层道理两种人说就不同?”六娘子刚被表扬过,所以大着胆子提问。 “若是女儿家嫁入婆家侍奉公婆纺纱做饭无不尽心,但公婆仍旧不喜欢她,更喜欢另一位什么都不做的二儿媳。” “若丈夫或娘家人提点她上面的道理,叫她先别急着一味苦干,只一味对公婆死心塌地孝顺不够,要看看公婆真正需要什么。这就是可以听的肺腑之言。” “可若是这话由公婆说出来呢?他们一边享受着你的苦干,一边语重心长跟你说一味苦干不够,要看公婆真正需要什么。跟你说二儿媳虽然不干家务但娘家位高权重能给公婆帮助,所以他们才对二儿媳好。这时候你还会觉得是肺腑之言吗” “不会!”小娘子们没想过人间有如此险恶之人,顿时同仇敌忾重重摇头。 “是了。每个人跟你说话,你都不能只听表面,要琢磨她们背后是什么意思。同样一句话,为你好的人说出来是真心,可对你别有所图的人说出来就不一定了。”太太端言正色教育女儿们,又引申了几句。 “好比公婆说这话,或许是想让大儿媳内心惭愧,觉得自己对婆家一无所用,比不上二儿媳,愧疚之下要么更加拼命主动承担家里的家务,要么拿出自己的嫁妆银子补贴婆家,总之不怀好意。”大娘子沉吟着慢慢答话。 “对。”太太笑眯眯看着各位小娘子,很满意今天的教育成果。 等各自散去后,六娘子和三娘子回大姨娘身边,还惦记着这事,还在意犹未尽讨论此事,这个说“管事挑选起来还是得长个心眼。”,那个说“最好有辖制管事的人,就如朝廷的言官一般。” 自打上次三娘子私自改了衣裳去瀛洲岛献舞之后,两姐妹就很少这么和睦了。 大姨娘就笑着问:“你们这可是在说些什么?”,她被禁足在北边的一排房舍里,两个女儿分别位于枕流斋和卧波阁,平日里也甚少凑在一起,所以好奇发问。 “回娘的话,是今日太太教我们管家,说了些道理。”六娘子答话。 三娘子瞥见大姨娘的脸色就有些不好,就赶紧悄悄晃晃妹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多说。 六娘子却未察觉到,还在感慨:“这些事书上不写,我原先以为我看多了书,现在看来世事练达皆文章。” “娘没本事,娘命不好,投胎成了丫鬟,比不过太太是高门贵女,亲爹是当朝阁老,兄弟们各个出相入仕。”大姨娘挂着笑,可说出的话酸溜溜的。 六娘子还在由衷佩服太太:“太太见识得多,怪不得当时太太并不为这些人的手段所动,只慈和笑着,嘴上应承着‘你们辛苦了’,神色诚恳,后面该盘的账册一点都不少盘。” 大姨娘就阴阳怪气:“要不怎么是太太呢,笑面虎一般。” “太太不是那样的人!”六娘子赶紧辩解,“她教我们管家道理,叫我们不要被管事诉苦卖惨蒙蔽,这是清醒持家,不是笑面虎。” “呵。”大姨娘心里酸溜溜的,平日里那贤惠的面具就再也挂不住了,“别是特意教导了你们错误道理,说不定等你们走后她私下里教曦宁是另外一套呢。” 六娘子诧异盯着母亲:“可,可娘平日里在人前也是处处夸奖太太的。” 大姨娘像听到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一样,和三娘子相视而笑:“这话人前说就好,人后谁不知道她的真面目?” 三娘子也笑道:“六妹不是读书读傻了?居然会相信这种鬼话?” “三姐不要违背了良心!”星宁看向亲姐姐,“你敢说太太教导我们的,不是正经道理吗?” 三娘子缩缩脖子,却还是逞强:“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还要帮娘的敌人不成?” 大姨娘也在旁边幽幽道:“时宁,别说了,我知道星姐儿是读书多了,嫌弃我,既不能给她一个显赫的舅家,又没有丰厚陪嫁……”,说着就要垂泪。 气得三娘子跺脚冲六娘子嚷嚷:“看你!又惹哭了娘!” 六娘子眼圈气红了,却倔强抬头,不让眼泪掉下来:“我哪里嫌弃娘?这些话都是娘自己说的。还有,我是不是也可以反过来说,娘是嫌弃我不够伶俐能干,不能让她像四姨娘一样坐享五娘子的福气?” “你疯了,不许你这么说娘!”三娘子听到了自己从未听过的道理,吓得惊慌失措。 “我说错了什么?要是旁人不顺她的意,娘就给人扣帽子,先诬赖她人为钱为权,好像各个跟她争斗的人都有污点,可说不定最爱权爱钱的是她呢!说不定嫌弃外公舅舅穷苦没给个好出身的人是她自己呢!”六娘子被亲娘冤枉,又是痛苦,又是惊愕,还夹杂着巨大的愤怒、伤心。种种情感混合在一起,让她口不择言。 大姨娘不提防女儿会这么顶嘴,可那句句都戳中了她心底最隐秘的心思,当即脸上失去了光彩,哑口无言,半天才冒出来一句:“好啊,跟太太学了两天道理,就来奚落亲娘?看来还是太太的大腿好抱啊。” 接着泪如雨下,声声抽泣。 “顾星宁!t你这是做什么?!”三娘子急得满屋转,又是去找巾帕给亲娘擦眼泪,又是指责六妹不懂事,还要张望外面小心别让外头听到,“娘都哭了,你做什么?” “别指责星姐儿了,我的好时宁,我知道就你疼娘。”大姨娘哭得凄凄惨惨,“星姐儿读书多,又爱与太太亲近,随她去吧。”,深明大义,倒像自己是个受害者。 六娘子见状再次气笑:“原来谁先哭就是谁有理?也罢,娘既然处处指责我,那我也别碍了娘的眼。”,说罢跺跺脚,狠狠掀开门帘,摔门出去了。 屋内大姨娘更加悲戚,伏在案几上哭得不能自已,口中说起自己的伤心往事:“可怜我天生苦命人。当年明明我与你爹青梅竹马,可就因为家世穷才做个妾室,后来老天怜悯我让大婆死了,结果中间又冒出个高官之女做继室,苦熬着日子生了女儿,谁知女儿嫌我出身不好……我还是一头撞死干净……” 这话听得时宁耳朵都起茧子了,她自从记事起就听亲娘这么说,日子久了都能背诵下来,虽然怜悯亲娘,可咬咬牙还是先躲为敬:“娘,我看三妹去的方向是大湖,我去看看她,免得她落水。” 说罢就急匆匆从房里走了。 大姨娘哭得越发凄惨:“连我的大女儿都不怜悯我……” 三娘子在水边芦苇地找到了满脸泪痕的星宁。 如今秋冬芦苇已黄,湖中残荷立于水面,有几分凄惨,星宁小小人儿站在芦苇边,身影被高高芦苇隐没,肩膀在不受控制一抽一抽,可她硬着咬着牙不哭出声,只是眼泪怎么忍也忍不住,不停流下来。星宁就倔强得一把擦掉,眼泪如溪流潺潺,她就不停抬手抹掉,可还是没有半点声响。 三娘子见状心疼起了妹妹,在屋内对妹妹的怒火也散了个一干二净,她走过去,摸摸妹妹肩膀:“娘被禁足,本来心情就不好,所以才那么对你,往常谁不说她脾气软和,是一等一的慈和人?最近是禁足的原因,你莫要放在心上。” 星宁不说话。 三娘子就把话说得软和些:“我也知道太太教导我们是真心,娘的话说得过分了些,可你不用跟娘说,惹得她吃醋……让你白白受了委屈。” 她前面说那些话,星宁都不语,可是听到“让你受了委屈”这句话,忽然再也忍不住了,“哇”一声就投到三姐怀里大哭起来。 她哭得大声,像是这时候才将心中的委屈都倒了出来。 三娘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手足无措抱着妹妹,扶着妹妹肩膀,不停拍拍她后背:“其实……呃……算了……你哭吧。” 六娘子狠狠哭了一场,将心中的不平和伤心都哭了出来,这才站在芦苇地里跟姐姐说心事:“我也爱娘,可娘总是嫌不够,今日让我对付太太,明日让我装病引爹爹过来看她。这么想来,娘真的爱我吗?” 她满脸迷茫。 时宁回答不上来。她想起妹妹还小时,娘仗着妹妹听不懂人话,满脸不耐烦还抱怨过:“怎么不是个儿子?!”,妹妹被送往老家后管事寄信说妹妹一切都好,母亲叹气:“怎么没死在太太手里?”,那样就好对付太太了。 那时候她稚嫩又单纯,观察着娘的表情,那种厌恶、嫌弃、又想物尽其用的表情,她长大后在有些压榨仆人的主人家脸上看过。 当时她不懂,只觉得自己更应该懂事,为母亲分忧,又同时也跟着模仿母亲嫌弃妹妹,想着若是自己一定更好表现,倘若是她就故意着凉推到太太头上,帮母亲出气。 可等长大了回想,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那些主家嫌弃仆从不好,可难道她和星宁也是母亲的奴隶吗? 母亲作为大人尚且被太太欺负,难道她们姐妹作为小孩就能出气吗? 朱夫子说过:母慈子孝讲究的是母慈才能子孝。那么,母亲这些行为真的是慈吗? 她不敢再多想。 六娘子还在掉泪:“她就不为我们想吗?二姨娘被园中人人嘲笑是哈巴狗,可她也知道护着四娘子讨好太太。可母亲却想我们反过来护着她,她小还是我们小?难道我为了爱她就不能跟着太太学管家?” 三娘子惊讶发现,自己居然越听这些歪理越觉得有道理。 北边姨娘们居住的院子挨着院子,三姨娘在隔壁的翠影阁听得好笑:“都说虎毒不食子,这个,连畜生都不如,挑唆着女儿替她出头,叫女儿得罪了太太,以后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跟我缠斗了这么多年,我第一个看不起她!” 旁边的停机就笑:“姨娘也算是臂上走马的英雄人物了。” “那是自然。”三姨娘回望自己经历,顿觉自豪:自己从小进娼门,乖巧机灵,既会看眼色还能学古琴,进了顾家的门说服了老太爷躲开了成老头妾的命运,一跃成为了江南最富庶苏州府的知府妾室,只觉豪情顿生。 “总比那个强,为了自己私利连女儿都不在乎。” 说到这里想起自己至今还未生育,就有些黯然。 于是吩咐咏絮:“上回郎中开的暖宫药,记得按时炖了给我喝。” 咏絮应了一声,她还不足,又吩咐停机:“给七娘子送一篮子山楂果去。” 停机不解:“七娘子早就被认走了,您又何必费力气?” “你不懂。”三姨娘嗤之以鼻,“四姨娘目光短浅好利忘义,只是图一时意气才跟我争夺了七娘子的归属,日子久了她肯定懈怠,她自己有好好的女儿,何必再去照顾旁人的骨肉?迟早要厌倦了七娘子,这时候我们再示好,七娘子必定能回心转意,求老爷再来我这里。” 停机点头应是,不过她还有疑问:“姨娘既然喜欢孩子,从喜樱娘子手里要来八娘子或九娘子可好?反正她生了两个,平日里又不得老爷宠爱……” 喜樱娘子生得美貌,但生了双胎后据说撕裂了下身,失去了老爷欢心。 她也不争不吵,在府里就如个隐形人,总是静悄悄不吭一声,常常让人忘了她的存在。 “不成不成。”三姨娘连连摆手,嫌弃得不行。 她上次带了糕饼往喜樱娘子那里去走一遭。 可是进去就频频皱眉,一股小儿的奶臭味扑面而来,小孩儿还会哭闹,魔音绕梁三日不绝。 喜樱娘子本人如一个木头人,不怎么回答她,也不理会她。三姨娘的计谋,又觉得那两个小孩儿实在太不乖巧,索性落荒而逃。 这回一提起,魔音绕梁的记忆又开始袭击她,三姨娘叹口气:“算了,还是去端汤药吧,我趁热喝。” * 太太拿到账册,就交给了家里小娘子们。叫她们坐在一起先核对田庄产出和账册,再看看有无漏报,最后入库。 太太倒是无所谓,家里外院养着的诸多管事也同时在核查,女儿们就算算错也不碍事,可是小娘子们就发愁了:这从何干起? 庶女上青云 第49节 还是顾一昭办法多,按照苏州府、松江府、常州府、嘉兴府、湖州府、杭州府等八家各自分开,先大家坐在一起喝茶最大的两家,有经验后再分别核算剩下六家。 小娘子们都赞同,便先坐在一起核对产出和账册。 田地里交来的产出千奇百怪:“北羊十牵、猪十口、鸡鸭各二十只、野鹿5头、野麋两头、鹌鹑二十……大米十石、白面五十袋、橡子面五十袋、紫糯米五十袋……” 小娘子们就戴上了帷帽,被外院管事带着去外院仓库,对着账册清点。 三娘子嗓门大,被推举出来念账册,每次念一种:“北羊十牵”,庄头就将十头羊拎过来,确保无误后才能入库。 几个小娘子们在熟练管事的指点下认真检查羊的周身,确保没有什么问题。 旁边的大姐就认认真真在册子上在羊后面打个对号,意思已经入库。 轮到检查粮食时,顾一昭还分享了高大义的法子。 她们几个小娘子,每人又带几个丫鬟,再加上初出茅庐干劲十足,居然只用了一天就盘点完了一个庄子上的产出。 四姨娘就跟太太说来逗乐:“看来我们家养那么多管事都是吃闲饭不成?平日里哪有这么快?” 顾一昭赶紧拦住亲娘得罪人的话头:“实在是因为我们一行人太多,六个姐妹每人至少四个丫鬟,至少也得24个人。你一手我一脚自然快,送来的小羊都差点被我们这么多人摸秃了毛。” 剩下的环节就是检查账册,琢磨他们有无漏报少报收成。 曼宁从太太那讨要来了往年的册页,统计起了历史数据。 曦宁的法子简单粗暴,动用人脉去邻居田庄的主人家拜访,询问他们今年大概的收成,有无水灾旱涝之类。 顾一昭则和曼宁合作,将曼宁得来的每年产出数据画成了表格,横轴标记历年的产量,纵轴标记t年份,再将表格连线,就能清晰直观反映出今年到底有无异常变化。 三娘子选用样本测量法:反正苏州府的田庄又不远,她跟外院借了个懂庄稼的小厮跑了一趟,大概算清楚一亩田的收成,再乘以全部亩数。 六娘子用多方验证法:叫自己的婆子潜伏,去找随庄头来的车夫、随从聊天询问,多方了解庄子上收成、庄头为人等情况。 姐妹们各显神通,将各方渠道统计来的数据汇总起来比对。 最后发现苏州府两个田庄上的产出与庄头交过来的大差不差。 姐妹们去交账,太太笑着称赞她们:“真是后生可畏!你们算出来的数与外院管事们算出来的差不离。” 引得小娘子们各个热情高涨,恨不得不眠不休将剩下的都核算出来。 原本吃了集体干活的甜头,还想继续姐妹们一起,谁知太太板起脸:“下面的就一人负责一个,难道你们成了婚还要找姐妹们帮忙算账不成?” 小娘子们只好按照原计划一人一个田庄继续核算。 太太见她们没精打采的样子偷笑:“好了好了,今晚用新碾出来的新麦给你们做庆功宴,再者我当初陪嫁得了一把赤金的算盘,你们谁先审出来且准确无误就奖给谁。” 小娘子们一听有奖励,纷纷欢呼起来。 顾一昭分到了松江府的田庄,这片田庄位于高昌乡,全隶上海县,不由得让她感慨说不定未来的闵行静安、浦东新区就在自家的田里呢。 她先将历年数据做出来,看看数据表,确认生产粮食数量也无明显变化。 这片田庄没有送来动物,只送来一车车粮食,顾一昭便耐心核查粮食。这一批粮食按照斗来核算,古代量粮食的工具叫做木斗,一斗为十升,大约相当于现代的10l。 顾一昭便也找丫鬟们帮忙量了起来,将大米从袋子里倒出来后再倒入木斗中,接给站在粮仓木梯上的管事,由他再将木斗里大米都倒入粮仓。 她量了才半天就弄了满头满脸的灰尘,头发都沾了灰,四姨娘很心疼女儿,索性带着宝珠等所有的丫鬟也都来帮忙:“也不能吃闲饭不是?” 丫鬟们早已习惯了四姨娘爱冒犯人的毛病,都不以为意,反而还都嘻嘻哈哈过来帮忙。 结果来之后被顾一昭拒绝:“姐妹们在这里比赛,姨娘这是犯规,别害我得不了奖啊?” 四姨娘只好和自己丫鬟们站在树荫里围观,想想又去厨房炖了红枣茶和银耳汤,分发给各位小娘子。 又干了半天,站在木梯上的管事“哎呀”了一声,轻声嘀咕:“不对劲啊。” “您说什么不对劲?”顾一昭问他。 “哎呀,能有什么不对劲?”四姨娘不以为然,“倒晚饭点了,他多半是饿得脚软。”,说着就拉拉女儿,想带着她赶紧去吃饭。 顾一昭却不走,又问管事:“难道是出了什么岔子?是粮食潮湿,还是……?” “都不是。”管事摆摆手,“眼看要全倒完,可感觉这数量不对啊。” 他示意小厮给顾一昭搬个梯子也上来看看:“按照我的经验3000斗的粮食大约要到粮仓齐小腿的位置,可这次怎么才浅浅一点?” 顾一昭不顾四姨娘的劝阻,愣是自己也爬上梯子瞧了一眼,果然粮仓的粮食看上去不太多的样子。 她皱眉:“庄头没说今年减产啊?”,她也顾不上休息,索性下了梯子,再去检查有无遗漏的米袋。 并没有任何遗漏。 “奇了怪了?”四姨娘惊呼,“不会是有什么耗子精吧?我们一边干,耗子精一边搬运?” 顾一昭不信那个,她先去翻账册,账册里庄头写了200袋。 他们忙了一天也的确卸空了200袋的大米,可是粮仓里的粮食却无论如何都对不上。 “难道是袋子有洞?是我们遗漏了?”四姨娘和丫鬟们纷纷提出建议。 眼看着夕阳快要落下了,那边都听见曦宁欢快叫曼宁一起去吃饭的声音,显然她们都已经算完了。 四姨娘额头上的汗珠就一点点冒出来,好容易得了太太欢心,可别落后于众人啊。 顾一昭看着却很镇定:“鱼鳞册呢?拿给我看看。” 鱼鳞册是明代田庄上常用的田地登记簿,上面有田地的性质、权属、数量等。 顾一昭翻到了松江府鱼鳞册上,细细审读,确认了田亩是100亩,并无忽然减少。 “支单呢?账册呢?” 她一叠叠都摊开研究,不由得叹息:古代就这点不好,没有推行复式记账法,借贷不好平衡,看到一条记录只能看到粮食从哪里支取,又流往哪里,却无法安追溯到粮食流转的全貌。 偏这个田庄还在丰收后拆借过一批,一笔偿还春耕时欠邻居庄子上的种子,一笔是耕牛借给别人后别人拿来一袋粮食做感谢费,还有青黄不接时佃农借走了几袋粮食当口粮,总归是乱七八糟。 事已至此,只好一笔笔查,顾一昭就吩咐丫鬟:“小蝉去厨房端几张饼或包子过来,木兰去太太那里帮我告个假,就说我这里算得慢,要明天才能出结果,让大伙儿不用等我了。” “要不就告诉太太是账有问题,将那个庄头提来问问不就成了?”四姨娘不愿意女儿秉烛夜游。 “不成。”顾一昭摇摇头,“这些庄头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他们能干这么久就说明备受老爷太太器重,我一个后宅小童,贸然跟老爷太太说这账有问题,若是真有问题还犹可,若是没问题岂不是让那庄头从此恨上了我?” 咋咋呼呼怀疑庄头忠诚度,在外院管事中传开来,不仅以后做事难免被庄头管事们轻看。有时候同行之间会集体吐槽外行,之前顾一昭雇佣的菲佣就告诉过顾一昭,她们有个菲佣群,平日大家交流都会吐槽主家的各种奇葩事例,不管菲佣们之间如何互相竞争,吐槽起主家那是彼此都会共情同行。 四姨娘则想起另外一遭:“你说的也是。”,女儿家成婚要陪嫁管事呢,得罪了这些管事万一以后女儿挑陪嫁没人去怎么办? 她叫人点灯盏:“我来陪你查,我就不信了,我们这多人还查不出来这点猫腻。 顾一昭就一点点排查过去,可无论她怎么核算,都是100亩田地出产3000斗粮食,数据是准确的,往年也差不多是这个金额,庄头也并没有隐瞒收成。 那到底问题出在哪里了呢? 听松堂里,小娘子们正围着太太讨赏呢。 曼宁得了第一,她却并不居功:“我本来年纪就最长,说得直白些我扒拉算盘珠子的手指都比姐妹们长得长,我赢了她们胜之不武。” 太太笑:“你就收下,你们姐妹分田庄时本就按照年纪分了难易,你虽然最长,可你的庄子最大,算起来最慢,你能赢也是实至名归。” 旁边郑妈妈笑着将红布托盘上的金算盘吊坠给了曼宁:“太太发话了,大娘子就收着吧。” 二姨娘也笑:“恭贺大娘子。”。 三娘子瞥了一眼二姨娘,有些微的惊讶:四娘子因为做错事被太太禁足,硬生生错过了这次比试的机会。 要知道这管家的机会太难得了,明年太太生孩子,不见得还有多余的心思和体力耐心教导她们这些小娘子,对庶女们来说这可以说是最难得的学习管家机会了。 四娘子错过了,二姨娘居然也能笑得这么开心? 她摇摇头,将这个念头放下,转而恭贺大姐。 “说起来怎么不见五姐姐?”七娘子左右张望,“她还没完事吗?” “她不是有四姨娘帮忙吗?”三娘子幽幽道。 “才没有呢。”曦宁看她,“四姨娘在边上干看着,后来还给我们几个都送了汤水,你不是也喝了吗?” “她还没有做完。”曼宁知道情况,“我的丫鬟去看过她,说是五娘子本来就快完事了,但总感觉哪里还不对,就一直在翻来覆去检查。” 正说着话,外头木兰来报:“回禀太太,我家五娘子叫我过来带话,说她算出来账不对,还要再核算好久,就让太太和诸位姐妹们先吃饭,不用等她。” 姐妹们都诧异:平日里顾一昭学什么东西都快,今天一起核账的时候她也是龙精虎猛,怎么到分包到户的时候反而落后? 太太点点头:“既然这样,我们也就不用等她了。叫厨房给小五送一份就是。”,说罢便招呼小娘子们吃起饭来。 二姨娘便顺势上前扶住太太胳膊一起往摆好饭的花厅走去。 三娘子却无意间瞥见二姨娘嘴角带了一抹得意的笑,那抹幸灾乐祸与她平日里人畜无害的形象毫不相符,透露出点点诡异。 三娘子以为自己看错了,眨眨眼睛再去看,却发现二姨娘恢复了正常,又是那副恭顺温和的样子,那抹笑容,似乎自始t至终都只是三娘子的幻觉。 夕阳下,顾一昭还留在外院审核账册,她安排山矾念出每条记录,自己在厚厚账册上翻找出相关的记录,确保来龙去脉都写得一清二楚,再由另一位丫鬟画线打钩。 熬到掌灯时仍旧一无所获。 “天杀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四姨娘起了杀心,“是不是那个贼庄头,进牢坑的货,设计坑我女儿?” “不应当吧,小姐素日里与外宅毫无交集,怎么会招惹到他们?”山茶快人快语。 “都别说了。我来查看,你们先行退下去休息吧。”顾一昭态度仍旧很是温和,似乎刚才那些繁复的劳作并没有影响到她半分,“对了。” 她招呼管事:“你也赶紧回去吧,家人应当等你许久了。今天陪我多熬了半个时辰,我回头让木兰拿银两给你,算是我补偿的薪俸。”,她有点不好意思,当年自己上班时只要有人害自己加班,同事们肯定会集体埋怨始作俑者的。 管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账算不清楚的情况下他们所有的管事和小厮都不能走,大家加班加点务必要寻出毛病,别说拖半个时辰了,就算熬个通宵也是常事。 上位者也都觉得理所当然,没人用这么抱歉的语气跟他讲过话。 一向圆滑的他忽然喃喃,不会应答了,半天才莫名其妙答了一句:“小的有一儿一女,有他们母亲看管,不碍事的。” “那也很想念你了。”顾一昭笑,叫坠儿将太太送来的食盒递过他,“这是太太送来的庆功宴,我没打开,你带回去给孩子们吃吧。要是他们看见当爹的带好吃的回来,肯定会觉得爹爹如战无不获的猎人一般厉害。” 管事接过食盒,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半天才回了一句:“那谢谢五娘子了。” “不客气,是我谢你才对。”顾一昭很自然而然答,“是我害你多做工半个时辰。” 管事行了个礼,再没多说话,这种情形下说什么话都没必要。 他回了家,他家不远,就在府外一条街,顾家下人聚集居住在此,娘亲将热饭端出来,妻子抱着小女儿,大儿子牵着他衣角,和家里的小狗一起围着他转圈:“爹,爹,今日带了什么好吃的?” 管事拿出食盒,大儿子小小低呼:“爹最厉害了!” 全家吃着饭,虽然管事日子殷实,但家里也不是每天都有这样的好饭菜可以吃,小女儿跟着哥哥一起嚼耗油鲍螺,啃得满嘴油,一边感慨:“好肥厚的鲍鱼,好薄的海螺片!”还不忘拍爹爹马屁:“爹可真了不起!” 饭后闲谈,他将今日之事说出来,妻子和母亲跟着感慨:“账出问题可了不得。”她们耳濡目染,自然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又都感慨:“没想到五娘子居然早早放你回来。” “是啊。”管事也跟着感慨。 庶女上青云 第50节 母亲倒想起一遭:“说起来你那死去的爹干了这么多年,账册有问题的事我也听过,有年连着盘了七八天都没回家,我抱着你去探望,你爹胡子都快过膝长了,最后查出来,听说是什么大斗进、小斗出……” 管事打了个激灵,福至心灵,忽然起身:“娘,我明白了!我去趟府里!一会就回来。” 【作者有话说】 来啦!今天庆祝北京下雨,发红包[星星眼] 第38章 第二天全家人请安时,顾介甫也听说了女儿们算账的事,他不大赞同:“多学些针线,贞静为主,要不念诗作画有个才女的名气,账册粗略会看就好。” 顾一昭在心里默默吐槽:爹的这些培养计划都是将女儿往好嫁名媛风上培养。这些士大夫似乎普遍不大重视女儿的才干培养,这种风格一直延续到民国,比如中国最早的医院女院长杨步伟女士都读到了博士,因为结婚生育放弃了医学事业,她自己一生有心结,在《金婚诗》里不写恩爱写遗憾:“元任欠我今生业,颠倒阴阳再团圆。” 说完后,三姨娘面露幸灾乐祸神情。 当着姨娘们的面,太太神色略不大自然:“也就女儿家们学着玩,以免以后嫁出去被管事欺瞒,亏掉了奁产。” “太太说得对。”四姨娘立刻附和,“就连市井村巷里的平民都给女儿教导安身立命的本事呢,老爷这么大官女儿们也得会点什么,否则说出去多没面子?” 她其实还想说万一被抄家女儿们还能去当个女账房糊口呢,不过这些天被女儿耳提面命“祸从口出”,直觉上隐约感觉这不是什么好话,所以硬生生咽下去了。 太太神色微霁,老爷也笑:“也罢,一技之长傍身也是好事。”,说罢理了理袖子,已经打算上衙去了。 眼看他要出门,二姨娘忽然关切问:“听说小五昨日那账盘错了?” 小娘子们顿时忐忑,都看向了亲爹,七娘子在后面蹙眉,也就老爷太太才称呼“小五”,这个二姨娘这么称呼显得居高临下,很看不上五娘子。 准备匆匆出门的顾介甫看了一眼五娘子。 太太脸上一闪而过一丝不满,不过还是收敛住,只关切看五娘子。 钱妈妈捕捉到了那一缕情绪变化,悄悄在心里摇头:这个二姨娘怎么回事?都是太太的人,你又何必将此事摊到台面上?何况老爷才刚表达了对女儿理账的不支持,这不是惹火么? 郑妈妈也紧张看五娘子,若是被老爷知道出了什么岔子,只怕会怪上太太。她们这些服侍太太的人自然揪心。 顾一昭在全屋注视下笑眯眯开口:“多谢二姨娘惦记,只是小五昨日贪吃夜宵,便拖得晚了些,并无什么大事。” 二姨娘不提防五娘子城府居然如此深沉,错愕神色一晃而过后干笑:“那就好,那就好。” 太太就笑:“小五如今也变贪嘴了?正好这几天庄子上送了野狍子来,叫他们送个狍子腿给你。” “知道母亲疼我。”五娘子惊喜行礼。 室内一派母慈子孝,顾介甫也流露出满意,点点头:“你们母亲娇惯你们,那做爹的也跟上,昨儿个我跟胡同知去吃了一家春华楼的席面,叫一桌进来给你们尝尝。” 小娘子们齐齐欢呼,乖巧谢爹爹,妻妾也恭维老爷疼爱孩子,顾介甫看着眼前的天伦之乐,很是享受。 太太微微笑,看顾一昭的目光就更和蔼了,这孩子,不动声色就将先前那段不和谐的小插曲平顺翻了过去,是个知分寸的。 等老爷走后,她就问顾一昭:“账册是出了什么问题?” “回禀母亲的话,是斗出了问题。”顾一昭一改早上的轻描淡写,认真说出了问题所在,“田庄送来的账册写了3000斗的粮食,送来入库的粮食也是3000斗,可是送来入库的米粮是按照小斗衡量。所以入库时前后对不上。” 小娘子们纳闷:“怎么我们的斗没出问题?” “因为家里一直习惯用大斗计量,所以这个斗默认都是大斗。只不过松江田庄的庄头不知怎么想的,居然用了小斗。”顾一昭细细道来。 说完后她瞥了一眼二姨娘。 见二姨娘正盯着她看,目光里尽是阴谋被揭穿的气恼,此时和顾一昭的目光迎面碰上,又心虚挪开一边去。 果然是二姨娘。 顾一昭心里了然。 昨天管事跟她说了大斗进小斗出的典故,她找到了问题所在后又特意询问过,上次这样的纰漏发生在多年前太太的陪嫁庄子上,也就太太的人知道。 这么一来始作俑者呼之欲出——二姨娘。 明白了敌手是谁,顾一昭也不得不赞叹她心思深沉: 二姨娘设置了好几个陷阱。 若是顾一昭没发现就此入库,事后发现是大纰漏,只怕会被怀疑是能力不足; 就算顾一昭发现了有问题,但若她沉不住气当场嚷嚷有问题,叫庄头进来对账,得罪了庄头们不说,也会让老爷太太觉得她大惊小怪不适合管家。 毕竟只是度量衡方式不同出现的误会她就大张旗鼓宣扬,显得小船不可载重,只怕今后很难再获器重。 一下埋了好几个坑,若是不小心就会陷进去中了她的圈套。 看来二姨娘平日里柔顺听话,看似是太太身边的隐身人,其实本人也颇有手腕。 也是。那么多陪嫁丫鬟,就她能脱颖而出,还能生下子嗣在太太身边屹立不倒,也自然有她的本事。 顾一昭沉思的时候太太也思索完了这件事:“大斗进、小斗出家里当年也碰到过,只不过当时知道的人少,经办那一批的账房要么去了外地,要么故去,也没人提起……” 话说到这里,她忽然停顿了一下,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事,抬头看了二姨娘一眼。 却转瞬就将那些情绪当众隐藏起来,称赞顾一昭:“难为小五想明白了这个。我记得t当年要查出来也耗费了许久呢。” 顾一昭受了表扬,面上却丝毫无骄矜,只道:“母亲,我还想出来如何预防此事,免得下回再遇上,又为难旁人。” “哦?你有什么见地?”崔氏很感兴趣。 “田庄上不如来个三权分立:抬举个老实管事做清点之人,无权记账只清点粮食,再找个记录的人做记录文书,只负责纸上登记,不能碰粮食,最后还让庄户做督查,核对账目与实物,定期向主家汇报就好。” “你的意思是,入库、记账、督查,三权分立?”太太听懂后,大为赞叹,“有了这个倒省事,免得出那么多幺蛾子。” 她旁边钱妈妈凑趣:“说起来铺子上倒是自古以来都有这几类分工,只不过并未明确,有时候张三一人也管两样,有时候李四又兼职负责一样,日子长了都会变得乱哄哄,还是五娘子这单独拎出来清爽。” 等晚上顾介甫下衙,太太就将五娘子的建议告诉了他,言语间很感兴趣:“倒有点朝堂上的意思,有户部做预算、工部执行、再有御史台督查。” 顾介甫好笑:“夫人啊,莫谈国事。”,不过他很欣赏崔氏这一点,有时候觉得跟她说话和与好友聊天一般毫无障碍,朝廷上的事也能说个一二,不似与姨娘们,只有风花雪月,却没法这样深度聊天。 他听完后就点头:“有的人家里人少田地少,所以这三位职责不清,要么吃空饷要么人浮于事,咱家地多田庄多,设几个人倒正好,免得出事。” 说完也赞扬五娘子:“没想到四姨娘糊涂惯了,生得孩子倒机灵。幸好请了宫里女官过来教导,也不至埋没了她。” 又赞太太:“也是太太慈和,能抬举女儿出来。”,他虽然希望太太一视同仁但到底还没失了脑子,知道人性护短,太太能绕开小二抬举小五,已经是一等一的贤惠:“不愧是恩师掌上明珠。” 太太嗔笑,顾介甫留在了听松堂里。 顾介甫发话了要添人,至于怎么添置、添置谁,这些细节都交给太太来设置。 太太自然高兴,她的陪房大都在自己的陪嫁庄子上,还未像这么深入顾家本身的产业,这个机会不就正好可以让她自己的陪房渗透进顾家的生意里? 高兴之余也对顾一昭更加满意,叫她来吩咐:“你爹同意了在田庄上添人,你有什么好举荐的吗?” 顾一昭有点不好意思笑笑:“我那有几个丫鬟是太太给我的,她们娘老子也是太太陪嫁,在各处看庄子呢,我想抬举两个。” “好!”太太一口应下,“你去问过她们,给我两个名字。” 樱桃和山矾闻言都极为惊讶:“娘子,居然要抬举我们家人?” “嗯。”顾一昭笑眯眯,“上回我要选管事,知道你们家人都在庄子上待着,到底体面,比在我的无名小商铺里做管事稳妥,就没有抬举你们,可如今是府里的管事,以后还有机会升大管事。我想着你们或许有兴趣?” 何止有兴趣,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山矾和樱桃若到顾一昭这冷衙门当然是因为家人关系没那么硬气,她们的亲戚也都只在太太庄子上,可这回要去的却是顾家的大田庄! 谁能不心动呢? 只要在这个位置历练出来,以后进可做顾一昭陪房去她夫家做大管事,退可留在顾家做管事,每一样都是前途无量! 山矾和樱桃齐齐行礼道谢:“多谢姑娘!” 顾一昭又笑眯眯问另外几个:“只抬举她们,你们可有不快?” “当然没有。我哥哥那性子签不了身契,让他在外面是最好。”木兰不在乎那个。 豆蔻也不在乎:“我表哥虽是下人但一直在城里做木匠,从未下过地,让他种地也是白白被蒙蔽,别耽搁了娘子的正事。” 麦花就更不在乎了:“我爹娘哥哥卖我那天我就在心里给她们下葬立了牌位,我要是回头抬举他们才叫贱呢。” 惹得大家哈哈笑,木兰在旁边急得连声念佛:“您老人家宽宏大量,勿怪麦花,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樱桃的父亲叫做洪大头,面相憨厚老实,一伸手厚厚的茧子,一看就是经年的老农。 山矾父母双亡,她却想举荐自家表姐:“小姐勿怪,实在是我家出事后那些堂哥叔伯只来家里搜刮,反倒是我姨母家的表姐青娘子救济了我好几次,她自小也跟着张罗家中田地,后来又嫁到一个佃农家,亲自操持家业,如今她寡居在家,身契还挂在府上,我想也帮她一把。” 顾一昭不反对:“就让她来便是。”。她于是亲自带着洪大头和青娘子两个去了太太那里,太太也给面子,叫这两人负责清点粮食,分别分到了两处田庄做个小管事。 体面、风光无限,顾府上下都极为惊讶,这几天处处都在聊这件事: “都说五娘子有体面,可是她居然能体面至此?!” “就是,这次新任命的几个仆从,太太安排的是自己的管事,就连二娘子的人也才安排了四五个,居然给个小庶女两个名额!” “没给太太最器重的二姨娘,没给最受宠爱的三姨娘。”那人掐着指头算,“居然给了个小庶女。” “什么小庶女,你那消息就如昨日黄花,过时了。”她的同伴嘲笑她,“谁不知道府上如今的大红人是五娘子啊。” “不管怎么说那洪大头和青娘子都是走了上等狗屎运,谁能想到太太跟前最体面那几个丫鬟婆子没戏,二娘子身边的丫鬟婆子没戏,反倒是五娘子的丫鬟得志呢?!” 太太和二娘子这回抬举的都是已经在她们身边担任小管事级别的人物,对那些人来说也相当于职业发展必然路径,只不过早被赏识一步,所以仆从们的惊讶没有那么强烈。 而顾一昭抬举的是丫鬟家人,那些家人还本来都是小人物,好比董事长侄子提拔成了副经理大家没什么反应,可现在是你身边毫无根基的同事忽然被提拔成了副经理! 一下人心躁动!各个羡慕!恨不得冲到五娘子身边去献殷勤。 有人拍大腿后悔惋惜:“再知道当初就应该让我女儿进煨芋居伺候五娘子,说不定现在我也能落个管事当当!” 四姨娘急着将刚打探的情报奉上:“如今我们昭姐儿可是实打实的风光,昨天夜里我听说起夜的婆子偷摸赌钱时赌桌上都在念叨这件事呢。” 传播这么飞快也能理解,做人奴仆不就是图钱图前程吗?平日里大家都讨好老爷太太跟前的仆从不就是为了一跃龙门得好差事吗? 所以五娘子此举深入人心,在仆妇中广为传播。 四娘子气得在家砸碎了一套乳白色梅花形汝窑的杯盏:“凭什么?!”,凭什么顾一昭能毫发无伤,凭什么她能得了太太称赞? 二姨娘也攥紧拳:“没想到这个五娘子精得跟个猴一样!任何陷阱都不钻!” 她设置了一个双重陷阱,确保万无一失,却还是被顾一昭顺利逃脱,非但如此,顾一昭还借此机会在父母跟前留下会管家的好印象,更趁机提拔了自己的左臂右膀。 然而不管她们如何恼火,明面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四姨娘听了园里的流言后很自豪,与有荣焉:“到底是我的女儿,厉害能干!哼!看那些个小人再嘲笑我。” 又小心问顾一昭:“可要低调行事?” 顾一昭笑:“还是娘聪明,知道这时候要稳妥为重。”,说着使个眼色,几个丫鬟就围上来恭维四姨娘审时度势眼光高远,将四姨娘恭维得红光满面,甚为骄傲。 庶女上青云 第51节 这样大好时机,按照四姨娘的本性肯定要出去耀武扬威好好吹牛一番,可是女儿这么发话了,又把她捧到了高位,四姨娘就只好作罢:“也罢。” 于是整个煨芋居很是安静,四姨娘照样慢吞吞在宣纸上勾线、皴擦、收整上色,顾一昭筹备商铺的生意,七娘子在院里玩骨拐,大娘子在屋檐下绣丝帕。 易大家进来时就看见这样一副安静低调的画面,她也听说了最近府里的传闻,笑着对顾一昭竖大拇指:“是个沉得住气的。” 四姨娘纳闷:"易夫子怎么知道?" “我又不是槛外人,自然也风闻一些。”易家本就是世家大族,自然也受过宅邸里的教育,“五娘子这一招恰似千金买马,在出嫁之前只怕会过得格外顺心。” 易夫子预言很准确,没多久煨芋居上下就惊讶发现:她们在府里几乎处处被笑脸相迎。 仆从们好说话了不说,还处处献殷勤。 煨芋居上下办事都大为方便:厨房主动条挑拣了她们爱吃的菜送过来,船娘主动搭讪问要不要送她们过湖,洒扫庭院的婆子将煨芋居门口扫得格外干净,一片落叶都不见。 更有甚者还托t关系找人情到煨芋居丫鬟跟前,让她们帮忙说说好话,让自己也调到煨芋居。 要知道这待遇一般都是听松堂和挹秀台才有,没想到知名冷灶煨芋居也能享受同等待遇,简直让煨芋居的丫鬟们都受宠若惊。 麦花嘀咕:“当初跟我同一批买进府的丫鬟,本来没什么交情,如今也口称有缘要与我结成手帕交。” “无妨,你们看着其中心术正的人适当结交也好。”顾一昭吩咐她们,“若是合适我调进煨芋居也行。”,总要给人一个希望,否则人人巴结你的情况下你一概闭门谢绝断了别人念想,只怕会被记恨。 她也没放过这机会,二姨娘不是有心算计自己吗?那就得承担后果。现在这些围上来凑热闹的仆从正好是现成的传话筒。 顾一昭索性唤来山茶如此这般吩咐一二。 过几天府上就隐隐约约传出了流言:“五娘子的机缘都来自田庄上大斗进小斗出,不过也奇怪,那庄头在府里也劳作了多年,怎么会做出这等不灵醒的事?” 五娘子抬举仆从的事近来是府里上下的热门新闻,所以这个疑点迅速被传播。 二姨娘本来在恼火顾一昭得志,可听了流言后就顾不上恼火,只有着急上火了:这要是被大伙儿扒出管事女儿紫濹在澹月坞当差的事,只怕迟早这把火要烧到自己身上。 而且太太是认识紫濹的,万一这事要是传到太太耳朵里,她只消一多想就能推断出前因后果,那自己的谋划岂不是直接败落? 可她又不能出面去辟谣,否则是越解释越乱,只能急得在屋里团团转,脸上发几个大疮。 眼看着消息进一步要扩散,顾一昭却出面去找太太:“母亲,近来府上有些流言蜚语,只怕传出去对我们府上不利,还请娘亲约束一二。” 太太也知道这件事,略思索明白了其中蹊跷,称赞顾一昭:“我的儿,还是你知道顾全大局。” 两个得力干将,一个处处陷害,嚣张到损害太太颜面都无所谓;一个则处处忍辱负重,宁可自己吃亏也要保全太太颜面,不将吃过的亏声张。 太太的心就越发偏向了五娘子。 她也想将此事查明,即使松江府管事与二姨娘没勾结,大斗进小斗出都不是小事。 所以太太当天就发话让自己陪房铁头出面,将管事扣在了府里,叫人使手段盘问。 松江府管事一口咬死,自称喝酒糊涂了,是儿子办的差事。 铁头哪里能听信他?当即用了些手段,管事便都招供了。 铁头审问出一个重要消息:“管事当时痛哭流涕,说自己左了心思,得了二姨娘好处,听了二姨娘鬼话。” 松江府管事也有自己的盘算,他年纪老了,儿子却没出息,想通过二姨娘抱太太大腿,给儿子寻个生机。 这么多年他眼看着二姨娘在太太跟前颇有面子,又觉得五娘子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庶女,便同意了二姨娘的建议,想做做手脚。 本来这事就算揭发了也无所谓,他大可以推辞说自己弄错了。 可五娘子隐忍不发,只去寻太太,做出一副大度的样子要将此事悄无声息掩盖,反而惹得太太想要替她解除冤屈。 审来审去,给他定了罪。 田庄上的事算是彻底入账,该处理的处理,该高升的高升。 太太却仍旧脸色难看,念在管事多年辛劳的份上并没有再处理,可这管事之位却是不保了,当天就让他自己告老还乡,悄无声息将这事解决了。 可太太对二姨娘的怒火却更旺了:谁不知她最抬举二姨娘?谁知道却被如此背叛,为了一己私利就在老爷跟前闹起来,害得她在老爷跟前大大丢脸。 因此叫二姨娘叫过来,狠狠斥责了她一番:“没想到你如今也眼大心大,连个孩子都要算计?” “太太说什么,奴婢怎么听不懂呢?”二姨娘还要装傻。 “你倒是看我活着喘气?恨不得将我气死不成?”太太冷笑一声,“人证都自己招了,你还要怎样?” 说罢就给旁边的钱妈妈使个眼色。 钱妈妈一五一十将掌握的罪证、管事的口供说了出来。 二姨娘这才知道慌,脸色微微发白。 没想到。没想到五娘子居然能将已经过去的事又翻起来。 她原以为这回这件事就这么了了,没想到五娘子忍而不发,憋了个大的等着她呢。 二姨娘抬头瞥太太的脸色,就见铁青一片,心如鼓擂:“太太饶命!妾身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太太哼一声,“你还没个孩子懂事,我看是我素日里太倚重你,反而害得你心眼子大了起来,才会一次次踩着我的脸报复五娘子。” “不是的,不是的。”二姨娘泪水涟涟,赶紧辩解,“您往常最爱护我,处处器重我,可是如今却最看重五娘子,妾身难免心里失衡……才迷了肠子,做出那样的事……” 太太失笑,旁边的钱妈妈先骂二姨娘:“二姨娘好大的架子,如今还怪上太太了?太太想抬举谁就抬举,你管得着吗?” 说罢还顺便得意瞥了郑妈妈一眼。 二姨娘不敢辩解,连着重重往地上磕头,一会功夫额头就渗出了血迹。 可太太不喊停,她就一直不停地磕。 钱妈妈在心底摇摇头,觉得二姨娘太狡诈了些:难道指望这个就想逃罪? 这是五娘子发现了,没发现呢?难道就让家里粮仓损失那么多粮食? 这举动明面是为难五娘子,实际还在试探着图谋家里的财产,说是小偷都便宜了她。 太太似乎也想到了这出,叹口气:“硕鼠啊硕鼠。” 可见二姨娘额头上油皮磨破,脸上也流下了血印。 太太又心生忍,开口道:“也罢。” “既然知错了,我也在老爷和四娘子跟前留你几分体面,以后你手里捏着的钥匙就交给小五来管,你也不用再管家了,正好去自己住所天天念经,抄抄女诫,也算是你我一场缘分好聚好散,你觉得如何?” 二姨娘泪流满面,泪水糊着血水流在脸上,她却顾不上擦,只一个劲行个大礼:“多谢太□□典。”说罢跪行着出了正堂。 等她出去后钱妈妈就感慨:“太太也太心善了些,若是哪个内宅管事跟人里应外合谋夺家财,赶出去都算轻的。” 一般家庭会送去报官,让这人付出代价,或者索性赶走,提脚卖掉。 “算了,我们毕竟相伴那么多年。”太太摇摇头,将那些不悦都压下去,“如今名不正言不顺,过段日子再把钥匙给小五,如今你先收着。” “是!”钱妈妈大喜。心里越发感谢顾一昭,觉得五娘子是自己的大福星。 顾一昭丝毫不知这件事,只知道二姨娘自此深居简出,便猜测太太对她进行了处罚。 这段日子她发现了一件更好玩的事。 那仰鹤白送乡君回老家之后,并没有回京城,而是随着萧辰去了东南沿海。 眼看冬天到了,他派人给顾家送来许多节礼,说是感谢顾家盛情款待他。节礼有许多闽南的特产, 顾家人原先有一半在泉州,所以觉得很亲切。 太太倒不感兴趣:“难为他知恩图报,你们姐妹几个去分了吧。”,顾一昭就明白老爷在泉州任职那几年太太并不开心。 仰鹤白还送了一个小丫鬟,这个小丫鬟口舌伶俐,说话嘴皮子飞快,绘声绘色讲述仰鹤白一行人南行路上遇到的各种趣事。 顾一昭这才知道原来大雍有人专门培养这样的小娘子,为的是在高门大户里给无聊女眷讲故事解闷。或许是古代没有留声机,只能用这种人肉的方式来代替。 只是培养这么个人儿费用高昂,也不知道仰鹤白怎么如此大方? 要说接待之恩,这一路上哪个官员敢不好好接待这两位公子哥?又怎么偏偏往顾家答谢? 这小娘子唤作黄莺儿,描述故事绘声绘色,一路说起他们见过的名山大川,逗得全家大乐。 太太要赏赐,问她:“哪里人?” 黄莺儿笑答:“奴婢是范阳人。” 太太惊讶:“巧了不是,我家大姐儿外祖家也是范阳人,就将你赏给她吧。” 顾一昭蹙眉。 想起遇见仰鹤白时他面对大姐的一些反常举动,顾一昭恍然大悟,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仰鹤白喜欢大姐姐! 仰鹤白15岁,比曼宁大三岁,不过因为他一贯吊儿郎当的作风看上去就比实际年龄小,居然让顾一昭一时没想起早恋。 顾一昭笑眯眯八卦:原来还能近距离围观一下古代少男少女的美好爱情? 果然之后就见仰鹤白时不时往家里送节礼来,类似草编蚱蜢、陶制阿福等等好玩的东西。 顾一昭吐槽:难道少男少女早恋这么淳朴吗?送的都是小孩玩具? 此外仰鹤白给各位姐妹也都有礼物,或许是见顾一昭与大姐常来常往,给顾一昭的t就比较用心,比如一样的杏干特产,顾一昭偷偷研究过,包给顾一昭和大姐的就又大又圆,一看就是好好挑过的。 顾一昭就想起“拿着一大袋咕卡贴纸,这门婚事妹妹先同意了”的梗 仰鹤白是将她当做曼宁的小跟班了。 顾一昭好笑。不过又不能出言提醒大姐,她总不能说:“大姐,我看仰鹤白送东送西,是不是对你有意思?你也早做打算。” 仰家贵不可言,不一定会要这么个儿媳妇,万一提醒了大姐,勾起她儿女之思,反而害她日后伤心怎么办? 再说了,跟权贵子弟谈恋爱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重则殒命,轻则心身受伤。 顾一昭就只好装哑巴。 * 眼看着初冬将至,顾家也开始定制冬天的衣服。 冬天的主要衣服是皮草,什么银鼠、海龙皮、狐皮、貂绒,都是要做出来御寒的。 怪不得古代的书里常会写“拿了冬天的皮衣去典当”,这一件皮草价值不菲,动辄折合人民币几万几十万,拿去典当也够过一年的。 曦宁见识广:“听说有些高门大户败落之后,后代会拿存留下来的皮衣去卖钱。” 老爷平日里要上衙,就给他做一件石青貂裘的氅衣。 顾一昭没什么皮草知识,只记得前世说紫貂是好东西,就问太太:“怎么不做紫貂的?” 太太好笑:“这种当然比不上紫貂,但紫貂是皇家才能用,大臣用就是僭越,会砍头的。” 顾一昭:…… 庶女上青云 第52节 她不由得感谢幸亏自己穿越到了深宅大院,否则要是穿越成了官员,只怕第一个冬天就会稀里糊涂脑袋落地。 太太最怕冷,所以做了几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氅衣,几件海龙皮排褂。 女儿们也跟着做了几件狐狸皮的,有被称作“乌云豹”的沙湖皮,有赤狐皮,白狐皮,各个挑选自己所爱的颜色。 大姐选了纯白,曦宁最爱大红,选了赤狐皮,顾一昭默默摇摇头:“我还是算了。”她穿不惯皮草,用棉衣御寒就行。 “真是土包子,什么都没见过。”顾一昭挤走了二姨娘,四娘子心中不忿,可她毫无办法,只能心里偷偷骂骂出出气。 小娘子们正围着绣娘叽叽喳喳做衣衫,就听外面通禀:“外头来了个客人。” 太太将顾一昭叫过去,小声告诉她:“这是范阳卢氏的子弟,听说颇有出息,是你大姐舅家表哥,你祖母来过信,说范阳卢家想让曼姐儿嫁过去。” 范阳卢氏和太原顾氏当年结下了姻亲,本以为就此能联手,谁知卢家小娘子嫁进来没多久就被老爷气死。 两家也就关系冷淡了许多年,如今愿意重提婚事,是想重修旧好的意思。 “范阳卢氏一贯就很照顾弘哥儿和曼姐儿两个外甥,如今提起婚事,想要将曼姐儿嫁过去。”太太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虽然我不应该多掺和曼姐儿的婚事,但能嫁进一贯爱护她的亲舅舅家,人生也顺遂。” 听说舅舅温和,舅母慈爱,都很疼曼宁,先前曼宁在太原时他们时不时就打发人送了节礼过去,一年不断,常常才收了中秋的礼冬至的礼就又上门了,要不是如今在苏州,怕打了太太的脸,只怕节礼还是不断。 顾一昭不知道说什么。难道说我看仰鹤白很喜欢姐姐? 何况仰鹤白并没有表示过他的感情,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少年心事罢了。 便只能沉默。 【作者有话说】 来啦[比心] 第39章 “曼姐儿这孩子幼时丧母,也算是个命苦的,只盼着这门婚事能结好点,让她后面过得平顺些。”太太跟顾一昭絮叨,“就由你带着你几个姐妹来安排给卢氏的接风宴和住行之事,你可愿意?” 太太的心态,一方面是想款待卢家,让曼宁未来婆家看看顾家财势,不敢轻慢曼宁;一方面也是想让卢家看看,她作为继室持家有道。有一种微妙的不想让前妻的娘家示弱的心情。 可如今她四月就要生,哪里来的精力主持这些事?便都交给了顾一昭。 顾一昭自然愿意:“母亲放心,我一定准备齐全,不叫我们家在范阳卢氏前头丢人。” 她便和诸姐妹几个先去安排卢家的住所,卢家人是亲戚,自然要住在顾府,不能上外头的同乡会馆、驿站去住宿,否则让人嘲笑顾家。 这倒好安排,顾家房子多得是,就将外院老爷书房隔壁的院落专门布置一番,这本就是给贵宾准备的客房,只要请仆人洒扫,再准备些新晾晒好的褥子枕头进去就好。 这点大姐倒很有经验,开口道:“上回我们在正午日头下面晒被褥,这回也一样就好。” 惹得姐妹们都笑,曦宁胆子大打趣道:“大姐的表哥怎么这么好的待遇?” 大家都笑,大姐也笑:“曦宁这张嘴啊!”。 顾一昭留意打量大姐,却见她神色坦荡,并无恋爱时的害羞,便知大姐对卢家表哥坦坦荡荡,没有半点男女之思。 顾一昭摇摇头。 准备好了住所,大家便去布置接风宴,曦宁自然是又负责摆盘这些,三娘子和四娘子分别从库房监督着搬运碗碟和桌椅,顾一昭拟定菜单:“表哥是范阳人,不如做些范阳菜上去?” “他是范阳人,苏州的厨子做得再好也比不过范阳本地厨子地道,不如给他做些苏州菜,也让他尝尝江南特色。”曼宁摇头。 “我倒觉得五姐说得有道理,”六娘子在旁边插话,“有人口味固定,就是喜欢家乡味,他这一路也走了几个月,都没有吃到过家乡菜,不如给他加那么一两道家乡菜,也显得我们待客花了心思。” 就此说好,曼宁张罗着叫李贵媳妇做江南菜,顾一昭传了外面管事叫去外头范阳同乡会馆请了厨子过来掌勺,做两三道范阳菜。 因着是亲眷,所以小娘子们没有回避,顾家全家一起在听松堂的正院里见亲戚。 范阳卢家表哥卢兰陵是书生风格,头戴纶巾,身穿书生斓杉,腰间挂一方汉白玉玉佩,长相不算出众,但气质很是文质彬彬。 他开口也极有礼貌,上来就给老爷、太太请安行礼,恭敬如自家子侄。太太本来还担心卢家想给续弦下马威而忐忑,此时也打消疑惑多了几分亲近:“好孩子,这一路风餐露宿,想必很是吃了一番苦头。” “不算奔波。”卢兰陵一笑,风清云朗,“坐船沿着京杭大运河顺流直下就好,只不过有些晕船,如今下了船还觉得脚底下地在转。” 顾介甫爽朗笑:“我们北人是坐不惯船。”,又给他引荐顾家少爷并各位小娘子。 卢兰陵很有风度,眼不斜视,认真行礼,还给大家都带了礼物,什么金银细丝编织的花丝镶嵌小玩意儿、剪纸、定窑白釉的挂件之类,每个人都没落下,连在襁褓中的八、九娘子两位都有礼可拿。 再加上他带来范阳卢氏送了一船节礼,有香肠、月饼、金丝挂毯、涿州贡米等种种范阳特产,让顾介甫很是开怀。当年他因为前头妻子病逝的事与妻兄家结仇,两家这么多年一直淡淡,没想到这回对方拿出了要重修旧好的架势,让他心头一松。 眼看到饭点,郑妈妈相请诸人去外面花厅吃接风宴,男女分桌,中隔镂空屏风,既能男女不同席也方便互相听见动静。 卢兰陵看见饭菜后就赶紧又道谢:“谢谢姑父、姑母盛情款待。居然还特意做了我们范阳的美食。” 顾介甫一愣,看看饭桌,笑了:“你谢错了人,这菜肴是你几个表妹准备的。她们如今跟着你姑母学管家,正好你姑母身子不方便,便由她们代为处理家事。” 既让卢兰陵知道这是表妹准备的,又点明事出有因不得已才让表妹上操持,并不是上赶着讨好他。 要嫁女儿就要矜持些端着,不能让他觉得自家女儿好打发。 卢兰陵红了耳尖,赶紧起身又冲屏风那头作揖:“多谢姑母,多谢表妹。” 惹得大家吃吃笑。 他的脸就更红了。 “好了好了。”顾介甫打圆场,“别取笑你们表哥了,正经吃饭才好。” 餐桌上除了冬笋腌笃鲜、四季烤麸、马兰头香干、爆炒河虾仁这样的地道江南菜,还有焖酥鱼、焦烙炸、督亢面这样的范阳美食。 卢兰陵小心尝着菜式。 四季烤麸甜中带酱,微微发甜的口感正好与烤麸弹牙的口感相配合,很是独特。 马兰头季节明明已过,却不知顾家哪里寻来的新鲜马兰头,剁成嫩绿碎末与香干翻炒,香干外表坚韧呈现淡黄色,里头的豆干却是嫩白色,吃着很软,这种外硬里嫩的口感将将好,而且香干还带着淡淡的卤香,想必单吃香干都能很香。 旁边的弘哥儿点点头:“江南百姓有时会打个t一角子的酒,顺带买一条香干,切成块,慢慢一片一片用手指拈着吃,再就上小酒,很是惬意。”,老爷给他找的新郎中不错,也能叫他说话慢慢连贯了。 卢兰陵很向往:“原来诗词里说的江南果然富庶适意。” 两人还约定了要是遇上休沐日子要一同去街巷河边喝酒就香干。 太太再屏风那边听见了笑:“饮酒可要适量,带叫老爷找个可靠仆从带着你们。”,又将一些喝多了睡在河岸不小心一翻身掉进河里的事告诉他们:“千万要小心。” 卢兰陵见弘哥儿被训诫并没有不开心,反而认真点头应下:“是,母亲,我会带好兰哥儿的。”,便知道太太作为后母并没有苛责表弟表妹,而且当后母的能直接管束训诫继子,本就说明大家相处很是和睦。 不然有的继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绝不会出言干涉继子半点,就怕不小心担个罪名多做多错,这种人倒不坏,比那样苛责继子的后妈好,就是很难让继子生出亲近之心。 有的继子则是一味反叛,不管继母说什么都对着干,叛逆至极。 像顾家这样母子相合的倒是少数。 卢兰陵便在心里点头,寻思着写信给家里时要点明这一点,也好叫家里放心。 家里对顾介甫很有意见,要不是这回事出有因绝不会这么热情上门,而这么热情,也是因为,因为…… 卢兰陵想起了刚才见面时那一堆小娘子银铃一般的笑声,就忍不住脸红,他赶紧岔开思路,去夹一筷子河虾吃。 爆炒河虾仁是另外一种风味,小小的河虾捞出来后用清水泡洗干净,再晾干水分下油锅爆炒,宽油大火,翻几番就捞出锅,小河虾本身已经被炸得通红,外皮有时还会带点微焦的褐黄,吃一口进嘴,脆脆外皮根本不用褪出来,直接咬开就能吃,里头的虾肉又紧实又嫩,吃完后满嘴香味,让人觉得是在吃零嘴一样停不下来。 卢兰陵和弘哥儿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他们眼神在说:“等去喝酒时还要买一盘河虾仁下酒!”,只不过碍于大人在场,便都只是互相心照不宣点点头。 卢兰陵的筷子最后才往范阳菜上夹,或许是近乡情怯,寄托的情感越多就越不敢吃,生怕失望。 不过吃了一口焖酥鱼之后,他眼前一亮! 鱼肉是先下锅油炸后再加了大酱等各种调料焖煮,俗话说千炖豆腐百炖鱼,这鱼不知道炖了许久,但还是保留了该有的形状,吃一口油炸外皮经过酱汁浸泡后已经变软,柔韧中吸满了汤汁,满口咸香,里头的鱼肉却是嫩嫩的,还因为长时间的焖煮增加了大酱特有的复合咸香滋味,很是上瘾,而且里面的大鱼骨经过油炸后也是软烂一片,一咬脆脆的能入口。 边上一盘脆脆的涿州烧饼可供搭配,拿起焦黄小饼,掰开一块,上面雪白的芝麻粒簌簌掉落,吃进嘴里,又脆又酥,还夹杂着芝麻的香气,热气腾腾就往嘴里窜,简直神仙不换! 焦烙炸则吃起来外焦里嫩,还有绿豆特有的清香。督亢面则小小猫耳状卧在小碗里,碗里放了绿绿的荆芥、脆脆的小芹菜末、金黄的蛋丝,和浓厚的猪五花肉丁、木耳等炒成的浇头。卢兰陵吃完了整整两碗。 饭后他很是感谢顾家,抱拳又谢:“多谢姑父姑母表妹们准备,这些范阳菜真是地道。”,古代又不像现代,各地都有各种外地美食,离家多远的游子都能找到老家口味,像卢兰陵他们在外地奔波好几个月动辄半年,有时是无论如何都吃不到家乡味道,就是想念这一口味道。 宾客尽欢,顾介甫很满意:“下回叫他们给你做卤煮、驴肉火烧,还能再尝尝。”,太太也觉面上有光。 曦宁在屏风那头脆生生答:“这是范阳同乡会馆的厨子所做,大哥你可以带着表哥去范阳会馆寻他做来尝尝。” 话是对弘哥儿所说,话头却是接的卢兰陵的话头,所以卢兰陵又想道谢,可又不好开口,只好冲着屏风那头抱手作揖,惹得大家又笑。 太太这才嗔怪:“快别淘气嘲笑你们表哥。以后他要长住呢,哪里经得住你们这么调笑?” 长住? 小娘子们纳闷。 “忘说了,卢家表哥要在这里的书院入学,跟弘哥做同窗,到他考举人为止。”顾介甫宣布了这个消息。 顾一昭见太太神色如常,便知她也知道这消息。 想一想江南文风胜过北地,苏州书院又声名远播,想必卢家送儿子过来读书也是正常。 而且不是想娶曼宁进门做媳妇吗?正好将卢兰陵放在老爷太太跟前,让他们好好考察一番准女婿,也方便曼宁与卢兰陵培养感情,还真是一举多得。 小娘子们没想到这么深远,都顾着惊叹:“原来表哥已经是秀才了!” “回头跟元风吹吹,不单单是她哥哥是秀才,我们也有个表哥是秀才!”,曼宁争强好胜,满脑子都在兴奋盘算跟小伙伴攀比。 “驴肉是什么?也能吃吗?”,七娘子咽口水,关注点都在驴肉火烧上。 顾一昭扶额:四姨娘莫非是有什么奇特的传染技巧?居然能将身边的人一个两个都感染成吃货? 卢兰陵就赶紧站起来,又拱手作揖:“哪里哪里,不敢当,不过是寻常功名,”,安抚了一下旁边站着忐忑不安的白丁顾温弘。 还承诺“我们范阳有句话叫做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到时候我指点同乡会馆的厨子做好,给家里送过来。” 家里人对这位卢家小郎印象都不错。 送走他之后,顾介甫私下里跟崔氏聊起,很满意卢兰陵:“范阳卢氏很看重顾家,听说她们第一次上门提起此事时,娘还不乐意,毕竟曼姐儿是她一个人养大的,难免就想把她说回自己娘家。卢家为表诚意,就提出让卢家小儿郎一路跋涉到苏州,说是让我看看。还让他在这里读书,说正好让曼宁也瞧瞧。” “我看完也觉得还不错:看他身形周正,最主要的是性情温和……”太太也有了几分相女婿的欢喜。 她忍不住多说一句:“两个人都是温吞性格,以后吵架都吵不起来,你冲我作揖,我冲你行礼……” 想起那副相敬如宾的场面,两夫妻就忍不住齐齐笑。 “我安排他在书院入读,这段日子正好再看看他的性子。”顾介甫做了决定,正好看看是否那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是装出来的…… “15岁就已经是秀才,为人做事又很有书生气质……”太太很满意,“我之前想给曦宁说下赵通判儿子,若是婚事能成,姐妹俩嫁的人倒大相径庭。” “也不完全一样。通判家家底厚,范阳卢氏名头虽大,但绵延数代到今天之后倒不够殷实。”顾介甫很清楚,“再者,兰哥儿看着温吞不像是心黑手辣的做官料子,鸾哥儿比起他要更入世些。以后做起官来说不定鸾哥儿爬得快……” 这就是政客的老辣眼光了:赵飞鸾除了读书之外还多了丝情商,入仕后处理公文、与上司关系、与属地世家大族、同僚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会更得心应手,而当官可不是单看政绩,反而更看重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兰哥儿若做官,肯定是百姓送万民伞给他立生祠的绝世大清官,可是这样的人,要升职就麻烦了些,按照顾介甫的经验,这种同僚若是运气不好,可能落个在边远穷县当一辈子穷县令的下场。 庶女上青云 第53节 太太不看重那个:“范阳卢氏、还有太原顾家都代代有人在朝中为官,还有姻亲门生故旧,随便拉扯一把也能帮他东山再起。” 她看重另一点:听说范阳卢氏不许子弟纳妾,而且兰哥儿看着眼光清正不似好色之徒,只怕会是个干净清白的好丈夫。 她没当着老爷面说,但心里想:嫁人不就图个两心相悦吗?这兰哥儿看着倒似是良配。 等过几天卢兰陵派了小厮上门送来了一篮子做好的驴肉火烧:“先前听姑父提起,正好我指点厨子做了出来,送给大伙儿尝一尝。” 曦宁本来嫌弃驴肉奇奇怪怪,死活不吃,可闻到身边妹妹们吃得香,便忍不住也掰了一小块送进嘴里。 烧饼又脆又酥,咬开后酥酥的表皮混合着芝麻粒直往嘴里碎,软烂卤香十足的驴肉一点都不奇怪,口感比牛肉嫩一点,比鹿肉松散一点,也没有任何异味,咸香鲜美,混合着脆饼,很是美味。 她就也摈弃了一开始的偏见,自己又拿起一个烧饼开吃。 顾一昭看着好笑,以前看红楼梦评论家说高鹗续书是狗尾续貂,居然让林妹妹吃五香大头菜,可是她们这满院子珠环玉翠的小娘子们,还不是在认真吃驴肉火烧? 可见世事多有例外。 “五娘子做什么笑?t”被三娘子敏锐捕捉。 顾一昭只好扯了个谎:“我想着我们也不好白吃人家的,得回了礼才好。” “眼看最后一茬螃蟹就要下市,不如给卢家表哥送几个螃蟹过去?也让他尝尝我们江南名产。”曼宁出主意。 “谁要吃最后一茬螃蟹,没得寒酸?”曦宁很是嫌弃,“转眼就要过季了,拿这个送人只怕会适得其反,反成了仇。” “倒也不会。对我们江南人来说年年吃,自然要挑好时节最好最肥的螃蟹吃,可对表哥那样的外地人来说,恐怕很少能有机会来苏州,也不一定能碰上最合适的吃蟹时节,倒不如给他先尝尝鲜,若是他明年走了,也可少许多遗憾不是?”曼宁慢条斯理解释。 大家想想果然是这个道理,就叫厨房去准备些螃蟹。 本来想比着上次螃蟹宴的做法做一桌菜叫人送过去,可是一问才知道兰哥儿已经和弘哥儿去书院学习了,那寻常的螃蟹宴容易变质就送不了了。 曼宁一思忖:“不如剔除蟹黄熬成蟹黄酱,装瓶给两位大哥送去,正好能就饭吃。” 顾一昭想起金瓶梅里应伯爵吃螃蟹酿肉那一段,便又吩咐后厨挑选几个个头大的螃蟹,将蟹肉都剔干净,再混合肉末一起酿进蟹壳,外面裹上胡椒姜蒜团粉香油油炸后再泡进酱油调和水里腌一会。这样螃蟹也能保存一天,送过去能让他们吃到。 “这丫头,听你这么吩咐灶娘,倒听得我怪馋的。”曦宁在旁边听着,“不如叫厨房也做些送我们。” 大家哈哈笑:“我也正有此意。” 小娘子们美滋滋又吃了一回螃蟹,曼宁坐在顾一昭旁边,见她拿剔除的螃蟹壳摆牧童农耕图玩,就笑道:“还是海蟹大。” “大姐足不出户,怎么知道海蟹?”星宁奇道,其余姐妹好歹小时候还在福建待过,大姐却是一直在太原,哪里知道什么海蟹? 大姐脸红了,支支吾吾半天:“是在《山海志怪》里看的。” 大家本来也只是随口闲聊,这件事就揭过不提,反而顾一昭觉得有问题,所以就趁着众人不注意这边的时候,小声问大姐:“大姐,当真是山海志吗?” 大姐不是会说话的人,脸越发通红,半天才说:“是黄莺儿告诉我的。” 黄莺儿来时仰鹤白还没走到海边呢! 顾一昭狐疑。 大姐就更慌张了,扯着顾一昭到门外散黄酒,小声跟她说:“是黄莺儿捎来的信。” 写信? 寄信的人除了仰鹤白还能有谁,这不是两人私相授受吗?! 顾一昭吃了大惊。 要知道大姐平日里循规蹈矩,几个姐妹里谁与外男私相授受都不会是她! 可偏偏就是爹娘眼里最乖巧的大姐,做出了这样子的事。 她严肃起来,也顾不上吃螃蟹了,拉着大姐就往青筠阁走,要去亲眼看看两人的信件。 “没写什么。”曼宁见妹妹脸色不好,赶紧跟她解释,“就是路上见闻……奇闻轶事,没什么别的,连一句问候都没有!” 她一叠声保证,索性带着五妹去了青筠阁,屏退了丫鬟,锁住房门,才将自己偷偷藏在梳妆台里的信件拿给她审阅。 顾一昭拿出前世审公文的工作态度一一审核…… 还好。 没有什么出格的内容。 仰鹤白的信件说是信,倒不如说是散文,既没有称呼,也没有问候,也没有寒暄,更没有落款。 比如这封吧,上来就是: “今日到达某某郡,猿猴偷我船上果, 吾大怒, 拔剑欲追, 猴亦怒,掷果反击, 躲不及,头上落大包。 呜呼哀哉,又丢果又丢人!” 下面还配了一个猴子打人的简笔画,小人头上有个硕大的红包。 全部类似这样的风格,写满了自己的旅途见闻。 要不是曼宁说这是仰鹤白一封一封寄过来的,顾一昭肯定以为是黄莺儿偷了仰鹤白的旅行日记。 看到没有任何男女之思,甚至连一句问安都没有,顾一昭便放下了心,古代闺中寂寞,大姐喜欢看仰鹤白的日记大概类似后世人看旅游博主vlog,主打一个解闷放松,寄托自己“身不在路上,就让心在路上”的惆怅。 这么想着,倒也没必要着急,譬如后世男生和女生玩到一起,总不能说他们就是在早恋吧? 便点点头:“也罢,大姐自己有分寸,我就不干涉了。” 惹得曼宁捂嘴笑:“你才多大的人,说起话来倒像个老夫子。” * 书院里,顾温弘和卢兰陵收到了螃蟹,围着准备吃。 “好香的滋味!”门外踏进来李宾,吸吸鼻子嚷嚷,“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哪里巧了?我倒看你那眼珠子就一直盯着弘哥儿呢。”赵飞鸾也跟着进来,他平日里有什么疑难功课就会来书院请假夫子,日子久了,也与李宾熟悉了。 李宾对这样的调侃毫不在意,只一心盯着食盒里的螃蟹:“好香的螃蟹香,快让我尝尝。” 一边跟赵飞鸾介绍:“弘哥儿家里养着好厨子。” “这回可不是厨子,是我家人,……家人想出来的……新奇做法。”弘哥儿磕磕巴巴。 他一说家人,李宾就猜到是妹妹,不过他很佩服弘哥儿这样维护家人的性子,也不揭穿,只是飞快徒手捞起一个螃蟹:“先吃为敬!” * 进了冬月又开始忙活。 各家铺子又来盘账,各处亲戚们所送的年礼也一车车上门。 顾一昭与姐妹们忙得晕头转向:太原老家、各位叔伯、姑母、崔氏娘家、卢家……,数不清的亲戚。 今年还多了几家:乡君从岭南送来福橘、萧辰和仰鹤白从海边送来土产、李盐运使家、归华堂邓家…… 李宾还独自上门送了份节礼:自称平日里多受弘哥儿照顾,所以年底得好好酬谢顾家。 惹得太太好奇:“怎么个照顾法?”等仆从告诉她是因为李家公子常来分吃弘哥儿吃食时,太太就忍俊不禁:“以后家里给弘哥儿和兰哥儿送吃食时,独自给李公子也带一份。” 顾一昭忙着府上的事,自己的铺子也该盘账了。 她这小铺子开了三个月,却小小赚了一笔钱,盘账时盘出盈利八十两! 对富人来说这不算什么,可对一穷二白的顾一昭而言,这却是一笔巨款了。 她便给边安和高大义一人包了个十两银子的红封:“这是年终的奖励,你们可别嫌少。” 待看到红封里是十两银票时,两人齐齐变了脸色,坚决不少:“这也太高了些!” 要知道顾家小姐的月例银子也就二两银子,府上能干的大管事才能拿十两银子的赏钱,可那也是高升那种级别的。 “收着吧,以后要做的事情还多了,都是用得上你们的地方。”顾一昭笑眯眯,“年底也没什么事了,你们也早点关门,好好过个好年。” 本来她就是冷衙门,不做好员工福利和员工休假,还让员工指望什么呢? 边安和高大义面露感激:“多谢小姐。” 他们更觉自己这回是找对了主家。 顾一昭吩咐要锁门休息,他们却没听,一个仍旧看铺子,年底别人都关门去过年,他开着铺子,万一能遇到合适的买家呢?那岂不是又能替五娘子赚一笔? 一个则去了附近乡下,将自己领到的奖金拿来收购些木耳、香菇、野鸡这样的土物,随后按照店里生意往来的单子给过去那些生意伙伴分别送到府上去。 理由也冠冕堂皇:“过去一年承蒙照顾,还请您不要嫌弃我节礼微薄。” 对方跟顾一昭店铺做生意才一次,居然得了节礼,所以对这家店铺的印象变得格外好:“下回若有生意还记着你们。” 四姨娘帮顾一昭算账:“三个月80两,一年岂不是能赚320两?那岂不是发了?” 300两也足够支撑一个中等富户人家的生活了。 顾一昭摇摇头:“娘怎么只算盈利不算成本?铺子赁金不要钱吗?还有进货成本,还有压货成本……”都是要花钱的地方。 再者掮客生意也很难长久,毕竟这生意一本万利,轻资产重利润,人人都会眼红。 她也全靠是知府女儿才能不受地头蛇敲诈,否则早就有本地根深蒂固的大家族盯上了。 在农业社会要想长久安稳赚钱,还是得买地做地主。 她将80两送进了自己的钱匣子:“等以后我寻着机会,我们娘俩私下里买些田产,这样才算来得稳定。” “可挂在谁名下呢?”四姨娘纳闷,“我自然是不行,我自己还是卖身与顾家,你呢不可能越过老爷太太拿户籍册,田产又不比铺子能挂在仆从名下,毕竟铺子由仆从出面租下,你不交下月赁金奴仆就没办法吞没。田产可是能侵占的!” 顾一昭安慰她:“总归日子还长,我们寻着机会总能买。”。 “总归我家昭姐儿厉害,小小年纪就赚了这么多钱!”四t姨娘将烦恼转瞬抛之脑后,“若不是投胎到我肚子里,你就是王妃也做的!” 眼看着铺子、盘账的事情告一段落,日子也正式进入了腊月。 腊月里各处采买,开始准备年货过年,又忙了起来。 好在采买都有惯例,年货也都是按照往年旧例,所以姐妹们又小小的清闲了几天。 到底是半大小娘子,玩心还未褪去,一闲下来就提议:“不如我们结社?” 大明时江南一带女子有结社的风潮,大家谈禅好道,以为风潮。1,类似现代的斜杠青年。都喜欢彰显自己还有风雅的一面。 这股风潮也吹到闺中小娘子身上,曦宁先举手:“结个诗社”,她诗写得好,星宁想:“组个画社。” 庶女上青云 第54节 顾一昭求饶:“姐姐妹妹们,我画也不好,诗也不好,不如组个美食社?” 在四姨娘的影响下她自认对食物还是有点造诣。 姐妹们就大笑:“不成不成,就是得为难你才好。” 闹了半天,才决定组一个红日社,社中可作诗可作画,每期不同。因着每个姐妹名字都带一个日,便决定叫这个名字。 太太听说觉得好玩,叫钱妈妈送来了十两银子:“当是我给你们做东,由着你们玩吧。” 大家又请了赵元风和褚云溪过来一起玩。两人自然是拍手赞同:“好啊好啊,都说苏州结社风气渐浓,我们也该跟上。” 褚云溪说了亲事之后褚太太或许是心疼女儿要家人,给她做了好多冬装,这回穿过来就华贵不凡: 靠色三镶领袖碧落色缠枝牡丹窄褃小袖掩衿玄狐皮的短袄,内搭月白色小袄,腰间系着的是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宫绦从腰间垂下去,一直垂落到小腿,像是给裙子也多了一份装饰。 头上也配着浅蓝的海蓝宝蝴蝶发簪,整个人灵动娇俏,很有少女的活力。 曦宁是个小财主,穿得也华贵,内搭丁香色装缎狐肷褶子,外罩木槿色排穗褂,也不知道哪家皮草商人,居然给白狐皮染成了浅紫色,这回曦宁穿上深深浅浅一身的紫,看上去又灵动又俏皮,一点没有穿皮草的赘重。 大姐一身石青貂裘的氅衣,非但不老气,还隐约透着贵气,将她的中正平和变成了端庄肃穆,很是有气场。 其余姐妹们也穿戴不同,但都是皮草,看着很是奢华,唯有顾一昭不同。 姐妹们就笑她:“家里就你光秃秃,不知道的还当家里苛责你呢。” 顾一昭不好意思笑:“我穿皮子就身上痒痒。”她实在是不喜欢动物皮毛,就穿了一件金黄八达晕的厚夹袄,结果金色八达晕在阳光下亮闪闪,衬托得她格外醒目。 曦宁就拍手笑:“这不正好是一只金乌?应了我们红日社的名头?” 有了十两银子的经费,姐妹们约定了轮流做东,每次花一两银子,若是想办得大些就自己花钱再补上,若是不愿意奢靡十两银子也很够了。 第一次结社就在大姐的青筠阁,姐妹们主张作诗,题目是咏颂青筠阁的竹子。 青筠阁遍栽青竹,所以才有了这个命名,此时拿满目竹子作诗再好不过。 大姐就请灶娘做了一桌青竹宴,有竹筒饭、冬笋烧肉、笋干泡饭、手剥笋、咸笋炖排骨,拉拉杂杂也摆了一桌。 菜齐了曦宁却不让吃:“古有七步成诗,不如我们也效仿下?” 她的意思是让大家吃饭前作诗,说不定作好诗饭菜还没凉呢。 元风直摇头:“就我肚里那点墨水,我还不如去竹林自己掰个笋煮来吃来得快。” 曼宁就打圆场:“索性大家比赛作诗,但只限一炷香的功夫,做不出就承办下次,但饭菜也能吃,如何?” 元风感激抱住大姐:“阿弥陀佛,你真是我的吃饭菩萨。” 星宁胸有成竹,曦宁毫不示弱,曼宁沉吟落笔,时宁写一句改一句,但也写了,就连七娘子映宁也在缓慢落笔。 只不过顾一昭就为难了,她实在是不精通作诗啊! 落笔半天才写了一句“庭中竹子茂,种的芝麻除。”,狗屁不通。 曦宁正在挥墨泼毫,无意间瞥见五妹的考卷,倍感惊讶:“这什么意思?” 顾一昭便解释:“竹子根系发达,会忽然顶坏地基,所以就要种芝麻,用芝麻根去绞杀竹子根系。” 曦宁:…… 旁边的星宁更是纳闷:“难道不应当是歌颂竹子品性高洁、顽强不屈吗?” 人的悲欢果然并不互通。 顾一昭倍感惭愧,就溜达到大姐书房,想去偷偷翻书找找灵感。 谁知进了书房,一抬起头,看着书房对面墙上的一幅画皱眉了。 她索性去外面悄悄拉了大姐过来,指着墙上的画问她:“大姐?” 曼宁也慌了,磕磕巴巴开口:“那个……我闲着无聊,就将这些都画在图纸上玩。” 画面大约有一张桌子那么大,乍一看以为是一副堪舆图,画满了南郡的山山水水,可是细看就发现还有小小的标注。 好比那个某某郡,旁边就画着一个乖乖伸手将果子还给人的猴子,小人头上还缠着膏药,一看就是隔空帮仰鹤白贴了个膏药。 顾一昭“噗嗤”一笑。 再看一路上所有的郡县图,都被画了出来,周围还标注着各种小图案,或是荔枝如云,或是鳄鱼爬行,都各有特色,想必是根据仰鹤白的信件画出来的。 顾一昭觉得大姐应当是养了一只旅行青蛙,每到一处就寄过来信件,搭配风景明信片,大姐是将这些明信片都汇聚成一条线。 很有意思。 但是…… 看来从上次聊完天之后,两人的通话非但没有结束,反而还有进一步加剧额度趋势,而且大姐的上心程度也在增加:如果讨厌一个人是不会特意将他的行程画成图画的。 若是门当户对两情相悦也就罢了,可如今卢家与顾家要结亲…… 顾一昭想认认真真问大姐知道这回卢家表哥来是为了什么吗,可见大姐笑得开心,又不忍心问她。 最后还是狠下心肠委婉跟她解释:“大姐,我听太太说,卢家表哥是祖母送来的,因为卢家想与我家结亲,才将表哥又送来父亲这里,让父亲亲自看看。” 曼宁先是疑惑她为何突兀讲这个,等明白后便微微张开嘴,很是惊讶:“五妹的意思是……” 顾一昭点点头:“就是大姐想的那样,太太还叫我过去,让我好好给他办接风宴,把他当亲戚一样郑重。” “卢家表哥人很好,小时候来我家陪我和大哥玩,回他家后还托舅舅给我们送过不少玩具,更是常写信问我们可受什么委屈,有什么需要尽管跟舅家开口……”曼宁少见露出了一丝茫然。 她顿了顿:“可……可我把他与弘哥儿看做哥哥一样,亲戚是亲戚,亲近也亲近,但没有想过要嫁给他……” 【作者有话说】 备注:1《北游录》 第40章 红日社第一次结社活动,就有两人输了赛诗会:大娘子和五娘子。 五娘子在大家预料中,她平日里就不怎么喜欢诗文,可是大姐姐怎么会输? 大家诧异,大娘子只好苦笑,说好了和五娘子联手合办下次的诗社活动。 只不过姐俩第一要务却是凑在一起商量怎么毁了这桩即将到来的婚事: 顾一昭先从父亲入手。 可顾介甫这种典型的封建家族领头人做派,婚事只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会征询女儿们的意见。 她不好直接去问顾介甫,就去唤了大姐身边当年的卢家陪嫁侧面打听老爷对卢氏的态度。 对方一脸为难。看了一眼大娘子。 大娘子吸口气:“你尽管说,我虽是父亲的女儿,但也是母亲的女儿。” 那人才犹犹豫豫道:“当初……当初我们太太嫁进来时老爷更喜欢大姨娘,闹了几次,太太病重老爷都不愿意探望太太……后来病重去世,舅老爷从我们这些陪房口里得知了这些事,就说老爷是宠妾灭妻,要去告官革了老爷的官职……后来好一顿安抚这件事才算平息,可也走了许多一起做事的人。” 那仆从退下后,顾一昭和大娘子相对无言。 顾介甫当年因为宠妾灭妻,导致名声不好,也彻底得罪了卢家,怪不得这么多年跟卢家都是不温不火相处。 大娘子则叹气:“往日去舅家,外祖母总要细细询问我身边的人,到底爹对我如何,吃穿上有无怠慢,衣食上有无短缺,事无巨细……” “后来祖父做主,给我和大哥名下划拨了些顾家的田产商铺才罢休。” 顾一昭一推断就明白了前因后果:卢家记恨顾介甫,当初在官场上肯定没少给他使绊子,而官员要做官,声望很重要。 所以顾家咬咬牙拿出了些家产给原配留下的一双儿女,又帮顾介甫攀上了政治明星淮西巨佬,娶了他的女儿崔氏。 堵住了前岳父的嘴,t又攀上了新岳父,顾介甫的官途才再次坦荡。 那——他现在为什么又想联姻呢? 当然是因为官越做越大! 先前他官职低,那些小事也没有太多人留意。 可他再往上走,就要求自己的身家更清白,更经得起政敌审视,经得起同党投资,经得起言官弹劾。 此时万一有人翻出陈年往事,说他宠妾灭妻,又与卢家联合,只怕顾介甫不死也要脱层皮。 他虽然如今成了淮西派系的嫡系,但淮西派内本身也互相有激烈的竞争关系,知府遍地走,若是别人比他更清白,那新人就会获得更多投资。 顾介甫岳父是党魁也拦不住,毕竟派系内各方势力糅杂。 被抛弃后,顾介甫要么会坐一辈子冷板凳,要么会成为政治交易的筹码而被派系内牺牲,这种事又不是没有,两个派系斗争白热化时,双方甚至会和谈,和谈时会选择壮士断腕以换取对方的息事宁人和更大的政治利益。 失去发展前景的顾介甫就会成为这个腕。 大娘子也面色发灰,顾一昭明白以大姐的聪慧肯定也想明白了这里面的门道,大姐长在祖母身边,更有机会接触到世家博弈的一些内幕,也就更明白世态炎凉。 “那……”大姐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又似乎是在问妹妹,“那父亲有没有可能放弃呢?” 不能。 姐妹俩不假思索,就同时得出这个答案。 顾介甫一生最爱权势。在“做了官,怕少钱财?而今那个做官的家里,不是千万百万,连地皮多卷了归家的?2”的古代,他居然能一文不贪,可见对升官有多渴望。 妻子、嫡子、家人,目前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在他心中地位超过权利的优势。 所以和卢家结亲势在必行。 顾一昭不气馁,又去探太太的口风。 她不问大姐婚事,只拿了拜石轩修整的方案去找太太议事:“工人新起假山时多出了一个土坑,母亲可要加水做一个小石潭增加些野趣?” 太太连连摇头:“这事你先去问弘哥儿,若他同意再去问过你们爹,若都同意了我自然是愿意的。” 顾一昭就试探着笑:“母亲也太慈和了些,谁家不知您是待孩子们最为慈和的,小心骄纵坏了我们。” 谁知只试探着问了两句,太太就苦笑:“做后母难啊。” 或许是越来越信任五娘子,或许是孕期激素水平不稳定,她也有一肚子苦水要倒:“若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我就是挖了他住的院子也无妨,可我不是,故而不能乱来,若那水坑关系到拜石轩风水,有人说我存心捣乱不让大郎科举考中,那岂不是无妄之灾?” 顾一昭默然。 太太的立场的确不好说话。 她柔声劝慰太太:“母亲,我会跟大哥和父亲都请示一番的。保管将事情都办得妥妥的。”,又给太太按摩肩膀:“您如今好好修养身子为上,别为这些琐事操心。” 她手法又轻又温柔,服侍着太太安稳闭上眼睛休憩。 庶女上青云 第55节 顾一昭这才小心翼翼从太太房里出来。 东厢芜廊下看守茶楼子的小娘子艳羡看着五娘子身上的金璎珞白玉锁扣,五娘子却一脸迷茫踱步出门。 太太实在也为难,以她的立场不好干涉大女儿的婚事。 换位思考,若是顾一昭这时候听说有个后妈要阻拦前妻女儿的婚事,她第一反应也是怀疑后妈是不是不安好心。 而且前妻女儿跟表哥青梅竹马,表哥体貌周正,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家里也是世家,更是前妻女儿的外祖父家,家中外祖父母、舅舅舅母都极为疼爱这前妻女儿。丈夫本人也支持这门婚事。 听完这些背景后,更加觉得后妈必有阴谋。 除非这时候后妈出来澄清说“是前妻女儿自己不愿意嫁”,才能平息路人猜疑。 可大雍封建保守的背景下明着说大娘子不乐意,那不就是毁了大娘子名声吗? 这时候会不会又有新的阴谋论,说后妈说大娘子不同意其实是在败坏她的名声。 总归这婚事找爹娘都无济于事。 顾一昭唉声叹气,大娘子反而来劝慰她:“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如今年岁还小,外祖父家只是将表哥送来读书,说不定明年就改了主意,又或许过段时间舅母来探望表哥,我也能跟舅母说句心里话,说不定舅母会出面帮我们……” “对了,还有祖母,祖母最疼我,万一我有机会回太原亲自跟她面谈……” 她极为乐观,反过来还安慰妹妹。 顾一昭反手握住姐姐的手不说话。 关心大姐愿意帮助大姐的长辈都在外地,偏偏婚恋之事不好让大姐写信给长辈,只能面谈,又偏偏这些长辈们是出于关心大姐才定下了这门好婚事。 穿越这么久,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这里的可怕。 隔天家里居然又忙了起来:小舅舅要来苏州府做客。 小娘子们就又要忙着接待亲戚,心里的烦愁也随着忙碌渐渐散去,原本就是小小年纪,说起来没有什么是解不开的。 小舅舅唤作崔题,是崔氏娘家最小的弟弟,如今刚刚二十出头。他性子疏朗,放荡不羁,学问虽然极好但不愿入仕,早早就决定游山玩水,在天地间徜徉。 崔阁老位高权重,儿子们要么是学富五车要么是朝中肱股之臣,唯独这个儿子剑走偏锋,让家里人都无法可想。 孩子们听说小舅舅来都很兴奋,崔题本身就是个大男孩,上次来家里时带他们做弹弓网鱼爬山,玩得不亦乐乎,太太也极高兴:“也不知他高了没有?” 顾介甫都惦记着这个小舅子:“子振有几分林下习气,士林里如今颇为推崇他的做派,上回致仕的前阁老还跟我打听过他,这回倒可以带他去拜访阁老。” 崔题来时家里就都翘首以盼,他笑得疏朗:“许久未见,没想到姐姐姐夫都未变。” 小娘子们早围过去兴奋叫“小舅舅!”“小舅舅”了,小孩总喜欢跟大孩子玩。 太太安排了崔题住在外院:“你几个外甥女学管家张罗的住处,你可莫要嫌弃。” “自然不会。”崔题满不在乎,“我在外面睡过最好的房舍就是别人家的马厩了。” 太太蹙眉,不敢想弟弟受了什么罪。 崔题却兴致勃勃:“我这回是想明年春天暖和了南下去看武夷山。”,之前他沿着黄山、华山等五岳一路游览过来,听人说江南梅花好,就想着先来苏州看梅花,随后坐了船一路南下。 太太巴不得听不见:“爹娘都劝不住你,你当真要在外面风餐露宿?” “那又有什么不好?”崔题说起游历四方的经历眼睛都忍不住发亮,“外头名山大川各有风姿,能听到许多往日里听不见的故事,还能见到从未见过的奇花异草,还有志怪故事,总比在朝堂上与人蝇营狗苟来得好。” 太太摇摇头:“爹娘听说你要我这里,还写信给我叫我劝劝你,说玩够了就赶紧回家举业,没想到……你啊!” 她叹口气:“也罢,我们是槛中人,看不透你这世外高人的洒脱。还是二嫂猜得对,说你无论如何也不会改主意的。” 崔题笑嘻嘻:“二嫂可是咱家最清醒的人,比老头子都清醒。” 他这么调侃亲爹,太太“啐”他一下,见他瘦黑,又赶紧张罗着让厨下去给他做菜。 小舅舅来了让顾家骤然热闹起来,恰逢将要过年书院也放了假,李宾、弘哥儿、赵飞鸾几个半大小子结识了小舅舅之后惊为天人,连同小娘子们,每日就如猴儿一般缠着小舅舅讲他的旅途见闻。 小舅舅俨然是个孩子王,来者不拒,带着孩子们到处玩,几天功夫就将家中的园子逛了个遍,又嚷嚷着闷。 太太便出了主意:“正好她们几姐妹结社,你不如去做个裁判?” 小舅舅欣然允诺,他很有专业判官的敬业精神,备好笔墨桌椅,自费拿出一方琥珀砚台做彩头。只不过他嫌弃在园中无趣,又提议:“我看外头云压得很低,想必明日必有大雪,不如带着外甥女们去爬虎丘看雪中山景才是一绝。” 太太答应了爹娘要照料幼弟,担心自己不答应他嫌闷,一声不吭离家出走,可带着这么多女儿去爬山,她又担心不安全。 跟张夫人抱怨,张夫人出主意:“叫他们多带几个家丁,找力气大的仆从抗上屏风帷帐,戴上帷帽爬山,等到休息地时挡上帷帐遮挡,再者说是下雪,雪天也没几个人爬山。” 既然都要去,张夫人也吩咐自家儿女跟上:“难得有出门玩耍的机会,我就厚着脸皮也让我家那两个去看看?” “姐姐说什么话。你我还有什么客气的?”太太自然是欣然答应。 小娘子们听说能出去爬山都齐齐欢呼小舅舅最好了。 易大家听说学生们要去看雪中姑苏,也来了兴致t想同去,正好她在教四姨娘画画,四姨娘便也磨磨蹭蹭表达出了想去的意思。 太太自然是欣然允诺,她不能去,又担心弟弟是粗疏照看不周,四姨娘就算是顾家成年女眷,她能搭把手看顾孩子们最好不过。 小舅舅观天色的本领还是很强的,等第二天晨起时,天空云脚低垂,天色阴沉沉,眼看就要下一场大雪。 最后去的人足足有十五人,红日社八个成员,之外大哥、卢兰陵、赵飞鸾、小舅舅四个男丁,又有易大家和四姨娘。 再加上要去的仆从护卫,浩浩荡荡排了一条街的队伍。 小舅舅无奈苦笑:“居家过日子好生麻烦,想当初我带一仆背着干粮就爬了华山第一险峰。如今去个比楼还高不了两层的虎丘倒有许多人。” 易大家瞥他一眼:““城小而固,胜之不武,弗胜为笑。” 这是《左传》里一个典故,说得是晋国将领荀认为攻打偪阳城胜之不武,直指崔题自己以闯荡四方的经验与闺阁女儿家比较,有点胜之不武。 崔题摸摸鼻子,乖乖不说话了。 太太来正门送他们,却见宾哥儿巴巴儿等在门口,见弘哥儿一行人就央求:“我也能跟着去么?” 弘哥儿不愿意:“我妹妹们要去,你跟着去做什么?”,他很警惕瞥了宾哥儿一眼。 “这么多人呢!赵飞鸾都去!卢兰陵去!小舅舅也去!”宾哥儿磨磨蹭蹭,央求弘哥儿。他这么爱热闹的人,怎么会错过这样好玩热闹的事?! 弘哥儿看向太太,太太要摇头,老爷却使了个眼色,小声跟她说:“弘哥儿身边那个同窗李盐运使家宾哥儿不是与弘哥儿素来交好么?听弘哥儿讲他也算是个循规守礼的好孩子,再说他去了一层保障:苏州这地界谁敢动盐运使儿子?反正有这么多长辈跟着,又有帷帽戴着,也不算是没规矩。” 盐运使可是圣上直接任命的心腹,是苏州城今年背景最雄厚的地方官。 太太便点点头。 目送一行人离开后,太太偷偷问老爷:“要借李家的护卫,我们这一招岂不是狐假虎威?” 老爷就笑:“我们这叫借东风!” 反正是李宾自己开口求着要去,不算他们家上赶着,不怕盐运使怪罪,而且两家孩子关系好了,盐运使心中也与他多几分亲近不是么? 等行到山脚下,鹅毛大的雪花已经纷纷扯满了天空。 小舅舅评论雪景:“姑苏的雪有一点好,不是雪霰粒,而是飘逸的鹅毛雪花,看着舒爽。” 下雪有一点好处,就是山上没有闲杂人,除了他们一行人,居然路上再无他人。 倒让四姨娘省了许多担心,她今天第一次勇挑大梁,要作为大人监护一大堆小娘子,所以心绷得紧紧的,生怕出什么茬子。 等到了山脚,看着四下游人稀少,这才松了口气。 许久未远行,顾一昭自觉气喘吁吁,好在姐妹们与她相同,大家都累得喘气,好在此时雪花刚刚落下,地面还未有积雪,所以走起山路来格外有意思。 走了半天他们就到达了虎丘山顶,顾一昭惊讶:“这么矮吗?” “下着雪,又带着你们一群没出过门的小孩,当然是要往安全处走,若是我自己今天就去爬穹窿山,在山巅温一壶酒远眺太湖,赏姑苏雪景,不知有多惬意。”小舅舅很有几份自傲。 但看见旁边易大家的神色后,他又收敛了几分,改口道:“这里也别有一番风味。” 几人借用了山间的房舍,这房舍为有钱员外所建,平日里也能对外租赁,顾家花了钱就赁了房舍,一群人上了二楼,在亭中观赏姑苏雪景。 这座山舍专为欣赏景色所建,四面有窗,屋内却很是暖和,坐在屋舍中男女各坐一边,中间用屏风遮住,早有仆从在屋内燃起了火炭,小娘子们烤着火喝着热茶,加上手里捂着手炉,身上穿着厚重大毛衣裳,非但不冷,反而觉得浑身热乎乎,正好有闲情逸致看雪。 虎丘风景的确也不错,此时雪花越落越大,扑扑簌簌落了湖面、山顶、树梢、塔尖,到处一片纯白,偏还有扯着棉絮的雪花还在不断往下坠落。 原本熟悉的江南水乡景色映照在雪花里更显韵致。 大家赏景,李宾只惦记着吃:“我早看你们带着厨子,不知是什么好吃的?” 顾一昭笑:“带了锅子,这么冷正好吃点热乎的暖暖肚子。” 卢兰陵也惊讶:“我们范阳有锅子,不过是做好了端上来,不知道今天吃的是这种吗?” 带了两个锅子,男女分桌,寻附近一座寺庙里知事僧借了泉水,自家带来的炭火点燃,转眼就沸腾起来,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白茫茫水蒸气在屋里弥散,让人在雪天觉得很暖和。 “难道是要泉水煮茶?”李宾纳闷,“风雅是风雅,可是有点饿啊。”,喝茶水只能让人越喝越饿。 弘哥儿回答:“是我妹妹想出来的主意,用这种锅子涮肉吃。” 李宾大喜:“风雅,风雅,这才是真风雅!” 随后有仆从将一盘盘肉和菜端上来。 这是顾一昭的主意,她们这顿饭要在户外吃,可又下着雪,从家里带食盒过来肯定都晾凉了,自家厨子来园林借主家的锅灶又觉得不干净,而且冰天雪地在外面厨房洗菜,想想就替灶娘的手指关节担忧,索性就在温暖的家里切好配菜带过来,大家省事。 锅中热水咕咚,弘哥儿自家吃过,所以自己动手将肉和菜都涮进锅里,还教李宾:“这锅子是自己动手才有意思。” 崔题赞叹:“倒让我想起《山家清供》里的拔霞供。” 炭火沸腾,手切肉在锅中蜷缩浮沉,蘸点蘸料吃进嘴里肥瘦相间,真是说不出的惬意。 另有香菇、木耳等物,都是各有意味。 此时窗外雪渐渐大了,雪花飘散,林中沉静,白雪皑皑,唯有楼内热气熔融,温暖如春,铜锅沸腾,美食飘香。 大家都觉得有趣。 二娘子更是赞叹:“同样的菜式,怎么在外面反倒觉得更香了?” “就像那次我在眉山差点断粮,吃最后一根素鸡居然觉得奇香无比。”崔题就说起自己游历山河的趣事。 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易大家也认真侧耳倾听,没了刚才对崔题的不屑。 吃完饭后撤走了锅灶,大家又围着炉灶煮茶。 小舅舅就提出正题:“今儿个下雪,就以此情此景每人作诗一首,作为本次赛诗会的题目。” 饭后考试不利于消化!顾一昭满腹抵触。 然而大家都饶有兴致,几位儿郎们都跃跃欲试:“我们也要比。”,四姨娘与易大家也决定在这里摊开桌面画雪景。 当即大家各自才思泉涌,纷纷落笔,或画画,或作诗。 顾一昭提笔半天,在宣纸上写一个“腊月雪忽至,送我满头霜。” 剩下就绞尽脑汁再也续不上了。眼看要交卷,就胡乱写了个“非我夸海口,天下第一妆。” 庶女上青云 第56节 一炷香的功夫,大家都交卷,小舅舅开始一首一首评选,大家都凑在一处看热闹。 六娘子所写自然又是最好,小舅舅和易大家都赞不绝口:“自在飘逸,不落窠臼。” 二娘子的诗句也得了赞赏。 卢兰陵倒觉得大娘子写得好:“这首诗清新,如小品文一般。” 大姐赶紧打岔:“我随便写的,不算什么。” 顾一昭心里知道大姐是不愿意跟卢兰陵结亲,所以刻意疏远卢兰陵呢,不由得心里又叹息。 她在这里看别人热闹,却不提防轮到她的歪诗被点评: 腊月雪忽至,送我满头霜。非我夸海口,天下第一妆。 小舅舅皱眉:“好……” 他搜刮尽脑子,只想出一个词评价:“好毒辣的诗。” 毒辣在让他哑口无言。 姐姐妹妹们笑作一团。 儿郎们也忍俊不禁,顾一昭不依:“小舅舅才毒辣呢!我是初学者,难免笨拙,舅舅不应当取笑我。” “实在不是取笑,而是……发自内心。”小舅舅神色沉重。 大家更加笑作一团。 这回赛诗毫无悬念是顾一昭又输了。 姐妹们就笑:“下回又是五娘子坐庄。” 二娘子曦宁调皮,故意道:“我懂了,五妹是喜欢请客,故意寻这机会呢。”,恼得顾一昭去挠她痒痒。 六娘子毫无悬念得了透明的琥珀砚台,大家都凑过去看,淡黄褐色透明琥珀磨制成的砚台,里头还包裹了小虫和松针,看着很有意思。 “多谢小舅舅,我一定妥善保管这一方砚台。”六娘子郑重答。 六娘子拿了奖,想着书上有“烹雪煎茶”的典故,就带仆从去娶雪中竹叶上的雪,打算煮沸了给大伙儿烧茶喝,大娘子不放心她一个人去,便跟着她同去。 因着雪大周围又没人,大娘子就体贴得不让别人下去陪同:“在窗口就能看见下面,有什么事大家都尽收眼底t,下着雪,就不下去了。” 四姨娘到底还是不放心:“我陪着你们便是。” 眼看着采完雪正要上楼,就见竹林小径那头走过来几个人,为首那个抱拳就大声道:“雪天相遇,真是好大的缘分!” 四姨娘警惕拉着两位小娘子拔脚就走,将采雪的陶土钵落在了地上都没顾上拿。 大家也都围在了窗边,往下看去。 赵飞鸾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那人是邓毅连。” 邓毅连? 不就是上次山道上抢道还出言不逊的那个坏人吗? 顾一昭也想起来了,很是着急,忙两步并做一步去接姐姐。 好在种地出身的四姨娘动作远比一般内宅妇人敏捷,一手扯了一个小娘子已经进楼了,眼看就马上上二楼。 邓毅连眼见三人要走,赶紧大声喊:“小娘子,小娘子们留步,在下并非歹人,而是归华堂邓家邓毅连,因见娘子们雪下扫竹的风姿,为之倾倒,所以才上前一问。” 眼看他说得不成样子,楼上崔题冷冷开口:“大声呼喊旁人家女眷,你真是归华堂的人?” 邓毅连抬头,见楼上阁楼站了好几个儿郎,其中还有最怕的赵飞鸾,当即心里打个忽。 本来他最怕赵飞鸾,可是却见到人群里还有顾温弘。 顾家嘛。感觉那个顾介甫没什么骨气,上次他当着顾家小娘子的面骂了顾介甫是小白脸,谁知顾介甫居然舔着脸跟自己亲爹就此攀附上了关系,这让邓毅连对顾家人有点轻视。 他就嘿嘿一笑:“怎么不是了?我们都认识呢,赵公子跟我家沾亲,顾知府是我爹座上宾。大家都算通家之好。” “谁跟你通家之好?谁知道你是不是冒充的?”李宾吃了顾家的美食,正期待着用雪水煮茶清清口呢,谁知道冒出个不速之客。 他的脾气就不大好,仗义执言开口。 “这不是李公子?”邓毅连脸皮城墙厚,非但没有恼火,反而笑嘻嘻搭讪,“没想到大家都在,那我岂不是也能来?” 说罢就提起靴子,看那架势就要上楼。 女眷们这边起了不少骚乱,上次听大姐姐说过邓毅连在山间的事,今日又眼见他嚣张跋扈,便都对这人存了几分排斥。 李宾恼火了,隔着窗户挥舞拳头:“若是你听不懂,我也略懂一些拳脚功夫。” 元风也恼火了,就要冲下去打人。还是赵飞鸾拉了妹妹一把,示意她冷静。 小舅舅则不语,直接从二楼将窗户开大些,随后纵身——潇潇洒洒从二楼跳了下去。 大家惊讶,免不了惊呼一声。 就连那邓毅连也面色煞白。 他没想到这堆公子哥里居然有了练家子,本来想欺人,此时也生了畏惧之心。 要是这男子冲他比划拳脚,想必不好收场。 却见小舅舅轻松落地,捡了六娘子落下的陶土钵,又潇洒利落纵身一跃,借助外头的竹子,脚跟一点上了二楼窗户,翻身进来。 全程那陶土钵晃都没晃,里面的雪原样放在里头。 大家惊呼。 邓毅连面色煞白,连声招呼都不打转身就走,他为非作歹,自然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 大家看向小舅舅的目光已经全然佩服无比了。文能浪迹山水,武能轻功驱赶宵小,这不是全才是什么?!! 易大家也不例外,她今天本来对小舅舅不假辞色,此时神色好了许多,甚至还上前问他:“是自己请的师傅,那师傅可愿意教授女子?” 小舅舅不好意思笑笑:“我平日里行走山岳,也跟着镖局里师傅学了些招数,否则难免遇上歹徒。” 古代治安没那么好,就算带上仆从也都难免遭遇强盗,所以自己会点保命技很必要。 他还给易大家热心推荐自己的师傅:“沧州那里是镖局世家,我师傅就是那里人,那边除了有男镖师还有许多女武师,能贴身教导女子。” 等回到顾府后,小舅舅还特意又寻了易大家一回,将自己师傅的名帖递给她:“你可以去学武,顺带去看沧州铁狮子,那是大周广顺三年精造,历经许久都仍旧闪亮,据说能镇海,被称作镇海吼……” 絮絮叨叨跟易大家分享旅途见闻。 这回雪中游虎丘的经历太过有意思,困在深闺中的小娘子们都意犹未尽,就连遇到邓毅连这样不好的插曲都被大家自动忽略。 四姨娘找到太太汇报了这件事,太太也无所谓:“我听老爷说过,他如今与邓家交好,想必是那邓公子为人孟浪,好在有惊无险,也就算了。” 易大家等不及去沧州学武术,自己拜托了太太在苏州寻女镖师。 以顾家地位此事自然不难,太太很快就寻了两位女武师进宅教导大家习武健身。 易大家自己学,还要自己学生学:“不如让小娘子们都跟着女武师学些拳脚功夫?” 顾介甫闻言大摇其头:“难道要拳打公婆,脚踢丈夫不成?” 不过太太劝他:“女孩子身子骨强健,以后也好说婆家,再者日后生育时也能少遭不少罪。” 顾介甫便应了下来。 于是小娘子们的老师就又增添了两位,变成了六位老师,五门课程,每天忙得团团转。 轮到有空第三次结社时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七,顾一昭准备了咸菹和麻羹豆饭1。惹得社团姐妹们嚷嚷:“怎么能用这样乡野的粗糙食物应付?” 顾一昭笑:“黍曤是选了今岁新出的豆和米煮出来的,咸菹是用各色杂菜干加糯米胡麻汁腌渍出来的,一会你们别跟我讨要。” 大姐也笑:“《祢衡别传》云:十月朝,黄祖在艨艟上会,设黍曤1。这可是于古有征的。” 姐妹们吃起来却觉得风味不同:切成碎末的霜燕菜干咸菹油爆双脆,猪肚头和鸭胗一起打花刀腌渍后大火爆炒,几乎是片刻功夫就能爆炒出锅。 猪肚头微微有点柔韧,又有点脆,而鸭胗花是极致的脆爽,两者大火热油爆炒后火候刚好,这时候再加上咸菜末,正好可以缓解内脏的油腻。 整道菜又脆又爽,微微带咸香,下着热气腾腾的饭正好。 菁菜干咸菹则被切成了细丝,垫在了葱油鲍鱼片下面。 硕大的两头鲍被切成了薄片,而后用热油泼过淋上了葱油与豉油汁,现在这个年代的豉油没有加添加剂,所以更加香醇。 顾一昭吃起了鲍鱼片,柔韧而清新,因为片成薄片所以很好咀嚼,被热油激发出来的葱香混合着菁菜干咸菹细丝独有的咸香,滋味复合。 原本菁菜干咸菹切成细丝后就很有嚼劲,咔嚓咔嚓的脆爽口感配上柔韧的鲍鱼片,两种口感让牙齿大满足。 葵菜干咸菹爆火炒熟加水煮,再选用硕大的大青鱼片成了鱼片,用豆面浆糊满后下酸汤煮熟,起锅前撒上厚厚的青花椒、茱萸、麻椒,而后浇上一勺滚汤的热油。 “又辣又酸,又香。”曦宁吸溜着舌头,眼睛被辣红了,不停大口喝着菊花茶,可还是舍不得停下。 鱼片爽滑,内里的肉嫩嫩的,蒜瓣一样四散分开,青花椒的麻辣和葵菜干咸菹的微酸配合,酸中有辣,辣中带酸。 里头的葵菜干咸菹是整条腌制,已经失去了葵菜本身的绿色,变成了灰绿,但菜叶柔韧,还单着脆爽微酸,吃下去之后极为开胃。虽然本身有咸度,但腌菜的盐在鱼汤中煮过之后稀释不少,反而咸度适中。 这似乎配上那干巴的黍曤下饭接辣正好。 六娘子适时开口:“今天几道菜虽然选用了粗陋之物,做出来却很精致,每一样都好吃,可见菜也不可貌相,不如我们以此为题各写一篇赋?” 这就是学霸思维吗? 上学时春游要写观后感,在古代吃顿美食还要写赋。顾一昭狂掐人中。 自有二娘子上前闹她。姐妹们打闹做一团,近日里萦绕在顾一昭与曼宁心头的阴影也散了不少。 【作者有话说】 咸菹和麻羹豆饭1:《荆楚岁时记》 2(《钱多处白丁横带运退时刺史当艄》) 针对评论区宝宝们的问题回答一下: 一、全员不会在18岁之前结婚,但会定亲。 二、女主永远不会有同胞弟弟,弟弟在天堂[狗头] 三、姐妹排行表: 1曼宁 13岁 2曦宁 8岁 3时宁 8岁 4晃宁 8岁 庶女上青云 第57节 5一昭 7岁 6星宁 7岁 7映宁 7岁 8智宁 1岁 9晚宁 1岁 其余角色年龄: 赵飞鸾 15岁 萧辰 13岁,比女主大5岁 仰鹤白 15岁 第41章 苏州作为大雍最为繁华的都市之一,新年庆贺活动格外隆重。 满院子都在接灶神、挂钟馗像、贴春联,顾一昭便也给自己住的煨芋居贴了春联,贴完后便约上姐妹们四下串门,去各个院里点评谁对联写得最好,谁毛笔字好。 弘哥儿自己在被老爷吩咐要写好家里其他各处空院子的对联。 顾家那么大,什么梅坞探雪、沁芳渠、万字锦纹栏t杆回廊、画舫码头,什么里门、内门、仪门,处处都要贴对联,上上下下也得几百对。 弘哥儿苦着脸。 红日社就帮他写,因着上次大家一起玩时李宾和卢兰陵也顺势加入了红日社,所以也帮着写,十几人分了一下才算分完。 小舅舅不耐烦写对子,却拿了剑在拜石轩舞剑:“帮你舞剑助兴。” 弘哥儿:…… 顾一昭:! 这大概跟赶deadline时听歌是一个道理。 先是要摆九子冰盘,是将柿饼、果仁、核桃仁、桂圆、蜜枣等各色点心摆成一个圆盘状,寓意团团圆圆。 顾一昭:原来古代也有果盘啊。 再就是各种象征团圆的吃食都摆上:象征团圆的肉圆、长得像元宝的蛋饺、代表长寿的长庚菜。 初次之外,还有各种年糕也安排上:猪油年糕、桂花年糕、撑腰糕。 做成元宝、寿桃、扁担吉利形状的团子、酱蹄筋、熏鱼、三腌三晒的酱汁肉,将酱肉、海蜇皮、蛋皮饺一层层铺上去做的膳盆1,还不能忘了一壶香气四溢的桂花冬酿酒。 米饭内藏着熟荸荠,称为“掘元宝”。 因着顾家是北人,饭桌上还有热气腾腾的饺子。 年前他们几个男孩子还一起玩藏彄(钩)之戏1,据说源自钩弋夫人,然而顾介甫知道后板着脸,说这游戏不吉利,会让人生离死别,男孩子们都不再玩这个了。 大年三十这天家家具肴蔌,一起吃着岁暮饭。 顾介甫念着夫子们背井离乡,也邀请了他们一同来吃团年饭,除了他们还有崔题、卢兰陵这两个亲戚。 因此三十这一天顾家格外热闹,正宴在梅坞探雪摆开,男女分坐一厢,围坐圆桌。 几个小娘子们因着冯女官、黄绣娘、易大家的存在而不敢多说话,屏风那头有了朱夫子的威慑弘哥儿好容易治好的口吃毛病眼看又要犯了。 太太就取笑:“往日里各个皮猴儿,今儿个倒如避猫鼠一般。” “娘~!”二娘子羞得蹭蹭太太胳膊,撒娇不许她多讲。 其余几个小娘子忍不住去看自己亲娘。 姨娘们坐在旁边另一侧小圆桌上,今日过年,被禁足的大姨娘和二姨娘也都出来,虽然面色不好,但都也含笑,免得触了老爷霉头被不喜。感受到女儿的目光,姨娘们纷纷抬头微笑。 唯有三姨娘无依无靠,四下打量一眼,满脸不忿,见老爷扫视过来又赶紧低头,看自己“元宝茶”里头青橄榄随水浮沉,心情也似那橄榄一般酸中带涩。 饭后喝了青柏酒,西边湖上燃放起了烟花爆竹。顾家的爆竹,连放三声,代表着连升三级。 火树银花,东风花千树,顾一昭看着满夜空的焰火,在心里默默祷告,这是她来大雍的第一个冬天,惟愿日子会越过越好,平安喜乐。 易大家观看爆竹燃放后的白烟,笑道:“我看烟的方向,应当刮了东南风,明年是个丰收好年景。2” 隔着屏风,小舅舅佩服的声音传过来:“《四季风雅》中记载爆竹可看风云卜田事,没想到今日得见。” 四姨娘也笑:“我以前种田时也听有经验的老农阿嫂说过这事,不过我们乡下穷,也就地主老财放得起爆竹,寻常没见过。” 大姨娘、二姨娘、三姨娘齐齐撇嘴,都在嘲笑四姨娘出身贫寒。 四姨娘却浑然未觉,还在拍太太马屁:“都说贵人稳重,今日爆竹这么大,太太肚里的哥儿都没被惊动,可见是天生的宰相苗子!” 旁边郑妈妈、二姨娘赶紧接腔,都说:“太太必然生儿子”云云。 三姨娘摸了摸自己肚子,眼中的嫉恨一闪而过。 顾介甫最喜嫡子,闻言大喜。 太太不好意思:“我们凡夫俗子,只记挂着多子多福,倒叫易姐姐见笑了。” 易大家拍拍她臂膀:“景宜何必多心,我又何笑之有。”,丝毫不嘲笑太太。 小舅舅在屏风那头越发钦佩。 燃放了爆竹,又摆上瓜果点心,大家坐在一起投壶、玩叶子牌来消乏困意,太太身子重先去休息。到后半夜几位夫子们都告辞了,小娘子们还在熬。 据说三十这天通宵熬夜是守岁保平安的意思,所以大家坚持不懈,即使后半夜又饿又困,仍然没人愿意走。 曦宁就提议:“不如叫厨房做些吃的来?” 顾一昭有前世的经验,便附和:“不如摆上铁篦子、火盆,我们自己动手烤肉吃。” “自己烤肉?”大家都惊讶。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顾一昭故意卖个关子。 厨房很快就按照要求送上来许多铁篦子、火盆,还有各色切好的食物和竹签。 顾一昭吩咐大家分别串串。 大家吃过铁盘炙烤过的烤饼、烤肉等吃食,却没有吃过铁签子竹签串着的烤串,所以很是热心,纷纷主动上前帮忙。 有串签子的、有摆炭火的,点燃炭火的,热热闹闹吵吵嚷嚷。其中小舅舅和李宾两个跳得特别欢,他俩能玩爱逗乐,无师自通想出葵菜包猪肉条、河虾串香菇等各种组合。 炭火燃烧,烤串转了几转,终于可以吃了。 说也好笑,今日过年餐桌上大鱼大肉都吃遍了,本来早就饱了,可现在看到烤串,居然各个都又有了胃口,一个个凑上来你一串我一串吃了起来。 顾介甫倒不大喜欢,觉得这烤串吃起来不够风雅,其他几人倒是据案大嚼,管他风雅不风雅,好吃第一。 烤串又玩又吃,困意全无,等清晨露出鱼肚白时便开始祭拜天地祖宗,“望阙遥贺”,即对着皇帝居住的地方拜一拜,随后开始去各家亲戚拜年。 顾一昭几个小娘子困得哈欠连天,见顾介甫却神采奕奕眼神精明,似乎昨天的熬夜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顾一昭不由得暗暗佩服:看来成功人士的高效能习惯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各个身体素质都很好! 为了赶上成功人士的体力,顾一昭决定新的一年好好跟着拳脚师傅们强身健体! 给亲友拜年也就是拜几家重要的、亲近的,此时有“望门投帖”的习俗,所以只要仆从们拿着家里名帖投递各家府上就算拜过年了,加之太太还有两个月预产,以此为借口推掉了内宅交际,所以忙了两天顾家后宅便也安静了下来。 顾一昭先大睡特睡几天表达对假期的基本尊重。 她在家呼呼大睡,其余姐妹和兄弟们却出外游玩。 李宾凑到顾家拜年吃膳盆,连吃了好多,又听弘哥儿说他们过年吃了烤串,嚷嚷着也要吃,小舅舅就提议:“不如我们去爬山,带去山上烤?” 小舅舅这提议正合心意,猴儿们纷纷响应,红日社全体参加,太太就拜托易大家和四姨娘照看她们。连着几次都顺利归来。 在外游玩让内宅小娘子们各个胃口大开不说,见识也增长了不少,小娘子们聚在一起议论,今日说哪家庙宇道观在做醮打斋,哪里的庙会有绳伎走索、狡童缘橦的绝活,又说猴猱演剧、盲叟弹词,各个都俨然懂得许多,言行举止有些开阔的意味。 便是平日里城府最深的三娘子、最促狭的四娘子这些天也少了些戾气,多了些少年的朝气蓬勃。 这日他们又要去爬穹窿山。 四姨娘有些犹豫:“五姐儿这几天睡个不停,我有些担心她,想留着陪陪她。” 太太想想也是:“小五平日里忙得脚不沾地,许是劳累了,你陪着她我也放心,便叫……” 老爷在旁边插话:“不若叫三姨娘去。她听说穹窿山的寺庙求子很灵。” 太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应了下来。 顾一昭照旧婉拒了姐妹们的邀约:“我要睡觉。”,独自去房里睡觉。 正月院落静悄悄,小丫鬟们都被顾一昭放假各自回家,蜘蛛在屋檐下寂寥吐丝,贝壳瓦片透过蒙蒙的光亮,连空气里都带着催眠药。 一觉酣睡无梦。 等再醒来时却听见外面七娘子急切的声音:“五姐!五姐姐!不好了!” 顾一昭睡意全无,七娘子已经跑进来,她还穿着外面爬山的玄狐披风和小皮靴,衣服都来不及换,急着唤顾一昭:“五姐,二姐爬山时受了伤,如今正在听松堂呢!” 什么? 顾一昭一骨碌翻起来,跟着七娘子就往外跑。 四姨娘也跟着从屋里冲出来,还挥舞着一个风帽:“赶紧戴上,睡得脑袋发热,凉风一吹落下病根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行人到了仪门那里,此时也不顾什么男女有别了,红日社上下正围做一团,三娘子、四娘子、六娘子、李宾几个,大家七嘴八舌说明情况: “三姨娘爬到了宁邦寺就再也不愿往上爬了,说要去求子……” “我们几个就去了穹窿山顶,说这里能远眺太湖,大家摆茶煮茶,二娘子却说要去后山,据说孙子兵法在这里写的。” “本来我们三个人去,但t她跑得快,翻个树林就不见了,我就听见‘哎呀’一声。” “等越过石道,就看见二娘子躺在地上,满脸煞白。” “小舅舅赶紧赶过来,他会正骨,拧了两下,二娘子痛得嚷嚷,但是脚腕却能动了。” “兰哥儿带人去寻寺庙借了一顶藤软轿,铺上外衣,由我们家家丁抬着二娘子回来的。” “回城后就直接坐着马车去了苏州城里最好的正骨馆,小舅舅易大家他们陪着去了,如今还没回来呢。我们几个先来报信。” …… 你一言我一语诉说着当时的情形。 庶女上青云 第58节 三姨娘捏着丝帕站在旁边,泫然欲泣:“我……我可真不是故意的……哪里知道那孩子那么顽皮呢!” 太太脸色煞白站在仪门处,看着就像要晕过去一样。 顾一昭赶紧从人群中挤过去,打岔:“白芍,白参,你们先将太太扶到后面软榻上休息,丹参去倒杯温水喂太太,寻个软垫给太太垫腰,连翘去请相熟的郎中来给太太看看。” 再把三姨娘支开:“三姨娘也一身土,先叫个小丫鬟带你去外面小院子临时梳洗下。” 而后吩咐三娘子:“三姐姐,你去外院寻爹过来听松堂,说明情况,叫他来坐镇。” 吩咐四娘子:“四姐姐,劳烦你去趟挹秀台,问留守在家的二姐丫鬟拿几件换洗衣衫保暖的外衣,随仆从一起去医馆接二姐。” 还不忘叮嘱李宾:“李公子,家里都是女眷,倒要劳烦您带我家仆人往医馆跑一趟,看看是哪家。” 又一叠声吩咐铁头驾家里最宽敞的马车去接二娘子。 李宾这才意识到自己站在内外宅交界的仪门处,往前走走就是顾家内宅,顿觉自己很是失礼,赶紧抱臂道罪,才帮忙带仆人去医馆。 好在二娘子只是普通崴脚,又有小舅舅处理及时,所以去了正骨郎中那里也不过一会功夫就回家了。 她精神头倒很好,虽然被个健壮的婆子背着下了马车,行动不便,人却神采奕奕,身上披着的大毛衣裳也半点未乱,满脸兴奋,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 “娘!” “爹!” 看见崔氏眼眶微红,二娘子的兴奋收敛了大半回去,转而安抚她:“娘,我没事!已经好了。” 她说着就要晃一晃自己伤到的右脚。 “快别闹!”崔氏赶紧开口,吩咐着婆子将二娘子背进听松堂自己的卧房,又一边难得板着脸,训斥她,“你这顽皮的性子不改,以后可要吃大亏!这次还不长记性?!” 可到卧房里,婆子卸下曦宁,她躺回了床上,露出纱布下面高肿的脚踝,崔氏又红了眼眶:“你这孩子,难道要吓死娘?” 二娘子也跟着动容,不过脸上还是笑嘻嘻:“我就是崴脚,休息几天就好了,听说小舅舅之前还摔断过腿呢。” 崔氏看弟弟。 小舅舅赶紧拍拍自己的腿,示意没事:“我跟外甥女们吹牛呢,其实也就是个小伤。不碍事的。” 他安抚姐姐:“山道里背阴处有块石头上雪化了结成冰,曦宁没留意,一脚踩空崴上了脚,我当时给她正了过来,后来去了医馆,正骨郎中看过后说处理得很好,又给曦宁开了些跌打药,每天按时敷上,这期间最好不要见风见湿冷,等百天后再用艾绒干姜花椒水泡脚,就能彻底痊愈。” 听弟弟保证,太太才放下心来,嘱咐自己的丫鬟和曦宁的丫鬟都记住医嘱,以后要按时执行。 顾介甫也松口气,他毕竟最爱这个女儿,叫高升去拿自己私库里珍藏的虎骨酒,说是能怯风。 他们在内宅,李宾不便进去,就与弘哥儿几人在外院闲聊,说完伤情听说没事后,李宾松了口气,用佩服的语气说起旁的事:“你家那个五妹,平日里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可是遇上事家里就数她最能干。” 便把刚才五娘子如何有条不紊处理家事的事情说了一遍。 赵飞鸾也在旁边点点头。 弘哥儿不喜欢旁人提及自己家人,便转开话题,顺势恭维李宾妈妈:“说起能干,听说祁夫人也很能干。” “我娘?我娘说是能干,倒不如她是强势。”李宾跟弘哥儿玩得好,说话就口无遮拦,“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攥在手里,我爹、还有我、我几个弟弟,都被她管得严严实实。” 说起这个他没精打采。 不管转瞬之间他又来了精神:“今晚我能在你家再吃一顿吧?我打发小厮去我家传话,就说爬山下来在你这里帮忙,所以晚饭也顺便在你这里吃了。” 他们这么大的少年郎,只要不去外面眠花宿柳,在同窗家住一晚是再平常不过,何况李家也与顾家相熟,长辈们自然是愿意的。 弘哥儿应了一声,又问卢兰陵:“表哥,也辛苦你做陪客如何?” 问了一句,对方却没回答。 弘哥儿就又问了一遍。 “啊?啊!你说这个啊。”卢兰陵像是在担忧,半天才回过神来,答,“那是自然。” 说话间顾介甫也踱步出来:“今日多亏诸位相助,请容我设宴答谢诸位一回。” 两个小儿郎拱手作答:“伯父客气。” 二娘子在山野间受伤崴脚,平时常往来的官宦人家小娘子都来探望二娘子,听说她是出去爬山时受伤的,顿时都充满了羡慕。 她们家里管得严,还从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 二娘子就眉飞色舞讲起了山里如何好玩,自己如何爬的山,如何登高塔,如何拜佛寺,说了几拨人之后那最初导致她滑到的小石板已经高如万丈深渊,无限惊险。 顾一昭跟太太禀告时忍不住带了笑意:“回禀母亲,二姐这回受伤,家中最大的受害者居然是峨眉。” “为何是峨眉?”太太不解,峨眉是挹秀台的小丫鬟。 “她呀,专司二姐姐房里的烧茶点茶,二姐这一受伤,来往探望的人多,二姐又滔滔不绝跟人讲述她的传奇历险,费唾沫易口干,喝水就多,再加上要给客人倒茶,最忙的就是峨眉,可不是最大受害者?” 顾一昭说得绘声绘色,大家都笑。 二娘子在床榻上佯装恼火:“好你个小五!等我脚好了,看我不挠你痒痒肉。” “那也要等二姐能跑动才成。”顾一昭又笑,“现在二姐可丰满了不少呢。” 四姨娘嘴碎却爱屋及乌,因着女儿跟二娘子关系好,捎带着对二娘子也好,见她崴脚,自己也帮不上忙,就窝在厨房里天天炖汤。 今日是猪脊骨海带莲藕汤、明日是羊排骨羊肚菌虫草汤,后天是鸡腿香菇汤,总归是恨不得将方圆十里有脚的动物都炖一遍。 二娘子躺在床上无法活动,补汤喝了一碗又一碗,整个人脸都圆了一圈。 二娘子一听又要恼,顾一昭笑着安抚她:“等二姐好了也该是二月了,到时候草木萌发,我们一起去踏青怎么样?” “真的?”二娘子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顾一昭就讲起了外面这几天发生的事:“今天曲水流觞忽然有声怪叫,吓得七娘子大惊骇,四姨娘大着胆子去扒拉,你猜怎么回事?原来是一只五彩斑斓的大公鸡!” “哪来的鸡啊?”二娘子瞪大眼。 “原本正月一日是鸡日,习俗要在门口杀鸡,取一个吉日的好兆头,上古传下来的习俗,说鸡是重明鸟,舜的母亲就是梦见重明鸟生了舜。结果厨房新来的灶娘手抖,杀鸡时一犹豫,鸡就跑了从屋檐上飞了过去,大家找了一圈没找到,就又换了一只鸡。没想到它居然飞到了曲水流觞。” “想必是因为曲水流觞竹子多,青竹郁郁,鸡就以为安全了。”二娘子出主意,“古有凤凰栖梧桐,今有金鸡栖青竹,这是个好兆头呢,不能杀了,得养着。” 她眼睛发亮,这几天困在房舍里的郁闷燥郁一扫而空,兴致勃勃出主意。 太太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点头,四姨娘母女,一个天天不重样给二娘子炖补汤,一个天天给二娘子讲各种故事解闷,这样做派,也不枉自己平日里对她们的好。 顾介甫也觉得这是好兆头,笑着沉吟:“难道我家也要飞出一只金凤凰不成?” 七娘子就将那只鸡养了起来,像模像样给它缝了小衣裳,还给它洗澡,用了竹篮乘着满园走,带到二娘子院里给它解闷。二娘子还说要给它打一个金脚环。 二娘子跟探望她的人讲了好几拨故事之后,估计也倦了,某天只有自家姐妹在场时,又说起了旁的。 “你不知道,兰表哥有多镇定!” “平日里见他是个不爱说话的书呆子,没想到真遇到了事,大家都吓得尖叫,不知所措,唯有他格外镇定,一点都不输给小舅舅和易大家。“ “是啊。”四娘子附和,“那时候事出突然,我们几个都不知道如何送二娘子下山。” “小舅舅要背着我下山,兰表t哥却说,‘慢着我有主意。’。”曦宁的脸红彤彤的。 “你猜怎么着。他居然徒步走到了山下,找山下那种软轿!” 大娘子在旁边给小五讲解: “他们那些山民在山脚下准备了软轿子,要是遇上不爱走路的人就花钱坐轿子上去。我们登山前都看到了,但没有人当回事,可谁也没想到兰表哥居然想到了这个。” “最后用这种软轿将二娘子送下了山。” 二娘子眼睛亮晶晶,似乎又想起了当时的情景:“我一开始还嫌弃这软轿很多人坐过,脏死了,宁可自己走下山都不愿意坐。” “还是兰表哥,叫我的丫鬟武陵拿大毛衣裳垫在身下,在我身上又批了一件大毛衣裳御寒,这样又舒服,又干净,还吹不着风。将我送了下去。” 顾一昭听着奇怪,于是啧啧称奇:“明明是小舅舅大功臣,又主张在第一时间送你去医馆正骨,又在第一时间帮你手动正骨,让你免受疼痛折磨。” “但怎么听来听去倒是兰表哥第一。不知道的,还以为山上就你和蓝表哥两个人呢” 大家大笑。 二娘子佯装生气,白了顾一昭一眼,可眼睛里的光彩却是遮也遮不住。 大家都没留意,用敬佩的语气说起了小舅舅会正骨的事。 时下这个社会风气,讲究名妓翻经,老僧酿酒,将军翔文章之府,书生践戎马之场,虽乏本色,故自有致3,要的就是你身兼数艺,所以小舅舅作为一介文人居然会舞剑会正骨,一下被几个小娘子们倍加推崇。 大家回忆起当初在山上的场景:冬天没什么人,郊野山间,曦宁出了事,有的小娘子当时就吓哭了。 后来小舅舅正骨,易大家指挥他们,兰哥儿带着弘哥儿去山下搬软轿,大姐姐安抚她们,最后又手忙脚乱将二娘子送回了城。 这样一场从未存在在日常宅院生活里的图景让小娘子们亲近了许多,生了许多同仇敌忾的心情,再加上这些日子老跟着小舅舅去外面游山玩水,心情开阔了许多,因此坐在一起时往日里那些争斗不休的戾气就散了不少,只有其乐融融。 六娘子对三姨娘义愤填膺:“她要去求子也就罢了,她带走了一半的仆人,不然我们在山顶上也能多些人手帮忙抬曦宁下山。” 三娘子嗤笑一声: “三姨娘不是一概就是那种自己贪图享受不管别人死活的性子吗” 四娘子附和:“后来送曦宁下山,三姨娘还抱怨自己的签文还没来得及解,不知道签文是什么意思,真是上不得台面。” 又坐在一起说旁的闲话,大家坐在一起集体八卦了几天之后,感情居然日渐升温。 等到正月十五时满城灯会时,姐妹几个很有义气的决定不去:“我们若是去了勾得二娘子更眼馋怎么办?” “就是,年年观灯,也不差今年一次。” 大家不去看灯,都说那天要来陪二娘子,感动得曦宁决定掏腰包请厨房做一桌酒菜过来宴请姐妹。 她还有旁的事求顾一昭:“五妹,都知道你肚子里关于吃食的点子多,能不能想一个像上次烤串一样又好玩又好吃的宴席?” 顾一昭答应下来。 她打算做古代版的钵钵鸡、芋头小圆子绿豆汤和麻辣烫。 这时候还没有辣椒,就用藤椒和麻椒茱萸来代替,反正小小娘子们本身也吃不得太辣。钵钵鸡也做成了藤椒口味,麻辣烫更是做了不辣版,以照顾曦宁有伤口不能吃辣。 即使这样也都甚合小娘子们的胃口,这个说“绿豆沙真是绵软香甜”,那个说“钵钵鸡又辣又麻,但是好吃!” 最抢手的是麻辣烫,几人围坐一起,吃得不易乐呵:“这些菜平日里吃着也一般,怎么这么调制了就好吃呢?” 曦宁平日里挑食,不爱吃蔬菜,这会却对里面的笋干、青菜、豆皮吃个不停。 “因着调料重吧。”顾一昭揭秘,“还好咱家出得起调料钱,否则好多人家都舍不得下这么重的调料呢。” 几人围坐吃饭的当口,太太叫了外头扎灯的买了好些灯回来,小舅舅和哥哥们也买了灯送进来,有五色彩灯、牌楼大小的巨灯、还有牡丹灯、走马灯。 兰哥儿也叫人送来他故乡的彩灯给二娘子解闷,点燃灯盏后,走马上的图案就转动起来,居然能转成一个小故事,像看动画片一样。 大家聊起外面的灯会,聊起正月十五金陵城攀登城墙走百病的习俗,说以后要顺着京杭大运河去西北边上的金陵城爬城墙,热热闹闹,这个元宵节就过得半点都不寂寞。 吃到一半,顾一昭不小心将油点子溅到新裙子上,就只好遗憾起身:“我回房去换个衣裳。”,一会吃完饭她们还得去给老爷太太请安,自然不能穿有点子的衣裳。 “我去取就成。”豆蔻开口。 顾一昭摇摇头:“算了,怪冷的害你还多跑一趟,不如我自己去,横竖我也吃完了。” 庶女上青云 第59节 她就由豆蔻扶着出了房子要往自己房里去。 挹秀台是全顾家最高的地方,居高临下能看见不少地方。顾一昭站在挹秀台的高台上,往下一看,却见三姨娘鬼鬼祟祟从小船坞那里出来。 “她去那里做什么?”顾一昭纳闷,“那可是听松堂的后院。”,上回姐妹们偷偷躲着听老爷太太聊天就是在小船坞。 “想必是闲逛?”豆蔻纳闷。 两人没猜出个缘由来,便摇摇头将此事放到了一边。 等安静的正月过去,二月初一,小娘子们做了青囊盛放着“五谷瓜果”送给太太,取“献生子”的好兆头4,到了二月二,大家又摊煎饼熏床炕避百虫,小娘子们依照习俗戴着蓬叶在一起玩。 曦宁出不了门,兰哥儿托大哥送进来一批民间迎接龙抬头的荷包、木头龙等。 仰鹤白不知道又寄了什么好玩的东西给大姐,大姐这些天就又爬在画案上泼墨挥毫。 花朝节时曦宁的脚已经好了大半,终于能在丫鬟的搀扶下赏花,碧桃月季满园争辉。 等曦宁脚好利索时是三月三,这天是北极佑圣真君生辰,这天按照习俗要戴荠菜花,城中流行看花赏花。 太太看女儿好得利索,脚下地后行走毫无阻碍,看着也没有落下任何病根,这才松口气,心疼她这几天闷在家里无聊,于是提议:“不如叫个戏班子来家里唱戏,也请了你的手帕交们来家里设宴,算是谢过人家来探望你的情谊。” 二娘子摇摇头:“不用了,娘,如今你身子眼看就要生,要是叫了戏班子进来难免纷纷扰扰,不如只设宴,大家简单吃些家常菜就好。” 太太觉得女儿懂事了,很是欣慰,叫厨房做了家常菜招待。她自己则只在开始时转了一圈露露面以示主人家的礼貌,就回去了听松院。四姨娘陪着她回房,一边念叨着告状,说最近送来她房里的一匹锦缎生了霉。 谁知一行人走到船坞码头附近的甬道上,太太忽然脚下一滑,就要往旁边跌去。 她如今已经临近生产,平日里本就是珍而重之,没想到此时歪倒,旁边的郑妈妈伸手要去接,却犹豫了一瞬。 如果她没接住,太太跌倒,迁怒于她怎么办? 就在这档口,四姨娘伸手扶住了太太。不愧是做农活出身,硬是一人就扶住了大半个身子已经往后仰的太太。 钱妈妈也从侧里上前稳住了太太。 一番惊魂,太太刚松了口气,想要说笑一句,却觉得下面似乎有热流涌出。 她惊呆了,只顾着死死盯住离自己最近的仆从,拼命在分辨那个感觉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还是四姨娘第一个反应过来:“太太?可是羊水破了?” …… 一行人手忙脚乱将太太抬到了听松堂,又去请郎中又去请老爷。 小娘子们的欢聚也戛然而止,手帕交们听说家里出了事,当即都识趣告退,顾一昭叫人收拾了宴席,大家集体往听松堂去。 几位早就定好的稳婆、大夫都已经齐齐到齐,听松堂正房紧闭。 院中站着顾介甫。 “爹!”二娘子急着冲到他跟前,就要进去,“我要去看娘!” “站住!”顾介甫怒道。 四姨娘赶紧扶住二娘子:“曦宁,你娘如今正在生产,里头有丫鬟有稳婆,外头还有大夫坐镇,正忙着呢,你进去恐怕他们还得分神照顾你。” 二娘子这才听了进去。又扭头茫然问旁边的人:“娘不是四月才生吗?如今才三月。” “因着太太在船坞码头滑了一跤。”四姨娘开口,“我们从那里过来,谁也没看清呢,太太就差点滑倒。虽然扶住了,但她似乎闪了腰,如今月份大了,就难免出事。” “怎么可能?”二娘子又惊又痛,“要不是,要不是我要庆贺自己痊愈,哪里来的这件事?!” 她满脸自责,泪水随之夺眶而出。 大娘子t和四娘子赶紧去劝慰她。 顾一昭却敏锐捕捉到了什么,她拉着四姨娘就走:“姨娘带我去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事。” 二娘子也反应过来,跟着顾一昭母女快步出了门。 几人走到了该处的甬道,这里是湖边,因着湿润的缘故,所以石台阶上长满青苔,也很容易找到那块有划痕的石板——满石板的绿色上划了一道痕迹,连上面的青苔都荡然无存了。 二娘子看见事发现场,已经又要哭。 顾一昭却沉静不乱,吩咐丫鬟:“你们几个看看,一点点搜,看看青苔草丛下面,是不是有容易绊倒人的东西。” 她总觉得青苔虽然能滑倒人,但太太那么稳重的人,不至于在青苔上走路就滑倒,何况太太为了方便生产,听小舅舅说常活动的农妇反而生产顺利,所以太太这几个月常在仆从陪伴下四处走动,这种清醒下怎么会忽然就摔倒呢? 小丫鬟们听命,开始寻找,二娘子也将眼泪收起来,蹲下身在草丛里慢慢寻找。 良久豆蔻就发现了端倪:“小姐,似乎是这个。” 她从石头缝隙中挑出一枚银灰色的珠子,那米珠很小很精巧,又兼之是灰色,小小一点藏在山石间。 如果不是刚好太阳反光那一点折射,谁也发现不了这里有个小珠子,想必会很快被扫地的婆子扫走,从此彻底湮灭真相。 【作者有话说】 本章掉落红包[比心] 1《荆楚岁时记》 2《四季风雅》 3出自《岩栖幽事》 4《大明风华,明朝人的城市生活》 第42章 “姨娘!太太滑了一跤,提前发动生产,如今生死未卜。”停机急匆匆进了翠影阁,给三姨娘汇报。 三姨娘闻言脸上一喜,可很快就又浮现出了担忧:“老爷,老爷怎么说?” “听外院的说老爷赶去听松堂了,也是才去。”停机面露几分忐忑,“姨娘说,我们要不要去呢?” “去啊。当然去。”三姨娘眉间浮现出几丝顺心如意的神色,“姐姐生病,我这做妹妹的自然也要去探望探望。” 她这才施施然带着丫鬟们出门,想了想又吩咐停机:“你有空往那处看看,别落下什么东西。” “姨娘放心吧,我这就出门往厨房端一盅莲子百合羹,就说您担心老爷上火让烧的。”停机乖巧回答。 “那就好。”三姨娘点点头,放心出了门。 停机眼看着她出门这才出了翠影阁,却不往西北角的厨房去,而是先去了一处空着的戏台处。 戏台处早有人等着她,见她过来点点头:“三姨娘动手了?” “是。”停机回答,“今日三姨娘一听太太要去接待客人,就赶紧走小路赶到了前头,特意悄悄从手链上拽下了一条流苏上的小缀珠,丢在了太太要走的必经之路,她那手链流苏众多,少一条不打眼。” “那就好。我看她适才大咧咧出门了,手上可戴了那条手链?”那人隐没在阴影里,看不见神情。 “戴了。”停机回答。 “还真是胆子大,哪怕将手链扔进湖里呢?”那人冷笑,回答她,“你姐姐已经被救回来了,只不过她肚里的孩子掉了,如今寻了个安静处赁了房子养身子呢,要是早点救了她她也不至于遭这么大罪。” “您说哪里的话,人家愿意将赁来生子的典妾放成自由身已经着实不易,何况我姐姐还怀有身孕,更是千难万难,我哪里敢怪罪?只有感激您救她的份!”停机闻言脸上激动,跪下在地上恭恭敬敬磕头:“多谢您大恩大德!” 那人摆摆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就指望你来指认三姨娘了。” “您放心。”停机欣然允诺。 那人便点点头:“行了,你也赶紧去吧,免得时间长了三姨娘生疑。”,说罢就闪身而退,重新隐没在荒废戏台背后肆无忌惮生长的绿色树林中。 停机也不去寻找。 她四下打量确保四下无人后才灵活一闪身,也走到了园中大路上,一边掸掸自己衣衫上的草叶子,一边回忆。 当年爹娘卖了她们姐俩,遇上人牙子给顾家挑婢女,只有一个名额,姐姐想尽办法让停机入选,自己则落在了后面。 停机永远记得临走前姐姐笑着叮嘱自己:“放心吧,我比你聪明,运气比你好,肯定能去更有钱的人家,到时候一定早点把你赎回来。” 然而姐姐没有这样的好运。 这些年停机一直想尽办法寻找姐姐的下落,才知道姐姐被卖到了一户人家做童养媳,等长大后生了两个儿子,丈夫好吃懒做,就把姐姐典给旁人家生儿子。 那个求子心切的人家一听姐姐生了两个儿子,自然是求之不得,姐姐就这样去了那户人家里做典妾。 停机拿了银子去买回姐姐,丈夫却想趁机狮子大开口要五百两银子。 停机没有那么多钱,丈夫就将还在坐月子的姐姐又典到了第二家,威胁停机再不出高价就继续典当。 这家是个知县,五十岁了都没有儿子,早就想要姐姐这样生了三个儿子的人,停机没办法拿顾家的名头去吓唬他。 停机简直要疯了,她变卖了所有东西,又跟相熟的小姐妹借遍了钱,仍旧只凑了几十两。 她只好求三姨娘,要么给她借一笔银子,要么请三姨娘出面帮忙找老爷,利用顾家的威势将姐姐救回来。 三姨娘嘴上答应得好好,可停机无意间听见三姨娘跟咏絮笑话她:“我又不是傻子!我帮她说了,老爷怪我多事干涉政务怎么办?” 钱也不打算借给停机:“她就是把自己卖了都还不起五百两,我没有孩子,还指望攒银子养老呢。” 她还跟咏絮商量:“先骗她说帮她,等拖几天她姐姐说不定就死了,哼,生育好几胎的女人身子弱着呢。而且她姐姐能生是不是她也能生儿子,以后将她献给老爷我再去母留子,不就有现成的儿子了吗?” 停机擦干了眼泪,铤而走险偷了三姨娘一匣子首饰去卖,却被个好心人“偶遇”,好心人知道缘由后叫她将首饰还回去,还承诺会将她姐姐救出来,只要她愿意帮忙做事。 停机本来将信将疑,可对方没两天就拿来了她姐姐的信物。 问到如何报答,对方说要她见机行事,最好是能一击让三姨娘彻底翻不了身。 没想到这个契机很快就到了,太太怀孕,三姨娘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上月有女眷上门拜访,说太太怀的多半是个男孩儿,老爷笑得喜形于色,原本天天往三姨娘那里去的,结果连着去了好几次太太那里。 几次下来,三姨娘恨得牙根儿痒痒,索性也不装了,居然决定对太太下手。 停机苦劝不得后就与那位陌生人私下联系,对方说,既然劝不住,就在三姨娘打算动手时将三姨娘的随身物件扔到案发现场。 如今更是在她行动后信守承诺,将她姐姐安全救出了火坑。 想到这里,停机就觉得自己做得一切都值! 她吸了口气,挺起胸膛去厨房拿银耳羹,随后迈着欢快的脚步前往听松堂看戏。 三姨娘也迈着欢快的步伐前往了听松堂看戏。 进了院子,就听太太在里面痛苦挣扎,还有小丫鬟们手忙脚乱在忙着请郎中进去。 三姨娘心中痛快,便往老爷跟前凑。 顾介甫在西厢坐着呢,脸色不大松快,似是笼罩着一层云。旁边各位小娘子都坐的齐齐整整,面带沉重。 三姨娘便也装模作样将丝帕放在眼下,假惺惺掉两滴泪:“姐姐怎么出事了?妾身听说后都吓坏了,老爷可千万保重身体啊……” 庶女上青云 第60节 二娘子不耐烦打断她:“娘没出事,你少说不吉利的话。” “二姐儿真是小孩子脾气。”三姨娘专门挑扎心的话,“这生产自古以来就是极其容易出事的,都说生孩子是在鬼门关上走一趟……” 她瞥见二娘子的面色变得担忧,便觉心中更为畅快。 “行了!”顾介甫打断了她。 三姨娘在老爷跟前向来乖觉,便住了话头,乖乖站在老爷身边。 谁知旁边五娘子忽然冒出一句话:“三姨娘今天穿的衣服很漂亮啊。” 大家闻言都看向三姨娘,果然她这一身都好看: 上着湘妃色绸绢缠枝莲大襟短袄,下穿缇色织锦缎方胜纹马面裙,每一幅裙角都绣着八仙过海的图案装饰,头发梳成灵蛇髻,发间簪着粉晶石步摇,手腕带着浅灰色天然石长流苏手链,整个装扮灵动,将她衬托得如同富贵人家的美貌少妇。 三姨娘不知道为什么五娘子会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知道五娘子是个鬼机灵,她顿时心生警惕。 原本不想回答,可想了想,当着老爷的面不回答似乎不好,就含糊回答:“今天出门时随手穿的。”,回想这句话并没有任何破绽。 “我记得三姨娘t往日里都极其注重穿衣打扮。”顾一昭不紧不慢,像是真的在与她闲聊,“像前两天家宴上穿得就是一身深深浅浅的翠绿,戴着翡翠绿的一套首饰,当真是春和景明。” 顾介甫也想起来了:“是,我也记得。” 三姨娘就有些得意,瞥了一边的四姨娘,面露娇羞:“老爷说哪里话,妾身哪里当得起老爷如此厚爱?” 旁边的顾一昭并没有因此回避,而是继续问:“三姨娘今日穿的缇色粉色,搭配的也是粉晶石步摇 ,为什么手腕上要配这种灰色的珠子?”她的声音天然无邪,像是真的很好奇。 大家都看向了三姨娘手腕。 手腕上戴着的灰色天然石手链很是质朴,与三姨娘今日满身华丽的装束极其维护。 三姨娘有点心虚。又暗骂自己,怎么刚才得意忘形,居然忘了将手链扔进湖里了?可是事发突然,老爷急着传唤大家都去听松堂,她要是去晚了反而被怀疑。 她不安缩了缩胳膊,努力要让掉落的衣袖挡住众人探究的目光:“随手戴的,没想那么多。” “随手?”旁边二娘子与顾一昭一唱一和,“平日里大家都知道三姨娘最会穿衣打扮,衣服首饰必然是配套的才行,今日居然穿了不成套的衣裳,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缘故?” “老爷,她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三姨娘一脸委屈看老爷。 老爷却扭过头去,不看她。 顾一昭就拿出了一直攥在手心的灰色天然石:“刚才在太太摔倒的地方,我发现了这种圆珠,正好在太太鞋子滑痕延伸线里,想必就是此物导致了太太摔倒。” “这种天然石圆珠名唤灰月光石,看似平平无奇泛着浅灰色,可是若放在日光月光照射,转动珠子就会折射出幽蓝的光,似月光一般幽静安谧,此物并不贵,但是磨珠工艺难,要磨成圆珠最耗时耗工,反而是越小越值钱,也就只有富有人家女眷戴的起。” 顾一昭说完后大家便都恍然大悟。 二娘子更是按捺不住指着二姨娘大喊:“珠子是她的!故意放在母亲必经之路想害了母亲!” 三姨娘面上的血色蜕得一干二净,可她到底还有点聪明,狡辩道:“两位小娘子可是失心疯了?就算那珠子是我的,时日久了掉下来也有可能,难道你们戴过的珠链没遇到松散的情形?” 顾一昭拿出手里米粒大小的圆珠给大家看:“就像我手里这么小的圆珠,能让绳子穿过去,恐怕只有宫里的贡品才能做到。” 她又指着三姨娘手腕让大家看:“像这种上贡的贡品哪一样不是仅尽小心?哪个工匠敢拿自己的九族开这样的玩笑?再说你这珠链应当是我们搬到苏州时才戴的,难道这一年间就能松散了?” 顾介甫也忽然有了点印象:“这手链……似乎眼熟。”,他想起来了,这是下面孝敬上来的贡品,他随手拿了几条送三姨娘,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三姨娘拿手链害了太太。 顾一昭又道:“我上次从挹秀台下来,看见三姨娘在听松堂北边的画舫码头鬼鬼祟祟做什么。当时并未发生什么,加之我以为自己看错了,今日母亲出事我就生了疑心,请人去挖,谁知挖出了这个。” 她唤木兰上前,将端在托盘里的东西呈现给老爷看: 顾介甫虽然在三姨娘进来前已经听女儿说过一回,可再看到那托盘之物还是止不住的胆寒: 那是一个巫蛊木偶,上面有太太的名字和生辰八字,还在她肚子上扎了一枚银针! 他怒从中来:“毒妇!你还有什么狡辩!?” “好啊,果然有人要谋害太太!”四姨娘明白了前因后果,气得破口大骂,“哪个不长眼的!” “我……”三姨娘心理素质还是极为良好,转眼就又将脸上的慌乱撤了个干净,“我真没有做!是五娘子!肯定是五娘子埋进去的,又污蔑是我!她说她看见了是我,可她哪里的证据?还不是由着她嘴皮子一翻随便诬陷?!” “老爷!”她一路膝行跪到顾介甫跟前,“我跟了您这么多年您还不知道我?我对太太若有什么怨恨不是应当早闹出来了吗?何必等到今日?” 她说得自己凄凄惨惨:“我自幼从那烟花地出来,多亏您和太太待我好,我待太太也如亲姐姐一般,想着姐妹之间和睦齐心协力伺候您,哪里来的那些肮脏想法?!” 就在这时跪在她后面一直一声不吭的停机忽然开口了:“回禀老爷,奴婢可以作证,这些的确是三姨娘所做!” “你?”三姨娘哭得正起劲,忽然听见这么一句,一下就噎住了,扭头看停机,一脸的不可置信。 停机面色平静,不为所动。 “你说。”顾介甫开口。 “回禀老爷,三姨娘自打那次被太太当众叫人处罚,夺走管家权之后就常常喋喋不休咒骂太太,后来到了庄子上还天天叫骂,庄子上人人皆知。后来她回了府里也不罢休,听说太太再次怀孕就时常咒骂太太。我们几个做奴仆的也劝过她,大家都可叫来作证。”停机口齿清晰。 “今年过年,三姨娘照看不周,害得二娘子摔了,太太责怪了三姨娘几句,三姨娘就翻了脸私下里咒骂太太。还得意跟我们说她见到了一位真人。” “那位所谓的真人其实是寄居在山间客房的一个俗家人,却自称自己是修仙之人,他和三姨娘不知道说了什么,将我们赶走,等三姨娘跟我们汇齐时就满脸喜色,说自己有办法了。” 顾一昭了然,原来三姨娘跟山下的妖巫师要了邪祟之物,写明要诅咒太太。 “现在事发,奴婢怀疑这巫蛊之物就是他卖给三姨娘,让三姨娘埋在地里的。老爷可派人去捉拿。” “今日太太宴席,三姨娘提前气喘吁吁去了甬道,当时我还不知道那是太太回听松堂的必经之道,否则我一定提醒太太。我亲眼看见她将手链拽断扔到了路上,当时我还以为是三姨娘脾气古怪,又拿东西出气,所以也未放在心上。” 事已至此,已经真相大白。 大家都看向了三姨娘。 “你还怎么狡辩?”顾介甫怒道,“有人证、还有物证,连你作案过程都看见了,对方还是你的贴身婢女!” 三姨娘咬唇,她的面色已经完全变得煞白,刚才进门时的志满意得和骄傲全部荡然无存,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悔恨和懊恼。 她沉默良久,才忽然爆发,怒吼道:“我就是故意的!曦宁出事又不是我故意的!她凭什么怪我!!!” 二娘子惊讶,瞪大了眼睛看着几乎疯癫的三姨娘:“我娘又没有真心怪你,她除了口头指责你两句对你不曾有任何惩罚,甚至都没有骂你两句,难道这都能让你记恨在心?” “可是她看我的眼神不善!”三姨娘恨得咬牙切齿。 别说二娘子了,旁边的四姨娘都无语了:“孕妇孕中困乏,常常抬不起眼皮,就说是恶意瞪你?我们几位姨娘都可作证,太太平日里就是这么看人,难道人家堂堂正房太太,还要看见你赔笑脸不成?” “果然!”三姨娘笑了一声,“她就是在嘲笑我没有孩子!连你现在话里话外都在嘲笑我,还说孕妇常常犯困,欺负我没有怀过孕而已!” “疯了,真是疯了……”四姨娘摇摇头,“你自己看重这件事,心里在乎这件事,才会觉得旁人都在笑话你,难道就因为无子这一个原因你就到处记恨别人,连最基本的良心都不要了吗?” “我……”三姨娘瞥了老爷一眼,捂脸柔柔弱弱哭了起来,“我还不是爱慕老爷?” 又去求老爷:“老爷,老爷,我只是太过在乎您才会犯错!要不然我怎么不去嫉妒别人呢我犯这些错是一时糊涂,可是我真的心里只有您啊!”一番话梨花带雨,说得屋里人脸色又一变。 这话其实是男人最爱听的,男人在乎妻子受伤吗?不,他并不是很在乎,要是真在乎也不会有那么多妾室了。 在不在乎的情况下,反而会将妻妾相争当做对自己的争夺战,认为“她们都是太爱我了才会犯错”,这种争风吃醋的场景只会让他们暗爽。 大娘子几个经过这么久的磨炼大概也明白自己亲爹的德行,生怕三姨娘像上次一般逃脱责罚,所以赶紧又跟她吵起来,防止她说出更多动摇老爷心思的话。 她们在这里唇枪舌战,顾介甫却只盯着那巫蛊之物看。 顾一昭扫一眼就明白了他的心思。 比起串珠,其实巫蛊娃娃才是顾介甫最在意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古代皇帝对巫蛊之祸都很在乎,在这种渲染下,即使有孔夫子不语怪力乱神的教导,官员们还是很看重巫蛊之物。 大凡谁家内宅有这事,不管是不是t官员本人所为,估计这个官员的官位也就到头了。 想明白这一点顾一昭便清清嗓子开大:“三姨娘,幸亏我们不在京城,否则皇上知道了我们家巫蛊,爹爹岂不是要被你连累?我们也说不定落个满门抄斩呢!” 她故意把话说得严重些。 果然老爷一下将手中的茶碗摔倒了地上,指着三姨娘大骂:“贱人!毒妇!满心的蛇毒肝肺!” 顾一昭就又煽风点火,捂着胸膛做庆幸状:“幸好苏州府的事情也传不到京城去。” 顾介甫果然脸色一白。 他想起上次大太监王芜来苏州时候,有次见面皮笑肉不笑跟他说:“府上洒扫的那位小钉子怎么跟门口的元宝儿吵架?” 连内宅两个不起眼小仆从吵架的事都知道。 可见王芜的手伸得有多深!也可见皇上的手伸得有多深! 若是被皇上知道了自己家埋着巫蛊娃娃,自己宠爱的妾室居然会巫蛊咒人,恐怕…… 顾介甫忽然觉得后脖颈一凉,似乎大理寺的攃刀已经在自己后脖颈等着了。 想到这里,那些怜香惜玉的心思,那些看妻妾吃醋的沾沾自喜一下荡然无存,他喝令左右:“还等什么?还不把这毒妇压下去关起来?!” “老爷!老爷!”三姨娘没想到自己一直以来的情郎会如此绝情,当即疯狂求饶,可惜顾介甫阴沉着脸,并不似往日一般,扭过头去停也不停。 三姨娘眼看自己无望,又扭头大骂停机:“你个吃里扒外的贼囚子!我素来待你好,你却在背地里跟人算计我!” 停机无动于衷,面不改色,静静看着她被拖出去。 等她出去后,停机就开口:“回禀老爷,我并未挑唆鼓动过三姨娘,反而劝她不要作孽。只不过我的身契捏在她手里,自然不敢造次,我承认我有私心,想要报复三姨娘,但没有半点想要害太太的心。” “一介奴仆,说得话不可信,若此时出事的是太太胜出的是三姨娘,恐怕你的说辞又变成了你只想报复太太了。”顾介甫并不听她多嘴。 反而挥挥手:“也拉下去,今日太太生产日子,积德就不出人命了,灌一碗哑药,叫个人牙子提脚卖了便是!” 又勒令下面人:“不许透露一句出去,否则我也保不住你们。” 还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仆从,面露犹豫。 小娘子们互相对视一眼,眼中俱是惊惧,明白爹要杀人灭口。她们锦绣堆里长大的,平日里呵斥奴仆两句都少有,怎么会接受杀人这么大的事? 还是顾一昭机灵,先开口道:“父亲,我保证我的人不会乱说,她的身契就捏在我手里。” 其他几个小娘子被提醒,也跟着纷纷回答:“回禀爹爹,我的人身契也捏在我手里,会约束她的。” 那些婢女们松了口气,又都庆幸多亏五娘子脑子快。 处置了三姨娘,全家人这才有心思等待太太生产的结果。 听松堂外面肃穆一片,大娘子带着妹妹们焦灼等待,老爷坐在外面端茶,却不喝,只是发呆。 内堂太太时不时痛苦得尖叫一声,后来居然连力气都没有了,只有淡淡近乎喃喃的呼痛声,幽幽从窗棂格子里飘出来,越发凄淡。 老爷脸色越发沉重,茶也端不住了,随手搁在了桌面,“哐当”一声,茶盖打翻,茶杯从桌上跌落。 他眼疾手快在半空抓住了茶杯,手上茶汤淋漓,却顾不上,也顾不上喊痛,急着起身往内宅去。 走到门口却被白芍拦住,白芍也满脸焦急:“老爷,您照规矩是不能进产房的……” 小娘子们听着内室的低呼声,互相恐惧对望。 庶女上青云 第61节 曦宁早就没力气了,爬在四姨娘怀里,眼泪不知道流了多少。 四娘子帮她擦着眼泪,自己也紧张得直哭。 顾一昭和大娘子互相攥着手,也是噙着泪,满心担忧。 她们倒不是演戏,而是发自内心希望太太能平安顺产。 太太虽然是继室,对几个子女却没得说,即使是她不喜欢的也不会太过分,先前顾一昭和四姨娘母女被送到庄子上,虽然吃穿简陋,但至少也还有一碗饭吃不是? 顾一昭穿越过来后也听后宅女眷们聚会时说起,有的主母动辄发卖姨娘、打骂姨娘庶出子女,克扣钱粮,极为凶残。 不敢想象若是太太此时出了什么事,日后顾介甫再续弦一位,若她不似太太这么好性子,只怕家里所有小娘子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太太的呼痛声渐渐停止,变成了绝望喊娘的声音,一声一声糊涂了似得。 大家都面色一变,紧张得不敢动弹。 四姨娘却勇敢起来,她将二娘子送到了大娘子手里,便起身去布置:“这时候老爷也不要怪我是愚妇了。” 说罢就开始在听松堂四处布置民间保佑顺产的方法,又是烧香拜佛,拿香火四处熏蒸。 在她的胡乱忽悠下,家里人焦灼的情绪居然也淡了不少。 也不知道等待了多久,忽然听得正堂一阵婴儿啼哭的声音,随后是稳婆激动的声音:“回禀老爷,贺喜老爷,生了个大胖小子!身子康健!” 虽然是早产,但是是顾介甫心心念念的嫡子,他嘴角一动,扯出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刚才那些龃龉一散而空,起身道:“好!好啊!” 又转身吩咐高深:“去将三姨娘绑起来直接送回太原,给老太爷处置,因着是长者赐我不好处置,就将她所做之事交待给老太爷,由老太爷定夺吧。” 这一招很是……狠毒。 老太爷本来给自己儿子送了个妾室,结果这个妾室谋害家里的嫡孙,不守规矩,这样送回去,顾家老太爷会气死! 能给三姨娘的处罚肯定会更重! 顾介甫吩咐完就快步往正房去,打算去看看自己的嫡幼子。 顾一昭则和其余姐妹对视一眼。 既然爹想处置三姨娘,为何刚才还说将她锁在柴房里,费这事呢? 前后改口,说出了两个不同的处置结果,还不是因为太太生了个嫡幼子。 想象就明白很符合顾介甫的作风:太太生了嫡幼子,娘家崔阁老也会倾泻更多的资源给这个外孙,为了顾家和崔家的利益输送,顾介甫就必须得给崔家一个交道,处置三姨娘。 可若太太生得是嫡幼女呢?反正是第二个女儿,崔家也没脸来兴师问罪,顾介甫也就能保下三姨娘了。 大娘子摸摸胳膊,觉得自己有点冷。 二娘子咬唇,随后拔腿就快步走:“我想娘了!我要去看看娘!”,经历了这件事,她似乎比从前又长大了一点。 太太生了嫡子,此时精神头十足。 虽然早产,但是孩子却健康无比,哭起来力大无穷,小腿也蹬得有劲,她怎么看也看不够。 稳婆将孩子抱去外面给顾介甫看,顾介甫左右打量,高兴命人给稳婆打赏。 曦宁则悄悄趁大人不注意,溜进了还没收拾干净的产房,依偎在母亲床前,小伸出小小的手掌轻轻去摸娘的脸,小声问她:“娘,疼吗?”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第43章 太太成功诞育了嫡子,崔家的嫁妆就不用白白填进顾家,太太也不至于操持半生最后为他人做嫁衣裳。 崔题很是高兴,又是写信给自家兄长们,又是招呼着孩子们去采山间的丁香给姐姐看。 因着早产婴儿,太太连着做了个双月子,她这个月子做得很是舒心,始作俑者三姨娘被老爷送回了老家,彻底消除了这个大障碍,外面有顾一昭管事,娘家和自己关系最好的弟弟又在身边,张夫人也常来探望她,四姨娘还三五不时炖了补汤去陪她。 等出了月子出来,太太面色红润,肤色有光,看着很精神。 她便提议:“上次害得你们不尽兴,不如这次再摆一回宴?” 二娘子当然是一口应下。 顾一昭捂嘴笑:“好啊,母亲做好人,我就跑断腿。” “你这孩子。”太太嗔怪,“不过说起来倒是辛苦我们小五了,这些日子家里事都靠你顶着。” 家里虽然说几个姐妹都在管家,但大娘子性格温柔,什么都说好;二娘子管家没耐心,属于学会了这项技能后就不再重复劳动;三娘子,也样样都说好,不愿意得罪人;四娘子行事太过狠辣;六娘子又只知道照本宣科,七娘子还太小。 所以许多大事太太都越过其他小娘子直接交给顾一昭,顾一昭也每次都能办得圆满。 顾一昭赶紧答:“不辛苦,只要能冠冕堂皇不上学,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姐妹们原还有些心里酸涩的,听了这话都笑了起来:“小五不爱上学的这性子似乎是改不了。” 这回就还是顾一昭来办。 四月香雪海里梅花已谢,太太惋惜:“你们小舅舅一心想看梅花,倒没让他好好如愿。”,因着挂念姐姐,崔题去游玩香雪海都是当天往返,并没t有按照他原计划一般在梅花海里露宿多日。 “不碍事啊,姐姐,明年还能看。”小舅舅无所谓,“再说易大家画了许多梅花的画又有诗词,我不用亲至都如临其境。” 曦宁提议:“不如去留园?那里的丁香林是一绝,如今是丁香季节,我们可赁了园子,在园中铺设案几,赏丁香作诗,还能让红日社成员都过来。” 太太自然同意,怜爱摸摸女儿头发:“好,你也松散松散。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我跟你们爹去说。” 于是在太太的保驾护航下,一群小娘子终于能浩浩荡荡在易大家、四姨娘和哥哥们的照顾下去留园。 当然这次自然而然跟了两个外人,一个是赵飞鸾,他要照看自己妹妹元风。一个是李宾,他没有理由,但装可怜:“我们在书院里那么好,你们忍心丢下我一人吗?” 这些日子李宾跟弘哥儿越发熟了,一个称赞对方是仲尼不死,另一个称赞对方是颜回复生。总归互相捧臭脚捧起了友谊。 顾一昭就叫人又设置了屏风。 她早就给长辈们各自设置了软榻,上面摆着漆器炕桌,他们这些小孩子面前各一几,各色菜式呢就由小碟子分装,谁喜欢什么拿一小碟,既不浪费,也省得汁水掉来掉去。 等上菜时李宾就在屏风那头一惊一乍:“好香的酥条肉卷!”、“好滑的蜜豆皖鱼腌肉”、“这道菜莫非是将紫藤萝花油炸了不成?” 这些菜融合了花宴和横菜,很合乎他的胃口。 一般花宴风雅是风雅,但是什么荷花花苞煮汤、素炒茉莉花、油炸槐花、梅花糕,对李宾这样每天饥肠辘辘能吃下一头牛的少年人来说,简直等于无用。 而顾一昭设置的菜肴里面,兼具了两者:像是红焖黑草羊排,菜旁边就点缀着一圈小堇花;茉莉花炒鸡蛋;炭火烧的干烧小猪排里面。槐花打成泥,做蘸料之一,吃进嘴里炭火早将猪排的肥油烤去大半,剩下焦黄紧致的猪肉下面咬开却是嫩嫩还有汁水的小肉排。槐花酱更能解腻,吃上一口感觉自己又能一口气吃掉三四根猪排。 李宾吃得赞不绝口,这些日子他也知道这都是五娘子安排的,就笑着跟五娘子开玩笑:“回头得让我家灶娘来府上跟五娘子学学做菜的秘诀。” “这菜可不是我妹妹做的,是大厨做的。”弘哥儿瞥他一眼,“好好吃饭。” “嗯。”李宾不敢多说话,好好儿吃饭。 大家这些天玩到了一起,所以后面混熟了索性越过屏风也一起玩起了游戏,反正这是露天园林,挡也挡不住。 四姨娘和易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玩一会大家就四下都散了,分成好几个场地:斗草、作画、吟诗、投壶、打叶子牌。还有顽皮的跟园子管理者要了钓竿,去溪水里网鱼捕小虾。 顾一昭作为学渣,当然是选择拉着大娘子、二娘子斗草。 几个小娘子斗草玩得欢,忽然飞来一只蜜蜂,大家吓得四下逃窜。 大姐看见远处的亭台,赶紧指着那处:“走,过去!” 于是几个小娘子捂着脑袋飞奔到了亭台下面的房舍里,飞快关上房门,才松口气。 她们躲了一会,竖起耳朵听外面有没有蜜蜂的动静,却听见有人似乎踱步过来。 “是小舅舅!”二娘子眼神亮晶晶,竖起手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等会我们吓他一跳。” 小娘子们便都屏神凝气,等着吓唬崔题。 可是等他走近后,大家都听见小舅舅磕磕巴巴的声音:“其实,其实我唤你过来,是有话要说。” ? 大家瞪大眼睛,还未从惊愕中恢复过来,随后马上听见了易大家清晰的声音:“说罢。” ! 这下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大姐蹙眉,认为偷听非君子所为,挪动脚步想出去,可是却被二娘子抢先捂嘴了嘴,不许她乱动。 “这些日子多谢你教导我画画,我学了领画、扫描、顿挫,顿觉豁然开朗。”小舅舅紧张得声音都变形了。 大家听着那磕磕巴巴的声音,都觉得不是往日里挥斥方遒的小舅舅。 “那很好。”易大家的声音还是很平静,“说不定以后还可以为你的游记自己配画。” “不,我其实想请你为我的游记作画。不知可否?”小舅舅中间有个巨大的抽气声,似乎用了巨大的勇气。 易大家不回答,只含蓄道:“崔公子,我比你大十岁,按照两家世交排行,你也应当跟着景宜唤我一声易姐姐才是。” “易娘子。”小舅舅沉默了片刻,却最终倔强开口,声音里有专属于少年人的义无反顾。 易大家愣了一瞬,似乎没想到小舅舅会这么回答。她半天才答:“也罢,一个称呼而已,随便你。” “这不是一个称呼!”小舅舅的声音带了些少年的恼火,饱含受到挫折后的苦闷,“易娘子既然能放下世俗,四处游历山水,难道还是会在乎世俗所见的人?!”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透着隐约的不甘心。 顾一昭一边偷听一边赞叹:不愧是古代人,真含蓄啊,你来我回说得有滋有味,要是换成她,肯定会直截了当问“你喜欢我吗?给个准信,不喜欢拉倒。”,一句话连被拒绝的可能性都提前预设。 易大家的轻笑声从木窗棂那边透过来,分外潇洒:“我不是世俗中人,但易家家人是,我的侄女们是,我嫁出去的姑母们是,崔家的上下这些人也都是。崔阁老是,景宜妹妹也是。” 虽然看不见,但大家都猜到小舅舅现在应该是怏怏然蔫吧了下去,要不然不会半天没说话。 他却没放弃,猛然开口:“都交给我!”,声音里带着少年特有的一往无前和无畏:“只要你愿意!” 易大家又笑:“可我不愿意。” 她似乎在照顾小舅舅的情绪,又缓和了声音:“我当初勘破是真的勘破,如今逍遥自在也是真的逍遥自在,并不是以寄情山水做洗白自己方便再嫁的幌子。” “看多了山川平野,谁还愿意再囿于方寸之间呢?” 她的声音带了一丝悲悯:“譬如那被送往太原的三姨娘,我看她也有慧根,爱演奏古琴;差点被谋害的景宜,想必你比我清楚,她在闺中时就如今日二娘子一般活泼可如今呢;再比如跟我学画的四姨娘,她比顾介甫有天赋多了。” “我若是嫁人,就会变成她们中的一个。而她们若是有条件自由自在,或许也能变成另一个我。” 易大家摇摇头:“峭壁上的岭雀,永远也关不住的。” 说罢,就不再理会崔题,转身走了。 庶女上青云 第62节 小娘子们听见良久的沉默,随后听见小舅舅轻笑一声,自言自语:“不愧是你。”,言语间有惆怅、有欣赏,更有痴迷。 说罢也走了。 小娘子们你看我我看你,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二娘子第一个反应过来,她主要是不解:“小舅舅明明会画画,还要学什么扫描顿挫吗?那连我都会!”憋了好久的问题。 “你傻啊。”三娘子笑话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四娘子捂嘴笑:“是思慕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们虽然还不懂情爱,但都影影绰绰明白那是大人们之间的情爱,因着家人从未提及过这样的事,所以就更加容易向往。 几个小娘子,本来都还小,可也都在今天隐隐约约明白了思慕是什么,情爱是什么,都觉得脸上微微发烫。 若是旁人她们还会批判,觉得跟书本上写得不符,是下/流手段,可是当事人是她们都很崇拜的小舅舅!是学问颇深厚的易大家! 于是就都觉得“思慕”这件事本身也没什么下/流的。 堂堂正正,就如此时窗外的云,山间的石,树梢的丁香,明白正大光明澄澈在天地间,接受天地的检阅。 她们就都沉默了。 在四月的花香蝶舞蜜蜂嗡嗡嗡声中,心中某个地方似乎有点酸酸的感觉,让人想哭。 良久六娘子才忽然喃喃自语:“易大家好潇洒,我好心悦她,如果能像她这样浪迹天涯该多好!” 这点小娘子们一致赞同:“原来女子还可以这么活!” 她们的世界里每一个小娘子长大后都会嫁人,现在学习女红、管家是为了以后操持家务,学习琴棋书画是为了不让未来丈夫感到乏味,学习四书五经是为了跟丈夫有共同语言并教导孩子。 可现在易大家站在她们跟前,告诉了她们另外一种活法。 小娘子们又期待,又崇拜,可她们心底似乎有个地方也明白,自己的家里无法容忍一个易大家,顾家的锦衣玉食供养,并不会想要一个易大家。 于是最后小娘子们在春光无垠里,齐齐学着小舅舅刚才惆怅的样子叹口气,似乎这样也能变成成熟的大人。 【作者有话说】 忽然来了感觉,加更一章,t嘿嘿 第44章 一转眼过了三年。 恰逢大比之年,本朝每三年考一次乡试,一般是在子、卯、午、酉年的秋季八月。 乡试自然与弘哥儿、李宾两人无关,他俩都童生都不是呢。 顾家上下却还是极为关心这次大比——客居家中的表哥卢兰陵、与顾家交好的赵飞鸾都要参加这次乡试! 南、北二京和各省城都是乡试举办地,这两人都得去省城应天府考试。 顾一昭动了心思,听说应天府城南聚宝山有琉璃厂,能烧琉璃,听说宫里的屋顶、报恩寺塔的霞瓦、滴水、瓷砖这些配件,都是在那里烧制的。 便去寻家里去过应天府的管事打听:“都说聚宝山琉璃厂特供京城,是官窑,想必它附近应当有普通商户开设的琉璃散窑?” 管事乐呵呵点头:“五娘子猜的对,我们家还去那里买过琉璃盏呢。” 顾一昭打听好之后就唤来高大义、边安两人吩咐生意经。 这几年高大义他们还是照样做掮客,闲暇时四处贩卖江南的鲜货:春笋、马兰头、葵菜、莼菜、嫩蕨…… 当初原本听了顾一昭吩咐后高大义还有点犹豫:“娘子,城里人当真吃这些山野之物?这可是我们村里青黄不接时拿来充饥的。”要是有大白面馒头大块肥肉,谁吃野菜? 可等他们按照顾一昭的吩咐,从乡野采购了各色野菜鲜货专门运往大户人家之后,居然一售而空。 苏州府富庶,但不是所有富户都会在郊野买庄子产菜,平时食用菜肴还是会从外面购入,所以南北杂货铺也渐渐闯出了点小名气,还有了回头客。 这回顾一昭来应天府也吩咐他们过来,为的就是让他们在应天府开开眼界,也找找商机:“家里会派管事们去应天府,我打声招呼,你随着他们的船一起去应天府。” “小姐,我们去应天府做什么?难道您要开拓那里的生意?”边安问道。 “正是。俗话说流水不腐,动起来多看看机会。一是叫你们打探别的,二呢,我这里现成有一桩生意要做。”顾一昭吩咐他们,“你们拿了银钱去聚宝山民窑,打听信用好做事麻利的,我要烧制一批纸镇。” “纸镇?那玩意儿怪沉的,小姐怎么想起来烧制那个?”高大义不解。 “到时候有很多举子去应天府科举,纸镇厚重不便于携带,他们应当都会在本地采购,所以应当是一笔大买卖。”顾一昭解释。 “主要取个吉利彩头,将纸镇烧成独占鳌头、鸭子衔卢草的一甲一胪、蟾宫折桂等吉祥样子,再写上“金榜题名”、“连中三元”等吉利字眼。”顾一昭吩咐他们如此这般布置了一回。 等出来后边安还茫然呢:“小姐说的这个法子,当真能赚钱?” “信小姐的,准没错!”高大义拍拍胸膛,“走吧,我们去打前站喽!” * 因着应天府作为“南京”是特殊的京畿直辖区,所以还有些旁的地方人也会在应天府考试,难免纷纷扰扰,故而崔氏早早就打发了管事去应天府安置房舍,想想不放心,索性自己亲自去走一趟。 老爷先看着好笑:“以后孩子们要进京赶考,要熟悉官场诸事,都要他们自己去面对解决,难道要长辈跟一辈子?” “老爷说什么话?”太太嗔怪,“亲戚将孩子打发给我们,我们也该认真些。” 自打嫡子傍身,她这几年跟老爷说话就随和了不少。 嫡幼子出生后,顾介甫就写信进京请岳丈来给孩子取名,以达到示弱的目的。 崔阁老却很有分寸,并没有仗着自己有才学又是长辈而从典故里找个好字,反而是跟着弘哥儿的排行取名顾温弥,其为人谦逊有城府可见一斑。 长子的弘是光大扩张的意思,弥就是圆满的意思,正好连了起来。 家里寻常叫他弥哥儿,很是机灵,也很乖觉,现在已经能跑能走,深得顾介甫的喜爱。 顾介甫很满意太太的安排:“家里有贤妻,我便轻省不少,对了,你去应天府这回就由弘哥儿来安排诸事,一来为今后举业长长见识,二来家里诸事也该由他学着料理了。” 太太一愣。 顾介甫就说出自己的想法:“我看弥哥儿天资聪颖,说不定日后……” “大郎口吃毛病这两年虽然治得差不多了,但总归是不利索,今后举业还是会受影响,最多从秀才到举人,为避免两人兄弟纷争,也该从现在开始布局了。” 太太哑然。 弘哥儿今年已经17岁了,很快就要成婚生孩子,不管是在谋夺家业还是在科举入仕,他都会比才3岁的弥哥儿有优势。 顾介甫说这话,是在给她下定心丸,表明让弘哥儿以后多管理家中庶务,由弥哥儿挑大梁。 按道理说太太作为弥哥儿的亲生母亲,听见这话只有高兴的份,可她还是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分神片刻后她笑道:“如今还看不出来什么,如今只有兄弟俩还是互相扶持,同气连枝才是正经。索性以后日子还长,老爷也青春鼎盛的,说不定有七八个儿子,到时候再谋划吧。” 等带孩子们上路时候,她就特意叫人去吩咐拜石轩的小丫鬟:“此行要沿着京杭大运河,蚊虫多,我记得大郎怕蚊子,记得提前将他的帐子、衣裳都用驱蚊草熏过。” 此行太太带了两位儿郎、二娘子、大郎、大娘子,又带了四姨娘帮忙照料小儿子,赵夫人也与她同行,带了自家女儿。 太太有私心,卢兰陵、赵飞鸾基本相当于自家的大女婿和二女婿了,所以带上两个女儿,顾一昭作为顾家内宅二把手自然也跟在左右。 一家人还是在顾家大宅的北门码头上了船,一起沿着京杭大运河往西北方向去金陵。 一路上江南繁华尽在窗外,路过一些店铺,门外挂着“上细官窑”、“梳篦老铺”、“画脂杭粉名香宫皂”的招牌,路上客人熙熙攘攘,叫卖声此起彼伏,万丈红尘扑面而来。1 张夫人对应天府还算熟悉,就跟小娘子们指指点点,讲些应天府的一些衣食住行之处:“皮市在笪桥南、履鞋在轿夫营、伞铺在应天府街之西、簾箔在武定桥之东,你们若是缺什么,就打发了管事来找我家要。” 曦宁一边看,一会念叨:“我们苏州府可是举国上下最富庶的地方,江南舍我其谁。”,一会念叨“应天府也就是沾了光南边都城的光。” 好家伙,原来世子之争从明代就开始了。 等到了应天府城外码头,两家就一起下船。 顾家在应天府有座三进的院子,赵家的院子恰也在附近。 在她们这批人出发前几天早就派管事北上将院子清扫出来,提前铺设被褥等日用品,再将少爷们常用的仆从都提前派到小院子里熟悉环境。 所以此时都已经带着仆从在码头迎接他们了。 崔氏跟张氏打声招呼,两家人分别换上了马车,往各自府邸前去。 顾一昭就咋舌: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随便去一座新城市就能置办一座宅邸吗? “这有什么?”崔氏笑,“不过是一处宅邸而已。” 曦宁插嘴:“赵家才有钱呢,张夫人听说了咱家要住在某处,问过仆从才说她家正好有处宅子也在那里。这说明什么?一,她家宅院多到张夫人记不清,二,宅邸多到正好能挑一座与我家相邻的。” 大娘子温和笑:“她与夫家都是江南富户,经营多年自然不同,听说有些人家富庶到一条街都是他们家呢。” 太太慈和听小儿女们叽叽喳喳讨论,见四姨娘一边拍打一边看了一眼二娘子,又看向她,两人心照不宣笑了起来:曦宁这傻孩子,居然称赞赵家呢,那可是你未来婆家! 等到了自家院中,太太就顾不上疲乏,下车安排众人,先安置大儿子与兰哥儿住在最外面一进,中间一进留作兰哥儿的书房,因着担心兰哥儿怕吵,自己则带着女眷们住在最里面一进。 兰哥儿的仆从也都早就安排好了,兰哥儿还要客气,太太摆摆手:“你好好读书就是,这会子还能抱会佛教呢。” 临考试,太太就吩咐了大儿子去外头看考场,带着兰哥儿提前去贡院走走,勒令不许他们吃外面的吃食,免得吃坏了肚子。 太太见大郎说话清晰,谈吐比以前自然,做事也很周到,便放下心来,考试当天踏实打发大儿子和管事套着车去接送兰哥儿。 他们在贡院里考试,二娘子缠着大娘子去贡院外等。 太太就在房里私下里跟四姨娘念叨儿女经:“只盼着兰哥儿这一榜能中,我们也能顺理成章说起儿女婚事了。” 提起这个她就颇有些隐隐头疼:“今年大姐儿已经是17岁,翻过年可就18岁了!再不成婚可就成老姑娘了!别人t问起来我只好含糊说爹娘疼她,想多留一些年纪。” 还好二娘子也没说亲事,否则她得被闲话淹死。 “太太莫上火。”四姨娘这几年被女儿耳提面命已经多了些情商,“正好这回考完试就定亲,俗话说好饭不怕等不是?” “也是。”太太嗯了一声,“我听卢家来信的意思,也是想等有个举人的名头好提亲。” “到时候太太可是两位举人的丈母娘呢!说不定日后还是两位状元郎的丈母娘呢!”四姨娘凑趣。 太太笑逐颜开。 顾一昭则忙着在后门与两位管事相见。 他们两人都是实干型人才,这段日子先是顾不上休息就寻找合适的民窑,寻到之后又陪着监工,还上手帮人家打下手。 窑厂上下一开始还生气,骂骂咧咧觉得他们这是不相信人,来监工是多事、耍威风,可这段日子朝夕相处,发现两位管事凡事亲力亲为,忙碌时甚至给窑工当助理小工,所以对两人大为改观,临交工还结为了好友。 两位管事将一车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琉璃纸镇给顾一昭看:“小姐,货到了,检查了没有问题。” 这批货物都要好好检查过才行,避免出现什么问题。考场的纸镇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别说被骂了,人家考生出了考场来砸你的摊子都有可能。 顾一昭就点点头:“那便开始售卖吧,你们再雇佣几个可靠的人。” 庶女上青云 第63节 雇人是现成的,金陵府这边开宅邸的仆人平日里远离主家,没什么油水,顾一昭就让他们举荐可靠家人来做帮工,论卖出去的份数提成。 那些仆人们自然是踊跃推荐自家人手。 边安两个看在眼里更佩服小姐聪明:顾家仆从想要抓住唯一一次在当家五娘子跟前的机会,就必须认真严谨做事,而且他们本身都是顾家仆从,不用担心雇佣外地人的风险。 而且边安和高大升本就是被顾一昭临时安排在宅子后院蹭吃蹭喝的,如今有了雇人的由头,那些宅邸里的仆从就对他们更客气,让他们俩免去了在外面住宿和吃饭的花销。 也就是说,小姐这一趟生意,就算真亏了也只会亏他们单程来金陵的船费和定制纸镇的成本而已。 * 第二天,准备乡试的学子们就在贡院附近看到有人提篮叫卖,说是卖纸镇。 “我这纸镇,上面烧得是吉祥图案不说,我还特意送到魁星寺里请和尚开过光,这可是好东西!在魁星尊上前面烧过香火的,能保佑你顺利高中!” 怎么说呢,虽然有部分学子不信这个,但还是有不少学子临近考试心里没底,就想着靠买东西来保佑自己顺利高中。 总归也没什么损失不是? 看那也做得非常精巧,琉璃色泽光亮,份量正好,半透明的摆在案头也是一副赏心悦目的风景,且都是独占鳌头、鸭子衔卢草的一甲一胪、蟾宫折桂的吉祥图案,便都掏钱买了一份。 不到一天功夫就卖了个干净。 高大义兴高采烈来报账:“回禀小姐,都卖空了!足足赚了十八两呢!” 十八两!这足够一个农户人家半年花销了,顾一昭点点头:“辛苦你们了。”,看来古往今来,学生的钱永远最好赚。 赚了一笔之后,顾一昭就与两人商量,给自家店筹谋新生意。 高大义早有准备:“应天府的折扇一绝,宁扇远比我们苏扇,杭州的杭扇、四川的川扇驰名,不如我去购置些扇子?” “这扇子有成品,也有自己买扇骨和扇面组装的,这样利润高些。” 他见顾一昭点头,就潺潺流水一般将自己这几天四处观察说来的情况倒光。 “我们店小利润薄,自己是自己组装。李昭、李赞、蒋诫这三家的扇骨各自挑了几批,再从张元庆家买了杭连纸、京元纸两种扇面。” “画扇面最好的是姚二、王孟仁,我们可以请他们买,也可以空一部分带回去在苏州请人画。” 四姨娘在旁边听他们嘀嘀咕咕生意经,好容易听到一句自己能插话的,就道:“还花大价钱请人来画扇面?不如我来画,我可比外面的工匠便宜!” 她跟着易大家学了三年画工。 “倒也可以,我按照外面的市价给娘付工钱。”顾一昭兴致勃勃应诺。 边安也激动得眼睛发亮:“我们可挑拣老棕竹、湘妃竹、樱桃木各几种扇骨……” “除此之外,听说王孟仁的画与李昭的扇骨堪称二绝,我买了回来请人组装了几柄,小姐拿来维护人情也好,给店里生意往来客商赠送也罢。” 顾一昭有别的想法:“不如每一样买几个样品带回苏州,跟这边扇子店的老板说好,若苏州有人想订制,你收了定金再来应天府买,免得我们拿出大量现金挤压库存。” “还是小姐想得周到。”高大义和边安两人心服口服。 这几年随着铺子生意的扩张两人应当也有过外心,毕竟一个纯粹忠心耿耿的仆从只会出现在戏文里,现实中管事出去做掮客每次轻松赚百两,他会不想着自己单干? 这个世界上除了很少部分有良心的人大部分人都是凡人,一直忠心耿耿有违人性。 可因为自家小姐在吩咐他们做事时展示出的才干,让他们事事佩服,有时让他们不得不怀疑自己单干还能否如小姐这般有魄力有远见,加之顾家权势可借,所以才踏踏实实一直帮顾一昭做事。 顾一昭点点头。 几人商量,又买了本地名酒芙蓉露、玉膏、八功泉几种,贩卖一些皮货、再就是桂花鸭、云锦、板鸭、木器等应天府土特产运往苏州,听从了自家娘子意见,与一些工坊掌柜的谈好了联络,只打算等苏州接到订单就来应天府这里直接拿货。 毕竟两边都在京杭大运河上,航运起来方便。 等两位哥哥考完了试,全家便又坐着船往苏州去时,顾一昭的商船也跟在后面,沉沉运送了一船。 卢兰陵叫人送东西进来,说考完试后闲逛,买了些金陵特产的小玩意儿,来答谢顾家人来送他考试的情谊。 “表哥倒是好体力,考完试还有精力买东西?”大娘子奇怪。 卢兰陵送来的东西是桂花酒、琉璃小挂件、折扇等特产,看着都很有趣,每个姐妹都各自有一份,可是若仔细琢磨,就会发现给二娘子的与给其他人的不一样。 好比同样折扇,其他小娘子的是湘妃竹、老棕竹之类材质的,二娘子的就是最名贵的紫檀木,就连扇面都是王孟仁所画。 一看就用尽了心思。 顾一昭就偷瞄二娘子,果然二娘子脸先红了,支支吾吾开口:“或许是表哥想闲逛散心吧。” 大娘子果然心思不在关注表哥上,也就没发现二娘子的异样,只跟顾一昭讨论金陵好还是苏州好。 几个人争执得不亦乐乎,顾一昭想,如果说金陵府是后世的北京,那苏州府就是上海,一个是政治需要,一个是商业都市,算是各有千秋吧。 考完之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四姨娘也开始画扇子。 还有波折呢。 四姨娘动笔时忽然想起闺阁女子画笔不得流传在外这一条,便整个人蔫了一般:“老爷肯定不同意。” 顾一昭有心替四姨娘遮掩,顾介甫肯定不会同意这件事,可顾一昭以现代人的眼光觉得四姨娘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她鼓励娘:“娘起了个男子名字打掩护便是,我们都瞒着爹,爹怎么会知道?” 四姨娘毕竟是农女,没有受过那么多封建礼教的荼毒,很快就过了这道坎,专心致志想起自己的新笔名:“俗话说没了张屠夫难道还不吃带皮肉。那我就叫张屠夫。” “这个名字霸气。”顾一昭拍手应和。 四姨娘就以张屠夫的名号还是画扇子,源源不断的在内宅生产扇面。 她一开始还小心谨慎,画的都是些花花草草,后来胆子大了点,就敢画侍女人物。 易大家听说之事后,非但没有斥责四姨娘此举玷污风雅,反而鼓励她好好画:“民间匠人里许多是真正的丹青妙手,只不过没有机会走到人前来,就此湮灭,所以不见得民间技法就是下里巴人。” 她还拿自己在大同游历的经历现身说法:“先前在洞窟里见过不少佛像画像,金刚怒目,观音慈悲,样样都栩栩如生,地狱惨象让人如声临其境,若是那些画师出自朝堂之上,或像我一样出自名门,必会名扬天下,不逊色于当年的吴道子。” “可惜他们没有途径被世人所认可,所以只能寂寂无名于乡间,所画的倾国倾城壁画也只能淹没于荒郊野村,在风沙中褪色。” 四姨娘就喃喃开口:“也不算淹没吧?有许多人礼佛呢,再偏僻的寺庙都有信佛人认真拜佛,看着那些壁画也能开悟。” 易大家先一愣,随后笑:“你说得对,是我落了下乘t。” 有了师傅鼓励,四姨娘画画的担子变大,日子久了还自夸:“传说中的应天府画扇能手姚二、王孟仁,说不定能没有我画的好!” * 全家焦急等待,直到揭榜唱名那天顾介甫早早就派人去榜前蹲守。 “考中了!考中了!两家都考中了!”小厮满脸喜色跑进了顾家门口。 全家人激动,早早燃放起了烟花爆竹,报喜的,送信的、通知亲戚的、撒铜钱的,自然是各处热闹。 举人有许多种好处,能免除家里的赋税徭役、如果安于现状也能做个教谕之类的小官,怪不得范进中举疯了,这是提前将高考和考公糅合到一起的二合一考试啊。 鉴于每三年举行一次,每次每个省录取八十到一百人,换算到现在就是每个省高考前三十名,妥妥的鲤鱼跃龙门。 卢家和赵家自然是希望孩子再去参加明年由礼部举行的会试。如今是秋天,家里吃一顿团圆宴,就派孩子们赶往京城。恰好有官员去京城上任,顾介甫就托付他们照顾两位孩子。 两位哥哥吃了几次宴席,就一起动身又结伴前往了京城去参加会试。 卢家激动不已,特意派了人来顾家道谢。 自己孩子在亲戚家借住就算了,居然还考中了举人,这说明人家照顾得好。 这几年他们也从仆人和卢兰陵信件里得知,顾家平日里三五不时就差人往书院里给卢兰陵送吃食、送衣物、清洁被褥、药物等常用品,许多东西都是顾家少爷一份,卢兰陵一份,绝无偏私。 而且卢兰陵科举时,顾介甫也动用了自己的昔日同窗,请人家帮忙参详文章,甚至自己还亲自指点了卢兰陵好几篇文章。 自然算得上是卢兰陵考试的恩人。 赵飞鸾中了举人,婚事更加炙手可热,可张夫人就是一句都不松口,谁家来试探婚事她都笑吟吟说一句“以后要看儿子自己心意。”。 自古婚姻哪里有自己心意的?大家就都只觉得她是在委婉拒绝,得不到就恼羞成怒,在外面说风凉话:“呵呵,是想攀高枝吧?等着她儿子考上状元郎后待价而沽,好在京城挑了高门大户,看不上我们这样门第!” 太太就在外面帮张夫人辟谣。 然而张夫人不在乎,反过来劝她:“那些污蔑我的人比谁都清楚我是被污蔑的,你去澄清,只是徒费口舌而已。” “我们这么亲近,姐姐看看我家这么多女儿,哪个好,除了有了人家的大姐儿,其余由着你挑。” 太太开玩笑:“难道张姐姐当真是要待价而沽?” “是想让孩子们自己心意。”张夫人很坚定,“说实话你我活到这般年纪,也见惯了姻缘之荒谬,两个脾性不合的人就生生被扭到了一起,造成大半辈子怨偶,所以我想着能有机会就让孩子们自己定姻缘。” 自己定姻缘? 太太先是惊讶,随后也怅然了。 不过她还是没放弃让赵飞鸾当自己女婿:既然是靠孩子们自己心意,鸾哥儿跟自己家小娘子们是常来常往的,那也未必不能成啊。 只是冷眼打量了几回,她倒失望了:鸾哥儿待谁都如沐春风,周到客气,却也待谁都很疏离,倒是刚会四处跑动的四岁双胞胎八、九两个小娘子热情些。 这怎么能看出来? 太太大失所望。 她如今便只好先看大娘子的婚事:“只盼着卢家赶紧来信。” 没多久卢家的信件就到了,说是想要跟顾家结亲,想等卢兰陵明年考完会试后再正式请媒人登门。 老爷、太太喜不自胜:“这可是好事啊!” 因着这件事将成定局,太太也不再隐晦,将这事隐约透露给孩子们知道。 大娘子没反应不说,二娘子先病倒了。 顾一昭去探望她,见她面色红润,就忍不住试探:“难道二姐是金陵盐水鸭吃多了?” “你!顾一昭!”二娘子果然上钩,涨红了脸,却不是其气的。 17岁的高二生与14岁的初二生,是青梅竹马兄妹文。 顾一昭很满意磕起了cp。 她觉得这样排列组合就很好,虽然太太有意让表哥和大娘子凑成一对,但两人有血缘关系啊!古代这种表哥表妹亲上加亲的方式很容易产出不健康的孩子! 她可不想让表哥和大娘子凑一起。 更何况仰鹤白那个纨绔子弟这么多年跟大姐就没断过通信,两人不管是友情还是爱情,总归是飞速成长,哪里还有卢兰陵的位置? 再看二娘子娇羞,就忍不住问:“兰表哥哪里好啊?” 二娘子低头玩手指,半天才低声回答:“兰表哥哪里都好,他性子温柔、说话和气,最主要的是他不爱算计,待人都是真心实意。” 顾一昭听明白了,用现代化翻译就是,顾介甫是个阿尔法精英男,虽然有助于事业,但给二娘子留下了深刻的阴影,所以她思考自身婚恋问题时坚决不找精英男,一心想找食草男。 庶女上青云 第64节 卢兰陵虽然不够“上进进取”,但他作为丈夫是很合格了。 只不过据顾一昭所知,太太中意的二女婿可是赵家小哥呢! 这件事就很难,可是不认真去争取,又怎么办呢? “二姐姐,若我有机会……到时候……我一定尽我所能跟太太劝谏。”顾一昭握住二娘子的手,发自内心承诺。 “真的?”二娘子喜出望外,“我还当你会说此事与利不合,要我放下执念呢!” “真的。”顾一昭认真看向她的眼睛。二娘子一个受尽封建教育的土著都能解放天性追求心灵的解放,她作为一个外来人又怎么能主动裹小脚? * 这段日子,易大家准备告辞:“说好了来苏州看两年香雪海,没想到舍不得弟子们又耽搁了一年,如今我也该走了!” 她这三年在苏州,闲暇时将整个姑苏附近的名山大川都游了个遍。 太太“啊”的一声,满脸舍不得。 她虽不舍,但也明白易姐姐志在千里,留也留不住,便想个由头多挽留她几天是几天:“易姐姐,好歹留着看大姐二姐成了婚再走,她们毕竟是您的女弟子。” “那……好吧。”过去这么久,易大家对这些女孩子们也生出了许多特殊的羁绊。 小娘子们听到易大家宣布这个消息后大哭特哭。 大娘子自己哭还不忘给妹妹们擦眼泪,二娘子哇哇嚎哭,边哭边气得锤画案,三娘子扑簌簌掉眼泪,四娘子不停拿丝帕擦泪,五娘子眼圈红了,六娘子不敢置信,忘了上课的规矩,直接跑到易大家身边去问:“夫子当真不要我们了?”,七娘子哭得泣不成声。 几个小娘子听了哭声,期待抬起头看。 “那还有假?”易大家莞尔,好像自己真是恶作剧逗哭了弟子们一样。可顾一昭觉得她一定也很难过。 “嗷”一声,好容易安静下来的二娘子又开始大哭。 这边崔氏送走了易大家就赶紧召见弟弟。 她板着脸问弟弟:“崔题!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姐姐在说什么?”崔题一头雾水。 “你当我眼睛是摆设吗?你可是在我家!”崔氏恨铁不成钢,“再说你那么个桀骜不驯的性子居然能在我家住三年,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崔题嘿嘿笑,“当然是因为苏州山水甲天下。” “你个皮猴儿,少跟我甲天下!”崔氏被气笑了,“你心里若是有什么主意,应当禀明了爹爹,请爹爹向易假堂堂正正求亲。这么不清不楚的跟着,你要易姐姐怎么答应?” 崔题的小心思被戳破,脸上那些玩世不恭也收敛了不少:“想起来倒是我俗气了,她那么出尘,哪里能用凡间的事去困住了她?” “什么俗气不俗气。”崔氏无语,“你可莫拿不落俗套这一套做借口轻慢了易姐姐,不对,不能轻慢了任何小娘子。” 她警惕看弟弟:“你若是做坏事,别说爹娘,我第一个拿棍子敲你。” “姐姐想哪里去了?!”崔题为自己喊冤,“我是那种人吗?只是——” 他脸上欢快潮水般褪去,整个人黯然失色:“我旁敲侧击打听过易夫子的心思,她早就超脱人间俗世,只想闲云野鹤般过完此生。我若是死缠烂打求娶了她,最后恐怕也只是害了她。” “原来还是我浅薄了……”太太听完后面色也变得郑重,“想想也是,易姐姐那样脱俗的性子,哪里会再被庸常俗事困住呢?” 崔题长长叹口气,看着天边一朵飘在半空的云,洒脱笑道:“山间一朵云,关在陶罐里终会害了她,不如就立在山间安安静静驻足看它一天,也不枉这一场缘法。” 易大家计划继续往南去,她想攀爬武夷山。 小舅舅听说这个后就改了原本去南边漫游的主意,一路往西想西出玉门去看看西域。 当天,仆从收拾小舅舅住过的地方收拾出来一幅画,画上只有山间一朵t云,画上没有落款,没头没脑写了七个字:此后人间多宽敞。 南来北往不见君。 【作者有话说】 来啦 1绘画《南都繁会图景》礼的店铺名字 2《客座赘语》 第45章 太太也开始为大娘子置办嫁妆。 她当然不是那种无私为他人的性格,只不过今年大娘子17岁,二娘子12岁,自然是大娘子最急迫。 其实这些年陆陆续续都在为小娘子们置办,只不过缎绸布料、四季衣裳这些都是到年纪再置办,免得放久了烂糟了料子。 顾家有几片山头专门种各种树木,甚至远在小娘子们出生之前就栽种好了,为的就是等她们出嫁时已经能将树木砍下来做家具了。 太太忙不过来,自然而然就将这份置办嫁妆的事交给了顾一昭,捎带着叫四姨娘也过来:“我想着五娘子以后也得来这么一遭,你也跟着学学,免得日后手忙脚乱。” 涉及自己女儿,四姨娘自然是欣然允诺。 明面上的由头是为以后嫁五娘子准备,可是怎么不叫其他几个姨娘呢? 三姨娘被送去太原老家,二姨娘忽然要潜心向佛,每日里缩在小佛堂不出门,大姨娘虽然禁足期满后被放了出来,但之后总是谨言慎行不怎么说话。 这背后据说都有五娘子和四姨娘的手段。 府里上下就对母女俩越发敬重,五娘子也隐约成为了后宅除太太之外的第二人。 四姨娘与顾一昭忙得脚不沾地,先是将从前卢家的嫁妆单子寻出来,与青筠阁的丫鬟们一起清点,确保每样都没少。 这里面还有大半落在太原老家,需要打发大姐生母的奴婢前去清点。 第二块大项就是祖母添妆。大姐是祖母亲手抚养长大的,情分自然比其他人更重,因此太原那边早早就送来了一船又一船的添妆。 生母奁产、祖父母馈赠,剩下一项就是顾介甫张罗了。 顾家给每个小娘子的田产是一百亩水田,商铺是没有。 太太和顾介甫商量一番,定出了五千两的嫁妆份额,还叫身边人隐约透出口风,说嫡女三千两,庶女两千两。多给大娘子两千两,是因为她是长女,又丧母,所以由家里私账补贴了两千两。 大姐姐的嫁妆就从这五千两里面支出,除了家具是寻找相熟木匠打之外,什么衣服首饰、金银器皿都从里面出。 顾一昭和四姨娘忙得团团转,既想让大娘子的嫁妆看着体面,又想落着实惠。 四姨娘索性拿出斤斤计较的本性,叫全城的铺子掌柜都拿一份报价过来,自己对着报价单翻来覆去比价,发誓要买到性价比最高的货物。 煨芋居的屋里屋外,就到处张贴着小纸条写的商品价格:什么蜀锦、云锦、蚕丝被、轻罗纱……乱七八糟到处都是。 大姐姐自己却不怎么说话,脸上也没有什么喜色,只是默默做事。 其他姐妹说大姐是稳重惯了,只有顾一昭知道缘由。 大姐挂在书房里的那幅画早就画成了一大张,连整个沿海都填满了,单看沿海那些个卫所的名字,就知道仰鹤白跑了多少个地方。 而卧波阁里,大姨娘正蹙眉听下人禀事。 “什么?”大姨娘疑心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您没听错,姨娘,庶女两千两,嫡女三千两,大姐儿五千两!”绿依小声说,“我听听松堂的小丫鬟磕牙,还说家里女儿家众多,单是每人两千两都要一万四千两,再加上两个嫡女,就得花出去两万两千两银子,也是好大一笔开销呢!” 好多人家的家底都没有两万两呢。按照顾家做派也就是孩子太多了才这么省着花销,若是只有三四个孩子,估计各个都得过了五千两银子! 大姨娘攥着手帕,丝毫没听见她说的话,只反反复复核算着金额,半响咬牙切齿冒出一句:“给大娘子多倒也无所谓。” 给曼宁最多府里上下都没意见:她平日里待人和气,不争不抢,温和中正,对每一个妹妹都和颜悦色,发自内心温柔照顾。谁没受过她的恩惠? 可是说庶女比嫡女少一千两,就让大姨娘有些坐不住了:凭什么? 她自己有两个女儿,自然是希望女儿们的嫁妆越多越好。 她眼珠子一转,已经想出了主意,吩咐奴婢:“给我梳妆。” 梳洗停当后她去了喜樱娘子那里。 喜樱娘子是个老实人,原本带着两个女儿挤在东北角挹秀台背面的一排房舍里,平日里被挹秀台挡住,诸人见都见不到。 还是顾一昭开口求了太太,说背阴北面不利于小孩长个子,就让喜樱娘子带着两个女儿搬到了向阳面的沁芳渠。 大姨娘就觉得喜樱娘子是个势利眼,跟五娘子交好靠着五娘子的恩惠才在府里有了立足之地。否则老爷厌弃她成这个样子,又怎么会给她大房子? 喜樱娘子见了大姨娘,满脸惊讶:“大姨娘,怎么想起来来了我这里?” “常日无聊。”大姨娘满脸亲切,春风满面,像是小户人家温柔和煦的少妇,“太太那里不敢打扰,二姨娘又潜心念佛,所以来寻妹妹坐坐喝喝茶。” 这话说得也对,喜樱娘子就放下戒心,笑着叫丫鬟上茶。 沁芳渠里流水潺潺,枫叶飘落,很有几分秋景明艳之感。 大姨娘东拉西扯说些儿女养育琐事,还拿起手里的荷包逗弄两个四五岁的小娘子,惹得院子里时不时飘出小孩铜铃般的天真笑声。 眼看两人越发亲近,大姨娘就随口不经意道:“这回大姐儿成婚,我打算给她添妆一对金挖勺,不知道妹妹添妆什么?” 喜樱娘子点点头:“我打算送一副手绣的四季屏风。”,她略有些羞涩:“我没什么银钱,只有时间多,绣一个一人高的四扇屏风,也算是我的心意。” “妹妹有这心就已经很不容易,你一人拉扯两个小娘子,以后还要给她们攒嫁妆,不容易呢。”大姨娘开口。 喜樱娘子没明白大姨娘这话,愣了一愣。 “你还不知道吗?”大姨娘面露怜悯,贴心拉住喜樱娘子的手,“近来府上都在说庶女们只有两千两银子的嫁妆,这当然已经够多了,可你看这几日大姐儿备嫁妆,又是金洗手盆又是拇指大的珍珠,姐儿们都一样在府里长大,若是成婚时比不过旁人,孩子们面上多挂不住啊。” 喜樱娘子看向正在玩的八娘子和九娘子,面露不舍。 大姨娘眼看她上钩,心里暗喜,继续拱火:“我这几天愁得睡也睡不好,若是一个女儿,我这些年的月例银子攒下来也勉强够添补一个女儿的,可是两个女儿,唉……对了,我们姐妹倒是有点像,都有两个女儿。” 喜樱娘子咬唇,似乎很能共情她的痛苦。 大姨娘越发与她亲热,拉着她的手与她抱怨:“不是我说,这两千两陪嫁也太少了!要说我真想去老爷太太跟前去求求,看能不能再加点钱,宁可拼上我这张老脸不要,也要给我女儿拼点子前程出来!”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这才喘口气,端起茶杯,像是才意识到自己一时不备说了真心话,捂住了嘴懊恼样子:“妹妹,你不会说出去吧?” “不会,姐姐也是真心为自己女儿。”喜樱娘子摇摇头。 大姨娘如同找到了知己:“还是妹妹懂我!我辛苦这半生不就为了女儿吗?只盼着她们能多些嫁妆,这会只要厚着脸皮去老爷那多求一会,就能保证她们一生的荣华富贵。” 她说完后就又适时聊了些旁的,这才施施然离开了沁芳渠。 之后就让绿依去打探沁芳渠的动静,看喜樱娘子什么时候去找太太求情。 只要喜樱娘子去了,她立刻也跟上,将女儿的奁产争取到三千两。 到时候按照一千两置办嫁妆,她就能落下四千两! 上回被剥夺了管家权又被罚没了贪墨银子,除了女儿的婚事,自己只怕这辈子都没机会捞钱了,得了这么多钱,不就能经营更大的势力? 庶女上青云 第65节 可是她等了又等,喜樱娘子居然一直都没有再去找太太。 “当真?” “是,姨娘,喜樱给孩子喂饭、还带她们去湖上划了会船,还去了隔壁煨芋居和五娘子一起吃饭。”绿依见上司脸色铁青,赶紧事无巨细汇报。 “谁问你那个了!?”大姨娘一巴掌就拍在了案几上,震得案几上甜白瓷茶盏震了几震,“她居然半点都没去太太那里么?! ” “是呢。”绿依胆怯回答。 大姨娘按捺不住,起身又再去了沁芳渠。 喜樱娘子仍旧是不冷不热接待了她。 大姨娘还不放弃,迂回道:“说起来我今儿个给女儿们收拾嫁妆,看了又看,到底凑不出两件值钱物件……” 喝着茶的喜樱莞尔一笑,放下茶杯:“大姐的意思是,让我去求太太,将庶女们的陪嫁银子由t两千两增加为三千两?”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 大姨娘就抹起了眼泪:“妹妹,我心里苦啊。” “我有两个女儿,花销大,存不下来钱,人老珠黄,老爷也不往我那里去,老实去太太和四姨娘那里,我没有旁的来钱的路数,不像四姨娘跟着太太管家,别人都说她油水可足了。” “姐姐,太太素来对我们很好,我已经很知足了。”喜樱娘子反过来握住她的手,满脸诚恳,比她还诚恳。 大姨娘:…… 喜樱说了她打算说的话,让大姨娘一时被噎住,不知如何接话。 喜樱却没再给她反应的机会:“姐姐,人心要知足,我现在每日里读着佛经,讲的都是惜福,知足常乐的故事……”,说罢喋喋不休说起了一些佛教小故事。 听得大姨娘昏昏欲睡,半天刚找不到机会开口。 好容易等喜樱住嘴,她却淡然端起茶杯:“姐姐,说起来真是对不住,我说着说着误了时辰,已经是我给菩萨上香的时候了,还请姐姐谅解,姐姐这通情达意,一定不会让我误了见菩萨的时机吧?” 说罢就赶紧吩咐丫鬟:“送客。” 大姨娘满肚子恼火却无处发泄,只好带着怒气出来。 喜樱娘子送走大姨娘后就去了煨芋居,见了五娘子,将刚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面露感激: “多亏五娘子提点我,不然我稀里糊涂就要当了大姨娘手里的枪。” 顾一昭颔首,她知道了嫁妆银之事后就猜到大姨娘要借机生事,所以先去寻了最容易被她利用的喜樱娘子,提前吩咐了一番。 喜樱娘子比她想象的还要机灵。顾一昭便说出早就想好的打算:“日子还长,姨娘不若学着识字打算盘。” “学这个?”喜樱纳罕。 “姨娘不要妄自菲薄,三年前四姨娘也才跟着学起,如今三年过去,简单的字她认识,算盘虽然打得不好,但也能看懂旁人打,不至于被管事蒙蔽,如今跟着我盘账算账。太太都夸呢。”顾一昭开口。 “五娘子的意思是……?”喜樱不是笨人,略被点拨就听懂了弦外之意。 “以后我嫁出去,太太身边没有帮手,姨娘学些技艺傍身,总归是没错。”顾一昭冲她点点头。 喜樱心生喜悦。她本来也担忧两个女儿的前程,没想到五娘子给自己指了一条明路! 若是自己也能有机会跟着太太管家,那两个女儿今后的前程可是也有指望了。 她由衷感谢五娘子,给她行了个大礼:“能遇到五娘子,当真是我祖辈积德。” * 挹秀台上,二娘子躺在房里蔫蔫不动。 听见外头有动静,赶紧起身询问:“是京城来的人吗?!是范阳来人吗?” 见外头进来的只是自己的丫鬟,便又没了兴致。 她蜷缩在大大的枕头后面,张开手对着日光比划,似乎手掌变成了一只鸟,一直飞一直飞,飞到了遥远的京城。 “会试由礼部主持,之后二月才殿试,次日阅卷,再将前十名呈往皇上,有他来定夺次序。 定完第五天才有传胪大典,读卷放榜,放榜都用黄纸书写……” 低低呢喃声,像是真的作为一只鸟飞到了京城上空,目睹了全过程。 青城心里替姑娘担心,有心哄哄她,就故意打岔:“怎么用黄纸?这么喜庆的大事不应当用大红纸吗?” “要不怎么说金榜题名,黄色才是金榜啊!”,她说着说着声音又黯淡下去 挹秀台的门又是哐当一声响。 她又一骨碌翻起来,翘首期盼:“是京城来的人吗?!是范阳来人吗?” 小洞庭笑嘻嘻开口:“是表少爷送来了礼物。!” “快!拿来我看看!”二娘子一骨碌就从床上翻起,趿拉着鞋就往外跑。 几个丫鬟就笑吟吟打趣:“我们表少爷也是痴心一片,这一路上无锡的泥娃娃、镇江的肴肉、淮安的山药干,徐州的剪纸,济宁的楷雕,一路送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挹秀台成了杂货铺呢。” 二娘子面上露出红润,翻着新送来的楷雕把玩。 “咔哒”一声,楷雕的背后木头机关一松动,掉出了一封信。 匆匆一瞥,只见信件上写了一句“但使君心似我心”。 曦宁的脸刷一下就红了,可眼睛亮晶晶,忽然有了光彩。她一目十行读起了信件。 “表哥说,让我不要担心,一切有他来安排。” 她说完后又担心:“可是他要考试,怎么能分神呢?” 兰哥儿送来的礼物也送到了拜石轩,他手里捏着表哥的信件,心中不喜不悲。 卢兰陵在信中表达了愧疚。 大哥就浮现出兰哥儿临去赶考前跟他说的话: “家中让我来苏州,原本是想迎娶曼姐儿,可我……”兰哥儿苦笑,“你是知道的,我们三个一起长大,我待曼姐儿与你待曼姐儿并无不同,与我待我妹妹也并无不同,亲近是亲近,可男女之思……绝不会有。” 弘哥儿并无惊讶,他也看出了端倪:“也罢,提早说得好,若是结成了怨偶反而不美。” 难道要为了颜面勉强妹妹借给表哥,让她像自己母亲一样郁郁而终吗? 弘哥儿绝不允许。 兰哥儿又道:“我这里有封信给曼姐儿解释,能否劳表弟转送?” “不必!”弘哥儿压抑着怒火,沉沉道,“两家本就没有提过亲事,一切都是大家虚无缥缈的猜想,算不得数,也就不用惊扰我妹妹了。”,与往日里温吞性子全然不符。 卢兰陵应了一声好,将信件收起来,不过垂手而立,欲言又止,见弘哥儿已经气冲冲转身走了,于是总归是说了出来:“表弟,我……我想向二娘子提亲。” 这话一出,原本已经扭头要走的弘哥儿回头就给了他狠狠一拳,“你当我妹妹们是能被随意挑拣的吗?” 那一拳揍得又稳又重,揍到皮肉能听见闷厚的钝响。 但卢兰陵不躲,也顾不上这一拳会不会让自己破相影响科举。 他擦着鼻血站起来,并不当回事,只沉声回答表弟:“弘哥儿,记得来喝我的喜酒。” 此时他写来的信件再次表达了歉意,又想请弘哥儿在合适的时候代自己美言几句。 弘哥儿气得将信件撕得粉碎:“做梦去吧!” “我倒要看看,你卢兰陵有什么办法来这一招偷梁换柱!” 过了年,二月会试开始,毫不意外,兰表哥与赵飞鸾又是双双高中。 这消息传到苏州城,太太满心欢喜:“只盼着孩子们能顺顺利利。”,她生怕许下宏愿惹得神灵不快,所以只将金榜题名的大愿藏在平淡话语里。 四姨娘却是个口没遮拦的:“说不定太太两个女婿都是状元郎呢,过几个月一门两状元娶两姐妹,这不就是《满床笏》吗?我们家说不定以后也能唱进戏文里呢!” 《满床笏》是讲唐代名将郭子仪家出了好几个将相女婿,拜寿时满床搁满了他们的笏板,夸的是家庭荣华富贵人丁兴旺。 顾介甫听见她说这些也乐了:“满床笏,好。” 或许是承四姨娘吉言,两位新进贡士三月参加殿试,几天后就是传胪大典。 传胪放榜的结果可比会试的结果来得飞快,很快就达到了江南。 黄榜上赫然列着熟悉的名姓:卢兰陵二甲,赐进士出身,赵飞鸾二甲,赐进士出身。 虽卢兰陵不是一甲进士及第但也足够步入仕途了,只要不是同进士就好,要不怎么有“为如夫人洗足,赐同进士出身”的打油诗呢。 顾家上下喜气洋洋,赶紧叫人撒铜钱,早就煮好的红鸡蛋四处发给附近平民,还去书院报喜。 表哥父亲母亲也到达了苏州城,本来这日子他们应当在家乡等待儿子殿试的消息,居然从范阳千里迢迢来了女方家里提亲,可谓是极其郑重。 顾介甫赶紧好好款待卢氏父母。 对方却不住进家里:“不是生分,实在是我们作为男方家,要应当郑重些。” 顾家上下都有些意外。一般两地姻亲都是写信说好亲事,在迎亲这天由男方上门迎亲就是,却没想到卢家在定亲环节就能双双来家里求亲。 顾介甫就很满意:他本来就有些舍不得将女儿远嫁范阳,却没想到卢家愿意俯就至此。 顾一昭自然还是负责设宴款待两人。表舅是个书生气质的中年男子,听说科举入仕,后来当官了几年就挂冠而去,每日里躬耕于田亩,闲暇时间著书立说,在士林里很有名号。 舅母则气质淳朴,衣衫朴素,如果说元风娘亲像村妇,那么舅母就像个乡间地主婆,说话也毫无弯弯绕,质朴可靠。 他们在给小娘子们送见面礼时更是一视同仁,一家人坐在宴席上并无骄矜气质。 太太私下里就跟钱妈妈念叨:“不愧是范阳卢氏。先前我见过一些世家子弟都很骄傲,张口闭口不是夸耀自家楼阁就t是自矜用具豪奢,还处处显摆他礼仪周全,反倒是范阳这门亲戚虽然也是豪门,却内敛低调,这才是真正的世家呢!” 顾一昭对这户人家也很满意。 听说当初前头卢夫人死因有多半是被顾介甫宠妾灭妻气出来的病,所以范阳卢氏跟顾介甫差点成了死敌,在古代普遍重视家族利益大过女儿的前提下,卢家能毫不犹豫与顾介甫翻脸,说明很看重自家女儿。 爱自己女儿的人一般坏不到哪里去。 全家都满意,顾介甫也觉得这是个好开头,可接过婚书后顾介甫懵了:“二娘子?” 卢大人就笑得有些惭愧:“我知道两家说好了是大姐儿,只是……只是那不成器的犬子……” 顾介甫了然。 他看了太太一眼,太太也是满脸茫然、惊讶。 顾介甫到底是官场达人,这种情形下还能维持着体面,笑着送走诸位客人。 可等进了后院,就沉着脸进了听松堂。 他厉声吩咐丫鬟:“去把二娘子给我叫来!” 庶女上青云 第66节 “老爷……”太太到底要给女儿求情,却被顾介甫一个眼神掐住。 偏偏大姨娘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一招一摇进了正堂,也笑着恭喜:“恭喜老爷,恭喜大娘子。” 待看到满堂的人之后,她像是才回过神一样,开口道:“怎么跪着的是二娘子?难道……哎呀我还当是大娘子,毕竟是她的舅舅家,亲上加亲……” “这可怎么是好。”她茫然去看老爷,“老爷可一定要保重身子啊,这一家老小就指望您了。”,让顾介甫的三分怒火燃烧到了八分。 等曦宁进了门,顾介甫就恶狠狠将婚书扔到了她脚下,训斥她:“你可知廉耻?!”满腔的恼火、羞怒。 曦宁接过婚书,打开看了一眼,就瞪大了眼睛,也跟着露出了茫然。 可是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喜悦和激动哪里能逃过顾介甫的眼?八分怒火到了十分。 他立刻恶狠狠指着女儿鼻子,恨不得给她一巴掌:“孽畜!跪下!”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抢了你大姐的婚事!”他说着就越发生气,“这若是传出去,旁人会怎么议论我?怎么议论你?议论你不知廉耻与表哥私会,议论我教女不严,议论我们顾家不知廉耻!” 他越说越生气,似乎看到了自己的仕途正要受影响。十分怒火变成了一百分的怒火。 火上浇油惹得老爷越发生气,扬声喊高升:“去拿鞭子,蘸了水!我打死这个不知廉耻抢夺亲姐姐婚事的孽畜!” 太太急了,上前求情:“老爷,不可啊,曦宁她还小啊!”,却被老爷一把推开,推到了官帽椅上,一下膈得岔了气,话也说不出来。 大娘子上前要求情:“爹,不关二娘子的事。”,却被老爷呵斥:“曼宁识不得小人心!你的婚事都被抢走了还维护她?!” 眼看一场大战一触即发,顾一昭上前行礼:“爹爹息怒,爹爹口口声声说二姐抢夺了大姐婚事,可据女儿所知,顾家与卢家从未定过亲,又何出此言?” 她不卑不亢跪在当地,抬起头护在曦宁面前,神色淡然。 顾介甫被问住,回想起来,却好像真未说过这样的事,一时卡了壳。 顾一昭又道:“今日大人说话时我不在场,还想请问爹爹,难道卢家舅舅明说了是二姐与卢兰陵有私情吗?”,卢兰陵是进士出身,不可能这么没脑子吧? “这……”顾介甫冷静了下来,卢大人说的是自己儿子不成器,瞧中了二娘子,的确没有提及两人有什么私情。 “小五虽然还小,但也知道二姐与我们一样循规蹈矩,每日出门都是丫鬟婆子簇拥,就算几次与表哥有见面的机会也都是与家人一起,屏风环绕,或是有易大家与四姨娘跟着,从未落过单,难道兰表哥能有什么奇异手段,能超越这层层高墙大院来与二姐有私情不成?” 太太这下也回归了冷静,在旁开口:“是啊老爷,或许是兰哥儿在姐妹出行时瞧中了曦宁,哪里就能怪她?” “那可说不准,都说桥头马上摇相顾。”大姨娘眼看形势要凉,赶紧继续煽风点火,“或许是郎有情妾有意!” “大姨娘还是少说两句吧。”顾一昭在旁幽幽道,“一家几姐妹同气连枝,您将二姐姐说成不规矩的,那传出去谣言我们几姐妹都逃不掉,还是您根本不顾三娘子六娘子死活,宁可搭上她们前途也要给曦宁泼污水?” 此言一出,旁边站着的三娘子和六娘子脸色一变,六娘子似乎受到了什么鼓舞,也开口求情:“爹爹,我们几个与二姐姐可以说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平日里吃喝玩乐都在一起,从未见过她有什么机会与外男见面。” “就是啊爹爹。”四娘子也鼓起勇气开口。 大娘子开口:“爹,既然卢家与我家对方有婚约,如今有二妹妹履行婚约,便是圆满婚事,外人什么都不知道,不会影响我家的声誉。” 家里人齐齐求情,顾介甫终于找到了理智。 他慢慢回想:的确,自己想要两家联姻,至于联的是哪个女儿又从未对外透露过,又何谈丢脸。当即对刚才煽风点火的大姨娘很是不满:“你以后少说两句话。” 一场风波悄然停止,大家散去,顾一昭也松了口气,她悄悄给二娘子使了个眼色,意思自己还会说服太太。 第46章 有了这一番事故,太太就更难被说服了。 顾一昭小心婉转劝她: “卢家虽然如今没落了但名号还在,卢家舅舅虽致仕在家但专心撰书立传,在士林里有很高的声望,卢家舅母人更是质朴自然,没有高门的恶习却有高门的教养,算是好相处。而且他们之前为大姐姐的娘亲谋公道,可见家风就是爱女儿的,这样人家嫁过去也不至于苛责旁人家女儿。” 太太果然心动。本来板着脸,此时神色动了一下,似乎在思索。 半天才冒出一句:“听说她在家连衣服都是自己与侍女缝制,到天暗就睡觉,从不在夜晚点灯熬蜡,吝啬成这样……曼宁锦衣玉食长大,哪里吃得了这个苦?” 能反驳就是好事,顾一昭就怕她闷不做声却一言不发,那才是真的铁了心不愿意让女儿嫁呢。 便含笑道:“我听大姐说过,这位舅母宽以待人,严以律己,从不强迫他人。再说世家多年败落原因都是子弟骄奢淫逸挥霍无度,卢家能以清贫守家,也说明家风正,有望绵延数代。” “而且表哥高中后自然会外出放官,舅母又明说了会让小两口相伴上任,天高皇帝远哪里会受束缚?” “娘!不住在一起,就如你与祖母一般!”二娘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忽然从屏风后面冒出个脑袋。 吓了太太和顾一昭一跳。 不过守门的丫鬟肯定不敢拦着太太的掌上明珠,想必她是这样冲进来的。 听见这句话太太终于绷不住笑了。 “你这孩子!”她伸手搂过女儿,好笑又好气,“对长辈大不敬,再说了,你就这么急着嫁出去!?” 她回心转意,有点意动。 顾一昭趁机在旁鼓动:“卢家家世深厚,公婆宽厚,婚后可以出去住,兰表哥又高中进士。” 趁这机会将卢家这门婚事的好处统统罗列出来。 太太当然知道好,她当初是大娘子挑婆家也是认真当自己女儿挑的,自然比顾一昭更清楚卢家的好处。 可是,总觉得心里不得劲。 唉,当娘的就是这一点纠结:不管对方如何好,总觉得配不上自己女儿。 所以还要再挑一挑毛病。 她张口要回绝,说自己打算再想一想,可看见女儿亮晶晶的眼睛又咽下去了反对的话。 窗外垂丝海棠开得正好,水粉烟粉的娇嫩花瓣,凑在枝头热烈而胆大。 太太想起当年她也是二娘子这么大,站在淮西乡下的海棠花下,跟娘吵架,任性将首饰撒了一地:“我不管!我就要嫁过他!” 她脸上挨了娘重重一巴掌,现在回忆起来右脸颊还是火辣辣带着热。 娘打完她又抱着她哭:“他自小身子弱,病重成那样,你嫁过去也是守望门寡。”,可是到底想帮她说那门婚事,找了手帕交去探口风。 然而没来得及…… 到现在她的丫鬟取名都是一水的药名,白芍、丹参、连翘……似乎能救回那个早就走的人。 那时候真年轻啊…… 那时候花在笑,云在枕,能分辨出春风和夏风的微妙区别,四月沾衣欲湿杏花雨落在油纸伞上都能缠绵成一曲少女轻愁,满城风絮飘起来时心都会软成柳絮,随风飘摇成云,成雪,从此浪迹八千里路,直到不知名的碧云天,共你一壶浊酒,笑忘人间所有。 不像现在,看见满城风絮只会担心哮喘会不会发作。 一阵风过,满树的花瓣随风掉t落。 太太收回思绪,叹口气,看向女儿的目光已经柔和了许多:“你怎么对得起你大姐姐?” “这让曼宁怎么办?” 这是太太心中最后一道关卡,她虽然对前头原配没什么感情,但这么久与大娘子朝夕相处也对她感情,这门婚事若是不成,曼宁已经17岁了,让她如何自处? 可是就在这时候,曼宁推门进来:“太太,我愿意!” 她眼睛亮晶晶:“我也不喜欢卢家表哥,如今他与二妹两情相悦,不是正好么?还请母亲成全我。成全妹妹。” 太太不提防又进来一个,看二娘子和五娘子眼睛都亮晶晶看着自己,丝毫不意外大姐进来,就知道这三个孩子商量好了要来这么一出。 她叹口气,摇摇头,又摸摸曼宁的头发:“好孩子,是母亲对不住你。若是你生母在绝不会这么委屈你。” “不,母亲已经对我很好,若是我生母在,她也会这么做,她会感激太太事无巨细照应我替我张罗的!”曼宁神情激动,发自内心。 这场婚事就这么说定了。 消息传开后青筠阁里。 “表少爷不知安得什么心?原本说好是我家的婚事,怎么待了一段日子就变成了挹秀台的?”萱草气的跺脚。 “不许编排二妹妹。”大娘子严肃看了丫鬟一眼。 旁边椿茂拉起萱草:“看你,还不快给娘子赔不是?都是娘子平日里待我们太和气,纵得你不知天高地厚。” 萱草嘟着嘴跟大娘子行礼:“是奴婢不对,不应当编排二娘子。” 她道完歉,心里的郁闷却没有少半分:“是不是卢家看二娘子陪嫁更丰厚些?所以表少爷才改了心思!” “闭嘴!以后不许让我再听到这话!”大娘子呵斥了一声。 青竹郁郁,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大娘子觉得很轻松,放柔和了声音:“我也不喜卢家表哥,如今却正好解了我燃眉之急。”,她目光放到书房那副画上,神色一松。 太太虽然决定了要说定这门婚事,可是见卢家送上门的官媒时却很硬气。 “我家大娘子今年都17岁了,这几年为了等卢家约定没有说亲,如今你们卢家忽然冒出一句话要换人!你们说换就要换?!这些年两家的默契都置于何处?” 太太板着脸坐在正堂,似乎真的很生气。 这却罕见,这么多年太太对卢家人都很客气,从未这么生气过。 官媒赔笑,陪同的一位卢家本家弟妹也赔笑:“崔夫人大人大量,实在是……唉,都是命啊……” “命不命的我不管,难道我家信守承诺也错了?难道曼宁一路等到17岁,耽搁了那么多姻缘就算了?这件事你们必须给顾家,给曼宁一个说法!”太太拍着桌子发火。 发完火还不等官媒和卢家回话就端起了茶杯:“送客!” 钱妈妈冷着脸请了客人出去。 求情被拒绝,卢家人不恼火,倒对崔氏多了一份敬意,按道理卢兰陵换成了她的女婿,崔氏应当袒护卢家,却还是坚持为曼宁讨回公道,说明她人品正直。 舅父舅母一开始来提亲是疼爱儿子,可如今观崔氏为人,倒觉得有这么一个岳母对兰哥儿来说是一件好事。 他们求亲的心情就更迫切。第二份来时就提出给曼宁补贴了五千两银票的嫁妆。 “这件事涉及到顾家的尊严,我们顾家人就这么由着你们挑挑拣拣?难道是给钱就能补偿得了的?”太太冷笑,“若是给钱就能补偿,不如我给你们五千两,由着我挑拣卢家儿郎如何?” 总之她极尽挑剔之能事,反而让卢家更加佩服,最后两家说定,给曼宁增加五千两银票的添妆,又增加了两处田庄,给曦宁的提亲礼也增加了一模一样的一份。还特意说明给曦宁提亲不是安抚顾家,而是发自内心尊敬太太所为。 太太面上沉着脸不情不愿同意了。 可回到内宅就跟顾一昭嘀咕:“都说卢家质朴,原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居然说起几千两银子的添妆说给就给。” 顾一昭捂嘴笑:“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亲事还没说定,太太就已经偏向了卢家?” “你这孩子。”太太不好意思抚抚耳环,“总归家底厚,嫁过去才不会吃苦。” 大娘子就有了目前姐妹中最丰厚的奁产:一万两的嫁妆,还有亲娘的五千两嫁妆,以及一百亩水田,几处田庄和商铺。 有了这些银子,又有顾家和卢家两家护着,她就算是嫁给个庄稼汉都能衣食无忧过完一生。 太太这才松口气。 庶女上青云 第67节 顾介甫可没有那么多顾虑,他一旦确认了这件事对自己声誉没有影响之后就放心下来,毫无芥蒂接受了这桩婚事。 范阳卢家过几天来正式提亲,特意请了一位已经致仕的前任首辅大人来提亲,这可是无上的荣耀。 顾介甫更加满意,打定决心要抓住机会与这位首辅大人攀扯上关系。 两家交换过庚帖,又将庚帖供奉在祖先牌位前占卜后静置一夜,确保这期间没有任何不吉利的事情发生,这才算互相认可了对方的意思。 这门亲事就这么定好了。 太太又忙乱起来,原本说好是给大娘子置办婚事,如今就变成了要给二娘子置办,还要赶紧给大娘子赶紧寻摸亲事,她自己女儿占了大娘子婚事就让太太更觉得对不起大娘子,因此最近每次宴饮都带着大娘子,发誓一定要给大娘子找一家不输给卢家的婚事! 【作者有话说】 加更一波[比心] 第47章 大娘子和二娘子的备嫁进行得轰轰烈烈,四姨娘便也担心起了顾一昭的嫁妆。 她叮叮当当盘点起了自己的小金库:“一组青铜樽,一叠名家碑拓,几匹纱罗,云锦一捆、人参两盒……” 拉拉杂杂算到最后郁闷:“都是物件,不好兑换银子,测不出有多少。”,要知道二娘子可是有一万两的嫁妆!其中压箱银至少有五千两。 顾一昭作为庶女只有两千两的嫁妆,置办完衣裳首饰后能拿来压箱的估计也只有一千两,这怎么比? “那娘想要兑换成银钱吗?”顾一昭问四姨娘,古代人的储蓄方式也比较多样,不局限于银票,而是药材、首饰、古籍善本、布匹,分散到每一次都积攒些,这样反而能对冲很多风险。 “兑换一半吧,挑出最好的一半给你添妆,毕竟这些物件也是面子不是?”四姨娘这时候就嫌起了资产少。 其实也不少了,娘俩这几年都在太太庇佑下安心攒钱,粗略清点了一下,银子月例钱 四姨娘人讨巧,所以老爷和太太都会赏赐她银钱 居然也盘点出了五百两。 顾一昭自己的小金库里老爷太太赏赐部分能有五百两, 她在外面做生意,这三年里每月能成交两三单掮客生意,每笔提成十两到百两不等,再加上府里太太默许的“管家务劳务费”,居然积少成多也攒了两千两。 算下来娘俩也有了三千两银子的私房钱。 四姨娘瞠目结舌:“这钱,比外头有些人家的家底还厚呢!” 即使到了现代某些高门里的小妾私产也都有几千万,比寻常人家都富有。 “这钱也是靠着顾家的权势赚来的,因为背后的神秘东家姓顾,所以那些想要打侵吞主意的人就不得不收敛,我们也不用掏钱付保护费,不用打点官员小吏,这就省了一大半银子。” “这么多?”四姨娘咋舌,“怪道他们说当官比经商还赚钱。” “何止呢。我们家只是借势保护自己,并未仗势欺人。”顾一昭穿越到这个世界发现了很多黑暗,“有的县官吞并人家铺子,眼红人家资产就给人家定个罪名全数剿灭,还有买卖盐引、茶引的,样样都是来钱的门道。” 四姨娘点点头,神色略微沉重,良久她又神神秘秘摸出了一张银票:“这是我自己赚的呢!每次画扇子的工钱我都好好保管起来。” 刚开始画扇子时她还不愿意拿工钱:“给女儿画扇子要什么酬劳?” 可顾一昭强烈要求给她也按件算酬劳,四姨娘就拿起了工钱,一开始她还别别扭扭“这钱暂且放在我这,就当是给你攒着的。”,等后面就拿得理直气壮,有时候顾一昭耽搁几天,四姨娘还会催促“这个月的工钱呢?” “张屠夫”的名号已经在苏州打开了小小名气,都知道桃花坞制扇业里面有个神秘的张屠夫,画好。有外地客商甚至还会点名要。 当然张屠夫这名号渐渐响亮不是因为画的一定比苏州画家多好,而是它物美价廉,以张屠夫日渐精进的画功,同等笔力的画家都要价五两十两,唯有张屠夫一直老老实实以一两的价格出售,所以很受欢迎。 四姨娘作为易大家手把手教出来的亲传弟子,画工自然没得说,她又t见多识广,夏日里画冰鉴里冷气腾腾端出来的瓜果,冬日里画暖房里吐艳的山茶,一窗之隔外面大雪皑皑。 而市场上常见的扇面题材就是山水画、牡丹花、仕女图、猫扑蝶,说实话看多了也觉得烦,反而觉得四姨娘画出来的扇子新奇有趣,都争着买。 每柄扇子一两银子,四姨娘的提成也从一开始的几个铜板一路提升到了半两银子,如今她又与女儿讨价还价商议:“我那扇子,能不能再给我涨涨价?” “不成啊娘。”顾一昭苦着脸,“扇骨是上好樱桃木、扇面是上好宣纸,我还有店铺费、还有赁人的费用,实在是不能再涨了。” 说完后又觉得不对:“娘!我还是不是您亲女儿!您居然跟我讨价还价?” “在商言商嘛。”四姨娘如今也有些商业思维了,“我赚完攒给你是一回事,但我讨价还价是另外一回事。” 四姨娘也很喜欢这部分收益:“这可比当姨娘拿的月例银子有意思多了。” “上一次这么拿钱还是当灶娘的时候,我小时候穷得要上吊,好容易遇上机会到了顾家后厨,拿了那么多月钱,乐得我不知道怎么花……” 四姨娘回忆起过去眼睛都亮了,过去这么多年还记得清清楚楚:“我买了一瓶子头油、一瓶子刨花水、一朵银丁香的耳堵,买不起两个,就一个一个买。攒够钱了再买一个。” 顾一昭看她这么高兴,就觉得给她开工钱是对的。 四姨娘翻出来的东西太多,顾一昭就叫高大义跑腿去各处商铺寄售,能在自家出售的在家出售。 当中有名家碑拓,有古籍善本,顾一昭不想贱价售卖,便都挑出来自己留着,挑着挑着就冒出一个想法:自己可以开一家书店啊! 她就吩咐边安和高大义两人:“我想开一家书肆,你们这几年在市面上观察,可知道里面的门道?” “自然是知道的。书籍刊印好了出售利润颇高。”高大义见多识广,提的建议很中肯,“只不过苏州府文风盛行,书肆太多,恐怕不好脱颖而出。” “不过若是不愁销路的话,赚钱也很多。”边安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像是在贡院一带开设,就也能客似云来。” “我打算书肆里不卖常规的四书五经那些,只卖些策论、时文,再就是自家的这些古籍善本的抄写本,和名家碑拓定制成册印刷的字帖售卖……”顾一昭盘算着经营策略。 她打算开精品店,只靠着自己的优势卖精品,古籍善本和字帖原本都是四姨娘从老爷手里得来的,印刷完出售印刷件,原件还能继续保存。 再就是策论、时文,这些只要定期去书院收购优秀学子们的作业就好,大哥就读的书院江南第一,生源质量也不错,比贡院里的学生更优秀。 有了这些特色精品还能在杂货铺售卖,南来北往的商人自然也会贩卖这些资料往穷乡僻壤去卖给当地学子,所以销路不愁。 高大义和边安听得兴奋:“五娘子这个主意好!”,既避免了与其他书店进行同质化竞争,又方便靠自己特色闯出市场。 有了经营理念指导,高大义和边安两人就又去赁铺子,联系雕版印刷的工坊,忙得脚不沾地。 等要定书肆管事时边安自告奋勇:“我来吧,五娘子。” 他嘿嘿一笑:“我虽然是南北铺管事,但高大哥拉拢来的生意比我多,他能说会道,人又主意多,我处处比不过他再做他上级有些德不配位,所以想着主动退贤,也能给大家留点体面。” 一般人甚少有像他这样有自知之明的。 顾一昭思忖下点点头:“你也不用妄自菲薄,以后自有你施展抱负的机会。” 高大义也很会做人,听说自己升职边安主动去书肆做管事后大大方方说:“可惜以后不能一起搭档,边兄弟严谨认真,我在这上头不如他。” “你们都别谦和。”顾一昭笑,“以后我名下还会有更多商铺,到时候肯定会将你们提拔为大管事和二管事,到时候还是有机会相聚。” 是啊,五娘子又没有可信任的奶兄弟,手里可用就是他们二人, 听说单是顾家给庶女陪嫁的田庄之类就无数,何况五娘子手腕高明,以后肯定还会有大产业给他们管,边安心中挫败感烟消云散,两人对未来都充满憧憬。 边安告辞时又住了脚步:“我想跟姑娘商量……不对,是请求……豆蔻的事……” 他这几年跟着五娘子干,也积攒了不少银钱,自家在远离顾家后院奴仆们聚集的大杂院,远处租赁了一处一进的小院子,也开始准备起了自己婚事。 “哦”顾一昭开玩笑问他,“你可有什么结婚的准备,我可不能让你委屈我家豆蔻。” 边安答:“我爹娘给我准备了一些成亲的东西,我娘早就脱籍了,在太原老家置办了二十亩田地,又在虎丘开了一爿茶水铺,专门雇了人卖茶水,我爹打了全套的木制家具。家里买了个小丫鬟进来伺候。” “嫁进来后虽然没有荣华富贵,但胜在家底殷实,再加上我必然好好待她,赚十文钱给她十文钱,让她做个衣食无忧的妇人是没问题。” 顾一昭又去问豆蔻意思:“我铺子里的那位边管事,他说,要请了媒人上门提亲,不知女方是什么意思?” 丫鬟们一下都笑了。 豆蔻自己脸红了,低头揉着腰带,半天没说话。 “看来豆蔻姐姐是不愿意。”山茶在旁边挤眉弄眼,“不愿意就回绝了吧,我邻居家倒有个秀才寻婚事,不然将豆蔻姐姐说给他也使得。” 豆蔻急了,赶紧抬头,却见大家都笑,反应过来是在逗弄她,自己脸也红了。 “我记得你几年前是愿意的,只不过这过去几年,或许有了新的想法,所以想着先问过你的意思再说。” 豆蔻就红着脸鼓起勇气点头:“是愿意的。” 当初豆蔻来煨芋居本就是想逃脱被太太许配给车夫的命运,她与边安青梅竹马,自然满心满意都只有边安。 这还是顾一昭第一次嫁丫鬟,她便张罗取了二十两银子,又备了些衣裳、几匹布给她做嫁妆。 豆蔻听说后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太贵重了。”,府里小姐们的月例银子才二两银子,她何德何能能拿那么多。 顾一昭笑眯眯示意她收下:“你还是我这里嫁出去的第一个丫鬟呢。”,又示意她看布匹衣裳下面。 那会是什么呢? 是首饰?是婚书? 豆蔻怀着忐忑的心情揭开衣裳。 衣裳下是一张纸。 豆蔻这几年跟着山矾简单认识了几个字,一眼就看见纸张上有自己的姓名。 她吃了一惊,拿起纸张就问;“娘子?这?” “这是你的身契。”顾一昭笑眯眯回答,“我先前承诺过要给你们每个人放契,这便是你的。” 豆蔻惊讶不已。其他丫鬟也是。 她们都以为娘子当时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她是这么想的,并且真的这么做了。 豆蔻反应过来后就跪在地上要行大礼:“多谢娘子!” 其他丫鬟也都有些激动,她们为奴多年,生死皆受制于主家,从未想过还有一天能够重获自由身。因此都觉得生活有了新的盼头。 顾一昭置办了一份丰厚嫁妆,丰厚要嫁豆蔻的事也传到了园子里,外头说什么的都有,当然最多的还是艳羡: 现在谁不知道五娘子那里当差又能获得实实在在的权利,又能帮忙谋差事,如今还能给丫鬟放契? 所以想来煨芋居当差的人就更多了。 眼看着豆蔻就要走,留出一个空缺,越来越多仆从私下都托了各种手段来打听。 就连郑妈妈都在顾一昭拜见太太时开口:“听说豆蔻走了,五娘子那余留出个位子?” 顾一昭一愣:“妈妈好灵的耳朵。” “我妹妹家有个女儿……”郑妈妈笑,“如今正好15岁左右,水灵灵水葱似的人。” “我那里好小的庙,怎么供得起妈妈家的亲戚?”顾一昭仰头笑,很客气,“恕我直言,妈妈这样的地位,近亲我还以为都会安置到好些的地方呢,倒是妈妈要是有远些的亲戚若是不嫌弃我那里,让木兰好好看看。” 虽然是拒绝,但也给郑妈妈留了体面,意思煨芋居油水不足,不配郑妈妈的亲戚费心来做工。 郑妈妈要是有分寸的话,就应当开个玩笑,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双方面子都不损耗。 庶女上青云 第68节 偏偏郑妈妈这些年已经被捧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听顾一昭谦虚居然还真当了真: “我妹妹的女儿性子慵懒,人又笨手笨脚,哪里能进听松堂和挹秀台?”郑妈妈笑嘻嘻道,“只不过我妹妹老在我耳边念叨外甥女生计,我就免不了给她寻个出路……” 她话说到这里忽然心里咯噔一下,后知后觉t觉得不对,回头看太太。 太太果然摇头:“你自己都说了外甥女不好,指给我们小五做什么?难道她是个什么糟污都收的乞婆?” 郑妈妈暗道不好,赶紧上前笑着跟太太解释。 解释了一圈,白费许多口舌,但仍见太太神色淡淡。 这之后她外甥女的名声就算是臭了,就算煨芋居进不来想塞进好地方却是不能了,连喜樱那里都不要。 气得郑妈妈姐妹冲到她家里,狠狠跟她扭打了一回,指甲将她脸上抓得稀巴烂。 * 太太无心照管家里仆妇们的争夺,她只关心大女儿的婚事,带着大女儿近来频频赴宴。 太太在苏州城里也算是一等一的贵妇了。然而贵妇们又不傻,前几年谁家跟太太说亲,她都婉拒,怎么今年又急了,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因此待这门婚事就不大感兴趣。 即使曼宁人温和又好性子,端庄如君子,被每个太太都拉着手赞叹一句“好周全的玉人儿,若是我家女儿有你一半就好了。”,还是没有什么人上前求亲。 把太太急得,本来是畏寒的身子竟然硬生生冒出几个大红疮,连带对着往日里最爱的弥哥儿都没了好脾气。 大姐外祖母和祖母都写信过来,得知换亲之事后两位老人就齐齐病倒了。 大姐能理解外祖母的为难,一边是早逝女儿留下的骨肉,一边是自己的亲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而且卢家父母也愿意帮助儿子换亲,老夫人就病倒了,觉得甚为对不起大姐,甚至还写信说自己能拼出老脸不要去娘家找一个可靠的儿孙。 祖母的信也差不多,恨自己不能约束卢家,但鉴于卢家是大姐外祖家她又不能去闹,只自己心中遗憾,也想去自己娘家寻一个侄孙。 顾介甫也挺着急:“凡事讲究个长幼有序,曼宁不成婚,曦宁怎么成婚?” 谁知这时候居然有人找上门给大姐提亲。 来人是归华堂邓家的大少奶奶,进门之后喝不到一盏茶就放下茶杯捂嘴笑:“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寻常少往来的人骤然登上知府家宝地,想必夫人肯定心里纳罕。” 太太嘴上说哪里哪里,心里的确纳罕,这个少奶奶名声她也听闻过,最是飞扬跋扈,平日里大家在社交场合碰到也只是点头之交,怎么会屈尊纡贵来自己家? 那位少奶奶就笑:“我来上门提亲。给我家小少爷邓毅连提亲,想要说贵府大小姐。” 崔氏按捺住心里的惊讶:“上次我家孩子们郊野遇到邓公子,说是他的妾室怀孕闹脾气,按道理有家有口,怎么想到说亲?” 顾一昭则想起上次在雪地里遇见,那邓毅连色胆包天,居然在顾家少爷们在场时出言不逊,这样的人,怎么能是良配? “那妾室啊?”大少奶奶面上毫不在意,“找人打发了就是,或者喂一碗药送走,留着儿子就是,大娘子要是介意,就送到她膝下抚养也行。” 说起一条人命来轻描淡写。 崔氏很看不上邓家做派,面上却仍旧不显:“那听这意思,邓少爷还未娶妻子?我还当没娶妻之前都不能立妾室呢。”,其话语之犀利,让顾一昭想起东瀛京都大妈。 “……”大少奶奶难得的有些尴尬,似乎被噎住了。 半天才回复:“毅连那孩子是公婆老来子,所以娇惯些也在所难免……” “至于那妾室嘛,是看他实在喜欢,以死相逼不得不养在家里,可他如今已经对妾室没几分情谊了,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以后收拾心思踏实跟你家大娘子过日子。” 崔氏都要被气笑了:“原先以死相逼的妾室这么快就不喜欢了?” 对方没听出崔氏的嘲讽之意,仍旧迟钝点头:“是呢,听说毅连三番五次与贵府大小姐相遇,就说明与你家大娘子有缘分。” 崔氏冷冷道:“我没听懂,我家大娘子出门有长辈老师跟随,身后丫鬟婆子大堆,还有兄长陪护,也不知道贵府少爷怎么相遇的。” 邓家大少奶奶似乎也觉得自己窥探别人家女眷的行为有些失礼,就笑了下:“毅连那孩子,玩心重了些。” “听闻府上大小姐长得如花似玉,虽然年幼丧母,旁人都说丧母长女不可取,但我家不在乎那个,娶进门好好让长辈们教导教导,也能有个过日子的样子。”邓大少奶奶就很自得,似乎对这门婚事势在必得。 崔氏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这是来提亲还是来结仇?贵府处处贬低我家大姐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上门找骂的!” “你?!”邓家大少奶奶惊愕,随后生气,也有了几分怒火,“你家可莫要不识抬举,谁不知道你家大姐儿磋磨了好久都找不到亲事,无人教导,如今已经快要成老姑娘了!” 崔氏冷冷道:“我家大娘子外祖父家是范阳卢氏,历代人才辈出,名列五姓六望,自家是太原顾氏,父亲是朝廷命官,她自幼又孝顺祖母服侍左右,稍长些有我教导,还有闻名天下的易大家、宫里出来的邓女官做夫子,你这话也不知道说的谁?!” 她冷笑:“倒是你家小少爷,还未娶亲,宠妾和庶子都有了,到底是谁没人要?” “你!”邓家大少奶奶去哪里都是花团锦簇,却没想到被崔氏骂了个头破血流,要骂人却说不出话来,只指着崔氏的鼻子“你”“你”了半天。 崔氏端茶:“送客。” 陪侍在旁边的顾一昭就担心:“娘得罪了邓家少奶奶,万一爹生气怎么办?” “他气就气。”崔氏也有几分火气,“难道男人辛苦往上爬,是要让家里儿女做王八被人踩到脸上不成?” 顾介甫倒没说什么,只笑着说:“内宅妇人的事,与我们男人家不相干。”,仍旧与邓家继续保持友好往来。 可大家还是低估了邓毅连这个老色胚的决心,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拿了一本账册来威胁顾介甫。 邓毅连是个混下九流的坏痞,所以听闻顾家不愿嫁女儿给她后气得摔烂许多碗碟:“全苏州城都知道她女儿嫁不出去了!我愿意娶算是他们家烧高香!就应该自己陪嫁丰厚嫁妆识相送到我家门口!” 他身边就有个专门讨他欢心的随从,有心出主意:“少爷,像顾介甫这样的官员都不干净,不如我们查出些把柄来?说不定还能一用!” 喜得邓毅连连拍他:“好小子,你家少爷能不能洞房就看你的了!” 随从就去查。 说起来要回溯倒三姨娘。三姨娘在福建管家时,曾经拿着家里的银子去放过高利贷,三年前到了苏州也放过一两笔。 事后虽然顾介甫处理过了,但当初自以为处理得干净,却还是遗留了一个人。 那人是苏州一家高利贷事主的邻居。 当时顾介甫为了尽快脱身,就命令管事吩咐下去,将所有账单能还上的还上,还不上的全烧了契约免除债务。 有户人家就成了幸运儿,不免跟自家邻居吹嘘,邻居嫉妒:凭什么大家都一样穷,就你好运气,借来的高利贷不用还了? 因此半夜见那户人家着急忙慌烧契约,自己心里一动就在他走后浇灭了火堆,从里面扒拉出些契约账册,想着有一天说动原债主,仍旧收他的债。 他不知道债主是谁,自然无从查找。偏偏这天跟自家舅兄坐在一起喝酒聊起这件事,将账册拿来给舅兄看,舅兄一拍大腿:“这不就是我正在查的人家吗?” 那账册落款赫然写着顾家三姨娘的闺名,旁人不知道,可舅兄是邓毅连那个随从,这几天正在夙兴夜寐查顾家的底,没想到真起出了什么。 邓毅连给邓老爷连夜送了过去,邓老爷摇头:“要不是听说那家大娘子陪嫁丰厚,我们何必接二连三上门?丢这个脸?” “爹放心吧,这回必然顺利。”邓毅连势在必得,又涎着脸笑嘻嘻说,“她是个绝色,就算腻了下服药就行,她那娘不就短命嘛,到时候也好遮掩,我们还能反过来责怪他们家送了个病秧子过来,那陪嫁也能顺理成章留在我们家。” 邓老爷想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就也忍着面子,再次上门。 这回邓老爷去顾家提亲就多了些硬气,将高利贷契约似有似无透一透:“亲家好糊涂,怎么这么重要的单据落在旁人手里了?” 顾介甫接过契约一看,警铃大作,刚要一把撕碎,对方却笑起来:“亲家,这是手抄本,正本这么重要,在我家橱子里锁着呢……” “万一——有人拿去报官,毁了亲家的前程可怎么办?” 好一个顾介甫,不过片刻功夫已经收起了刚才的焦急,换上了一副亲热的笑脸:“亲家说哪里话?”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大姨妈,但还是坚持码字啦,叉腰! 第48章 “邓家人又来了?”太太听说后啐了一口,“来也是白来。” 四姨娘在旁边递过话头:“说起来这家人也是脸皮厚,一次不来又来一次。” 说到自己婚事,知礼的大姐姐起身想回避,却被太太留下:“你们几个留下,你们要给丫鬟们挑婚配,以后长大也要给女儿们选亲事,也该听听婚恋上的门道。” 她给女儿们讲些道理:“挑选婚事要看男方品行,不用一味端方但也要品行良好,否则那等不仁不义的无耻之人嫁过去之后天地君亲都无法约束,那就是大麻烦。”,还有一点太太没说,男人家里有爱妾前头有儿子也不能嫁过去,顾介甫就是这样情形,她就没说给女儿们听。 正说着话,顾介甫笑着走进来,俨然已经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适才我已与邓大人定下了亲事。” 晴天霹雳。 太太顾不得提醒老爷女儿们在场,起身问:“老爷说梦话呢?” 旁边坐着的其他人也都惊讶万分,四姨娘惊呼出声,几个小娘子齐齐看向大姐,大娘子咬住嘴唇,脸吓得煞白。连最小的弥哥儿都感觉气氛不对,不玩磨合乐了,嘴一咧就开始大哭。 顾介甫一脸淡定:“我仔细想过,这门婚事也并无不可,何况邓家走了狗屎运,捏住我家把柄要挟,这又要如何?” 不得不说他真是一名成熟的政客,刚知道这件事时候恼火、愤怒、担忧,可在几息之间已经算好了得失,换上了淡然态度,似乎刚才那件事并无任何影响。 事涉家里大事,太太叫女儿们退下,这才问起了来龙去脉。 等听完后她恼火万分:“这邓家怎么如此欺人!” “那将此事推到三姨娘身上去呢?就说受妾室蒙蔽,我们知道后第一时间处置了她?”太太拼命想着主意。 “不可。”顾介甫摇摇头,“邓家就如一条毒蛇,只要被这种人盯上,就算今天解决这件事,明天他还能想出旁的。” “那难道以身饲蛇?!”太太气得太阳穴上血管爆跳。 “如今生气有什么用?当然是先想想如何解决。”顾介甫坐在一旁,脸上无悲无喜。 如何解决?当然是叫大娘子嫁过去。 “我要是不嫁过去,家人怎么办?爹怎么办?我不能就这样躲在家人身后。本就是我这张脸惹出的祸事,自然由我来平息。” 知道来龙去脉后,一贯最温柔的大娘子此时却坚定而勇敢。 “你这孩子,不成!我不许!”太太坚决反对,“你爹行事荒唐,我要请你舅舅给我撑腰,请你外公出面阻挠婚事!” 这里说的舅舅和外公自然不是卢家,而是崔家。 大娘子鼻子就一酸:“母亲,您已经对我做到最好,只是如今也该轮到我来报答家里了。” 她自有主意,既然邓家势在必得,不如自己自尽,叫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自此之后就再也不吃饭了,硬是想要活活将自己饿死。 顾介甫动了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道能由着她挑肥拣瘦不成?!” “归华堂邓家难道还能辱没了你不成?江南多少世家都排着队想嫁女儿进去!” 原本的一点犹豫荡然无存,怒吼时顾介甫说不出这是因为仅存的一点良心,愤怒背后隐藏的到底是不是无法化解的内疚,为了冲淡那点内疚,他斥责得越发大声。 他命令仆从动手:“给我喂饭!一定给她塞下去!她就是死也要死在邓家!” 满屋的婆子奴婢们看了看,往前象征性走了几步,胳膊机械抬了抬,但都没有后续动作了。 顾介甫更怒,命令高升下手,带着外院的仆从将大娘子禁锢到园西边的空房子里,命令仆从每日强给她喂饭。 庶女上青云 第69节 姐妹几个偷偷去探望大姐。 每日饭点时都有婆子板住她的手,强给她喂饭。若是不吃,就由青筠阁仆妇受罚来威胁。 可即使吃饭大姐还是瘦了好几圈,衣衫也无心换,更是不梳妆,昔日温润馨香如白百合一般的大姐此事黯淡无光。 姐妹们落下泪来,谁也没想到这件事会闹得这么僵。 “父亲真是……”曦宁罕见批评起了顾介甫,“他怎么能这样啊。” 大家都觉得顾介甫平日里虽然板着脸,但很少责骂女儿,却不想他居然能这么威逼大姐。 “是啊。我以为爹爹最多就吓唬下大姐,怎么会如此动怒。”四娘子也纳罕。 只有顾一昭没说话,以顾介甫的性格,平日里无事时自然繁花锦簇,乐得做个慈和父亲来享受天伦之乐,可如今官位受威胁自然是弃卒保帅。 六娘子喃喃低语:“爹爹怎么不为以后想?若是大姐嫁过去与他结仇……” 大家都没回答。 当然是因为他已经权衡过利弊,知道大姐不能对他怎么样。 而且嫁到邓家后大娘子肯定还要仰仗顾介甫的权势,自然不敢与生身父亲翻脸。甚至她本人还要藏得严严实实,避免被邓家发现一丝父女失和的危险,否则被邓家发现越发要被欺负得骨头渣不剩下一点。 想通了这一点,小娘子们就站在原地面面相觑,眼中都流露出一丝兔死狐悲的伤感。 曦宁更是眼泪狂流:“我不嫁人了!大姐你嫁去舅舅家吧。”,在这一刻她才明白没有亲娘和外祖父庇护,她根本就是另一个大娘子。 “说什么孩子话?”大姐拉她过来掏出手帕温柔替她拭泪,“这话让表哥听到后要多心的。” 小娘子们越发一个个眼泪汪汪。 大娘子本人倒没什么,还笑着跟妹妹们招呼:“以后不许再来了。” 小娘子们一个个擦眼泪擤鼻子,却都无计可施,半天才恋恋不舍散了:“大姐,我们明天再来。” 顾一昭留在后面,看她们都出去了,才凑近大姐,小声问她:“大姐如今怎么想的?难道就这么妥协了?” 曼宁无奈一笑:“这是爹的意思……” 卢家虽然疼大娘子,但他们违背婚约娶了二娘子,本就愧对顾介甫;祖母虽然疼大娘子,但比起孙女当然还是儿子更要紧些;顾温弘还在书院读书不知此事,可就算知道了他不过是个连秀才功名都没有考中的书生,又有什么能力? “姐姐就这么嫁过去,可……世孙呢?”顾一昭警惕扫了一眼附近看守的管事,小声问。 “他……” 曼宁凝滞的眼珠子透出一丝光彩,“他最讨厌别人叫他世孙,让我叫他仰公子。” 听大姐说仰鹤白这几年和萧辰一路入闽剿倭,大破倭寇占领的横屿,而后突围漳浦。 在宁德、兴化、仙游、福安辗转游击,神出鬼没,歼灭无数倭寇,靠着赫赫战功萧辰升任福建南路参将,他也成为了守御所千户。 大凡世家子弟都有恩荫制封官的惯例,但这两人小小年纪就能靠自己血肉挣出一份军功,可谓少年才俊。 “他若是回来知道大姐另嫁他人,该如何伤心?”顾一昭小声问。 曼宁眼中那丝光泽慢慢恢复,整个人也有些精神:“可……”,可他赶不回来。 她眼泪流了下来,又扭头胡乱擦拭:“也罢,这就是我的命。” 她握住顾一昭的手:“五妹,只当是我一场空想罢了。”,说罢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抽噎着再也连话都说不出来。 顾一昭走了出来,追上了姐妹们,心里却无法平静。 大姐姐那么好! 她还那么年轻,温柔沉静、熟读诗书、照顾妹妹们,即使早年丧母但未因此自怨自艾,相反总是积极乐观,像一轮月光温柔照映身边所有人,这样的女孩子,怎么能葬送在邓家那个牢笼里? 顾一昭攥了攥拳头。 从她穿越至今一直都在循规蹈矩:努力适应这个时代对女子的规训,一举一动符合社会对闺阁女儿的规范,可以说她很成功,便是本朝最苛刻的道学先生都无法指摘出她行动的失衡点。 有时候她都以为自己的前世只是做了一个荒谬的梦境,自己本身就是土生土长在这个朝代的。 然而…… 就像今天这件事,她当真能袖手旁观,心安理得继续遵循礼教规范吗? 顾一昭攥起的拳头松了又紧,攥紧又松。 不是夏天,但她后背起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万一失败…… 她想起刚穿越过来时逼仄的小屋、长着深绿苔藓的墙角、旁人的白眼…… 若是被顾介甫发现迁怒于她,那就会比刚穿越来时更糟糕。 后续是拿她来顶婚,或许是将她嫁得更差…… 俗话说得好,乱世先杀圣母。来到这样一个朝代要想活得好必然要放弃一些圣母心。 可…… 脑子里没来由冒出四个字:自由、博爱。好奇怪,当她要放弃时这些昔日觉得好笑的准则忽然浮现心头。 没有人相信美好准则的新世界,真的值得她为之殚精竭虑吗? 顾一昭艰难吞咽了下,长长叹了口气,叫t住了姐妹们:“我有个主意。” …… “顾一昭,你疯了?!”四娘子看她的眼神就像看鬼。 三娘子也皱眉:“爹知道了怎么办?” “你们谁不想做,或者担心影响自己以后婚嫁,大可去老爷那告密。”顾一昭冷冷答,“只不过告密者要承担今后被我报复的风险。” “我来!”二娘子和七娘子毫不犹豫开口,站在了顾一昭身边。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大姐姐那么好,我也要帮她。”六娘子斗志高昂,也站了过来。 “你啊!”三娘子急着拉着妹妹,“你一个人被抓住怎么办?算了算了,我也来吧。” 四娘子左看看右看看,最后不情愿叹口气:“也罢,要是被抓我就说是顾一昭威胁我的。” 大姐还在擦拭眼泪,就见几位妹妹折返了回来。 只不过这次她们脸上不是悲伤,而是激动,各个脸上透着要干坏事那种紧张,大姐心里浮现出奇怪的预感。 果然五娘子凑近她,小声问:“大姐,你可想跑?” 跑? 大娘子肩头还因为悲伤惯性而抽搐得一停一停,可是整个人眼睛已经瞪大瞪圆,惊讶不已。 她整个人即使绝食都未想到还能跑。 顾一昭点点头:“只要大姐想跑我就有办法将大姐送出去。” 几个妹妹都围着她。 “可……若是走了,你们怎么办?”大娘子有那么一丝的心动,我家里的女儿们以后还怎么婚嫁?” “大姐,你一生都在为我们考虑,这回也该为自己考虑一回。这可是你的一辈子!”六娘子言辞诚恳。 “大姐姐,你别想这么多,以爹的手段肯定会想办法处理好这件事。”二娘子浑不在意,满腔讽刺。 那倒也是。大娘子毫不怀疑。 “我今天就写信出去。过两天有个吉日邓家会上门提亲,两家交换庚帖安然无恙第二天就会举办定亲宴,按惯例我会办这场宴,后院会无人。”顾一昭就说出自己的计策,“我们几个想办法将你送出去,我丫鬟两口子会等你,其中男人身契在我手里,肯定能安全可靠顺着水路将你送出去。” “卢家的船还未走远,到时候我叫船夫昼夜加急,肯定能追上,到时候你就跟卢家舅舅舅母会齐。去求外祖母做主也好,去太原哭求祖母也好,只好避开了这一段风头。这样明面上也不算失礼,对外就说你挂念外祖母身体,随舅母一起启程去外地探望。” “可大姐姐要想好,若是她们也让你嫁邓家,又或者落下个淫奔的名头……”顾一昭小心提醒姐姐。 娜拉出走后去哪里,不是每个人都能效仿易大家,有流连山水的福气。 大姐的神色却很平静,她虽然还是面黄肌瘦,但整个人眼珠子都活了起来,在幽暗室内骤然多了光彩:“我愿意!” 于是小娘子们都行动起来。 顾一昭先叫自己的管事进来商议这件事,她没有说运送谁,只说自己有个人要运送到外地,高大义骤然听说后惊讶,随后却很谨慎点头:“娘子放心,我一定不说多余的话,只是正好要运一船红枣去外地。” 到了定亲宴。 几个小娘子按照事先说好的都出来帮忙。 这场定亲宴设在蓬莱阁,除了邓家还来了不少女眷,四娘子主动上前帮忙交际,好让顾一昭能腾出手去布置。 顾一昭调动人口去蓬莱阁帮忙,连厢房门口那些婆子都被调走了大半,理由也是现成的:“如今两家结亲这么大的事,难道你还想从中阻挠不成?” 五娘子管家的声名在外头,那些人自然是不敢违抗。 剩下的主力都是高升的人,这时候就换了二娘子上场,她突发奇想,要给邓家大少奶奶在湖面上放烟火:“那可是大姐未来的嫂子,当然要让她们看看顾家富贵,免得以后欺负到我们顾家头上。” 因着放烟火人手不够,她的丫鬟就“随口”吩咐附近的厢房看守人员:“二小姐吩咐了,你们还不快去?” 那几个人磨磨蹭蹭不去,二娘子就站出来,气冲冲呵斥:“若是坏了事惹得婚事出岔子,我定告诉了爹爹!” 她是最得宠的女儿,自然没有人不长眼,便只留了两个人看守。 才看守一会,就见后窗冒起了浓烟:“着火了!着火了!”,住在附近的七娘子带着丫鬟们婆子们急匆匆从附近冲出来,一时间乌央乌央造成众人都在逃命的错觉:“快往湖边跑啊!那里烧不着!” 那两人看见火光四射,哪里还顾得上大娘子,一时就忙着赶紧跑路求生。 眼看四下无人,四姨娘撬开了门锁,拉着大娘子跑出来。一路跑到最近的煨芋居,被换了一身外面朴素衣衫,等在那里的三娘子才带着她又往北院码头跑。 从煨芋居往北院码头,必然要经过翠影阁。三姨娘走了后顾介甫就把这里赏给了大姨娘。 今日大姨娘没什么心思,在屋里跟丫鬟说些话解闷。她的女儿还没着落呢,自然见不得旁人女儿嫁得好。 “姨娘莫烦扰,我隐约听说那邓家也不一定是绝好的亲事呢。”她的丫鬟红萃察言观色开口,“我姑姑侄媳妇的弟弟在前院跑腿,听过一嘴半嘴的,说那邓少爷家里还有几方小妾呢,他第一次见到大娘子,就是去陪自家怀孕小妾看郎中去了。” 大姨娘听后果然浮现出了笑容:“真的?这刚进门就又有妾室又有庶子?哎呀呀,这不是咱们那位一样惨么?” 红萃赔笑。她当然知道大姨娘私下里并不如表面上贤良,可是混口饭吃,她也少不得要违心说些迎合主家的话。 只不过大姨娘才笑完后就又叹息:“那又如何?谁不知道邓家江南第一,满门富贵?他家从前可是做过王的!有人说他家连切菜墩都是纯金的!”,她恨得牙根儿直痒痒,恨这样好的婚事跟自家无关。 正说着话,忽然听得蔷薇花丛后一阵匆匆脚步声。 “是谁?”大姨娘机敏抬头,四下探望。 脚步声骤停。 “娘,是我!”三娘子忽然从花丛后冒出来,笑嘻嘻说,“想娘了就来瞧瞧。” 庶女上青云 第70节 “原来是时宁啊。吓我一跳。”大姨娘摸摸胸口,“你怎么不去巴结太太要个好婚事,倒来我这破烂地界?” “那里在看戏,吵死了,我来陪娘说话,听说还要唱戏,我和娘一起去看怎么样?”三娘子亲热凑近大姨娘。 “我算哪个牌位的人,这样的场合哪里有我这样妾室的容身之处?”她顾影自怜道,带着女儿回屋,又要开始讲自己如何被出身连累只能做妾的故事。 大娘子趁机一溜烟小跑到了后门,后门早被管家的顾一昭悄悄打开了,木兰陪着顾一昭守在门后,她的丫鬟萱草和椿树都已经守在船上了。船头矗立着高大义和边安两人。 春夜寂寂。 顾一昭与丫鬟扶了大娘子,手忙脚乱沿着踏板往船上走,她们是内宅女子,力气又小,裙角又乱,心又慌乱,急急忙忙将大娘子扶到了船上。 顾不上松口气,又示意船夫开船。 曼宁坐上了船。 她心咚咚咚跳得厉害。 船蒿一点,乌篷船快速离岸, 萱草掀开了船帘,隔着高墙,仍能听见园中传出来的古琴声,看见湖面燃烧的烟花声。 然而这一切就要离自己远去了。 曼宁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心里却充满了喜悦:她也不知道自己将去何处,也不知自己能否顺利达成心愿,但起码她终于自由决定自己要去的方向了。 流水潺潺,乌篷船驶出了后墙的水道,汇进了江南纵横交错的河流。 行驶出不知多久,船停了。 船头上高大义声音很勇敢:“不知在下拦住我的船意欲何为?”,他此时不能透露顾家的名号,只能见机行事。 曼宁也慌张了起来,许多不祥的猜想浮现心头…… 若是爹派来的追兵,若是被邓家发现后追来的人,若是水匪…… 她看向了手里紧紧攥着的匕首。 那是临行前妹妹塞给她护身的武器。 紧张让她没听见对方说了什么,却听见对面船舱上有个熟悉的声音:“黄莺儿?”,她走的时候没带这丫头,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啊? “娘子,是我!”黄莺儿兴奋的声音传过来,“您出事那天我就溜了出去搬救兵,没想到在半路上看见豆蔻姐姐的夫君。”,当时豆蔻出嫁她也去喝过喜酒,一眼就认出了边安。 救兵…… 曼宁心又砰砰砰跳起来。 有人跳了过来,他顾不上等两船搭建搭板就直接跳到了这条船上。 曼宁听着脚步声,再也顾不上矜持,上前掀开了船帘。 在内舱待久了之后猛然适应不了外面的光线,再加上光线背对,曼宁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个头比上次见时高了许多,轮廓也更加强壮,不再是瘦弱的男孩模样,t隐约有了十七岁少年的担当。 是仰鹤白。 等适应了光线,曼宁才看清楚他,他眼睛深邃,身上仍旧穿着方便行军打仗填充棉花的棉甲,厚脊阔刃的佩剑挂在腰间,兽头剑挡泛着金属色冷冷的光,他嘴里叼着蒲公英草杆风尘仆仆,显然一路奔袭过来。 这么看仰鹤白似乎变得成熟稳重了,然而一开口还是那股懒洋洋的调子,嘴角还是带着玩世不恭的坏笑。 他伸出手,嘴里的狗尾巴草还在乱动:“好巧。”,似乎两人不是在兵荒马乱当下遇见,而是在内宅湖面狭路相逢一般。 岸边的芍药满丛,甜香四溢,悠悠然顺着四月的风飘了过来,香清粉澹,恋恋红尘。 仰鹤白派去打探顾家事的下属汇报,说是顾家一直留着曼宁不许人家,是早就说定了与卢家有娃娃亲,自此仰鹤白就郁郁寡欢。隐约派黄莺儿试探过曼宁,听到的都是好话,仰鹤白就误会了两人两情相悦。 没想到没多久得了卢家另娶的喜讯。仰鹤白高兴之后又生气,他不知内情,误会了:“想必是继室看这门婚事好,帮女儿截了胡!”想起曼宁识大体的雍容样子就替曼宁生气。” 他就想得了官职后托位高权重的贵胄上门提亲,也好好让那些欺负曼宁的人看看,替曼宁出这个鸟气! 所以他得了守御所千户的职位就赶紧飞奔江南,想借着探亲的时机将这门亲事定下来。 走到半路却收到黄莺儿的急信,收到信件后仰鹤白差点呕血气死:怎么又欺负曼宁?! 他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出气,什么风光大娶,抛弃了辎重,自己和萧辰一骑绝尘,一路往福建北上,直往苏州府赶。 紧赶慢赶终于在今日到了苏州城。 黄莺儿在旁边絮絮叨叨说自家少爷的心路历程,曼宁脸都红透了,恨不得藏到扇子后去。 萱草和椿树两个丫鬟就笑,不过笑完后又担心:“如今如何收场呢?” “不碍事,有我呢。”仰鹤白收起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吩咐船夫,“去顾家。” 他一抬眼,看见曼宁手侧的擦伤,眼中忽然就多了些阴影,沉郁初现,比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多了些担当。 曼宁才留意到自己的伤口:“不碍事,是我匆忙间伤了手。” 仰鹤白却还是从随身的荷包里捞出个小药瓶,吊儿郎当扔给萱草:“给你家小姐抹上。每天三次。” 旁边的小厮惊讶出声:“少爷,那是金疮药!”,上好的御制金疮药,皇上赏给两个表弟的,就那么一瓶,据说碗口大的刀口都能收拢,如今却被少爷拿来治擦伤? 而且那擦伤,也就磨破了点油皮,如果再上药晚一点,只怕,会自己愈合吧? 却被轰出了船舱。 * 顾家的定亲宴很是盛大,可谓是烈火烹油。 各地菜肴,山珍海味尽数上桌,宴席过半时湖边燃放起了烟花爆竹,更是浓烟滚滚,将整个宴席都推向了高峰。 就在宾客尽欢的当口,小厮急急冲到顾介甫跟前:“回禀老爷,说是福建南路参将萧辰和守御所千户仰鹤白求见。” 顾介甫听到官职时一愣,刚想摆摆手不见,可一听名字后吓了一跳:“赶紧请进!” 于是时隔三年,顾一昭再次见到了仰鹤白和萧辰。 仰鹤白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可眉宇间多了许多沉稳,这会子功夫已经换上了绿袍犀牛的官服,虽然套在棉甲上不伦不类,但隐约已经有了些官员的威严,他此刻更是狂傲得像是打了个胜仗的将军。 萧辰却已经长大了一截,如果说上次见他还是个毛头小子,此时的他已经多了丝男子汉的坚毅,整个人沉稳如玄铁,虽然长相还是少年郎,但举止行动间已经完全褪去了这个年纪小儿郎的青涩。 宴席上大家都有点激动,本来这次是男女分层,男子在一楼的院子里,女子在二层,此时却都挤到了二层围栏处,想要看看新近名满天下的两位贵胄儿郎风采。 顾一昭想起上次蓬莱阁设宴时接送自己姐妹的仰鹤白,不由得有些迁怒:这个男人平日里跟姐姐你来我往的写信,就不能想想大姐姐也到了该定亲的年纪吗!? 对比仰鹤白有点奇怪的激动和亢奋,萧辰的神色很镇定,似乎帮好友提亲是一件司空见惯了的事。 他冷静道:“顾大人,我来贵府,是想做个冰媒。” 顾一昭一愣。她似乎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意味。再一瞥宴席花厅门口大姐丫鬟萱草一闪而过,就一下明白了。 她趁着人多,示意木兰去探明情况。 仰鹤白听见这句话就来气,他本来计划是请一位德高望重又家庭美满的贵胄来,让曼宁和自己的婚事完美无缺。 要不是顾介甫和邓家捣乱,哪里会临时抓了个萧辰过来?! 萧辰这辈子最好婚姻美满!不然影响到他的姻缘他就是拼了多年情分不顾也要跟萧表哥翻脸! 他脸色就不算好看,旁边顾介甫则是糊涂:“两位?难道是邓家请来的客人呢?” 他看向了邓家父子,以为是他们又请了一位位高权重的媒人。 谁知邓家父子稀里糊涂摇头,他们这种老派世家虽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是算是二流世家,并不能跟萧家和仰家这样的红人对抗。 就在这时萧辰开口了:“在下要说媒的,是顾家大娘子和我表弟仰鹤白。” 仰鹤白更是昂起头,行了个礼,但脸上光彩照人:“对,求娶府上大小姐。” ? 大小姐? 被关在柴房里的大小姐? “莫不是弄错了?”顾介甫惊讶过后,就笑着开口。 旁边邓毅连也纳闷:”今日是顾家大娘子与我定亲的日子,两位莫不是弄错了?” “没弄错。”仰鹤白都快气死了,身边气压也低了下来,说话几乎是从牙齿间挤出来的,“正是贵府大娘子。” 他重复了一遍,邓毅连急了:“这不是来砸场子吗?”,对方虽然是一等一的世家,但他有个贵妃姐姐!他也不怕! 邓老爷挥挥手示意儿子冷静,自己也笑道:“两位是不是弄错了?我们两家已经交换了庚帖,在祖先前面祭祀过,这正是我们的婚书。” 说着就示意管事毕恭毕敬递过去放着大红婚书的朱漆托盘。 仰鹤白感觉喉头腥甜,似乎是一口血。萧辰却淡定接过托盘,拈起了庚帖,似乎是在认真品读:“好像还真是两人生辰八字?” “正是正是!”邓老爷不知道这尊神仙是个什么来路,只能赔笑,指望他能结束这一场恶作剧。 却不料萧辰随手就将写了邓毅连八字的庚帖伸到了旁边的蜡烛旁边,火舌一点,火焰已经顺着庚帖延伸上来,直接燃起了烈烈火焰。 “萧世子?……你?!萧世子?!”邓老爷彻底傻眼了。 旁边邓毅连跳将起来,要去抢自己八字。 然而他哪里有萧辰力气大,萧辰只伸了一个胳膊,就将他牢牢钳制在火焰跳动范围内。 另一只手拈着庚帖一角,眼看火舌吞没庚帖,直到火光蔓延到自己手指仍旧面不改色,只轻描淡写:“交换庚帖时,不知为何在祖先烛火前自己冒起了火星子。看来这门婚事不成了。” “对!这一场宴席是相看,所谓的相看,自然有成与不成。”仰鹤白恢复了点血色,也伸手将婚书上曼宁八字的部分撕下来,再将剩下部分三下五除二用蜡烛点燃,烧完还不算,自己又在废墟灰烬上狠狠踩了好几脚,确保婚书完全碎成了粉末。 满堂都被这忽如其来的插曲惊到了,半天没人说话。 “快去请大小姐过来。”顾介甫刹那的惊讶后立刻面不改色吩咐,第一个反应过来。 “大小姐……”。旁边的高升礼貌而不失去尴尬请示,小声附耳,“老爷,她还关在后罩房里呢。” “哦哦,带她收拾齐整了出来见客。”顾介甫脸上毫无任何尴尬,似乎送去的不是堆柴的后罩房,而是公主的殿堂。 邓家人急了:“这是怎么回事?!!” 来赴宴的男女老少这下都傻了眼,惊讶又错愕。邓老爷更是生气:“两位虽然是皇亲贵胄,但也讲究人伦,这是要强娶民女吗?!!!” 邓毅连也吼了起来:“你们两个有什么了不起?我们邓家可是江南王!我要看看你们能不能走出江南这地界!” 谁知萧辰和仰鹤白对视一眼,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齐齐嗤笑一声。 萧辰挥挥手,立刻有流水似的护卫从外面涌进来,将花厅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本人则熟练拎了一把太师椅过来,大刀金马坐在椅上,后背慵懒斜斜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臂,似乎要欣赏一场好戏。 “什么归华堂邓家,什么江南王?普天之下都是我皇帝表哥的!”仰鹤白不耐烦挥挥手,尽显纨绔作风,“罪名就是t谋反!给小爷我打!打死算我的!” 【作者有话说】 庶女上青云 第71节 来啦,本章发红包 第49章 整个蓬莱阁一楼乱作一团:打人的、尖叫的、反击的、邓毅连先是犟嘴逞威风,发现士兵们不为所动后,赶紧往桌子下钻。 女眷们站在二楼,看着这一出闹剧哑口无言,半天邓家女眷先反应过来“呀”了一声,那位趾高气扬的邓家大少奶奶气得脸涨红,指着崔氏责骂:“这就是你家的待客之道?” 谁知她的呵斥声惊动了下面,楼下几个士兵看过来,邓家大少奶奶一下被吓得熄灭了声,活像被人凭空掐住嗓子。 顾一昭目瞪口呆,她没想到仰鹤白和萧辰这两人胆子能这么大,邓家可是前朝的王!江南的地头蛇!就连顾介甫这样的知府也是说屈服就屈服,那两位祖宗居然能就这么大咧咧指使侍卫打人?他们又该如何善终? 古代不是律法森严吗?难道就能这么无法无天? 人群中最慌乱的当然是顾介甫,他们打架的导火索是自己女儿,这件事的发生地可是在自己府上! 他一边挥舞着胳膊拼命制止侍卫们,一边小跑到仰鹤白跟前叫他别冲动,一边还要帮逃窜挨打的邓家人拦棍子,一不小心,自己脸上身上挨了重重好几下。 还是萧辰估摸着差不多出完气了,才从中做和事佬:“住手吧。” 仰鹤白懒洋洋后躺,看着邓毅连一瘸一拐从桌子下钻进来钻出来,以行家的手法知道他多半是伤了腿筋只怕要落个瘸腿,“噗嗤”一乐,心中郁气散了不少,也跟着摆摆手,叫侍卫们散去。 顾介甫亲自上前护住邓老爷,满脸歉意:“当真是对不住,谁能想到两位少爷喝大了酒,少年人冲动……” “好啊!”邓老爷狠狠甩袖子,谁能想到一会功夫顾介甫居然连借口都替这两个恶霸想好了? 当即气得甩开顾介甫的手:“不要你装好人!” 旁边邓毅连抱着屁股爬出来:“就是!你们等着瞧!” “瞧什么?”仰鹤白刚下去的戾气又卷了起来,在后面慢悠悠问。 邓毅连顾不上放狠话,赶紧一溜烟往门外跑,旁边邓家人也潮水般跟了过去,纷纷撤离蓬莱阁,生怕再晚一点就要继续挨打。 到湖边时因着来往小船分配不均,自家还互相责怪叱骂了一通,行云流水就出了顾家。 顾介甫看得无奈,不过转念又是一喜,冲两位拱拱手:“今日狼藉,不宜招待两位,不若先在寒舍住下,等明日再择良机,为两位接风洗尘如何?” 几句话就冠冕堂皇将刚才发生这一幕轻描淡写掩埋了下去,似乎刚才不是惊世骇俗纨绔暴揍世家,而是几人喝醉酒洒了酒水一般。 仰鹤白也不想给未来老丈人留下坏印象,就将脚从桌上放下,咳嗽一声:“多谢顾大人,那就有劳顾大人了。” 萧辰却走神,他适才往二楼匆匆一瞥看见二楼站着个小娘子,眼睛瞪圆,嘴巴大得像鸡蛋,不可置信看着顾介甫,显然是惊讶于顾介甫变脸之快,随后又撇撇嘴,摆上了不屑的神情。别的女眷们还在惊讶,所以显得她的表情格外灵动。 所以他轻笑一声,觉得有点滑稽。 好容易这场闹剧收场,顾一昭就随着木兰去看大姐姐。 她才知道大姐当日出了顾家后河道没多久就遇上了仰鹤白,又被仰鹤白送进了顾家。 “那……他是如何进来的?”顾一昭纳罕。 曼宁脸红了:“他背我进来的。”,她当时觉得自己就如盘里红虾,都要熟透蜷缩成一团,脑海里什么都记不清了。 咳咳,顾一昭自动忽略过这句话,嘀咕了一句:“那他到底是迟迟而来……” 她的确对仰鹤白意见很大,早干嘛去了啊? “他……”曼宁就解释,“他先是以为我跟表哥青梅竹马,后来又误以为母亲帮曦宁夺了我的婚事,所以想得了官职再来家里替我提亲出气,谁知道来晚一步……” 顾一昭叹口气,也罢,总算还有个好结果。 让顾一昭惊讶的是,这件事居然真的风平浪静了。 之后几月皇上都没有下旨斥责两位少年,反而是将邓家一个世袭的名号给削去了,不久又有官员来查抄邓家违法乱纪之事,听说街面上有不少百姓跪着跟御史告状,说邓家如何吞并良田、抢夺人妻,种种罪状如雨后春笋。 事发后第二天,顾家外院客房里,萧辰正穿官服,一边略有些不耐烦:“我懒得去,你自己去?” “那哪能啊?”仰鹤白赶紧涎着脸赔笑,“兄弟我就成这一次婚,不得已捞了你做冰人,等你成婚时我再补偿你也成。” 萧辰好笑:“昨天是权宜之计,今日还是正经请位德高望重的大人来,你我情分虽重,但涉及婚事还是不要儿戏。” “我也是这么想的!”仰鹤白迫不及待,见萧辰觑他,又赶紧赔上笑脸,“这不是想讨个好兆头嘛,没有嫌弃你的意思,真的!” 萧辰没好气白他一眼,懒洋洋系扣子,修长食指拨动襟扣,慢条斯理间说不出的从容。 他俩在军营里风餐露宿几年,早就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处处要仆从侍奉的习惯丢了大半,穿衣都是自己来,仰鹤白待在外面起居的正堂里,一边等萧辰一边嘴也不闲着: “我本来没那么大火气,可路上遇见黄莺儿,她跟我说了那邓毅连做派,什么三番五次撞见过顾家大娘子,什么出言调戏,还说他养了好多妾室通房,私生活污秽不堪,我就生气!” 仰鹤白想想还来气:“顾家大娘子那么好的人,她爹怎么就舍得将她嫁进那么个火坑?!还不是因为她小小年纪就没了娘?!真是净捡着软柿子捏!” 说着说着他又担心:“我爹娘答应了让我娶元娘,可他们还未派遣使者过来,难道还要等?” …… 拉拉杂杂说了半箩筐的废话,直到萧辰不耐烦从内室出来:“走吧。” 仰鹤白眼前一亮,萧辰今日穿了正经官服。 正五品福建南路参将穿的衣衫是青袍绣熊,青色官袍罩身,肃穆大方,前胸绣着的熊勇猛有力,颇有威慑力,佩戴椭圆平镡的七星剑,梳洗过所以脸上没有了昨日的风尘仆仆,显得干净清爽,眉目间锋芒毕露。 “好。”仰鹤白叫了一声好,又看了一眼自己,他也穿了官服,是守御所千户绿袍绘犀的官服。他很满意,“穿了官服,也给丈人心里留点好印象。” “好印象?”萧辰挑眉,斜睨他一眼,调侃意味十足。 “好好好。”仰鹤白在他调侃的目光中自动败下阵来,“我知道昨天那么闹一场,恐怕今后都要被顾家侧目而视了,只不过实在是……生气。” “你今日话这么多,还不是因为紧张?”萧辰好笑,有点指点他两句,“放心吧,我看人比你准,顾知府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真的?”仰鹤白一直在惴惴不安,所以闻言大喜,“当真?” “当真。”萧辰摇摇头,“他昨天看似护着邓家,却未斥责你我出去,还给你我找了喝多酒的借口,说不定昨夜里偷着在被窝里笑了一夜。” 他说话犀利,仰鹤白不爱听了:“你别这么说元娘子的父亲。” “嗯。”萧辰见自己的好兄弟为了为人辩驳自己,心里就都不大高兴,说话也更毒舌,“我还说错了不曾?顾知府本来就只看眼前青云路,虽然是能吏,但风骨不够。我当时戏言娶了他的女儿就得替他搭桥,你可放在心上过?” 仰鹤白当日萧辰的警告,不由得心虚。 他摸摸鼻子:“可……算了,也罢,他以后就是我丈人,我替他搭桥就是在替我家孩儿外公搭桥,辛苦就辛苦,忙碌就忙碌,我认了。” 萧辰被气笑了,拔脚就走。 “哎?!你等等我!”仰鹤白赶紧跟上,“待会赴宴你可不能冲我丈人甩脸子!” 到了以后就发现萧辰说得对,顾介甫丝毫没有半点生气,反而很和气,问他们一些福建的风土人情、抵抗倭寇的战斗,还谈及自己当年在福建的一些旧识,总归是宾客尽欢。 这次宴席是在蓬莱阁的二楼,里面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丝毫看不出来昨夜这里层发生过一场血战。 仰鹤白本来还提心吊胆怕萧辰甩脸子,此时也心情大好,还有心情偷偷碰碰萧辰胳膊肘,冲他使个鬼脸。 萧辰无语,倒不是他为了仰鹤白忍辱负重,实在是顾介甫这人太圆滑,问起一些歼灭倭寇之事,都问到他的痒痒肉上。 一会“听闻倭国浪人、武士各有不同,两位说说,是这么个道理么?”,两人都极其关注倭寇,当然侃侃而谈。 “听说两位曾用离间计使得倭寇自相残杀,愿闻其详?”,谁不想说说自己t引以为自豪的大杀特杀战绩呢? “说起来嘉兴列岛也曾听说有倭寇出没,若能得两位相助,只怕江南百姓从此能睡个好觉。”说起江南抗倭,谁不激动? 因此萧辰即使对顾知府这人为人不大喜欢,但也被他勾起了谈兴,说得极为融洽。 宴席上酒菜也好,他们在福建与军士同吃同住,吃得都是大锅菜,奔波来苏州的路上又风餐露宿,基本没吃到什么好吃的。 因此顾家这一餐算是这一月吃到的最好的一顿饭。 椒醋鹅、三套鸭、龙井虾仁、清炖蟹粉狮子头、文思豆腐、孔雀开屏鲈鱼、风羊火锅、荔枝猪肉、雪梨菱角汤。 既有江南特色又全是硬菜,适合他们这些许久未沾荤腥的“野人”。 龙井虾仁清清爽爽,筋道弹牙的河虾仁脆生生,吃一口非但没有河鲜的腥味,还带着淡淡的龙虾鲜甜,吃完后满口余香。 清炖蟹粉狮子头泡在清汤里,仔细喝一口清汤就觉得满口醇香,半点都看不出来这居然是高汤,还以为是清水呢。吃一口狮子头,淡淡的蟹味提鲜,狮子头被炖得绵软,入口即化,吃起来肥瘦搭配正好,肥香满口。 拿来清爽解腻的雪梨菱角汤是将雪梨放进纱布慢慢拧了汁子出来,再加了冰糖和菱角米,喝一口淡淡的雪梨汁正好解腻,里头的菱角米则嫩嫩白白,鲜甜十分,很是解腻。 连萧辰和仰鹤白这样挑剔的纨绔子弟都忍不住赞一句不错,比宫里的光禄寺和尚膳监做出来都好。 萧辰不耐烦看仰鹤白巴结顾知府,吃了七八分饱就起身借口醒酒,往外头走走。 待路过河岸,就见往来小船正穿梭不停,停泊后就有许多仆从端着托盘出来,想必是运送菜肴的。 路边还站着个被奴仆簇拥的小娘子,身量颇高,说话很有威严:“这份白檀玉露霜上来晚了,里头已经喝甜汤了,索性端回去吧。” 想想又吩咐他们还是端上去:“适才吃了手剥河虾,万一那些贵人要用白檀玉露霜擦手,还是端上去吧。” 一会吩咐“苏白梅可以上了,记得每碟配一个竹签方便客人取用。”,她一个眼神,旁边的丫鬟就上前翻捡:“竹签可得都磨平了,免得有倒刺伤了客人。”,显然经过训练。 还忙里抽空:“去吩咐厨房端些白萝卜汁过来给宴席上醒酒。” “对了,叫看楼阁的婆子挂上帷帘,一会落日后湖上起风,吹了喝酒的人中风可不好。要浅白的软烟罗,配月光才好看,莫要挂大红大紫。” 萧辰自小到大参加宴席如喝水,什么宫里四月八宴、元宵、冬至、藩夷宴,却很少知道宴席背后还有这么大琐碎功夫,加之无聊不想上楼去看那两人一唱一和,所以一时看入了神。 他发现那小娘子指挥得当有条不紊,很是威风指挥着手下丫鬟婆子,那些丫鬟婆子显然也是经过了多次调度,所以都听从吩咐,各听吩咐去办事。 萧辰就有点佩服这小娘子,觉得她这调度功夫与指挥能力不逊色于一个百户,暗想:若她是个男子,现在就能叫她跟自己走,提拔她到自己麾下做个领兵的百户。 正想得出神,那小娘子已经吩咐完毕,转过身来,正脸被月色一照,正好清晰。 是昨天那个小娘子。 昨天楼上女眷都没反应过来,只有这个小娘子听懂了顾介甫的话并无意间流露出鄙夷的神情。 萧辰了然,等散席后他与仰鹤白谈起,就流露出赞许:“顾知府且不说他,手下几个女儿都不错。” “哪个?”仰鹤白一听说是主持席面的,就明白了,“是小五啊?她是能干,现在府里有多半大事都由她操持。” 小五? 萧辰隐约想起当初在银杏叶里看见过的小女孩,当时她与大娘子一起,看见自己非但没有害怕,眼神里尽数是傲气。 只不过后来知道她是个看人脸色过活的庶女,也觉得她不容易。 没想到这几年她居然就能从一个小庶女成长为管家之才,可见有点本事。 可见万物向上,人人都靠着自己才能努力上进,即使是后院内宅里一个不起眼庶女,不能科举也不能从军,都在靠自己的能力尽可能往上爬,改善自己的处境。 “你在想什么?我告诉你,莫挨我小姨子!”仰鹤白还带着酒气,可脑子却转得很快,飞快警告萧辰,“不许你窥探我家后宅。” “这就你家后宅了?”萧辰嗤笑一声,“你想哪儿去了?圣上能容得你我嫁娶同一家” 又问仰鹤白:“你怎么对顾家后宅之事如此熟悉?怎么连谁管家这种小事都一清二楚?” 庶女上青云 第72节 “工于利其事。”仰鹤白得意瞥他一眼,又嫌弃他,“你不懂。” 萧辰摇摇头,对顾家这种人家,也会感兴趣? 他今日倒是有旁的收获:“听顾介甫今日口风,似乎想在江南也抵抗倭寇,说不定可以将福建的卫所制在江南再建一遍……”,如今倭寇日益嚣张,不但在福建出没,而且活动范围到了更加繁华富庶的江南,已成一患。 “不知道,不想听。”仰鹤白如今满脑子只有即将到来的婚事,“接下来我要全力以赴办我的定亲宴!” 两人官职虽然只是福建南路参将、守御所千户,但因为身世显赫,所以一旦盘桓在江南,接下来的日子里就有了没完没了的宴请。 仰鹤白便也为了提亲方便,带着萧辰搬出了顾家,专心等着宫里的消息。 他已经写信将婚事告知了父母,韩王世子和世子妃倒是对儿子的婚事没有什么阻拦的意思,听闻了顾曼宁是顾介甫嫡长女,又柔顺婉贞,就定下了这门婚事。 还亲自去宫里给圣上皇后报喜。 圣上虽然与仰鹤白是表兄弟,但因为差着二十岁的年龄,所以总当两人当儿子看待,所以闻言后很是高兴,还特意赐下了一对白玉如意,只有王妃才能用的大衫霞帔、双博鬂凤冠和亲王妃翟衣九等物,派两名太监一路送到了江南。 有圣上赏赐的东西,这门婚事算是板上钉钉了。 顾介甫更是满意,赐下王妃能用的东西是什么意思?当然是指仰鹤白这个韩王的嫡长孙——王世孙最终能成为韩王,如今韩王有旁的子嗣,这王位指不定能袭到谁头上呢,有了这御赐的王妃之物,除非改朝换代,否则就算下一任皇帝是篡位上来的也得遵循老皇帝旨意以示正统。 他乐得合不拢嘴,再得知邓家上下被清算,受审的受审、被羁押的羁押,更是满意万分。 曼宁可真是个福星啊!自己要是当初把她嫁进去邓家,此时自己不也要受牵连么? 因此对曼宁就更大方,出手给她又增加了厚重一笔嫁妆。 曼宁本人对此却没太多反应,只淡淡得在闺房里绣嫁妆,对此顾介甫也很满意:“贞静好啊,将要做王妃的人自然是要贞静。” 【作者有话说】 发红包。 第50章 大娘子和二娘子连着说了亲事,这让太太松了口气,她原本不怎么信佛的人,此时也免不了要去西园寺寒山寺灵岩寺报恩寺挨个去烧香,感谢菩萨庇护两个小娘子能得好姻缘。 四姨娘不去烧香,她悄悄寻了大娘子问:“你们一个苏州一个福建,又不似戏文里唱得一般能神魂见面,为何他就非你不娶?” 顾一昭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娘,这是隐私! 大娘子果然脸红,垂首不答。 四姨娘却不依不饶拉着大娘子非要问个清楚:“我听闻旁人说过,富贵人家少爷,或有隐疾,或外头还养着见不得人的小倌,娶亲时就会娶一个比自家家世不足的人,为的是方便拿捏,以后不管是岳家还是妻子都管不了他在外面花天胡地……” 顾一昭恍然大悟,原来四姨娘不是八卦,是担心曼宁受欺负。 曼宁也流露出感激之情。 想想也是,仰鹤白神兵天降,姐妹们想的是正好不用嫁邓家火坑了,只顾着高兴倒忘了仰家来得蹊跷。顾介甫只关心女儿能不能攀高枝,太太也高兴得糊涂了只想着曼宁能脱离苦海。 所有人都自动忽略了:仰鹤白为何要向只有几面之缘的曼宁提亲? 估计仰鹤白跟家里的理由是一见钟情,或是要在江南布置海防想与当地知府拉近关系之类冠冕堂皇的借口。 而顾家明面上并不知道仰鹤白的理由,大家都最多猜测到他匆匆见面曼宁几面,留在了心底。 可那也是三年前,家人齐聚时匆匆见了两面,都是有众人在场,完全不能解释他为何非曼宁不娶。 四姨娘还在劝导: “他是天之骄子皇亲贵胄,若是起了心思仗势欺人我们家无能为力不假,但若是查明他不安好心,我也能与太太说一说,咱们也能拼上这么一拼。” “不是的t,姨娘。”曼宁虽然红着脸,但还是小声答,“他,他,我们是认识的……”,多余的话就再也不肯多说了。 四姨娘见状才放心下来:“我还当你们就见过一面,那就好那就好。” 她摸摸曼宁的额发:“若是有什么委屈的地方你尽管讲给我听,我虽比不得你母亲,但也有一腔蛮力,不会看着你吃亏。” 曼宁重重点头:“嗯!” 收到曼宁定亲的消息大哥从书院请了假回家,进了园子顾不上喝口水就急着去找妹妹。 待看到曼宁安静待嫁,直到她对婚事很满意后,才放了心,却去找崔氏:“当日我娘的嫁妆,本来说定了大头归我,小头归曼宁,如今曼宁高嫁,恐怕她受委屈,不如将大头归曼宁,小头归我。” 崔氏不敢做主,去寻顾介甫拿主意。 顾介甫气得七窍生烟:“好个逆子!”,他自然是不愿意儿子将财产都归给女儿,最好是希望儿子将范阳卢氏的嫁妆都留在自己家,给自己子孙享用。 可一想,涉及仰家……若是能与大女儿拉近关系这钱也不算白花!上回逼得女儿嫁入邓家已经让父女关系紧张,不如借着嫁妆的事好好修复。 于是他又换上了笑脸:“这主意好。” 太太自然是没意见,范阳卢氏接到信之后也觉得好。卢兰陵没娶大娘子娶了二娘子,已经足够让卢家觉得对不起曼宁,所以对这样的财产分配方案完全没意见。 等曼宁知道的时候嫁妆已经开始置办翻新了,曼宁去询问,大哥却笑眯眯:“仰家势大,我们家也不能示弱,免得以后嫁过去公婆妯娌说你不好。” “仰家就仰鹤白一个,哪来的妯娌?”曼宁气得跳脚,却又哭了满脸泪。 “莫哭莫哭。”弘哥儿给她擦拭眼泪,“我这孔融可不是白让梨的,还要仰仗你提拔侄儿侄女呢。” 他自己和褚云溪都是安贫乐道的性子,哪里会要人提携? 曼宁知道他是在逗自己开怀,却还是应了下来。 仰鹤白一天好几封加急文书催京城,很快就开始纳采问名,仰家请了一位南安太妃亲自来提亲,这位南安太妃身份尊贵,自己更是和乐幸福,父母公婆姐妹兄弟子女俱全,一辈子顺风顺水,没有吃过什么苦,受人尊崇享尽荣华。 南安太妃见到曼宁后眼前一亮,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后,才捏着她的手赞道:“我老婆子平日里所见,倒是这位小娘子很不凡,美人儿是见多了,但像她这样沉稳有气度的却少见。”,说罢,就从手腕上卸下一对白玉手镯递给了曼宁。 那对羊脂白玉润如猪油,看在眼里都觉得眼睛被滋润了不少,太太赶紧道谢,也拿了一对赤金镶金刚石的镯子送给了太妃带着的孙女。 赤金当然不比白玉值钱,但对方是提亲,男方姿态低些也是应该。 其余女儿都是普通的翡翠镯子,不过太妃见到顾一昭时也赞了一句:“这个小娘子好灵澈的眼睛。” 见过女儿便是提亲,小娘子们都回避到后头去。 “听说这位南安太妃已经不问世事多年,也不知道被谁火急火燎请了出来。”私下里,二娘子就拖长了声音故意羞姐姐。 “就是~”四娘子一唱一和,“也不知道大姐夫使了什么招数。” 姐妹们都笑作一团,大姐脸红得滴血,只拿扇子挡住。 “最要紧的是,南安王一辈子都没有侧妃小妾,两人有琴瑟和鸣的佳话。”顾一昭也帮着助攻。 这下小姐妹们是谁都顾不上笑了,大家都看着外面日头出神,就连平日里最刻薄的四娘子都不言语了。 是啊,虽然明面上都说要大度,不能做妒妇,可若是条件允许哪个女孩子会不希望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听说送了许多东西呢,什么珠翠燕居冠、燕居服,都是御赐的好物件,绣了好些图样花纹,都是宫样!送来的珠面花各个都是精心挑选过的珠子,各个圆润饱满。” 这里送过来定亲的礼物的确品质非凡,都是按照亲王的品级赏赐下来的。 生丝苧丝无数匹,各色胭脂,光是看外面的包装就知道里面不菲,其中红绿纱销金袋装着的珍珠,红绿罗销金束子捆绑着的绸缎,红绿罗销金袋装着的胭脂,看着金灿灿晃人眼,非但如此,宫里还特意派内侍、宫女过来送礼,以示荣宠。 顾家还未招待过内侍宫女,还好有郑女官在,顾一昭打发了人去请郑女官来,在她的指点下接待完了宫里来人。 仰鹤白这个大姐夫还算贴心,也很快让自己的人过来接走了宫里的人,他们见到仰鹤白的仆从明显更加熟稔。 等她们走后顾一昭就悄悄问郑女官:“夫子,都说男子不得入宫,为何那些人与韩王家仆从那么熟悉?” “有规矩就有例外,像仰家、萧家这算是一等一的勋爵,尊崇不同旁人,他们能常年自由进出大内,身边的人自然是与大内上下熟悉的。”郑女官点拨,“再说花花轿子人抬人,在御前伺候的人要是连结交御前红人的眼光手段都没有,那也混不到御前去。” 顾一昭明白了,规矩是给小民设置的。 她也不能让宫里这些人小瞧了大姐姐:“既然这样,我们的定亲宴就办得越发慎重些,什么山野八珍、什么水八仙、两头鲍,都要流水席一般上桌,也让旁人瞧瞧我们顾家嫁女儿不是高攀了韩王。” “不如就将宴席分开。”郑女官指点,“在三座岛上分别设三种宴席,分为男宾、女宾、再将宫里的人放一桌。宫里那桌就辛苦大姑爷的人招呼着,也免得他们拘束。菜式不要一味奢靡,有一两味极其稀罕的山珍海味做压轴以示隆重即可,旁的菜还是以精巧、清爽的江南菜系为主。” 顾一昭明白过来:“是担心怕影响爹的官声。”,虽然顾家的钱财都来自于祖业,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正是。”郑女官点点头,很满意弟子的聪慧。她还有一点未多说,听说这位鲁王极其多疑,还是呈现出低调的样子,免得他对顾家多什么不必要的看法。 定了亲事后仰家便开始占卜,在祖宗那里占卜了吉兆后便是纳吉、纳征。 眼看着婚事将定,大娘子嫁得好,这让顾家一跃成为了江南新近的当红人家,就是在应酬场上崔氏都要被众人簇拥着去坐主桌。 曼宁更是备受恭维,原本大家都喜欢她不争不抢平和端庄的性格,此时就更加四处称颂。 若是旁人得了这桩婚事或许要被社交场上嫉妒,可是曼宁平日里最是平和端庄,不偏不斜,她对那些年迈的老夫人很和气,仗义执言相帮被欺负的小娘子、扶持受冷落的孤寡、平和应对挑剔她毛病的人,日子久了名声极好。 因着她得了这桩婚事,大家就又赞:“怪不得能落这么好的婚事,也就她配得上这天降的福气。” 不管是那些挑剔尖酸的老夫人们,还是刻薄的小娘子们,提起曼宁都是一个夸。 李盐运使夫人祁听莲此时却顾不上酸溜溜于对方抢占了自家风头,她也跟着左右打量: 长得鹅蛋脸,天生带着笑意的唇角,眼睛眉目含情,虽然端庄,但也可得出来亲切可人,不是个冰美人,这样温柔敦厚的样子值得诗书里所提及的仕女美人,就连她皮肤都是玉石铸就一般,泛着莹润温厚的色泽。 这样好的人才、这么敦厚的性格、这么应对自如的交际手段,不就是一个上好的大儿媳妇吗?! 祁听莲不由得啧啧惋惜,觉得自己损失了一个这么好的儿媳妇。 原先她觉得曼宁是前妻留下的拖油瓶,丧母长女不可娶,可如今看她处处都好,闪耀人前,又觉得自己很是气闷。 再看曼宁旁边的曦宁:也不错。 曦宁生得娇俏,眉目间神采飞扬,丝毫没有因为姐姐遮住了自己的光芒而不快,相反还是处处维护姐姐,小心帮姐姐解围,可见气度脑子都好用。 这不就是个现成的二儿媳妇吗? 祁听莲闷闷回家,与丈夫焦急商量:“怎么顾家小娘子这么抢手?!” 她刚来江南时也动过心思,看顾家二娘子好,被丈夫鼓动了两句就熄灭了心思,如今看人家高嫁自己又生了那惋惜的心思,所以没说两句话就怪起了丈夫: “都怪你!当初要不是你说什么我们家以后肯定还能娶得更好的鬼话,我儿媳都说定了!” 李盐运使听了半天明白什么事之后,哭笑不得:“顾家不成,配不上我们家门第。” “我们家有个什么门第?你舅舅家是私盐贩子手里讨饭吃的伙计,我娘家连富户都算不上。”祁听莲才不管那些,张口就嚷,“若不是皇上封地到了我们鲁地,只怕你今日不过是个小吏。” “祖宗!祖宗t!!!”李盐运使就怕她翻旧账,一叠声求妻子莫声张,“顾家虽然家底厚,但比起我们的确差了些。”,说着就拿出一摞地契给妻子看。 “这是什么?”祁听莲吃了一惊。 “你总说我家家底薄,实际上只要有官做,哪里怕捞不到钱?”李盐运使洋洋得意,“咱们手里握着盐引,难道还怕攒不够家底?” 祁听莲数着厚厚一叠地契,感觉像在做梦:“往日里一张一张攒起来的地契,这会倒像是打叶子牌,握了一叠牌,不对!叶子牌都没这么厚。” “以后还会有更多。”李盐运使笑着看妻子,“听说顾家大女儿嫁妆顶天了一万两,可我们这些地契随随便便抽几张就是一万两,哪里还稀罕与他家做亲家?” 厚厚一叠地契,都是苏州繁华地区,有的甚至连着一条街都是她家的商铺,祁听莲爱不释手,可还是惦念顾家的女儿:“可顾家那两个女儿当真是好,一个温润如玉,一个璀璨如星,各有各的华贵。再说人家是要进韩王家里做王孙妃的,难道韩王还没我家富贵?” “我们当然比不过韩王,圣上不过感念当年的从龙之功给了我一点蝇头小利我家就赚了这么多,更不用说韩王这种肱股之臣了。”李盐运使还算脑子清楚,“可韩王家富贵锦绣,已经不需要媳妇为自家做什么了,当然是只要出身不过分卑微,就由着儿子喜好挑。千金难买我欢喜。” 庶女上青云 第73节 他拉着妻子的手到桌前坐下,循循善诱:“咱家不一样。咱家根基浅薄,想要成为韩王这样的世家就得一辈辈积累,孩子们的婚事自然也要琢磨强强联手,不然娶一个一般人家的,岂不是耽搁了我们家一代的路?” 祁听莲想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不过她还是念念不忘:“咱家那么多儿子,难道就不能由一个娶顾家女进来?不说宾儿,就是下面的二郎三郎都行,还能与韩王家沾上连襟呢。” 盐运使想想:“倒也不是不行,皇上想必也喜欢我们与韩王走得近,你去看看,顾家剩下女儿哪个最好。” 祁听莲是个狂傲的,再兼之有了那一堆地契做后盾,底气就更足了,她和身边的婆子丫鬟都见过顾家的女儿们,便传唤来心腹婆子挑起了未来儿媳妇。 照她说呢,顾家剩下女儿里,三娘子长得太平淡,四娘子又眉眼带贼,六娘子长得好气质也文秀,但看她看一幅画也要念诗,看窗外云卷云舒也要吟诗,真是看得祁听莲费力。 她可不想找一个这样的儿媳妇进门,她自己就是小吏家女儿,等自家富贵之后感觉那些高门妇人都在看自己热闹,便不想寻一个知书达理的媳妇,惹得自己不快。 再说了,老大老二媳妇都计划选高门的,荣耀是荣耀,可是不好拿捏,那自己做婆婆还有什么意思? 倒是这老三媳妇,可要好好找一个出身卑微的好拿捏,也能在她跟前尽情摆一摆做婆婆的派头。 思来看去,就看上了五娘子。 至于自家拿去联姻的儿子嘛,祁听莲觉得自己长子尽善尽美,尚个公主都使得,将目光投向了老二老三。 最后觉得李家三子李宝长相比起两位哥哥不显,读书没什么聪慧的灵气,还总被夫子们教训,再兼之行动也懒散,不像有什么大出息的,就决定给他说个顾家女儿。 定下了是给李宝说亲,祁听莲唤来三儿子吩咐两句:“过两日要去顾家参加定亲宴,我可是打听过了,男女宾客虽然是各居一座小岛,但也上下船时也能相见,再者湖边亭台舞榭相通,若是有心相见也可,你到时候可多瞧瞧顾家五娘子。” 李宝13岁,说实话也就这两年才窜了点个头,前两年跟着他哥哥李宾往顾家去蹭饭吃,半点都不违和。 如今年岁大了,才慢慢在大哥的教导下有了点儿郎样子,不过还是一团孩儿气。他顾不上那么多,没听懂爹妈什么意思,也懒得费心琢磨。 他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对婚事一窍不通,更在乎的是吃食和玩乐,只一门心思等哥哥从书院回来:“等大哥回来,我们去弘哥儿家定亲宴看看吃点什么好吃的,哪里有空看什么新娘子。” “什么新娘子?” 祁听莲无语,“你怎么就惦记着吃?” “娘,顾家的菜肴确实厉害。”李宝心服口服,“上次我们吃的那个蓑衣黄瓜好厉害,举起来能有半人高。” “有什么厉害。”祁听莲不爱听,“回头叫宋盐商家里送几个厨子过来,他们盐商的盐帮菜,一等一的绝,刀工尤其厉害,听说能将一块稀烂的豆腐切成绽放的牡丹花,还能将肉馅塞进豆芽棒里,那才叫厉害。” 李宝嘟嘴,听着就不好吃,难道肉馅塞进豆芽里,吃起来跟肉馅豆芽单独炒一盘,吃起来滋味有什么不同吗? 不过他不敢跟娘顶嘴,就胡乱嗯了一声。 人人都知大娘子这回走了好运道,嫁了个满朝第一份的金龟婿。 大姨娘听了自然也有自己的想法,她思来想去瞧着定亲宴是个好时机:“听说南安太妃要来,江南各世家要给韩王、南安太妃面子也得出来应酬,这不是上好的择婿机会?” 她便想求了顾介甫,让女儿也多些露脸的机会。 顾介甫虽然被高兴得冲昏了头脑,但到底知道轻重,没有答应大姨娘。 大姨娘并不气馁,她想了想,叫绿依去送信:“我记得老爷当初在福建做官时,有位幕僚胡铁手是位难得的刑名师爷,他夫人唤作李巧燕,也常来后宅恭维我,我记得她家有个儿子,正好与三娘子同岁,当时李巧燕常常巴结我,想说动我给他儿子结亲事。” 绿依吓了一跳:“娘子,不可啊!他可配不上我们三娘子!”,姨娘莫不是看旁人婚事都有了着落也想给三娘子安排?可胡铁手和妻子都势利眼,一心巴结向上无所不用其极,万万不可。 “你想哪儿去了?”大姨娘笑,“我是指点她青云路。” 绿依点点头,收下了信件悄悄出去送信。 等安置妥当后大姨娘又寻来三娘子与她说话。先吩咐一番又说:“那天会来许多夫人,这可是你露脸的好机会。” 三娘子低头,揉着自己的腰带不吭声,半天才冒出来一句:“娘,算了吧。” “算了!”大姨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小时候还知道跳舞出头,如今怎么半点争强好胜的心思都没有了?!” 她要强一辈子,没想到两个女儿一个赛一个的窝囊,不由气得满脸涨红,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三娘子小声说:“大姐姐没有巴结太太,照样能得韩王家这么好的亲事……” “你傻啊,她那是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一开始她谋定的婚事可是卢家,被太太抢走了!后来又冒出来个邓家,你当邓家好?”大姨娘苦口婆心教训女儿,“而且你当你大姐就没谋算?仰鹤白那样好的公子哥怎么就只靠三年前一面就非她莫娶?说不定这中间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勾当呢!” 她恨恨教导女儿,又说起自己当年因为没出身才做了妾室,否则正室之位哪里还有旁人? 三娘子苦着脸,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李巧燕接到信件后就有些激动,她丈夫胡铁手只考了个秀才,但会刑名,所以得顾介甫器重,不过到了福建这三年因为江南人才济济就渐渐不得器重。 可看到信件内容后她有些疑惑,胡铁手倒胆子大,直接就去后堂劝自己儿子绰号胡小手的:“顾家如今是香饽饽,这回宴饮我们家肯定也要被请去的,到时候让你娘将她推进湖里,你救上一救,这不正好?” “爹,我水性虽好,可要救人不抱人就不行了。”胡小手络腮胡,挺着胖肚子开口。 “就是要你抱人。”胡铁手吩咐儿子,“众目睽睽之下落实了男女名声,顾大人可就只能将女儿下嫁了。” “可顾大人对我们家有知遇之恩啊。”李巧燕犹豫。 “那又怎么样?妇道人家见识。”胡铁手蹙眉,“这几年他已经不大找我商议事了,也就供我们白吃一口米粮,能费几个钱?如果能做他亲家,说不定多少陪嫁,再说还能与韩王孙做连襟,韩王是他亲家,我们也是他亲家,岂不痛快?” 李巧燕无奈屈服。 定亲宴还未开始,倒先有好几方都盯上了。 到了那日正午。顾一昭早早就起床收拾,开始盘点收拾各处,她也是做惯了家务,所以吩咐下去滴水不漏,很快就迎接来了第一波客人。 * 画舫码头上。 若是往常祁听莲自然要端架子最后来,可是今日她早早就来了,坐在不起眼处不停打量顾一昭。 这一琢磨,觉得五娘子倒是好。 首先生母卑微,单是这一条t就方便拿捏。 在放弃了找家世显赫的小儿媳妇之后,这拿捏就成了优点,反正娶谁都是借顾介甫的势,还不如娶个最好性子的。 祁听莲也打听了顾家的家事,知道三和六出自大姨娘,大姨娘虽然是姨娘,但兄长是一名武官,也不容小觑。 二姨娘背后则是崔家的人,虽然也是妾室,但是是崔家派来的滕妾,地位不容小觑。 唯有这个四姨娘背后什么根基都没有,更好欺负。 再说了自家虽然丈夫在不断增加家产,但为了集中家产毕竟不会分太多给小儿子,说起来要跟旁的大户人家嫡女结亲,也透着心虚。 再看顾一昭,虽然有点担心她强势以后拿捏儿子,但想一想一个小庶女,孤身一人嫁进自己家里,就是想拿捏也拿捏不到哪里去。 正好三少爷稀里糊涂,有庶女钳制他也能催她上进。 于是趁着男女还没上岛唤了儿子来,小小推推他,跟他使了个眼色。 这是叫他机灵点,一会男女分批上岛时能趁机扶一扶五娘子。 李宝叹气:娘是有自己的想法。他却看不懂,戏文里说什么男女之思,有什么好吃的? 要是贫寒人家的男子,找个妻子要她做饭缝衣裳,妻子能借助丈夫耕田的苦力,两人相帮相助过日子。 自家能买得起成衣,又能雇佣得起厨娘,要成婚做什么? 他摇摇头:不懂,有那功夫不如先看看吃什么。 * 沁芳渠里。 这几年顾家办起宴席来也是得心应手,都由四姨娘将府里的闲杂女眷们都约束在闲杂的几个院子里,免得她们乱跑出什么岔子,等结束了再放出来。 次数多了就定在了西边的沁芳渠,这里院子常年空着,又在西边,只要将甬道里的小门关上,就怎么也不怕左右走串了道。 这回大姨娘身边的绿依听见外面喧哗,就起身想要去看看究竟。却被四姨娘咳嗽一声,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挡住了她的去路。 “今日是大娘子大喜的日子,谁不想去看看热闹?”绿依嗤笑了一声。“四姨娘真是稳坐钓鱼台,难道已经说定了五娘子的婚事?” 四姨娘白她一眼,自有伶牙俐齿的宝珠替她开口:“金簪子落井里,该是你的就是你的。绿依姑娘与其替小姐们担心,倒不如多替自己操心操心今后怎么办。” “?你!”这话却戳中了绿依的心思。她如今年岁也大了,大姨娘每每说起都要夸耀自家兄弟在边关做军户能给她说门做将官太太的好亲事,然而说得次数多就是不行动,绿依就看明白了,大姨娘是想以此为诱饵钓着自己为她卖命。 因此绿依沉着脸瞪宝珠,却不说话了。 大姨娘就上前冲四姨娘笑道:“好妹妹,就放我出去看看罢,我听说这个宴席上要来各家夫人,整个江南有头有脸的人家看在韩王的面子上都来了,你也知道……” 她赔笑:“你也知道我有两个女儿,如今看着大姐二姐都说了好亲事,我就心里忐忑,想从中看看各位夫人。” “你不心动?”大姨娘笑得云淡风轻,凑近四姨娘身边悄悄与她耳语,“谁不想给女儿抓个金龟婿?” 若是几年前四姨娘一定会上当,可如今她被女儿教育多了,也意识到大姨娘就那么两板斧,所以就笑眯眯摇头:“不动心。” 大姨娘见她软硬不吃,气得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外院客房。 悬铃木枝头动了一下。 从树上跳下仰鹤白,麻利跳进窗户,笑吟吟从萧辰手里接过衣裳:“多谢帮我遮掩。” 适才要开宴,仰鹤白借口要整理衣裳带着自己进了客房。随后却说想去探望未婚妻子,让萧辰帮他遮掩。 还没等萧辰回答他就三下五除二脱下了外袍,原来他官服下面还穿了一件便于活动的短打衣裳,随后就消失在顾家后宅里。 萧辰看着那外袍无语:若是被人撞上,仰鹤白打算怎么办? “下不为例。”萧辰冷冷回仰鹤白。 “知道了,知道了。”仰鹤白手忙脚乱在树背后扣外袍,笑意从眼睛里流露出来,他觉得心都要膨胀得爆炸了,“她冲我笑了!” “嗯。”萧辰回复,“所以呢?” “所以?”仰鹤白不明白萧辰是在说什么废话。 “今天是定亲宴,除了南安太妃还有许多江南地界的皇亲贵胄来,我怕她吓着,提前去跟她说一声。” “吓着?”萧辰觉得好笑,“她这种贵女,自小就参加数不清的宴饮,哪里会怯场?” “再说了,她嫁给你之后别说朝中,就是宫里数不清的宴饮都要去,若是都怕那可怎么应付得过来?” “那就不用去了啊。”仰鹤白扬起脖颈,意气风发系好最上面一粒纽扣,潇洒松手后没所谓笑笑。 ? 萧辰觉得表弟近来疯了。 “真的,表哥。我觉得将她带进名利场来要她增加许多额外的应酬,觉得特别对不住她。”仰鹤白喃喃自语,“像冬日里大朝会,冒着雪顶着寒风要穿了命妇衣裳按品大妆站在风里,风像刀割一样,我就心疼……” …… 萧辰倒吸了口凉气,想毒哑仰鹤白。 “我今日就跟她说,对不住,是我害她受累。可是她说……”仰鹤白眼睛亮晶晶,提起来就连眼睛都藏不住的笑意,嘴巴咧得老高,像是偷吃到甜酒的鹿,也像偷吃到糖果的小孩,“她说,是她自己愿意的。” “她说,她自己愿意的。”仰鹤白反复反刍着这句话,像地头的牛站在晨露里慢慢品味嫩嫩青草,“自己愿意的。表哥,你说,她愿意是不是因为心悦于我?” 他说话时还不忘手捂住胸口,像是那句话变成了鸽子要小心捂在自己心口一样。 庶女上青云 第74节 萧辰:…… 他大迈步往前走。 “听说你也该定亲了,等回到京城说不定就要定下来,到时候你就懂了。”仰鹤白一副过来人的口吻。 “不会。”萧辰摇摇头。 * 仪门外。 李巧燕与儿子胡小手心神不宁走在顾家大宅上,她曾受邀来过这里,可是这回心情却格外紧张。 自己当真有机会吗? 眼看着客人们陆续到达,顾一昭也开始吩咐船只作业。 因着家里客船有限,这些尊贵的客人又不可能老实排排坐等汇齐了才能出发,所以调度船只时难免就出现甲家的女眷与甲家的男丁一同来码头,但女眷正好有船汇齐走了,甲家的男丁还候在码头的情况。 好在顾一昭提前在码头搭建了屏风,还设置了雅座,摆了钓鱼、投壶、围棋之类小玩具,为的就是让人在等待过程中也不无聊。 三娘子心神不宁,四下打量,娘说今日会给顾一昭使绊子…… 当时娘说的话浮现在眼前:“那天娘会想法子让五娘子落水,你记得临危不乱,在她落水时指挥船娘施救,等她被救起来后再指挥丫鬟婆子烧火给落水者暖衣服烘干身子,还有跟厨房要姜汤,务必有条不紊,让那些太太们都看到你是个管家的好料子。” 可…… 真的要做吗? 三娘子看了一圈,周围的来客渐渐增多,也都在画舫码头处聚集起来。 她眼看着顾一昭在人群前指挥调度,心里酸涩难当。 等走近后,她咬咬嘴唇,鼓起勇气拿起茶杯要喝水,可喝了没半口,就将手里的茶杯倾倒到了顾一昭身上:“哎呀,不好意思啊,五妹妹。”,说罢就心虚再也不敢多看顾一昭一眼,急匆匆离开了码头,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这么一来,她要去换衣裳,就没机会去什么水边了吧? 可没想到麦花眼疾手快,挺身挡在了心神不宁的三娘子前头,遮挡了大部分茶水。 眼看着还有点裙角微湿,山矾气愤:这个三娘子,平日里处处为难我们也就罢了。这会还添乱?娘子这回要调度船只,要传菜品,到处都是事,哪来得及换衣裳? 顾一昭摆摆手:“不碍事,我先上岛,你们谁去帮我拿一件过来就是,我在岛上更衣的房子换一件就是。” 她笑吟吟临危不乱。 祁听莲看在眼里,更觉得五娘子不错。 又隔着屏风看了那头的二儿子,用目光警告他要表现好些。 来了一艘船。 顾一昭便招呼几人上船,眼见其中有位中年妇人似乎有点脚瘸,就去扶了她过踏板。 那人正是李巧燕,她想起丈夫胡铁手冷冷的威逼,又隔着屏风空隙看向了那头正在等待动作的儿子胡小手,一咬牙,推了一把。 沁芳渠里,大姨娘挑眉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一会听到外面湖面上传来呼喊声:“救命!救命!”,她就又站起来,侧耳倾听,仔细辨认风声里有“有人落水了!”的呼喊,不由得暗暗得意。 做出担心的样子:“四妹妹,真不巧,我怎么听见有人落水了?” 四姨娘也听见了,但还是岿然不动。 大姨娘就与绿依一唱一和t:“真惨,现在虽然热了,但湖水里还是凉的,孩子落水,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 “就是,就算救了性命回来,只怕会落下病根,再说今日这么多夫人,她失了仪态,光是谣言就能把她淹没。” “对了,都说五娘子能干通观全局,不会落水的人是她吧?” 四姨娘瞥大姨娘一眼,到底还是出去了,吩咐宝珠和玛瑙两个好好看住:“我去看看五娘子,没有太太的吩咐不许她出去。” 说罢就急冲冲往湖边奔驰而去。 大姨娘见她居然没有乱了阵脚,不能趁着这机会出去,就撇撇嘴,很不屑又坐了回去,不过转念又幸灾乐祸起来:“我虽然出不去,但你又能落着什么好?” 当众狂奔出去被那么多夫人看见,丢了太太的脸,之后还有的责罚呢。 而且,外头还有一份大礼等着她呢!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多写一点,把前天请假的补上[比心] 第51章 顾家的画舫码头修建在湖南岸,连着蜿蜒不绝的回廊,回廊尽头便是一大片空地,空地由木板搭建,靠湖水的那面竖立着栏杆,方便坐船。 然而栏杆并不是处处都有,像上下船处为了方便设立矮而粗壮的系船柱就没有栏杆。 这艘船过来,女眷们都在依次上船。胡小手就站在几米远的西侧回廊下面,这里有回廊遮蔽日头,所以客人们都站在回廊下,他却背对客人面向码头,只专心打量着母亲的动作,眼看着母亲走上踏板,被前头另一艘入港的船遮住身影,他听见“噗通”落水一声,就立刻跳入了水面。 李巧燕虽不敢违抗丈夫胡铁手的吩咐,可她又心虚又慌张,所以推那一下偏了方向,只晃得顾一昭在船板上闪了个趔趄。 顾一昭正在趔趄时,就见迎面隔壁船上伸过来一柄船桨,她赶紧抓稳,可就她抓稳后,身后的人却因为用力太猛而掉落水面。 男眷这边李宝根本不愿意听从母亲所言,他没兴趣迎娶美娇娥,只是生性纯良,听见有人落水立刻下水施救。 码头上大家听见“噗通”几声,都慌了,大声嚷嚷起来:“救人!”“有人落水了!” 刚才在蓬莱阁上,萧辰本来陪着仰鹤白,两人已经入席坐定,本来正在热火朝天聊着作战之事,一个说“八橹战船,高达八丈。造价太贵,不若用一贯钱一艘的小舢板。” 一个说:“钦州有一种乌婪木,造船最佳。” 正聊得入港,仰鹤白却忽然想到适才见曼宁时忘了给她送礼物,他摸出怀里的紫水晶玲珑球,对着萧辰讪笑:“表哥,再帮我一次。” 萧辰无语,可抵不过仰鹤白死缠滥打:“等定亲后我又要往南边开拨,下回见她也就是成亲了,外面风餐露宿,也就见这几面。”,说得可怜巴巴。 萧辰只好忍住:“那走吧。” 两人便又上了船,往岸边漂泊而来。 仰鹤白一心只盯着西边曼宁的处所方向看:“适才她问我喜欢什么颜色,说要重新按照我喜欢的颜色换了衣裳梳妆,这回肯定忙着梳妆,还没顾上来呢。” 萧辰假装耳聋。 他踱步到船头想离仰鹤白远点,谁知船行驶到画舫码头,他略微一扫,就看见了有个比五娘子高一头的成年女子满脸凶狠,正推顾一昭呢。 “不好。” 萧辰随手抄起船上闲置的桨板就往前一伸,恰落在五娘子前头,让她扶住站稳了。 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噗通”一声,她身后的女子反而落水了。 胡小手水性很好,灵活越过前头两艘船,又往最前面的落水点赶去,湖面上正好看见一名女眷在挣扎,对方没有水性,已经直接往更深处挣扎,他只看见一个隐约轮廓,于是猛吸一口气,扎了个猛子潜入水下。 李宝游过来时正好看见水下的胡小手,也看见了水下的女眷,二话不说就上前去揪住女眷衣领往岸上游:一般人落水后根据本能都会拼命抓住救命稻草,最终导致溺水。所以救人最好是远远救。 胡小手却不想还有一人过来跟自己抢彩头,他皱眉,蛮横将那人一把推开。 李宝被他猛推,呛了一口水,差点没气。他心里纳罕:这人真是奇怪? 岸上祁听莲见自己儿子下水,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两眼一翻差点吓晕过去,旁边的丫鬟女眷们也急了,赶着去救治她。 一时之间整个岸上人仰马翻。 “先捞水里的人!”顾一昭在岸边果断指挥,吩咐船工们先去捞水里挣扎的那三人。 李宝先被救治上岸,最后胡小手和他娘相互扶持着上了岸。 四姨娘一路狂奔到码头,远远就见码头上人头攒动,湖面上也有人在挣扎,还有岸边的船工船娘、赴宴人员都在喧哗。 她的心就再也按捺不住了,赶紧飞奔过去直接往事发现场赶。 待到一路小跑过去,见女儿好端端站在码头上,四姨娘松了口气,才觉得周身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木兰赶紧上前过来扶她。 四姨娘起身后赶紧飞扑上前,上下打量检查女儿一回,确保她全身都没有伤势才放下心来。 顾一昭摸到她手心全是汗,见她神色慌张,赶紧安抚她:“没事,娘,我没事。” 四姨娘放松后,这才注意到画舫码头这么多人。 四姨娘先是替女儿心酸:这么多小娘子她的女儿站在里面丝毫不逊色任何人,若不是有自己这么一个生母,她与那些正房太太生得嫡女又有什么区别? 后是觉得紧张。她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贸然出现在这么多人面前,只怕不妥。 顾介甫虽然私下里通房成云,但在人前并没有好色的名声传出来,除了先前在福建因着没有主母主持大局不得已抬举过大姨娘管事之外,这些妾室通房也都并不在人前露脸。 四姨娘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人,此时那些人本来都凑近了码头看热闹,所以四姨娘这一出现就显得很扎眼。 四姨娘还算有急智,赶紧对着那些人行了个礼,想假装自己是奴仆而蒙混过关,行完礼后她悄无声息就要走。 却被女儿一把拉住:“姨娘去哪里?” 四姨娘急得手心又冒汗,却被女儿拉住不许她走。 顾一昭拉住她给相熟的几家女眷介绍,大大方方:“这是我姨娘,想必是听见码头喧哗,误以为我落水了才急着过来,人前失仪,还请诸位谅解。” 听见她当着众人的面不避讳自己庶出,四姨娘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大家自然是很谅解:“无妨无妨。”,纷纷摆手,就是嘛,都是当娘的,谁听见自己孩子落水不心疼? 有人开口打圆场,有人赞美四姨娘生得好,一场风波就这么悄无声息消弭。 顾一昭这么一做,让码头上许多夫人们都对她刮目相看。 萧辰也看在眼里,微微颔首,对顾一昭的人品很是赞赏。 看顾一昭能管家就知道她如今在当家主母那里颇占一席之地,一般世家大族里这种能干的庶女都会一心抱太太大腿,甚至为了让主母放心而刻意疏远自己生母,更有甚者能说服父母将自己的名字都写在主母名下,成为名义上的定,为的都是脱离出身,谋求个好前程。 可这小娘子能够当着这么多女眷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的庶出身份,还护着自己庶母,可见是个为人忠义的,这样忠义的人不论男女,萧辰都觉得很值得佩服。 祁听莲也觉得顾家这位五娘子不避讳自己的出身很让人佩服,不过又觉得很丢人。 码头上寒暄,水里忙乱,还好顾家担心出现有人落水的情形,水性好的船工、船娘都侍奉在水面,就等着如今救人的机会呢。 不到片刻功夫,那三人就齐齐被捞了上来。 胡小手到了浅水处,这才看见自己牢牢抱着的女眷是自己亲娘,不由得吓一跳,下意识就将她反手一推。 推得李巧燕趔趄了一下,扶着一个船娘才站了起来。 庶女上青云 第75节 祁听莲看见李宝后就不晕了,人站起来,不过差点气死:“你这傻子,谁让你去下水的?” 顾一昭纳罕,她明明记得,当时有人推了她一把。若不是有那个船桨她已经落水了。 毕竟对方是客人,在顾家落水,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顾一昭就代表太太去赔不是,叫仆从送上热气腾腾的姜汤驱寒,又叫她擦身子换衣裳。 对方却笑得很心虚。 顾一昭纳闷,正常情况去赴宴,害得自己落水,若是蛮横些的当场就要发脾气,再通情达理的人也不会反过来讨好笑吧? 虽然顾家与这位幕僚家的地位有差别,可是顾介甫平日里很敬重他的幕僚,太太也平日里宴席招待上待这些幕僚女眷很用心,从不倨傲,对方为何小心翼翼成这样?看着似乎有点心虚…… 顾一昭越想越不对,去t问奴仆,船娘回话:“小姐,船板上并没有任何能滑倒的东西。” 是啊,这种家用小船,一般都是一个一个走过去,船板也会被反复检查。 “我走在前面,谁想到她能忽然紧跟着在后面上船。”顾一昭回忆起来,“当初却是觉得有人推了我一把。” 她被推的那一把不轻不重,本来想的是那人不小心脚滑,可万一,是那人自己想主动推人呢…… 另一艘船靠岸,仰鹤白和萧辰从船上走下来。 顾一昭想澄清此事,否则家里宴请客人出了这种事,若不澄清,别人只会取笑顾家怠慢客人,以后还怎么在岛上开宴席? 她便开口询问李巧燕:“李夫人,不知道您怎么会推我?” “我没有!”李巧燕矢口否认,不知道是不是刚落水的缘故,她面色苍白。 “我亲眼目睹你推了五娘子一把。”萧辰沉声道。 仰鹤白则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好生奇怪,我们坐的这艘船临时起意又倒了回头,正好遮住了前面那艘船的视野。如若不然,只怕这位公子站的地方正好能瞧见谁落水了。” 他问刚上岸的胡小手:“怎么这么巧,这位公子能知道落水的是自己娘?” 胡小手自然是一阵心虚,但他很快就辩驳:“不管谁落水我都会救人。” 既然没有救到五娘子,落个好名声也是好的。 李宝却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我去救人,你反而推开我!”他就说嘛,怎么有人会推开自己,一般人若是在水里救人,巴不得来个帮手一起救人,而不是推开别人自己单独施救,显然是想表功。 话已至此,又有两个证人,一下真相大白,仰鹤白便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这男子与自己娘说好,推五娘子下水他来施救,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被我这个姐夫救了五娘子,反而害得他娘跌入水中。他本意在英雄救美,所以才会拒绝李公子施救。” 李巧燕吓得面色惨白,只带着自己儿子一个劲低头求饶。 仰鹤白可不惯着他们。这是他的定亲宴!怎么能容忍旁人放肆? 何况被她们这一打岔,他怀里的紫水晶玲珑球什么时候送到曼宁手里? 气不打一处来,就吩咐小厮:“扭送到前头,问过岳父大人后送到官衙处置。绝不留情!” 顾介甫听说后也是惊讶,他自问待胡铁手不薄,却没想到对方还图谋自己女儿呢,当着江南这么多高门大户丢了脸,自然是人不能留了。 当时就不顾一家三口的求饶命令家丁将他们扭送进了衙门。 祁听莲看着儿子李宝恨铁不成钢:“娘让你表现好一些,可不是让你冒着自己的生命危险去救人!” “娘。”李宝嬉皮笑脸抬头,“您若是真为儿子性命担心,不如将家里的灶娘换上几个手艺好的。” “你懂什么,那灶娘从青州时候就跟着我们。”祁听莲先是一愣,随后辩解。 “便是她救过您的命,您也不能再任由她祸害我们家了。”李宝继续嬉皮笑脸,他被人带着擦过身子又换了干净衣裳,觉得自己还能继续做客。 本来依照娘的意思是让他直接回家好好儿泡个热水澡将今日寒气泡出来。但是李宝舍不得那口吃食啊。 他索性当着母亲的面喝了一碗姜汤,又请郎中当场给自己把脉,证明自己现在安然无恙。于是欢天喜地便跟着他大哥李宾一起去吃席。 说起来顾家这次准备的定亲美食又是一绝。 李宝尤其喜欢那道红烧牛尾,里头的配菜白萝卜块平日里本身不讨巧,但经过烹煮后吸满了红烧汤汁和牛尾本身的油脂,由辣变得软甜,吃起来甜滋滋,一口糯软,滋味丝毫不逊色。 牛尾本身也很好吃,上面的牛肉被炖煮后直接轻轻一碰就从骨头上掉下来,满口肉香,上面附着的牛筋变得软烂,本来不好咀嚼的属性此时不过增加几份弹牙的属性,让整道菜口感极佳。 他今日在家中仗义帮人,弘哥儿有心感谢,亲手给他盛了一碗燕窝:“尝尝。” 捞汁燕窝也好吃,鲍鱼干、墨鱼、鸡骨头、猪脊骨等熬制成的高汤,浓稠得几乎像固体一般,金黄色灿灿好看,淋在了雪白丝缕燕窝上,本来他不怎么吃燕窝,觉得没什么味,干巴巴没意思,可是被这鲍鱼高汤汁一浇,立刻觉得鲜香满口,让人回味无穷。李宝吃多几口,感觉嘴巴都要被胶质糊上了,好浓稠的汤汁! 他大哥李宾也吃得有滋有味,三鲜锅巴酥脆焦香,东坡豆腐葱油十足,带着淡淡的酒香,果子摆盘精致,就连常见的一道耙烧肉都能软烂适中,丝毫不油腻。 李宝吃得肚儿圆圆,旁边的小伙伴看向高台那边主桌的仰鹤白萧辰等人:“也不知道他们商量什么,脸色那么慎重?” “不知道。”李宝又夹一筷子三鲜锅巴。虽然年龄相仿,但那两人太成熟,让人觉得是大人,跟他们这些小孩聊不到一起,所以大家自觉的也不跟他们坐一桌。 萧辰想让江南官场帮忙,当初设置福建五个卫指挥司时就是从福宁、兴化、泉州、漳州各府分别抽出人马,再由这些人分别在各个卫所效力。他想从顾介甫着手,牵头从江南各府抽人成立新的卫所,做好江南防卫之事。 仰鹤白正和岳父表忠心呢,说自己定然会从严惩治这些人,不会让这些人危害到顾家后宅的安全。 衙门收到胡家人之后仔细审讯发现了这一家人的阴谋,以意欲杀人未遂的罪名将一家人统统判刑,胡铁手和儿子胡小手作为主犯被打了二十大板后流放岭南,他妻子作为从犯也被流放到岭南做苦役。 而处理此事的顾一昭心细如发,引得来赴宴的女眷们纷纷赞赏,经过这件事她的管家能力也被赏识,在江南高门之间得了美名,渐渐就有人上门说媒。 大姨娘气急败坏:“好好儿谋划一场,居然让她摘去了果子?!”,她辛辛苦苦就是为了谋夺顾一昭的婚事,谁知忙活一场最后受益者还是顾一昭? 她气得就要去骂自己不成器的女儿,却被丫鬟拦在了卧波阁:“小姐去姐妹们跟前串门子去了。” 大姨娘气得在卧波阁门口直跺脚。 三娘子在枕流斋和六妹在一起。 她也在骂顾一昭:“谁帮她了,谁要她的谢礼?!”,说着就把顾一昭专门打发人送来的谢礼往地上扔。 六娘子上前捡拾起扔到地上的荷包,拍拍上面的灰:“三姐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帮就帮了,怎么还不好意思起来?” “反正我不要她的臭礼物!”三娘子将头扭到一边,看都不看。 六娘子就叹口气:“我这几年看着,五姐素来冷脸,心却是热的,三姐原先是热脸冷心,如今也变成了冷脸热心,你俩是一样的。” “我?跟她?”三娘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瘟疫般连连摇头,“我跟她才不是一样的!” 因着要建江南卫所,仰鹤白和萧辰便有了公务的理由在苏州府又盘桓了一阵。 仰鹤白乐得逍遥,巴不得天天找借口往顾家走,今日送刚上市的大西瓜,明日送贝壳粘好的小帆船,再加上二女婿卢兰陵也常往家里送东西,惹得太太笑:“没想到今日享了两个女婿的福。” 她也不是不知变通的人,看着孩子们已经定了亲,知道他们心性规矩,就也有意寻个由头让孩子们见见面。 先给顾一昭出主意:“等你两位姐姐出嫁只怕以后姐妹们再聚也难,不如趁着这日子将你们那个红日社再组起来。” 又提议:“你大姐夫闲着无聊,不如也带他入社如何?” 于是仰鹤白涎着脸皮加入了红日社,他很踊跃:“我虽然不去考状元,但诗词也不错。”。 一边还拉上萧辰:“若我一个外人去,恐怕他们又要取笑打趣大娘子,不如你跟我一起,这样目标也没那么大。” 萧辰:…… 红日社上下也很珍惜大家的聚会,这回索性就聚在了家中地势最高的挹秀台。 二娘子早早就将自己的地方收拾出来做庄,她的住所自然是不能让外男进去,只在挹秀台外的亭子上设置宴席,此时坐在亭子里,外面大湖波光粼粼,湖面上荷花点点,看着就心旷神怡。 “二娘子这里好,怪道妹妹平日里总来这里玩。”赵飞鸾笑。 元风点头:“就是,有时候来二娘子这里玩,还能看见五娘子那个小院点火烤肉吃呢。” 顾一昭顺着她们的目光看过去,果然见自己的小院隐约可见,顿时急了:“下回要种些竹子挡住你们偷窥才好。” 说到炙肉二娘子来劲了:“不如叫人来炙肉,我们也好些日子没尝尝那个了。” 大家自然是没意见,只看向新来这里的客人,萧辰无所谓,仰鹤白只看曼宁傻笑:“大娘子t说了算。” 大家:…… 张罗了铁签子炙肉,不过一会功夫灶娘们就笑吟吟端了食材上来。 仰鹤白惊讶:“炙肉还能有这么多花样?” 只见眼前铁签子串得五彩缤纷: 先是串,除了常规的羊肉串、五花肉串,卤汁斑鸠一串、无花果配着鹿肉块、糟笋穿着羊头肉、羊板筋、鸡翅膀、鸡胗块、鸡皮酸笋、梅花肉、肥羊肉。 再是盘,口蘑倒扣是一盘,油炸毛豆腐是一盘,三和菜扣在嫩豆腐上、蒜蓉蛤蜊粉丝是一盘、酱佛手瓜与五花肉是一盘。 光是看看就知道好吃。 灶娘就笑:“这是五娘子琢磨出来的吃食,平日里常吩咐厨房做,我们便也习惯了。” “好你个小五,自己偷偷在院里吃小灶啊。”二娘子调笑她。 顾一昭心虚干笑:“偶尔,偶尔。” 萧辰看了她一眼,也笑了下,没想到这个庶女在后院这般如鱼得水,非但观看颇有才干,私下里也会恣意闲适生活,若是为官,想必也是东坡先生一般的人物。 烤串果然好吃,虽然有专门的灶娘张罗,但仰鹤白也主动要了一个铁篦子,就专为曼宁一人动手烧烤,即使被烟熏火燎得不住揉眼睛,迎风落了不少泪,但还是坚持亲自烤:“我最喜欢玩这个了,有趣。” 萧辰在旁边拆台:“是谁年幼时说君子远庖厨?” 仰鹤白一边擦泪一边打圆场:“如今长大了,喜欢,喜欢得紧。” 烤串滋味也非常好,羊肉串肥瘦相间,羊肉三肥一瘦,羊油渗透出来,让瘦肉丝毫不柴,反而带着浓郁香味。 五花肉串肥美无比,卤汁斑鸠是卤制过后再烧烤,所以外焦里嫩,咬上一口后发现肥厚无比。 无花果配着鹿肉块更是一绝,谁能想到这两样也能搭配到一起:无花果软烂鲜甜,鹿肉有浓厚的纤维感,两种截然不同的口感反而碰撞出奇异的感觉。 吃着炙肉大家自然诗兴大发,对着烤肉做诗无数。 顾一昭想了半天只有一句:“蹄筋万分柔,筋骨极其脆,若要和一起,腮帮受得累。” 惹得大家纷纷无语。 元风几个又要闹,从屋里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桃花酿要分着喝,顾一昭秉承着“少儿不可饮酒”的原则劝她们:“不如打叶子牌?” “我才不打呢,上次打叶子牌五姐姐赢了我不少钱。”六娘子第一个拒绝。 “小五又是想借机揽财了。”,四娘子也连着摇头。 顾一昭只好惭愧,她跟四姨娘学了不少叶子牌绝活,赢起钱来毫不含糊,也被诸姐妹们一致抵触。 就在这时赵飞鸾提议:“不如抽花签?” 顾一昭很感激他能为自己解围,感激看他一眼。赵飞鸾也冲她温和笑,被萧辰尽收眼底。 抽花签倒是人人愿意,这是如今江南结社时候较为流行的闺阁游戏,所以大家一拍即合。 按照排行自然是大姐先抓,她握住竹筒摇骰子,“啪嗒”,摇出一支签子。 仰鹤白赶紧弯腰殷勤去捡,大家一脸不忍直视,仰鹤白却置若罔闻,只将竹签捡起来还不算,还掏出手帕认真擦了擦上面并不存在的灰,才递给了大娘子。 诸人:…… 庶女上青云 第76节 旁边几个妹妹凑过来,上面题着“蔷薇”,画着一朵蔷薇花,注解:“夏莺千啭飞蔷薇”。 旁人看完后就都捂嘴笑,说“这可是巧了。” 顾一昭纳闷,问六娘子,六娘子就小声告诉她这句诗后面连着是“尽日无人看微雨,鸳鸯相对浴红衣” 。 顾一昭恍然大悟:没有文化的话连文化人的笑话都听不懂啊! 仰鹤白虽然脸红耳朵红,嘴角透着笑,但看曼宁脸红,就也板着脸制止大家:“赶紧看看背面是什么。” 注解为“抽中此签者,自饮一杯。”,这是互动提示的意思。 大姐红着脸喝了一杯茶。 仰鹤白就自己也急着抽了一枝,看他抽签时面色慎重,不用猜都知道他肯定在祈祷与大姐姐抽中情侣款。 他抽中的是:月季。上面题着“不比浮花浪蕊,天教月月常新。”,背后还有一串小字“蔷薇颜色,玫瑰态度,宝相精神。抽中月季者,该让蔷薇、玫瑰、宝相同饮一杯。” 此时还没有抽中的,仰鹤白就留下自己的竹签:“待你们谁抽中了那三枝,我们四个以茶代酒喝一杯。” 顾一昭还在旁边听课,六娘子给她解释“蔷薇颜色,玫瑰态度,宝相精神”是一首歌颂月季的诗,意思是月季有蔷薇玫瑰宝相的优点。 看来那竹签很让仰鹤白满意,他拿着那竹签又念了一遍“不比浮花浪蕊”。 啧啧啧。 弘哥儿就阴阳怪气刺他:“待到浮花浪蕊俱尽。哼哼。” 仰鹤白充耳不闻,只盯着竹签傻笑。 轮到了李宾,他正吃着烤串,擦擦手,嘴里鼓囊囊塞着羊肉串,一边抽了一根竹签,是萱草,上面写着“萱草忘忧,讲一则笑话轶事,使人忘忧,以助酒兴。” 他念着念着就苦着脸:“这什么意思?” 大家凑过去,上面赫然写着:“如果众不笑则自罚三杯。” 这条能坑人,只要大家都不笑就能罚酒。 果然李宾讲完后大家即使好笑也都绷着,咬唇不笑,都憋着坏,想让李宾被罚酒。 偏偏元风没绷住,“噗嗤”一声笑出声,她一笑,后面其他人就如同开了闸的水流,嘻嘻哈哈个不停。 李宾松了口气:“笑了啊,我不用罚了。”,开始又美滋滋拿起一枝羊肉串慢条斯理吃起来。 下一个座次是二娘子,她潇洒放下茶杯,似乎放下的是酒盅一般,极其豪爽。 她懒得掷竹签,随手就从签筒里抽了一枝。笑道:“桃花。” 上面注解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下面是“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桃之夭夭,这签准啊,知道二姐姐要出嫁了就上来这样吉利花。”四娘子笑着凑趣。 二娘子佯怒瞪了她一下,可眼睛里的笑意却是止也止不住。 互动提示写着。“杏花陪一盏,坐中同庚者陪一盏,同辰者陪一盏,同姓者陪一盏”,就分别陪二娘子喝了一杯。 赵飞鸾抽中了竹子,弘哥儿抽中了松树,他俩都庆幸一回:“还好没有抽中什么艳丽之花。” 仰鹤白哼了一声,摩挲着自己竹签上“不比浮花浪蕊”的句子,他们懂什么?! 七娘子有点胆怯,她不敢抽,顾一昭就摸摸她的手,温柔目光鼓励下她,七娘子这才鼓起勇气战战兢兢摇了一签。 她闭着眼睛不敢看,顾一昭就替她看:“不错,是桂花啊。” 上面题着“自是花中第一流”。 翻过面后竹签上写着“梅定妒,菊应羞,画阑开处冠中秋,抽中此签者须得听梅花或菊花差遣一回。” 顾一昭就安慰她:“说不定我能抽中这些,一定不为难你。” 说什么来什么,她一抽,还真抽出了“梅花”,上面写着“冰姿自有仙风。”,下面写着“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好霸气的诗句。”元风感慨。 “莫不是要嫁到洛阳去?”三娘子纳罕。 大家嘻嘻哈哈笑一回。 顾一昭当然不为难七妹,只说:“你把那竹签烤翅递给我,就当我差遣过了。” 她自己的互动词条也简单:“岁寒三友同饮一杯。”,于是跟大哥和赵飞鸾三人齐齐喝了一杯。 轮到褚云溪,她抽中了栀子花“幽馥暑中寒”。 大家打趣:“未结黄金子,先开白玉花。莫非褚娘子是要先生女儿再生儿子?” 大哥红着脸说:“栀子比众木,人间诚未多。”,也难为他脑子快,居然能从那么多描述栀子花的诗句中迅速找出一句歌颂栀子的诗句。 啧啧啧。 仰鹤白要报刚才的仇,阴阳怪气道:“好一个颂文,难道旁的花就不诚了?” 三娘子眼看着前面都抽了好签,有点担心自己抽到不好的,抽之前还默默祈祷了一回。 没想到抽中了海棠花,“淡淡微红色不深”。下面写着“蜀地名花擅古今,一枝气可压千林。” “刚才还说小五霸气,你这个气压千林也不逊色啊。”元风感慨。 顾一昭也跟着报复过去:“三姐姐刚才说我要嫁到洛阳去,莫非你要山高水远嫁到蜀地去?” “听说蜀道难,三姐姐从今日起要开始练习爬山才是。”四娘子也跟着凑趣。 “蜀地哪里那么偏僻?那可是赋税大户,富裕着呢。”三娘子随口反驳。 “好啊,还没嫁过去就先护上了?”姐妹们笑作一团。 四娘子抽到了木芙蓉。“可怜篱下木芙蓉,不独宜霜更宜雪。”,下面注解“空惆怅,教妾若为容。”。 元风大咧咧摇晃签筒,结果力气太大“哗啦”一声,竹签子都倒在了地上。 她倒没所谓,大咧咧随手捡了一枝“玫瑰”,“折得玫瑰花一朵”,下面写着“兰衰梅t谢,桃粗李俗谁与追随。”,她连连摆手:“我可没有这么狂!” 轮到萧辰。 大家自然不敢调笑他,甚至看他坐在那里都想着要不绕开他算了。 萧辰却也随和,喝着酒就从签筒里随手抽出一枝。 是牡丹。 “此花名价别。”,下面写着“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背后的签文是“众芳陪一杯,以贺花中之王,牡丹可随意命人做诗词,道一则以侑酒”。 大家举杯都喝了一杯,安静老实,没有刚才的起哄声。谁也不会上赶着调笑萧辰是艳冠京城啊?,只不过倒觉得这百花之首的名头对得上他的气质,明明就大了几岁,萧辰就像比他们大了一辈一样,成熟沉稳,衬托得他们孩子气十足。 只不过他会指谁作诗呢? 顾一昭抬起头,正好对上萧辰的目光。 她心里一凉,疯狂摇头,垂死挣扎,千万不要啊!刚才那首歪诗已经用尽了她全部心血,她可不想再做什么诗! 或许是她绝望的态度逗乐了萧辰,萧辰唇角歪歪勾起,点了赵飞鸾作诗。 赵飞鸾自然是出口成章。 顾一昭松了口气,冲他感激一笑。 【作者有话说】 注:除了顾一昭的歪诗,上文诗句都来源于古诗。 来晚啦,不好意思要思索合适的诗句所以晚了几分钟,发红包弥补大家[比心] 第52章 两个女儿有了好归宿,太太也开始着手为后面的女儿们相看起亲事。三娘子和六娘子她自然不管,要操持的对象也就唯有四娘子和顾一昭。 太太将交际人家里合适的对象寻出来,却都觉得不妥,吃饭时与老爷闲聊时带出两句:“剩下女儿的婚事不大好筹划呢。高了,人家嫌弃庶女,低了,又恐怕委屈孩子们。” 两个女儿虽是庶女但都是富贵场里的人物,要嫁到穷乡僻壤去受罪,太太就有些舍不得。可若是挑选苏州繁华地界的,官员人家不想挑庶女,商户人家恐怕我藏着要攀附顾介甫的心思,左右不成。 顾介甫随口道:“下辖的吴江县令是进士出身,我看着是个人才,正好他妻子难产去世,留着说给女儿也好。” 太太听见“正好”两字本能反胃,便不动声色拒绝:“穷县令也不知要积累多少年,不如说给富贵世家,看谁家有品性好又上进的庶子。” 顾介甫也不放在心上:“你说了算,反正庶出的女儿多得是。”,说罢擦擦嘴,急匆匆拔腿就走。 门口的翠榴石珠帘“啪嗒”一声,落到了门槛上嘀里哐当作响。 明明窗外还是艳阳天,但太太还是感觉到一丝心寒。 她自然知道丈夫是往翠影阁去了,三姨娘被送回老家后翠影阁就空着,如今又住进去新抬举的一位歌女寿云。 听闻寿云唱曲一流,更兼冰肌玉骨,花容月貌,所以一旦被盐商送进府里就成了顾介甫的新宠。 不过顾介甫却先去了大姨娘所居之处。 “老爷来了?”大姨娘笑得和煦,一边吩咐丫鬟,“绿依,去叫厨房送一道羊肚菌鸡汤过来,要撇清鸡油,老爷不喜欢吃太荤腥的。”,说着还迎接上来款款拉了顾介甫右臂就顺着抚到了他衣襟,想替他宽衣。 顾介甫素来爱她温柔小意,可今天却板着脸一句话不说,脸色如冬日夜雪,沉了下来。 大姨娘见事况不好,挥挥手,丫鬟们就如流水般退了下去,她才轻轻笑道:“老爷可莫要吓唬妾身,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顾介甫哼了一声,从怀里扔出一封信,摔到了她脸上:“你自己看!” 大姨娘眸光微动,捡起了信件,匆匆扫了几眼就合上了信封:“老爷莫不是嫌妾身在后宅伸得手太长了?” 她温柔一笑:“这位李夫人是胡铁手妻室,妾身在福建时就与老爷幕僚们的家眷认识,如今到了苏州收到李夫人来信说太太待她冷淡。妾身想着姐姐要操持这么大一个家,难免有所疏漏,所以才去信安慰她两句,只念着往日轻易,却忘了要避嫌,是妾身错了。” 说罢就柔柔跪到了地上,只是垂首认错:“妾身不过越俎代庖,越过姐姐去处理外面交际往来的事。” “你别转开话题!”顾介甫怒意消了大半,却还是狠狠道,“我不是为了你越过太太与家眷通信!” “那是为了什么?”大姨娘疑惑起来,她转念一想,恍然大悟,“听说前几天落水之事,难道老爷是气我招惹来了李夫人?可是……赴宴名单是五娘子拟定、太太拍板的,妾身如今连自己几个丫鬟都管不了,更遑论执掌管家权、邀请老夫人来府上……” 她说得委委屈屈,说到最后更是带了哭腔,提醒顾介甫自己已经被剥夺了管家权。 顾介甫想起当初剥夺她管家权的事就流露起几丝心疼,然而还是硬着心肠继续盘问她:“不是这个。” 他继续维持着冷冷的态度:“怎么这么巧,你在信件上写明了到时候赴宴是在我家湖心岛,需要坐船前往,等那日胡家人就是筹谋了推小五下水?衙差审讯李巧燕,她在牢里一口咬定说是你挑唆的!衙差还在她家里搜出了这封信,你作何解释?!” “老爷,冤枉啊!”大姨娘满脸疑惑散去,旋即就变成了委屈,“我告诉她坐船是好心,因想着她甚少来家里赴宴难免露怯,所以好心告诉她宴席的一些事,好叫她提早准备。” “否则她来赴宴村态十足,被人看见笑话丢了她的脸是小事,可要客人多问几句得知这是老爷幕僚,没来家中赴宴过几次,流言传出去,老爷难免落个刻薄寡恩的评语,就连太太,也难免被人说待客不周。” 庶女上青云 第77节 顾介甫沉吟。落水之事实在是蹊跷,大姨娘却没留下任何痕迹。可是要因此定罪的话……这封信内容实在是平平无奇,大姨娘的确没有在信件上挑唆暗示让胡家推人。 就是他自己反复查证,在信件上也找不出任何可定罪的言语。 大姨娘见顾介甫脸色好转,心里知道他气消了,便抬头,神色已经变成了冰冷样子,傲然扬起下巴:“老爷若是执意说妾身错,那妾身也认了,要杀要剐但凭老爷处置!” 言语间丝毫没有人前的温柔娴静,反而充满了傲气,活像是富贵人家娇养的大小姐,不能容忍半点委屈。 她这么强势,顾介甫却不怪罪她,反而弯腰,亲手将她扶了起来,缓和了语气和她说话:“也罢,是我想多了,跟你赔个不是。” 大姨娘嗔怪白了他一眼:“顾郎冤枉我就冤枉,说没事就没事?” 顾郎是两人年轻时的爱称,那时候顾介甫还是个翩翩少年郎,大姨娘是在他身边伺候笔墨的大丫鬟,既能通笔墨,又长得美丽,性格还甚合他意,所以两人情谊不同旁人。 果然顾介甫听到这个称呼后好脾气笑:“想必是那胡家上下心术不正,收了你的信件后看见你好心提醒反而心生歹念,想要图谋不轨。” “真的?”大姨娘吓了一跳,缩在顾介甫臂弯里,“当初老爷待他们可是情深义重,谁能想到这些人恩将仇报?” 她又叹口气:“我记得李夫人人很温顺和气,想必是苦日子逼得她不得不这样。” “你就是太良善了些。”顾介甫笑,“外面的人什么坏心肠的都有。” 大姨娘嗔笑着替顾介甫抚平衣领:“老爷一人在外面对付那么多恶人,当真是家里的大功臣!”,虽然话语幼稚,但她的目光崇拜而单纯,像是要将自己所有一切都依托与此,顾介甫心里一动,留了下来。 …… 等深夜时,大姨娘就亲自端了鹿茸脊骨汤喂顾介甫,见他情绪不错时才温温柔柔开口:“老爷,我娘家兄弟写信过来,说他已经将百户升做了千户。” 顾介甫听到这好消息,自然很高兴:“他是个能干能吃苦的,难为他在边疆风沙里滚打那么多年。可有需要用银子的地方?” “老爷这话说得,我娘家难道就只会要钱?”大姨娘笑着替他按摩,“我是想着时宁星宁,她们舅舅如今也是一方人物,自然与其他庶出女儿不同,这嫁妆是不是也得多了些?” 顾介甫蹙眉:“当初说好了每个庶女两千两,这不能改……否则不是驳回了太太面子?” 眼看着大姨娘神色晴转多云,顾介甫想起她今日殷勤,就又改口:“我私下里给她们添妆些就是。” 大姨娘笑了起来:“那妾身就先代两位女儿谢过老爷了!”,眸色亮晶晶,看着不似少妇,反而依旧如十几岁少女一般天真。 顾介甫心情好起来。也透露她一两句:“前几天李盐运使与我私下喝酒,倒是说起有意与家里结亲……” 大姨娘顿觉心脏都要跳到腹腔外面。她虽在t后宅但也知道,盐运使是个了不得的大官! 前任盐运使被查抄流放,据说来抄家的御使带走了整整上百船的东西!这还是被经手官员们就近私饱中嚢的情形下! 而且地契、银票这些细软可以折叠,根本不占用什么空间。 如今这位新上任的盐运使听说有五个儿子,这五个儿子分上百船的家私一人也能分二十船,那二十船说不定能抵顾家一半的家产! 顾介甫看着她激动的样子,自己觉得男人的成就感大为满足,不过他还是要给大姨娘提个醒:“李盐运使并未说定是要哪个女儿,家里如今可有好几个待嫁的呢。” “四娘子那孩子虽然好,但她是个阴森森的性子,只怕不讨喜,五娘子倒是性情可人,但四姨娘拖累了她,唉,也是个可怜孩子,谁会想要那么个拖油瓶的娘呢?”大姨娘叹息,“七娘子就更不用说了,与她同病相怜。” “这倒也是。”顾介甫点点头,“看来看去,那几个各有缺陷。” 两人正闲话家常,就听得外面飘来一阵渺渺歌声。顾介甫侧耳听,就听见歌词缠绵悱恻:“……郎亦坏人心……” 不由得笑,起身穿衣就要出去:“你先歇着,我去趟翠影阁。” 眼看着他出去了,绿依就端了茶水上来,小心劝大姨娘消气:“姨娘莫愁,那位寿云姑娘也蹦跶不了多久。” “我哪里是在乎她。”大姨娘嗤笑一声,将写给李巧燕的信件放在火舌上烧了,“你叫你大哥出去,给押送胡家人的衙差打点些银子,一路关照关照他们。” 绿依不寒而栗,小心应了下来。 大姨娘又问:“先前那位停机可埋了?” 绿依点点头:“三姨娘被送到太原老家后,停机作为她的丫鬟也跟了去,路上水土不服就被卖了,买她的人是我们的人,已经将她活埋了。” 大姨娘点点头:“不要留下把柄才好。” 第53章 苏州贡院里就读的学子们纷纷聊起新近的时文: “听说了吗?新近那家书肆的又到新书了。听说连附近书院里两位进士当年的文章都能翻出来,连着拓印了好多份。” “进士吗?”大家虽然自诩才子,但对进士该有的尊崇还是有的,“那是该买来看看。”,哪怕是沾沾进士的喜气呢。 “说起来那家书肆总能第一时间搜集到有用的策论子集,引得贡院里读书的学子们纷纷驻足购买。咱得赶紧去呢,免得去晚了被一扫而空。”学子们你叫我我唤你,呼朋引伴去买书。 顾一昭坐在马车里,透过薄而朦胧的窗纱,看着书肆里的情形。 她的书肆也懒得起名,就叫做“那家书肆”,经过用心经营,如今已经客似云来。 边安站在马车外的窗边,小声给她讲解:“五娘子,如今书肆里虽然也售卖经史子集,但主要还是时文策论,所以已经小有名气,在码头上也卖得好。” “码头?” 边安点点头:“南来北往的商人贩运货物时我们就去说服他们采买些,毕竟当地书生也有所需,再者时文策论不比经史子集那么笨重,多是薄册页,携带也方便,半年累积的时文也不过小半箱子,不压仓位又售价高昂,所以商人们也愿意携带。” “那须得做好防水。”顾一昭点点头,“买些油布、帆布之类,莫要嫌这些成本高,能让商人们打消顾虑才最要紧。” 边安记了下来。 两人聊了一会店铺经营后才算说完,顾一昭很满意边安,比起原先在高大义身边时他的俯首听从,如今的边安更自信更有魄力,可见独当一面锻炼了他不少。 等他们说完后,旁边的山茶早就不耐烦嚷嚷起来:“好了好了,我们来给豆蔻送嫁,倒先听了半脑袋生意经。” 边安一下就脸红了:“是我多嘴。” “我们赶紧去豆蔻家吧。”木兰打圆场。 今日是豆蔻出嫁的日子,顾一昭也以这个理由向太太请假了半天,得以出门看看自己的产业。 马车就走到了边安家里。 边安长辈给小两口准备的婚房并不在顾家仆人聚集的巷子里,而是在书肆附近一处甜水巷里,房子是简单的一进小院,外面还住着人,但胜在院内自家能独享整个院落,很是清静,看得出来边安家是用了心的。 院外张灯结彩,大红对联、龙凤呈祥、硕大的红双喜字,剪纸贴的到处是,再加上来贺喜的亲朋好友,热闹非凡。 见顾一昭进来,边安长辈赶紧站起来紧张行礼,却被顾一昭摆摆手:“不用不用,今日喜事为大。” 她不摆架子,边安家人更加激动,将她毕恭毕敬请到主桌上座。要知道他们这些下人成婚,府里主子们最多送一份贺礼,哪里有亲自到的?就连太太身边最受尊崇的郑妈妈钱妈妈都没有这待遇。 坐席的诸多亲友也都看在眼里,纷纷议论:“看来豆蔻在五娘子身边体面很大啊。”,他们都知道当年豆蔻从太太身边到五娘子身边的事,原先还当是豆蔻出了什么差错被贬谪过去,可如今看这情形应当是太太特意赏给豆蔻的,听说五娘子在太太身边很有体面,看来豆蔻地位也不低…… 这么想着,就将原本对豆蔻的一些怠慢之心收了起来。 片刻功夫之后鞭炮齐鸣,巷子外面撒起铜钱和喜糖,小孩们热热闹闹叫嚷起来,爱看热闹的山茶和麦花早就一溜烟看完回来汇报“轿子抬进来了!” 身着大红嫁衣的豆蔻进来,和边安拜过天地父母后,又要拜顾一昭,顾一昭摆手,却拗不过,只好受了他们半礼,示意木兰拿出一套赤金头面送过来:“以后你们二人好好过日子。” 那套赤金头面可不是表面鎏金的样子货,看着是纯金打造,巧妙蜿蜒成牡丹花形状,惹得亲眷们啧啧称奇。 旁边边安母亲感激不已,吩咐两位新人:“以后要好好报答五娘子。安哥儿好好做事,豆蔻也得好好辅佐他看好书肆。” 顾一昭笑着受了他们的茶,却嘱咐豆蔻:“书肆边安一个人照看就是,我留着你还有旁的用处,你以后就是我身边的管事娘子,不是什么人的副管事,过些日子自然有安排你的去处。” 一番话让在场亲友们纷纷咋舌:原本以为五娘子就是将豆蔻嫁过来,豆蔻以后就如那些出嫁丫鬟一样,辅佐丈夫,等五娘子嫁人后在五娘子跟前刷刷可怜,替丈夫讨一个管事位子。 却没想到五娘子用豆蔻就如用边安一般。 这下连边安父母都惊讶,他们倒是脑子转得快,笑道:“多谢五娘子安排,以后定不然让家中小事绊他们的后退。” 边安娘更是拍胸膛保证:“娘子放心!豆蔻进了我家门,就是洗脸水都给她端到床前。” 豆蔻家来赴宴的亲眷们也高兴:一般小姐们跟前的丫鬟嫁人难免被冷落,也意味着以后就要远离权柄,以后荣宠就全系于丈夫一人。却没想到五娘子给了豆蔻例外。 因此纷纷恭贺:“家里这是要出两个管事啊!” 旁边还有些边家的亲戚看在眼里眼红不已,也不管五娘子是不是在场,当时就阴阳怪气调侃边安娘:“你家出了两位管事,你这做婆婆的可是半点威风都没有。” 若是旁的那些脑子浑的蠢货自然就会受了挑唆怀恨在心,想着接下来要欺负儿媳妇找回场子。 可是边安娘有脑子,她笑着不轻不重拍那亲戚一把,看着像是在调笑,手上劲却足以拍个红印子,嘴上笑道:“五娘子抬举我们家两个管事,我的威风在外面,不在家里。再说豆蔻我喜欢得紧,如今娶进门是我们边家祖坟冒烟,我哪里舍得让孩子受半点委屈?” 一句威风在外面,说得那些酸溜溜的亲戚心里更酸:是啊,人家婆母就算给豆蔻端洗脚水又如何?在外面她可是要抖起来了! 豆蔻家女眷很满意边安娘的机智,也笑着帮场子:“说不定过两年就能买几个小婢女买田置地过上员外日子,总好过有些人穷锅烂灶,只知道对着自家儿子儿媳甩婆母威风吧?” 那位被怼的亲戚气得脸通红,知道他家底细的人纷纷笑:她在家的确苛责儿子,明明穷得连吃饭都要四处借米,却学了大宅门的派头要儿子给自己早请安晚请安,这么多年谁家姑娘也不愿意嫁进来受这苦。 木兰便打圆场:“既然拜了天地,就该闹洞房了吧?”,说着几个亲眷们也跟着起哄笑闹起来,将气氛重又烘托得热烈喜庆,刚才那插曲就此揭过,那位亲戚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觉得自己像是个被甩的猴儿。 眼看着酒席开始顾一昭便起身告辞,她们这种千金小姐不可能碰外面的吃食,就连略沾沾唇也不可t能,能来这地方送亲已经是无上的荣耀,边安家赶紧起送相送,顾一昭自然不用他们送,摆摆手示意大家继续,自己就走了出来。 丫鬟们跟着她上了马车,都议论婚事热闹。 丫鬟们都很期待,今日五娘子的话给她们又指出了另外一条道路:做娘子身边的管事。 山矾第一个问:“娘子说要给豆蔻一个管事的位子,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娘子说的管事,是不是管事婆子啊?就像太太身边的郑妈妈那样?”麦花也饶有兴味。 “也不全是。像郑妈妈钱妈妈她们是内宅的管事婆子,可是太太外面的嫁妆譬如商铺、田地这些都还是由她们的丈夫打理。”顾一昭思忖着,“我想的是,以后这些可以适当提拔你们中的能者,由你们打理。” 丫鬟们惊讶,随后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不可置信,可慢慢想想,又觉得很有可能。 就算女子受限颇多,可市井上许多穷苦人家女子也都抛头露面谋求生计,像那田间插秧的,就得把裤脚大大方方挽起来,这时候也没有道学先生去挑刺这女子露出脚踝是不是有失体统。 再说了,做管事啊! 这可比做管事娘子威风许多! 那些外院里的管事,各个吆五喝六,自家也能置办一份小家业,做个几十年都能做个富家翁,自己不也可以? 山矾的关注点在旁的:“是不是就不用成婚了?”,她们这些跟着娘子的大丫鬟都不想成婚。 成婚就意味着要去外面和夫家住。 如今在娘子身边,自己还能配两三个小丫鬟使唤,住的是顾家的深宅大院,吃的也是珍馐美食,小姐又不随意打骂丫鬟,她们这些大丫鬟过的日子说实话跟中等人家的闺秀一样。 可去了外面,就要住婆家的小屋子,伺候婆家丈夫,还要看旁人脸色,自己就算有钱买得起小丫鬟也不敢买,否则公婆都没有小丫鬟侍奉你先用上了,那像话吗? 再说离开了小姐,要重回荣宠就难了。 有能耐的小丫鬟如过江之鲫,各个都有万种本事想着在主子们前头露脸,想着富贵呢,新人各有花招,日子久了,小姐们哪里还记得起来旧人?能在逢年过节时打发人给你送些节礼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怎么还可能如旧时一般宠幸你? 最好的下场就是嫁个能干丈夫,抬举丈夫做管事,自己时不时进府陪同小姐,走亲戚一样维持这门关系,等自己生了儿子求了小姐进来给小姐的孩子做丫鬟跟班,才能延续上一代的荣宠。 □□耀都在自己儿子丈夫身上,再怎么自己也是个边缘人了。关妈妈就是现成的警示案例:辛辛苦苦一辈子为他人做嫁衣裳,自己辛苦积攒的银钱最后都被丈夫拿出来给小妾花。而且自己养育儿子,却因为多年远离太太没有权柄,所以儿子们都向着手里钱财更多的亲爹。 要么就是等小姐出嫁自己做个管事婆子,给小姐分忧,这样也能有一席之地,可是有管事做谁想做管事婆子啊? 庶女上青云 第78节 麦花嘀咕: “我就不想嫁人,嫁人多不自在啊?” “嫁过去得给婆婆端饭,我都没给我娘端过饭,再就是夹菜添茶……听说有的地方还得给婆婆洗脚……” 若是自己清苦不得不靠着丈夫婆家才能活那就算了,一咬牙就当是重新找了个奴婢的活计,把丈夫公婆当主子家侍奉也行。 可是自己手里又不是没钱。 她们这些做大丫鬟的,除了月例银子还会有不少赏赐,经年累月积攒下来也能攒不少钱,在这种情形下自然是腰杆子硬。 樱桃也附和:“嫁人还得生孩子呢,我娘就是生我弟弟难产,没过半月我爹就打发媒人帮他说亲。 我娘当初说要给我爹家留个儿子,我爹不爱回家都怪家里没有儿子。结果她倒是生了个儿子,自己的命没了换来儿子,我爹还是不回家在外面找旁的女人,对后母带进来的孩子好的什么似的,对我弟弟还是打骂不休。” 所以什么都是虚的,唯有握在自己手里的银钱才是真的。 如今有五娘子给我们撑腰,我们为什么要上赶着去旁人家做奴婢? 豆蔻不过才在娘子身边待了三年,五娘子就能给她这么大手笔的婚嫁礼,自然更加不会亏待旁的跟在她身边多年的丫鬟。 更不用提还能做未来的管事娘子。 大家也就越加对自己的工作前景充满希望,各个干劲十足。 “好了,难得出来,刚才喜宴上没吃饱,我们去下馆子去。”顾一昭笑眯眯提议。 丫鬟们喜出望外,纷纷赞同:“好!” 大家去的是得月楼,点了满满一桌菜,荠冬鱼片、碧螺虾仁、煎糟青鱼、水晶肴蹄、母油船鸭,有船帮菜也有盐帮菜,都是店里的招牌。 顾一昭选这里倒不是因为它是苏州城数一数二的酒楼,而是因为听顾介甫说过,城里的酒楼要数得月楼最干净。 没想到菜式上桌后也不赖。 母油船鸭这道菜麻鸭和猪手红焖后又被葱油浇过,个顶个的软烂香滑,红油赤酱透着亮,一看浇头就很讲究,大凡做这种红烧菜能将酱汁做得清爽透亮而不是黑糊糊一片,就说明后厨有两把刷子。 再就是煎糟青鱼,青鱼切段油炸后再放入糟卤中腌制后又放回锅里慢煎,这几道工序下来鱼段就不可能难吃,再加上最后一道煎制的工序让青鱼块带着的液体全部都微火烤干,所以这鱼肉吃起来丝毫没有汤汤水水,但是入口之后糟卤香气满口,显然已经经过复杂炮制过程渗透到鱼肉中去了,很是让小丫鬟们赞不绝口。 荠冬鱼片算是比较清爽的吃法,新鲜鱼肉片成薄片后就又在酱汁里腌制过,所以吃起来很是清爽,上面还能吃到荠菜末淡淡的清脆感,又平添几分滋味。 顾家后厨虽然不错,但吃多了家里的菜式,偶然吃吃外面的菜式都觉得万分新奇。 吃了两口顾一昭就又点了几份,叫酒楼送到顾府去,但算给太太和各位姐妹们都来些。 等吃完饭后顾一昭还不愿意回去,可能这就像逃课的学生翘班的社畜,忽然多了属于自己的闲暇时间,就忍不住总想多享受一番。 她索性叫了车夫再去码头上南北杂货铺视察一下。 高大义去喝边安喜酒已经回来了,此时正在店里盯着帮工张罗生意——因着店里生意好,他又另外雇佣了两个踏实能干的伙计帮着看店。 此时见顾一昭进来,赶紧招呼:“主家,来看店?” 顾一昭点点头:“正好路过,新近可有什么新货?” 虽然刚才在喜宴上已经讲了一遍,但高大义还是又指着店里新进货的一些货物,讲解了起来:这是几种新染色的丝线,那是一箩筐竹夫人。 萧辰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顾一昭。 她神色镇定,正在店里检查,似乎是在查验店铺里商品,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正随侍左右,认真给她讲解。 再看店铺本身是个小小的南北杂货铺,并不盛大辉煌,看来是自己的店铺,不是顾家的店铺。毕竟以顾家家世不屑于开这么小的一个小店铺。 小小年纪在夹缝里求生存,还能张罗出一座店铺,说明是个很勇猛的性子。 萧辰就想到自己营帐里那几员猛将,都是与这个小娘子一样不屈不挠的劲头。 顾一昭正听得入神,一抬头,就见萧辰正站在街面上出神看自己。 她一愣,随后大大方方笑了笑,微微颔首:“见过萧大人。” 萧辰意外,两家如今说了亲事,按照辈分她应当跟仰鹤白一起唤自己一声表哥。 只不过他不计较,所以也点点头:“你怎得在这里?” “是我的店铺,趁着出门过来看两眼。”顾一昭笑着跟他解释,“表哥呢?”,对他这种明察秋毫的人物撒谎没用,倒不如索性坦诚到底。 “我要去码头坐船去吴江县,听闻那里的团练很像模像样。”萧辰道。 顾一昭想了想:“去吴江的船是往南去,要去另一侧小码头,萧大人别坐错了方向。”,等话出口又觉得好笑,对方又不是需要搭乘客船的人,专船出行哪里会坐错方向? 萧辰却没有笑,也认真谢过她。 这两句说完两人就都尴尬沉默了,毕竟大家属于见过面但又不熟悉的情况,说话总觉得又有点生硬。 还是萧辰点点头:“那我走了。” 不过他走两步却又回过头提醒顾一昭:“这种南北杂货,只怕很快就有人效仿。” 顾一昭愣怔,随后明白萧辰是在提醒自己。 她就先谢谢萧辰:“多谢萧大人,只不过防也防不住,不如先赚一天是一天,他们要模仿我也没办法,到时候再说。” 即使在版权法律严格的后世,你也挡不住店铺模仿啊。喜茶起来后什么奈雪的茶茶颜悦色纷纷如过江之t鲫。拦也拦不住,重要的是自己先赚到第一笔钱 俗话说得好,不能为三公里之外的事和48小时之后的事焦虑,贷款焦虑那不是扯呢嘛。 萧辰见她回答乐观,不由得笑了笑,很是佩服她阳光一样的心态,感觉这话很符合她的性格。 他想了想就开口:“你知道苏麻离青吗?” 嗯? 顾一昭纳罕。 还是她旁边的高大义开口:“回禀萧大人,小的知道,听闻这是从海外运过来的稀罕颜料,可以烧制出青花瓷。” “正是。”萧辰已经走了回来,“等过段日子,萧家瓷窑要从苏州城运送一批青花瓷出海,只不过沿途难免磕绊,所以在码头装箱时会集中剔除一批缺口损边的次等货,这些次等货你家店铺可有兴趣接下?” 顾一昭眼前一亮。 她在码头上做生意自然也听闻过出口青花瓷之事,一般这些青花瓷运到海外之后,碟子能卖500贯一个,饭碗能卖到300贯,可以说是昂贵无比。 所以在运送之初也会经过苛刻的选择,以免将已经损耗的货物运过去,白白增加运送成本。 至于这些残次品怎么处理就很麻烦。有的瓷窑会有自家的销售店铺放出去销售,会将价格定得低一些,有的瓷窑会集体打包给二道贩子,像小时候农村经常有土鸡蛋换盘碟的活动。 想必萧辰家家大业大,看不上这么点蝇头小利,所以打包给旁人。 萧辰说出口就有点担心她不接受,毕竟他刚才鬼使神差,不由自主想到了顾一昭,想找她合伙,此刻见她沉吟,不由得忐忑。 担心什么呢? 他后知后觉想,担心被她拒绝吗?那又什么了不起,他长这么大也不是没碰过钉子,又何必担心这个? 正想着,就听顾一昭笑眯眯道:“萧大人,多谢您做生意惦记着我,可否容我考虑两天?” 原来不是拒绝,萧辰松口气:“那是自然,等我从吴江县回来也不迟。” 萧辰千想万想,没想到顾一昭先去寻仰鹤白咨询。 仰鹤白气势汹汹杀到了吴江县,寻到了正在考察招募戎兵的萧辰:“你这生意可合规?合法?可别是什么圈套,想要骗我妻妹背锅。” “我们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交情,你来查我?”萧辰不可置信。 “交情归交情,可五娘子一口一个大姐夫,还拜托了大娘子来问我,我能不管嘛?”见发小不爽,仰鹤白心虚摸摸鼻子,但转念却又继续强势询问。 萧辰见不得他这没出息的模样,“你自己去查。” 说罢就铁青着脸,继续训人,半点都不再理会仰鹤白。 仰鹤白又风尘仆仆从吴江县回了苏州府,找来萧家在苏州的管事,询问了半天。 查完后悻悻然来找萧辰道歉:“表哥,不是我连自家兄弟都对付,实在是外头坏人太多。” “她一个内宅小姑娘,难免被人所骗。” 可萧辰的脸色并没有半点变好,历来只有他查旁人的份,怎么会有旁人来查他的份? 他也不清楚,自己是生气好兄弟不信任自己,还是……生气五娘子更信任仰鹤白。 “我是瞧着正好我手里的瓷窑要出海,便随手提携她一把。”萧辰没好气,“我既然你这般防范,那就算了。” “瞧你,这话说到哪里去了……”仰鹤白涎着脸, “好表哥,你就帮帮她,听大娘子说她自己姨娘是个不操心的,太过直率还被贬到庄子上去,也不知道娘俩吃过什么苦才能挣扎着回来,旁人有嫁妆她没有,只有公中那一份顶什么用?” “你也知道,如今京城内外都时兴高昂陪嫁,她没什么奁产,又是庶女,能有什么好婚事?” 仰鹤白铆足了劲要在大娘子跟前表现,听大娘子说五妹是她最好的姐妹,再加上五妹拜托自己帮忙时候一口一个“姐夫”,实在是懂事的好孩子,一想到她叫自己姐夫是当着大娘子的面,大娘子虽然脸红得能映照那一树晚霞下的合欢花但并不制止。仰鹤白一想到那场景就止不住动力十足。 所以他刻意描写五娘子的凄惨生活:“咱都在大宅院长大的能不懂吗?若是不得爹宠爱,娘又没有嫁妆银子补贴,内宅里干什么都要钱,就指望那两个月例银子,连打赏奴仆都不够的!说不定人前风光,人后吃糠咽菜!” “大家闺秀都口不谈财,她若不是处境实在堪忧,又怎么会亲自出面开商铺?可见很可怜了!” “不如给个机会,让她也赚点脂粉钱。” 萧辰想起上次见五娘子的确穿得朴素,虽然脖子间挂着的金镶玉金锁,但看每个小娘子都有,应当一式多份是家里定制的,她自己没什么私产自然也就不可能有什么首饰。 一个青春年华的小娘子,看年龄十四五正是爱美的年纪,却连点好看首饰都没有,听说都得吃糠咽菜,着实是值得怜悯。 他本来有点傲气引发的火气,但想起那个小小倔强的小人儿,又觉得怪可怜的:“也罢,就让她入股吧。” 仰鹤白大喜:“真的?我替我妻妹谢谢你。”说罢,作了重重一揖。 萧辰看不惯他这为了爱妻奴颜婢膝的样儿,推他一把:“行了,先说说我们去外地的事。” 他是看着福建靠卫所防御倭寇卓有成效,就想着在江南也效法。然而施行起来却发现江南难度更大。 福建受倭寇侵袭比较严重,所以不管是百姓还是官府都鼎力相助,相比之下江南承平许久,此时也只是小股骚侵,所以并未引起民众官府的重视,推广卫所之事也就没有太多人相应,阻力重重。 仰鹤白摇头:“没钱,难办。” “钱倒好办。”萧辰神色微动,看他一眼,“我拿到了吴盐的盐引。” “什么????”仰鹤白愕然,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 “吴盐如花皎白雪”,是江南一地的盐巴,通过运河送往全国各地。 “正是。”萧辰淡淡道,似乎自己拿到的不是金山之称的盐引,而是几张薄纸,“我打算持引,通过内商从两淮地区将盐贩售全国,正好能通过水商内商,省事不少。” 仰鹤白咋舌:“皇上表哥还真是宠着你啊!”,这么大的盐引,谁获得一张就足以获取巨额收益。 他不由得咋舌:“怪不得你将瓷器生意甩给五娘子,有了这么大生意,谁还耐烦去做蝇头小利啊?” “别乱说,皇上给我开这次方便之门也是为了筹备军饷。”萧辰斜睨他一眼,“多余的话别乱说。” 仰鹤白摸摸鼻子不敢议论了,不过他有个更胆大的想法:“不如,你这盐引给大娘子和五娘子……” 还没说完,就被萧辰冷冷的目光吓得不敢说下去了,他到底怕萧辰,嘀咕一声,缩缩脖子:“不给就不给,展望一下还不行啊?” 庶女上青云 第79节 顾一昭就此接下了这单瓷器生意,她高兴万分,先要谢仰鹤白。 仰鹤白带着矜持:“这有什么,都包在姐夫我身上。”,还吩咐顾一昭:“萧家的货船到苏州恐怕要过两月,这两月功夫你先租赁仓房,寻找意向买家,总归先准备着,以免到时候吃亏。” 顾一昭赶紧谢他:“多谢姐夫指点。” 又要谢萧辰:“还请姐夫帮我转达对萧大人的谢意,我多询问此事实在是生怕上当受骗,不是怀疑萧大人的人品。” “都自家亲戚,客气什么?”仰鹤白不耐烦挥挥手,甩了个小心机,“等我……等我……娶了你姐姐,你也得跟着我叫表哥。”边说边去偷瞄曼宁表情,见她没恼,心里顿时更流了蜜一样甜,嘴角立刻咧到天上去。 至于给豆蔻管理什么店铺?顾一昭想的是做一家绣坊。 她自然是不能跟那些绣坊比,苏州地处江南,此地的绣坊要么是丝绸质量极好,要么是花样繁多。她无论如何也比不过 那就独辟蹊径,和书肆一样走差异化路线。 所有的绣品都选用 图样嘛,自然是自己画,以及请了四姨娘画。 四姨娘支吾乱叫:“怎得你做生意,尽找老娘一个人薅羊毛?” 顾一昭也仿照前世的动漫形象,画了些米老鼠之类的卡通画,让绣坊照着绣出来。 除了花样还要寻绣娘,这却要拜托黄绣娘。 黄绣娘听后惊讶,没想到自己的学生不显山不露水,居然悄悄做起了绣坊生意。 她想了想也叹息,到底是没有根基的穷苦出身,自己没有显赫的外祖父也没有娘亲陪嫁,所以才会自己谋出路。 黄绣娘昔日小姐妹倒不少:“我这里认识不少小姐妹,她们或是年纪大了眼神不济,或是天赋不够,要进大绣坊有点难,但若是寻常中等绣坊却绰绰有余,只要能按时结工钱,不克扣抽成就好。” 顾一昭自然是欣然允诺。 她的绣坊针对的是中产门户,这些的人家家里养不起绣娘,但对t生活品质有一定的追求,所以像顾一昭这样的绣坊就很受他们欢迎。 绣坊就交给了豆蔻管理。 豆蔻在家还忐忑呢,她成婚那天五娘子当众说了抬举自己的话,亲戚朋友里有羡慕的,但也有不少嫉妒而质疑的,觉得五娘子是说些吉利的场面话,并不真心。 豆蔻虽然觉得五娘子不会骗自己,但她自己待在家里也觉得有点心虚,不知道要等待到何时。 没想到五娘子居然言出必行,不多久就给她谋划定了事做:“你先跟着边安学,看看他平日里是如何打理一家商铺的,看着学几个月后就寻个地方将绣坊开起来。” 真事到临头要掌舵,豆蔻就迟疑了:“娘子,我当真可以吗?”,那些管事都是从小学徒做起,七八岁就送进了铺子里,历练到四五十才能担任管事,哪里由上来就任命的? “当真可以。”五娘子一点都没有拖泥带水,“你能在后宅如鱼得水,就能在外面管铺子,别以为外面的事就有多高不可攀,实际上他们那些生意往来不见得有内宅争斗来得更复杂。” 五娘子还是那样一往无前。 她的镇定感染了豆蔻,让她也安静下来:是啊,凭什么自己就比不过其他人呢? 当初自己能从个小透明一步步爬到太太房里做大丫鬟,就说明自己的能力没有什么大问题! 豆蔻冷静下来,开始学习怎么做一个管事。 她跟着丈夫学了七八天,看会了商铺运行要有货源,还要有销路。 货源嘛,书肆的货源是高价买来优秀学子的文章,再去寻活字印刷的工坊刊印。换做绣坊,就应当是定制精美的绣样。 小姐早就选好了绣娘,再画了好看的纸样子,这些不用豆蔻操心,她只要寻找销路就好。 销路的话…… 豆蔻想起来,五娘子说自家绣坊要吸引的是中等人家的小姐夫人,这些人家都在什么地方呢? 豆蔻就将绣样挑选其中精美者先都缝成了一本书,自己先从自家街上挖掘起了客户。 她新赁来的院子在苏州城也算是中等门户,所以第一天就带了自己做的红豆糕先拜访邻居。 邻居们自然都笑纳:“前几天还吃过你们的喜饼呢!”, 两边一寒暄,聊起豆蔻身世,知道她是知府大人家大小姐的贴身婢女,如今嫁出来,丈夫是一家食肆管事,也是在帮知府家做事。 这样一来先肃然起敬:对寻常老百姓来说,这县官不如现管,知府就算是他们的顶头上司,算是极大的官了! 因此就有不少人主动先交好豆蔻:毕竟在世间生活谁也不能自家不违法乱纪,自然就有用得着豆蔻的时候,今儿个谁家商铺被衙役敲诈银子,明儿个又有小吏进门扣帽子你家商铺有销赃的赃物,这时候只请豆蔻走一趟,说这是知府家出来的婢女,那些小吏和衙役狗就也知道轻重,不敢对自家下手。 再加上豆蔻本身没什么架子,性格温吞平和,所以在街坊里人缘不错。 等大家熟悉了,豆蔻就拿出自己的绣样本子:“我自家帮小姐开了绣坊,谁有喜欢的大可买来看看。” “那是自然。我们街坊邻居的自然是要帮忙捧场的。”原本街坊们是想着简单捧捧场,买一方帕子什么的也不值钱,就当给邻居送个小礼物。 可是看到绣样后却是一愣:这绣样的图案都没见过呢! 卡通线条小狗、大耳朵的猫、眼睛大大的米老鼠,看着都很有趣。从前未见过的花样样样都新奇。 旁边还在闹腾的小孩眼睛都直了:“娘,我要那个!” 豆蔻适时讲解:“这只是绣样,实际上有腰靠、手帕、荷包、抱枕,每一样都可以买。” 等她做成鸡蛋生意后不由得佩服自家大小姐的脑子:她们的绣坊几乎没有什么成本! 别的绣坊要养绣娘,要堆积各种成衣、荷包等,难免挤压成本,但是自家绣坊只从绣娘们手里拿件,讲的是合格取样制,只要你商品合格就花钱收下,当场银货两讫,对方无法长期工作也就无法偷走独家纸样。 除此之外店里也只每样摆一件样品,若是顾客要买,就看中样子后下了定金由绣娘们去绣,几天后交件,客人一手交钱一手拿货,不像别的绣坊,摆了大量的成衣在柜台里,日子久了风吹日晒或是样式老旧,始终挤压卖不出去就又是一笔损失。 绣坊的绣品还有书肆的卷子都能再找高大义销往其他地方,高大义也是在商言商的人,他定好了他的店铺也能从中抽成,害得豆蔻好笑:“难道左手倒右手,不是娘子的钱?” “可是在我手里赚的钱,与在你手里赚的钱不一样啊!”高大义开玩笑。他们几个熟悉了言语间也互相随和了些。 家里这些铺子都能与码头的那家掮客铺子相互联动,毕竟外来客商也需要采购苏州的绣样。 边安就劝豆蔻:“反正有抽成我们反而好意思催着高大义更上心,否则老让他帮忙可不好开口。” 豆蔻点点头:“我就是急切,娘子待我这么好,我想着多赚一点是一点。”,她近来都不怎么回家,只一心赚钱,想着以后替娘子多赚一笔是一笔。 平日里她就走街串巷,带着那本子绣样四处走动。 先是将自己所住的这一片街坊都拜访了,再就是去寻找当初顾家的小姐妹,她们有人嫁得好,豆蔻就厚着脸皮上门攀关系,跟那些人家 惹得昔日同伴们都笑话她:“你不是嫁过去做管事夫人了吗?听说家里还买了个小丫鬟专门伺候你,怎么放着福不享自己出来做活?” 豆蔻笑,并不多言语。 她那个买来的小丫鬟都被她带着天天风尘仆仆奔波。 连身上穿的衣裳,腰间挂着的荷包都是店里的式样,要是路人问起,这是在那里买的? 她就自豪亮出自己绣坊的名字,热情说出价格,叫路人去买,有时候还单着路人亲自去买 或许是兢兢业业有所回报。 到了年底盘账的时候,她的铺子除去成本,居然赚了二百两银子! 要知道高大义赚了八百两银子,边安才赚了二百两银子。 高大义赚得多是应当的,他是做掮客生意的,随便说成一桩上千两银子的生意自己就能从中抽取中介费近百两, 边安呢,自古以来能读书的都富人,书生们在买书上花费大笔银子也能理解。 唯有这绣坊,让人惊讶。 “不过是一个荷包一方手帕的卖,就能卖出这么多银子?”高大义不信。 顾一昭笑:“那可不一样,俗话说积少成多,她虽然每次卖一方帕子,但能花得起买帕子的人多,但能做得起上千两生意的人少。” 后宅里的丫鬟们更是惊讶:“我们在内宅里都做丫鬟,没想到豆蔻居然就此做起了掌柜不说,还有声有色!” 这么想着,忽然觉得自己也可以,一点都不逊色于外面那些趾高气扬的管事。 顾一昭名下的三处产业拢共赚了一千二百两银子。 四姨娘算钱算得瞠目结舌:“我还羡慕大娘子陪嫁了万两白银,照着速度只怕我家女儿只要五六年等出嫁时候也能靠自己陪嫁个万两白银!” 顾一昭笑着给她解释:“因着我做的几桩生意都是讨巧的,没有动旁人家饭碗,也没有人想到这一地的商机,所以才能赚钱。”,就像市面上都是coco奶茶的时候喜茶横空出世,走高端奶茶的路线,填补了市场空白才能迅速赚到钱,可随着越来越旁的厂商也瞄准这块蓝海,将它变成白热化竞争红海时,利润就乎里自然而然变薄。 再者,知府的招牌也起了很大作用。 随着自己所做生意的扩大,顾一昭小心跟太太透露了自己在外面小打小闹开个杂货铺的事,说自己是挣点脂粉钱,又卖南北杂货又卖绣片。 太太一点都没反感,只觉得很能理解:“可怜见的,没人替你打算,你替自己打算也无可厚非。”,又跟顾介甫说了一声。 顾介甫自己是不做生意,顾家也不与民争利,名声不好,在听说了女儿所做的生意都是自己开拓出来并无前人做过的业务时也放了心,只敲打她不许仗势欺人为非作歹便作罢。 所以顾一昭的店铺虽然不明面打着顾家的招牌,但是遇到那些敲诈保护费的地痞流氓,那些借口店铺违规要勒索的衙役时,只要挂出知府的旗号,就能省去不少口舌。这当中也省了高昂的保护费,算下来将近大半的银子都不用交出去。 顾一昭就给管事们发放年终赏钱:“各自抽成,高大义得八十两银子,其余两人各得二十两。”,这份抽成是百分之十,她在内宅,外面的经营策划全靠着外头的管事们,这几位管事们兢兢业业,做事都亲力亲为,若没有他们自己也没有这t么多钱,所以这份奖励是应当的。 豆蔻傻乎乎接了银子,感觉自己在梦中:小姐们的月例银子是二两,一年才24两!自己就这么得了二十两银子? 也就是说自己干了一年管事,就得了一位小姐一年的收入? 她傻站在那里,连笑都不会了。 顾一昭的丫鬟们在屏风后面偷看,各个也跟着傻了:居然有这么多银子! 内宅虽然有打赏,有娘子时不时的补贴奖励,可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啊! 再说了打赏居然随机性,可自己赚到手里的管事银子可实打实是自己的!而且她们现在都是奴婢身,若是小姐不高兴卖了自己,别说积攒的银子了,就是身上的衣裳都要剥下来还给主家。 可是豆蔻如今是自由身,她的银子就实打实是自己的! 顿时都羡慕起来,又都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若我们也能做管事,一年能赚20两银子。”,不得了了,原本投胎成知府家小姐才有这么多银子可拿,而如今给五娘子做管事就能拿这么多银子! 顾一昭打赏银子的具体数目其他院里丫鬟都不知道,可是她们都知道了一件事,昔日的豆蔻得了自由身,如今嫁出去在替五娘子管理生意。 这次进院子时候她坐在了外面接待管事的花厅里。 是坐着! 再得宠的丫鬟婆子,也不可能在主家前面赐座!除非是奶过主子的奶娘又年老体弱,被开恩放出去了,自家儿孙又争气有了自由身,才能在再进府时按照客礼以待。 可是豆蔻才20岁,她就能大咧咧进来,还能赐座! 居然还得了五娘子赐予的年终奖励,虽然不知道多少,但豆蔻婆母这两天笑得合不拢嘴,就说明不菲。 五娘子的院子本来就抢手,这下竞争更是逐渐白热化,人人都急着往五娘子院子里挤。 宝珠悄悄跟四姨娘嚼舌根:“那些年轻小丫鬟,本来羡慕寿云姑娘得宠能做姨娘,听说有了不少起了爬床的心思,可这回又都往五娘子那里去,想做个小丫鬟。” 寿云近来很是得宠,可她在小姐跟前也没个座! 再说了五娘子讲道理又大方,可比阴晴不定的老爷好伺候,选哪条路,不是明摆着的吗? 四姨娘很自豪:“我的女儿,自然是旁人比不过的!”,她自己也从女儿那里拿了40两银子的抽成呢!又是画扇子又是画绣样,也有她的功劳! 庶女上青云 第80节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大肥章[比心]另外推一下我的预收《大明老百姓》,写一下同时期江南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嘿嘿,咱们老百姓,今儿个真高兴! 文案:穿越到大明江南机户人家,大厨夏琅觉得这把要凉: 父亲是机户,娘亲是个绣娘,大姐在市井做挽面人,小妹跟着二皮匠鞣制裘皮,自己未婚夫高攀隔壁员外家的千金,背弃婚约。 好赌的爷,偏心的奶,为了生儿子休妻弃子的爹。 母女三人被无良爹抛弃,全家落魄到靠娘给人浆洗衣服度日,一日只能吃一顿。 原本想躺平养老的她只好起身开始奋斗: 买了黄豆蚕豆贩卖,在街边开了小豆腐摊叫卖,慢慢开起了小食店,做起了兰溪火肉太仓笋,带骨鲍螺口感滑腻,迎霜兔麻辣鲜香,云子麻叶笑面果糕甜腻可口,木犀花饼花香满口,糟鹅胗掌一口肥美。 人人都说这家母女四人要完蛋,没想到这家人开起了小食店,还将小食店开到了金陵去,置办了桑林,买了绫机、绢机,缫丝养蚕,将自家蚕丝销往了染织局。 陈大强发达了就抛妻弃子,有一天他蜷缩街头,艳羡看着高门大户里一位脚踩头戴貂鼠卧兔儿、耳戴珠嵌金玉丁香、身穿沉香遍地金妆花补子袄儿、外罩沉香色昭君套的贵女,听见路人说:“那不是你家二女儿吗?” 第54章 苏麻离青是从异域运来的特殊染料,萧家得了这种染料后就烧出了花色独特的青花瓷。 顾一昭早早就为这桩生意做起了打算:她先是在码头附近租赁了大仓库,其后又是叫高大义从乡下廉价购买了大批干稻草、麦秆等做捆扎包装用,此时还没有塑料泡沫包装纸,要减少损耗就须得使用大量米糠、麦秆、稻草,包装碗也是用长而柔韧的稻草扎一兜,由人拎在手里提着走。 高大义脑子活络,一见五娘子要买这些就明白了:“娘子准备零售?” “对。”顾一昭点点头,像萧家这样的富豪人家懒得一个两个碗卖,直接全部甩手,可对她这样小打小闹的小生意而言,自然是拆开了零售利润最高。 “娘子放心,我必会带着伙计们一个个检查过去,确保万无一失。”高大义拍着胸膛保证。 萧辰做事很靠谱,他虽然忙得脚不沾地,在货物到港日还是吩咐了自己心腹小厮带顾家去验货。 顾一昭看到瓷器实物后很是满意:这批青花瓷光泽满满,胎很薄,握在手里掂量起来很轻,而且光泽就像白玉一样温润,看着就档次非凡。 不过他们拿到手的全部是残次品,不是这里缺了豁口,就是那里磕了一角,或者是青花描绘得落了一滴,或是图案不清晰,都属于出场装货时未曾检查出来,到了码头二次装卸时被挑剔的海船管事替换了下来,换句话说,就是古代的“外贸出口尾单”。 整整卸下了十艘中等货船。 顾一昭咋舌,风林不以为然:“我们家每次运南洋去的大海船都要装一个船队,这点算什么?” 想想也是,下南洋做海运生意,一次运一船不划算,肯定要多多益善。顾一昭顺势想起萧辰在福建、江南等地剿灭倭寇的事,就随口小声说:“怪不得萧世子这么热衷于剿灭倭寇。”,这是为自家商船开辟货运通道啊。 谁想到那风林顿时跳脚:“你莫要胡说!我家世子是忧国忧民,见着被倭寇屠村后的百姓落泪的人!怎么可能是为了钱才剿倭?!” 他大概从未听过有人这么污蔑自家世子,所以气得不轻,脖子拧着,上面青筋拽得发红,眼睛瞪得如铜铃,看那样子顾一昭要是不道歉他就得将顾一昭扭送官府。 顾一昭赶紧道歉:“我就是随口联想,并没有看不起世子的意思。都怪我嘴快,给你家世子赔个不是。”。 她道完歉后风林的态度好了些,但还是不住翻白眼。 顾一昭心中充满歉意,可该检查的还是得检查,验收完货物后特意买了一盏冰糖荔枝甜饮子递过去:“多谢,辛苦您跑这一趟。” 风林撇撇嘴,不收她的饮子,公事公办:“这几船瓷器,一共要价五十两。” “五十两?”顾一昭惊讶,这算下来一船就是五两银子,一船大约能有几百件瓷器,居然这么便宜吗? “怎么?嫌贵?”风林有心噎她一句,“我家少爷不是为了钱吗?那应该锱铢必较啊。” 顾一昭吐吐舌头,知道自己这下闯了大祸,赶紧一叠声解释道歉。 对方才面色捎缓,收了银子就走人了。 顾一昭则忙着与高大义分类,这十船堆积了一仓库的货物,他们连带着店里的两个伙计都忙不过来,顾一昭也就不客气,叫跟着的几个丫鬟都来帮忙,还叫人分别去唤了边安和豆蔻一起来分拣。 他们一起分类,将全部瓷器分作缺了几乎看不出来的豁口、小豁口、磕了一角,青花描绘得落了一滴、或是图案不清晰五类。 他们分着类,顾一昭在旁造册书写,将每类的数量、杯碟种类分好,这才估算了一下价格。 出口五百、三百贯的卖,那是因为在国外又路途遥远,轮到苏州本地却不能这么卖,顾一昭就定价,将那些几乎看不出来的小瑕疵品都定价为三十文铜钱,毕竟这种瓷器也算高档,有些中等人家买回去后自用也看不出来小瑕疵。 第二档的小豁口再便宜十文,为二十文前。 等磕了一角的,一部分好瓷器拿去做金缮,也能卖个好价,若是瓷器本身不怎么样的,索性就直接卖,反正三文五文也都能卖出去。 古代不比现代工业发达,像瓷器这种日常器皿并不多见,也算是很稀罕。现代嘲讽人时常说“继承家里的破烂瓶瓶罐罐”,可是放在古代瓶瓶罐罐也都是一笔很厚实的家当。古代给出嫁闺女陪嫁被褥,那是因为古代生产力不发达,被子褥子毛巾也都是很重要的家当,可是现代还有人这么做还打着“自古以来”的招牌,那纯粹是鸡贼抠搜。 定好了价格,预估了一个大概收益区间,能赚二百两银子。 高大义咋舌:“不愧是萧家,这么大一笔银子居然看不上,嫌麻烦。” 他卸货时听那些管事说了,要不是主母是个勤俭节约的,按照以前的旧例,这样的瓷器残次品都会直接倾倒t在海运码头原地,还省了运货银子呢。 顾一昭笑笑:“听风林的意思后面还会陆续都有这样的生意,都会交给我们来接手。” 大家脸上就都流露出兴奋的表情:能有事没事多一笔二百两银子的利润,谁会嫌多呢? 豆蔻笑着打趣高大义:“这生意可不能单你赚,否则下一年年终盘账时候高掌柜又是遥遥领先。” 高大义也不恼:“这瓷器你们两个也挑了去卖,咱们互相记好账,说不定你们那里买书和买绣品的客人也喜欢这个。” 豆蔻点点头:“也是。而且我们拆着卖肯定比你在码头批货来得利润高,就是麻烦些。” 她提及自己的生意侃侃而谈,已经不是半年前内宅里的小丫鬟。 丫鬟们看着她就都流露出向往之情。 顾一昭回家路上激励她们:“豆蔻比你们大个五六岁,说不定五六年后我的生意越做越大,你们也能做更大的管事。” 小丫鬟们纷纷激动点头。 萧辰那里,小厮风林回来汇报,满是不满:“那五娘子嘴上说着能抱上萧家大腿三生有幸不住恭维着我们,可是那测量验货的劲头可是半点都不少拿,举起瓷器对着日头照半天,恨不得连瓷器的影子都检查一遍!” 萧辰想起五娘子狡黠的眼睛,不由得轻笑一声:“辛苦了,下去领赏吧,顾家那位五娘子别说怀疑你了,连我都怀疑了一遍。” 还敢怀疑我们世子? 风林瞪大了眼睛,啧啧啧几声,先是表达不满后是表达鄙视:真疯了不成?我们世子是何等金尊玉贵的人物,哪里会贪你那几个银子? 再想起那小娘子还试图污蔑自家世子是为了钱财去打倭寇,顿时觉得这个人俗不可耐! 他决定以后不去顾一昭那里:“少爷,我要跟火山换活计,下回我去做持引见盐商,他去见五娘子。” 火山嚷嚷:“你当我见茶商是好见的?刚进门,啧啧,就有酒桌等着我,七八个人围着我灌酒套近乎,里头配酒的七八个小娘子凑不出来一条亵裤。” 风林畏惧了:“也罢,我还是去做瓷器之事吧。” 萧辰见两小厮商量得有模有样,不由得好笑。 谁知唇角还未落下,就听门口有小厮通禀:“世子,古盐商将自己的女儿用一顶青油小轿抬过来搁在了我们正门,自己带着轿夫溜了,那小娘子正在轿子里哭呢。” 一张普通盐引,可在市面上交易十万两白银,更遑论黑市上辗转,更是一本万利。 难怪许多盐商能为了盐引杀人越货、不择手段。 古盐商的伎俩也简单,就是将自己女儿送到萧辰门前投石问路。 若萧辰是个贪财好色的,收下了古盐商的女儿,若是做妾室自然是一本万利。若是朝露之欢也无妨,至少能换来一张盐引不是? 若萧辰不好色,直接命古盐商来领回女儿,只怕古盐商当日就能借故攀附上萧家,厚着脸皮备了厚礼登门“拜谢”。 总归怎么处理他都会顺杆子爬。 这可如何是好?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 风林气得一跺脚:“这帮盐商,真是什么手段都有!” 萧辰沉声吩咐:“去衙差那里报案,就说有人意欲在我宅子门口寻衅滋事。” “后来呢?”顾一昭听得入神,问太太。 太太捂嘴笑:“你爹听了后大惊,直到居然还有此事?当时就亲自命令衙差上门,要将那轿子抬走。古家女儿不走,哭啼啼禀明身份,你爹派去的人装糊涂,说是恐怕有人冒充古家女眷,索性将轿子抬到了古家,请古家人辨认。” 轿子抬遍了整个苏州城,只怕这件事没多久就长着腿传遍了苏州城。 古家到底还要几分脸,推说是有人冒充,又叫轿子原样抬回衙门了。 只不过再抬回去的轿子里就不是古家小姐了,里头放了些金条。 这金条自然就是给衙门的孝敬,请他们帮忙遮掩此事。 顾一昭感慨,不愧是萧辰。 这一招非常心狠,若是寻常人看见个弱女子在门上哭,必然会问询一二,若是起了怜香惜玉的心,只怕还会纠缠一二,可萧辰二话不说就叫了衙差上门,半点情面都不给古家留。 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后来者都断了类似的心思吧? “自古财帛动人心,古家虽然富贵,但盐引实在是让人心动。”太太教导女儿们,“我们在苏州,这里自古就是通衢之地,难免有不少盐商,你们平日里宴饮也好,结交手帕交也好,须得防着些盐商女眷,她们为了钱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是。”几个小娘子们赶紧起身,乖巧垂首停训。 “经过这事只怕古家小姐难出嫁了吧?”二娘子在旁边问,“可惜了,她还是个嫡女,怎么由得家里如此作践?” 太太叹气:“他们盐商礼崩乐坏,并不过分看重嫡庶,只看在父亲那里受宠程度,而且这给萧家做妾,说不定他们还觉得是一条给嫡女的好出路呢。” 士农工商,商人是最末一等,盐商虽然有钱,但说亲时许多讲究人家却不愿意与盐商结亲,觉得他们虽然钱多,但没有礼数教养,粗鄙不堪结为亲家。 太太说罢又给小娘子们讲了不少盐商家眷之事,譬如这个盐商家两头婚,由着两房同大引起了不少争产事端,那家盐商找了个赘婿,结果害得自家差点被谋财害命,惹得小娘子们啧啧称奇。 太太的结论是:“以后你们当家做主母,不管是往来交际,还是给儿女们说婚事,都要离着这等商贾人家远些。” 顾家不愿意与盐商结亲,李家却有些蠢蠢欲动。 祁听莲儿子众多又谁都看不上,可常来家里喝茶的几位盐商夫人们却不管她的高傲,都盯上了他家几个儿子。 李盐运使被祁听莲管着不敢纳妾,可当娘的管不住儿子,于是盐商夫人们将目光投向了李家几兄弟。 当中要数李宾最为抢手:他年纪最长,如今又在书院,听闻也是好学不倦的性子,为人又没有公子哥儿的通病,看着很是忠厚可靠。 祁听莲不愿意给儿子娶妻,但却愿意从这些人家里给儿子纳妾,她就放出风去:“娶妻我要择高门。”,没说纳妾可不可以,那就是可以。 盐商便都坐不住了:他们这样不讲究的人家送个女儿去巴结官员简直是传统! 除非是最金贵最喜欢的女儿,否则一般女儿从生下来就注定要为自己家生意做贡献。 既然祁听莲发话,这些人就又挑选了自家女儿中乖巧美貌者预备上,准备择机而动。 萧辰一番举动果然在苏州城里掀起了一番风波。 自打城中打听到他拿到了苏盐盐引之后城中各方人士就难免蠢蠢欲动,各个想着独占鳌头吃下这么大的盐引。 庶女上青云 第81节 没想到萧辰居然油盐不进,回绝了献殷勤的古盐商。 那难道……他要一个人吃下这么大的盐引不成? 城里许多年都未见过这样霸道的套路,不由得议论纷纷。更多的还是观望:“别看他是皇上心腹,只要有人愿意求他项上人头还是求得到。” 所谓财帛动人心,几十万几百万两银子的生意,利润抵得上甘陕这种穷省府一年的赋税,这谁不是拼了命去拿? 不怕他贪,就怕他不贪。 他不要抽成,不要美人,那他要什么?难道要一人吃下这么大的利润? 当即城中舆论说什么的都有。 萧辰却岿然不动,看不出什么来,而且他转头就住到了顾家。 顾介甫对外还是一概的四平八稳:“韩王世孙是我家大女婿,如今定了亲也无所谓避险不避险,还是住到家里方便我们长辈照看着。” 萧辰就是仰鹤白的添头:“两个孩子在一起,总不能拆开一个吧?” 可私下里他就与太太分说明白:“听说萧辰在外面,每日里有不少盐商变着法的贿赂他,不堪其扰,就住到我们家躲躲清静。” 太太跟顾一昭吩咐时细节更多:“他的随从去打水,早上发现放在井台上的木水桶变成了个金水桶;小厮去街面上买点心,店家送到府里时却变成了一匣子金刚石……” 而且太太特意叮嘱顾一昭:“就让他住一个清净地方,但又要方便他的护卫出入。” 顾一昭提议:“不若住到拜石轩?”,拜石轩位于园子最西边,清静自在,还有一个单独小门单独通往园子外。这里本来就是大哥为了读书特意挑选的清净地方,最合适不过。 “好是好,可弘哥儿在书院苦读,我们不声不响占了他的院子……”太太为难。 “我让大姐姐派人捎话去问就好。”顾一昭抿嘴笑,“反正与萧世子同住的还有大姐夫。” 太太笑:“这孩子,还真是机灵。别说,这么一来,弘哥儿肯定乐意。”,弘哥儿与曼宁相依为命,自然愿意让出拜石轩。 顾一昭就收拾了拜石t轩出来。 这活计倒也轻松,原本弘哥儿就不常住,所以房舍都是空置的,也没有什么要腾挪的。 萧辰自己带了人,所以拜石轩的小厮们这段时间就都放假回家休息一段时间。 她给小厮们安排休息时还提出了“薪俸照领。”,惹得小厮们喜出望外,纷纷惊呼“多谢五娘子!”。 等萧辰和仰鹤白两人住进去后,守院子的丫鬟们委委屈屈来找顾一昭:“世子说连婢女婆子都不要。” “都不要?” 顾一昭讶然,萧辰和仰鹤白带的都是小厮随从,都是男丁,不要丫鬟婆子,他们平日里洒扫叠被什么的怎么办? 她疑心是自己上回嘲讽萧辰的事被风林告了密,萧辰现在是蓄意报复,所以免不了自己亲自走一趟,去看看情况,免得惹怒了萧辰,她还想继续赚瓷器的钱呢。 等到拜石轩仔细一看,才发现院中内外已经大变样,几个戎装的士兵站在门口,还有人专门负责通禀,院里还有列着队的戎兵正在踱步,看着哪里像昔日的富贵庭院,简直像一个小型的兵营。 “稀客啊!”仰鹤白看见顾一昭欢欢喜喜上前打招呼,“五妹好!”,自打上一次五娘子帮他把那个紫水晶玲珑球转送到大娘子手里之后,五娘子就成了仰鹤白心中最上道的妻妹。 他打完招呼就往顾一昭身后看:“就你一人吗?” 顾一昭忍住笑意:“姐夫,家里男丁住进来毕竟不方便,所以拜石轩原本连着后宅的甬道被我封了,派了婆子昼夜巡逻,如今要往来可不方便呢。” “这样吗?”仰鹤白神色流露出失望,不过他很快就露出高兴的神情,“那你稍等下,我搜寻了一串琥珀雕刻的罗汉头手串要送给你大姐,你帮我带过去吧。”,说罢就往自己的住处快步而去。 “哎?”顾一昭还想通过姐夫帮自己传话呢,可他脚步轻快哼着小曲,显然已经满脑子都是如何给大姐送礼物的事,所以免不了要自己亲自去找萧辰询问。 萧辰在室内,门口立着的小厮正好是风林。 冤家路窄,顾一昭只好客气行礼,厚着脸皮当误会不存在:“风林,我求见你家世子,想询问拜石轩丫鬟婆子的事,不知方便否?” 风林面色不虞,但世家该有的礼貌还是有的:“好,容我通禀。” 过一会他过来对顾一昭说:“可以,我家公子有空。” 顾一昭跟着他进了内室。 这里原本是大哥的书房,如今被改成了卧室,然而只是简单在东墙下放了一张窄窄的床榻,隔着帷布就当是休息的地方。 顾一昭小心将目光挪开,又看别处,她几乎认不出大哥的书房了,所有书架都被集中搬到了墙根底下,似乎嫌弃它们遮挡视野,原本光洁的书案上倒是堆满了书籍,看着都像是兵书。房舍最中间的桌子摆着各种沙盘,旁边墙上挂了一张堪舆图。 这像是电视剧里看过的作战指挥所。 顾一昭思忖着。 萧辰正在凝神看案头上的沙盘,手里摆弄着陶人,蹙着眉,似乎在沉思什么难题。 见她进来,旁边一个随从机灵一拉,“哗啦——”,大红色幕布席卷而下,将堪舆图遮挡得严严实实。 顾一昭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在古代,精细严密的地图也是军师机密。 不能盯着床看,又不能盯着沙盘看,还得避开兵书,又不能像现代一样直视目光,顾一昭就只好低着头看自己脚尖,一边说明自己来意。 “哦,那个啊?”萧辰反应过来,“不是嫌府上招待不周,也不是想要换一批,实在是我们这边军营里跑惯了,不习惯外人在场。” 顾一昭刚才进来看到那么多军事化的摆设就知道萧辰没撒谎,她便点点头:“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世子了,若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吩咐小厮寻我要就是。门外甬道上的婆子随手能找到我。” 萧辰点点头,不客气:“好。” 想想又觉得好笑,他们一起坐过船,吃过饭,还在高台上一起抽过花签,自己更是慷慨提携她做生意,谁知她见了自己还是恭敬规矩称呼一声“世子”,于是生了些促狭的心思,咳嗽一声:“怎得不叫表哥?” 啊? 顾一昭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但还是本能老实行礼,又老老实实重复一遍刚才的话:“既如此,就不打扰表哥了。” 她对这种天之骄子向来保持不能得罪的态度,对方说自己礼数不周,自己就赶紧滑跪。 世风日下,想当初她看穿越文穿越电视剧里女主都敢指着男主鼻子指责“凭什么你觉得你比我高贵?”宣扬人人平等,轮到她时跪得比谁都快。 没办法,人人生而平等,有的人更平等。 她居然老实又行了一遍礼。 萧辰看在眼里忍俊不禁,以手抵拳轻笑,今日棘手之事似乎也变得不那么烦心了。 他为什么笑? 顾一昭有点没懂。她自问循规蹈矩,为何会惹得对方发笑? 再说她的确按照他的要求叫了表哥啊,难道叫错了?却忘了刚才在紧张的情况下她又多向萧辰行了一遍礼。 再看她茫然抬头看自己,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不由得觉得更好笑了。 想起瓷器的事情随口问她:“上回那瓷器如何?” 顾一昭立刻做出感激的表情,行礼道谢:“那批瓷器质地上乘,我的商铺已经开始拆分售卖了,多谢世子给我这个赚钱的机会,小五定然铭记在心,找机会报答!”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表哥。”,惹得萧辰唇角勾起。 “表哥!表哥!五妹呢?”仰鹤白从屋外大喇叭一样进来,声音传得哪里都是。 见两人立在屋里,仰鹤白放下心来:“原来五妹在这里啊!”,他将怀里揣着的手串递过来,又示意顾一昭往外走,“不打扰表哥了,他是个大忙人,不像我是个大闲人,下回你有事就来找我。” 似乎萧辰是什么洪水猛兽。 要是往常萧辰一定会笑话他护妻心切捎带连妻妹都护上了,调侃他‘母鸡护小鸡崽’,或是质疑他看不起自己的品质“我难道会吃人不成?”。 可不知道为什么,萧辰半点俏皮话都没有,他不想讲话,只沉着脸看仰鹤白将顾一昭带出去。 “傻孩子!”仰鹤白将顾一昭带出萧辰房间后就教育她,“以后不可单独去男子房间,懂吗?” 顾一昭没想到这位大大咧咧的姐夫心眼还怪好的,就谢谢他:“好的,多谢姐夫。” “谢什么,嗨,我这不是随口说嘛。”萧辰没想到她这么听话,不好意思起来,“我表哥也是好人,不过嘛,这世间男子都不可相信。”,不然这五妹若是被欺负了,大娘子还不得哭肿了眼睛,她那么好看,可不能哭肿了眼皮,眼皮肿起来多疼啊。 想着想着就让顾一昭再等等:“你先等会,我房里有一管治跌打的药膏,你拿去给你大姐抹眼睛。” ? 顾一昭纳闷,姐姐眼睛不疼啊。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第55章 眼见着夏日已至,寿云的丫鬟与郑三女在园子里狠狠打了一架。 郑三女是郑妈妈三女儿,如今管着园子里的花儿铃铛。 郑妈妈大女儿在太太房里做着二等丫鬟,二女儿在曦宁房里做一等丫鬟,再安插一个女儿显得有些太露痕迹,郑妈妈索性就让她先在园子里谋了这么一个闲差事。 想的是遇上好机会曲线救国,让三女儿从园子调到二少爷跟前,也能享受荣华富贵。 顾家显赫也讲究,各处园子都设了仆从,像各处专用的锦鲤缸都有专门的仆从,帮忙在太阳直射时给锦鲤缸上铺帐幔,免得晒坏了锦鲤。郑三女做的就是给各处花丛绑铃铛。 花儿开得好就有小鸟啄食,将花瓣啃得乱七八糟不雅观,所以在花枝下绑了铃铛,每次有鸟儿落脚花枝轻晃就会惹得铃铛乱想,所以起到驱逐鸟儿的作用。 铃铛也大有讲究,像太太院里用的是金铃铛,老爷院里用的是瓷铃铛,其余各院各有风格。平日里要照看铃铛,免得被人偷了去,也算辛苦。 不是摘了园中的海棠果吃就是攀折了蔷薇花枝给自己编花篮,总归猫嫌狗厌,不过看在郑妈妈地位上,大家敢怒不敢言罢了。 这日也合该有事。 寿云跟前的一个丫头唤来郑三女,她说自家娘子觉得金铃铛好:“给我们院子里也换上金铃铛,轻巧又富贵。” 郑三女才懒得干呢,她被郑妈妈娇宠得不成样子,所以捆绑铃铛时除去太太老爷院里家里花钱给她雇了几个婆子帮做,平日里巡逻照看她也都懒得看,隔三差五想起来了扫一眼便是,不是嫌晒就是怕雨,唯有风清日和的时候才借着巡逻铃铛的借口满园子瞎逛瞎玩。 这系铃铛又得日头晒,干久了腰t还痛。凭什么? 于是郑三女随口找了个借口打发她:“若是金铃铛丢了怎么办?” 寿云的丫鬟好笑:“怎么可能丢?” 这倒不是她乱说嘴,实在是因为大家族管得严,像这些低等小丫鬟都是大通铺,平日里有个什么东西大伙儿都瞧得见,除非往宅院里地上挖个坑洞,或是传递到二门外自家住在外面的亲眷那里,否则再没有藏东西的地方。 要不小丫鬟们喜欢认干妈呢,认了婆子做干妈,那些婆子才有独立住所方便帮她们收纳银钱首饰这些私人物品。 “怎么不会丢?那可是镀金的铃铛!送到金铺里怎么也能熔炼出一两半两!”郑三女上下打量她一眼,满眼不屑,“老爷、太太院里人富贵,瞧不上那点镀金,可你们院里就不好说了,连主子都洗掉泥腿子才多久,说不定她头一个带头偷呢!” “你这人说得什么话?我好声好气与你讲道理,你却空口白牙污蔑我们?”丫鬟怒了,一叉腰生气瞪起了郑三女,寿云姑娘如火如荼,她也跟着鸡犬升天,没受过这窝囊气。 郑三女才不怕她呢,冷笑道:“不是想这机会做贼吧?” “谁做贼?”丫鬟气急,“听闻你平日里也就给太太、老爷、二娘子几个跟前卖乖,倒忘了自己做这份工是做什么的?该你系铃铛就该是你的活计!阴沟洞里想吃天鹅肉,我看你是没有小姐的命却得了小姐的病!” “这还用说?”郑三女好笑:“这府中我也就看太太、二娘子两人的面子,其余人等算什么?” 庶女上青云 第82节 她言语张狂得没边。 丫鬟气急,抬头就要撕住她的嘴用力扒开:“我把这张骂人的嘴给撕了!” 郑三女哪里受过这样的气?被扯得半张嘴变形,气得一撸袖子就扯住了丫鬟头发,将她扯得仰倒,骂道:“好你个小娼妇。” 丫鬟跟着来的还有寿云其他四五个小丫鬟,见同伴被打,赶紧上前来搙扯住郑三女,这个掐她手背,那个撕她衣裳,还有的也学样扯住她的头发。 郑三女被围攻,气得嗷嗷大叫,吸引了路过的丫鬟小峨眉,她是二娘子房里小丫鬟,与郑三女姐姐郑二女交好,此时见好友妹妹被抓,手里的盘子也不端了,掼到地上就招呼自己的几个小跟班帮着助阵。 顿时七八个人混战一团,等过了半天分出胜负时,这个脸上带彩,那个头发乱披在肩头,脸上被划出长长的指甲印,还不忘互相放狠话: “好娘子,你等着!” “我就等着,看你先倒霉还是我!” 寿云的丫鬟哪里能吃这个苦?立刻就噔噔噔跑回自家房里,一五一十回禀给寿云。 还不乏添油加醋:“郑三女的娘是太太身边郑妈妈,帮她打架的小峨眉又是二娘子院里的,想必是太太看不惯您受宠,特意点拨了丫鬟来替您出气呢!” 这丫鬟是随寿云一起从外面进来的,不是顾家的家生子,因此只一心向着寿云。 寿云气得峨眉一歪,不过到底还是有点理智:“这丫鬟要教训,不过太太就算了,再怎么斗人家也是主母,难道我还能指望老爷给我扶正?” 丫鬟急了,她没想到寿云平日里好显摆好张扬,对上太太居然还能有理智。 她还要挑唆,“行了!”寿云呵斥住她,“这事就当是丫鬟打架,别闹到主母那里去。” 丫鬟撇嘴。 寿云直接找了顾介甫,第二天郑三女就被高升客气约谈,让她去给寿云院里换金铃铛。 郑三女翻着白眼磨磨蹭蹭去了院里换金铃铛,旁边屋檐下小丫鬟们拍手笑看热闹,昨天跟她吵架的丫鬟更是笑道:“我当是谁呢?这不是那大小姐?自古木杓火杖儿短,强如手拔刺。还不是要来换铃铛?” 那个说:“舍不得这铃铛,原来是想留着给自己脖颈上拴一个么?” “对了对了。”旁边丫鬟笑,“咬人的狗不叫,会叫的狗不咬,这狗又咬又叫,也不知道什么品种?” 她们调笑得寿云肚子里一窝火,她看了看在窗内梳妆的寿云,一咬牙将满手的铃铛都狠狠摔到了地上。 “啪嗒”一声,叮叮当当响动满地。 “什么声音?”寿云果然被惊动,亲自走到窗边推窗开。 郑三女憋足了气,想着寿云若是来缠斗她就奉陪到底,将这战火扩大成太太和寿云之间,自己也好跟太太开脱只是看不惯狐狸精替太太出气,也好免去责罚。 可寿云只是眼皮子一抬:“哪里来的绿头鸭?聒噪!”, “啪——”一声就将窗子关上,居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个下等的仆役一般。 被无视还不如被羞辱。 郑三女顿时气得面红耳赤,她狠狠往窗口方向啐了一口,发誓要一雪前耻。 这件事闹得动静不小,翌日吃饭,老爷就板着脸质问:“怎么听说下面的仆人不听管教?” 顾介甫不管在外面城府多深,到家都是该沉脸就沉脸,顿时云雾笼罩,看着像要下雷阵雨一般。 家里小娘子们的筷子齐齐一停。 虽然爹有时来了兴致会跟她们扮演慈父,但小娘子们都知道亲爹说罚就罚,所以各个心情沉重了起来。 太太不言语,静观其变,旁边的郑妈妈慌得面色煞白,钱妈妈鄙夷瞥了她一眼:你女儿闯祸,我们大家担责? 大娘子想起上次被关柴房,暗暗咬唇; 二娘子知道这件事跟自己丫鬟有关,手里的调羹捏紧,凸起的手指泛出发白的样子; 三娘子心情轻松,坐山观虎斗; 四娘子差点没憋住幸灾乐祸的笑容,叫你管家!叫你威风!现在不是受罚了吗? 七娘子担心姐姐受罚,担忧看向五娘子。 五娘子则站出来,垂首回话:“回禀爹爹,是这样的……”,说罢一五一十将当时的情形说了出来。 又将处理方案提了出来:“郑三女做事懈怠,该做的不做,我已经罚她薪俸三月,寿云姑娘的丫鬟若是缺什么自然可找人来跟太太要,由着太太吩咐,若是郑三女不听话。也该回禀了我来处置,她擅自厮打不对,也罚她在薪俸一月。” 顾介甫本来满肚子气,但听顾一昭说了这件事来龙去脉之后倒觉得寿云丫鬟也有错,便不好说什么了。 崔氏看在眼里,不由得松了口气,老爷近来宠爱寿云,还当他会为了寿云责罚五娘子。 顾一昭趁机提出:“究其原因还是寿云姑娘丫鬟们的身契都捏在寿云手里,又是外面来的,难免不服气我家管教,没有章法处处张扬,不如爹爹下令将身契都收归府里,也免得她们被有心人利用,不知爹爹意下何如?” 曦宁先是解除警报,随后是大为高兴:五妹居然能顺势将身契都要过来! 要知道寿云丫鬟要是全握在太太手里,只怕别说丫鬟生事,就是寿云本身也得谨言慎行。 待听到亲爹答应:“好,就照你说的做。”之后,曦宁简直要忍不住大笑了。 没想到寿云向爹告状,先把自己的心腹丫鬟都告倒了一波。 太太自然适时进言:“就听你爹的。” 又扭头跟顾介甫称赞五娘子:“我生了哥儿之后身子就不好,常由五娘子管着家,难为她小小年纪处处打点妥当,我看呀,很像老爷年轻时候在陕西的做派呢!” 顾介甫虽然知道是恭维,但也很受用,他日理万机自然不可能帮着妾室们宅斗,点到为止,也跟着赞了五娘子两句:“新得了一对寿山石印章,赏给小五算做犒劳。” 眼看着五娘子私房财里又添了东西,四娘子撇撇嘴,三娘子盘算着回头去找娘问问,她也想要这东西呢! 二娘子虽然没得到奖励,但乐得直咧嘴:叫她们嚣张!还想跟爹爹告状,也要看自己有没有拿本事不是? 等诸人都散了,没想到她和五娘子却被留了下来,太太先寻到自己女儿:“你这孩子,你那几个丫鬟也该约束约束,难道要去婆家跟着你打骂公婆小姑子吗?” “她们先动的手!再说小峨眉就是路过帮了下忙,又不是特意说好了纠集去打群架。”曦宁不以为然。 “你啊。”太太摇摇头,“今儿是小五机灵,在你爹前头先罚了,若是她没说自己罚过了,你爹亲自出面来惩治,必然各打几十大板,你的丫鬟到时候还能逃脱?” 这…… 曦宁被问得哑口无言。 太太慈爱将她晃乱了的金耳线理顺:“你也当管束好自己的人,眼看就嫁过去了,管家这块也应当学着点了。” 曦宁心虚嗯了一声, 她虽然都会,却是样样通样样松,上手什么就马上嚷嚷“我懂了我懂了”,不愿意再练习第二遍。 太太又叮嘱了她两句,叫她出嫁前哪里都不用管,就专心跟着自己管家,就问五娘子:“近日里那祁听莲蝎蝎螫螫过来,听那话里话外t意思,似乎要将他家三少爷李宝说给我家……” “你这孩子,可有什么想头?” 五娘子和二娘子一愣。 二娘子眼睛发亮,立刻竖起了耳朵,刚才被家长训话的烦恼一扫而空。整个身子更是蜷缩一团,浑身上下写着“我不碍事,我不醒目,让我听一听”。 太太看见女儿这样,心里偷笑,她故意留了女儿在身边旁听,就是想让她也早点明白婚嫁往来之事,要不以后遇上曦宁女儿议亲,难道太太那时候还亲自手把手去教学? 离着女儿出嫁的日子越近,太太就越恨不得将自己的毕生所学都塞进她脑瓜里。 顾一昭也一愣,太太的暗示意思很明显,她没想到这么早就要接触婚事,所以笑道:“我还当得等三姐四姐议定才能轮到我……” “道理是这样。”太太也不避讳自己的真实想法,“不过你也得提早打算,一般相看要往复好几年,中间有人反悔,有人横刀别过,种种事端往复,寻常人家都会准备好几手准备,我们也应当今早打算。” 顾一昭应了声“是。” 太太看她小小的样子,就笑:“也罢,你还小,懂什么,还是回去与四姨娘商议商议。”,本来这事应当与四姨娘商议,但太太冷眼瞧着四姨娘还没五娘子清醒呢,不如让她自己做主意。 又吩咐:“送一个丹青攒盒给四姨娘。” 上次老爷忽然来了兴致想红袖添香教导四姨娘画画,结果才教导了两下四姨娘就接过画笔自己画了起来,那副好为人师的情怀没被满足后,气得老爷当场就出了煨芋居,闹得府里上下都知晓了。 等顾一昭出去后,郑妈妈就上前殷勤给太太出主意:“太太,何不抬举了四姨娘与寿云姑娘斗?” 她刚才可是看在眼里,太太叫五姑娘带过去送给四姨娘那套丹青盒珍贵无比,说是价值万金都不过分:上面每一种颜料都很昂贵,石青矿磨成的石青色、青金石磨成的蓝色,孔雀石磨成的石绿,金粉磨成的金色,鸡冠石和雄黄……样样都很昂贵,做为盒基底的丹青盒本身则是由一块润滑的青玉雕刻而成,更显不同。 “寿云姑娘那里,倒也掀不出什么浪花来。”太太像是在自言自语,“如今府里都是些不成器的通房侍女,由着寿云压压她们也好。” “太太不能这样啊,万一那寿云得寸进尺,踩到太太头上怎么办?”郑妈妈急了,“听闻这位寿云姑娘飞扬跋扈,眉高眼低,衣服要最鲜亮的料子,首饰要最时兴的样子,每日里吃得不是山珍就是海味,今日嫌鸡鸭肥,明日嫌鹧鸪鹌鹑柴,总归是摔盆打碗,惹得家里鸡犬不宁” 她的三女儿哭哭啼啼告到自己这里来,还说“娘若是不管这件事,就是由着寿云踩到我们娘俩头上。” 郑妈妈就想借助太太来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寿云。 “无妨。我这些年算是看清楚了,去了一个三姨娘又来一个寿云,先前有四位姨娘争奇斗艳,如今又不断有新人争宠。”太太逗弄着怀里的哥儿,万事不理会。 她先前争宠是为了生一个哥儿,免得自家辛苦一场为他人做嫁衣裳,如今孩子已经握在手里,女儿又寻好了婆家,为了免收生育之苦,巴不得顾介甫不过来呢! 反正顾家家底殷实,养妾室也用不着她的嫁妆银子,自然是不用管那么多。 郑妈妈眼珠子一转,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太太,五娘子也太黑心了些,虽然罚了寿云丫鬟,但也罚了三女呢,我瞧她如今是日渐出息,尾大不掉,连带着瞧不起您了。”。 这下不等太太说话,二娘子先出声了:“郑妈妈还是糊涂,要不是五妹脑子快嘴快,只怕爹爹更恼火,说不定就不是罚一个月月例银子这么简单了!” 太太赞赏点点头,明白女儿这也看明白了里头的门道。 郑妈妈悻悻然,她自己不好说二娘子不是,只在心里暗暗恨上了五娘子:凭什么? * 想找一个怎么样的丈夫,不,婆家? 顾一昭穿越以后第一次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家境嘛,不想要仰家那样的富贵,因为太富贵了风口浪尖受不了,单看大姐姐就知道,自打定亲后宫里居然又派来两个宫女专门教导她礼仪和世家大族的一些门道,太过辛苦。 但也不能太穷,若是太穷了恐怕生出事端。年轻时候觉得爱情至上,等经历过人间风雨之后才觉得老一辈人说“门当户对”还是很有意义的。 前世就有个同事,她父母和她都是单纯善良的性子,挑中的女婿虽然出身贫寒却自己有出息,当时女方父母想的是金凤凰本身有能力,大不了给农村父母补贴些钱,反正他们也不缺钱。再说了孩子和女婿都在女方这里生活,也与自己亲近。 然而你以为这样就能换来太平日子吗? 错。 金凤凰想的是“凭什么你爸妈退休后能四处开车全世界旅游,我爸妈还得土地里刨食?”, 女方父母住别墅,金凤凰全家嫉妒不已,当年金凤凰就四处举债在自己老家也给自家父母建了个自建房别墅,既没有流动性,也无法增值,就是妥妥的消费品。 女方父母开车,金凤凰父母也要。买不起女方父母开的百万车就买了几十万的车。 女方父母旅游去了什么地方金凤凰第二年就带着自己父母去一趟。近乎偏执。其实在他们村里带父母去趟新马泰都已经够父母有面子了,但他偏要带着父母去芬兰,说实话老人不太喜欢历史,也没到懂欣赏旅游的精神境界,到这个地步真是纯粹为了较劲而较劲。 好好一只金凤凰,赚的钱全部给老家父母实现梦想不说,就连媳妇的钱都要搜刮走:“你是做儿媳的,难道就眼看着父母受苦?” 做了这些之后女方父母还执迷不悟,觉得这孩子是孝顺。 于是金凤凰一次次要钱花钱,挑唆女方给女方出主意掏空父母的养老钱,直到婆婆来家里做客,知道了亲家母一盒面霜几千块钱,等于她全家一个月的生活费,顿时心态失衡,在面霜里倒了洁厕灵。 报警抓出凶手后两家才终于闹翻,女方拒绝和解,决然离婚,将孙儿改母姓,与男方家斩断关系。 庶女上青云 第83节 结亲不单单是两个人的事,还是两家人的事,原本两个消费观、价值观不同的家庭因为婚姻被牵扯到一起,若是穷的那一方安贫乐道还好,若是穷的那一方嫉妒、狭隘,这日子就很难过得平顺。 当然,不是说穷人有原罪,说不定穷人那一方结一门跟自家相同的亲事,他反而会礼貌友好。而是巨大的反差会刺激人心,放大人心中的黑暗。 若男方心态平和些一切都会不同,或者干脆就放弃人性贪念高娶,索性娶个跟自己门当户对人家,就算再怎么帮扶家里你没见识过就不会那么过分:给父母盖个农村都有的小楼、买个十万左右的小电车、带父母去省会转转拍几张照片,就已经足够父母夸耀了,对男方来说也能相对轻松。 而遇到那样的岳父母家处处拔高消费,其实给男方带来的也不一定是更高层次的愉悦:村里亲戚邻居也不在乎你带父母旅游是去北欧还是新马泰,反正都是外国,你何必魔怔一样较那个劲? 要怪就怪男方鸡贼又想高娶压榨女方价值,又无法克服内心中的贪婪忌妒。 任何人都无法保证自己天天近距离接触巨富阶层会不扭曲变形,所以轻易不要考验人性。 像二姐婆家就很好,范阳卢氏没落世家,家境跟顾家差不多,两家也都是官宦出身,大家接人待物、为人处世都大差不差,不至于婚后产生各方面的冲突。 再者家里有规矩约束着子弟,丈夫若是行差踏错不用她管教,光是长辈公婆都能帮忙训导。 可顾一昭也不希望丈夫的能力低于家族的能力,她希望找一个自身有能力讲道理的。 自身有能力就不会一味爹宝妈宝,不至于任由公婆长辈操纵你全家。这个顾一昭也深有体会。她家钟点工的女儿贫苦出身,好容易考上师范大学拿了老师编制,原以为苦尽甘来,谁知道相亲嫁进了广东一户小老板家里,婆家家里开着服装厂,巅峰时期往欧美都有订单,如今家里也住着别墅开着豪车,算是高嫁了吧? 错。 别墅是和婆家老小一起住,婆家大约有五个兄弟姐妹!从小姑子的文胸到老公公的袜子都得媳妇洗,还有几个妯娌,平日里磕碰不断。 豪车也是买来方便谈生意充场面的,男人们谈生意时开走,她连车尾气都摸不到。 想搬走,发现丈夫没有积蓄! 原来丈夫从成年时就在自家厂里打工,公婆就给他开几千块钱工资,丈夫缺心t眼无所谓,但成家后妻子就发现不管是宝宝还是丈夫,都得靠自己的工资花销。 甚至婆家仗着家里条件好逼着她生儿子,要她辞了工作来家里做全职主妇。 离婚的话要分割财产才发现丈夫什么都没有,甚至还要反过来分她的公积金。 惨过坐牢。 这种家庭儿子也不过是公婆的免费长工罢了,要是在人才市场上几千块都聘不到制衣厂的熟练工,更何况儿子忠心不跳槽? 所以在这种家庭里最喜欢讲究“多子多福”,多生一个儿子等于多一个免费长工,为什么不生? 别说现代,就是顾一昭所处的古代也遇到不少这种情况。 并不是世家就好,许多世家子弟一生仰仗自家荣光,但相应的他们的生命活力、事业追求、甚至儿女妻子都会成为世家的血包,张爱玲说“……——孩子一个个的被生出来,新的明亮的眼睛,新的红嫩的嘴,新的智慧。一年又一年的磨下来,眼睛钝了,人钝了,下一代又生出来了。这一代便被吸收到朱红洒金的辉煌的背景里去,一点一点的淡金便是从前的人的怯怯的眼睛1。”,实在充满智慧。 好比家族要你女儿联姻,你就得屈服;家族要你害妻族,你就得动手;家族跟敌对势力博弈,觉得自家可以牺牲一枚棋子来换取更大的利益,决定让你的仕途成为牺牲品,你就得站出来乖乖等着被贬谪。 家中那个族老、掌舵人、承重梁,他才是最终决定你幸福的人,而不是你丈夫。 顾一昭拒绝。 可是自身能力太突出,又难免是马基雅维利主义者,利益至上,像顾介甫一样,难免凉薄。 人生实在是太长了,又太苦了,若是遇上这么个处处算计的阿尔法男,难免觉得白来这一趟。 最好就是像卢家、赵家这样,家境殷实同时父母又很尊重爱护子女,像卢家父母愿意亲自来苏州给儿子提亲、赵家父母说亲尊重孩子意愿,这就很好。 萧辰站在拜石轩二楼,眼见着五娘子没有带丫鬟,自己低着头一路穿花拂柳却始终面带沉思,似乎在思索什么问题。 不知道最后她想通了什么,笑了起来。 一笑,脸上那股素日里的沉静端庄一扫而空,就如月亮破云,一下璀璨皎洁。 萧辰没意识到,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世子在笑什么呢?”风林进屋来就见世子唇角带笑,“莫不是常州府愿意抽取戎兵过来?” 萧辰不自然收收嘴角,随口吩咐他:“叨扰顾家良多,听说近来是顾知府生辰,你去选购一件生辰礼我们送过去。” 风林应了下来。 “等等,那天顾家必会举报宴会,你去见见五娘子,如此这般吩咐一回……”萧辰继续吩咐。 风林认真听着,脸上显现出了几分郑重。 * 顾一昭将自己择偶的想法说给四姨娘听。 四姨娘迷迷糊糊,但也点头:“是该这么做!” 不过她临了又多问一句:“那……像二娘子呢?” 她也隐约知道二娘子与卢兰陵定亲前就两情相悦,所以问女儿:“娘这一辈子没能跟心上人在一起,总盼着你能图个心上人。” 顾一昭错愕。 她没想到穿越后第一个教导她爱情的是四姨娘。 平日里混不咧的四姨娘怎么会这么想? 或许是觉察到女儿的诧异,四姨娘有点不好意思:“虽说她们都说情爱易逝,可若只是合适,与配种有何区别?” 难道人来世间就是为了像牲口一般只看品种只看能否繁育出更好的种? 更别提农村里的牲口配种都要求看对眼才能凑一起呢。 “我觉得……还是要有一点欢喜心悦才能不枉此生。”四姨娘有点不好意思在女儿跟前这么直白说情爱之事,但还是勇敢说出自己的想法。 顾一昭想想:她倒不是不信仰爱情。 只是她认为爱情太稀罕,就像是见鬼,人人都传说有鬼,但见过鬼的人太少。 因为稀罕,世间才会有那么多歌颂爱情的文艺作品,但就是这些文艺作品太多了,给人一种错觉,以为世间到处是爱情。 真正的爱情:看清楚你的本质还是愿意托举你,无私风险为你, 即使你无法回报他的付出,他仍旧能无怨无悔对你。 只求你快乐。 就是父母都做不到这样的爱。不也有很多父母宣称不会让孩子留学,觉得孩子留学了就会远离父母无法照顾老年父母,所以绝对不会让孩子离开自己身边发展。 连父母都不会爱孩子,更何况外人。 顾一昭前世就不曾渴望过爱情。她的来历曾经写在襁褓里,据说生身父母想要个儿子,生了四五个女孩所以才将多余的女儿到处送人。 他们信里说得自己很为难,似乎比原始人刚走出非洲时还拮据贫穷不得已, 甚至还留下一个地址,说顾一昭长大后就能联系回去 顾一昭成年后拿到了那封信,她草草扫视完撕得一干二净从马桶里冲下去了,不打算联系那户人家。 连亲生父母都不爱自己,难道还会奢望一个奇迹祈求一个陌生男人的爱? 顾一昭觉得自己可能欠缺点被爱的好运,她有时候突发奇想,或许人类降生前就如游戏里选点,她的加点都加在学业事业上了,给父母、男人之爱加点为0,所以才会这样。 落子无悔,愿赌服输,她觉得这样加点的一生很完美。 前世都不求爱情,第二世生在思想封闭的古代,自然是更不奢望爱情了。 不过看着四姨娘的眼睛,顾一昭猜,这一世开始前她的加点肯定在母亲之爱上加了满点。 所以她还是笑着安慰四姨娘:“好的姨娘,我会告诉太太,会挑选其中合乎眼缘的。” 四姨娘欣慰点头,又八卦:“你平日里也有接触到外男的机会,难道就没有对上眼的?” 顾一昭想想,“没有。” 大家都很好,也有亲密的友好关系,但更像兄弟姐妹,没有男女那种火花。 这么看来太太提出的李宝倒也有其可取之处。 李家是个突然发迹的草根小吏,家里虽然婆母强势公公贪财,但总归行事没有太过分,就是不知道李宝本人如何? 顾一昭只记得李宝很能吃,一份红烧肉腐竹,他连红烧肉汁都能拿来拌饭汁,看着无忧无虑只知道吃。 也不知道人品、才干如何? 不管如何,她还是红着脸将自己的择偶标准告诉了太太:“家底不至于高门但也殷实、人口简单、丈夫有才干、明事理就好。” 还认真排序:“最好是丈夫明事理,第二是才干,第三是入口简单,第四是家底殷实。”,若不能全部满足就优先满足前面的选项。 太太抿嘴笑打趣五娘子:“这哪里要求简单了?每一样都难,要凑在一起更难!” 她是懂待嫁女儿家亲事的:“看来与你二姐差不多。” 她只叹息赵家不结亲,赵家原本是她给曦宁看中的婆家,样样都挑了一回自然是优中选优。 同样的问题太太也问了四娘子。她到底还是念在二姨娘这么多年待自己忠心耿耿的份上,给四娘子也打算寻个好归宿。 四娘子的回答很简洁:“有钱有势,做正妻。” 太太也笑:“我家女儿们虽多,要求却不同。” 这么看来李宝这亲事对两个女儿来说都可以,太太就打算进一步观察一下李宝。 眼看着顾介甫的生辰将近,太太下帖子的时候便给李家也设了一份,又让弘哥儿在男宾名单上邀请了李宝,想着自己相看相看这位李家三公子。 她在宴席上还特意设置了射箭的比拼,想看看儿郎们射箭。君子六艺里面包含一项射箭,讲究古礼的书院都会特意设置射箭一项,所以李宝应当也会射箭。 这射箭就设在岸边,女眷们都聚集在叠水瀑布处上面的高台上,正好居高临下隔着老远能看见射箭场上的人,但一上一下又不至于直接碰面,不至于失礼。 自打萧辰和仰鹤白住进来后顾家就取缔了家里一概宴饮活动,说是怕扰了客人清静,不过这回是顾介甫的生辰,自然是不能松懈。 卢兰陵如今在六部观政,所谓立业再成家,卢家也提了好几遍请期的事,太太再舍不得女儿也留不了几年了,所以就想着将这生辰宴席办得盛大隆重些,能让女儿在闺中时多玩乐几分。 这些自然都是顾一昭筹备,二娘子这回也不能躲懒,她也被勒令跟着学习,不由得抱怨:“是你相看,怎得我还得干活?” 顾一昭捏她的脸颊:“二姐这什么话?难道嫁过去就不用摆宴了?想要被婆母妯娌小姑子刮目相看,自己就得熟练就行。” 二娘子瘪嘴:“我才不要她们喜欢呢!” “对,二姐只想要二姐夫喜欢。”三娘子在旁边接话。 几个小娘子笑作一团。 这回是在梅坞探雪办宴席,女眷在假山山腰t处的高台宴饮,男丁就在高台下的岸边宴饮,再远处就是u型回廊,正好方便唱戏。 已经到了夏天,岸边的合欢花开了,一树树轻盈的羽毛状叶片,上面漂浮着粉色冰淇淋一样的花瓣,像是漂浮在空中的粉色羽毛,似乎一场轻梦,让人走在树下时忍不住蹑手蹑脚,不敢惊扰那一场梦。 戏班子是请来苏州城最有名的戏班子,也在水面上的回廊开唱,水光涟漪波光粼粼,合欢花倒映水中,万枝香袅红丝拂,相映成辉更如梦如幻。唱的却是《花田八错》,“片芳魂终入梦,清香满院不知春。”沿着水面飘到半山,仿若华胥之国。 太太蹙眉:“怎得唱这个?”,花田八错是风月场所演出戏剧,说实话难登大雅之堂。 旁边祁听莲洋洋得意开口:“是我点的曲。”,她哪里懂什么风月? “听我家新来的小莲常唱这个,我听着好,就随手点了。” 庶女上青云 第84节 太太也顾不上跟她科普这曲子不对,先敏锐捕捉信息:“新来的小莲?” “是啊,是晏盐商送来的,说是他女儿,请我来教导一二。”祁听莲还洋洋自得呢,“小莲乖巧懂事,我打算等儿子们成亲后就赏给他们。” 张夫人蹙眉,旁边的亲家储云溪嫡母也皱眉,这祁听莲还当是什么好事呢! 自来做官就要防着商人,你看商人处处恭维,又请你吃饭又给你掏银子,你当他是单纯仰慕你的权势吗?! 错! 他是想将你拉下去。收了好处,以后同流合污由不得你。 不过是客人,崔氏不好明着说话,只好旁敲侧击:“说起来前段时间古盐商给萧世子也送了妾室,被他送了回来,人尽皆知。” 祁听莲还当崔氏是忌妒自家风光呢:“那不一样,我家老爷是圣上身边人,不似世子,虽说是亲戚,但这年头亲戚就一定亲吗?又是个毛头小子,自然是不敢收。” 崔氏见顾一昭暗暗皱眉,就知道五娘子不愿意,可见四娘子似乎并不在意。 崔氏暗暗摇头。 这祁听莲这般行事,只怕盐运使家朝堂上少不了纷争。她还是有几分整治敏感度的,知道这样的亲家结交不得!万一脑子糊涂失去了圣心,只怕扭头就能被入狱。 顾一昭也摇头,想想家里不是世家也有个问题,就是穷人乍富很容易见钱眼开,为了金钱驱动难免犯错…… 她正胡思乱想,就听旁边郑妈妈笑道:“祁夫人有所不知,我家这位寿云姑娘也是唱曲出身,不信就叫她出来唱曲。” 太太只做没听见,对着钱妈妈使了个眼色。 钱妈妈却浑然未觉,绝不善罢甘休,反而指着花厅那边问:“寿云姑娘,你来唱个曲?” 因着今日老爷寿辰,所以太太特意给了妾室们体面,给她们在隔壁花厅也开了一桌,陪着家中的来贺喜的管事媳妇等人。 因郑妈妈这一说,大家都看向了隔壁桌。 顾一昭看见寿云涨红了脸,很是难堪。她们这些后来从良的人,最忌讳被人提起自己曾是舞榭歌台的出身。 郑妈妈这一出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是戳人伤疤吗? 郑妈妈看见寿云脸色,心情大为畅快:该!你该打我的女儿,就该想到我会报复! 叫你仗着老爷的宠爱飞扬跋扈,这下揭你老底,让你个贼眼蛮流民知道谁才是大爷! 可是郑妈妈固然狠狠出了气,顾家和太太的颜面又往哪里摆? 顾一昭眼见着太太脸色挂不住了,就赶紧打圆场:“听说待会有耍猴戏,还能吞剑摘蟠桃是也不是?” “有呢。”二娘子一唱一和,“我也要看。” 六娘子素来学问高:“以前看《太平广记》有孩子爬竹竿偷蟠桃的故事,也不知道今日能不能看见?” 张夫人就笑:“果然是有学问的!” 【作者有话说】 备注1张爱玲《倾城之恋》 第56章 钱妈妈觑见太太的脸色,心里暗自责怪郑妈妈:这个老货,怎得为了一己私利连太太体面都不顾了? 不知道的女眷们还以为郑妈妈是被太太指使,想要为难寿云呢。太太难免落一个刻薄妾室、善妒吃醋的印象。 事后被寿云告到老爷那里也说不清楚:郑妈妈是太太心腹,郑妈妈为难寿云,肯定是太太指使的! 还好五娘子机灵,飞快把这句话岔过去了,只盼着诸人很快忘记这件事才好。 顾一昭好笑,这郑妈妈年岁大了人也越发昏聩,居然想到挟私报复 这种处在权利漩涡里的人被人恭维奉承多了,就会渐渐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俗称“飘了”。 她则起身安排木兰去点戏:“说到武打戏热闹,不如来一个三英战吕布。”赶紧来点吵吵嚷嚷的武打戏来吸引大家眼球。 这时候还没有西游记,但民间已经有了西游记杂剧,被称作“花果山紫云罗洞主通天大圣”的孙行者,还有猪精,吵吵闹闹也有大闹火焰山片段。 木兰来回话:“萧世子的人守在水阁外面,叫我给娘子带话,说是一切由他来安排。” 顾一昭想起来,今天早些时间萧辰的确派了风林来说这戏台这块要他的人来负责,当时还以为他要点戏,却原来是进都不让进么? 她就有些纳闷,第一次来顾家居住时这人处处苛刻,可这些年或许在军营里摸爬滚打,随和了许多,住在顾家这几天愣是安安静静,没有派小厮出面要过任何东西。怎么这回又要亲自安排? 不过他为人做事稳重,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男宾那里,李宝跟李宾聊天。 李宾心不在焉,似乎总在往高台上看什么。 李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见着有个丫鬟从高台上走到了戏台,又从戏台,他不明所以,只是问大哥:“你是不是挂念娘了?娘在那头好好的呢。” 说完他就埋头认真开始吃东西,李宝每次都盼望着来顾家赴宴,顾家的食物实在是太美味了! 像现在桌子上摆着一道鸳鸯盒子、一道三鲜烧麦,糖渍杨梅、太极芋泥、菊花鲈鱼球、鸡汤海蚌,样样都是绝品。 李宝边吃边点评:“我吃了这么多顾家菜算是发现了,他家的食材未见得多么奢靡,看着都是寻常食材,甚至有时候都是普通中等人家就有的食材,可是他家处理的好,做出来极其精巧。” 像那鲈鱼,寻常海民也吃,城中算得上是员外的人家都不屑于在宴席上食用这种海鲜,可是顾家处理得好,将鲈鱼切丝油炸,卷成了绣球一般。 料汁也处理得精心,淡淡糖醋味道,带点鲜甜,带点微酸,正好开胃。 吃不出来海味的腥味,反而只有肉香,鱼肉鲜甜,嫩而多汁,蒜瓣肉极其新鲜,一口吃下去大人小孩都爱吃。 再说那道太极芋泥,谁家不吃芋头呢?那是穷人家充饥的主食。 可是粗粝的芋头被煮熟后碾碎,细细用了筛子碾过后极其细腻,基本没有任何颗粒感, 芋泥和黑芝麻糊分别位列一边,成为太极形状,其中雪白芋泥上还点了黑芝麻糊圆点,黑芝麻糊那边同理,喝一口进嘴里,里头居然还有杏仁片。 芋头细腻到如同液体一般,混合着喝下去,甜甜的滑滑的,很让人满意。 黑芝麻糊更是细腻,香气馥郁,杏仁片的香气混杂,更加增加了整道菜的层次感和风味感。 李宝平日里不怎么吃甜点心,觉得没有男子汉气概,可这时候也忍不住喝了一小碗。 浓厚的甜汤下肚,就想着来点咸口的中和一下,于是李宝又将目光投向了酱焖黄鹿。 粗粝的野鹿肉,被切块后用发酵过的豆酱黄焖,再加上酱油□□糖,整个滋味跟红烧口味有点接近,酱香十足。 本来纹理粗粝的野鹿肉,吃起来风情感十足,让人想起逐鹿中原,想起温酒斩华雄,英雄提刀起,就着大黑粗陶碗大口喝酒,大口吃得就应当是这鹿肉,豪放粗粝,滋味十足,吃得豪气顿生。 李宝吃了个痛快,抬起头想给大哥推荐美食,却见哥哥似乎还在往女宾那里探头。 “你干嘛惦记娘,叫她换厨子说了几次她都不换,新近又在家里认了个干女儿,居然将她接到家里住,同吃同住,显得我们兄弟几个像外人,我才懒得跟她说话呢。” 李宝无语:“照我说,娘现在是不疼我们了。” 旁边坐着一个世家子弟,闻言忍不住笑,“你娘这才是疼你呢,听说那盐商女儿是送来府上做妾室的,你娘亲这不是替你们事先调养妾室,可谓是谁言寸草心,报答三春晖。” “什么?” 妾室? 李宾和李宝齐齐吃了一惊。 他们年少家贫,是一心被父母师长教育着乖乖科举的乖孩子,等家里富贵时又在书院读书,没怎么被灯红酒绿浸染,所以思想淳朴,完全想不到那里去。 “是啊,盐商要t夺盐引,自然有许多种法子,送钱送商铺送股份,这送女人也是其中一招,你当扬州瘦马的名号是怎么打出来的?还不是因着扬州城有许多盐商。”旁边的几个世家子弟调笑。 “你看世子手里握了苏盐的盐引都有多抢手,何况你们爹爹是盐运使。” 李家兄弟两人面面相觑。 盐商巴结倒是知道的,每次书院休沐回家,时不时就能看到没见过的摆件、家具,有一次居然来了个冰鉴!檀香木雕刻镂空格子,里头可以放冰块,甜瓜放在里面过一会拿出来,瓜皮上浸染了淡淡的水珠。 他们倒没觉得爹爹德行有亏,因为爹爹说,盐运使的职位本就是肥缺,圣上也知道,所以特意拿来安置自己的心腹,给心腹一份捞钱的机会。 可如今已经到了送女人的地步吗? “娘亲管爹管得严,若是那人是给爹爹的妾室,别说是宠着了,只怕早被娘打杀了。”李宝喃喃自语。 那…… 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这人真的是儿子们的妾室。 李宾几兄弟顿觉不妙。 旁边的世家子弟们调笑完又转到其他话题,显然他们对此习以为常,倒是李家几兄弟面露沉思,看着都在思考什么。 澹月坞里,二姨娘听着外面飘进来的欢声笑语,叹了口气。 她瘦了一圈,气色不好,整个人颓唐不已。 太太还算仁慈,没有克扣她钱粮,所以她在佛堂前还是有饭吃有新衣裳穿,但整个人的心气一旦磨灭就很难再拥有,所以二姨娘的气色并不好,整个人被颓唐笼罩,看着就像周身笼罩了一层灰色。 四娘子看着亲娘如此,忍不住心疼,眼泪就调出来:“娘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去向太太求情?” 今日是顾介甫生辰,太太就多了仁慈,叫人将二姨娘送进了澹月坞,也叫她与四娘子母女团聚。 “向太太求情有什么用?当初我所作所为伤透了太太的心。 太太这个人心善,有时候也会护短,可你一旦伤了她的心,那就再无转圜余地了。她是个决绝的性子,别想着什么破镜重圆的戏码能在她身上上演。” “我如今所求的,就是你能有个好归宿。” 二姨娘似乎真是看多了经书,整个人看事情通透了不少。 四娘子咬唇:“听闻府上大娘子和二娘子都说了亲事,这剩下几个妹妹也不可能差了。” 二姨娘嗤笑:“太太偏要装贤惠。大娘子倒是好,嫁入了皇亲贵胄,可是二娘子嫁得那叫个什么?什么破落户人家,也值当嫁过去?” “娘说得什么话,一家子姐妹,一损俱损!”四娘子本能劝阻二姨娘。 二姨娘哼了一声:“那是太太哄你们的话!” “爹娘见我生得好,我小小年纪就将我送进了府里当丫鬟,又因为貌美懂事主动举荐给了崔家做滕妾。 我辛苦侍奉太太多年,得到的钱财都尽数送回娘家,我哥哥弟弟都仗着我的面子在府上当管事,爹娘更是体面,喝醉酒还在外面吹嘘自己是知府大人岳丈,亲外孙女是知府家小姐。家里兄弟姐妹原先都靠我在太太跟前体面。可以说里子面子都有了。 但如今我落魄了,娘家连个来看我的人都没有。 我算是看明白了,娘家顶个屁用!” 她看了看女儿:“我的好姑娘,你还是多顾顾自己吧!” “我今日过来一路院子奴仆就说五娘子好,可几年前她哪里如你?她步步为营,斗倒了我,如今她的婚事能差了?说不定她的婚事还能压你一头。我们娘俩辛苦这么多年做什么?她怎么不讲姐妹情谊?”四姨娘苦口婆心劝导女儿。 庶女上青云 第85节 四娘子咬唇,显然已经被说动了大半。 女眷这里言笑晏晏。 台上正唱《平妖传》,唱的是蛋子和尚施展幻术偷了官粮送士兵,也是武打戏,戏台上刀枪剑戟,无所不为,热热闹闹满场唱得热闹。 忽然见来唱戏的戏子中冒出一人,他抹着蓝色油彩,身上穿着武生戏服,手里举着银剑,杀气腾腾。 即使隔着厚重的油彩,顾一昭还是能从他眼睛体态上感觉到深深的不对劲,她本能往后缩了缩身子。 却被一边的郑妈妈看在眼里,在旁边笑话她:“五娘子何必吓得脸色煞白,瞧这,一个劲儿往太太身后躲。” 一边不屑道:“那是假剑,是贴了锡箔的木头剑,专门吓唬你们这样小姑娘。” 顾一昭不可能在这样场合下与个下人较劲,只笑道:“看着怪吓人的。” 惹得夫人们轻笑,祁听莲还说:“你们这些小娘子就是胆小。” 话音刚落,就见那人剑峰一转,整个人也势如破竹,脚一蹬,就跳出了u型水阁,向着观众席刺来。 女眷们一开始还当是特意安排的互动桥段,所以都没动。 可那戏子跳到了下面的男宾宴席处,居然并未停下,而是继续杀气腾腾寻找目标。 随后就见到舞台上跳出好几个武生,各个舞剑带刀,直接往男宾宴席上去,楼下男宾们似乎也觉察出了不对,有尖叫的,有吓傻在原地的,还有仓皇躲在凳子下的,更多纷纷四散逃命。 电石火光之间只有萧辰早就拔出宝剑,向前与戏子缠斗在一起。 萧辰身后还有若干兵士,原来他们早就进来打扮成兵丁模样,此时脱去伪装,扔了手里捧着的果盘、酒壶等物,拿起藏在桌下的宝剑,各个投入战斗。 萧辰的剑与对方的刀刀光剑影碰撞,你使一招“金龙出洞”,我就来一招“浪子回头”,一方的龙泉剑戳往另一方软肋,另一方就飞速躲闪,旁边的刺客同伴还使了一柄盘竹枪冲过来助阵。 萧辰一人难敌诸人,衣角堪堪被戳中。 台子上观战的女眷们尖叫一片,顾一昭也吓得捂住嘴。 可盘竹枪戳过来后并未传来预料之中皮肉破裂的声音,而是金属撞击声,风吹起一脚,露出他衣裳下的银叶甲。 刺客们也是一愣,半响反应过来后更怒,又冲了过来。 顾一昭明白了。怪不得宴席开始前风林找了自己,说让自己装病不要去宴席。 那这么说,萧辰早有防备? 她抬头去看萧辰。 萧辰还在与两人缠斗。 原来萧辰派自己的兵丁安排戏台,不是为了给自己营造舒适的环境,而是想要封锁戏台。 那他早就知道戏子有问题么? 又或者他将府里各处都把控住了,留下唯一的缺口就是戏台,这样刺客们想要突破就只有扮演戏子进来,也就中了萧辰的计策。 一旦想明白这些都是萧辰的安排,顾一昭就觉得安心不少:他总不会笨到连瓮中捉鳖都不会吧? 所以冷静下来也多了些余地思索,顾一昭四下打量周围的环境。 他们所宴饮的地方在临水的高台下,靠着假山,从假山那边出口跑去梅坞探雪的背后是叠水瀑布,再沿着山势往上走就是四娘子居住的澹月坞。 这里是个四合院,高墙深院也能挡一挡强盗。 顾一昭立刻反应过来招呼面色发白的女宾们:“大家随我来。” 大家面色惨白,失去了主心骨,都听着顾一昭吩咐,乖乖儿跟在她身边。 小娘子们常来这假山玩耍,所以顾一昭很快就带着大家进了澹月坞。 二姨娘和四娘子在里面,见这么多人进来,难免恐慌。 太太还算镇定,说明了情形,不等二姨娘从惊恐中平复就指挥诸位女眷:“此时也顾不上体面了,大家先请进堂屋,关上门栓,等那边平息了自会有家丁侍卫进来营救我们。” 这会也不用她再多说什么,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女眷们一个个都乖乖进了堂屋。 澹月坞二楼有窗户对着湖面,女眷们确保安全后纷纷上了二楼, 戏台上的战斗进入了白热化,但女眷们都安心不少,她们进了屋舍,自觉安全起来,又本能四处探视,想看看外面的情形。 带头的是祁听莲,她想到能从窗户看见那边动静,于是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看向戏台。 顾一昭赶紧劝谏:“祁夫人,如今刺客们还未伏诛,我们还是躲在房里低调为好,您打开窗户,万一被他们看见,跳过来怎么办?” 祁听莲如今脱离危险,再见自己的位置已经在半山腰,刺客在山脚下,便觉得安全不少,不以为然:“这么高刺客怎么爬上来?再说了,我要看看我们家老爷!” 旁边二姨娘已经搞明白了怎么回事,她没说什么,使个眼色,她身边的丫鬟就笑道:“五娘子快别哗众取宠了,如今离着远,只是看看怎么了?” 有人帮腔让祁听莲越发得意:“这位倒懂事。” 祁听莲这一说,那些夫人们就都围过来,纷纷往窗边看自己家老爷。 二姨娘更是站在祁听莲身边,小心给她递茶倒水,殷勤服侍起来。 此时那些大人都被早就安排好的侍卫保护得好好的,远离了戏台,戏t台上只有萧辰带的戎兵在与刺客们缠斗。 随着战斗,渐渐刺客们已经是穷途末路,陆续被抓被杀,只有个刺客眼看着已经到了末路,眼珠子一转,就往山上跑来。 他会轻功,脚跟一点,就腾空而起跳上了旁边的竹林,借助竹子已经跳到了半山,眼看离着澹月坞也不过几米左右。 祁听莲吓了一跳:“啊!”尖叫了一声。 周围的夫人们也被吓得不轻,纷纷发出尖叫声。 这声音吸引了刺客,他前进的方向转了个弯,就向着澹月坞过来。 顾一昭赶紧吩咐大家:“赶紧关上窗户,上好窗栓!快!” 她一边吩咐婢女们:“赶紧搬了茶桌,几个人一起挡在窗户前,免得他撞开。” 这回大家都听从起了她的吩咐,夫人们也不顾是不是地位高贵,都亲自动手帮着抬起了桌子。 眼看窗户无事,顾一昭又往楼下跑。 “你要跑去哪里?”二姨娘身边的丫鬟一把拉住五娘子,不许她跑,一脸警惕。 顾一昭无奈:“我不是去跑路,而是我们小楼的大门也该这么布置一番。” 她吩咐楼下婢女们也将楼下的四方桌抬着堵门,那杀手就算有意闯进来也得费一番功夫。 果然刺客来澹月坞之后,盘桓片刻就见四处扎得紧紧,根本找不到下手的地方,他转身就要离开。 只不过这盘桓的时间已经耽搁了他,萧辰已经带人从山下赶过来,眼看着他就要往山上继续去,萧辰咬牙,一枪投掷过来。 长长枪杆远远乘风而来,枪头戳中了他后胸。 那刺客摸了摸胸口的窟窿,跌坐在地。  一场刺杀就此落幕。 顾一昭顾不上休息,就要监督仆从们带着侍卫检查各处角落,确保没有漏网之鱼,还要给各位夫人们煮安神茶,给吓晕的女眷男丁找大夫,还要叫各家马车来接人,自己陪着太太亲自站在门口跟各位贵宾赔礼道歉。 等一场纷争都结束后,顾一昭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太太待她很和气:“五娘子赶紧去休息。” 可却沉着脸,叫郑妈妈留下。 郑妈妈今日所做之事,样样都显得极其不妥当。 郑妈妈自己似乎也察觉到了,赶紧跪下求饶:“太太,实在是奴婢太过怒火攻心……” “你今日待寿云、待五娘子,样样都有所公允!”太太瞪了她一眼,“难道府里的颜面是你一人私利?” 郑妈妈自我辩解:“奴婢这么多年跟着您,实在是没有苦劳也有功劳,您就看在老奴忠心耿耿的份上,饶了老奴一条命吧!” “一码归一码!多嘴多舌是一回事,当众羞辱家里妾室是一回事,给家里小姐没脸可就罪名大了!”太太怒急,连她和老爷对家里小娘子们都客气,这个老货却这般肆无忌惮。 郑妈妈不住求饶,涕泪横流,这时候满腔后悔,早知道她怎么也不会去招惹五娘子:“太太老奴错了!” 然而再怎么认错也惹怒了太太:“以后你就别管库房了,留着让钱妈妈管吧。” “这回老爷处置,你休想我能帮你说一句两句好话!你应当庆幸今日心思都在刺杀案上,没有分出神去深究内宅之事,否则就是我也保不住你!” 说罢就叫仆从将郑妈妈送了出去。 等回到内宅里她心有余悸,怪顾介甫:“老爷这一招吓死我了。” “富贵险中求嘛。”顾介甫不以为然,“两个人一起密谋过共患难,才能生出情谊。” 他本就担心没法子攀上萧世子呢,没想到世子自己寻上门,说是有事需要他配合。 顾介甫还在美滋滋盘算呢:仰鹤白是他的亲女婿,王芜太监又曾经被他盛情招待过,再加上萧世子这回跟自己算是有了过命的交情,有了这些助力,以后官场之路还不是手拿把掐? 太太脸色苍白:“若是世子在我们家出事,皇上和萧家怪罪下来怎么办?” 她拍着胸膛,一副惊魂末定的模样:“世子也真是胆子大!他也算是皇上亲信,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不信世子居然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顾介甫摸着自己漂亮的羊角胡,整个人很是老神在在,“越是这样富贵顶尖的人家越是要追求极致的富贵,烈火烹油都不足惜。” 顾一昭回去后也琢磨明白了其中道理,前世也遇到过不少萧辰这样的人,虽然自身已经富贵至极,但是极致的富贵带来极高的阈值,让人更加渴望权势。所以那些天之骄子并不会轻易满足于富贵生活做个富贵闲人,反而会渴望更进一步,亲自下场。 所谓权势就是一柄双刃剑,看似人在把玩权势,实则是人被权势把玩,只要入场,你的生命、才干、家人、灵魂、爱人统统都是权势的养料,停不下来身不由己。 萧世子是个和气的人,可惜了居然也是权势场中的人。不过……顾一昭暗暗衡量,想着这样的人会是一个很好的盟友。 刺杀第二日萧辰就叫了全城盐商前来聚会,说是自己有话要说。 盐商们各有忐忑。 萧世子在顾家遇刺的事情早就传遍了苏州城,这几天不管是街巷百姓还是高门大户都在明里暗里议论此事。 大家都说是肯定背后是盐商。 那萧世子这番找自己来……是想杀人灭口? 虽然那几个刺客是死士,当场都吞了毒药自尽,可连街头小儿都知道幕后黑手是盐商。 萧世子这样的天之骄子跟你要什么证据?杀了就杀了。 像前段时间疯传的邓家被抄家一事不就是吗?听说只是与韩王王孙争夺妻室就被韩王王孙随手揍了一顿。揍完之后圣上非但没生气,反而还直接下旨抄了邓家。 听说抄家所得大半又赏给了两位表弟,能有这么荣宠,只怕随意杀人也不是不可能。 因此盐商们各个战战兢兢。 等进来之后,看到满身甲胄的士兵,手里还持着剑,浑身冒着杀气。这可不是寻常士兵,都是萧辰亲自带出来,在福建沿海杀过倭寇的,有人刀柄上还带着干涸了的血迹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在顾家宴席上杀的刺客。 有的盐商背部已经冷汗沾湿了衣裳。 有人往刺杀的始作俑者看去,狠狠目光瞪他,要不是有人在恨不得破口大骂:“别想连累我”,恐怕只要萧世子一声令下就会立刻告密。 庶女上青云 第86节 有人后悔没有早点告密,他们这些盐商多年合作伙伴,亦敌亦友,可以说刚发生刺杀案大家都都猜到了是谁。只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大家都很有默契保持了沉默,想着给世子一点教训也好。 此时都坐不住了,都恨起来了那个幕后黑手:你自己作死为什么带上大家。 正各个忐忑,担心这一场鸿门宴,谁知道萧辰上来笑得一脸和煦。 一瞬那倒不像个杀神,而像满城红袖招的风流世子,有几分京中贵公子的恣意贵气。 可盐商们谁也不敢因此怠慢,如果说之前还以为世子在福建带兵不过是皇帝找个由头提拔亲信,可知道他在顾家亲自连杀十几个刺客,就知道他是个狠人煞星。 因此都战战兢兢赔笑,恨不得将自己的红心剖出来给世子以证清白。 萧辰朗声笑道:“这几天按兵不动,是想找诸位共商大事。” 随后示意仰鹤白说话。 仰鹤白咳嗽一声:“我和我表哥想的是将苏盐盐引之事拿来大家均分,由诸位助我与水商协作,诸位意下如何?” 盐商们面面相觑。 盐引代表着垄断,所以才争个你死我活,这样一下进来几十家盐商,利润不就分薄了吗? 可是一张盐引就算几十家均分,每家也能分上万两的利润。 何况人性本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也,自己和别人竞争的话,万一对手抢到了盐引自己一分钱都没有,岂不是要捶胸顿足? 倒不如大家都分点,这样雨露均沾也能多少赚点。 再说经过今日这一番鸿门宴吓唬,别说是要合作,就是要他们反过来给萧辰塞钱都使得。 “不过——”萧辰眼看下面盐商,面色和煦,话音却一转,说出自己的条件,“不过你们得自降一成礼。” 盐商们还当这转折是什么呢,一听这个自然都愿意:“那是,那是自然。” “那是,那是。都挺您的。” 纷纷谦恭表态。 “诸位先别急着张罗”萧辰眼看着他们上钩,这才慢悠悠说出自己的打算,“我原本打算与诸位尽快合作,可如今这有人刺杀我,背后的人我也影影绰绰查到了,叫我为难。 我若是继续与大家合作,再被他刺杀怎么办? 我就一个脑袋,还想好好儿长在肩膀上呢。” 他说话慢条斯理,神色和煦,可隐约已经有了杀气。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见了这么大一个鱼饵盐商们谁会不上钩?他们闻弦歌而知t雅意,顿时表态:“您放心!我们知道怎么办!”纷纷服软。 “那就好。”萧辰举起酒杯,“我就等诸位好消息了。” 等送走这些盐商后,仰鹤白就免不了去问萧辰:“表哥何必费心布置这么一场?一开始将盐商们聚集,给他们生意不就好了?” 萧辰泰然自若:“一开始就与他们谈,他们肯定不愿意。” 谁愿意减少利润呢?自然是阻力重重,所以他按兵不动,等待收拾第一个按捺不住的盐商,先打一巴掌再给甜枣,给所有的盐商给点甜头。 仰鹤白恍然大悟:“怪不得要搬到顾家来。” “我还以为是我岳父真的想照顾我,想让我和大娘子婚前多见面呢!” “原来是你与顾知府说好,要在顾家当着满城贵人的面演这么一场戏,让盐商们的阴谋无从遁形。” 萧辰点点头:“而且我动手多麻烦,我懒得去办,自有人办好。” “表哥不会是吹牛吧?”仰鹤白不信。 谁知等晚上的时候果然就有衙差来报,说那盐商已经在路上被杀,他的仆从来禀告说刺客是他派来的。 仰鹤白目瞪口呆:“表哥料事如神!” 萧辰仍旧是八风不动的样子:“说不定刺杀是盐商们集体谋划的刺杀,这回只不过是找个背锅的人,来给我一个交待。” 仰鹤白更迷糊了:“这样的弯弯绕我是看不懂,还是在战场上杀敌有意思。” “还是要懂,不然你杀多少都没用。”萧辰敲敲他后脑勺。 仰鹤白摇摇头,他本来不想学,但他不学以后大娘子就要跟着我吃苦,所以只好咬牙跟着表哥的幕僚去好好打听下这件事始末,也隐约有了几分长进的样子。 这件事果然传得沸沸扬扬,城中都赞扬萧辰耳聪目明。 更传出一个消息,萧辰拿这么多提成并不是中饱私囊,而是当众宣布要将这些钱都用来筹建江南卫所,以保宝百姓免受倭寇侵扰。 大好人! 本来江南一带对建造卫所之事不大上心,可这回刺杀之事传得沸沸扬扬,连街头百姓都议论起来,建造卫所和倭寇所做的残忍罪行就随着这个故事的传播而闻名江南 百姓们警惕起来,官场上也渐渐改了风气, 萧辰说要建卫所,从前阻力颇多,如今却势如破竹。人人都知他要建卫所,上下都拥护他建卫所。难道你想在这个传奇里成为反面角色吗? 当即进度加快了不少。 仰鹤白目瞪口呆:“好啊表哥,你一招能有三五个好处。”难道是当世诸葛孔明? 萧辰一战成名,京中也传来皇上圣旨,给了萧辰封赏不说,听小道消息传闻,说圣上有意将青阳郡主指婚给萧辰。 这让苏州城那些蠢蠢欲动想跟萧世子结亲的世家夫人们冷静了不少,那可是郡主啊! 沾了仰鹤白的光,顾一昭也能第一时间知道这些京中八卦,据说这位青阳郡主出身高贵。 她的祖母是皇家的公主,下降到了贺阳侯府上。 当年人人都不看好太上皇,偏贺阳侯早早就投靠了太上皇,还在之后的一系列皇位之争上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地位很高,还被封赏了侯爷之位。 虽然后来鲁王上位,贺阳侯不及往日显赫,但破船还有三分钉,贺阳侯府仍旧是煊煊赫赫,手握着本朝一部分军权,不容人小觑。 只不过也算是他们家运气不好,赶上蛮夷进攻,贺阳侯被手下的随从背叛,深入敌军中了埋伏,导致全军覆没,追随他的全家男丁为了本朝的基业殉国,满门忠烈留下了这位青阳郡主。 明眼人都知道,娶了这位青阳郡主就是娶了贺阳侯家留下的众多将士。 朝廷虽然能调度将士,但是军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士兵们更认可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将领。所以血脉、婚姻能天然方便继承对将士们的指挥权。 元风提起来后很不以为然:“我要是青阳郡主还嫁什么男人啊?我带着自家贺阳侯府的士兵自成一派,有家族的拥立之功、有皇上亲封的郡主职位、有侯府的唯一嫡女之位、有被宫中太后抚养长大的恩宠、还有无数死忠将领,啧啧啧,不敢想象我过上这样的日子会怎么横着走。” “可是青阳郡主自小被养在宫里,听说被太后养得娇弱娇气,似乎并没有什么魄力。”大娘子小声念叨。 小娘子们一阵惋惜,都觉得青阳郡主真是可惜。 六娘子通透些:“若是她自己立不起来,嫁个男人早点生个自家姓氏的男孩,继承贺阳侯府,让旧部下归顺,也算是一条路。” 只不过那样毕竟麻烦些,谁能保证生孩子就能幸运生到男孩呢?再说谁能保证夫家就愿意让她把孩子随母姓呢?而且丈夫和孩子掌权,哪里有自己掌权听着爽呢? 大家就异口同声叹了口气,觉得这位郡主真是好惨。 “你们说……”就在这时,曦宁忽发奇想,“会不会……郡主是故意被养成这个性子的?” 空气顿时安静了下来。 大家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都读到了害怕。 如果这是真的…… 那贺阳侯府为太上皇卖命,可是留下的将士实在太多又太忠心,所以皇帝也不放心让郡主亲自把握。索性从小就把她养得娇弱,无法掌管军权。 等到一定年纪后再用自己的心腹出面联姻,顺利将侯府旧部都收拢到自己麾下。 再继续深想下去,这贺阳侯府当初真的是运气不好才满府上下都死光了吗? 细思极恐。 小娘子们摇摇头,不敢多想。 顾一昭默默给大姐倒了杯茶:“姐姐喝茶。” 大家这才想到大姐可是要嫁进顶级权贵家里去的,以后这样明争暗斗的日子少不了。原本这些天还有些羡慕和酸溜溜,可此时都荡然无存了:谁愿意过这样莫名其妙死了还无法伸冤的日子呢?说是刀口喋血都不为过。 不过大娘子本人倒无所谓,她笑眯眯喝茶:“车到山前必有路。”,笑得还是那么温润。 可见大姐这样随遇而安的性格天生适合富贵场。 “不过萧世子也是光明磊落的性子,说不定不愿意这么占人便宜,这与吃绝户有什么区别?”,这次刺杀的事传得人尽皆知,顾一昭也欣赏萧辰的人品,就替他说句公道话。 “也是。”曦宁也赞同,“如果他真是吃绝户的那种男人,只怕也不会以身犯险为江南百姓谋求卫所抵御倭寇。” 这次大家都很佩服萧辰,毕竟自打他要建卫所的事传开后,也有不少小道消息传出了倭寇在福建是如何作恶的,先前江南承平,百姓都不知倭寇有多可恶,此时听了之后都觉得萧辰高瞻远瞩。 “萧世子既然是个好人,那成婚后能助青阳郡主一臂之力?”七娘子在旁边问。 恐怕不会,萧辰再怎么好他也是皇帝的人,在皇帝压制青阳郡主家的前提下,萧辰出于各种立场都不会帮青阳郡主。 顾一昭想:若是萧辰和青阳郡主成婚只怕会自动变死对头文学。 她中肯提出自己的看法:“我估计他应当会事先考虑到这种为难,认真审慎这桩婚事。” 第57章 果然如顾一昭所料,听仰鹤白私下透露,从宫里出发的使节到达苏州府后,萧辰接受了其他宫中赐予的财物,但是对捎话问询他婚事的宦官,却老老实实婉拒:“与青阳郡主自小相识,总觉得她像我妹妹,这婚事不提也罢。” 小娘子们打听到这八卦,纷纷替青阳郡主庆幸。 虽然未曾谋面,可听说她身世坎坷大家就都替她揪心,生怕她被人占了便宜。 “不过……她最好是自己立起来收拢父亲旧部,否则迟早要被嫁出去。”元风很心疼她。 顾一昭点点头:“如果非要嫁人,与其嫁给旁人还不如嫁给萧辰,至少他目前为止看着都算光明磊落。” “表哥?光明磊落?你是没见过他在军中的算计,狐狸都比不上他半分!”仰鹤白失笑,连连摇头,不放过任何一个在曼宁跟前表现自己的机会,“我才是光明磊落那个。” 曼宁抿嘴笑,仰鹤白为了跟她多待一会,不惜找借口入了红日社,还跟一堆平日里他不耐烦应付的姐姐妹妹们打成一团,甚至贡献出萧辰的八卦,这样子,的确谈不上光明磊落。 不过她不反感。 “或许青阳郡主的娇弱是保命计策呢?”曦宁又提出一种看法。 仰鹤白不敢让这些小娘子们过多议论天家,索性转移开话题:“那表哥岂不是没媳妇了?” 他自己幸福,就巴不得从小长大的好表哥也能领略人间幸福。 “萧大人怎么会缺联姻对象?”顾一昭摇摇头,“只怕今后有的是提亲之人。” 自从萧辰在江南崭露头角之后,不知不觉江南官场上很多人已经把对他的称呼从“萧世子”转为了“萧大人”t。前者靠的是家世,后者却已经纯粹是靠他自己的能力才干了。 虽然他的头衔只是个小小武官,但已经没有人敢轻视他了。 * 庶女上青云 第87节 李家,李宾正跟爹娘抗议:“反正我不管,这妾室带走,我不要!” 祁听莲对大儿子自来是偏疼些,便由着他胡闹:“也罢,你不要留着给你弟弟。” 李宝也举手抗议:“我也不要!” “一个两个都不要!我可是听说了,外头富贵人家这个年纪都给儿子们配备通房了,免得到时候结婚时人事不知。”见儿子们都不听话,祁听莲怒了,“再说了,人家盐商送来的小娘子哪样不好?” 那小娘子桃腮粉面,满脸含春,显然是个极标志的人儿。 李宾不忍心骂她,却摇头:“我反正今生都不纳妾。” “你不纳妾,难道心里有人了不成?”别说,祁听莲脑子还算够用,居然想到了这一层缘故,“是哪个富贵人家千金,说出来爹娘帮你去提亲。” “不是我自夸,我们如今连公主都尚得,说不定那青阳郡主不是很有名嘛,给你说亲也不是不行。” 李宾连连摇头。 “我…… 我…… 他实在说不出口。 半天才冒出一句:“若我考上举人,爹娘是否愿意让我娶我心中所想之人?” “要想婚事做主那自然是可以的,别说举人,就是个秀才功名娘都愿意!”祁听莲大喜,儿子知道上进还不好? “你好好读书,等考上了娘亲自帮你提亲,这江南地界没有哪户闺秀是我们拿不下的!” 长子的婚事她无法干涉,索性就问起了李宝的婚事: “我瞧着顾家的五娘子好,探了几次口风,偏偏那个顾太太事多,八风不动只打太极,今日也大大方方去了她家让她相看了,也不知道她怎么说?” 我家要家世有家世、要人品有人品,要才学有才学,那样不是好女婿?祁听莲很是不满意。 她一个小庶女,还挑上了啊?祁听莲想起这个就对顾家很有意见,她觉得自家儿子哪里都好,如今反而被顾家挑挑拣拣。 “娘,人家倒不是挑拣,这不是今日实在遇上刺客之事嘛。”李宝主动替顾家说话,“性命都差点没了,哪里还有功夫做什么相看之事?” “这就替人家说上话了?”祁听莲好笑,不过心里还是酸溜溜的,儿子长大了就知道冲着旁的小娘子说话,她这个做娘的位置又摆在何处? 想想又忍不住探听儿子的心事:“家里替你张罗这么久,还没有听过你对顾家五娘子的想法呢?” “我?”李宝摇头,“爹娘盲婚哑嫁,还不是过得好好的?” “再说了,我看顾家挺好,顾知府和夫人看着不像是不讲道理的人,听弘哥儿说他五妹常常做许多吃食送到书院,顾家的吃食也好吃……最好五娘子能陪嫁个厨子过来……”李宝认真展望着婚后生活。 祁听莲被逗乐了:“就知道吃!你看看那小娘子本人怎么样!” “本人……”李宝摸摸脑壳,“她长得好看,人看着也懂礼貌,友爱姐妹……” 他们之间的接触大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最多跟着大哥蹭了两回红日社的社团活动,几次简单接触,觉得这个小娘子又懂事又乖巧,而且很善于为她人考虑,虽然在社团活动上不怎么说话,但是每次不是给这个咳嗽的妹妹倒水就是帮那个忘词的姐姐提话,看着与世无争很会顾全大局的样子。 如果以后自己娶了她,只怕日子不会差到哪里去。 祁听莲虽然吃醋儿子看重五娘子,但她自己心里对五娘子也很满意:“好几次都看见她在管家,跟仆妇们吩咐起事情来也是头头是道,可见是个有脑子的,但又不显山不露水,也不夸耀自己不显摆,以后进门只怕能少生事端。” 五娘子进门时要做三儿子媳妇的,上面又有两个妯娌长嫂,若是生性爱争强好胜,只怕家里会鸡犬不宁。 想到长嫂,又盘问大儿子:“你到底看上谁家姑娘?难道是什么说不出口的话?” 可儿子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开口。 李宝也好奇,等娘走后李宝就私下问哥哥,“大哥,你适才在娘跟前怎么吞吞吐吐,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 “当然是因为我瞧上了……”李宾欲言又止。 这话不能说。 他死活不说。 李宝不明白哥哥一贯爽朗,为何在此时却吞吞吐吐,心悦一个人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何必这么藏着掖着? “你要是不大大方方说出来,爹娘如何帮你做主?” 可是看李宾的样子,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说了。 李宝只好表示遗憾,顺带展望了一下娶了五娘子的幸福生活:“到时候我家厨子肯定做饭一绝,到时候你也可以来我家吃饭。” 以往兄弟几人围着弘哥儿吃吃喝喝,却没想到李宾忽然开始发奋读书,让大家都纳闷不已。 二姐夫考中进士之后就在京城观政,“观政”类似现在的管培生,主打一个跟着六部官员四处看看,学习下工作流程。等三年后工作熟练之后才会在六部谋求个职位。 如果运气好,今后的官位也都是京城,基本上不会离开京城。 如今的年青才俊们都偏向于在京城做官,只不过进士一甲板上钉钉留在京城,像进士出身可就难说了。 也就因为二姐姐有个阁老外祖父,有能干的舅舅们,才有能力帮二姐夫谋求个在京里的职位,否则他这样进士出身难免去地方上任职。 卢家感激不已,给顾家的节礼加厚了好几成,还托人私下给曦宁又送了个商铺,说是添妆,来送礼的管事婆子殷勤跟太太影影绰绰表明,卢家长辈们发话:二娘子嫁过去就跟丈夫在京城赴任,绝不留她在范阳老家。 太太喜出望外。 赵飞鸾却去了偏远县城做县令。 太太不解。 她身为官宦子女自然也耳濡目染,一般考中进士出身的不一定能全部留在京城,要寻些关系才能留在京城,因此趋之若鹜。 京城好啊。 去穷乡僻壤当官,当地不及京城繁华,缺医少药,有可能遇到当地豪强,霸道些的杀了官员也有可能,而且你很难做出成绩。 就算做出成绩,谁会记得你的功绩? 如果京里没人提点,你只怕会在穷乡僻壤做一辈子穷县令。 可在京城稍微干点政绩就能被上级看见。 你在穷县城大修水渠、泽被万民,都不及在皇城通衢处营造一条小水沟来的效果好。 赵家一贯有人脉又有钱,断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省钱啊? 私下里跟张景宜聊天,她浑不在意:“那孩子满心的要造福百姓,我和他爹商量了下,就由着他去了。” 太太想想也是,反正家里有的是权势捞回来。 原来是主动扎根基层,要求为群众奉献人生的好青年,顾一昭倍生敬意。 二娘子也表达了敬佩:平日里元风的大哥不怎么说话,如今看起来,他倒挺像书里歌颂的那种圣贤君子。 不过自己未来丈夫的选择她也表示了理解:“在京城有在京城的好处,我能常见到大姐,范阳就在京城附近,就算他致仕了我也能时常见到大姐。” 太太不由得感谢自己种下了一门善缘,她出于道义照顾了大娘子,没想到阴差阳错,自己女儿以后也能靠大娘子照应。 既能靠仰鹤白的权势提携二女婿,以后二娘子离家远,不管是在京城陪夫君做官还是去老家侍奉公婆,都离不了大娘子照拂。 大姐翻过年就十八岁了,所以婚事也不该再拖下去了。太太就打发人去隐约问媒人:因着仰鹤白如今在江南,所以这婚事是在江南举行?还是在京城举行? 知道消息后,仰鹤白乐得什么似得。 跟萧辰不住念叨:“要是在京城,先不说我们得舟车劳顿都回到京城成婚,在婚后我又得回江南,她却得留在京城,我在江南睹物思人,哪里受得了?” “ 她在京城更憋屈,韩王府上下哪里有善茬?虽然有我娘护着,但我娘毕竟不是她同龄人,她没得吃没得玩,不得无聊死?” “不如跟我在江南,等我们江南事毕之后再跟我去下一个任上。” 他一方面派人去跟爹娘飞书传信,表达自己想在江南就地举行婚礼的急迫性;一方面当天就准备在江南先买一座宅子。 他想的很周到:“成婚总不能在赁来的宅子里吧?” 他家先前从韩王跌落到韩侯的过程中早把苏州府的宅子卖了,要不然他也不会在苏州都住在岳父家。 “以后曼宁出嫁了还能请姐姐妹妹来我们家园子玩,这样她在家中也不至于寂寞……” 他絮絮叨叨念叨,叫人把苏州府要出售的所有园林宅邸图都送上来,又觉得宅邸图不够清晰,雇了画师要画宅内的园林再递给曼宁。 萧辰无语:“你就不能t叫顾家大娘子亲自去看吗?” “那多热啊!”仰鹤白像看傻子一样看他,“现在暑热,你让大娘子冒着酷暑去看园子?晒坏了怎么办?” 萧辰:…… 好在顾介甫在得知了仰鹤白的意思后,挑出几个他觉得好的园林让仰鹤白选。顾介甫毕竟是苏州府知府,这些本地风土人情自然最熟悉。 仰鹤白感激不已,自然是又让人将图纸送过去给曼宁挑。 因为顾一昭管着家里庶务,所以这些传递信件礼物的事情都由顾一昭出面帮忙,仰鹤白随口就吩咐自己小厮:“叫她也挑座,说是姐夫送她的礼。” “你也送她?”萧辰问一句。 “是啊,这些天麻烦五妹中间传信,李家又是个暴发户,不如我也送她一座园林。” “李家?”萧辰敏锐捕捉。 仰鹤白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摸摸鼻子,见萧辰探究的目光就知道自己含糊不过去,索性老实交代:“五妹听说是要与李宝定亲,不过此事在萌芽阶段,做不得准,你不许说出去!” 他如今和红日社上下混得熟,所以知道这些小道消息。 李宝? 萧辰只记得那孩子宴席上吃得满嘴流油:“他不还是个孩子呢?就定亲了?” “再说两人年纪不同吧。” “怎么不同?李宝比我五妹大两岁。”仰鹤白掐指头算。 萧辰好笑:“你五妹比我小了五六岁,算起来还真是比李宝也小。” “只不过…… 我怎么老觉得她年岁大些。” 仰鹤白摇摇头:“或许是她少年老成吧,行事又稳重,板着脸跟个小大人一样,你才会觉得她年岁大,其实她还小呢。” 说到这里他又催婚:“说起来比你年纪小的都定亲的,你怎么还春心不动的样子?郡主你都看不上,你还想要什么样的天仙不成?” “天仙倒不至于,能助我剿灭倭寇就好。”萧辰并不把婚事放心上,“我刚拒绝了青阳郡主的婚事,扭头就去说亲,只怕会惹得圣上和青阳郡主都不快,不如缓缓,横竖京中从来不缺淑女。” 也是。仰鹤白点点头,他们虽然是靠近权利中枢的皇亲贵胄,但也比谁都更懂天家喜怒无常。 表哥虽然站在皇帝这一边,但对被灭门的青阳郡主家始终心怀同情,不愿做圣上帮凶,所以才拒绝了这门婚事。 皇上虽然没说什么,但以他们对皇上的了解,他现在应当很不快。 如果在这时候表哥另外说亲,那被说亲的人家只怕会很快承担圣上的怒火。而青阳郡主本就处境尴尬,也难免被人指指点点,与表哥的未婚妻拿来比较,对两人来说都不公平。 所以这时候就等着日子久了,皇上自动淡忘掉这件事才好。 庶女上青云 第88节 仰鹤白就叹口气:“表哥也太……”,太阴沉不定了。 萧辰警告的目光看了看他:“祸从口出。” “我省得。”仰鹤白摸摸鼻子,不吭声了。 今年的院试开始了,这回亲眷里要考试的男子也不多,只有大哥和李宾、李宝几人。 要知道以弘哥儿的口吃他这辈子原本是无望科举的,谁知道治好了口疾之后,如今也有了希望能去科举。 弘哥儿很是感激顾一昭:“多亏五妹……” 五妹一直鼓励他,支持他,还告诉他这口吃的毛病能治,在她的开导下顾家才想法子给弘哥儿换了思路找郎中,也才能彻底治愈弘哥儿。 弘哥儿的举业对顾家也至关重要:弥哥儿才三岁,看不出来什么,如今家里男丁单薄,多一个有出息男丁多一份家族助力。 像他们这种人家,官场上守望互助最好就是上阵亲兄弟,弘哥儿原先有口吃毛病,所以觉得他做个守成的富家翁就好,可如今他既然痊愈,那家里给他寄予的希望就深厚了:不说你能中状元郎,但进士的儿子起码也考个举人吧? 太太因着有意选李宝做女婿,所以也攥了把汗:她们这些官宦人家又不能恩荫做官,科举就尤为重要,若是举业不成这以后的前程也就堪忧。 因此这次科举考试顾家居然比上次二女婿考进士那回还要紧张,全家严阵以待,早早就陪大哥去贡院看过了考场,园中一应娱乐活动暂停,就连大哥喝得用的水都是特意静置过再烧沸,唯恐在这当口吃坏了肚子。 顾介甫好笑:“你们也太谨慎了些,以后的风浪还大着呢,难道也处处替大郎紧张?” 话是这么说,但据顾一昭所知,顾介甫私下里也去贡院转悠了好几回。 等考试这天,全家严阵以待,送了弘哥儿去考试。 李宾一口气考过了县试、府试和院试,考出了个生员功名出来。 李宝没中,但发自内心替大哥高兴:这不就可以提亲了吗? 对顾家而言这次院试也不错:弘哥儿居然也中了秀才! 顾介甫满意不已,曼宁喜出望外,太太打发人去送红鸡蛋,各处撒铜钱,还挂了红,张灯结彩在顾家门口,又叫人去城中的慈幼局送米送粮。 要不是老爷一贯低调,都差点都搭起戏棚子唱戏了! 顾家第二代里终于有了希望:考过秀才再苦读几十年总能考中举人,到时候花钱捐个官,顾家的家业至少可以保住了。 顾介甫春风得意,捎带着对五娘子说了许多赞誉之词,私下里拿了五百两银票给她:“小小年纪就友爱兄弟姐妹,是个好孩子。” “哪里哪里。爹爹过誉。”顾一昭赶紧谦虚,手却毫不客气升了过去接住银票,这是她应得的! 顾介甫愕然,随后哈哈大笑:“是个小财迷!”,又另外给她添了一张百两银子的银票,他不介意享受下天伦之乐。 “多谢爹爹!”顾一昭笑眯眯道谢行礼。 等私下里出来顾一昭就将银票妥当收在了自己钱匣子里。 管钱财的麦花已经处变不惊了:刚开始她们赚钱时候麦花吓得睡都不敢睡,恨不得把钱匣子当枕头,每有一笔进账都要一惊一乍,可是如今过去了这么久,自家娘子时不时就赚一笔钱,让麦花看到六百两这么大面额的银票都处变不惊。 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给顾一昭出主意:“娘子要不要再开个店铺做什么生意?” “目前没想到买什么店铺。”顾一昭摇摇头,自古以来盲目扩张铺大摊子是搞企业大忌,她也不想盲目增加店铺。 “倒是有点小钱可以赚。” 大姐夫实在是绝世大好人,感念顾一昭给他和大姐做青鸟传递爱情信物,在买卖园林的过程中随手就给顾一昭送了一套园林,被顾一昭婉拒表示礼物太贵重之后他又换了一套占地一亩的微型园林送过来。而且表示再不收就是看不起他,他还没送过人这么廉价的院子呢! 大姐也表示可以收,顾一昭只好收下。她不方便出门还未看过那套园林,只看了图纸,看来园林虽小但五脏俱全,有青竹做屏障,有一座小小的假山横亘院子一角,还和苏州城许多园林一样都有流水潺潺,溪水进园环绕有情。 别的不说,光是园子里照看园林的仆从就有两个,一个修剪枯枝败叶,一个看门清理水渠,做这些杂活。 知道有仆人后顾一昭很是担忧:养不起怎么办?所以富人是无法想象穷人生活的,大姐夫慷慨解囊时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顾一昭有可能养不起那两个仆人。 顾一昭目前肯定是不用住在园子里,可这么闲置着她又得付出维护费用和人工成本,所以思来想去,决定搞园子租赁业务。 江南有不少园林都用来出租,平日里留着看门人看守,对外接各种宴饮、踏青的服务,园中的吃食可以自己带进去,也可以由园中的厨房准备,收取租赁费用就好。 因为好多人喜欢看不同风景,再加上不用宴饮后不用收拾园子,许多中等门户也养不起园林,所以这种园林租赁服务风靡一时。 顾一昭就想着将自家园林也挂牌出租出去,这样一来除了能覆盖维修费和人力成本,还能小小赚一笔零花钱,蚊子腿也是肉不是! * 弘哥儿高中,祁听莲知道这个消息后很满意:顾家以后要做她亲家,自然希望顾家兴旺发达。 二儿子三儿子没中没关系,至少她大儿子中了啊!祁听莲可不管低调不低调,当即在府上请了戏班子,办了流水席,力求能大办特办。 弘哥儿的同窗中也有一位学子中了,还是第一,卷子是被公认的文字清晰、条理清楚、引经据典,这位学子唤作黄其。 他父亲在顾介甫手下做官,家里是常州府武进县人士,在无锡、宜兴、靖江皆有大片良田,父亲以前在嘉定县做官,如今擢升到苏州府做照磨,是个从八品,所以顾介甫平日里与这位黄大人没怎么接触过。 平日里顾介甫对这位下属的子弟并不了解,如今两家都有孩子考中了秀才,t便都生出以往没有的亲近之心。如今走得近了些,再一深聊,发现这个黄其是个人才: 他见识深远,学问深厚,有时候一些略少见的典籍,连顾介甫都要略思忖一下,黄其却能脱口而出。 这回院试,他的卷子写得非常好,再拿出他过往的策论文章,样样都好。 而且这就算了,一般有才之人难免恃才傲物,这黄其却是极难得的和光同尘,面对顾介甫这样的高官不卑不亢,泰然自若。而且还善于钻营,不是一味读死书的料子,就如顾介甫当年一般。 顾介甫有爱才之心,带着黄其的卷子到处给人看,盛赞黄其不错,他很看好这个少年:“说不定以后是状元之才。” 他回家兴奋与大姨娘说起这位黄其:“是个难得的佳婿种子,我想说给三娘子,得趁他还没中状元之前说定亲事,不,要趁他没中举人之前说定!” 现在还能先下手为强,等以后他中了举人被更多人看见恐怕就不好争夺了。 “自然都是听老爷安排,我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大姨娘面上自然仍旧是贤惠懂事,可扭头就去找人打听。 得知这位黄其家里不过是普通的小官之家,拢共不过两个奴仆,婆母还亲自洗衣做饭后大姨娘差点咬碎了银牙:凭什么别人都嫁给世家,就我女儿要嫁给连婢女都没有的人家? 她想了想隐忍不发,准备了一场丰盛早餐,等下次顾介甫来这里时就亲自服侍他。 两人毕竟多年情分,顾介甫歇着很舒坦,早上起来大姨娘亲自跪着为他梳头、穿衣,还叫人送上他爱吃的早餐。 早餐极其丰盛,雕花的木犀糕,做成拇指大小的麻蓉包、能看得清里面虾仁的水晶饺,再有丁香盒,黑芝麻汤圆、虾仁三鲜面、蛋黄酥、蛋黄火腿夹、三盖饼、薏米百合粥、虾皮菠菜粥、什锦桂花糊、绿豆芽拌干丝、香椿头拌豆腐、玻璃莴笋、水晶柿泥风味小茄条,叮叮当当摆了一桌子。 旁边的绿依适时开口:“回禀老爷,这是姨娘亲自吩咐人做的,这道什锦桂花糊里的桂花是秋天姨娘亲自捡拾的,还有这道薏米百合粥,是昨天姨娘亲自剔出雪白饱满的百合干……” “好了好了。”大姨娘出口阻拦她,“这丫头,不过是寻常做顿饭,倒像是我是什么大功臣一样。” 她挽起衣袖,伸手夹起一筷子茄条到顾介甫碗里:“老爷尝尝,这茄条是我娘家从北地送来的方子,说是将茄子水煮过撕成条又将水晶柿泥磨碎洒在上面制作而成,酸酸甜甜,早上吃很开胃。” 顾介甫尝一口果然好吃,他便安心吃这顿早膳。 大姨娘总能拿到北地娘家送来的一些菜谱,所以她这里的早餐与府上大厨房做出的风味又不同,有时候顾介甫吃腻了府里的菜式就格外喜欢大姨娘这里的膳食。 大姨娘自己顾不上吃饭,只一个劲给顾介甫夹菜,眼看着顾介甫心情大好,她便笑眯眯吩咐丫鬟:“老爷喜欢这道蛋黄火腿夹,吩咐厨房给三娘子也送一份,她随老爷口味,想必也爱吃这个。” 顾介甫对自己钟爱女人的孩子都很疼爱:“再送她一道水晶柿泥风味小茄条,两个搭配着吃不错。” “老爷可别宠坏了她。”大姨娘笑道,“我就说呢,天底下像老爷这般疼女儿的男人少,上回听时宁念叨什么,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我还笑话她,如今看来难怪她要做那酸诗。” 顾介甫轻笑,很是满意女儿的孝顺。 大姨娘就口风一转:“也不知黄家有几个厨子,到时候给她陪送一个可好?” 说到这个顾介甫就有点心虚:“黄家……黄家是婆母亲自做饭。” “啊?”大姨娘捂嘴低呼,“那我们时宁岂不是现在就要学厨艺?她嫁过去还得自己做饭?” 顾介甫也有点理亏:“给她陪嫁个厨子过去就好。” “婆母辛苦大半辈子做厨娘,儿媳进门就有现成的厨娘,十指不沾阳春水,只怕婆母心里不大痛快呢……”大姨娘轻轻拿手帕捂眼睛,“老爷疼爱女儿是疼爱,也不能乱了婆家规矩,就让时宁自己学着主中馈吧。” 她一副大义凛然要牺牲女儿的态度,反而让顾介甫心中渐生愧疚。 大姨娘还在旁边轻声担忧:“先前老爷疼爱时宁,我记得她小时候指甲断个缺口都要哭,说染出蔻丹不好看了,老爷就送了一个紫翡的戒指给她,才哄得时宁破涕为笑,她以后却是别说染蔻丹了,只怕指甲都不能留了……” 满脸担忧,回忆起了顾介甫先前对三娘子的好。 顾介甫也被她说得勾起了满腔慈父心肠,回想起三娘子当时还小小一个女孩儿,趴在自己膝头撒娇,眼看着就要嫁到旁人家做厨娘,这哪里舍得? 当即心里情思翻腾,很不是滋味。 大姨娘就盛了一碗什锦桂花糊递过来,温温柔柔开口:“我一生所求有二,一是能长久伺候在老爷身边,就如十七岁就与老爷在鹊桥下说好的那般,二是两个女儿能如我一般幸运,找一个像老爷这样人有才干、又稳重可依靠的青年才俊,后半生有靠,不枉此生。” 回忆起两人情谊,顾介甫心头更软,唤了一声她的乳名。 大姨娘也温柔贴在老爷身边:“论理我不该多舌,可这位黄其虽好,但听老爷分析,他比起老爷那是天上地下,不像是能做女婿的料子。” 顾介甫的眼光虽然被否定,但他本人被称赞,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倒忽略了明明是大姨娘分析,不是他分析。 “也罢,反正家里女儿多,三娘子不愿意,还能再给她寻旁的亲事。”顾介甫点点头。 大姨娘喜出望外:“老爷英明,既能英明神武运筹帷幄,还知道疼爱女儿,妾身能得老爷垂怜当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哄得顾介甫笑逐颜开,前几天与黄大人喝酒喝得痛快,当时就扯下腰间玉佩说定了儿女亲事,这三娘子不愿意嫁,那怎么办? 好在他女儿多,扭头就与太太说:“黄其不错,说给四娘子吧。” 太太讶然,四娘子要的是家境富贵做正妻,怎么说了个家境一般的黄其? 不由得后悔:“既然做不到,当初叫了孩子们问话做什么?” 顾介甫满不在乎:”父母愿意给她们这个体面已经难得,难道她还有资格挑肥拣瘦不成?” 他将玉佩一拍放在桌面上:“我反正已经与黄大人互换了玉佩,这门婚事不成也得成!” 太太被这忽如其来的变故差点噎住。 她前几天看老爷似乎有结亲的意思,但看口风是说给三娘子,太太懒得蹚这趟浑水,索性就装作不知,由着老爷去折腾。 怎么折腾来折腾去居然闹到了四娘子头上? 她只觉得胸口闷,唤了小丫鬟给自己揉了半天胸口,喝了半盏逍遥散,这才无奈寻了二姨娘告知她:“老爷看好那书生,喝了酒连信物都交换了,这门婚事看来是已经板上钉钉了。倒是我对不住四娘子,巴巴儿叫了她来问清楚她要什么婆家,却没有照着约定给她说成亲事。” 二姨娘到底脑子还有点清醒:“男人家在外面说了事,太太在内宅如何能做主?怪不得太太。”,却打了个趔趄,连行礼告退都顾不上,差点瘫软在听松堂。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内宅小娘子们耳朵里,大家自然都同情四娘子。 四娘子本人更是面色惨白。 老爷的想法很简单,男人家里虽然穷,但是他有才干,只要中了状元入驻翰林院,只怕今后的日子就会蒸蒸日上,说不定熬到白发时还能做一个阁老夫人。 可内宅女儿家哪里经得起熬? 贤妻陪我青云志,我赔贤妻几妾室。 贤妻陪我青云志,那更显得我有本事。 自古以来别指望男人会看中你的牺牲和让步,他只会觉得自己能让女人倒贴是自己牛逼有本事,配得上更好的,等他发达了立刻要找他心中跟他相配的伴侣。 顾一昭也很同情四姐,各省布政使司中照磨这个职位类似现代的档案管理员吧,从八品,不算太重要也没有什么油水,说到底是家族没有助力,本人也没有什么能力。 古代官宦人家家境各有不同,看似大家官职相同领同一份薪水,但是收入各自不同,对顾介甫而言,做官的俸禄都是零花钱,可能连他一年的车马粮草开支都不够。可是对有人而言,这做官的俸禄要养活一大家子人。 庶女上青云 第89节 公爹没能力,家里不过是个小康之家,就算丈夫是状元之才,要等他发迹起来至少也要到顾介甫这个年纪,也就是说糟糠妻至少要吃二三十年的苦。 男人们看朝堂、看事业发展轨迹,动辄二三十年起步,可后宅的女儿家过日子却是一天一天熬过去的t,难道要这么煎熬二十年直到他飞黄腾达? 第58章 四娘子正抱怨婚事:“公爹只是个从八品的照磨小官!” 她就算嫁给八品官都觉得自己亏了,何况对方还只是个八品官之子? 常来常外的通判家女儿家境还不如知府家,但她说得亲事极好,是湖广世家,听说楚国时就已经在当地繁衍生息,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代,光是男方提亲的聘礼铺子就有一条街。 她这么看,就有点羡慕五娘子:“李家好,五妹嫁到李家至少吃穿能比娘家好。”李宝这门婚事,虽然他没人没什么才干婆母又难缠,但总的来说也算是家世清白,这辈子嫁过去衣食无忧是定然了。 “同样的女儿,为什么给五娘子提亲的就是富贵盐运使,给我提亲的却是个八品小官的儿子?”她越说越伤心,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难道我是捡来的不成?!” 她走后二姨娘不知是气得还是伤心得,接连咳嗽了起来。 “姨娘又何必这样?”旁边的紫浅急了,又心疼又急切,上前给二姨娘拍背顺气,又给她倒茶。 茶水浸润,二姨娘的气色恢复了正常。“她怨我也是应该的。” “姨娘的日子也不容易,外头娘家几十口人都指望您吃饭,得罪了太太,如今四娘子又不懂事,您又得了病……”紫浅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二姨娘面色如常:“郎中帮我看过,照着方子抓药吃就行。” “您……” 紫浅还未说完,她旁边的紫筠就开口拦住紫浅:“姨娘的是心病,哪里是汤药能治的?当务之急还是坐在一起商议个解决之道。” 顾一昭着实布置起自己的迷你园林,她是不打算动硬装,只通过软装来改动格局,所以没几天就布置好了,因着想开拓客源,就求了太太将下次红日社的聚会地点定在了这座小园。 太太笑:“也罢,能松散一日是一日,我要看弥哥儿脱不了身,就由四姨娘照看你们去玩玩也好。” 她如今给女儿紧锣密鼓准备嫁妆,常常收拾着收拾着就要哭一场,实在舍不得女儿出嫁,便想着能让女儿出嫁前多玩玩也好。 几人就约好了在小园聚会。 刚进门,就见园门口黑漆牌匾上两个烫金大字:“小园”。 顾一昭给园林起名时觉得江南名苑无数,自己的小小园中不如就叫小园。 “你起名也太随意了,原先的店铺叫那家绣坊、那家书店,如今园子就叫小园。”二娘子嘲笑。 元风也嘻嘻哈哈:“我还当你要起名叫做那家园子呢。” 顾一昭嘻嘻笑:“我懒得起名字,再说了,我们家的大湖那么大都懒得起名,一直叫大湖大湖,与我的小园有异曲同工之妙,看来我与顾家一脉相承。” 诸人跟着进去之后见庭院不大,巧妙在自然景观众多,绿植遍地,藤蔓爬墙,中有回廊。 最亮眼的是装饰风格从未见过。 “你哪里想到这么多奇妙的点子?”曼宁惊讶发问,左摸摸右看看,舍不得松手。 “哪里哪里,都是旁人的指点。”顾一昭在旁边很谦虚。 她不是故作谦虚,而是确实装修借鉴了现代新中式的装饰风格,在古代摆件物品上做起了减法,增加一点线条感、简洁感。 传统装饰固然大气豪迈,但自己的园林太小,里面的四合院也就一进,主要还是回廊,所以主打一个简洁路线,这样能衬托得房子更宽敞些。 一个四脚的茶几上摆了一盆吊兰,清浅枝条横亘阴影疏浅,吊篮的浅绿与桐木的沉稳相辅相成。 窗外的古树上种着蝴蝶兰。这是顾一昭从新国的植物园得来的经验,将蝴蝶兰直接种在树上,这样保持树根裸露,反而有助于植物透气,不容易烂根,而且从树上直接挂无数蝴蝶兰更有意境。 至于庭院中常铺设的青砖条石,顾一昭实在是付不起那么多石料的价钱,索性去各处村庄捡拾了不少淘汰的缺角磨盘石,统统利用上,先是准备了雪白的小碎石,在上面铺上磨盘石,再移栽一些低矮草花夹杂石缝里。 回廊挑出一片风景好的,直接拆掉栏杆,做成开放式,在上面铺设一块粗麻毯子,毯子上设置茶桌茶几,放陶土茶杯,看着古意盎然。 屋檐系上风铃,风一吹“叮叮当当”作响。 回廊上最大的亭子处寻些白细布,上面请大姐写大篆,酣畅淋漓墨汁浸染,加上白矾固色后挂起来,在风里吹来吹去颇有意境。 总之顾一昭拿出了后世烂大街的新中式装置,尽情在小院里挥洒。 前世看着烂大街的东西,但因为在这里还很稀缺,所以乍然看到大家都觉得眼前一亮。 “你这样装扮比家里的房子显得更清净些。”六娘子在旁边打量,一边赞赏。 “我倒是想繁复,奈何没有那么多紫檀木高几、红木罗汉椅、黄花梨多宝阁啊。”顾一昭两手一摊,她这么简洁还不是太穷了闹得?若有一天自己坐拥故宫,肯定怎么大气怎么来。 她擦擦额头,果然穿越是要多点金手指的。 他们在这里参观,李宝姗姗来迟,他来的同船就见一位伶俐的小厮拎着一个冰盒,上船时差点被绊倒。 李宝好心帮她扶了一把冰盒,那小厮道谢后客气自报家门:“妾身是顾知府府上的,却给自家小姐送冰盒,恐怕她中了暑热。” 李宝吃多了顾家饭菜,看见顾家人也觉得亲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说起来我与你家弘哥儿还是同窗呢。” “当真?”那小厮也很高兴能遇到故知,他似乎是个开朗活泼的,一会功夫就聊起了自家服侍的那位小姐,“小姐的乳母是我娘,我算是她奶兄弟,她人机灵又活泼……” “我家小姐受不了寒气,所以每次天热姨娘都要替她担忧。” 说罢就说起小姐小时候的趣事,见李宝的小厮手里拎着围棋棋盒还提起自家小姐很爱下棋,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可惜主母生的小姐也爱下棋,与我家小姐比试一番后惨败气得摔了棋盘,所以我家小姐懂事主动说自己不爱下棋了。之后就没见她碰过围棋……” 李宝不由得对这位小姐多点同情。 一路上听了许多她的趣事。 平日里李宝对顾家几位小娘子一视同仁,都是弘哥儿的妹妹,红日社活动时她们争奇斗艳,只不过李宝只惦记着桌上的米酥桃仁和肉松鸡蛋卷。 今日听了许多,才知道这位小姐还有许多俏皮之处,一下就觉得她与其他布景板一样的姐妹不同,不由得好奇到底是哪位? 等到了小园门口,小厮却逡巡不前。 李宝就询问:“为何不进去?” 小厮苦笑:“我家小姐生母与五娘子生母不和,恐怕贸然进去五娘子会发怒。” 见李宝浮现出恻然表情,小厮赶紧补充:“不过我家小姐生母明智,说明了大人之间恩怨并不波及到小娘子们,再加之我家小姐人也大度,便照旧和姐妹们玩在一起。” 李宝仔细回想,似乎是这么回事。每次见到顾家几位小娘子并未见她们之间有什么争斗。他家仅有的几个通房丫头都被娘亲收拾得服服帖帖,哪里懂什么内宅争斗,便没放在心上,而是主动开口:“那我帮你送进去吧。” “只不过……”他犹豫了,“这到底是送给排行第几的?” 小厮摇摇头:“小姐的排行名讳小的却不敢说,除非是不想要命了,要劳烦您送给我家大少爷转交,就说看盒子上印记他就能明白。” 李宝没当回事,他随手接过冰盒:“放心吧,一定送到。” 红日社成员围坐一处亭子,正接诗联句呢,就见李宝出现,手里还宝贝一样捧着个冰盒。 “怎得你怕热?这么娇气?”仰鹤白不满。 “不是我的。”李宝刚想说这是外头托人带进来的,又想起刚才那小厮说五娘子他家小姐不合,恐怕明着送冰盒进来会被五娘子误会为嘲讽她招待不周,所以急急改口:“哦,是给大郎的。” 递给了弘哥儿。 弘哥儿一头雾水接过后,看那上面有四娘子的排行,四朵梅花,就知道是自家妹妹东西,等一会人少时问过李宝后就给了自家四妹。 此时已经联完诗句,顾一昭招呼大家吃溪水里湃过的西瓜,切了正分西瓜,就见四娘子手边放着一个冰盒。 这不就是刚才李宝藏着掖着那个吗? 一时之间屋檐下诸人面色有异。两家的婚事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大家都知道顾一昭是要说给李宝的,因此看见李宝这样给四娘子献殷勤,都觉得大为惊讶:难道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婚事又变了? 李宝是个粗线条的,丝毫未觉察自己的密谋已经变得人尽皆知。他只顾偷看四娘子。 往日里他看四娘子是一t式七份,与其他姐妹们并无什么不同,可今日里看她就觉得她不同,与小厮讲述里那个俏皮好胜的小娘子重合到了一起。他不由得冲她笑笑。 顾一昭看到四娘子诧异的神色,就知道这件事她毫不知情。 到底是巧合呢还是二姨娘存心算计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很高明,知道在男人心里种下一粒种子。 不见得一次见面就能改变两人婚事,但或许在日后鸡毛蒜皮,磨灭感情的时候,仍旧能追忆起曾经有位俏皮的四姐姐,那些积累与日常琐事的不满就更容易爆发。 四姨娘要的就是让她误会,让她小心眼,主动退让这门亲事。 萧辰冷眼去看,却见顾一昭仍旧神色泰然自若,并没有任何不快。他莫名松了口气。 又对这李宝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戾气:既然要成婚,为何还要招惹旁人姐妹? 萧辰虽然不齿仰鹤白给顾家送东西,但仰鹤白虽然也跟姐妹走得近,但都是送曼宁为主,为了避人耳目才捎带送了所有人的,但明眼人一眼看得清楚曼宁的才是最好的。 吃食很精致。 但萧辰阴沉着脸,似乎很不大高兴。 在李宝贪吃一碟琉璃盏奶油樱桃荔枝膏时还懒洋洋来了一句:“难道除了会吃就没什么其他的本事了?” 他素日里就冷脸,不大跟这帮小孩玩,所以大家都没有什么反应。 顾一昭倒没放在心上。李宝是个好操纵的夫婿,耳根子软容易被自己控制也就意味着他也能被旁人控制。重要的是她自己想不想要这门婚事。 问题是目前她都没想好要不要这门婚事。 回家时顾一昭照例是去找借口去自己的产业上转悠一圈。 码头上铺子生意在稳中上升,书肆也不差,边安满脸兴奋:“娘子,我们新近又刊印了一套策略子集,卖得很火爆呢!” 眼看着书肆进来了一位书生,边安热情迎接上去:“黄公子,写完新的子集了?” “正是。”那书生淡淡回话。 边安笑逐颜开,接过他手里的子集:“我给公子结钱。” 顾一昭没看清书生的脸,早在他们谈话时就已经顺势转过身去,走到店铺暗处假装是在认真翻看书架上的书籍,她背对着又有丫鬟挡着,头上还戴着帷帽,可仍然觉得后背有一种被窥视感。 等书生走后边安便给五娘子介绍:“新的子集都是这位公子所写,他摘录出来的文章策论很受欢迎。” 顾一昭点点头:“总有穷书生为生计所迫想跟我们合作,有时候宁可让他们多赚点,我们利润薄一点,也要结一个善缘。” 毕竟那些书生都会参加科举,日子久了店铺也能积累自己的人脉。 边安点点头,认真记下吩咐。 回家的路上顾一昭车轮陷进泥坑,差点走不了。 不过还没等她下车询问,车夫就欣喜回话:“小姐,车轮陷进路边坑里,被个好心人帮忙推出来了,现在能走了。” “那拿些点心谢谢人家吧。”顾一昭吩咐。 车夫就拿了点心出面谢过了好心人。 澹月坞内。 庶女上青云 第90节 四娘子正跟亲娘大发雷霆。 “众目睽睽,谁都知道李宝送我了冰盒!” 她今日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家丢人丢大发了! “都怪你!” “我们都已经好了!” “我和曦宁!和大姐!和五娘子!本来都已经和好了!你被锁在佛堂里时我们都玩到一处去了!” “你这么搅和,叫姐妹们怎么看我?!” “你要我像你一样只有太太一人仰仗才好?!” “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 她怒气冲冲,面目狰狞,近乎是嘶吼着将这些话都骂出来。 像是岩浆崩裂,又像是火山喷发,海啸倾泻,那些压抑在心里的愤怒、戾气、都接着这次抒发出来 这还不够,她随手抄起离自己最近的花瓶就摔到地上,花瓶狠狠摔到波斯羊毛地毯上,瓶身没有摔裂,只发出钝重的响动,随后一圈一圈滚落到更远处。 这惹得晃宁更加生气,她索性又抄起身边触手可及的瓷器、摆件,狠狠往桌面、地上、柱子上摔去,落到地毯外的瓷器终于碎裂,银瓶乍破水浆迸,发出无数声细碎的碎裂声。 数件不同瓷器的破裂声此起彼伏,重叠成一片心碎。 让四娘子心里有点痛快,但随后崩腾而来的却是更多愤怒,她恨恨在屋里砸东西,将自己能找到的东西痛痛快快摔了一圈。 丫鬟们先是大惊,“四娘子消消气。”假惺惺上前要阻拦四娘子,可又小心走位,生怕被砸到,所以这份关心掺杂了明晃晃的虚伪,让四娘子怒火更甚。 二姨娘挥挥手,示意她们下去,丫鬟们如蒙大赦,赶紧告退,二姨娘就平静坐在那一片瓷器碎裂声中,不躲也不闪,这当中有溅起的瓷盘碎片摔到她脸上,她也安安静静焊定不动,仿佛脸颊上被擦伤的伤口不值一提。 等到屋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遍地狼藉后。二姨娘才平静开口: “你素来性子暴戾,恨我对太太卑躬屈膝,可自己又不得不对曦宁卑躬屈膝,又恨自己不能像五娘子一般能替娘分担。” “娘都懂。” 四娘子的泪水一下就涌了出来。她刚才怒火冲冲进来时没有哭,知道亲娘害自己丢人时没有哭,四处砸东西时没有哭。 可这三个字惹得她眼泪掉下来。 二姨娘上前要给四娘子塞手帕:“成婚如投胎,你第一次投胎没投到太太肚里,只能做我女儿,是娘对不起你。所以第二次投胎,娘想好好帮你一回。” “我不需要!不需你帮!不需抢旁人夫婿!”四娘子却并不接手帕,反而后退一步,狠狠道,“你我二人,从此再无母女情谊!” 她狠狠将最后的帷幕锦帐狠狠撕下来,扯到了地上,自己踩着一地狼藉扬长而去。 二姨娘静静坐在一室安静中。 良久紫浅紫筠两个丫鬟才进来,紫浅将一方染了血的帕子含泪捡了起来,藏在了袖里,却听二姨娘吩咐:“你下去吧,只留下紫筠一人。” 紫筠面色忐忑,不住看窗外:“姨娘,怎得留下我一人?何不让她们几个进来收拾?” 二姨娘却不接她话,只是笑着,忽然问到:“你是不是大姨娘的人?” 紫筠没想到二姨娘会忽然这么说,她脸上露出惊惶之色。 二姨娘神色仍旧淡淡,似乎早就猜到了:“我之前糊涂,此时在佛堂前过了这许久也该明白过来了。” “我知道大姨娘将你安插在我跟前是想借机挑唆我在太太跟前争斗。” “我还知道大姨娘在每个院子里都安插了人。” “大姨娘也太看不起我,难道我在太太跟前平安伺候那么久又帮着太太管家,是个糊涂蛋不成?” 说出这么多事后二姨娘却没有面露仇恨,只是淡淡感慨:“也难为她,老爷对她比对我们都好,又给田庄又给铺子,所以她才能有金钱余力做这些。” 紫筠已经被吓傻了,她僵硬在原地,不知是该矢口否认还是赶紧跑路。 接下来二姨娘说出的话就让她更惊讶了:“让我猜猜,大姨娘的意思是挑唆我跟五娘子争斗夺李家婚事,她好浑水摸鱼从中得利。是也不是?” “您……您都知道?”紫筠紧张得浑身发僵,只能木然发问,“您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要让我来推进这一切?” “不然又如何?”二姨娘凄厉一笑,“我坐困愁城,娘家只知道从我身上吸血,我手头更是除了管家攒下的银钱之外半点助力都没有,自己身子更是不争气。” “若不是大姨娘背地里指点,我哪里找小厮,又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出了大门,又怎么指使车夫等着,又如何得知李少爷的路线?” 自打被剥夺了管家权,她连外面的路都摸不清楚,娘家的亲戚们拿钱可以,但办事没一个能指望得上的。 她淡然说完后就吩咐紫筠:“你去转告她,叫她再帮我一次,否则我就将她安插的人都告诉老爷太太。” 紫筠被二姨娘眼中的癫狂吓得不轻,她磕磕巴巴应了一声,随后就赶紧脱身往外跑,急着与大姨娘商量。 四娘子狠狠发了一顿脾气后还是不屑找顾一昭解释。 她的丫鬟提议:“娘子,您与五娘子如今也算是关系好起来了,何不跟她解释?” “我才不跟她解释呢!”四娘子断然拒绝,“我跟我娘私下里再怎么吵闹,那也是我亲娘,我绝不会在外人面前拆她的台!” “那娘子又何必与姨娘说那些绝情的话?多伤姨娘的心啊。”丫鬟劝她,“不如回去道歉。” “哼!我就不!”四娘子狠狠踢着路面上的小石头。 * 仰鹤白哼着小曲美滋滋挑选锦缎:“这是扬州城最新出的花样,也不知道哪个衬曼宁的气色?” 门“哐当”一声被踢开,萧辰气势汹汹进来,带进来一阵风,开口就毫不t客气:“帮你干私活的那几个,借我一用。” “打人吗?杀人吗?” 仰鹤白来了精神,要不是案头上放着给曼宁买的锦缎舍不得脏掉,他简直要跳过案头去问表哥了:“快快快!表哥!到底怎么回事!”, 眼睛都亮了摩拳擦掌,绕过桌子凑过去打听。 “无事。”萧辰还是惜字如金。 就是看一个人不顺眼。 仰鹤白努力探听八卦:“上回我找人打邓家那小子闷棍时表哥还告诫我要沉心静气,怎么轮到自己就不同了?” 仰鹤白巴巴儿抬头,四处嗅探八卦的气息:“到底是谁?” “没事。不借拉倒。”萧辰懒得跟他废话,自己出门就走,“我自己去处置就是。” “等等,借借借!我发誓不打听。”仰鹤白一溜烟跟在后面。 * 过两日是当众交换庚帖的日子,因着黄家家境普通就没有为难他们,一概仪式都从简。 顾家小娘子们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黄其。 坦白讲,黄其这个人生得太好了,芝兰玉树,虽然家境普通没穿什么名贵衣裳,但通身的气派贵气十足,那张脸让他身上普通的夏布都变得昂贵不已,像是什么奢华的布料。 看他脸上就似乎写着“人中龙凤”四个字,像是一堆灰头土脸的npc中间忽然出现一张认真捏过的脸蛋,一看就是玩家啊。 再观其举止言谈,彬彬有礼,面面俱到,既能照顾到所有人,又不显得谄媚,温和有礼让所有人都觉得如沐春风,顾一昭愿意称他为天选官场圣体。 怪不得顾介甫刚见他几面就觉得此子不凡。 顾一昭看两眼,倒觉得这个黄其眼熟,还是木兰认出来了:“这不就是给边安抄送子集的穷书生么?” 原来这人还能亲自俯就去赚钱,至少不是个穷酸书生。 今天宴席是家宴,就小规模摆在画舫码头,太太不大喜欢这门婚事,又赶上小儿子肚痛,她就没来照看着孩子。 二姨娘求太太:“既然婚事已定,求太太让我与老爷见面,我想给四娘子多讨要些财物。” 太太本就对四娘子充满愧疚和怜悯,闻言立刻答应下来:“你既然知错了以后也就不用禁足了,出来走动吧。” 二姨娘淡淡一笑,并不回答。 因着是四娘子婚事就抬举了二姨娘,将她请到了原本太太坐的主桌,与顾介甫坐在一起。 二姨娘打扮得很精神。 她本是银盆脸,所以装扮时扬长避短,头发梳成显脸小的灵蛇髻,垂下两绺挡住脸颊颧骨,耳环戴了细细的金线,末端垂着两粒温润雪白的珍珠,让人看向她下半张脸时自动看向那两粒晃动的珍珠,而忽略了她脸颊上堆着的婴儿肥。 衣衫则是深藏蓝色,这样厚重的颜色遮住了她身上的浮厚之气,更彰显了她的皮相美而非骨相,再加之藏蓝本身的肃穆气质与她的丰厚相呼应,反而显得她端庄、文雅如一个端正新寡的年轻少妇。 顾介甫也有怀念:“当初在泉州时你也这么倒过荷花酒。” 因着是定亲宴就没有按照男女分桌,而是顾介甫和二姨娘在正堂,客人在西边花厅,儿女们坐在东边花厅,帘子高卷,大家都在看庭院里的歌舞。每人面前摆一张小几,桌上摆着各自爱吃的食物。 二姨娘就坐在顾介甫身边,笑着给他倒酒。 顾介甫有片刻恍惚。 二姨娘从来不好看,她被选中是因为她姥姥、娘、姨母都是好生养的,家里孩子许多,再加之样貌中等、性子忠诚,崔家急着给太太寻一个滕妾,就挑中了她。 所以她与顾介甫初相见时为了确保能得青睐用了不少心思。 今日她就穿得是当初相见时的衣裳。 顾介甫自然意动,他也明白二姨娘不喜欢这门婚事,就小声劝她:“我明白你的意思,晃宁也是我的女儿,我哪里有不疼的?只是黄其这人风华无双,远胜于我,只怕三十年后必然会独步天下,青史上必然有他的名号!” 可二姨娘不说话。 顾介甫就讪讪找补:“我也知道亏待了晃宁,家里给她多陪送些嫁妆,这是门上好的婚事,晃宁肯定不吃亏,说不定二十年之后家里几姐妹她坐的最高,她的儿孙最有出息,反倒是富贵人家容易坐吃山空。哪里说得准呢?” 二姨娘还是不回话,半天才笑着问:“官员三年一次考满,来决定接下来的职位,老爷是称职、平常还是不称职就看现在了吧?” “为何说这个?”顾介甫发话。 说心里话,顾介甫盯着李盐运使的位子许久了。 他如今有个女儿嫁给了仰鹤白,可以说跟皇家是攀上关系了,女儿随夫婿管皇帝叫表哥,若按照民间的联姻排行,只怕他应当是皇帝的表丈人。 有了这么近的关系,算是自家亲戚了,这盐运使的位子难道还不能是自家的? 二姨娘避而不答,只笑眯眯继续说:“我记得历来知府的位子提拔后接下来是升迁按察副使?盐运使也是有可能的。只不过要是得了不称职的评价,只怕被贬谪也是有可能吧?” 顾介甫终于捕捉到危险的气息,他看了看周围。 还好这庭院够大,不管是客人还是儿女们都没有留意到这边的动静。 二姨娘还在继续说:“若是老爷在升迁的这档口,忽然传出不好的传闻该怎么办呢?老爷会不会被贬谪?” 顾介甫脸色沉沉,上下打量着这个妾室。 这个一贯隐身后宅,被他所忽略看不起的妾室,今天才像是第一次看清楚了她的长相。 协助太太管家多年,她手里难免能捕捉些秘密。 庶女上青云 第91节 像七娘子的身世……只要这个秘密抛出去,别说老爷,就是整个顾家全家都得覆灭。 “你要如何?”他沉声问。 二姨娘笑:“老爷若是不取消这门婚事,我就将老爷的秘密尽数都抖落在外面。” 老爷显然怒了,没想到在他的家里有人胆敢反对他,他压低了声音,擒住了二姨娘的手腕,狠狠问她:“你莫不是失心疯了?晃宁的年纪也过了十三岁了,正好也到了选秀的年纪,你不怕我塞进去?再者听说有位首辅大人缺一位妾室红袖添香……” 他盯着二姨娘,狠狠道:“若是我真是你眼里小人,何不把女儿送进去?”,尽是威胁的意味。 他依然在笑,但让二姨娘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她努力笑道:“所以我要老爷当众宣布,有老爷发话,让两家换不成庚帖,再有太太和崔家,还有我一命相抵,这件事就板上钉钉了!” 顾介甫眉目微动,已经动了杀心。 顾介甫到底是出色政客。一开始变脸是因为对自家内宅妇人没有防备,如今经过几句话对答他已经面色照旧,甚至和煦笑了起来。 月华流转,照映月下花影,顾介甫与二姨娘,一个专注盯着对方,一个笑容满脸,看着像是在与爱妾说什么有趣的事。 他笑道:“你想要什么?” 二姨娘开口:“我愿用老爷的秘密换取四娘子的婚约。” “我已经将此事交给了我在崔家的一名亲戚,她无法被收买,已经和我说好一旦传来四娘子嫁给黄嫁的消息就立刻将这份证据交给崔阁老。你若反悔或害我女儿,秘密必然大白天下。” 众目睽睽之下,二姨娘吐出了一口血:“老爷若不信我能保密,我愿意以性命担保。” 饶是顾介甫满身杀气,可还是吃了一惊,没想到对方不是吓唬自己,而是动真格,他问:“你居然都打算好了?” 二姨娘一笑:“自然。” 她强自支撑,忍着心头的剧痛:“我也不瞒着老爷,我前些天生了病,郎中说我只能活不久了,我那留存证据的亲戚不识字,人也可靠不会乱说,我已经与她说好了,若是得到晃宁嫁给高门大户的消息,她就会上门贺喜,到时候会将证据还给老爷。不会泄露出去。” “可是……”顾介甫眼里闪着怀疑,“可你违约怎么办?日后你又拿旁的事来要挟我怎么办?俗话说,没千日防贼的。” 二姨娘一笑:“我就知道老爷不信我,我今日以死明志便是,这个秘密就永远不会被传出去。” 她说着掏出一个瓷瓶:“老爷,我这瓶药老爷应当也不陌生,是家里留着打发不听话的奴仆的。” 她倒出一丸药顾介甫自然眼熟,像顾家这样的世家大族少不了这种秘药,就是不知道二姨娘是如何得到的。 顾介甫打量二姨娘,相信了几分:“你要让我当场宣布婚事无效,可以,但你怎么取信昱我呢?” 二姨娘将药丸倒进手心,对着月亮发誓:“贱妾卑微一生,战战兢兢给崔家做狗,给老爷做狗,如今惟求我女儿晃宁能嫁入李家,此心天地可鉴,如今以死明志,望老爷成全!” 顾介甫却仍旧是眸色微动,只老神在在,将手t指弯曲起来敲打桌面,似乎还在权衡利弊。 二姨娘似乎也想到了这个男人的绝情,她一笑,毫不犹豫舔舐了药丸进嘴:“还请老爷宣布。”,举起水杯似乎随时准备喝下去。 顾介甫面色大变。 他现在终于信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第59章 四娘子的定亲宴大家都没什么兴致,有一搭没一搭的喝酒,连平日里最活跃的曦宁此时都不爱讲笑话了,只闷头将盘里的八宝鸭子夹得七零八落,一口都没胃口吃。 顾一昭侧头就看见对面的黄家人,隔着中庭的舞乐黄家人端坐吃饭,看着有板有眼,并没有因为身出富贵就忘乎所以。那位黄大人眼见着妻子多看了两眼茯苓山药羹,就亲自动手给她盛了一碗,看着很恩爱。 至于黄其嘛……他似乎觉察到顾一昭的目光,抬头也回望了她一眼。 四目相对,两人的目光互相了然。 即使素不相识,人也能很快从人群中认出同类。 顾一昭并没有胆怯退缩,只是微微颔首表示客气,又挪开了目光。看向了正席。 正席上顾介甫和二姨娘正在聊天,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趣事,顾介甫笑得风清月朗,让人恍惚看见当年探花郎春风得意的风光。 说到入港处,见二姨娘欣慰一笑,举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自始至终她看都没看其他人一眼,包括自己的女儿。 这时酒宴已至高潮,下厨端出来甜点心:洁白如雪的桂花年糕上撒了点点鲜黄的桂花花瓣、造型别致做成艳红莲花的莲花糕、中间夹着褐红红豆沙的米酒奶卷、撒了各色干果点缀的糖蒸酥酪。 样样都精巧细致,顾一昭低头舀了了一勺糖蒸酥酪送进嘴里,嫩嫩的酥酪进了口中,还带着葡萄干甜甜的滋味,但她没什么心情品尝美食,只替四娘子思忖:黄家人看着还行,黄其长得好又很有才干,看来顾介甫还是挑选过婆家,只是他的评选标准不符合小娘子们的期待。 若是嫁妆丰厚、婆家势大能挟制住夫家,这门婚事倒不错,但那除非是某家嫡女,颜控又生活无忧,唯一希望能通过丈夫这里获取权势。 这么看,黄家的理想伴侣应当是富庶的盐商,或者是亟需延续家族政治生命的没落贵女。 正胡思乱想,忽然听到正堂顾介甫低呼一声:“快传郎中!” 大家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二姨娘软软趴在了案头,像是睡着了一眼,顾介甫满脸急切,招呼奴婢来抬人。 四娘子第一个急了,拔足就跑到二姨娘跟前,也不管是不是自己定亲宴了,她推着二姨娘:“姨娘?姨娘?” 手下的皮肤还是热乎的,可是二姨娘却怎么也不抬头来看她。 四娘子惊慌惶恐,急着抬头去看顾介甫:“是不是喝多了酒?醉酒了?”,她明明知道二姨娘酒量不错,却还是怀抱着希望。 “不是,她吃着饭,忽然就晕倒了,叫她也不应。”顾介甫起身叫仆从,“先把她抬到房里去。” 四娘子已经顾不上什么失礼不失礼了,眼睛里只有自己亲娘,跟着往后面去。 顾介甫满怀歉意站起来,对黄家拱手行礼:“四娘子的姨娘忽发急病,我看今日宴席就到此为止吧。” 人命关天,黄家自然表示理解,顺带还慰问了几句,就拱手告辞。 今日交换庚帖怕是不成了。顾一昭急切看着二姨娘走的方向,想送走客人就赶紧去看看,一闪眼却无意间看见黄其神色,他满脸了然,似乎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郎中来时就宣布,二姨娘已经身亡归西,而且他发现二姨娘早就患有宿疾,只怕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说不定是女儿定亲宴上情绪波动太大,刺激旧疾发病,所以病亡了。 二姨娘的丫鬟们就出面证实,还有带血的丝帕佐证,说姨娘病重多日,只不过因怕影响到四娘子说亲所以避而不谈有意隐瞒。 四娘子哭得肝肠寸断。 人没了,婚事自然也就作罢,顾介甫亲自给黄家道歉:“那孩子母亲福薄,听闻婚事欢喜得喝多了酒出了意外,如今孩子要守孝,恐怕耽搁了贵府公子,这门亲事恐怕是不成了。” 从迷信的角度,在古代发生这种情形还有人会猜测是不是黄其八字克四娘子,否则怎么会刚交换了八字就让四娘子亲娘去世了呢? 黄家自然不会跟顾家纠缠,两人将玉佩归还,这件事就此作罢。 府里上下有猜测二姨娘死因的:虽说有旧疾,怎么会那么巧,刚好就在定亲宴上出了问题? 太太先前虽然厌烦二姨娘失了忠心,可如今看她出了人命,旧时那些恩怨就都烟消云散,只余下无限惆怅。 她对着二姨娘贴身丫鬟垂泪:“你说她,若是不愿意女儿嫁人,与我说、与老爷说,何必闹出人命来?” 丫鬟不说话。 太太也只擦泪。 她们都仿佛听见了二姨娘在轻轻作答:没用的。 她们当然都知道,说了也没用,只有拿性命较量一场。 二姨娘留下口信,说要请太太将她埋回崔家下人葬身处,也不想挨着娘家墓地,反而要与她做丫鬟时认下的一位干娘埋在一起。 她年幼时曾认了一位管事婆子做干娘,那婆子待她很好,二姨娘家里不照管她让她头上长满虱子,是干娘替她洗头发梳虱子,还自掏腰包买了药水帮她杀虫。 后来二娘子亲爹娘要把她送去做妾,干娘极力反对,跟二姨娘吵了一架,两人决裂。 二姨娘这辈子爹娘兄弟丈夫儿女虽有,但都待她冷淡,仍旧无亲无靠,唯一待她好的居然是她的那位干娘。 顾一昭这才知道原来在古代去世一个人这么轻描淡写。家里将她送到苏州城外的庙里停灵再发葬,因着是姨娘所以也不用费尽心力送往太原老家,只在郊外寻了块好地方买了地火化就是,倒是太太费尽心思将她的骨灰罐送回了崔家。因着老爷发话,她所居住的处所不多久就清扫一空,家具入库,像是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一样。 跟黄家说要守孝,但顾介甫扭头就给四娘子说定了李家的婚事。 因着二姨娘的事,这回四娘子定亲就没有办宴席,只是两家交换了信物,找媒人交换了庚帖,就算完事了,非常草率。 顾一昭提出给四娘子大办,太太也有心帮二姨娘最后一回,但四娘子拒绝了:“姨娘出事,我心情不好,本来应当给她守孝的。” 因着是姨娘身份,所以家里不可能给她守孝,四娘子作为亲女儿只要不过分浓妆艳抹即可,过了短短孝期已经一切如常。 她想要在家里穿粗麻孝衣反而惹得顾介甫不快:“我还活着呢!” 四娘子只好作罢,自己摆了清水香炉悄悄在自己屋里祭祀。 两家亲事定得草率。 李盐运使对具体选哪个庶女无所谓。他只知道顾家大女婿是仰鹤白,只要自己儿子跟仰鹤白做了连襟,之后下一辈的富贵也是可期,自己说不定还能借这一层关系跟皇帝更进一步。 祁听莲却气坏了:“我瞧中的是五娘子,可不是什么四娘子!” 她骂丈夫:“五娘子管着家,肯定油水比四娘子足!听说四娘子亲娘新近去世了,那岂不是更不好!” 李盐运使显然已经被顾介甫说服了:“四娘子亲娘是崔氏娘家人,去世前也帮崔氏管家多年,手里积攒的银钱应该不少,再者四娘子还能与崔阁老拉近关系,对儿子有助力,不比五娘子强?” 这么分析,祁听莲也觉得四娘子有四娘子的好,跟自己儿子提及时,儿子却有点脸红:“我瞧着四娘子也好。” “你小子?什么时候见过她?”祁听莲大呼小叫。 “我是……家里宴饮时见过,听他家仆从说四娘子人很好。”李宝开口道。 原来儿子早就喜欢四娘子?祁听莲觉得自己心里怪没滋没味的,不过她敏锐捕捉了盲点:“怎么还有仆从说?” 李宝就将那天帮忙送冰盒的事情说了。 “我的傻儿子啊!”祁听莲一拍大腿,“她家哪里需要冰盒?苏州城商业发达,随便出门喊一声就有市面上卖冰盒的,不晓得现买一个非得小厮送?” “万一是她嫌外面出售的冰盒脏呢?”儿子替四娘子辩解。 儿子替外面女人说话,这让祁听莲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她要缓口气才开口:“谁家大户人家姑娘出门不带七八个丫鬟,就不能丫鬟回家取?” 李宝也是心里一沉,他对四娘子印象很好,可是经过娘亲这么一分析,却觉得她心机有些深沉。本来对将要到来的亲事有些期待,如今想想却不过如此。 祁听莲则越发觉得这个要嫁进来的四娘子心机深沉,再想起之前见过她,只觉得满脸戾气,心想等这个小娘子过门,要好好给她立t规矩,将她身上那些臭毛病都改过来。 * 一切尘埃落定,可顾一昭没想到黄其居然还能寻到自己。 这日她如往常一般借机溜出家门去巡视自家铺子,却没想到黄其正在书肆里。 眼看着顾一昭要躲开,黄其开口:“五娘子。” “哦?”顾一昭没想到他连自己的排行都打听到了,想想还是客气应答,“这么巧啊。”草草见礼,就打算开溜。 “五娘子留步。”黄其眼见她要走,开口留下她,“我有事要与你说。” 庶女上青云 第92节 能有什么事?转达自己对四娘子的歉意?还是不打算继续给书肆供应子集? 顾一昭留步。 黄其开口就让顾一昭差点跌倒: “顾知府待我有恩,愿聘一女与我,可我却瞧中了五娘子。” 顾一昭笑笑,她此生都不会让这种阿尔法男进入自己的家眷领域,所以装没听见。 “我今后妻室,可以不富贵,也可以不是美人,但要有脑子,生平所见女子唯有五娘子合乎我意。” 顾一昭一笑,她当然知道他志向远大,想攀爬高处,这种凤凰男家贫而受尽人白眼,只想一心往上爬,自然想寻找一个有力的助力。只不过没想到黄其定义的助力是“聪明”。 她转移话题,慢悠悠开口:“黄公子能寻到我书肆做生意,恐怕不是巧合吧?” 黄其坦率承认:“我的确调查过五娘子,知道五娘子私下里有商铺,我那次帮助娘子推车,也的确是我有意接近,定亲宴上若不是出了那场事故,我本想跟顾知府提出求娶的人是你。” “何必呢?”顾一昭好笑,“二姨娘管家几年,给四娘子留下的嫁妆肯定也不算低,说不定比姑娘的嫁妆还多,再者论起官场助力,二姨娘可是崔家的人,他能攀上崔家。” 黄其摇摇头:“顾家几位娘子,若说狼视鹰顾、野心勃勃,唯有五娘子一人。” 顾一昭被看透,有刹那的心惊,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出来自己野心勃勃。 顾一昭穿越前的确野心勃勃,一心想爬到最高处,为此不惜手段,见识过官场上种种险恶,也曾毫不犹豫成为那些黑暗中的一环。 可是穿越后,或许是在四姨娘的影响下,或许是和姐妹们聚在一起,她多了许多“人味”,也有野心,但不似以前那么强烈。 顾一昭好笑:“说来说去,你倒是真瞧上我本人了?” “娘子又何必妄自菲薄?”黄其诚恳作答,配合他那一副好皮相,当真是很有说服力。 “可我无趣啊。”顾一昭教导他,“自来夫妻之间要感情稳固,除去家世、脑力、野心还应当有些感情,不然为何结成联盟?” “我却是天下第一等无趣的人。”她穿越过来很长一段时间才知道自己有磨牙的习惯,总是咬牙切齿想要达成目标,预备着走很远的路。” “娘子若是为这个担心,我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纳妾,并且不会花用你的嫁妆,而且不会干涉你在外面的事。”黄其开口。 他的眼睛很认真。 顾一昭知道他是真心的,那一瞬她有一丝心动。 说实话,这个允诺很难不让她动心。 受过现代的一夫一妻教育实在很难接受古代男子的三妻四妾,据她所知,许多贵族家里子弟都会在婚前有通房丫鬟帮少爷知晓人事,婚后更是要免不了要纳妾,就连太太给两位姐姐准备婚前陪嫁时都备了两个美貌丫鬟,就是预备着若情势不对就给丈夫纳妾的,外头的妾室总没有攥在自己手里的更容易受控制。 可…… 顾一昭摇摇头。 眼见着黄其还要说什么,顾一昭赶紧继续说话:“黄公子为何如此笃定?在寻觅妻室时能够减少对心意相通的渴求,换成对助力自己高攀的渴求,可若有一天登高后你怎么能保证不改变主意?” 这就像游戏加点,对方手里的点数有限,所以全加在才干上,谁知道等他发迹后又想加点在什么上? “到时候我的才干只怕又要成为无趣,我的野心会变成强势。你自去寻觅真心爱侣,我又何必?” 说罢坦坦荡荡看着他。 黄其一下就明白了。 聪明人过招,根本就不需要多言。 黄其看着她。 清风吹过来,雨后的世界实在干净,世间灰尘都冲刷得干干净净,因而她的面容也就格外清晰眷刻在他眼里。 这位五娘子本来就生得美,即使在帷帽下仍旧影影绰绰看见她皮肤雪白,个头高挑,鹅蛋脸,说起话来周身笼罩着一股沉静认真的神情,让人忍不住认真听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原本的欣赏里又添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爱慕。 黄其开口:“我不会变。” 顾一昭摇摇头:“人虽然自诩高贵,但在情爱上本质与山间动物并无任何区别,自以为为了前程金钱能阉割情爱,实则碰上那一刻才知根本无法抗拒命运。” 顾一昭说得直白。她前世见多了身处高位的大人物为了激素带来的爱情昏头昏脑的八卦,别以为身处高位就能无情阉割自己感情,实则疯起来反而比寻常百姓更激烈。 “我看黄公子将来是搅动风云的人物,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说罢就转身离去。 黄其良久看着她的背影挪不动脚。 本来他存了私心想寻一个能干的岳父。 他家家境普通,父亲只是个小官员,没有太多从政的经验可以教导他,想要走得更高更远就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助力。 顾介甫才这个年纪就成为了全国赋税最高的苏州做知府,可想而知前途无量,说不定十年后就能入内阁。 托自己一位嫁入高门曾去过顾家赴宴的表姑打听到顾家如今当家的是五娘子。 他刻意制造了邂逅。 想要在定亲宴上换成五娘子,谁知顾家却忽然改口,放弃了这门婚事。 不知什么缘故,总归是被嫌弃了。 但黄其不想放弃。 才想着今日约了五娘子一见。 原本只是想交易,可是此刻听她一番言论,看到她的眼睛,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一动,有种找到知音的感觉。 他不知想到什么,淡然一笑,就如雪山冰川璀然生出莲花:“那只好来日方长了。” 他在这里沉思,却没想到门外站着萧辰。 他眼见着顾一昭进了这家店,原本想跟进来与她聊一聊下一批瓷器的生意。 可是却无意间听到这一番对话。 回想五娘子所言的确很有道理,萧辰点点头:五娘子虽然年纪小,但很明事理。 倒是这厮,执意纠缠着实令人生厌。萧辰看了看腰间挂着的剑,手握在剑柄上,良久才松开。 顾介甫或许是被二姨娘的死所触动,又或者是真心觉得对不起顾一昭,又往她的嫁妆银子里添了两千两。 这下顾一昭的嫁妆变成了四千两嫁妆银子,但四娘子没如往常般来闹。或许是她如愿说给了李宝家,觉得对不起顾一昭,反而在相处中待顾一昭客气起来。 到了官员三年一考满的日子,让顾介甫失望的是,他并未得称职,反而得了一个“平常”的评语,他还要在苏州待三年。 太太安慰他:“先前老爷在泉州也待了六年,谁能想到第二次升迁时直接得了苏州这肥差,说不定这回也是圣上特意留意,想着下回给个更好的差事。” 顾介甫面上怅然,嘴上还要安慰自己:“也罢,总比得个不称职好。或是得了平常,反而被调往贵州、云南那样的地方做知府。” 江南最富庶地方的知府,胜过在贵州做总督。 太太心里暗暗庆幸:能继续待在苏州,就能发嫁本地发嫁女儿了。不然嫁妆是跟着搬家还是不搬? 转过年小娘子们都大了一岁,也到了早就择好的佳期。 大姐出嫁很体面,皇家赐下了只有王妃品级才能用的金册、冕服,一大早小娘子就都聚到青筠阁送大姐出嫁。 她今天穿着正式的冕服,身披真红褙子,脚上的翘头花钿鞋一左一右缝了两个硕大的珍珠,脖子戴着盘锦璎珞项圈,头戴肃穆的翟冠。 整个人比起往日里的温柔又多了一层庄重,已经隐约有了高门贵妇的气场。 姐妹们就都齐齐赞叹:“大姐姐今日说不出的好看。” 因着大姐要嫁到苏州,所以大家没怎么伤感,都先围着大姐送礼,二娘子送了一对珍珠镯子,三娘子送了手绣的双喜屏风,四娘子送了系着玉石柿柿如意的彩绦,顾一昭则送了一副手绣的画,画里是姐妹们素日里玩乐的场景,六娘子送了一本自己亲手写的书,里头收录了大娘子闺中所做的诗句,还细心给每一幅诗都配了画,七娘子绣了一对荷包,八娘子和九娘子才五岁,但也送了一串自己串好的珊瑚琉璃珠手钏。 大娘子倒落了泪:“多谢妹妹们。” 顾一昭赶紧哄她:“快别哭了,弄脏了妆容。” 四姨娘帮她擦干t眼泪,自己扭身却落了眼泪,觉得曼宁出门,可惜她亲娘见不到。 宫中派来了正、副使迎娶,先遣行纳采、问名礼,随后便是仰鹤白上门。 他今日穿的官服,整个人春风得意,往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一扫而空,郑重又认真。 堵门的是弘哥和弥哥两人,弘哥舍不得妹妹,和他那群书院的同窗挑了许多刁钻的典籍问题拷问仰鹤白,仰鹤白虽然有准备,但到底文采不足,遇上不会的就扭头求助萧辰,还好萧辰从前在宫里时做过太子伴读,童子功还在,方能对答如流。 轮到弥哥儿时就简单,他才三岁,伸出藕白的小手童言童语讨要:“糖!喜糖!” 太太管得严,不许他吃糖怕伤了脾胃,所以弥哥儿在听丫鬟仆妇们说大姐成婚有喜糖吃时自然牢牢记在心里。 众人大笑,仰鹤白双手插弥哥腋下抱起了他:“有的是!快给我们弥哥儿送喜糖!” 身后的仆从早就将喜糖和铜板撒得到处都是,惹得人群中的小孩们纷纷争抢,更加喜气洋洋。 最后是却扇诗,这个仰鹤白不想让别人代替,早就提前亲自写了一首却扇诗,说不上文采斐然,但感情真挚,就连弘哥儿都被打动了,让开了大门。 吹鼓手适时响起了乐器伴奏,响动得惊天动地。 两家的主婚人早就等在正堂,引导着新郎官一行人进入听松堂正堂。 按道理这时该等新娘子出现了好拜堂,偏仰鹤白要说话:“太远了吧?要不我进去陪她走过来。” 惹得来宾都哄笑。主婚人哭笑不得安抚仰鹤白:“新郎官说哪里话,这拜堂就要在正堂。您稍安勿躁,新娘子马上到。” 小娘子们簇拥着盖上红盖头的姐姐出了青筠阁,往正堂来。 仰鹤白的小厮也适时送上一对活大雁,惹得围观的人议论纷纷:这活大雁可难捕捉到,难为他居然寻了一对大雁过来。 当时有人羡慕曼宁能嫁入一等一的高门,有心胸狭隘者说过酸话:认为曼宁上嫁必然要吞针。 却不想仰鹤白如此爱重曼宁,当即被自己说过的那些酸言酸语打脸,心里很不是滋味。 曼宁进入正堂,仰鹤白眼神都直了,主婚人便祝告祠堂,要引导仰鹤白前还轻轻咳嗽一声,让他跟着自己的指示准备进行叩拜礼。 曼宁与仰鹤白两人便拜过了天地父母,顾介甫看着眼前的仰鹤白,心中很满意,就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训导语,再看曼宁,眼眶却有些湿润:当初她娘嫁进来时也这般风华,没想到曼宁长得飞快,今日就要出嫁。 自己太忙,都无暇顾忌女儿,曼宁先是被老太太带大,后又是多受崔氏教导,与自己并不怎么亲近。 顾介甫心中百感交集,很是伤感。 太太已经不住抹眼泪了。 曼宁不是她亲女儿,是前面太太留下的,按道理她与原配应当有一种微妙的竞争之意,这种不忿一般也会延续到儿女身上。 可曼宁在她身边时乖巧懂事,太太就忍不住怜惜她多一点,觉得若是在亲娘长大断然不会乖巧,只有孩子明白自己没有依靠才会懂事,所以总是若有若无照顾她。 如今看她出嫁,就如看到亲女儿出嫁一般,眼泪不住流。 曼宁听到太太的抽噎声,也忍不住掉眼泪。仰鹤白眼看着红盖头下曼宁眼泪砸到青砖地上,顿时觉得自己心都要跟着碎了,他手足无措,想都不想就伸手过去想替曼宁擦眼泪。 慌得旁边宫廷主副使节、主婚人、旁边的官媒、丫鬟等诸人都拦住他。 庶女上青云 第93节 还好这时候顾一昭从侧面递了手帕给曼宁,仰鹤白才放下心来,一边在心里想:果然还是五妹顶用,那个小园子没白送。 行完拜礼吹打手也热热闹闹吹打起来,众人就陪着曼宁上轿去仰鹤白新买的宅子去成婚。 这下小娘子们就不能跟着了,只能遥遥望着大姐走的方向发呆。 “听说去那边还有许多仪式,也不知道大姐累不累?”七娘子开口。 “看大姐夫那么爱重大姐的样子,就知道他断不会让大姐姐累着。”二娘子捂嘴笑。 顾一昭就打趣她:“二姐也快成婚了,二姐夫也应当是不会让二姐累着。” “你这丫头!我撕烂你的嘴!”二娘子羞了,伸手来挠顾一昭咯吱窝,惹得顾一昭咯咯唧唧笑个不停。 三天后回门礼,仰鹤白带着曼宁来拜访顾家。 他是个财大气粗的,拉了几马车东西停在顾家门口,惹得太太打趣:“大女婿这是将家底都搬过来了。” “母亲让他搬就是了。”曼宁捂嘴笑,“他从成婚前就开始备礼了,不送过来心里不踏实。” 才短短几天,她说话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小心翼翼,太太瞧在心里暗暗满意。 其他几个妹妹也听出来了,大姐平日里端庄温柔,从来不会用这种风格说话,一般这话像是备受娇宠的二娘子说出来才对。 顾一昭暗暗点头:看来仰鹤白让大姐姐很有安全感,不然她说话不会这么肆意。很多很多的爱,才能让一贯善于察言观色的大姐姐多几份潇洒。 再看大姐姐虽还带着新媳妇特有的羞涩,但面色白里透红,眼睛里直带笑意,行为举止都多了洒脱,就知道大姐姐嫁对了人。 其余小娘子们虽然还没这么深的阅历来分析出这一点,但都直觉上觉得大姐姐过得很幸福。 原本还担忧大姐高嫁后不痛快,可见姐夫将她捧做珍宝,就都放下心来。 回门宴上顾一昭吩咐后厨做了大姐爱吃的菜,仰鹤白自己不怎么吃,大半的功夫都给大姐夹菜,惹得小娘子们都纷纷偷笑。 曼宁察觉到,自己脸先红了。 仰鹤白觉察到,讪讪,只好没话找话:“这道一品鹿唇好吃。”。 的确好吃,鹿唇先是加了卤料一起炖,炖得卤味腌入味后又捞出洗净,与干贝、鲍鱼、松茸、冬笋等提鲜的东西一起炖。 吃一口鹿唇肥厚,胶质粘稠得几乎要化开,随后便是满口鲜,各种海味配着山珍的新鲜,一起涌上舌尖,让人回味无穷。 曼宁瞪了他一眼,但自己先笑了。 仰鹤白见她笑了,哪里还想得起来刚才是为了什么?只顾着盯曼宁看。 小娘子们再次捂嘴,又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太太打圆场,“你们这些孩子,不可淘气去逗你们姐夫姐姐。” 等吃完饭,仰鹤白就陪着大姐回家。 上马车时大约是大姐没站稳,打了个趔趄,仰鹤白已经弯腰将大姐拦腰抱起,抱到了马车里,随后才拱手行礼:“岳父岳母,我们走了。” 顾介甫简直没眼看,转身就走,太太笑了笑,也跟着走了,其余小娘子们则是惊讶,齐齐张大了嘴,随后心中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 仰鹤白成婚后连着三月都不见人影,等他再次出现时,江南卫所已经动工了。 萧辰见他就没好气:“我还当你回京城了呢。” “表哥,我这不是新婚燕尔嘛,就不兴告假几天么?”仰鹤白笑嘻嘻开口。 “几天?”萧辰从鼻孔里嗤了一声,“三月的时间足以建一个卫所出来。” 仰鹤白自知理亏,苏州的宅子没有长辈们管束,他们不用请安,不用顾忌长辈们,所以这三月里难免……荒唐了些。 他“咳咳咳”咳嗽一声,将话题岔过去:“表哥,你说江南卫所动工了,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 萧辰不疑有他,还以为仰鹤白岔开话题是想做事,所以转而认真吩咐给他卫所营建的琐事。 过了一个月就是科举考试,这回大哥考了,不过他没中,这在家里人意料之中,所以也不算失望,大哥自己也不气馁,他先前口疾还当自己永远无法科举呢,如今只要能科举就是胜利,所以不以已悲,仍旧用心读书。 这回考举人中了的人里面有个顾家熟悉的人——黄其。 黄其中了举人,仍旧是第一,文章被无数人传阅,在苏州地界小小扬名。 黄其已经崭露头角,老爷惜才,虽然不说亲事了,但还是私下里资助银两、提携他带他去拜访各位文士,很是疼爱这位黄其。 私下里他也有自己的盘算:“弘哥儿不是读书的料,这次考举人没有中,也不知道哪天才能混个举人,弥哥儿又还小看不出来什么,我若是致仕,还是需要在官场上有些助力才好。” 太太点点头:“听老爷的便是。”,她倒没想到顾介甫眼光这么好,这位黄其居然真的又中了举人,难道是要连中六元的料子? 这么看来,二姨娘去得有点亏。 她私下里感慨,想起提亲时李家送来的东西,就不由得生气: 李家送来的绸缎都是样子货,看着鲜亮样子时兴,但都是经不起打量的货,蚕丝被居然是柞蚕丝的,而不是桑蚕丝,色泽大打折扣,顾家就算是体t面些的管事成亲礼都比这个强。 再看往日大姑爷和二姑爷,还未成亲前各个节日都送节礼过来,非常郑重,更不用提私下给两个女儿送来各种小玩意儿礼物。 相比之下这李家就很敷衍。 崔氏固然知道李家暴发户,骤然暴富,所以许多衣食住行上的细节都讲究不到,还延续着往日里的消费观,或许在李大人和祁听莲眼里,这份定亲礼已经在他们青州很体面了。 但毕竟如今他们富贵了,就算自己不懂,难道不能问官媒?再说平日里去各家女眷后宅做客,光是顾家大郎、大娘子的定亲宴他们都来过,难道不能有样学样? 她忍不住开口抱怨:“李家也太不尊重了些。” 顾介甫冷笑一声:“求仁得仁罢了。” 崔氏就不说话了,她不想说二姨娘坏话,反岔开了话题:“曦宁下月该出嫁了,我想看看官船有无顺路的,带她一同去京城,我也放心。” “我来安排。”顾介甫倒想起另外一出,“大姨娘的娘家人要来江南,应该也快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发红包。[比心] 第60章 青金色云母笺裱糊的山墙下铺着一张湘妃竹罗汉床,秋香色迎枕上绣着大花牡丹,太太斜靠迎枕上,闭着眼睛,旁边的白芷殷勤替她按摩面部,粉晶小滚轴一点点抚平太太脸上的皱纹,白芷就小心开口:“太太可莫要烦心了。” “嗯。”太太含糊应了一声,心情不大好。 白芷和钱妈妈几个对视一眼,都知道太太这是烦心大姨娘娘家人呢。 大姨娘王素娥,被家人卖进了顾家后因为善于钻营为人低调被提拔到了少爷跟前服侍,她与少爷投缘,少爷学习之余教她认字、画画,两人结下了青梅竹马的情谊,待到十几岁时顺理成章成了少爷通房丫头。 即使原配卢夫人嫁进来也没能影响她的地位,甚至她还隐约导致了原配去世。 等太太嫁进来时王素娥已经颇成气候:她手里握着田庄、铺子,甚至比一些小门小户的千金还要富贵。 当年太太原以为自己比她年轻漂亮又有正妻之位,必然能手拿把掐,然而王素娥以自损一个男婴的代价让太太铩羽而归。 这几年太太生下了弥哥儿,就不大理会大姨娘,只在七娘子协助下将她压得死死的,让她蹦跶不起来什么浪花。 然而大姨娘娘家兄弟也在老爷的人脉帮助下在北疆从军,也是他本人能干,居然短短十几年内就从普通小兵干到了百户,如今已经成了千户! 近日她娘家亲戚又要来苏州,谁知道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太太就有些心烦。 良久她才睁开眼吩咐白芷:“去送一碟子松花酥给五娘子。” “是。”白芷不敢懈怠,应下后就赶紧去送松花酥。她自然明白太太这是想与五娘子商量应对之计呢。 厢房里小丫鬟早就殷勤备好了食盒,主动开口:“白芷姐姐,如今天寒地冻的,不如让我去。” “劳烦你,不过今日我还是自己送过去。”白芷笑眯眯开口,“是送给五娘子的。” “哦。”小丫鬟了然,如今府里炙手可热的就是五娘子,谁不想在她跟前献殷勤?跟着太太良久的郑妈妈都被五娘子收拾得服服帖帖,如今只能做些边角活计,反而是跟她示好的豆蔻如今做了管事,威风凛凛,她转转眼珠子,“那我也陪姐姐去。” 跟着去万一能结个脸缘呢。 “好。”白芷答应了下来。 冬日已至,梅花纷纷落下,顾一昭看着水边那一树梅花似雪,怔忪不语。 易大家如今已经去了南疆游历,来信说她去湘西爬过土司的矮楼,还在南诏国见识过雪山,小舅舅则在西北已经没了音信,最后一封信说他要去探访楼兰古城。 他们的世界,都太广阔! 而女眷的战场都在内宅,却又太低矮。 内宅那些与她作对的人:二姨娘、三姨娘、钱妈妈……一个个都退隐消失,或是回了老家或是不被重用。太太也极其看重她,还说出了能允许她婚事自主的承诺。 她先前想的是在顾家站稳脚跟,如今衣食温饱是解决了,可是从二姨娘的事上看得出来婚事还是个大坎。 即使赚许多钱,但渣爹一句话就能让自己的婚事作罢,赌上一辈子的幸福。 下一个目标是在外宅也有份量。 她攥攥拳,无论如何也比刚来这里时更稳固了不是吗? 正观花,就见白芷带着个小丫鬟从水边一路走来,冬日景明,恰似一副小画,看见她就欣喜一笑,往她这里走来。 顾一昭也将思绪收起,一笑,向她走去:“白芷姐姐今日好自在。” * 大姨娘的娘家嫂子王二婶是在一个落雪的天气到达顾家的。 她矮胖个头,吊梢眼老鼠头嘴巴是覆舟口,一对眼睛四下打量,一边哎吆哎吆得感慨:“好气派宅邸!” “比太原老宅还大,看素娥可是享了好大的福呢!” 她身后还跟着自己儿子,穿着读书人穿的青衫,面相与她相似。 等进了分隔正院和后院的叠翠屏时,王二嫂母子二人眼珠子更是不知道往哪里摆了:“这假山做屏风我也就在陕甘总督府见过一回,造价可得好多银子呢!” 惹得旁边的丫鬟婆子们纷纷侧目。 大姨娘陪在身边,脸上略有些不自在,轻声道:“嫂子说哪里话,那都是祖上流传下来的。” “那也不少钱呢!”王二嫂戳戳她胳膊,“坐拥这么大家业,你应当攒了不少银钱吧?”,一对黄沉沉的小眼睛散发着贪婪的光芒。 大姨娘还未说话,就见叠翠屏的假山后面走出来一个管事婆子,带着几个婆子,婆子大声吆喝:“闲宾止步!” 说完后那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便都拦在她们前头,看那架势是不想让她们再往前走。 “这是作甚?”王二嫂惶然回看大姨娘,见大姨娘也是一头雾水明白这不是她本人安排的,顿时壮起了胆子,理直气壮质问,“这就是顾家待亲戚的道理?” 她儿子就嘀咕:“不是说姑姑过得很好吗?怎得连几个下人都约束不住?” 庶女上青云 第94节 大姨娘也觉得在亲戚面前丢了面子,面上虽然还是微笑着,但说出的话却已经暗合威胁:“这不是陈三儿的亲娘陈三姑吗?莫不是不认识我了?” 陈三姑却不吃那一套:“认得姨娘,大姨娘可以进,只不过你身边的人该留步。” “既然认得我那就没事了,这是我的娘家二嫂。”大姨娘笑道,“我是听了老爷吩咐带她们来拜访的,想必老爷也应当告诉过太太了。” “那我却不管。”陈三姑哼了一声,“老奴接到的命令,却是不许外人进内宅。” “陈三姑。”她始终拦着不让路,又兼之旁边娘家嫂子和外甥一个嘲讽一个质疑,让大姨娘气色也端不住了,“也不知接到的是谁的命令?” “是我下的令。” 话音刚落,顾一昭从后面假山走出来。 王二嫂和儿子王技都吃了一惊。 来的这个小娘子穿着樱桃色珠绣织锦丁香袄,下穿烟罗绮云裙,外罩件大红赤狐皮披风,一头流瀑般青丝用碧玺玉兰花开扁方绾起,一张脸美貌无比,眉宇间更兼有凌冽气质,说话间嘴边的气吹得狐裘旁的绒毛翩翩起飞,看着有一种仙气飘飘的感觉。 边关苦寒,哪里见过这样有个性又金贵的千金小姐?王技顿时觉得身子骨都酥了半遍。 王二嫂也在咋舌,从顾一昭的发饰看到她腰间玉佩,啧啧啧,那碧玺,那和田玉!样样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原来是五娘子。”大姨娘笑道,“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那位王二嫂也反应过来,急着嚷嚷道:“我可不是无名无姓上门打秋风的亲戚!我家老爷如今也是堂堂千户,是朝廷命官!” “没有误会。”顾一昭直截了当,“老爷太太收到的拜帖里有一张是王千户女眷的,没问题。” “既然这样,那就请小娘子行个方便,放我们进去。”王技拱手作揖,自觉神态风流,“在下是王千户长子,名讳为单字一个技,自小学文,熟读典籍,年方十八,尚未婚配。” “大胆!敢冲撞了小姐?!”旁边婆子已经呵斥出声,牢牢实实挡住他,那股架势差点将王技冲得站不稳,木兰更是战出来挡在自家小姐前头。 王技顾不上生气,他又被木兰看呆了去:这个丫鬟居然这么美!慈眉善目,鹅蛋脸娴静端雅,比边城里那些富户小姐都好看。 怪不得人常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苏州府的女子各个俊逸非凡,若是娶了这位小姐,她的丫鬟不也能笑纳吗? 顾一昭理都不理会他半分,只对着王二嫂发话:“既然是千户夫人,那请移步前往外院,那里有专t为外客准备的小院卧房,太太已经吩咐布置好了清静之处,专门招待千户夫人。” 王二嫂却不挪步,探头探脑要往石头假山后面看:“家里的客,哪里往外面赶的道理?这不是见外吗?”,她自然知道朱门高户的富贵都在内宅,她住在外院算什么?怎么跟顾家套近乎?又怎么能跟小姑子频繁见面,从她手里搜刮银钱? 王技也嬉皮笑脸:“就是,自家亲戚哪里有住在外面的道理?”,他若是住进后院才能方便邂逅偶遇这样的小娘子,否则内外院家丁把守层层森严,怎么能邂逅? “五娘子是小孩子不懂事,嫂嫂莫要跟她见外。”大姨娘笑得温和,“自家亲戚自然是要住进内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她的亲戚赶出去多没面子,她以后还要不要在内宅行走了? 旁边大姨娘的丫鬟绿依也开口:“就是,都是一家亲戚。五娘子消消气。” “我没什么气?”顾一昭笑眯眯看他们,“怎么还是亲戚?” “当然是亲戚。”王二嫂拍拍胸膛,得意自我介绍,“我是姨娘的娘家嫂子,这是我儿子,是老爷姨娘亲亲的娘家侄子,是时宁和星宁两人的嫡亲表哥。” 顾一昭挑眉,看了大姨娘一眼:“原来姨娘居然将女儿的闺名随意告诉外人?” 大姨娘罕见得有些不自在,她先前跟娘家人聊天时不设防将女儿名字告诉了外人,这本不是一件大事,但鉴于她嫂子当中提及,这件事就成了一件不小的事。 “那有什么?”她嫂子在旁边开口,“都是自家人。” “就是。”大姨娘笑容没了温度,“倒是五娘子,长辈的事,为何要你个小孩子掺和?告到你爹那里,你难免落一个对长辈不敬的罪名……”说到最后,她言语已经隐含威胁。 顾一昭纳闷:“我还当我们几个姐妹的舅舅是崔家呢,怎么又多了新舅舅?”魔法打败魔法,既然大姨娘要用长幼尊卑压自己,那自己也能用封建伦理来压大姨娘。 此言一出,王二嫂一下就没了底气,如泄了气的皮球蔫蔫,想开口,却无从辩解。 王技正是脸皮薄的年纪,所以也面红耳赤,不敢说话。 往来的丫鬟婆子们本来都围着看热闹,此时都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顾一昭等着她们笑完了,才开口道:“顾家并不是冷漠无情的人家,姨娘的娘家人也是能以礼相待的,只不过姨娘娘家人住的却是在顾府后宅那条街上的大宅院里,那里也有专门的客房。” 顾府后宅那条街是顾家仆从聚集居住的一条街,姨娘的亲戚们平日里来都是住在那里。这倒不是狗眼看人低,只是因为大雍朝所处的封建社会,妾室是作为仆从一样存在的,甚至还不如仆从,因为有些仆妇是契约制,类似在现代社会打工,并没有签卖身契,等期满后就可以离开。 而妾室则是签署了卖身契,与卖身的奴婢无疑,有了这份身契顾家可对姨娘处置人身自由,只要不闹出虐杀人命来都不受法律管辖。 对应的妾室亲戚就与仆从的亲戚一个待遇。 大姨娘闻言笑容消失。 王二嫂也嘟哝着:“我千里迢迢从边关来,难道连个正经院子都住不上?我可不去住那仆从所住的院子!” 王家当年过得还算小康,并没有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却还是将大姨娘卖了,为此被左邻右舍诟病,王家没少被嘲笑是“卖女儿求富贵,禽兽不如”,王二嫂素来跟邻居吵架战斗力强,就怕这个痛点。 当初嫌丢人她连探望大姨娘都不愿意,如今也是大姨娘起来了,丈夫也在顾介甫提拔下当官了,她才愿意为了儿子丈夫来走这门亲戚,没少到还要去仆从那里? 她可是正正当当的官家太太!凭什么受这个气? “那你们就在这与大姨娘商量吧。” 顾一昭可不惯着他们,扭身就走。 王技痴痴盯着五娘子消失的假山,感觉她的香气还在空气里浮动,一时心猿意马。 王二嫂气得脸通红,双手叉腰就跳脚:“怎么有这种人?还是知府家小姐,怎么能这么对我?我可是官家娘子!不是什么奴仆!” 大姨娘也被气得不轻,往日里的好气色都不见了,她到底还记得体面,深吸了几口气劝二嫂:“五娘子管着家,敢这么嚣张必然有太太撑腰,二嫂,我们还是先住下。”等日后她寻个由头跟老爷开口,必不会轻轻放过这个小贱人! 两人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还是以千户太太的身份住在外院体面些的客房。 “听说那王二嫂,灰溜溜住进了外院。”曦宁一边对镜往发髻上插通草花金簪,一边哈哈大笑,格外畅快。 旁边丫鬟武夷凑趣:“是呢,如今院里上下都知道,五娘子将那王二嫂子堵在了外院,一顿抢白就逼得她们不得不住进外院。” “住进外院看着舒服,可是冷落是难免的!”旁边的小峨眉拍手笑。 像顾家这样的世家大族,每年要接待无数来投靠的门生故旧、门客、来打秋风的亲戚,一概都以礼相待送到外院的客房里,饭虽然不够大鱼大肉,但也隔三差五有豆腐、有肥肉丁,比外面的农民吃得好。 免费住着,免费吃着,为的就是图一个好名声,反正对顾家而言这又耗不了几个钱。 在外院服侍的小厮丫鬟也是特意教导过的,不会对客人甩冷脸嘲讽客人,都算礼貌客气。 可是住进外院客房看着体面,要进来就难,老爷那么忙,日理万机,整个苏州府的公务、国计民生都在他的案头,还有江南官场的动向、同党的明争暗斗、异党的争伐、圣上的心思,样样都是他要图谋的要事,哪里会理会外院客房住着的某位客人? 而内院,除非太太出面宴请,是不会特意请某位外院客人的。 曦宁也明白这一层,不由得笑得更加痛快:“小五厉害!这不就狠狠给母亲出气了?” “我原本还想着出门子在即,没有人照应母亲,如今看来有小五在,她能替母亲出这气,护着母亲,倒省了我一大心事。” 曦宁越想越痛苦,吩咐青城:“将我前日得的那柄昆仑青玉镶红宝如意送给五妹。” 如意如意,这可是大大如意啊。 三娘子和六娘子也很快知道了五娘子给大姨娘娘家下马威替太太出气的事。 可她们却说不出责怪的话。 去给大姨娘请安,身边的丫鬟来她们跟前念叨:“姨娘狠狠哭了一场,说自己出身不好连累家人受苦。” “快别说了。”六娘子冷冷开口,“什么受苦?府里也给了住的地方,吃食用品一应俱全,哪里的苦?” “……”丫鬟不备,一时被她堵住。 半天才回了一句:“可那是六娘子舅舅啊……先前崔家卢家来人时都是住在园子里。” “羞煞我。”六娘子毫不留情,“我就两个舅舅,一个是前头母亲的卢家,一个是现在母亲的崔家,哪里还有旁的舅舅?” “六娘子这是要攀高枝?嫌弃我从我肚子里爬出来不成?”大姨娘淡然道。 “姨娘这话我听不懂,我说的都是礼法规矩,是夫子们平日里教导的常识。”六娘子伶牙俐齿不吃那一套,“人贵在自尊自爱。” 三娘子平日里会帮着大姨娘批评六娘子,可这回也有自己的见解:“姨娘帮着自己娘家人,可我和妹妹就不是您的家人了吗?居然连我们的名字都让外人得知了去,外面的仆妇婆子都知道了这事,被人家传为笑话。” “以前我总骂五娘子不是好人,可是知道这件事后是她勒令仆从不能议论,还责罚了两个多嘴的婆子,才让这件事压下来。”三娘子委屈满满,耳边的明月珰也跟着轻晃,“比起我们姐妹的委屈,王家人委屈的却是住不进内宅?” “三姐说得对!”见三姐向着自己,六娘子更加激动,“王家既然嫌弃当姨娘亲戚丢脸,那当初他们为什么要卖了娘当姨娘?那时候不嫌丢人了?” “闭嘴!”戳中大姨娘的逆鳞,她丢了往日温和面具,气得怒喝了一句,胸膛起伏。 家境虽不好,但她从小伶俐美丽,被父母夸上天。而她同胞的姐姐却总被打骂,大姨娘就觉得自己得天独厚。平日里家里脏活累活都是姐姐干,她什么都不用干,还帮着父母兄弟贬低打骂姐姐。 谁知忽然一天父母就卖了她,人牙子来家里提人那天她坚决不肯相信,认为他们必然是来带走姐姐的。直到坐上人牙子的牛车,她才绝望发现原来自己也不过是另一个姐姐。 自恋破损那天给她带来巨大的伤害,但她并未因此同情姐姐忏悔自己往日行为,反而暗暗发誓自己绝不会再次沦落到这地步,必然会再次成为家里的金t童。 她果然也做到了,父母兄弟重新开始恭维她,围着她转,似乎童年的美好又回来了。 后来姐姐在外帮厨时被一位油坊家的少当家看上了,嫁过去做了少奶奶衣食无忧,后来因为娘家需索无度,姐姐在族老见证下与父母断亲,与丈夫搬到了外地做生意,听说这么多年姐姐过得幸福安乐,已经是员外家的夫人了。 大姨娘不屑:府城一个员外夫人有什么用?外头给顾介甫磕头的员外能从北京城排到金陵!自家嫁得男人拥有权势,一个富家翁如井底蛙,见过什么好东西?她见过拇指大的珍珠吗?见过纯金做洗手盘吗?见过价值千金的龙涎香吗? 都没见过! 而且自己能说动顾介甫,给大哥塞钱置地,给二哥塞钱买官,帮他攀爬官场,做了娘家的大功臣,这些姐姐能做到吗? 每次自己骂起姐姐,娘家人都会帮腔,可见姐姐就是不如自己! 但提起被卖这件事,还是会让大姨娘本能感觉全身发冷,被全世界抛弃,她冷着脸训诫两个女儿:“你们再看不起王家那也是我娘家,你们身上留着一半的血来自王家,记住了!” 她脸色沉下来很吓人,两个女儿有瞬间被吓住了。 可很快六娘子就哼了一声:“英雄不论出身低!将相本无种!莫以出身论英雄!这三句诗都是不同诗人的感悟,可见流着王家的血不算什么!” 三娘子虽然不敢赞同,但也轻轻点头。 “学了几本书,就连亲娘都说不住你了?!”大姨娘面对这种失控的感觉,又恐惧又愤怒。两个如花似玉的知府女儿一概是她自恋体的延伸,在她眼里,女儿就是另一个出身好的自己,能弥补自己的毕生遗憾,跟自己的手臂差不多,可是手臂怎么会反抗呢? 六娘子不理会她,扭头就跑:“我给太太做的卧兔儿还没绣完,我先走了。” 越发气得大姨娘干瞪眼,差点都要被噎过去了。 “这回娘子可真是让大姨娘吃了好大一个苦头呢。”山茶忍住笑,给顾一昭梳头。 “就是,这件事在宅子内外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说没见过大姨娘不笑的时候,看来以前是没对上五娘子。”连木兰都沉静笑。 “大姨娘此人难道就会这么安静吃下这个亏?”顾一昭却不松懈,“以她的性格肯定要告到爹那里去。” “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就吃这个亏?”麦花急了,“娘子赶紧想想办法呀。” “无妨,我自有安排。”顾一昭笑眯眯,很有运筹帷幄的意思,“对了,先前门外有个娘子唤作竹娘的,你大哥安置到哪里去了?” 木兰回答:“我大哥将她送到了豆蔻家里,与豆蔻小姑子一起住着。” 顾一昭点点头:“她也是苦命的,妹妹去世后一直东躲西藏,叫豆蔻拿些银子给她好好待她。” 果然王家人自打进了外院就没有机会再进内宅。 他们吃得好,住得好,每日里端上来的饭菜比邻居院里好许多,但就是不让他们进宅。 守着内宅门的婆子小厮各个铁面无私,王家人恐吓要好,赔笑塞好处也好,对方就是岿然不动,丝毫不为所动。 王二嫂气得跳脚,王技也苦恼:“不如找姑母说说?” 庶女上青云 第95节 可是他们现在连大姨娘都联系不到,往日里大姨娘还能通过人往老家写信给她们捎话,如今住进别院,稍微外面有点风吹草动,那两个开门的婆子就将人撵出去,不让外人近身。 这比坐牢还煎熬! 他们哪里受得了这个? 等了好几天,才找到大姨娘找人递过来的纸条,叫他们稍安勿躁,她自有办法。 王技回味了下递纸条过来的小丫鬟容貌,跟王二嫂抱怨:“姑母不是很有办法吗?不会是吹出来的吧?” “谁知道呢。”王二嫂现在也持怀疑态度,“当年一个不起眼的丫头片子,谁知道她命好进了高门?要不是她往日里总给家里寄钱寄东西,你奶你爹早把她丢后脑勺去了。她说不定是为了面子在家里吹牛。” “不过我看姑母穿金戴银,不像吹牛。”王技摇摇头,“再说爹的官位也是姑父看她面子跑出来的。” “说不行以前受宠,现在生了两个丫头片子失去欢心了!”王二嫂又妒又羡,差不多的年纪,小姑子看着婀娜多姿,她却已经有了水桶腰,两人在一起看着像母女,再加之来之前公婆丈夫都告诫过自己要顺着哄着小姑子,她心里难免失衡。 她看向自己儿子,颇为自豪:“我可是有儿子的!” 总之两人嘀嘀咕咕,在房舍里又待了七八天。 大姨娘估摸着日子差不多了,这才挑了机会款款跟老爷开口:“老爷,我那嫂嫂来探望我,在别院上住了十来天,如今得跟您讨个恩典,请他们进府里一叙。” 顾介甫一愣。他公务繁忙,哪里会操心妾室亲戚这种小事?只隐约记得几月前大姨娘说自家亲戚要来,他吩咐完太太就将此事置之脑后了。 “怎么回事?难道是太太招待不周?”顾介甫开口询问,但一开口就自己先摇摇头,“太太不是这种人。” 大姨娘暗暗咬住银牙,和煦笑道:“老爷说哪里话,怎么还想到姐姐身上了?姐姐最是和气,待我们这些妹妹也极好,老爷说姐姐不好,妾身第一个要反驳的?” “是五娘子出面处理的此事,当着我的面叫我嫂嫂去外院住,礼节上没错,我嫂嫂受些委屈也没什么,就是这住下也应当让我们见一面啊!估计是五娘子这孩子最近太忙了。” “当真?”顾介甫当时就吩咐手下,“去唤了五娘子进来。” 五娘子很快就到,只不过她身后还带了两个仆妇,听说顾介甫的询问后镇定自若,似乎早有准备。 她笑道:“回禀爹爹,给外院客人准备的接风宴在五天前就已经举行过了,只不过客人不愿意去,所以此事才像爹爹误以为的并未见面。” 说罢就示意仆妇回话,一名仆妇便主动上前:“回禀老爷,这是当日向五芳斋结账的册页。” 另一名仆妇则答:“回禀老爷,当时是我去传的话,这是当时的请柬,几位外院客人包括伺候的仆从都可以帮我佐证,我去请了王家人,他们自己拒绝了。” 顾介甫审惯了案子,见五娘子人证物证俱在,心里便也明白这是真的,否则外院那么多仆从都听令于他的心腹高升,不是五娘子能轻易买通的。 五芳斋是苏州府高等的酒楼,可见对这家人很重视了。 因此他又转向大姨娘:“这又是怎么回事?” “老爷,这当中或许有什么误会啊。”大姨娘没想到自己能被五娘子当场反击,慌了阵脚,说话也有些磕磕巴巴,“我嫂嫂应,应当没接到消息。”她自己心里也没谱了。 再拿起那请柬一翻看,脑子一转就是狡辩:“这请柬上招呼我嫂嫂的是高升媳妇,我嫂子怎么可能去?” “这却是外院规矩,一些低等官吏的家眷接待都由高升媳妇先接待一回,等问清楚诉求再根据他们的情形分流。”顾一昭不卑不亢,“这规矩还是爹爹定下的,爹爹自当知道。” 顾介甫捋一捋胡子,的确是这样。 “老爷,情有可原啊!”大姨娘没想到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就攻守之势易矣,本来精心准备好告状,打算坐看五娘子左支右绌,没想到换成了自己绞尽脑汁辩护。 她到底还有脑子,飞快转动找理由:“我嫂嫂毕竟是官家娘子,又是来探望我的,想要进内宅,让太太或我来出面接待才更合乎礼仪。” “咦?”顾一昭忽然出声,很诧异看着大娘子,似乎在惊讶。 “我当着众多仆从的面亲自问过大姨娘,她自己说王家人是要住外院,按照外院客人的标准接待。这样的话我们顾家自来就没有内宅招待外院的规矩。”顾一昭两手一摊,满脸无辜。 这却是天经地义,你当知府家夫人是什么很贱的人吗?什么猫三狗四都要陪着吃饭?以顾家这样的门楣那太太还能不能有空了? “再说了,王家人除了一位王二嫂,还有一位十五岁的男丁,又不是正经亲戚,再由他进出内宅难免不妥。”顾一昭振振有词,说完还飞快扫了大姨娘一眼,暗含谴责,“上次我在仪门碰到,大姨娘还一口一个我表哥,让我唤作表哥呢!” 似乎大姨娘是想撮合自己娘家侄子与顾家女儿,心怀不轨。 “你!”大姨娘第一次气得在顾介甫跟前失态,她一瞬那面目扭曲,眼睛瞪得如铜铃去瞪顾一昭。 奈何顾介甫眼神飞来,大姨娘只好飞速收回眼神,整理仪态,垂头掩饰住眼神里的恨意:“回禀老爷,是我想左了。” “既然小五招呼过了,是你娘家人自己不愿,t那已经算仁至义尽。”顾介甫拿出在衙门判案子的神气,“也罢,回头叫高升媳妇再摆一桌酒,好好给你娘家人接风,只不过这次他们可不能不识抬举啊。” 说到最后言语颇有深味。 大姨娘心加速了跳动,她自然知道顾介甫最厌烦不识抬举的人,当即赶紧磕头谢礼:“多谢老爷。” 处置完这件事,顾介甫倒对五娘子很满意:“此事涉及内院外院,又有妾室亲戚这样拉扯不清的瓜葛,难为小五能处置得当,还不失礼节。” 他很赏识女儿展露出来的才干:“怪道太太跟我称赞说你料理家事颇有才干。” 在大姨娘愤怒的神情下,顾一昭盈盈下拜:“多谢爹爹称赞。” “嗯,正好外院高升媳妇一人忙不过来,你也帮她分担一二。”顾介甫看五娘子的眼神已经充满了赏识,像是在看一块亟待雕琢的美玉。 “是,女儿定当好好做事,不辜负爹爹信任。”顾一昭再次恭顺行礼。 这消息传出去之后曦宁的嘴都要笑烂了! “好啊,大姨娘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她拍着手,笑得前仰后合。 眼看母亲在大姨娘手里吃了不少闷亏,如今见她吃教训,当真是心里痛快。 要是往常她或许会嫉妒五娘子受宠,可如今自己出嫁在即,五娘子又帮自己教训了最恨的大姨娘,自然是怎么都好。 大姨娘果然气得在自己房里砸碎了一碟琉璃盏,她隐忍了几天,以亲戚吃了十天苦做筹码,想要在老爷跟前告状,博取怜悯。 谁知道五娘子居然在这十天内猜测到她的动向,提前做了布置,找了高升媳妇。 又利用了王二嫂不屑于跟仆从打交道的心理设宴,做了这个局单等着她来钻。 她打猎数十载,今日倒被鹰啄了眼,心里能痛快吗? 没有坑害到五娘子也就罢了,谁知白白给她送了个去外院理事的机会。 别看五娘子去外院帮老爷磨墨、整理书袋,这些可都是地位的象征!老爷从不让任何内宅女子进入外院,太太不行,最受宠的曦宁不行,当年两人情深义重的大姨娘不行! 没想到五娘子就这么轻而易举去了。 可以预想,有了这层眼界和机会,五娘子今后必然会比其他几位姐妹更有见识。 老爷自己就是例子,他虽然宠爱各种妾室,但遇上朝政有事,总是会到太太房里跟太太念叨,听听太太这个官宦世家女儿的见地开拓思路。 这不就是妥妥的登天梯吗? 事后五娘子还差遣了仆从送来一盏桃花酒,说多谢大姨娘,要不是大姨娘相助,她怎么能有这样登天的机会? 大姨娘气坏了,在屋里躺了好几天,找郎中开了好几幅疏肝解郁的汤药,这才将心里那股郁气散去。 偏偏王二嫂那边还要去应付。大姨娘就拖着病体去跟高升媳妇好说歹说赔了好话一箩筐才让高升媳妇答应了接风宴上有大姨娘陪着,不过还是拒绝让男丁见面。 高升媳妇理由也很充分:“毕竟姨娘是内宅女子,也当避嫌。”,王二嫂因着她地位低拒绝她,这让她心里很不满意。 大姨娘只好答应了。 席间她难免怪罪二嫂子:“嫂子好大的架子,怎么第一次接风宴就不来?” 王二嫂本来就生气接风宴不请自己儿子,没有老爷太太出面,找了仆从打发,也憋着气呢,冷冷瞥高升媳妇一眼:“我先前去陕甘总督家赴宴,人家也是正经总督夫人出来招呼我们。” 高升媳妇冷笑一声,起身离席:她才不惯着呢。 大姨娘只要一想到高升媳妇回去会跟高升告状,这话又会传到老爷耳朵里就觉得胸口憋着一股闷气。 她咬牙将气都吞下去,问嫂子:“嫂子,这回来除了送侄子上书院,还有什么旁的事吗?”。赶紧将嫂子打发回去。 “送技儿上学可是大事!”王二嫂开口,“历来江南文脉辈出,我和你哥哥商量了让技儿来苏州读书,一定要请妹夫跟书院交代好,让他们好好教导,我们家技儿可是出了名的才子,说不定一举能考中状元呢!” 大姨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也算见多识广,十五岁连个秀才都不是,恐怕不是什么天才。 “还有!”王二嫂理直气壮,“边关能有什么好女子,我想着苏州富庶,你帮你侄儿在苏州说门好亲事,最好又有钱又有权势,丈人还能在官场上提点技儿。” 【作者有话说】 大姨娘下线倒计时 第61章 “二嫂疯了不成?”饶是大姨娘听到这句话都惊了一惊。 “知府不过是四品官员,千户是五品官员,这有什么不般配的?”王二嫂不以为然,“再说你家两位娘子与我家是姑表亲戚,这叫亲上加亲。” “那能一样吗?”大姨娘失笑。 顾家家底深厚官宦世家,就算顾介甫现在是个白丁也不会跟王家结亲。 更别提没有战乱时文官要更吃香些,地位也更高,武官一辈子碰不上一个仗打,地位本就天壤之别。 “怎么不一样?再说我家可是嫡子,你家是庶女,仔细论起来还是王家吃亏了呢!”王二嫂昂着下巴,非常倨傲。 大姨娘摇摇头:“孩子们的婚事都是老爷说了算,我没法子置喙。” 她见王二嫂还想说什么,赶紧岔开话题:“还是先让老爷帮大郎安置进书院吧。” 听说事关命根子,王二嫂才阴转晴,将心思收了回来:“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王家做了武官之后也算光耀了门楣,长了见识发现后代还是要读书科举所以才让王技弃武从文,一力将他托举读书。 涉及子弟读书顾介甫还是很愿意帮忙的,他将王技送到了当地的书院,还特意引荐了弘哥儿带他一程。 不过王技本人并不是什么读书的料子,说读书只不过是想逃避从武罢了,从前在边关,若是教书先生给他文章点评为次等王二嫂就去人家门上去闹,久而久之教书先生怕了,只一味评“优等”,日子久了王技就真当自己是当世大文豪。 进了书院他恃才傲物,又以自己是知府外甥自居,刚进去两天就惹了一堆麻烦上门。 气得顾介甫连连摇头,训了大姨娘一顿。 王技却无所谓,眼见着麻烦解决了就去问娘:“娘,如今我也进书院了,什么时候能说亲?” 王二嫂亲昵推他一把:“娘替你盘算着呢,心急吃不得热豆腐。” 上次吃席大姨娘跟她聊了几句给她出主意,叫王二嫂想联络大姨娘就借口要出门逛街出了顾家,随后再去前院找大姨娘安插在外面的小厮,所以两人算是重新联络上了。 因此王二嫂也借着由头审视了一遍府里的姑娘们:老大老二老四都有婆家了,剩下几个又太小,算来算去适龄的就是三娘子、五娘子、六娘子。 她不是很想给儿子说大姨娘的女儿:大姨娘太强势,如今就已经时常插手娘家诸事,若娶了她的女儿进门,有一对强势母女,自己这个婆婆的位置恐怕坐不稳。 算来算去,倒是五娘子最好,娶进门后再加上大姨娘继续贴补,儿子的日子差不了,唯一遗憾的就是嫡女早早许配人家,否则自家还不得将顾家一半家产轻松谋下? 顾一昭进了外院之事给内外院都给了不小的震撼:自来还没有哪个小娘子能进外院呢。 太太有些想让曦宁进外院,但一想曦宁出嫁在即,又加上顾一昭从小时候在王芜太监之事上就能颇有见地,这种见识是曦宁比不得的,便也熄灭了醋意,只一门心思支持起了五娘子:反正五娘子没有兄弟,她以后还不是要靠弥哥儿? 外院之事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顾介甫的官衙之事,比如幕僚、同年、上司等各处的信笺、礼节往来,一部分则是顾家的外院,比如老相识、旧亲戚送来节礼往来、名下宅邸、田庄纠纷。 庶女上青云 第96节 顾一昭就属于一块砖,哪里忙了搬哪里,她自嘲自己如今是高升两口子的跟班,有时候帮高升处置哪块田庄因为浇水跟邻家田庄打得头破血流、一会则是处理延绥巡抚送来的节礼,还捎带着要帮老爷斟酌写给昔日同窗的回信。 很快外院就发现五娘子来了之后效率倍增。 首先她有个小姐的身份:有些事高升虽然能处理,但他不好擅作主张,一定要去请示老爷,然后去内宅找太太协调后才能执行,这就无形中增加了执行的时间成本。 好比田庄浇水纠纷,要是正常流程,高升要去问老爷是想跟邻居友好相处呢,还是不相让,或是借此攀上关系(虽然有过往案例,但他肯定不敢擅自做主,还要走流程问一遍),之后再去内宅找太太询问与那相邻田庄女眷们的往来,看通过走内宅化解。 这就要t求他半天就得跑两个地方才能去处置,有时候赶上太太生病或手里忙碌不见人,高升还要耽搁个两三天。 可如今有了五娘子,只要老爷提前发话将这些事都交给五娘子,她就先问高升过往案例而后决策,她又负责着内宅往来,所以两人三言两语就能拍板决策。 高升喜得什么似的:“往常三天的事,如今五娘子连三炷香的功夫都用不上。” 对此顾一昭的评价是“办公扁平化”。 其次顾一昭脑子实在好,她进了外院不是一味蒙头苦干。 而是遇上一件事就梳理好流程,定下规章。好比田庄纠纷,她问清楚后就叫身边的山矾将处理流程画好图,再将每个环节需要的人员和物品写在旁边。 再将每件事都制定了册页,装订起来。 等下回再遇上事,直接拿出翻出册页来查阅就好。 高升夸到顾介甫那里,顾介甫也赞叹,五娘子就谦虚一笑:“要记住的事情怪多的,我脑子没有高管事那么好,听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所以就写下来。”,不居功,反而将高升照样抬举起来。 她只是稍稍用了些流程化管理罢了。 而且凡是五娘子经手过的事都有人记下来,她身边丫鬟山矾一天到晚写个不停,每件事都会写下经办人,当时交待的流程。 大姨娘一开始还想给顾一昭使点绊子,安排了自己在外面的耳目想借机抵赖五娘子,谁想到五娘子命令山矾拿出册页,当时的人和事交待得一清二楚,让大姨娘一下哑口无言。 顾一昭称之为“留痕化管理”。 再者五娘子性格平和、不争不抢,从不因自己是顾家小姐就倨傲,对那些积年的管事和老仆从都相待有礼,做事时也是帮理不帮亲,自然而然就拉了一波友好值。 所以过了一段日子,五娘子的名号已经在外院打得响亮,就连普通幕僚都知道遇上事的话,若是知府大人不在,可以先去寻五娘子讨讨主意。 外院的仆从更是处处称赞五娘子,遇到事都自发先去寻五娘子。 顾一昭在这过程中也因此见识到了内宅不能见识之事,旁的不说,她感觉眼界开拓了不少。 以往都是囿于内宅,如今也能接触到家族事务、官宦之间的往来,更深层次还能挖掘到一些官场生态和人情脉络,结合她上辈子的职业经历分析,觉得大开眼界。 外院运行了许多年早已经井然有序,顾一昭见识了几天,就不由得暗暗赞赏渣爹:他还是颇有才能,能将内外这许多事都处理得有条不紊,外面还有衙门里的事处理,更兼之有时候还会处理内宅之事。 他的脑子非常好使,随口问送信的人:“你是哪里人?”,那人答:“回禀大人,延绥府鱼河镇。” 顾介甫随口笑道:“好地方,秦朝时曾设上郡肤施县治所,正统年间曾有鱼儿河寨。” 那送信的小兵顿时眼睛圆睁,露出几丝不可思议:“大人……我还当……我们那里是小地方。” “你这就谦虚了。”顾介甫笑,“鱼河素有黑土圪垯之城,往榆林卫走要经过此处,所产珍珠米香甜。” 小兵已经满眼激动,涨红了脸。顾一昭看在眼里很能理解他的激动:无名之辈忽然被大人物称赞自己无名的家乡小镇,自然不同。再加之古代交通不便,这小兵在路上应当走了三五个月,忽然在江南听大人物说起自己塞北的小镇故乡,那种情感冲击无与伦比。 他磕磕巴巴:“是大人……大人抬举。” 顾介甫还是笑得春风拂面,似乎对方并不是一个无名小卒,而是跟自己平起平坐的封疆大吏:“我当初看到鱼河镇这名字就猜测是不是有条河叫鱼河,才因此得名,也不知河里是不是鱼很多?” 那小卒更感亲切,他放松下来,跟顾介甫聊起了家乡:“鱼儿是很多……” 随后两人又聊起延绥巡抚,几个来回之后顾介甫已经连延绥的风土人情、治下情况、巡抚的八卦,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顾一昭在旁看得大开眼界。 一开始她还当顾介甫是特意提前做了功课,可是接待了几个人就明白了,顾介甫根本就是临时起意,而且那些无名小卒的家乡来自五湖四海的小地方,顾介甫事先压根儿无从得知。 居然都是顾介甫肚里的墨水! 她于是小声问顾介甫:“爹怎么记住那么多地方?” 顾介甫笑:“当时读书闲暇我喜欢翻各地风物志权做休息,日子久了就记住了疆土内大部分风土人情” 顾一昭:…… ! 看书当休息? 好小众的文字。 不愧是三年一届的全国前三,居然把看地理书当休息。 之前她印象里爹就是个爱拍马屁的反面形象,如今在外宅才看到他的另一面:运筹帷幄、出口成章、博学多才。 顾一昭有些佩服,又有些了然:皇帝和党魁们又不傻,若顾介甫没有真才实学是无法登高名利场的。 只能说才干是进名利场的一张门票,进来之后,家世、运气、师门、站队、拍马屁就是其余的牌,要都有,方能在名利场上图谋出一席之地。 当天她就从外书房借了几本书回家看:自己若是要从这样的人手里谋取一席之地,也要更优秀才行。 顾介甫对女儿从自己书房借书的事并不拒绝,他甚至还主动给顾一昭主动推荐哪本书更好看,哪本子集又是沽名钓誉之作,光环大于才干,不值得深读。 日子久了,两人虽是父女,但也多了一层书友的意味,顾介甫对五娘子倒也改观:他素来遗憾大儿子不成器,叫来考究学问只知道吓得磕磕巴巴,反倒是这个女儿聪颖机智,稍加点拨就能领悟许多未尽之意。让他又享了儿女绕膝之外另一层知己对答的天伦之乐。 因此如今不管是内宅还是外宅,五娘子的地位直线上升。 “我倒是听说五娘子是一等一的红人呢。”王二嫂吃一口炸云片糕,含糊不清发言。 她听了大姨娘的劝告乖乖待在住所,因着表现低调,所以大姨娘求了顾介甫,请了王二嫂来内宅逛一逛园子。 此时王二嫂贪婪吃着桌上的吃食,两手被糯米烤鸭卷的鸭油糊满不说,眼睛也不闲着,一个劲往大姨娘卧房里瞟:妆台上的鹿角桃花粉,衣架上搭着的腊鹅脂顾和绣花巾袖,就连随便一把折扇都有绣花的缂丝扇套。 大姨娘嗤笑一声,想起近来五娘子的殷勤。 五娘子或许为了逃避被老爷草草发嫁的命运,开始进出老爷书房,妄图主动谋取自己婚事自主权。 她不屑道:“笑话,还能让她翻出花去?管家看着风光,实际容易得罪人也劳累,要不太太怎么不让自己嫡亲女儿管家?” 王二嫂有心抬杠:“就算管家没用但也有几分面子光啊!我一路过来都见诸人夸耀这五娘子。”,面对这位显赫的小姑子她感情也很复杂,一方面要巴结讨好从她身上多搜刮点银钱,一方面却也止不住人性深处的劣根嫉妒小姑子。所以说话难免夹枪带棒,眼见大姨娘反感五娘子,她就越要抬举五娘子几分。 大姨娘果然恼火,不过她心里倒是在盘算旁的事情:二嫂催我催得急,不如就将五娘子打发出去…… 虽然只是灵光一现,但仔细一想这个主意也太好了! 一来打发掉顾一昭这个麻烦,让她嘚瑟处处与自己作对。要知道王家上到老夫人下到两位嫂子没一盏省油的灯,可以预想顾一昭嫁过去会有吃不完的苦头。 二来也好填住二嫂的嘴,省得她喋喋不休天天拿这件事烦自己,三番五次拖了自己安插在外面的小厮来传话,次数多了难免引起人怀疑。 三嘛,可以立威。大姨娘跟着老爷学会了不少立威的手段,知道有时候就得会敲山震虎,她这么处置了与她作对的五娘子,杀鸡儆猴,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宅都不敢有对手对自己公然作对。 于是她笑道:“嫂嫂既然看五娘子好,嫁到你家做儿媳妇如何?” 还有这等好事?王二嫂先是一喜,随后有点担心:“当真?” “那还有假,我会助嫂嫂一臂之力。”大姨娘信心满满。 先前她管家权被夺走,虽然禁足了一年,但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总有翻身的那天,这不就又翻身了吗? 五娘子不过是一个注定嫁出去的小娘子,如今已经十四了,只要她耐心将五娘子嫁出去,到时候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难道五娘子作为外嫁女还能将手伸回娘家? “嫂嫂等我好好筹谋便是。” 王二嫂子喜不自胜,似乎已经看见了即将到手的大笔奁产。 大姨娘筹谋好之后就给嫂子夹一勺菜:“嫂子尝尝这个。” 这个炒鸡蛋看着平平无奇,王二嫂子惊讶,古代又没有土鸡蛋的概念,t反正都是土鸡,顾家又不是穷家小户,怎么会用普普通通一份炒鸡蛋作为宴席菜? 看那炒鸡蛋,唯一不同就是黄澄澄,比寻常炒鸡蛋要更黄,还带点微微橙红,根据经验,这样的鸡蛋要更香些,但是就这样也不至于单开一盘啊? 旁边跟着她的小丫鬟也有同样的迷惑:“怎么这是鸡蛋?” 大姨娘的丫鬟神秘笑:“尝尝就知道不同了。” 王二嫂夹起一筷子,果然滋味很香,还有说不出的淡香,若有若无。 “我家这鸡蛋可不是吃寻常料食长大的,是用了人参、白术、红枣等多种温补的药材磨成药粉,混合进平日里鸡所吃的麸料里喂出来,所以天生自带滋补功效。”绿依得意洋洋揭晓谜底。 王二嫂子恍然大悟:“顾家可真是富贵啊!”,她给人都舍不得喂人参,顾家却能舍得给鸡喂,一个小小的鸡蛋都能吃出来这么多富贵。 那么五娘子带来的财富该有多少? * 顾一昭在外院帮高升媳妇处置了几件麻烦后,高升媳妇越发感激五娘子。因此冬至这天接到顾一昭请客的请柬后,她便改掉了从前绝不赴内宅宴的规矩,主动来了煨芋居。 一进门,就见煨芋居吃饭的正堂摆着一张红木大圆桌,上面满满当当摆满了各色菜肴,顾一昭和四姨娘坐在旁边,正等待高升媳妇。 高升媳妇大为惊讶。 他们两口子地位虽然高,但到底是仆从,内宅对他们再客气也不会像这样请他们如主子一般坐下喝茶吃饭,就算是请客也应当设置两张桌子以示主仆有别,所以高升媳妇面露感激:“不敢当不敢当。” “哪里有什么不敢当的?您可是大主管!”顾一昭开玩笑。 四姨娘也在旁边助攻:“先前听五娘子说她刚接手外宅事务时手忙脚乱没少麻烦您,这请您坐主桌是应当的。”,拉着高升媳妇坐下。 高升媳妇却之不恭,面上笑容更真切几分。 这些天相处她对五娘子印象很好:五娘子不急不躁,做事稳重,从不大呼小叫,天大的事情到她那里都能举重若轻,往往有急切、沮丧的仆从或是幕僚过来,被顾一昭三言两语劝慰几句就都安静下来,似乎她本身就有沉静人心的作用。 她自然是对五娘子很客气,老爷那么多女儿,他就偏偏找了五娘子,自然说明想要重点栽培。 再看五娘子一身朱颜酡方胜纹卷草搭葡萄漳绒衣衫,头发梳成家常发髻,简单簪一枚紫水晶雕琢的葡萄簪,统身气度不凡,越发觉得五娘子不凡。 知府女儿有的是大造化,像前面大娘子不就嫁了韩王王孙么?说不定五娘子也能嫁个好人家,如今与她交好也是多搭一条线。 于是说起近来五娘子帮自己的一件事:“互帮互助罢了,说起来五娘子也帮过我,上回我不识字差点耽搁了老爷的事,多亏五娘子机灵,不动声色帮我遮掩过错。” 上回她收到一位门客妻子从门房送来的急报,但高升媳妇不识字,又觉得外面递到她这里各个都声称“急报”,所以没将这件事当回事,还是五娘子无意看见这急报,将信件内容读给她听,点拨她才算完事。 五娘子要是为了表功直接将这件事捅到老爷那里,就算是一个不小的功劳,也会受到老爷奖赏。 但相应的是她作为失误方会领受责罚。 “大家都在爹爹那里做事,能帮就帮一把。”顾一昭很客气,“说不定哪天要轮到嫂子帮我一回呢。”,并不居功,轻描淡写似乎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高升媳妇落座后,旁边的小丫鬟倒茶倒酒,正式开席。 苏州已经入冬,外面天寒地冻,室内架着火炭火光映照,红漆嵌珐琅面梅花式桌上摆着各色美食,周围一圈黑漆撒螺钿珐琅面龙戏珠纹圆凳颜色厚重,重重锦帐又安全又温暖,让人心中的警惕心本能褪去。 菜式也散发出淡淡香气:清炖蟹粉狮子头、大煮干丝、松鼠鳜鱼、三套鸭、侍郎豆腐,都是清淡的江南菜系。 高升媳妇一看都是自己爱吃的,便知五娘子请客前做了功课,心情越发妥帖。 庶女上青云 第97节 吃了几口,四姨娘就招呼高升媳妇喝酒,亲自给她倒上酒。 四姨娘也陪了一杯。 顾一昭则以茶代酒:“我年纪小,爹娘不让饮酒,婶子莫怪。” 高升媳妇自然不会怪罪:“小姐客气。” 仆妇们都有喝酒的习惯,高升媳妇也不例外,上好的酒入喉,带着辣,一下就将身体里的寒气祛湿殆尽。 不得不说,五娘子这一桌安排的很好: 清炖蟹粉狮子头里头夹杂着货真价实的蟹粉,肥瘦相间的肉丸里还有淡淡的蟹味,很是提鲜、大煮干丝那干丝极好,并不是苏州本地干丝,而是采购自有名的扬州干丝,不柴不腻,吃起来还带着浓厚豆香,咀嚼起来比吃肉还香。松鼠鳜鱼则酸甜开胃,里面的鱼肉外脆里嫩,口感独特,三套鸭本身一层套一层,层层禽肉有不同滋味,让人惊喜连连。 高升媳妇最中意还是那份蛼螯豆腐,这倒是将嫩嫩的水豆腐祛除豆腥味后再跟蛼螯同煮,煮沸之后捞出蛼螯弃之不用,只留下豆腐,豆腐越咀嚼越香,嫩嫩水汪汪的口感,仔细品尝里面有浓郁的豆香,还有淡淡的蛼螯味道,只有鲜美无穷,却看不见蛼螯。 喝着酒,吃着美味菜肴,几人就聊起府里的趣事,不由得连着发笑,气氛十分融洽,等到吃饭七八成饱肚时已经觉得格外融洽,像是多年老友聚会。 木兰端菜上来,四姨娘按照女儿事先安排随口吩咐:“路上没碰见大姨娘吧?小心被她看见使绊子。” 木兰恭顺回话:“回禀姨娘,没有。” 高升媳妇就忍不住嗤笑一声。 四姨娘趁机开口:“大姨娘就是府里的衙差,看似慈和,实际盯着我们一举一动,上次我多簪了一朵绒花她都要告到老爷那里去,说是五娘子管家给我贪墨的影子,惹得老爷哭笑不得,说是他亲自所赠才平息。” 大概人与人之间有一种友谊叫做共同吐槽两人都讨厌的人,高升媳妇点点头深以为是:“日久见人心。”,似乎意有所指。 “我瞧着大姨娘是府里的老人。”顾一昭不动声色喝茶,将话题延展开来。 高升媳妇还记恨大姨娘呢!她丈夫高升是老爷的心腹,她自己也是外院最受信任的管事,多少老爷的私事都交给他们两口子处理,府里谁见了他们不是客客气气?就是太太见了自己也要带笑,客气侧身不受自己的全礼。 谁知道上次去请大姨娘娘家王二嫂吃接风宴,却被王二嫂阴阳怪气奚落了一回,好像她是多卑贱的仆从一样。 所以她话里就难免带了气愤:“她也是运气好。” “哦?”五娘子惊讶,像是听到好笑的八卦,“怎么个运气好法?” 随后又不好生意吐吐舌头,像任何十几岁的小娘子般冒失笑笑:“内宅寂寥,我难免爱听些奇闻轶事,婶子可别笑话我。” “怎么会!” 看到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跟自己这样的仆从一样八卦,高升媳妇就生了几分亲近的心思,说话也难免比往常没遮拦一点。 “这事……其实也不算什么机密,只是年份太久,仆妇更迭,知道的人才少了,告诉你们倒也无妨。” 高升媳妇虽然有些微醺,但理智尚存,说话前评估了一下这件事,确定这件事并不是透露机密,也不算什么秘密,所以才抿了一口小酒诉说起这件往事: 顾家富庶,但老爷童年少年时却不容易,他是庶出,自然不被嫡母所喜。 他的姨娘生了两个儿子,与无所出的正妻针锋相对惯了,偏命不好去世了,所以嫡母对这两个庶子天生就厌恶不已。 顾家老爷子还有三个儿子呢,其中长子读书最好,老爷子就更喜欢长子。 顾介甫可谓是爹不疼娘不爱,吃穿用度也不过是用家里的月例银子,所以很是拮据。 等情窦初开的年纪喜欢上了右布政使大人家郑正世家的嫡出小姐郑清芷。 只不过布政使大人怎么可能看上自己下属的一介庶子? 顾介甫当然又没有功名,只有铩羽而归。 顾一昭了然,许多大佬都在微时有非常浓厚的白富美情节,或许是对方的白富美滤镜代表了自己向往的富奢世界缩影,或许是对方的父兄权势代表了能成助力。 总之顾介甫也不例外。 郑清芷据说长得不算绝色,但难得的是性格温润,极有大家小姐做派,举手投足很高贵,从不与人争抢,说话自带贤良淑德的仙气飘飘,就是严格按照大家闺秀模板教育出来的名门淑女。 说到这里顾一昭和四姨娘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大姨娘的做派吗?” “正是。”高升媳妇点点头,继t续讲下去: 拒绝顾介甫之后就被爹娘许配给当时的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算是嫁入门当户对的高门。 大姨娘眉目之间有点像这位小姐,再兼之行事做派之间都刻意模仿这位白月光,所以很得顾介甫喜欢。 等到郑清芷高嫁彻底无望后,顾介甫就失踪了三五天,再回来时胡子拉碴,整个人很是憔悴,没多久就纳了大姨娘为通房丫鬟,并且开始发奋读书和做官。 他以庶子的地位考上了探花郎,当初那位大哥反而才华平平,后面又早逝,所以顾家的政治资源就全部转移到了顾介甫身上,再加上有卢家、崔家接连投资,一步步铺就了如今的辉煌路。 顾一昭和四姨娘都有些真相大白的感觉: 怪不得大姨娘屡屡闯祸却能得到顾介甫谅解,怪不得大姨娘只是一介丫鬟却能得到顾介甫赠送的田产铺子、金银财宝,就是因为她是替身。 好一个白月光替身文学。 年少时贫穷少年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的白月光远嫁他人,自己没办法之际忽然出现了一个长相、性情都与白月光极其相似的替身,那当然有很强的移情作用。 顾介甫看着大姨娘就如看着白月光,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都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那……那位郑清芷呢?”顾一昭免不了八卦问。 高升媳妇摇头叹息:“我家那口子在外院,查起这些消息自然容易。我也好奇问过,问出来后却只有叹口气。” 郑清芷嫁得好,丈夫果然平步青云,这么多年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升到户部侍郎,又升任为户部尚书,可惜运气不好,户部亏空大案中丈夫被查抄问斩。 这位女眷也随之被充为乐户。她娘家父兄也跟着犯了事,所以一时无人去搭救,如今已经沦落扬州府的某个乐府。 感慨完,又闲聊了些闲话,高升媳妇就自己回去,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顾一昭却沉吟了几天,等过几天再去寻高升媳妇时就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不如我出钱,请高管事跑一趟,将这位郑清芷从贱籍赎回。” 高升媳妇吓了一大跳:“小姐,这可不行啊!” 她劝顾一昭:“我明白小姐的意思,可若是老爷愿意早就出手捞人了,为何不动?” 顾一昭摇摇头:“我去看过别人抄录出来的卷宗,又打听过,保管此事在官场上毫无牵连。”,她如今在外院可以知道不少官场动向,又拜托姐姐跟大姐夫打听过,知道这户部案件早就已经尘埃落定,并不怕牵连什么的。 所谓不赎回,纯粹是顾介甫个人不愿意,跟政治无关。 见五娘子说没事,高升媳妇便忐忑:“那我回去跟我家那口子商量一下。” * 筹备完这件事,顾一昭又叫人请了四娘子过来。 “顾一昭,你找我何事?”四娘子虽然人过来了,但仍旧不情不愿,她的性子越发阴沉,顾介甫不让她戴孝,她就偷偷戴孝髻,等出门见人时才脱去孝髻,却也素净不见首饰,身上穿着的是奴仆们才穿的靛蓝色药斑布,浑身朴素得不像个大家小姐,倒像是小门小户的女儿。 “有个丫鬟想让你看看。”顾一昭丝毫不理会她的冷漠,只拍拍手叫人上来。 上来的是二姨娘身边的丫鬟紫浅,见到两位小姐磕了个头。 “你那天告诉我的事,当着四姐姐的面再说一次吧。”顾一昭开口。 紫浅就开口:“奴婢要告发紫筠,姨娘身前就问过,问她是不是大姨娘安插来的丫鬟,出事前曾跟她关上门私下里商量了许久,奴婢怀疑二姨娘的死与她脱不开干系!” 四娘子看过来,她自打亲娘去世后就浑浑噩噩,眼神也失了光彩,此事眼珠子就忽然来了神采,盯着丫鬟质问:“你说得可是真的?” “当真啊,四娘子。”紫浅垂泪,“我也跟了二姨娘这么久,说句托大的话是看着四娘子长大的,二姨娘出事我们这些多年服侍的人还能去哪里?以后也只能一心跟着姑娘了,难道会骗姑娘吗?” “且不说多年主仆情谊,就算是个邻居被害是个有良心的人也会站出来作证。” 四娘子嗤笑:“那你为什么不来告诉我?不当天站出来佐证?” 四娘子问完这个问题自己也醒悟过来,二姨娘去得蹊跷,老爷恨不得当天火化,之后连带着对太太甩了许久脸子,这时候一个小丫鬟怎么敢站出来? “奴婢拿不准,所以不敢开口。”紫浅落泪,“可是上回五娘子分配奴婢们去处时见到我的名字,招了我多问两句,我就斗胆问了一句紫筠去哪里了?” 当时五娘子敏锐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觉得她多嘴,反而宾退左右,问她为何这么问。 见她犹豫,便又开口:“若是与大姨娘有关,我倒是能替你做主。” 五娘子如何护短大家都知道,而且如今她已经在内宅外院都有了体面,听说连老爷都器重她,所以紫浅才有了胆量,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 第62章 “四娘子要怪我懦弱,我也无可辩解,只是还请四娘子记得二姨娘的仇怨。”紫浅垂首,泪水早已经落了满脸。 “我娘?”四娘子嘴皮子不受控制开始抖动,她吞咽好几次才找到些许冷静,像是没听清楚刚才对话,半天才开口,“你是说,二姨娘自杀时紫筠给她提供的毒药。” “紫筠的来历和去向我查过,她本来是一名太原老家的仆从,想必当初二姨娘管家时收拢了来,趁着二姨娘被贬到佛堂后安插进了二姨娘身边,朝夕相处跟二姨娘说了不少挑唆言语。”顾一昭沉静揭露,“只不过二姨娘应当并未将此人所说放在心上,否则以她的能力也有本事搅动风雨。” “她留着紫筠……肯定是想留作大用……”四娘子渐渐也想明白了。 只是没想到这大用是给自己寻来毒药。 眼看得了重病时日无多,不如借助大姨娘的探子帮忙,将女儿的婚事定下来。二姨娘此人一生也算是可悲可叹,没想到最后一刻在母爱激发下帮了女儿一把。 “紫筠在处置完二姨娘身世后又去了外院做别院丫鬟,她去的是甲子房,那里房舍雅致,往来接待的客人都身份不低,在那里当值活计轻松,因为客人们毕竟要看股价颜面不至于为难仆人,而且出手大方,打赏阔绰,是个好去处。” 听完后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紫筠为大姨娘做事,之后大姨娘给她回报,将她调到更好的去处。 “给紫筠安置新活计的是一名唤作小陈的外院小管事,这人前段时间也因为外院一些琐事与我起过争执,我查过他,他从前是泉州的渔夫,是当初大姨娘管家期间提拔的小管事。” “你怎么能查到?”四娘子话问出口才觉察自己不妥,顾一昭本就在外院做事,她要查一个人来龙去脉无论如何都不成阻碍。怪不得她要去外院做事…… 四娘子将心里那些酸涩压在心底,转而又问顾一昭:“多谢。” “不用。”顾一昭回答简短,“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好。”四娘子没有再过多言语,她眼中已经闪烁着复仇的光芒,“我要扳倒大姨娘。” “先稍安勿躁。”顾一昭拦住她,“我们只有这点证据,贸然拿住她没用,大姨娘肯定会辩解说自己不过是按惯例提拔管事,那么多管事她哪里管的了对方干什么?而且陈管事也可以辩解说自己也照惯例提拔,甚至连直接犯案的紫筠都可以辩解说她还以为姨娘要毒老鼠呢,忠心办事而已。” 紫浅和四娘子的脸上好容易浮现出些希望,如今听了茫然无措:“那岂不是没办法?” “有办法,不过要再等等。”顾一昭劝她们,“你们都回去继续若无其事生活,等我要用你们佐证时会叫人请你们。” “是。”紫浅很信服五娘子,这些日子也是五娘子一直在暗地里照拂她,护着她的生命安全,“奴婢听从五娘子安排。” 说罢就悄悄又告退了,四娘子却不走,她坐在紫檀木镶百宝蓝采和持莲花茶桌前,半张脸隐没在窗棂阴影里,神色莫测不定。 半天才开口:“当初虽然是我娘动手,但我自己仍旧想抢夺你的婚事,我内心就是坏,嫉妒姐妹想要抢夺姐妹婚事,你不恨我吗?” “我知道。”顾一昭平静回答。 “?”四娘子抬头,不可置信看顾一昭,“你知道?” “嗯,从小时候你就恨我想与我争个高下,原先太太身边第一人是你娘与我,被我生生夺走,你恨我也是应当。”顾一昭仍旧很平静。 她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困扰或是应该你死我活的事,夺人饭碗如杀人钱财,如果自己争夺了人家钱财还要强求人家若无其事,那是自恋者才t有的心态。 “你既然知道,为何又要帮我娘伸冤?”四娘子不可置信,“如果是为了扳倒大姨娘,这点错误又不值得扳倒她……” 庶女上青云 第98节 “因为我不是判官。二姨娘或许人有缺陷,也挤兑过我,但我们的恩怨不值当她死。”顾一昭仍旧很平静。 如果与自己不合该判死刑,那世间也存留不了几个人。 “倒是你,不要再郁郁寡欢,应该振作起来查明真相,替母亲报仇。”顾一昭说完后就起身离开,并没有再多说一句。 只留下四娘子一人坐在屋内,听着外面江南冬雨淅淅沥沥落下。 “呵?你果然很冷漠。”四娘子摇摇头,她的声音又轻又浅,对着空气,好像在喃喃自语。 外面的雨水落下,江南萧瑟一片,枯枝败叶上面雨水慢慢滴落,沾染了透明水珠,让人觉得发冷。 四娘子却不觉得冷,她看了看旁边的位置,那里是顾一昭刚才坐过的位置,此时空空荡荡。 四娘子自嘲笑了下:“也是,如今管着内院外院,怎么有空安抚我为我医治心病呢?若是你还那么眼尖嘴利,应当伸手跟我冷冷要诊金了吧?” 她哭了又笑。 别说当事人,就是木兰这么稳重的都忍不住问顾一昭:“有二姨娘和三姨娘之事,豆娘、紫筠都可作证,人证物证俱在,娘子为何不动手?” “大姨娘根深蒂固,若是现在贸然动手,就如几年前禁足她一样,伤不到她元气,反而让她几年后继续出来蹦跶。”顾一昭沉吟,“这一回,要的是一击毙命。” * 王二嫂在苏州城住了一段时间,大姨娘终于也跟太太提议:“我嫂嫂在府上叨扰了许久,我想设一桌酒席回请老爷太太,不知道太太可否赏脸?” 太太自然不愿意,顾介甫想起自杀的二姨娘,就点点头答应下来。 自打二姨娘去世,夫妻两人的感情就又淡漠了下去,太太嫌老爷给儿女乱找亲事,老爷嫌太太没有管束好二姨娘,所以在这件事上也不打算给她面子。 宴席在外面包了一处私家园林举行,这种园林对外租赁,拿来办宴席也方便。 大姨娘为表郑重,居然没让后厨做饭,而是从苏州城最好的酒楼四海升平楼叫了几桌席面送过来。 酒桌上摆放的是荷盘露、金茎露、竹叶青,都是苏州金陵一带的地方名酒,还有适合小娘子们适合入喉的各种甜浆果子露。 还特意寻了一座紫檀边座百宝嵌戏狮图屏风,分隔开男女两边。 老爷和哥儿们坐一桌,王二嫂与大姨娘妾室们坐一桌,几个小娘子们坐一桌。 太太自然是推说头痛不来,只叫曦宁带着弥哥儿出席,用曦宁的话说,大姨娘摆宴就连她去都是给大姨娘脸了,此外就是家里几个小娘子和姨娘们。 大姐姐如今一天到晚往娘家跑,也参加了这次宴席。 宴席自然是很有江南风格,普通的佛跳墙还不够,直接上了鸽吞佛跳墙,是将佛跳墙填入去骨鸽里,鸽子鲜美里渗透佛跳墙香气,两者融合更加增添佛跳墙的醇厚,吃一口外面鸽肉紧致,里面鲍鱼柔韧、蹄筋酥烂、干贝肥美,舌尖都被馥郁香气缠得伸不直。 水晶肴肉虽然是江南常见美食,但这回厨子制作时在里面精心雕琢了花卉,透明如水晶的主菜里看得见香喷喷的肴肉上盛开了一朵花,吃进嘴里肉冻入口即化,肴肉卤香肆意攻略舌尖。 清炒蟹馓则是一道时令菜,将螃蟹拆壳卸腿,连同油炸的馓子同炒,金黄一片,看着喜庆又吉利,螃蟹鲜美,馓香十足,透着里面浓厚的香料滋味,很是浑厚。 只不过这道宴小娘子们都没怎么吃,她们才不耐烦应付亲戚,只想着赶紧结束去曲水流觞打秋千——大姐姐送了七娘子一架朱红秋千,几个姐妹都盯着呢。 那位王二嫂或许是被大姨娘私下训诫过,所以行为处事还算规矩,可那对眼珠子转来转去,透着贪婪和精光,从紫檀屏风看到桌上的佛跳墙,又看到小娘子们身上。更让小娘子们不舒服的是她那双眼睛透出的算计,似乎小娘子们也不过是一件商品。 王二嫂面上还算规矩,可眼神一个劲往顾一昭那里瞟, 说好了今日…… 成败就在此举了…… 眼见着五娘子举起茶杯,将茶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王二嫂才放下心来。 再想起小姑子的嘱咐,咳嗽一声收回了目光,不敢多看。 酒过三巡,外头有个小丫鬟来回话,寻五娘子:“说是家里有一笔蕨麻对不上账,账房急着来园林门外,请五娘子过去看看。” 五娘子就起身往外走,寿云笑道:“五娘子是个日理万机的。” 顾介甫也笑:“她如今比我还要忙。” “老爷快别笑话五娘子了,她多辛劳,家里外那么多琐事,快让孩子去吧。”大姨娘出来打圆场,不知道的还当她多疼爱五娘子呢。 顾一昭起身,顺手将湿哒哒的荷包塞进了袖口,她刚才看那王二嫂眼光不对,老往自己茶杯上看,便没有喝茶,以袖遮面喝茶,实际都将茶水倒进了袖子里的荷包里。 还好冬天的荷包也带了棉花夹层,里面又有手帕,还能做吸水纸巾用。 木兰跟着顾一昭身边略显焦灼:“姑娘……”,她也看出王二嫂不对劲,此时此刻就不想让姑娘离席。 “无妨……”顾一昭笑着安抚她,悄悄拍了拍她手,小声跟她说,“我自有打算。” 木兰便踏实了起来:自家娘子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既然这时候敢动手肯定是已经有准备。今日出门前,姑娘可是吩咐了麦花坠儿远远跟着的。 跟着那丫鬟走出了吃酒的地方,忽然又有个婆子来唤木兰:“适才四姨娘有事唤木兰姑娘,还请木兰姑娘随我过去看看。” 顾一昭冲木兰眨眨眼,木兰便老老实实跟婆子走了。 眼见着身边人都被支开了,湖边一处拐弯,“哗啦”一声,船娘扬了一铁铲水草过来,顾一昭躲得快,水草倒是躲开了,但随着水草而来的湖水却避之不及,泼了顾一昭一身。 “怎么看路呢?”小丫鬟怒道,叉腰就骂。 船娘歉意笑:“对不住姑娘,今个儿清理湖面中的水草残荷,没想到惊扰了贵人。” 小丫鬟就叹口气:“娘子,不如去旁边楼上换换衣裳?” 顾一昭微笑:“好。”,她远远看见了自家两个丫鬟的身影,知道她们听自己吩咐跟着,不会有什么大碍,所以放心陪着大姨娘演。 说也缜密,大姨娘连着找了三个演员,若是一般人肯定觉得没那么巧,真真假假套在一起也就丧失了警惕。 到了旁边小楼,丫鬟送顾一昭进去,里头收拾得很是精巧:妆镜、衣架、洗脸盆架一应俱全。 “这是园子里专门为戏班子装扮穿衣的地方,娘子可换下衣裳。”小丫鬟很是伶俐,“我去寻木兰姐姐,叫她拿娘子梳洗衣裳过来。” “那就有劳你了。”顾一昭笑眯眯回话。 小丫鬟果然顺着顾一昭的剧本演,眼见着顾一昭进了屏风后面,就出门关了门。 顾一昭好笑:原来就这点套路? 这屋舍浅窄,只有一个外间套里间,一眼望到头就能看见内里有张床,看样子,那王技应当是从外面来。 她继续打量四周,寻找可以活动的窗户。眼睛打量,手上却不停歇,故意将衣服掀起,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再加之不住嘟哝“这扣子怎么难解?”,意思自己在换衣服了。 小丫鬟果然上当,放松警惕,脚步声渐渐远去。 顾一昭继续翻动,忽然听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 来得这么迅速? 顾一昭讶然。 可回过头看到的却是三娘子。 “时宁,你来做什么?”顾一昭错愕,这回她是真的困惑了。 “什么地方你都来吗?”时宁白了她一眼,嫌弃骂她一声,“蠢货!” 顾一昭哭笑不得,三姐这是看自己过来所以才跟了过来,想必她作为大姨娘女儿,是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因此才觉察到了细枝末节不对劲。 可是她要的就是主动钻网啊,这怎么跟时宁说?难道说“请走远点别打扰了我的计划?” 若是跟着时宁离开,还哪里有这么好的机会对付大姨娘呢? 正飞速思索着,忽然听到“哐当——”一声,有人在门外落了锁。 三娘子和顾一昭对视一眼。 大姨娘的人应当是估摸着顾一昭脱得差不多了,才在外面锁上了门,下一回打开这把锁的人……如果没猜错,应该是王技了。 顾不得那么多了。顾一昭将桌子拖到窗边,爬上了桌子就去掀窗户。 果不其然,这窗户被人从外面钉死了。 三娘子瞪了顾一昭一眼,嘴上骂骂咧咧:“你看不见那香不对吗?!”,去将屋内点燃着的一线香给一脚踢t灭。 一边也爬上桌子去踹窗户一脚。 窗户纹丝不动。 后窗外面却传来坠儿小心翼翼的声音:“娘子?” “我在里头呢,赶紧劈!”顾一昭轻轻拍了拍窗户。 麦花听见五娘子的声音备受鼓舞,“嗯”了一声,一边抄起手里的斧头起开窗棂上钉着的钉子,一边念叨:“我看着娘子进了房就叫坠儿盯着,我去寻了一把斧头,来晚了一步,娘子别怕!” 她干惯庄稼活,几下就抡着大斧头将窗棂上的钉子起开了。顾一昭推开窗户,示意三娘子爬:“三姐,快走!” 三娘子也顾不上抱怨,自己翻了过去。 就在这时候,两人听见门锁开始响动,顿时都吓了一跳,顾一昭也赶紧翻动过来。 还好,她赶在那王技进来前也翻了过去。 表哥?他不是今日在书院苦读吗?就连今日宴席都没来,怎么可能忽然又出现在这里?三娘子小小吃了一惊。她到底聪明,没有大声声张。 只是眼中越发阴沉,想想也是,娘布置下这么一个天罗地网,难道只是想将五娘子一个人锁在屋里吗? 她思来想去。 顾一昭却没空理会她,她指了指麦花手里的斧子,示意她将那钉子小声钉回去。 她自己则猫着腰,就要再去房屋正面。 却被三娘子拉住,小声问她:“怎么逃出生天后你还要回去?” 顾一昭璀然一笑,并不回答。 她好容易等大姨娘给自己挖了个陷阱,怎么能就此作罢?,她挣脱了三娘子,自己绕到房屋正门,将那还搭在门上的锁又锁了回去。 里头王技急色攻心,哪里顾得上听外面这些细微响动,他满脑子都是不可描述的画面。 想起今日藏身在园林暗处瞄见的顾一昭。 浅浅的雨过天青色凤鹤樗蒲纹小袄,搭配秋香色雁字回时妆花缎门下裙。手腕上一抹海蓝宝手串配白水晶手串,看到她就如看到晴空一鹤,格外疏朗,让人心情也为之开阔。 好俊俏的小娘子,不敢想象她一会躺在眼前的秋香色迎枕头上是何等艳丽。 可是找了一圈,却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只找到一套女子的衣衫,颜色艳丽,很让人遐想。 ……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外面大姨娘笑道:“老爷可真是好脾气,衣襟被我撒了菜汤都不恼,正好奴来服侍您换一换。” 她走到门前,原想推开房门,却哎呀了一声,看见了门上的锁。 “这怎么还有锁?青天大白日的?”大姨娘嘀咕一声,又见锁上挂着的钥匙,便笑道:“想必是不常用,锁上防止进去老鼠。” 庶女上青云 第99节 她笑着打开了门。 随后“啊——”尖叫了一声。 她这一声叫得太过尖锐,在安静的园林里格外突兀,因此宴席上诸人也都急匆匆赶过来,生怕是出了什么事。 到了现场,却见大姨娘满脸惨白,只拿手指指着床铺。 旁边老爷也一脸震怒,指着床铺不可置信。眼见女儿们要过来,赶紧将门关上,不许她们进去。 床铺被窝里躺着王技,满脸潮红。从他露在外面的膀子和肩膀看得出来,他应当是赤身的。 床铺下面到处散落着人的衣裳,其中有男子的衣衫,还有女子的衣衫…… 匆匆赶来的王二婶顾不上细看,就哭道:“这可如何是好?五娘子为何这样?” “五娘子?”四姨娘本来是来看热闹的,一听见五娘子三个字就炸了,撕开大姨娘冲上前去就要细看:“怎么回事?” “没事,姨娘,我在这里呢。”后面小道上适时出来了五娘子,身后跟着三五个丫鬟。 她衣衫上带着水迹,不过衣服整洁。 四姨娘松口气,抱着女儿不撒手。 “既然不是五娘子,那是谁?”寿云纳闷,后宅无聊,难得有八卦,她自然好奇。 “是谁不要紧。”五娘子笑眯眯回答,“王二婶为何知道我中途去了这间房,不应该啊,我不是被管事叫去园林门口核账了吗?” 四娘子瞥了一眼大姨娘,眼神中充满愤怒。 “你,你……”王二嫂深恨自己沉不住气,想了想,强自辩解,“我路上遇上船娘,跟我说你被泼了水。这附近也就这个地方能换衣裳,我就以为你来了这里。” “我在路上被小丫鬟泼了酒水不假,可当时我却是在□□小道上,而且刚才我遍寻四处都见不到穿着那样衣服的船娘,怎得王二婶子开口就来?”五娘子歪头打量她,眼神充满了探究意味。 “这……”王二嫂哑口无言。 可是她心里却在飞快盘算:就算不是五娘子也罢,看儿子的样子总归是捞了个小娘子,这样也好,就是不知道捞到的是谁? “到底是怎么回事!”顾介甫怒了,喊高升,“去给我看看究竟!” 高升被叫过来,进了房中看清楚:“回禀老爷,床铺上只有王家少爷!” “不对吧?”王二嫂纳闷,她原想着就算不是五娘子也好歹捞了个娘子,怎么一个都没有? 想到这里就顾不上体面,自己也跟了进去。 她仔细在房间里查找,拿起那套衣裳:“这是谁的?” 寿云嗤笑一声:“这是戏服,想必是哪个戏班子在这里唱戏换衣裳时换下来的。” 王二嫂不气馁,扑到地上又开始翻捡,她在地毯里用手摸索了起来。 也是她运气好,居然摸到了一个金耳环,王二嫂喜气洋洋抬头:“是谁的耳环?!” 大家面面相觑。 大姨娘先扫视一圈,她自己脸先白了。 几个小娘子,只有三娘子耳朵上只剩下了一个金耳环。 “好啊!”王二嫂也发现了,她得意笑起来,“原来是姑表兄妹!这可不就是亲上加亲!” 叫小姑子看不起她!到头来女儿还不是要嫁进自家家门给自己跪着敬茶! 王二嫂忽然觉得这个结果可比五娘子来得解气多了。 六娘子更是不可置信,她看看娘,又看看三姐,像是明白了什么,转眼就浮现出气愤的表情。 里面王技也被门外的清新空气吹了一会,脑子渐渐清楚,他开口就答:“是三娘子!与我共度春宵的是三娘子!” 三娘子满脸绝望,眼泪已经涌上来了,她却不擦眼泪,只直直盯着大姨娘笑了起来。 嘴角勾得诡异,脸上笑着,泪水却落了满脸,像是要报复大姨娘。 就在这时顾一昭开口,她笑道:“这位王二嫂捡拾了别人耳环就乱说?我三姐一直跟我在一起。” “刚才赴宴时候大家众目睽睽看得见三姐与我在一起,我被人泼了水,就折返回去想找木兰拿我的备用衣裳,谁知路上遇到三姐姐,大家都知道她素来跟我不和,我们俩结结实实吵了一架,听见这里有人惊叫,这才一起携手来这里,焦不离孟,哪里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六娘子松了口气。 三娘子也松了口气,看向顾一昭,眼中神色变幻。 四娘子哼了一声,但没说什么。 眼见着污蔑不成,王二嫂急了,这可是她仅剩下的机会了,当即不管两人约定,大喊道:“王素娥!你别忘本!是你让我儿子这么干的,说要将自己女儿送过来,众目睽睽再加上老爷心软肯定会答应。你可不能抵赖!” “闭嘴!”顾介甫厉声呵斥,不许她在外面大吵大闹,“此事不可声张,若你再声张,我们顾家……” 说罢冷冷看她一眼。 王二嫂被他眼中的狠辣吓到,一时熄了声音。 周围高升心知肚明,老爷看似饶了王家,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只怕这两天内王二嫂母子就会暴毙而亡。 顾介甫警告完外人,就看了一眼大姨娘:“回去吧。” 他冷着脸带着一行人回了顾家,开了听松堂外面的祠堂,就厉声呵斥大姨娘:“跪下!” “老爷,我真是冤枉啊!”大姨娘哭诉,“您看见了她连三娘子都算计,难道我还会蠢到跟她谋害我女儿?” 太太也听到动静过来了,听明白前因后果后恨死了王素娥。 四娘子暗暗发急。 三娘子也有点后悔:早知道自己就不去救顾一昭了,否则顾一昭已经将娘处置了,哪里还用这样? 可眼见着娘受罚,她又…… 一时咬唇,不敢说话。 旁边六娘子却一脸愤怒看着亲娘,脸上再没有半点孺慕之情,像是在看一个人渣。 这句话很有道理,顾介甫仍旧怒气冲冲:“别当我看不出来,你家本来想算计小五!” 想到这个女儿聪颖,自己精心培养了是有大用处的,差点被王家拐走,当即怒火更盛,狠狠踹了大姨娘一脚。 眼看他要开口罚大姨娘,顾一昭却开口了:“回禀父亲,我自问与大姨娘素来无冤无仇,她要对付我,恐怕是因着近来的几件事。” “哦?什么事?”顾介甫疑惑。 “她能与你有什么?”太太也问。 “我近些日子管家,又出入外宅,所以发现了内外宅的一些人员往来不对劲,具体如何t,还请父亲容我唤来她们询问。”顾一昭淡淡道。 等顾介甫同意,她就叫木兰带了竹娘和紫筠、紫浅来佐证。 竹娘被豆蔻带进府中,已经在府里等候多时。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顾一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唯有四娘子,看见紫筠紫浅那一刻就明白了,拼命咬唇,压制住自己呼之欲出的怒火。 “你来这里,可是自愿?”顾一昭开门见山。 “愿意!”竹娘急切开口,“豆蔻妹子已经将情形如何跟我说了。” “那就好,你将你的故事从头跟我们大家说一遍。”顾一昭落座,示意她开口。 竹娘在等待她的这段时间已经打好了腹稿,闻言便说出自己的故事:“我们姐妹情深,我不幸被卖去坏人家,又被他转手要不要当做典妻给人生孩子赚钱,我妹妹停机知道后为了筹钱救我才投靠了一个大人物。” “大人物的确将我赎出来了,将身契交给了我,我对大人物感恩戴德,那人却说不用谢她,是我妹妹替她办事换来的,于是我在顾家附近找了个宅子,虽然见不到妹妹,但与妹妹一墙之隔已经足够幸福,我自己做漂洗纱布浆洗衣裳的活计,就等着恩人帮我给妹妹带话让我们姐妹见面。” 她的声音透了欢喜,周围人也跟着欢喜,期待着两姐妹见面的那天。 可竹娘想起了什么,脸上泪水滚滚跌落:“我满心期待两人见面,但我妹妹却没了踪影,我这时也聪明了些,拿着银钱去顾家后宅仆人居住的地方,辗转托人打听,才知道我妹妹跟了贵府三姨娘,因三姨娘被遣送回家,她也跟着回了老家,不幸在半路染病去世了!” 说到这里竹娘声音嘶哑,哽咽到几乎说不下去了,围观者无不跟着落泪,姐妹命途多舛,眼看着即将团聚却只能阴阳分割。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自然不可能就此作罢,因着恩人已经帮了我们姐妹良多,我不好跟她开口多要求什么,于是自己悄悄离开住所去寻妹妹尸首发葬。” 她找到了妹妹去世的地方千辛万苦摸到了乱葬岗,凭借妹妹脚上六指和头上缠着的黑头绳绑扎方式认出了妹妹:“乱葬岗里的穷人将尸首上的衣裳首饰都剥光了,加上过了几月尸首发胀变烂,本来我差点没认出来,可是头发却还在,我妹妹跟我头发一般浓密,黑色发绳跟头发同色所以躲过一劫,那个绑扎方式是我爹教我们姐妹的丁香结,是跑船人才会的死扣,寻常内陆人远离大海不会懂,再加上妹妹右脚脚趾是六个,所以我认出了妹妹。” 可妹妹的后脖颈却有大洞,看着想被利器捅伤的:“她不是服侍姨娘染病去世吗?怎么会有伤口?” 竹娘埋葬了妹妹,失魂落魄回到了苏州,原想去跟恩人打听,却不料在自己住所外面无意间看见了凶神恶煞的恩人带着两个男子在搜寻自己。 她吓坏了。 这才意识到所谓的恩人可能是想杀人灭口,自己的妹妹说不定也是被毁尸灭迹。 若不是她有良心不愿去麻烦恩人,估计去询问恩人的当时就已经被杀人灭口了! 竹娘躲到了暗处,正巧遇到顾一昭绣坊招人,她就进了绣坊成为绣娘,却仍旧想为妹妹报仇。 她在附近与顾家仆从们打听,了解了一些顾家内宅之事,隐约觉得五娘子是好人,在得知自己所处绣坊是五娘子绣坊时,便立刻鼓足勇气寻了豆蔻,请她为自己引荐五娘子,将此事呈了上来。 顾一昭等她说完又补充: “我记得三姨娘身边除了停机还有咏絮,两人若是秘密做事,咏絮必然会探听到风吹草动,也可将她叫上来一问作为佐证。” 大家讶然,都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样的事。 “好毒辣!”寿云评价。 “姨娘莫急,还有更毒辣的呢。”顾一昭笑笑,示意紫浅开口,紫浅就将从前的话说了一遍。 “那是假的!”紫筠矢口否认,“是紫浅嫉妒我受姨娘宠爱,信口开河!” 四娘子攥起了手帕:要是紫筠不认,就更难给大姨娘定罪,那娘的仇…… 她紧张看着顾一昭,不知不觉她已经极其依赖这个五妹。 顾一昭却不着急,意味深长看着紫筠:“你被安插在二姨娘那里,停机在二姨娘那,飞鸟尽良弓藏,停机已经被他们杀人灭口,你又怎么能保证自己不是下一个停机?” 这句话问到点子上,紫筠先是本能摇摇头,随后慢慢醒悟过来又不敢置信去看大姨娘,大姨娘垂首,不与她对视。 紫筠又看见了旁边抽泣着想念妹妹的竹娘,顿时面色煞白。 “你若是现在招认我还能保你一命,你是从犯并不是主犯,就算去了农庄粗衣糙食,至少不会丢掉小命。”顾一昭看她眼睛,认真道。 紫筠信。 她虽然不是五娘子的人,但她也听说过五娘子的名声:煨芋居丫鬟们的亲眷都去做府里田庄管事、商铺管事,豆蔻已经做了管事,而且丫鬟们都收入不菲。即使不是她的丫鬟五娘子也从不苛责任何下人,从来都是和气又讲道理。 这与表面慈和的大姨娘不同。 几乎是电石火光之间紫筠就做了决定,她开口,几乎是被狼追赶着般急切开口:“我说!我就是大姨娘放在二姨娘身边的棋子!” 随后一五一十将自己的秘密说了出来。 …… 庶女上青云 第100节 室内一片安静。 大家都看向了大姨娘。 二姨娘、三姨娘身边都有她所安插的人,这两个丫鬟与她分不开关系。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铁证如山,可大姨娘还是如平时一般微微一笑:“当时与她接头的是我的丫鬟绿依,与我何干?” 绿依是大姨娘的一等大丫鬟,左臂右膀一般,她居然就这么毫不留情将她舍弃了出去? 大家都吃了一惊。 “你这丫鬟,说说为什么要干涉主人家的事情?”大姨娘冷脸看着绿依,不可置信,像是今天才看清楚她一般,“我看你忠心,你却如此背主?说!为何要这样!” 绿依自己也小小吃了一惊。 可是她看着大姨娘的目光,大姨娘眼睛恶狠狠的,充满了威胁意味。 绿依想起了大姨娘曾用这样的眼神对付过许多人,想起自家年幼的妹妹,多病的母亲,那辩解的话又说不出来了。 反正大姨娘倒台她也活不成! 不如自己顶罪,也让大姨娘善待自己妹妹母亲。 想到这里绿依心一横:“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姨娘不知情!” 大姨娘松了口气:“将这贱婢送到最下等的煤窑窑里去,让她被煤工千人骑,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煤炭工人干惯了粗活,身上脏灰满身,管事为了让煤工安心做事就会在煤窑旁边设一个私窑,里面都是低等妓,进了里面就只有抬着出来。 绿依面如死灰,想起家人也只能忍着,明白在这种情况下大姨娘只有跟自己撇清关系才能获救。可她还是隐约觉得心里发恨。 “慢着!”就在这时顾一昭开口了,“便是官府判案也没有这么判的。《大雍律》里哪一条写了要将女子送往那种地方?” 绿依眼睛里迸发出星星,像是不可思议。 本来已经绝望垂下的头看向了五娘子,透出几丝希望。 “她是帮凶,是从犯,爹自来在衙门断案,自然知道教唆杀人案的从犯应当如何判。”顾一昭郎朗开口, “虽然家丑上不了衙门,但该流放的就改让她去外地庄子流放,律法该下狱的就让她去远处辛苦的田庄上做农活赎罪,律法里该判劳役便罚她去洗衣,为何要将好好的女子送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看种田经商文,我喜欢的大佬少地瓜太太开《豪商》啦,宋代大女主经商文,考据了很多书,我自己就很喜欢宋朝,所以我大看特看[星星眼]我很喜欢她的美食文,线下有幸要过她签名,她本人很有女权思想,但从不宣扬以此为卖点,我更喜欢了!所以碰瓷推荐一下她,大家喜欢就收藏看就行,请不要在她文下提及我。(°‵′)鞠躬[红心] 第63章 绿依满脸泪痕,跌坐在地上,眼神从大姨娘脸上看到侃侃而谈的五娘子连上,不敢相信五娘子居然能帮自己说话。 半响她才阖动干裂的嘴唇,艰难发问:“为什么?” 声音又轻又浅,但被顾一昭听在耳朵里。 她看着她答:“因为没有一个女子应当吃这种苦。” 三娘子在听到母亲要将绿依送到窑里后满脸不忍,六娘子更是直接想开口,却都在听到五娘子所言后缓和了下来,可是之后却更加怒目而视母亲。 六娘子痛苦吞咽了一下,像是要把满腔眼泪都咽下去,她揽起了姐姐的手,轻轻拍t拍她:刚才在园林里若不是五娘子机智,只怕王二嫂就要将姐姐诬赖成王家儿媳。 可那个圈套本来就是设给五娘子的,若不是五娘子机智,说不定她已经被表哥,不,王技那厮给…… 难道娘所谓的手段,所谓的报复,都是要将女儿家这么践踏么? 三娘子眼中仍然含泪,但却是愤怒的泪水。 旁边四娘子见大姨娘推出了绿依,眼中又是愤懑又是无奈:难道又让大姨娘这么逃了? 可推出来一个奴婢也好!她看看绿依:活该!助纣为虐,做帮凶就该想到自己有这么一天! 但这一切情绪在听到顾一昭所言后都熄灭了。 她不可置信看顾一昭,转眼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转瞬眼皮微阖,将眼里那些复杂的情绪隐藏起来:就连在这事情上她都比自己强。 太太一直冷眼旁观,此时也赞同点点头:“老爷,虽然这人可恶,但也是为儿女们积攒福报……” 寿云姨娘也在旁边玩着指尖上的大红蔻丹开口:“家里男丁稀薄,也算是为他们积福了,说不定我还能怀个男丁呢。” 顾介甫就点点头,松口判案:“既然如此,那按照《大雍律》里从犯来判你,应当是流放……” “等等,老爷,我还有话要说!”绿依仿佛在沙漠里遇到一汪清泉,失焦的眼神顿时又有了光彩。 诸人看过去,都有些诧异。 唯一大姨娘惊讶又错愕,面上勉强维持镇定。可眼神仍旧饱含警告:“绿依,既然老爷仁慈,你见好就收,否则就连我都保不住你。” “我就要说!”绿依已经不理会她了,郑重冲顾介甫行个大礼,“老爷赎罪,这时我才知道什么是好是什么坏!我从小不明是非,没有人教导过我,今日才明事理,我在大姨娘身边,帮她做了不少心腹事,我要禀告。” “一是大姨娘安插停机撺掇三姨娘在太太生产时动手脚,主要是为了让太太失足跌倒滑胎,最好一尸两命!” 此言一说,太太和曦宁都吓了一跳。 “二是当初正房卢太太去世,是大姨娘动的手脚!” 话音一落,满室皆惊。 “什么?”大娘子来做客本是隔岸观火,却没想到这件事还与自己有关,涉及亡母,她已经激动得泪沾衣襟,勉强问了两个字后已经哽咽不能出声。 还是弘哥儿挽住妹妹手臂扶她坐下,自己死死盯住绿依。 “胡说!她在胡说!”大姨娘眼见着自己最深的秘密被揭发,顿时失了往日的镇定,勉强开口。 “奴婢没有胡说。”绿依道,“大姨娘自来看似与世无争,其实心里一直筹谋着要做正房太太,所以当初卢夫人进门她就记恨上了,面上却与卢夫人做起了好姐妹,想出种种法子暗地里给卢夫人使绊子,离间老爷和夫人,等到夫人怀孕后,大姨娘看似友好和善,实际每次给夫人送的补汤都是重油滋补物,等还未到产期又暗地在夫人的汤剂里放了会早产的药材,所以导致大夫人早产,大小姐和大少爷身子骨自小就弱不说,卢夫人也缠绵病榻多了落红的毛病。” “之后大姨娘又处处挑唆卢夫人与老爷争吵,两人越吵越凶,一次争执夫人没站稳,一命呜呼,害得卢家与顾家落下世仇。这当中许多次细节我都可与卢家老仆从核对,绝无虚假。” 室内安静,弘哥儿与大娘子对视一眼,眼中都看到泪水,他们身边还有不少母亲陪嫁,自然可以询问。 “闭嘴!”大姨娘开口,“这贱人是看我要惩治她所以故意诬赖,老爷,您可不能信!” “你住嘴!”顾介甫训斥她一句,他已经脸色沉沉如落雨前的天空,低沉又压抑,又看向绿依,“继续,说下去。” “大姨娘高兴不已,她这时候也怀孕了,以为自己能从妾室扶正,谁知老爷与她虽然情浓,但还是与崔家提亲,准备迎娶崔大人的小女儿。于是等太太进门,大姨娘又故技重施,挑拨两人吵架。” “可这回老爷与太太投契,虽然也拌嘴但感情却蜜里调油一天好似一天,大姨娘失望,于是咬牙谋定了一件大事……” 大姨娘眼神中已经全然流露出恐惧,刚才的怒火一扫而空,死死盯住绿依的眼睛,似乎在盼望她不要说下去。 “大姨娘假意与太太起了争执,推搡太太反而故意跌倒,害得自己滑胎,让老爷和太太彻底离心离德。” 太太脸色也沉沉,这件事她自然知道,可当时她真以为是大姨娘推搡自己时没站稳,谁知她就是有意。 顾介甫一脸不可置信:“我还当……我还当……” 大姨娘事后跟他说“是我冲动了,去推搡太太反而害得自己失手跌倒”,当时顾介甫还以为大姨娘是贤惠体贴,故意将错处揽下。 现在看来,她是故意误导自己,利用她平日里贤惠的名声做局害太太。 那太太岂不是被冤枉了? 顾介甫脸色精彩的很,一会白一会红,半响才起身走到大姨娘身旁,狠狠冲她脸上打了个耳光:“好歹毒的心肠!” 大姨娘被打得趴到旁边的插屏紫檀木质屏风上,一头撞在了象牙屏心上,映得额角出了个红印。但她还是苦苦哀求:“老爷,我无从抵赖,可我做这些都是出于仰慕你啊!” 她扶着屏风的紫檀抱鼓墩勉强直起上身,睫毛抬了几抬,泪从眼眶中滴落。 “我仰慕老爷才四处拈酸吃醋,容不得旁人,我承认我善妒,我嫉妒,但这都是出于对老爷的仰慕之情啊!”大姨娘梨花带雨,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了。 太太难以遮掩脸上的鄙夷之情,扫了一眼女儿们,想让她们回避。 二娘子攥了攥拳头,从她记事起这位大姨娘就是这样,万一这回又被她靠撒娇落泪糊弄过去怎么办? 她焦急看了大姐姐一眼,大姐姐脸上泪已经干了,轻轻拍拍她手背,示意她看五娘子。 五娘子还是沉静站在那里,似乎一切都已经尽在掌握,她眼看着顾介甫已经面露不忍,就要伸手去扶大姨娘,便冷冷开口:“这话我们闺阁女儿听起来不合适,只不过近日听高管事说外院有一位夫人上门求见,因她自称曾是户部尚书夫人,我不敢怠慢,礼遇了她在客房住着,今天她还有话对父亲说。” “郑清芷?”大姨娘的表演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了喉咙。 “她?”顾介甫伸出去的手落在了半空,转而看着顾一昭,像是陷入了什么幻梦。 本已经是朝廷命官,朝堂上春风得意的人物,可是此时脑子迷幻,动作木然,表情木然,像是被定住了。 顾一昭很满意,便行礼道别:“女儿们告退。”,说罢就不顾姐妹们还在翘首期盼,拉着她们出了内宅。 二娘子都快急切万分,出门就甩开了顾一昭的手:“小五你傻啊,现在正是看热闹的时候。” 四娘子虽然急切于看大姨娘受罚,但她不明白为什么来了一位夫人后在座的大人都变了脸色,好奇不已。 至于三娘子和六娘子就更不用说了,她们亲娘就要受审。 “走吧,我们还去外面的水阁偷看。”顾一昭挥挥手,示意她们跟着自己走。 她们几个熟门熟路进了北窗的水阁,蜷缩在船舱里,竖起耳朵听着花厅传来的动静。 此景此景与几年前一模一样。 只不过当初是看大姨娘剥夺管家权,今日又是看她受罚。 三娘子咬咬嘴唇,神色复杂看了顾一昭一眼。 随着通禀,那位夫人款款走进内宅。 太太看着这位郑清芷夫人,她比自己大约大个四五岁,但面容平和到如同那些七八十的老夫人一般,身着石青地云凤杂宝两色缎小袄,下着顾绣达摩像织金裙,统身没有什么首饰,只用一根桃木簪簪起头发而已。 但通身气质出众,宛如幽谷百合,如今更是满脸豁达,平和包容,看着似有正气罩身。 太太看着她就觉满目庄严、肃穆,让人肃然起敬。 可她抬手理碎发的那一刻,太太还是敏锐从她手腕看到乐户特有的纹身,那是怕乐户逃跑所文的印记。 “轰”一声,太太呆在原地。 户部尚书夫人……乐户……户部贪墨案,她也隐约听说过,上一任户部尚书被卷入贪墨案,家中女眷被罚入乐籍…… 可这与老爷,与大姨娘有什么干系? 顾介甫从看到这位夫人的那一刻就极其激动,眼睛一转不转盯着她,似乎生怕她飞了。 旁边喜樱娘子看情形不对,赶紧拉着四姨娘告退,寿云还想看,犹犹豫豫到底也是跟着走了。 郑清芷仍旧神色自若,笑道:“没想到今生还能再见。”, 顾介甫迷迷瞪瞪,像在做梦,嘴里含含糊糊,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庶女上青云 第101节 还是太太招呼客人:“您请坐。”,郑清芷道了声谢,并不坐在正席t上,而是坐在了旁边的维扬木杌:“我如今已经是平民籍,无法与两位平起平坐。” 顾介甫这才如梦初醒,看向郑清芷:“你,你,清芷?”最后两个字近乎呓语,像是误闯进一个多年前的旧梦。 “你如今过得怎么样?”他的声音也沾染了几分恍惚,很轻很轻,像是怕惊扰停靠的蝴蝶。 郑清芷微微一笑,轻舟已过万重山:“还好,当初娘家婆家出事,我唯一的孩子得了伤寒去世,我也做了乐户,不过如今已经都过去了。” 她明明是太太同龄人,但鱼尾有淡淡的纹路,显然已经经过无数风吹雨打,可她笑起来仍旧神色平和,自带柔和。 太太不由得心生敬佩,扪心自问,若是自己遇上这样的事肯定当场就自戕了,至少自戕不用受煎熬,谁能忍受人生境遇天差地别呢。 “是我没去救你。”顾介甫看着她的风霜,眼中也有了悔恨,“我……我当然知道你家出事,但我还记着当初的绝交信……” 他说不下去了,但神色坦然。 “绝交信?”郑清芷纳闷,“我,我当初寄出的绝不是绝交信,而是想携手……私奔的信件。” 她说着说着居然笑起来,似乎过去的风霜已经足够轻描淡写:“当时太年幼,又不懂事,见笑了。” “怎么可能?”顾介甫看了看她,不可置信,“我明明收到的是!” “回禀老爷,这奴婢也知道。”旁边跪着的绿依开口,“有次姨娘发烧烧糊涂时曾无意间流露出几句,说她代笔,说梳妆匣里有信笺。” “我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如今想来应当有问题,还请老爷派人去看大姨娘妆匣。” 不等绿依再说一遍,顾介甫已经开口:“高升,去找。” “是。”高升似乎知道这件事对老爷很重要,快步将妆匣取过来,他手快,已经在妆匣暗盒摸到了机关,那封信正赫然躺在妆匣里。 大姨娘嘴唇控制不止颤抖,满脸的惊慌、恐惧。 她几乎要晕厥过去了。 时日过了多年,信笺已然泛黄,顾介甫拿起信件,几乎是十目一行扫视起来上面的内容。 郑清芷也“啊”了一声,随后歉意笑:“那是我小时候仿照薛涛笺用桃花香草自制的信纸,因此边缘都模糊了,还请顾大人看完后就还给我吧。” 她面上已经全然是释然。 而顾介甫拿着那封信,眼眶慢慢红了。他咬着后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以为,我以为……” 他以为对方踩了自己一脚去攀高枝,却不想是被爹娘强迫。 他恨她背信弃义,恨她始乱终弃,所以在郑家出事时并没有出手相救,在她没入乐籍时并没有出手。 原来…… 而自己居然将始作俑者当做真身,宠爱了她这么多年,现在看来,真像个笑话。 大姨娘咬死舌尖,逼迫自己清醒,随后一路哭着爬到郑清芷脚边:“郑妹妹,求求你!当年你是最温和的!人人都夸你慈和宽容,求你饶我这一回!” 郑清芷挪开腿,看着她怜悯摇摇头:“当年你也这么嘴甜,围着我一口一个郑妹妹,央求我教你画眉,教你画画,还说自己家贫但一心慕学要跟我学我的馆阁体,却没想到你学会是为了伪造我的笔迹。” “当年,我的确是鬼迷心窍,一时糊涂!”大姨娘哭着求情,“砰砰砰”使劲往地上磕头,额头上红印不住,“还请妹妹帮我说说话,反正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我已经放下此事……”郑清芷淡淡开口。 大姨娘大喜,继续求她:“您既然已放下,看在我对少爷仰慕的份上,求求您帮我劝劝少爷……”,这里的少爷就如年少时的称呼。 可郑清芷却继续说下去:“我已经放下此事并不代表我就要原谅你,再者,你所说的是真心仰慕么?” 她笑笑:“若真心心悦一人,要的是他高兴,要他人生顺遂,得偿所愿,即使这份顺遂与你无关,这才是真的心悦。” 大姨娘面如死灰。 太太在旁赞同点点头,虽然与这位郑清芷素不相识,但觉得她言语都说到了自己心坎上去,当初自己对缠绵病榻的那位,又何尝不是如此? 世间的心悦或许有很多种,但究其本质都是愿她幸福,即使这幸福与自己无关。 顾介甫再看向大姨娘时已经神情彻底冷了下来,他脸上那种温情一扫而空,代替的是彻底的冷漠,吩咐高升:“带下去吧。” 高升应了下来,示意几个婆子将大姨娘和绿依带了下去,自己也跟着退下。 太太也看了看两人神情,也识趣离开,留下这两人在房舍内。 同为女人她自然很了解郑清芷,既佩服她当年能顶住家族压力咬牙愿意与心上人私奔,又佩服她能在情郎失约后咬牙另嫁绝不回头,更佩服她能从家族起落中仍旧保持豁达。 私心里她甚至希望顾介甫能庇佑她,让她今后的人生少一些风霜。 室内一片安静,自打诸人都出去后,顾介甫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眼眶彻底红了,从肺腑间长长叹息一口。 郑夫人倒很镇定,还是淡淡一笑,伸手要顾介甫手里的旧信:“给我吧。” 顾介甫却不放,死死攥住信笺一角。已经在官场风霜上若无其事过了几十年的探花郎,此刻却红了眼睛,困兽一般死死盯住她。 郑夫人也毫无畏惧,坦然盯着他。 四目相对,两人都不相让,像是又回到意气飞扬的少年时,那几十年的风霜与物是人非似乎都没有出现过。 嘈杂的红尘万丈、几十年各自陌生的生活、顾介甫鬓角掺杂的白发、郑夫人眼角的鱼尾纹,大宅邸、官场、科举、公文、婆母、后宅,所有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消失了。 他们好像还是少年,笑眯眯站在桃花汛到来的太原城,招呼对方去摘柳条编了背篓去捞鱼。 “你才捞了三条!我足足有七条!” “可我也有泥鳅,小泥鳅也算吧?” 两家的田庄挨着,他们还小时就天天玩在一起。 夏天最热时水面波光粼粼,太原城的日头很毒,正午时万物没有影子,村民都受不了热去阴凉地歇午觉了,日光照到大地上将一切照的如同夜间,很奇怪的观感,但就有这样的感觉。 清芷却不怕,安心捕鱼,水面的金光一圈一圈泛着涟漪晃悠,她捕了一条鱼上来,青鱼尾巴劲大,使劲在篮子里挣扎,“啪啪”拍着竹篮,在两人脸上溅出了一串水珠。 水珠溅到两人脸上,冰冰凉凉,他俩同时惊觉,身边的时空停止了静止,忽然开始飞速流淌。 两人的眼神也不复刚才的无忧无虑,似乎也带着江南湿润水意,湿漉漉看着对方。 眼神中有悲悯、有疼惜,有遗憾,像是江南的杏花春雨下了五百年。 良久顾介甫膝盖一屈—— “是我不好。” 他跪了下来。 没有明察秋毫发现大姨娘的阴谋,没有更勇敢些,更记恨无辜的她多年,没有在她家族覆灭时将她营救出来。 一想到让她在尘世中吃了这么多苦,顾介甫就想以死谢罪。 “都过去了。”郑夫人已经看开,并无任何触动,“当年我从高处跌落谷底,昔日亲友白眼以待,父兄身首异处,算是看惯人间冷暖。你也没有救我的义务。” 她若是恨自己还好。 宁可她恨,恨得咬牙切齿,恨得食肉寝皮,恨得诅咒重重,也胜过现在风轻云淡。 顾介甫压抑住心里低落黑潮,开口:“请你留下可好?……” “我可助你脱离乐籍,给你银两田产,虽然做不了正妻,只能委屈你做良妾,但我不会嫌弃你做过乐工,府里绝不会有人敢对你不敬,我会将妾室都遣散,今后身边除了太太就是你,容我慢慢补偿你……” 他罕见哽咽。 郑夫人摇摇头,她已将过往情爱已经放下:“多谢好意,不过我遇上好心人已经助我脱籍,如今误会揭开就好,免得你记恨我产生业力来生还要纠葛。” 她又伸手从顾介甫手里想抽走那张迟到了几十年的信笺,然而还是没抽走。 不过这回郑夫人已经不执着了,她释然一笑:“看来拿不走是天意了。” 她拍拍手,潇洒起身:“既如此,就留给你吧,天色已晚,我也该告辞了。” 说罢转身就走,居然丝毫不记挂那张信笺了。 “等等!”顾介甫捏着信笺,盯着她离开的身影,不可置信,眼中俱是伤痛。 可她头也没回。 小娘子们从船舱中爬出来,各个神色迥异。 大家都知道大姨娘这回是在劫难逃了,原先还能靠老爷旧情顺利逃脱,可却没想到那些旧情都是她偷来的,今日就要连本带利偿还。 从前挥霍那些旧情有多得意,如今偿还就有多痛苦。 三娘子没说话,拉拉六娘子的手:“我想去柴房再t看看姨娘。” 两人都知道这回应当是最后一次见大姨娘了。 “我不去。”六娘子摇摇头,非常决绝,“姐姐又何必?她那么……歹毒,偷了旁人的情郎,还将忠心耿耿的绿依送到那种地方,还要设计小五给王技……” 每一样行为都让她又痛苦又愤恨。若是路人做了这些事,只怕她当时就要唾弃,扭送那人去见官,就是因为是她娘所以才忍到现在。 四娘子没说话,半天才回了一句:“怪不得大姨娘这么多年能够荣宠不断。” 几个姐妹点点头。 大姨娘知道老爷的白月光是什么样的,并且不住模仿这位白月光,顾介甫恨上了当年高嫁的白月光,潜意识却无比喜欢白月光的穿衣打扮、身形眉宇、气质,所以大姨娘才能顺利上位。 她模仿得太久了,或许自己也当自己是这位白月光了,图谋起了正妻位子,如果她在这过程中没有伤害无辜的人,那也算是励志故事,偏偏为了自己的利益毒害太多人。 当天晚上,顾一昭就在后门外送走了郑清芷。 她是发自内心感谢:“多谢夫人能忍住当年伤疤伤痛帮我这个忙。”,她说动了高升媳妇,寻了这位郑夫人,仔细询问才发现有内情,就想到让这位夫人来外院暂住,等一个机会,要得就是一击必中。 “互惠互利而已。”郑夫人看她的眼神都比看顾介甫热切,“多亏你帮我脱离乐籍,我要谢谢你才是。” 高升媳妇带着顾一昭上门拜访时她先是惊讶,而后是不顾一切抓住机会:“只要不谋害旁人,我愿以一切代价来求得脱籍。” 顾一昭原本只是想问问郑夫人当年事,可见她眉眼与大姨娘极其相似便自然而然生了疑惑:难道是替身文学? 于是她闲闲聊道:“我爹待大姨娘王素娥极好……” “王素娥?”郑夫人惊讶,“原来她都做姨娘了么?当年她……她算是我们的青鸟使。” 高升媳妇在旁边就将当年的事说出来,郑夫人更是错愕:“我……我送出的信不是绝交啊……” 顾一昭敏锐捕捉到了疑点:“那不如夫人脱籍后听我差遣如何?”她本能觉得这一招是扳倒大姨娘的重中之重。 至于脱籍,顾一昭虽然没这本事但求了大姐,大姐如今是韩王孙夫人,手中也握有权柄,脱籍轻而易举。 郑清芷脱籍后就依照顾一昭吩咐住在顾家附近一直等待机会。原本以为这一天很遥远,谁知很快就等到了几回。 顾一昭递过来一个盒子。 郑夫人接过盒子,打开看见她的身契:“这?”,她这时候才真正激动含泪,自打成了乐籍就从未想过有一天还能成为自由身。原以为五娘子留着自己要有大用,谁知她轻而易举就得了自由。 “拿着吧,您以后自由随性,想去哪里去哪里。”顾一昭又指点她,“里面还有五十两银子,可助您安身立命。” 她不好意思一笑:“我是内宅庶女,没有太多家财,这一点虽然不多但也是我的心意。您莫要嫌弃。” 庶女上青云 第102节 “不嫌弃,不嫌弃。”郑夫人激动不已。 她亲近的家人都已经惨死,不亲近的都冷眼以待,唯有五娘子待她赤诚。一开始不让她做乐籍已经感恩戴德,现在还将身契还给她,给她银两。 她泪花闪现:“我必会好好赚钱攒钱,尽快还给五娘子。” 眼看她只身飘零,也不知道去哪里,恐怕刚获救又被人欺负,顾一昭想想就:“我名下的绣坊和扇子店需要画工,不知道夫人可愿意做画师?” 如今生意扩张,四姨娘一个人已经画不过来了。 眼见着郑清芷张大嘴,顾一昭赶紧补充:“我不是轻慢您的意思,只是建议。”,古代文化人还是很有傲骨的,不愿意将自己的画作变成银两。 “自然极好。”郑清芷赶紧点头,“我只是诧异于五娘子待我极好。” “您不必介怀,日子久了就知道我的为人,必然没有陷阱。”顾一昭笑眯眯宽慰她。 她倒是有心保护郑清芷,看顾介甫对大姨娘这么宠爱的程度,对白月光肯定更甚,以后冷静过来说不定会强取豪夺,不如将这位苦命的郑夫人纳入自己庇护,让顾介甫来个灯下黑,找不到人才好。 既然郑清芷愿意,五娘子就请大姐姐安置了一处妥当的住所。大娘子自然千万个愿意,若不是郑清芷帮忙,害死她娘的大姨娘还不能受到严惩呢,大娘子就寻了一处住所,拍着胸膛向妹妹保证谁都找不到郑娘子。 当天老爷闭门不出。 等到第二天时他亲自去寻了太太商量,两人商量了半夜,最终宣布了处罚结果:将大姨娘剥光财物,先跪祠堂给故去的先夫人卢氏磕头认错,再打五十大板,打完后送去卢家任由卢家处罚,若卢家不愿发落就押送到家里在关外的庄子上去禁闭做洗衣妇,洗到老死为止。 绿依悔过及时,有立功作为,又兼之是从犯,所以减少刑罚,押送到太原老家的庄子上做杂役十年。 处置完毕后顾介甫骤然受到打击,他一下变老了好几岁,魂魄不守,除了处理公务大半时间都在闲坐,似乎魂魄已经神游各处。 大姨娘被家规鞭挞时,勒令在仪门处,让全家仆妇都来围观。 她额头已经因为磕头而变肿胀、变红,熬了几夜后整个人失魂落魄,形容憔悴,哪里还有当初耀武扬威的风光模样? 仆妇们最是八卦,指指点点着大姨娘的罪证,让她无处可逃,偏身上的竹板狠狠砸在身上,打竹板的婆子是崔氏的人,知道她试图害得崔氏小产而亡后前一夜就特意给毛竹削了无数毛边出来,又在荨麻堆里裹了好几次。 此时板子落在身上,毛竹的小刺戳进了皮肉,皮开肉绽,皮肤劈裂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再一下,荨麻的草尖没入了血肉,浑身钻心的痒,钻心的痛。 又痒又痛。 大姨娘一会笑,一会痛得哀嚎,声音响彻整个仪门。 枕流斋里,三娘子和六娘子并排坐着,虽然听不见外面的哀嚎声,但心里也是收紧。 旁边的墨香不忍心,就问:“不如我去送药膏过去?要么两位娘子去看一眼吧。” “不去。”六娘子坚定摇摇头,“她连三姐姐都算计进男人被窝了,更兼这么多条人命,我不去!” 三娘子走到窗边,不舍看了看外面,但还是也跟着坚决摇头:“我也不去!” 外面木兰来拜访:“大姨娘的东西都没带走,如今被查抄出来,太太问五娘子,五娘子说让两位小娘子分了,不知道两位什么时候过去?” 六娘子摇摇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普通夏布衣裳:“我们不要。都赔给几位姐姐吧。” 她们娘害死了卢氏,亏得大姐姐还素日里照顾她们,都不知道哪来的脸再去见大姐姐? 更兼之毒死了二姨娘、害死了三姨娘,还意图谋杀太太不成,简直没法再见各位姐妹。 “说起来还要谢谢五娘子,又帮了三姐又救了姨娘,若不是她提出送到煤窑不妥,说不定今日被送到那里的就是娘。”六娘子开口。 想起这个三娘子就心有余悸:“当时爹发那么大火,说不定……还真会……” 那她们俩可要心痛死,即使亲娘犯了杀人的罪过,也不希望她进煤窑被无数陌生男子糟蹋。 大姨娘身前积攒下了几千两银票,两个田庄、三个商铺,老爷将商铺都充了顾家,田庄则是赔给了卢氏,银票、首饰交给了太太。 卢氏将田庄都给了大娘子和弘哥儿,然而他们两人转手就全给了顾一昭:“若不是五妹帮我们娘报仇,我们俩还不知道要被蒙要什么时候去。” 太太给了四娘子一份后剩下就都给了顾一昭:“这回多亏了五娘子。”,她自己生产弥哥儿时差点滑胎就是大姨娘所害,自然对大姨娘深恶痛绝,捎带着也感激五娘子机智找到了郑清芷,否则老爷肯定不会严惩大姨娘,说不定过几年大姨娘又要蹦跶出来。 四娘子也不要:“我拿着它就如拿着姨娘的卖命钱,给五娘子吧,也算我的谢礼。” 她除了别别扭扭送了银票到煨芋居,还从怀里飞速掏出个荷包拍到桌上:“这是我亲自绣的,连劈丝线都没让旁人代劳。” “呦!四姐亲自做的?”顾一昭纳罕,捡起荷包看,“黄绣娘该念阿弥陀佛了。”,她们几姐妹对于女红课都是能逃就逃,平日里送礼的荷包绣件都是丫鬟代劳,自己收工前缝上两针就算自己做的,没想到四娘子居然还自己做了一个荷包? 可是四姨娘什么话都没说,匆匆说了句“多谢”,又匆匆跑出了煨芋居,好像后面有狼虫虎豹在追赶一样。 几千两的银票、金条、金银首饰、几匣子还未镶嵌的鸽血红、t金刚钻、祖母绿,还有两家常州府最好地段的田庄,全部都归了顾一昭。 卢家也送来了二百两银票的谢礼,她们家很看重那位早逝的姑奶奶,要不然也不会为此跟顾家翻脸,得知是五娘子帮的忙,索性送了一份丰厚的礼物。 顾一昭还想让给大姐和大哥,但他们俩都不受,反而认真行礼拜谢顾一昭:“若不是五妹,我们的母亲在九泉下都不能瞑目!” 高升媳妇也偷偷来内宅给顾一昭送了一份礼物。 多亏五娘子出主意,让他们冒险去彻查郑清芷之事,而且五娘子还不居功,在老爷跟前将这件事的功劳都送到高升身上,让顾介甫对这他们更加信重。 这不最近老爷发话,让两人的儿子给弥哥儿做仆从。原本顾介甫不想让太太势大,所以不愿让高升与太太的人扯上关系,可高升媳妇也要为儿子打算,这回做了让老爷满意的事,老爷也同意了让弥哥儿多个随从。 高升媳妇高兴不已,高升对老爷近乎执拗的忠诚,可高升媳妇不一定啊,她更看重自己小家利益和儿子利益。 如今儿子跟着未来的顾家家主弥哥儿,也就能做未来的高升,至少三代人幸福有保障了。 因此她将这些功劳都记到了顾一昭头上:“若不是五娘子指点,只怕我还在蒙头做活呢!” 四姨娘看着一屋子的东西目瞪口呆: 她翻起那匹内造折枝花缎布料,缂丝金地人物布料,又翻了翻翟鸟折枝花缎织金襕的布料,嗅了嗅黄花梨百宝嵌顶竖柜里头好闻的木头香,转了身坐在红木官帽椅上,捏捏桌上摆着的珊瑚象牙珍珠白玉盘清供:“卢家真大方啊。” 顾一昭在旁边吃点心,很是适意。 她手里的酥香炙肉肉松饼,这是一种极其松软的小饼,咬一口绵软的外皮微焦,里面的闲聊则是肉脯、火腿、烤肉三种肉混合而成,肉汁饱满,迸发在嘴里,火腿带着鲜美,烤肉焦香,肉脯则腊味十足,混合在一起后三种滋味让整个小饼滋味更加复合。 四姨娘这还没完,还起身去翻一叠银票:“原来五千两的银票这么厚一摞呢!”,每张是百两,就是五十张。 下头还压着常州府的田庄两张契约。 四姨娘觉得眼花缭乱:“天爷,我是不是做了个好梦?” “您这去哪里捡这么好的梦?”麦花在旁边算账入库,“就是做梦我都不敢想。” “是啊。”山矾记账写账簿,“先前听说富贵到珍珠打弹子玩,如今看来我们家也能这般玩了。” 居然拿匣子装着拇指大的鸽血红,四处折射出流潋光彩的金刚钻,深沉晶莹如方糖的祖母绿,如今居然是一匣子一匣子的,各个套着一层薄布口袋,随手就能摸起一把。 更不用提金银首饰满满两妆匣:“大姨娘真厉害,平日里什么都不戴,私下攒了这么多好宝贝。” 这些东西摆放在桌上,简直让人眼花缭乱,若是太阳照进来,简直亮晶晶到处是光点,晃得人眼睛花。 顾一昭勉励大家:“等清点造册之后,给大家都送一份,也犒劳大家这段日子跟我辛苦筹谋。” 麦花一样就挑中那个金斧头:“我要这个,这与我当天砸锁的斧头很像!” “好好好。”顾一昭笑,“大功臣,都多挑些。” 满屋子的小丫鬟们都欢呼起来。 【作者有话说】 一些mvp结算场面[狗头] 今天得到个消息,落选了一个全国性质的文学奖项,非常沮丧,俺觉得写得很好啊[小丑]!化悲痛为动力,奋力写了一万字。总有一天,俺龙傲天会携俺的十万读者宝宝们,龙王归来[愤怒] 第64章 郑清芷就此安静在曼宁寻觅的住所踏实住下来,雇了个三十多的仆妇帮忙料理生活琐事,自己则足不出户。她性子安静而疏阔,很快就在这样的环境安闲生活了起来,生活安定后她有了创作的心情,每日里画各种画卷,豆蔻每过半月就来寻她收一回纸样,按月结钱,自己也自食其力,慢慢攒钱将欠顾一昭的钱给还了,人居然胖了些,面色也红润了许多。 因着受曼宁照拂,所以曼宁见了她几面,私下里寻五娘子时跟她感慨:“说起来爹也有错。” “那是自然。”五娘子觉得顾介甫太小心眼,郑夫人就算当初真的甩了他攀高枝那不也是情势所逼嘛,古代环境下让个大家闺秀还能怎么办?而且她后面跌落云端时恨归恨,帮她脱籍也是一件好事,何必装作不知道这回事。 “郑夫人的安全我就托付给姐姐了。”,顾一昭现在就怕亲爹犯浑,毕竟他是苏州城说一不二的长官,要在城里找个人很容易,别回头又抓住郑夫人玩什么旧情复燃的把戏。 大娘子自然乐意:“妹妹待我这么重的恩情,藏个个把人有什么?再说镇日无聊,正好有事干。” 仰鹤白待她太好,大小事务都不许拿来让她烦忧,上无长辈,又没有妯娌亲戚,她镇日觉得无聊,拿了家里的账册来管家,却发现不管是仰鹤白的私产还是她的陪嫁都被专人打理得井井有条,根本插不上手。 “姐姐既然觉得无聊,不如跟夫人们交际,渐渐往权力场上耳濡目染些如何?”顾一昭就给她出主意,“我记得书上馆陶公主、窦漪房等女眷虽然并没有实际官职,但也能把控朝政风云,姐姐既然嫁进韩王家,注定就与寻常闲云野鹤不沾边,与其进了京城两眼一摸瞎,不如现在先试炼着?” “这……”曼宁迟疑了,她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选项。 “太太对我们教导虽然无微不至,可到底都是内宅之事,放到朝廷上就不够用了,我这些日子在外宅出入,自觉眼界开拓不少,姐姐不看看天下,难道要甘心做内宅夫人?”顾一昭继续鼓动她。 “不。”曼宁几乎是脱口而出。 “如今以姐夫的地位和娘家的助力,姐姐在江南社交场上大可横着走,交际起来试错度很高,也能观察到权利博弈和人之间的微妙互动。等去了京城自然有不少长辈权贵,动辄容易得罪人,反而不如江南好练手。”顾一昭给她出主意。 曼宁果然心动:“说来有道理,我与仰鹤白自小读一样的书本,我还比他读得多呢,没道理成婚后反而不如他,要依靠他在外面独当一面才能过日子,我也可以尝试一二……” “姐姐说得对。”顾一昭给她鼓掌。 曼宁被鼓动起来,当下就叫了仰鹤白的幕僚进来问计,叫他把江南的官场脉络给自己讲一遍。 托大姐的福顾一昭也在屏风后跟着蹭听到不少,让她眼界大为增长: 江南因为富庶的缘故被多方盯着。 有江南土著世家,他们也曾在朝代更迭时为打天下的那位皇帝做过资金库,所以在江山已定后获得了大量利益,这些世家注重子弟教育,源远流长,重视祭田、家塾,家族子弟们在江南守望互助,可以说家族基业稳固,像顾家相熟的赵飞鸾家就是其中之一,之前被仰鹤白扳倒的邓家也是其中翘楚。 这样的世家被皇家所忌惮,皇家既要利用他们对江南的深耕来控制统治江南,又要防着这些世家膨胀,捧出另一个皇帝来搅动天下风云,所以又拉又打,像这回处置邓家,就是皇帝亲信揣摩皇帝心思的举动。 当然这些并不是幕僚说出口的,而是顾一昭根据他的前后言语和支支吾吾语气自己翻译揣测过来的意思。 听到这里顾一昭不由得感慨:当时以为仰鹤白冲冠一怒为红颜,萧辰为兄弟两肋插刀是仗义,如今回想背后其实都是政治,而且两人肯定是在猜到皇帝心思后才动手,怪不得当时有恃无恐。 除了世家,还有新朝建立后皇上分封的子侄功臣,不过这些基本两三代就被下一任皇帝找个借口抄家革职了; 再就是朝堂中各党的心腹亲信,值得提拔的官吏、吃不了边远苦地的关系户官员,还有各位皇子的……钱袋子。 幕僚说得云里雾里,还是大娘子私下里告诉妹妹:“听仰鹤白说,各位皇子都会在江南控制那么一两个官员替自己揽财。” 这个顾一昭了解,自来皇权斗争激烈,光是看本次鲁王上位成皇帝的艰难过程就知道权利角逐有多冷酷无情。 皇子们要操纵权利,要招兵买马,要买动消息,打通人脉,都离不开金钱。这金钱又不是他们自己能凭空变出来的,只能私下里想法子去筹谋。 于是有些世家会主动靠近皇子当资助人,为的就是赌对皇子登基后给自己重利,自古以来吕不韦之流总是络绎不绝。 可以说江南就是整个大雍朝时局的微缩版,每一个官员的调任、离任、上t任,背后都有朝堂上各方势力的角逐。 这些知识让五娘子耳目一新,她有时候也会接触顾家的幕僚,也能在爹爹和幕僚谈天说地时蹭听一耳朵半耳朵,但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系统直白,让她的理解更进一步。 大娘子是个好学生,学习了这些基础知识后就踊跃加以实践,一改往日深居简出的低调作风,开始频频赴宴,各处将自己学到的知识加以实践。 她不爱抢风头,低调出现在宴席上,又性格温柔,平易近人,很擅长称赞别人,因此很快在江南社交场上崭露头角。 庶女上青云 第103节 仰鹤白自然是没意见,顾一昭毫不怀疑,大姐说酸是甜,仰鹤白也会忙不迭点头:“太甜了!” 仰鹤白很满意五娘子,对萧辰私下里说起来更是赞不绝口:“我那个妻妹,年纪虽小人却通透,先前揭开了我岳母的仇怨,如今还引导大姐学着理事,当真是不错。” 萧辰问都不问是哪个妻妹,自打五娘子替卢夫人报仇后,仰鹤白如今说起妻妹也就单指五娘子一个。 萧辰笑:“我先前还担心她被坏人所害,没想到她倒是反抓了坏人。” “这位顾家五娘子,大抵就是俗语里所说,被人牙子拐走反卖人牙子的那种聪明人吧。”仰鹤白也笑着赞叹。 萧辰的眼中带了些怜悯:“都说她聪明,其实也是生活得不好才会被逼着学会聪明,否则谁不喜欢小桥流水安逸喝茶观花呢?” “这也是东坡先生所说,我愿生儿鲁且愚。可见自古以来都这样。”,他似乎也深有感触,看了看案牍上一堆公文。 “真是掉书袋。”仰鹤白撇嘴,做了个鬼脸取笑表哥。 “别闹。”萧辰轻笑,随手捻了一块锭子墨块去弹他,随后理直气壮吩咐他:“我手脏了,你来念京城来信吧。” “!”仰鹤白佯装生气,又忍不住自己也好奇,“我看看。” 他拆开信皮,匆匆扫了几行后忽然面色变得严峻,递到了萧辰跟前:“表哥?” * 因着是家丑,所以大姨娘这件事并未张扬,甚至顾家很多人也不知道,只知道大姨娘盗窃被老爷按照家规打板子,又被送到了外地庄子上。 这在大家族里很常见,也就没有人惦记着顾家这桩丑闻。 顾家经过这件事后风气倒为肃清,原先那些大姨娘的心腹仆从被顾一昭一一梳理,或送走或辞退,府上也多了许多专心做事的人,少了阿谀奉承人浮于事,风气为之一变。 太太赞扬顾一昭:“如今家里倒是比往常多了许多银子。” 是呢,主要是五娘子又颁布了好几处开源节流的举措。 家里在江南各地的几处宅子时常空着闲置,仆从也没有什么积极性,时间久了房子也老旧,没了人气容易倒塌,顾一昭就主张将那些按照如今顾家的门楣看不上去住的老房子都修缮一遍,赁给官员、书生这样有地位的客户,不求赁金多少,只求能低调安稳,顺带结个人脉,多给房子增加些人气。 赁金一部分分给留守在各处宅子的仆人,让他们生活有盼头更有工作积极性,还有一部分则收回大宅,增加收入。 再就是园子里的花草,平日里找人疏通水渠,叫人种上荷花、菱角,等收获时,一部分送到府上自己吃,一部分容许他们拿出去卖,给她们增加进项。 再就是花,像桃花的桃胶、秋日结的果实、柿子树的柿子、杏树结的杏子……也是一部分用作府里自用,多出来的部分都留给照料果木的仆人们。 像大姐姐所住的青筠阁,竹子很多,顾一昭也开口同意仆从定时挖了笋去卖,免得笋太多反而根基冲破了房屋根基,这样一来也省了去从外面雇佣挖笋工人的费用。 只不过勒令这些仆从低调,不得以知府家人在外面仗势欺人,否则之后就再也不许进园子里了。 因着这样一来有太多农产品有出售,难免让整个房子乱哄哄。 顾一昭就请示了太太后问那些仆从:“我自己开了南北杂货铺,可以叫府上的这些农产品都来我店里寄卖,不过我要抽一成银子。” 仆从们自然都愿意,因为他们平日里在园子里当差,要出售也是告假或是托付给住在外面的家里人,要是没有家里人住外面还要花钱请外院的小厮跑腿,说实话,抽成的比一成还狠。 如今交给五娘子,自己又不用操心,只要每次将打理好的蔬菜送到后门,自然有五娘子派来的船来接送,也省心许多。 太太笑:“这个小财迷,自己还巴着我们园子赚钱呢。” “那也是太太疼我,我才能有这样的风光。”顾一昭如今已经跟太太很熟了,所以熟不拘礼。 “再说我拿了银子也好给二姐多添妆些。” 二娘子也该出嫁了,她被太太强留了一年多,如今是再依依不舍也该嫁出去了。如今太太天天带着二娘子在身边,给她吩咐些为妇之道,给她讲述管家的道理。 太太提起这个就面露不舍,捧在掌心里的娇养女儿,哪里舍得让她去侍奉旁人? 顾一昭就安慰太太:“等过两年,外祖父要过六十大寿,母亲肯定要带着弥哥儿去做寿,到时候也能见到二姐。说不定那时候二姐与二姐夫感情深厚,就如大姐与大姐夫一般,二姐姐还嫌弃我们烦呢。” 将太太心上的愁云散了散,她是知道大娘子的,曼宁成婚后就如换了个人,虽然还是温润知礼,但骨子里却渐渐透出骄傲和恣意来。 太太自然懂,那是被人捧在手心疼宠呵护才能娇养出来的贵气,曦宁身上原先有,如今大娘子也有,可见仰鹤白待曼宁就如太太待曦宁。 她牵扯念了一声菩萨:“若是真能如你大姐姐有福,我便是每夜里都要从梦里笑醒。” 顾一昭就给太太亲手盛一碗竹荪鱼圆汤:“太太放宽心,二姐夫这几年里也是送礼不断,就为了堆他送来的东西,二姐姐住的挹秀台里都腾了一回厢房。” 顶着小裙子的竹荪似薄纱,在汤里浮沉,圆乎乎肥嘟嘟的雪白鱼圆乖乖躺在碗里。 太太调羹舀了舀,焦灼也散了大半:“也是,儿孙自有儿孙福。” 刚说到曼宁,不几天就来了消息,说是京里韩王去世,仰鹤白这个做孙子的得回去戴孝,捎带着曼宁也得跟着去京城。 皇帝以孝治天下,爷爷去世孙子也得守孝,故而仰鹤白恐怕得至少有一年不能出仕,曼宁这回也得彻底跟着回京城了。 太太急着整理了一份行装去见曼宁,曼宁倒镇定,反握住太太的手:“母亲,我们这回进京,还能带了二妹一起,您也能放心些。” 太太一想,可不是,也到该发送二娘子的吉日了,于是两家就打算一起结伴而行。 顾介甫无法护送原本托了一位要上京的官员,如今有了曼宁一行人倒也放松,曦宁跟在他们船队后面也能免了不少惊扰。 可到底没有女眷长辈,太太心里实在担心, 等到了码头二女婿家肯定要来接,仰鹤白两口子急着去奔丧加之有孝不方便见面,难道到时候让曦宁这个新娘子出面吩咐下人做事不成? 四姨娘自告奋勇:“若是太太信我,我可以送二娘子一程。” 太太想想,又去问老爷,顾介甫蹙眉,不过到底还是点了头:“也罢,四姨娘也是三十多的年纪了。”,妾室到这个年纪已经开始养老了,人老珠黄也不至于有什么男女大防,众所周知,老女人自动怯除男女有别。 四姨娘要走,顾一昭却不放心,不停给她收拾行装,七娘子像个小尾巴跟在她后面也跟着收拾。 惹得四姨娘失笑:“都这么大人了,难道还会想娘?” “会!”顾一昭理直气壮。 孤儿有了娘,才知道世界上还有人真的爱自己孩子,所以才会渐渐从冷漠里生出些柔软的丝线,扯到人心里,牵得肉一丝一丝做怪,又像痒,又像酸。 “去京城给你带驴打滚回来!还有豌豆黄,听说还有奶皮子,样样都是好东西。”四姨娘像哄小孩一样哄她。 顾一昭:…… 当天晚饭厨房就上了驴打滚和豌豆黄,灶娘讨赏:“这是按照五娘子说得做饭做出来的,说是京城里的吃食,没想到还真做成了。” 四姨娘讪笑:“原来家里就能做出来啊。” 驴打滚是糯米片里面包了红豆沙后卷起来,外面沾了一层黄豆面。吃起来粉粉的黄豆面扑簌簌往嘴边落,可被口水融化后却散发出质朴的香气,再配合上粘牙的糯米和里头甜甜绵软的红豆沙,别有一番滋味。 顾一昭还特意吩咐厨房碾碎了绿茶做了抹茶味道的驴打滚,吃起来滋味更香。抹茶味道带着茶叶香气,清新扑鼻。 豌豆黄也不错,吃起来入口即化,豌豆泥去了黄皮厚磨到细腻t,满口像琼脂一样,又像猪油,说化就化,半点都无阻碍,嘴里吃起来就像在喝饮子,格外畅快。 太太也吃着好,听了灶娘说是五娘子特意吩咐的,还掉了两滴眼泪:“姐妹情深,这是知道二娘子要走,提前帮她适应下京城美食呢。” 二娘子也打发人送了一罐子碧螺春做谢礼,青城言语间道:“我家娘子说,等去了京城像这样的美食肯定还有很多。” 顾一昭:…… 实在不忍心告诉充满憧憬的二姐姐,京城也就这点零嘴可以偶然吃一吃,其它……其它最好吃的也就只有各地驻京的同乡会会馆了。 四姨娘不知道是贪吃了抹茶粉还是心里有事,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好,只拉着女儿的手发呆。 元风也要跟着去,张夫人来府里笑:“说是要去京城看哥哥,我看呀,是眼馋大家能出门,既然有这么周密的队伍,我就托大请你家也受累带我家这个魔王去。” “自然无妨。”太太笑,“元风这名字自在如风,这么吹来吹去也合乎她的名字。” 弘哥儿也要求上路:“我得陪着两个妹妹,不然我们家没个主事的男人,递起帖子来都不方便,再说自家妹妹发嫁,难道我都不能去撑腰?” 太太很是欣慰,私下里跟钱妈妈念叨:“这么多年没有白对大郎好。” 又嗤笑:“老爷那么个冷心冷面的样子,谁知生下的孩子们一个赛一个的仁义,也不知随了谁?” 钱妈妈不敢开口编排老爷,只笑道:“太太如今可算放心些,外有弘哥儿支应,内有四姨娘帮着主持,还有大娘子这个韩王世子妃姐姐,再说二姑爷也待二娘子情深义重,这场婚事就算您不去,也不敢办得轻简。” “嗯。”太太心不在焉,再怎么不轻简,也是在京城,听说卢家的房舍也就两进的一个四合院,虽说卢家长辈们带信来说他们都已经提前去了布置,但毕竟比不得姑苏城里能够大铺大张、十里红妆来得风光。 不管再怎么不舍,总要上路。 大姐姐的船在最后头,因着她如今算是戴孝,怕冲撞了喜事,所以两口子都没有下船,只是远远跟在队尾,打发了仆妇过来给太太请了安。 系着大红绸巾的乌篷船一艘接一艘,太太哭得眼睛红肿,再怎么不舍,也得目送女儿上船。 四姨娘扶着二娘子。 二娘子倒没有想象中的惶恐,她满脸憧憬,毕竟在家里待得太久,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远行,看她嗯嗯应着太太的嘱咐就知道她的心早飞远了。 唉,年纪小就是这样,等长大后才会明白这一幕娘的心里到底有多苦。 送走了二娘子,太太骤然病了一场,躺在屋里不见客。顾介甫也扎扎实实告假好几天,说是感染了风寒。 毕竟是两人最疼爱的孩子,这猛地一出嫁,还是让她们有了掏心掏肺的难受。 不过很快就有人主动来上门,来人却是飞扬跋扈惯了的祁听莲。 “不见,就说我病中不便见人。”太太自然是可以托大,她如今有大娘子这么出息的女儿,偶然托大也无可厚非,何况真体贴她的亲眷这段日子都不上门,最多是上门递个帖子送点燕窝表达慰问,哪里有上门来见的 富贵人家交际,又要梳头又要化妆,还要换衣服,这一趟见客就得折腾大半天,说是来探望病人倒不如说是来折腾病人的。 顾一昭给她喂一勺燕窝莲子羹:“母亲,不如我去看看?” “你见客我自然是放心,只不过她这人素来跋扈,我怕她为难你。”太太蹙眉。 “无妨,这是顾家,她还能吃了我不成?”顾一昭笑,“再说了上门总归是来做客,又不是来寻仇,难道还能上来就为难我?” 没想到她居然说中了。 那祁听莲一见五娘子就杀气腾腾,两眼恨不得喷出火来:“好啊!你做的好事!” 【作者有话说】 好好好胜出者是十日终焉,我也算是登月碰瓷了[小丑] 第65章 顾一昭讶然,居然还有官眷能这么放肆? 想想祁听莲来历又释然,估计她先前发迹时在六街三市没少与人吵架。 不过她要吵架,顾一昭却不能由着她喧闹顾家门庭,因此脸上笑容不变:“莫非是今日仆从怠慢了不成?我们顾家对盐运使一贯客气,莫不是夫人误会了?”,一边麦花已经招呼丫鬟看茶,想给祁听莲一个台阶下。 “你在这里做什么好人?”祁听莲怒火不减,“我找的不是顾家,找的就是你!” “我?” 顾一昭纳闷,仔细回想一遍,自己近来唯一得罪人的地方动了园子里鸟兽的蛋糕,毕竟以前满园子的野果花卉都任由鸟兽采撷,现在没得吃了。 这祁听莲也不见得就是鸟兽代言人啊? 庶女上青云 第104节 祁听莲见她满脸沉思甚至最后唇角还带了一抹笑,那股怒意就越发翻腾:“你的丫鬟做的好事!!” “我的丫鬟?” 顾一昭看了看麦花。 “木兰!你身边那个唤作木兰的丫鬟,勾引了我家大郎!” 说到这里祁听莲已经是怒不可遏,抄起眼前最近的茶杯,扬手就往地上砸:“去唤了顾介甫来!叫崔景宜别装病,出来给老娘讲讲,你们耽搁我李家的前程,安的是什么心?我要告到御前我要告到皇后娘娘那里去!” 大儿子李宾历来是她的骄傲,好读不辍,一口气从秀才考到了举人,如今还是每日里伏案书堆,从不像城里那些纨绔子弟一般出外宴饮作乐。 祁听莲就乐得合不拢嘴:“我家大郎实在是刻苦。” 训诫二儿子时就拿了哥哥做榜样:“你少往那不好的去处去,学学你大哥,瞧他如今还在苦读,都是同胞兄弟,你能有他武城的好我也是甘心了。” 二儿子正处于十几岁的年岁,最是叛逆不过,生平不喜欢父母拿优秀的大哥给自己打比方,因此说话也桀骜不逊,一脱口就将实话说出来:“他苦读可不是为了爹娘欢心,是为了迎娶美娇娥!” 这事祁听莲也知道,她不以为然:“你大哥早就与我说过,这有什么可难?你若是为了谁家美娇娥苦读我也愿意求娶,只有欢喜不过的,倒是你,拿这个来说嘴,半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这个年龄的男孩最不喜欢旁人说自己没有男子气概,二儿子青筋凸起,整个人昂着头冷笑一声:“只怕爹娘不是欢喜,是惊吓!” 说罢就气冲冲扬长而去。 “哎?!你这孩子,倒说不住你?!”祁听莲气道,可转念回想这句话,又觉得其中有蹊跷。 为什么会惊吓? 她便去寻大郎询问个究竟,先是闲闲进了书房,见大郎还在读书,不由得老怀大慰,还笑道:“考上了举人居然还不够吗?如今天天苦读,难道要考个状元郎回来?” 李宾见是娘进来,他脾气好,也不恼娘忽然打扰,只笑道:“等考上了再说。” 祁听莲见儿子这幅踏实用功的样子心里甜似蜜,可想起二儿子的话又影影绰绰不安,便试探道:“你三弟的婚事我就不是很满意,轮到你的婚事要好好儿说亲,定要挑个好人家。”,一边说一边还小心打量儿子的神情。 李宾果然脸上透出一丝不自在:“娘,我……娘不是答应过我,只要我考上举人就帮我提亲么?” “是这话没错,可你既然已经考上了举人为何还不让爹娘出面提亲?莫非对方小娘子眼界高,非要你做个进士才愿意?”祁听莲继续试探。 “她才不是那种人。”李宾到底年轻,在儿女情事上没有什么城府,两句就透出了端倪。 祁听莲心里“咯噔”一声:“那娘帮你去提亲,为何不愿意呢?” “娘,再说吧,我要考个进士,到时候您再帮我。”李宾将书本放在眼前,一副不愿意多谈论此事的样子。 祁听莲纳罕:“这是为何?” 她吓得捂住嘴巴:“难道你寻了个寡妇?还是看中了什么有夫之妇?或是某个大官王爷家的舞姬歌女?”,这种事也不是没有。 这时候祁听莲就后悔没在儿子房里安插几个年少美貌的通房丫鬟了。她之前不喜欢旁人来分自己的儿子,如今却忽然后悔起来:若儿子早点见识几个女人,也不至于被个小妖精迷得三迷五道。 “娘,您想哪里去了?”李宾失笑,“她是未婚的清白人家。” 听说是清白人家,祁听莲满意了:“就算是穷娘也认了。”大不了补贴些银两,反正丈夫现在隔三差五就往家里拿一张银票或地契进来,大儿子要继承家业,媳妇家穷就穷些吧。 她见儿子唇角带笑,就知道这是喜欢得紧了,于是故意放缓了口风再去探听:“娘也不是那不通情理的,家贫无所谓,得赶紧定下来,万一人家家里不知道你的t心意,扭头给她说了人家怎么办?这个年纪的婚事可是扭头就能定下来,你到时候上哪里哭去?” 李宾果然上钩,便笑道:“娘,我看中了顾家五娘子……” 听到这里祁听莲连连摇头:“不可,你弟弟说了人家四娘子,哪里有两姐妹嫁两兄弟的,那是穷苦做派,我们不那样。” “不是五娘子,是她身边的一等大丫鬟木兰。”李宾红着脸开口,“听说五娘子会在自家丫鬟出嫁前将身契都还给她们,木兰就也是堂堂正正的百姓,她祖上是种田的农家,如今大哥在五娘子名下做管事掌管铺子,也跟苏州府那些小门小户的闺秀差不多。” 祁听莲差点晕了过去。 怎么找了个丫鬟?以后她还怎么在苏州府出现?旁人家夫人交际起来,都笑话她的儿媳妇是个丫鬟,说不定从前顾家摆宴席时候那丫鬟还伺候过那些夫人呢! 早知道这几年就不挑肥拣瘦了,现在想起她这几年给儿子择媳时眼光高的事简直像个笑话!这家看不上那家看不上,结果精挑细选找了个下贱的丫鬟! 就算是当初挑拣过的最差劲的人家都比丫鬟强啊! 可是这话却不能直说。毕竟刚才是她装开明从儿子嘴里套话的,此时也要圆回去。 她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郎,这好办,娘跟顾家讨要来就好,到时候放进你房里,等生了孩子再提成通房。” “不要,娘,我要明媒正娶!”李宾硬是忍下了少年人的羞涩,面色严肃告知母亲。 “这……不然你娶了五娘子,让五娘子带着丫鬟进门,第二天就能给丫鬟提拔成通房。”祁听莲又想出一种方案,“再不济,叫四娘子嫁过来时候陪嫁那丫鬟,我讨到我名下,再赏给你也成。” “娘!”李宾正色,将她心底里那些侥幸都扫除一空,“我要明媒正娶高娘子,她是个好人,也值当旁人尊重她,您不要再说那些话羞辱她了,否则就是羞辱您儿子。” 这还没娶进门呢,就在自己跟前这么维护丫鬟?祁听莲心里又酸又苦涩,可她最后还是努力维持着体面,勉强笑道:“也罢,等你考上进士再说。” “真的?”李宾高兴起来,“多谢娘!” 祁听莲盘算着,自己当然不能跟儿子翻脸,一来怕影响了儿子读书的心情,二来也怕害得儿子与自己生分。 那找谁?当然是以找那个不知廉耻勾引自己儿子的小妖精! 顾一昭听完来龙去脉,饶是她见多识广,也是纳罕:“李宾看上了木兰?” 不管木兰是不是有意,顾一昭都要护着木兰,她笑道:“夫人还是先管教自家儿子,不然我要告男方诱拐我家丫鬟。” “哼,都说船载的金银填不满烟花寨,也不知你家丫鬟要价几何?”祁听莲也不是省油的灯,“闯寡门一般,从四娘子到这丫鬟,没一盏省油的灯。” 这两句俗话都是骂烟花之地的,祁听莲这意思是骂顾家贪图钱财勾引她儿子,顾一昭脸色板起来:“祁还是冷静些,伤了两家的和气就不好了。” 她笑道:“来啊,今日祁夫人中了暑,赶紧来喂她喝两罐子凉茶消消暑。”说罢,使了个眼色,旁边的麦花已经抄起了凉茶,旁边婆子一左一右钳制住了祁听莲,就要上前灌茶。 祁听莲上门气冲冲兴师问罪,就没带几个丫鬟,再加上她的丫鬟是家里暴发后现买的,哪里有什么战斗力?看见顾家阵仗,先是被吓得呆愣在原地,手脚不知所措,只知道嘴上喊:“你们要干嘛?” 而顾一昭的丫鬟们听了祁听莲骂自己小姐妹,都是憋着火呢,所以灌起了凉茶手拿把掐。 眼看见祁听莲挣扎:“你们疯了?”,脖子摇晃,如死猪一般挣扎,但被钳制住自己没本事挣扎,只好死咬着牙关,力求不吃亏。 哪里有麦花法子多?麦花一捏她嘴下颌骨左右,就逼得她张开嘴,将凉茶生生给她灌进嘴里,见祁听莲挣扎,还笑着嘴上假意安抚:“夫人稍安勿躁,这是给您治病呢!” 等喂完后顾一昭就后退几步,厉声呵斥祁听莲丫鬟:“你家夫人发了病,你们还不快赶紧抬回家里好好救治?” 那丫鬟被吓得手忙脚乱,又听祁听莲大哭:“救我!我要回家!”,便赶紧将祁听莲扶着飞快逃出了顾家。 麦花替姐妹报仇时有多畅快,此时就有忐忑:“娘子,这样她报复怎么办?” “毕竟人家是朝廷命官的官眷……”肾上腺素下降后才知道后怕,不过麦花又拍拍胸膛,满是豪情壮志,“报复就报复,掉了脑袋也就碗大的疤!” “你当你是什么绿林好汉不成?”顾一昭笑,“我来承担后果。她那么骂木兰,我当然不能轻绕了她。” “娘子这么勇猛?”旁边小蝉满脸崇拜。 “无妨,我是估摸过后果,觉得动手了无妨才动手的。”顾一昭给她们讲解,“她不敢声张。” 祁听莲脾气来了刚才怒火冲冲,却没有仔细分析过这件事,就算被打她无法跟人伸冤,难道还能跟人家说:“我好好儿去顾家做客被五娘子灌了一壶凉茶?” 别人也是见过五娘子的,素来乖巧懂事,相比之下都知道祁听莲飞扬跋扈,自然是不信。在座都去顾家做过客,也没见谁被莫名其妙灌一肚子凉茶。 要进一步解释,祁听莲就少不得要说出儿子看上人家小姐丫鬟的事。 要知道小姐的丫鬟都居于深宅大院,就算偶然几次见面也都是在公众场合众目睽睽,你哪来的机会情根深种?莫非是见色起意? 好色,可是读书人一生的污点。 别看顾介甫后院里三妻四妾,但在外面却半点不敢留下风流的名声,不然你科举、拜师门、出仕、做官四个环节,哪个环节人家敢容纳你这样的人?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古代大环境里贴身丫鬟等同于副小姐,宝玉当初看中紫鹃说“叠被铺床”,你顾家对人家五娘子的丫鬟心怀不轨,是不是对五娘子也不轨? 私下里儿女看对眼有的是,可两家都会想法子遮掩此事,将这件事变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若是因为这件事声张起来顾家固然颜面受损,李家也逃不脱。 何况你说人家勾引你儿子,证据呢?如果勾引你儿子那应该讨好你啊,为什么又给你灌凉茶?肯定是你儿子做了亏心事。 所以顾一昭料定了祁听莲只能将这个哑巴亏闷声吃下去。 教训完出言不逊的祁听莲,顾一昭就要去问木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怪不得刚才祁听莲来的时候木兰躲开,原来是早有预感? 木兰脸颊带了微红:“第一次是李少爷想要家里一道杨梅荔枝饮子的菜谱,小姐同意了,让我去厨房问灶娘要了给他,他第二次拿了一筐杨梅谢我,我自然不能收,李少爷也没勉强,只不过后来每次碰面时候都会颔首点头,算是认识了。” “那次雪地里吃锅子,就是碰上邓家小霸王那次,我下楼拿炭火扭伤了脚,是李少爷把我扶起来的。” “第二天他就托小厮给了我一盒子药油……” 看木兰说着说着脸红了,声音也渐渐微弱下去,唇角更是带了微笑,顾一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就是两情相悦了。 李宾跟顾家姐妹们见面那几次,也就大姐二姐年纪稍长,其余人都还是小丫头,所以李宾自然而然喜欢上了年岁跟他同龄的木兰,木兰也对他萌发了情愫。 “那你打算如何?”顾一昭问她。 木兰像是从幻梦中惊醒,跪到了地上:“娘子,是我的错,连累您今日受辱,说不定还要连累你被老爷夫人罚,这件事我会与太太禀明,不叫您为难。” 她是看着五娘子从拮据走到富贵的,自然不愿意她因为自己的原因被顾家惩罚。 “这无妨,你不用管,我是说,李家虽然暴发户底蕴不够,可如今也是官爵人家,如今祁听莲又是这样,那李宾可有给过你什么承诺?或是你们有商量过什么?”顾一昭耐心询问。 “不曾。”木兰先是惊讶娘子居然不追究自己,如实作答,“我们只是……平日遇上会互相多看几眼,但从未说过什么出格的话,更未诉过衷肠,我不知道他会求娶我,也不知道他奋力科举是为了我。” “那就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喽?”顾一昭沉吟。 木兰点点头,可眼中还是有眷恋之情,可见若是李宾跟她求亲她必答应。 顾一昭如今也有了几分嫁女儿的惆怅,穿越来就与木兰相互扶持,说实话四姨娘一开始不大靠谱,许多家事她都是与木兰商量得多,两人亦仆亦友,如今要谋算将木兰嫁出去,不由得心里发酸。 她将那些心绪压制住:“原本想等你出t嫁时再将身契还给你,如今顾家闹这么一出,我要应付老爷太太只好先给你赎身了。” “不可啊!?”木兰抬起头,脸上的羞涩已经全然被惊慌失措代替,“娘子,我知错了!我绝不跟他多说半句话,求求您千万别抛弃我!” 旁边的丫鬟们也面露急切。麦花刚才还在生气木兰为什么要想不开嫁人,可见五娘子要赶走她自己也急了。 “谁说要赶走你?”顾一昭失笑,“自由身也能跟着我做事,像你哥哥不就是么?” “您的意思?”木兰大悲大喜,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还当您不要我了!” “若你还是我的仆从,老爷知道我为了你顶撞祁听莲,他必然大怒,会把你打杀了给祁听莲赔罪,或是直接将你连人带身契送到李家,到时候你该怎么办?万一祁听莲想个由头把你打杀了,难道当儿子的还会为了一个奴婢跟父母闹翻?” 木兰恍然大悟。 “可你若是良民就不同,你哥哥是福建的农户,你家也是农户,你就是良家子,老爷再生气也没有办法,祁听莲也不敢冒着那么大胆子结果了你。” 木兰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伏在地上,郑重给五娘子行了个大礼:“娘子的恩情,我必然厚报。” “厚报就不用了,你赶紧去找你哥哥帮你在外面办脱籍的事为上。” 顾一昭理清楚这件事才去找太太汇报,将今日事一五一十说了,太太压根儿没当回事:“谁家少爷会窥探别人家的内宅丫鬟?这件事就算告状到御前我们都占着理。” 有了太太撑腰,顾一昭方便好多,她如今内外宅都能出入,所以办脱籍之事也办得飞快,没几天就给木兰脱了籍让她成为了良家子。 这时候才去找顾介甫,摆出负荆请罪的架势,非常沉痛道:“爹爹,我来请罪。” 庶女上青云 第105节 “哦?何罪之有?”顾介甫如今待这个五娘子很亲近,也有了父女之间调侃的意味。 “我贴身大丫鬟木兰到了婚配年龄被我放出了府,谁知近日祁夫人寻到府上上门就指责我们家,说他家大儿子瞧上了木兰,想要娶回家。我辩解木兰在内宅她又如何得见?给她灌了一碗凉茶,气得她走了,我恐怕两家会交恶,所以赶紧跟爹请罪……” 顾介甫听完后沉吟不语,良久才道:“如今京中风云渐起,这李盐运使又简在帝心……” 顾一昭的心提起来,不过转念又想,她已经将木兰赎身后才来给顾介甫汇报,顾介甫再怎么样也不会将个良家子如何,大不了自己承担怒火挨一顿打或罚。 就在她胡乱猜测自己将会承受那种罚时,顾介甫开口了:“你看太太出面将木兰认作干女儿如何?” ? 顾一昭没反应过来。 顾介甫却觉得好:“李家不同意,无非是嫌弃木兰地位不高,但若是认作顾家干女儿又不同,我们既不用失去李家这门姻亲——按照规矩李家肯定不愿意再娶四娘子,对那木兰也是极好的事,她婚后要出面与人交际自然是希望娘家越能撑腰越好,甚至会比许多亲生女儿都更依附顾家、听命顾家。” 他越说越觉得这件事好。 顾一昭恨不得击节赞叹:不愧是政客,脑子就是转得快! 遇到这件事,他不是生气祁听莲不敬,也不是担忧得罪了李家,或是勃然大怒于五娘子惹事,而是迅速理性思考,找出了一条最优解。 冷静、理智,绝对剥除情感,像一个人工智能一样快速计算出最优路径。怪不得能年纪轻轻就爬上这样的高位。 顾一昭决定学习他的思维,脑子也飞速转动起来:认了木兰,肯定对木兰和李宾这样苦情人是好事,可前提是木兰愿意面对这样一个并不愿意接纳自己的婆家…… 木兰愿意吗?李家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她嫁过去肯定要接受至少来自婆母的磋磨,她对爱情的渴望大于李家吗? 顾一昭不知道。但她也将官场打太极那一套用到了此处:“爹爹愿意给她恩典,木兰若是知道肯定感恩戴德,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只是李家意愿如何还不知道,不如静观其变,万一李家不愿意,我们此举岂不是跟他们打擂台?”,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先静观其变。 顾介甫果然很满意:“你若是男儿,成就应当胜过我。” 从顾介甫这里出来,顾一昭总归还是高兴的,再怎么说“殴打祁听莲”的罪责是逃过了,再想起自己说要动手时,陌生婆子都愿意言听计从,可见跟府里仆从搞好关系没坏处,便想着给府里上下仆从增添一点福利——分坛子肉。 古代没有冰箱,像苏州这种大城市还能有肉铺每日购买新鲜猪肉,像在小城市要等好几天才能买到一次猪肉:因为无法保险,城里吃得起猪肉的人又少,所以屠夫要攒一波需求才能宰杀一头猪,否则宰了猪几天卖不出去,不是损失了? 像乡村里则只有过年才能杀年猪吃上一次肉。 所以为了保鲜,民间发明了很多保存猪肉的方法,什么腊肉、香肠、风干肉、腌肉、肉胙。 顾一昭今日要做的就是坛子肉。 要犒赏家里奴仆,除了发钱就是发肉,虽然府里平日里能赏赐他们一盘菜两盘菜,但奴仆们在府外都有自己的小家,自然是希望也能发一点肉。 她叫管事从集市上买来一头猪,随后请灶娘将猪肉肢解切块,借了厨房的地方叫灶娘们腌制起猪肉,猪肉都是用花椒、八角、青花椒、孜然、白蔻、陈皮这些香料磨成粉腌制了一夜,如今正好入味。 旁边山矾道谢:“多谢让我们借用厨房。” “山矾姑娘客气什么。五娘子能来厨房,那是我的福气,您瞧我这老脸多有光?”李贵媳妇笑,一边递过去个托盘,托盘里盛着菊花酥和几杯话梅饮,“姑娘尝尝,去去热气。” 别说五娘子了,就是煨芋居年纪最小的坠儿来厨房李贵媳妇都会恭维着!谁不知道煨芋居如今有多红? “不用,谢谢您美意。”山矾不收。 李贵媳妇自然是亲自下场:“哪里有让主人家亲自下场做饭的?”,她起了大铁锅下油。 热油沸腾,里面粉白的猪肉渐渐开始发出滋滋滋的响动,浅粉的瘦肉,雪白的肥肉,都在热油里慢慢融化。 炒熟的坛子肉,便被铁签扎着送入了深灰陶土坛里,再倒入刚才的猪油,一起封存。 每次要吃的时候,就揭开坛盖用筷子扎一块出来。经过冷却后原本透亮清澈的透明猪油变雪白凝固,大块的熟肉块分布其中,一捞一个准。 里面的盐分和花椒能杀菌,猪油又能起到隔绝空气的作用,所以这种坛子肉能吃个大半年都不腐坏。 熟油香料熬猪油的香味飘得到处都是,大铁锅被搬到灶房外头的空地上,一群人围着那锅肉看热闹。 顾一昭将此总结为:太闲了,并且太香了。 古代没手机,大宅院的仆人们做完该做的活计后也闲,灶房里烧猪肉夹杂着花椒油的香气又极其具有攻击性,所以大家吸吸鼻子就都顺着味过来了。 见她们过来顾一昭也不拦着,旁边麦花还兴高采烈热烈招揽大家:“快来看看,一会人人都有份!这是五娘子犒赏大家的。” 园子里诸人都高兴不已。 麦花吸吸鼻子,贪婪闻着猪油浓厚的油香:“小时候村里地主家杀年猪就是这么热闹。” 地主为了积德,会给村里人一人一碗掺了许多水的杂碎汤,汤里炖着萝卜片、白菜叶,可是泛着油花!喝一口热乎乎肥油早已经融入汤里,满口鲜美,嘴巴都泛着油光,有的人故意不擦掉嘴唇那层油光,以示富足。 若是运气好还能碰上碗里有一块漏网之鱼——厨子舀汤时会漏下一两块碎碎的小肥肉。那更是要环顾四周,趁着大人和弟弟不备赶紧裹着白菜送进嘴里,抿在嘴里连咀嚼都不敢多嚼,恨不得多回味几下肥肉的香味。 肥肉软乎乎,咬一下肥油立刻迸发出来,嫩嫩的肉里散发出浓郁的肉香,猪肉怎么这么香啊! 等吃完这碗猪肉汤,就已经开始明年再杀年猪了。 她在旁边申请并茂憧憬,旁边的仆从们已经被她说得哈喇子直流了,家生子还好些,能得几块肉菜吃,但外面买进来的仆从都有个悲惨的身世,所以都有类似经历,所以都能感同身受。 “说也奇怪,进府里也能沾姑娘光吃到不少山珍海味,可都没有那碗猪肉汤香!”麦花奇怪。 顾一昭笑:这就是人会为年少不可得之物困住吧? 她拍拍手:“一会这一锅汤大伙儿都来喝,别到时候撑得肚子疼就好。” 没想到一会寿云姑娘也来看热闹,寿云提拔为云姨娘,看在孩子面上提拔了喜樱做樱姨娘, 她t在府里的姨娘当中最年轻,虽然说话犀利了些,但打了几次交道顾一昭倒觉得她人不坏。 每日里虽然不是要肥鸭子就是要锦缎,但也都在她的吃穿用度标准内,要是遇上哪种东西缺货了问她能不能用同款代替,她也能欣然答应,是个讲道理能听进去话的。 顾一昭觉得明事理就已经很难得了。 再兼之她帮自己在大姨娘之事上说过话,就对她好感倍增,不过寿云姨娘还是独来独往,并不与她们拉帮结派。 此时她被丫鬟扶着搭着手,饶有兴味看灶房里熬坛子肉, “云姨娘是嫌味道大?”顾一昭抬头看了下风向,的确厨房里的香气很容易被风吹到寿云的住处。 “姑娘将我想成什么人了?难道我是那爱找茬吵架的?”寿云捂嘴笑,“我也是馋这口味道了。” “云姨娘也馋我们下人的吃食?”山茶好奇。 “若是吃得起猪肉,谁会把女儿送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寿云笑。 大家沉默。 寿云却无所谓,笑道:“我是四川承宣布政使司下头的眉县人,不若我来做一个我们天府之国的坛子肉。” 她也来了兴致,也不使唤厨娘,而是将丫鬟将自己袖子挽起来,亲自上阵。 四川坛子肉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做法,虽然都是坛子装肉,但是将猪肘、海参、干贝一起放入坛子,空隙处填入井盐,最后放在炭火上煨烤。 “我们这个唤作盐帮菜,与江南盐商菜又不同,苏扬的盐商菜是耗资巨大的讲究菜,我们的盐帮菜是盐井工人们吃的江湖菜,要更豪爽些,讲究一个挥洒自如。” 坛子肉做好,顾一昭就叫仆从往园子上下发了一回,仆从们都称赞这种坛子肉的法子好。 若是发钱很容易会被上级克扣,就连园子里那些婆子做人家干娘的,都会贪没手里干女儿的钱,还有伸手要的呢。 自从坛子肉后,寿云与顾一昭关系亲近了不少,花开的季节叫丫鬟送了几枝花给顾一昭插屏,还笑道:“我们成都府有花市1,说不定娘子哪天可以去看看。” 平日里指点厨子们做菜也会给顾一昭送些来。 于是顾一昭尝到了许多从未吃过的川菜,菊花牛肉、盐商坛子肉、醋溜鹅、半汤鱼、豆渣鸭子、牛尾汤、干烧岩鲤、冬菜肉饼汤、原汤酥肉、扣鸡、骨头酥、芝麻丸子、姜汁热肘子、蛋皮蒸蛋糕、坨子肉、锅巴肉片。 她大为惊讶:原来辣椒未传入四川时川菜就已经有这么多丰富的品类,而且没有辣椒的川菜还是照样很好吃! 想想又吩咐丫鬟:“送份坛子肉给大姐二姐带过去,再就是将这些菜谱整理下来给她们两人寄过去,京城没什么好吃的,有这些菜谱或能聊以慰藉。” 大姐姐那边捎了信件过来,她要应付韩王府上的家人,还要帮着二娘子出嫁做准备,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顾介甫眼里韩王去世倒不是什么大事,反而能让大女婿从世孙变成世子,女儿变成世子妃,他的亲家地位也更牢固些。 小娘子们眼里却都是心疼姐姐,守孝哪里是那么容易的?特别韩王高门大户,礼仪规范应该更多,说不定现在连吃坛子肉都要偷着吃呢。 【作者有话说】 1明代成都花市,忘了哪本古书记载的,以前去四川博物馆看到的。 抱歉今天晚了半小时,发红包,因为写好的两千字居然跟这部分时间上衔接不上[小丑],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下一章能轻松些。 第66章 祁听莲回家后哭哭啼啼,唤来郎中看病,又与丈夫哭诉。 丈夫先是惊讶于大儿子的心意,等听完来龙去脉后便沉吟:“也不是不行。” “行什么行?!!”连丈夫都向着自己,祁听莲怒极,“我活着一日,那贱人休想踏入我家门口一步!” “原本还想看看她若是个好的也能抬进门做妾,谁想到他们不识抬举。”竟然敢羞辱自己!那就绝不让她进门。 “你冷静些。”丈夫哭笑不得,安抚妻子,“咱们儿子自己瞧中,人家丫鬟清清白白在后宅,这谣言传出去儿子的脸还要不要?” 祁听莲果然心虚,可是一转念就又硬气起来:“谁说的?明明是她勾引我儿子!” “便是人家蓄意勾引,我们儿子中招了,为何旁人不中招呢?”盐运使哭笑不得,他到底还是有几分理智尚存,“你贸然上门就不对。就算本来占理也不占理了。” “我不上门棒打鸳鸯,难道要看着她嫁进来?”祁听莲倍感委屈,“难道咱家那么好的大郎就要娶个丫鬟?” “也未尝不可。”盐运使压低了声音,环顾四周后小声告诉妻儿,“上面似乎要有大动向,这时候免不了有人来拉拢我,倒不如说个无权无势的好让皇上放心。” 旁人背地里议论他得势是走了狗屎运,可只有他自己明白因为善于揣测圣上意思:他之前在底层小吏位置上磋磨了多年,早就善于看人眼色。这回他就敏锐捕捉到了圣上的心意。 近来先是圣上龙体欠安,又砍了个御医,还斥责了太子的舅舅,恐怕这病就不是轻病,本就多疑的圣上恐怕会更阴晴不定。 这时候他要牺牲长子的婚事,落一个不慕富贵的评语,说不定能再进一步。 “不成!我可不许!她配不上我家大郎!”祁听莲没想到丈夫与自己的想法不一致,当即气得尖叫起来。 “你冷静些。”盐运使是个妻管严,赶紧柔声劝她,“我其实也不愿意,可这不是儿子喜欢嘛。” “不许!不许!不许叫她进我家的门!”祁听莲嗓子里还回荡着那口凉茶的滋味呢。 “爹,娘。”就在争执这时候两口子听见了大儿子的声音。 他站在门廊外面,才过来,似乎正好听到这一段争吵,面色也变得煞白:“原来娘说一切随我,都是骗我的缓兵之计?” “不是,不是。你听娘解释啊大郎。”祁听莲急着慌张解释,但儿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 王二嫂是官眷,顾介甫虽然无法整治她,却派幕僚狠狠警告了一番,连带着也几乎是“护送”母子二人出了府,王二嫂从大姨娘那里搜刮来的财宝锦帛半点都没带走,就连王技的书院也是不能待了,顾家的仆从马不停蹄护送着母子二人回边关。 来时欢欢喜喜,去时却满脸愁容,王二嫂到了边关还想歪曲事实告状,顾家管事就将王二嫂并大姨娘所作所为告知了王家。 王家心里明白,自己要攀附上这门亲戚也就只能靠三娘子和六娘子两人了,自然不敢声张,反而还当着顾家管事的面当场打了王二嫂几耳光,揍了王技好几锤头,还请了族长来开祠堂。 庶女上青云 第106节 顾家管事来这趟就是应了顾介甫的要求来出气的,当然是好好儿监督着好好处置王二嫂王技母子,好为知府出这一口恶气。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王技当初在书院时候眼看就要得手,一得意吹嘘了出去。 苏州书院里就读的大都是达官显贵子弟,弘哥儿、赵飞鸾、李宾这些官宦子弟就都在里面,除了他们还有许多类似的公子哥。 自古以来黄谣传播最快,这话影影绰绰就在苏州的贵人圈子里流传开来。 偏偏那段时间太太因为二女儿出嫁病倒了并没有出门,在外面流传就是太太因为三娘子的事气坏了身子,无颜出来见人。 证据确凿,等张夫人飞快到顾家报信时已经传得影影绰绰,有鼻子有眼,说是王技与表妹情投意合。 三娘子问询就晕了过去,起来对着六娘子垂泪:“当初你说娘害人我还不信,没想到现在害得亲女儿走投无路。”,有了这种事她还能嫁个什么人? 顾介甫大怒,命人将谣言源头一一警告,平息了下来。 但三娘子的婚事也纳入了他快速考察的范围。 正巧前段时间说起一位吴江县令,顾介甫就跟太太商量:“我辖下有位吴江县令,如今年龄25岁,家里是常州府无锡县人氏,也算是家底殷实,名字唤作吕封样,个性温吞平实,进士出身,只有一点不好——年初才做了鳏夫,你瞧着说给三娘子如何?” 太太对大姨娘的事情是半点不想沾手,扭头唤了三娘子和六娘子进来,将这事告诉她们。 “这回老爷惩治了王二嫂和王技,在官场上也会敲打王家,我估计你们这位舅舅不会实心实意帮你们,就要你们自己拿主意。” 两个半大小娘子懂什么相看夫君?一脸懵懂。 六娘子聪颖,先磕头:“多谢母亲,给母亲添麻烦了,如今三姐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还带累了家中其余姐妹们的声誉,让爹和母亲耗费了许多心神,我们姐妹二人惭愧不已,不敢多求。” 三娘子也反应过来,t跟着六娘子行礼:“多谢母亲。” 以往在大姨娘教唆下她仇恨太太,充满怨怼,这段日子与亲生母亲滤镜散去,冷静客观看待太太所作所为,才发觉她虽然冷漠些但却是个难得的好嫡母,而且她的冷漠也仅限于跟她敌对的人,要是进入她的阵营她便能赏罚分明,是个爽利的性子。 过往与大姨娘有颇多恩怨,可见两个小娘子稚嫩又茫然的眼神,太太心里到底不忍,就多加了几句:“吕封样是进士出身,说明长相、才华不成问题,他能在本朝最富庶的江南做县令,说明家世和背后师门都算强劲有力,你爹爹评价他个性温吞平实,只怕是个和缓性子,不至于暴戾打老婆。” “他在顾家有不好传闻的时候还愿意向我家提亲,说明他脑子清楚,不是人云亦云的庸才,也说明有意攀附我们家,至少你嫁过去他看在前途的份上不敢对你不好。” “不过美中不足就一点不好,他是个鳏夫,我担心他是个克妻命,这点还要请你们爹爹的幕僚看看。” 顾介甫的幕僚中不乏能人异士,自然也有精通面相学的,在古代咨询不发达的情况下,这面相学有很强的统计学意义,所以很受老百姓欢迎。 三娘子和六娘子对视一眼。 三娘子便点头:“若是他没有克妻命,女儿就愿意答应这门婚事。” 她这么痛快,太太倒有点遗憾:“其实你不如再等等,就算你的名声不好,过个半年也该平息了,相信你们姐妹情深,其他娘子们不会怪你的。” “就因为妹妹们对我好,我才不能这么装作若无其事坏了她们姻缘,我嫁过去能快速让这些谣言平息,旁人只会觉得王技是信口开河。”三娘子眼中已经渐渐流露出了坚毅,“再说我……姨娘做出那么多事之后,我自觉对不起园子里许多人,不管是太太、大哥哥、还是几位妹妹,倒不如赶紧出嫁,去新的家里忘记这一切。” 太太很理解她急切抛下一切的心情,就也不多劝:“那就等消息,若是看过了无妨,我就跟你们爹爹说,定下这门婚事。” * 木兰骤然得了自由身,高大义最高兴,他们兄妹终于都不是仆从了! 他毕生愿望就是帮妹妹脱籍,如今五娘子提前兑现了愿望,自然对五娘子感激不已。 不过妹妹却惹了新麻烦。 正发愁,五娘子又派人叫他们进府,问他们:“若是府上愿意收木兰做干女儿,好方便木兰出嫁有个高些的身份,不知你们可愿意?” 高大义不大愿意,他本能反感这种事,他们就是平头百姓,能给知府的回馈有限,说不定机遇背后暗藏着风险。 可是回头看妹妹渴求的目光,再想起五娘子的仗义相助,那份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只闷声闷气一句:“让木兰说吧。” 木兰先是谢过五娘子在其中周旋的辛苦:“我知道以老爷的性子并不会这么好说话,这都是娘子冒着风险替我争取来的,可我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若我出嫁要为难娘子,为难哥哥,这婚事不要也罢。” “嗯,我们不用上赶着。”这点顾一昭也同意,“那我们就先等等,看看李宾怎么说。” “好。就听五娘子的。”高大义随妹妹回家。 谁知走到巷子口,就见门口有一位媒人正欢天喜地等着他们呢,一见他们就迎上来恭喜:“恭喜,李盐运使家差遣我来说亲!” 原来李宾气得当时就拂袖而去,扭头就请了族老分家出去自立门户,吓得祁听莲神魂不稳:“儿啊,这不孝的名声传出去,你还科举不科举了?” 李宾冷笑:“这有什么可怕?我如今身上已有了举人的功名,有人带了田地能投靠,我自己也能谋求个小吏做做,还怕养活不了我自己妻儿?” 给祁听莲差点吓晕过去。 她一直拿物质要挟儿子,却没想到生怕分离的不是儿子,而是她。 盐运使也舍不得儿子,思来想去就与儿子商议:“也罢,当初承诺过等你中了举人就给你提亲,如今爹娘帮你提亲就是,不过你得答应不可荒废了学业。” “真的?”李宾喜出望外,“多谢爹娘!” 这消息被顾介甫知道,自然是立即去认了木兰做干女儿,还吩咐顾一昭准备了丰厚的拜亲宴,将苏州城里有名有姓的官家女眷都请来做见证。 因着都是内宅女眷,所以这回的宴席在更精致的曲水流觞举行,顾一昭事先定制了精致的拳头大小碟小碗以及稍大一号的木托盘。 沿着溪流铺设了软垫和案几,由各位夫人坐着喝茶吃饭,每道菜肴则放在托盘中顺着溪水流下,若喜欢哪道菜就自己亲手端上来,好玩又有趣。 为了更好的体验度,她早早就在两岸开始杀虫杀纹,又定制了精巧的木盖子,确保食物不会沾染脏东西。 等到开席那一天,女眷都大开眼界:溪水潺潺,两岸芳草萋萋如薄地毯,上面铺了各种锦垫和案几,各色饭食顺着溪水流下来。 因着上面盖了木盖所以看不到盒子里的情况,但盒子外面粘着小纸条,上面写了诗句。 张夫人就笑:“偏你家这个五娘子点子多,我还没吃过这么风雅的宴席呢。” 她挑选一张:“我就要这个卷起千堆雪,听着就风雅,我倒要看看里面是不是雪。” 大家都觉得有意思,于是都盯着她揭开盖的盘子看过去——是香酥竹荪鱼卷。 “鱼肉雪白,我竹荪雪白,卷到一起,果然是卷起千堆雪啊。”张夫人很满意,“我尝尝吃起来如何?” 是将青鱼肉剁成鱼茸后填入竹荪,裹上碎馒头末后油炸,脆脆的外皮咬开是网状柔韧的竹荪肉,再里面是嫩嫩的鱼滑,谁会不喜欢呢? 阮夫人跃跃欲试:“我也要试一试。我也想吃鱼肉,不知道能不能再有一样的?” 不过她就没这么好运气,精挑细选选了个“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又是湖水又是藕塘:“这里面应当有鱼吧?” 结果揭开盖发现是糖醋藕带,惹得周围夫人们大笑,阮夫人也笑:“我喜欢吃咸味炒出来的藕带,越脆越加辣才好吃,不喜欢吃糖醋味。” 她也不恼:“说不定下一把轮我就能抽到鱼。” 夫人们各有斩获,时不时传来惊喜和失望的声音,看来抽盲盒是从古至今都有的活动。在听说这宴席由顾一昭承办后,纷纷询问她:“不知可否受累帮我家也办这么一场有意思的宴席?” 城里贵妇们每日里就是吃喝玩乐,自然要的是新奇有趣。顾一昭这种曲水流觞的方法耳目一新,自然很受欢迎。 顾一昭当然不会错过这份挣钱的生意:“实不相瞒,这是我家铺子管事做出来的……” “自然是按照市价给钱!”那几位夫人大包大揽。 “你们可别惯着她,小孩儿家的懂什么?要我说,这几位夫人家里都有自家厨子和管事,谁能做不出这个?”太太在旁替顾一昭递出免责声明。 “那可不一样。”夫人们摇头,“会做诗的不懂饭菜,懂饭菜的却又不会与诗句关联,这还是可遇不可求呢!” 于是顾一昭一会功夫就收了好几个大订单,她想:难道这就是古代版的派对策划? 夫人们其实今日来看热闹的因素居多:谁家丫鬟能被抬举成干女儿啊? 太太倒是会说话:说本来是佃农的女儿,在家里帮忙期间发现她心灵手巧又能书善画,家里也是清白耕读人家,就觉得难得认为了干女儿。 夫人们困惑略消,再看木兰举手投足大方自信,也能吟诗作句,与中等门户人家娇养女儿不相上下,就收起轻慢之心,认认真真对待木兰。 再加上今日饭菜一看就是用了心思的,可见顾家心里对这位高木兰很上心,并不是他们猜想的随便认干女儿,当即决定一会的见面礼要给的再丰厚些。 七娘子随手捻一份: “春江水暖鸭先知。” 是一份熏板鸭,鸭子先卤再烤炉熏,入口满嘴鸭油直流,鸭皮酥脆,雪白的鸭脂肪香气十足,充满富足感,嫩嫩的鸭肉带着果木香,果然是春江水暖。 四娘子自嘲一笑,木兰认亲加上李宾诚心求娶木兰,如此一来李宝与她的婚事就不成了。毕竟只有穷人家才会两姐妹嫁两兄弟。 说到底是李宝对她自始至终都可有可无,不然他执意争取,就如李宾一样,祁听莲夫妻两人难道还能一味只偏向大儿子? 自己姨娘忙碌一场,倒不知为何?她在黄泉下知道这一幕会不会觉得自己白费力? 果然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祁听莲真是满身不自在。 她坐在一堆锦绣衣衫的妇人中,冷眼打量着今日的主角木兰。 木兰成了自由身之后就卸了丫鬟发髻,梳着市井里女子常t见的挑心髻,发间簪着镶嵌宝石鎏金银挑心,额间垂下细碎的银鎏金流苏,衣裳也不过比寻常人家看着讲究些,并不一味奢靡,看着不忘本。 只不过祁听莲看着那鎏金流苏就闹心:“若是娶个有钱儿媳妇,岂不是是赤金的?” 旁边夫人们都在冲着木兰友好微笑,毕竟今日之后她就有顾家和李家两大权贵的庇护,与普通丫鬟不同。 再看园子里端菜的、做杂活的小丫鬟们,一遇到机会就会好奇羡慕往木兰脸上打量:几天前大家还都是伺候人的丫鬟,今天木兰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与夫人们平起平坐了,这不就是撞大运了吗? 祁听莲想想就觉得闹心:要是以后她与谁起了争执,对方只要来一句:“我家丫鬟从前还与你家儿媳妇是秋香拜把子的交情呢。”,那她不敢想象自己的脸会丢到哪里去。 伤心、沮丧、失望、愤怒,让祁听莲抽了一碟子菜:“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哼,我让你得意,说不定是大梦成空呢! 这是一盘诗礼银杏,是将银杏果处理后加了蜂蜜炖煮,又甜又香,只不过到底银杏本身的微苦感无法怯除,祁听莲咀嚼着银杏果,觉得心里实在是太苦了。 吃完饭大家就移步花厅,眼看着木兰向崔氏敬酒和磕头,献上自己亲手做的针线,崔氏也收了她的礼,回赠顾家女儿都有的赤金长命锁,以及一份见面礼。 至此就算礼毕。 祁听莲再不愿意也得愿意,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至少儿子不用离心离德,再说成为知府家干女儿也比平头百姓强。” 这么想着也勉强笑着,送上了自己的贺礼。各家夫人们也都给面子,送上了自家的贺礼。 认了干女儿没多久,祁听莲就打发官媒再次送了聘礼,这门婚事便也定下来了。 家里的丫鬟婆子们各个错愕:“怎得昨天还是丫鬟,今天就成了家里小姐,还嫁了显赫一时的盐运使儿子?” 木兰这也运道太好了!不知道是祖坟哪里冒的青烟,居然能有这狗屎运?别说是丫鬟了,就是城里寻常员外士绅家女儿都没有这等机遇。 四娘子酸溜溜跟五娘子说怪话:“谁家丫鬟不是配个小厮?好些的就是配个管事,你倒好,给配了个炙手可热的官宦子弟?” 她没了好婚事,阴阳怪气,顾一昭也能理解她的心情,就笑着耐心跟她解释:“谁说丫鬟一定要嫁小厮,我瞧着我那木兰就与李家少爷很般配。” 这…… 四娘子哑口无言,扪心自问,木兰那丫鬟生得好不说,统身气质平和如一株木兰,也识文断字,为人处世更是滴水不漏,除去出身自己还真比不过木兰。 于是心里那一丝不忿也消散了:“也罢,我不如你我认了,没想到连你的丫鬟都不如。” “四姐姐又说怪话了。”顾一昭笑着拉起她的手,“你若不嫌弃,跟我管家理事可好?” “当真?”一听自己可以掌家,四娘子那点苦涩荡然无存,眼中尽是惊喜,“我可以吗?”,她以前跟着大伙儿一起管家,那是学徒式的,大家一起商议个结果,还要去请示了太太才行,不像顾一昭如今管家是真的权柄在握。 “自然可以。我记得四姐姐学东西很快,当时打理家事不也很好?”顾一昭真心诚意。她穿越过来是个成年人,可四娘子是个实打实的小孩,她能做到那种地方已经很棒了。 庶女上青云 第107节 四娘子将手抽了抽,不过还是还是没抽走,她盯着两人相握的手:“那好吧。” 第67章 吕封祥这人比想象中要更好。 被顾介甫邀请进顾家书房,脱下官服穿的是寻常青布直裰,腰间挂一枚玉佩,面上不卑不亢,脸上棱角分明,是时下最喜欢的浓眉大眼周正系长相,颇有正气儒雅系男明星的感觉。 几姐妹躲在屏风后偷看,顾一昭回看三娘子,她脸上没有寻常女儿家的憧憬和羞涩,只是抓紧时间认真打量吕封祥。 顾一昭在心底轻轻叹口气,大姨娘作孽,后果却让女儿来承担,三娘子也该当花季,却对爱情无半点憧憬,只想着赶紧抓住救命稻草离开让她难以面对的顾家。 只是后世许多急着逃离原生家庭的女儿家都难免陷入另外一个大坑,不知道三娘子能不能幸免? 吕封祥说话办事都很靠谱,性格不紧不慢,吐字清晰,语速偏慢,似乎没有什么可生气的,眼见书房屏风后面簌簌微动,心知肚明是佳人偷窥,却仍旧面不改色,可见不是那种饥色之徒。 小娘子们看了一盏茶的功夫,便都悄悄退下,等从书房出来,四娘子调侃问三娘子:“三姐可满意?” 三娘子不答,六娘子解围:“我还以为他很老呢,但看着不似很大。”,这男子25岁,比三娘子大九岁,在小娘子们的印象里就是个老头子了,没想到看着还算风华正茂。 考虑到古代婚配一般男子都会比女子年长,到也不算是顾介甫乱点鸳鸯谱。 “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处,倒是比那个李宝强。”四娘子嘀咕一声,她与李家婚事告吹,此时自然要挑剔点李家的不好,“若是嫁个年龄相当的,可就算是天纵英才如今也还只是个读书郎,你得提心吊胆看他能不能中举人、中进士,之后还要当官……操不完的心!” 不像这个吕封祥虽然大九岁,但是却已经考了进士又升了县令,嫁过去就是县令夫人,可以预见接下来十年还会不住升迁。 “说不定三姐没到太太的年纪就已经坐上知府夫人了呢!”七娘子人小鬼大,掐着指头算。 “你当是玩《升官图》呢?”一直沉默不语的三娘子此时才被逗乐笑出声,罕见掐掐七娘子的脸,“以后我们小七也做官娘子好不好?” “我才不呢,我要做女帝!”七娘子语出惊人。 大家都看顾一昭,因为顾一昭跟她形影不离,顾一昭只好略显局促(大言不惭)跟姐妹们解释:“给她讲了则天的故事,可能略有启发吧。” “话说回来,爹爹那个会相面的幕僚已经看过了这人不克妻,那三姐如何打算?”六娘子询问。 三娘子摇摇头:“听着他不纳妾,嫁过去又不用跟公婆住一起,可以随丈夫在任上,离娘家也近,我瞧着,就这么嫁过去吧。” 乌江县是苏州下辖的县城,坐上乌篷船摇上半天就能到苏州,在官宦千金基本都飘零四处的时代背景下,这门婚事在距离上算是极好了。 “可是他任期满了会外调,爹爹也会外调,到时候怎么办?”六娘子急了。 “那就随着走吧,像大姐姐不就也去了京城?还有二姐姐,不也不在太太身边。”三娘子安然若素。 这时候就看出这两门婚事的好了,仰鹤白世代居住京城,二娘子丈夫是京官,不犯错基本不会外调,就算外调了她的婆家还在范阳这个环京城圈,只要她舅家或娘家有人在京城当官,就能互相见面。 “再说了,有总比没有强,像我们一起常玩的胡通判女儿不就直接嫁到她爹的门生直接去了江西?我至少婚后还能在江南与大家团聚了三年两载。” 看三娘子的意思似乎对这位吕封祥很满意,顾一昭便点点头。 也罢,老爷太太的心结已经解得差不多了,也能给三娘子丰厚添妆,吕封祥更是老爷的直系下属,稍微有点脑子就不敢欺负三娘子。 再者三娘子先前有贤惠的美名,要装贤良淑德也不在话下,夫妻俩不说恩爱吧,至少举案齐眉是能保证的,至少日子过不了太差。 还有古代官宦人家最看中的一点——前程。 吕封祥虽有瑕疵,但他官事声望没的说,至少三娘子刚嫁过去就是有品级的官夫人。 历数顾家先后的准女婿们,邓小霸王虽然家里富甲江南但是个白身,李宝本人虽是新贵但也是白身,就算是顾介甫看中的黄其,本人如今还是个举人,连进士都未考中,更别提做官了。 还有太太原先替女儿看中的赵飞鸾,他也是进士出身如今在京城做官,品级还没有吕封祥高,如今朝堂上渐渐兴起做大官必得有地方上工作经验,所以说不定三姐夫的官职以后会比赵飞鸾和二姐夫高。 说直白点,若是吕封祥不是丧偶又大了十几岁,这门婚事还真轮不到顾家三小姐。 要不然君可去看看每三年的进士开榜时榜下捉婿的人家,谁家不比顾家家底厚呢? 顾介甫陪着吕封祥出去用膳,这却不在内院,而是在外院书房附近的一处小院。见他吃饭很有规矩,不说话,咀嚼无声,暗暗颔首,觉得他还算有礼仪。等事毕去了后宅,听夫人说三娘子也中意,这桩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因着t前头木兰与李宾成亲之事太过富有传奇,所以城里人几乎没留意顾家的三娘子居然也前后脚定了亲。 吕封祥为人很上道,虽然不似两位姐夫一样送些扇子首饰的小玩意儿,却也是按节礼送吃食,什么奉化的水蜜桃、扬州的豆皮、常州府的菱角米,一筐一篓送了来,显得很是上心。 三娘子也通过媒人要来了吕封祥的尺码,认真在家里给他做起了扇套、鞋子,俨然已经是备嫁女的模样。 再加上江南官场如今又开始风波乍起,就没有人再提顾家的这桩传闻。 顾一昭出入外院也觉察到了端倪:爹的书房里要她分拣的信件骤然翻了三倍,而且许多信件都来自各地,顾介甫以往的同窗师门也就逢年过节问候下,此时却都纷纷来信,连芜廊上遇到的幕僚们神色也都凝重起来。 这是朝廷里又要处置谁么? 很快就有了答案,顾介甫拆了一份京城急件让她念。 顾一昭迟疑接过信封,爹有时看累了公文会闭目养神,叫她念各处的信件权当解乏,有时也会让她分拣不怎么重要的信件帮他代为回复,可从未有这种黏着鹰隼翎羽标着加急字眼的信件。 莫不是拿错了? 顾介甫看了一眼她,笑了:“无妨,这个没拿错。”,似乎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顾一昭草草一扫,那信件是拆开的,想必是爹已经读过了,就放踏实心拆了信封就读。 读完后她面带疑惑:“爹?……” 这是京里传出来的急报,可是里面文字却是诗句和古籍,看着像是两人在探讨古汉语文学,充斥着左羊传楚辞注解之类深奥的文字。若不是典籍大家固然看不懂。 顾介甫笑:“那你猜呢?” 顾一昭脑子转动:爹肯定不会拿文学类的东西来拷问自己,毕竟他知道自己的那半瓶子墨水连做首诗都难,那说明这文字就极有深意。 加上顾介甫的微表情,显然这封信本身有问题,应当类似现代的加密通话、间谍剧的加密电报。 可内容是什么呢? 能够这么迂回……再联系起府上幕僚的情形、往来互增的信笺,顾一昭忽然领悟过来。她也不说话,拿指头指指天花板。 顾介甫朗声笑起来:“不愧是我的女儿!” 他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女儿:地黄四合如意连云纹两色罗的交领大袖短袄,下面搭配着藏蓝百蝶飞舞的宽裙门下裙,看似老气的颜色,却衬得她又稳重又聪颖,虽然年岁尚小但已经颇有气度,想必假以时日定不输京中那些贵人。 他收起了思绪,示意她附耳过来,小声将京中的形势说给她听。 顾一昭听为大为错愕:原来皇帝生了病。 前段时间韩王去世,皇帝听闻后就颇为伤心,说当初韩王举全家之力支持还是鲁王的自己,谁知天不遂人愿,居然短寿。 伤心了几天,又饮了冷酒,就躺在了床上打摆子,一会嚷嚷着冷,一会嚷嚷着热,随后就晕了过去,昏迷了三五天。 这昏迷三五天还是几个月后从线人口里影影绰绰打听到的,当时大家最多知道皇帝因韩王去世哀痛所以辍朝三五天而已。 但是根据顾介甫的师门判断,皇帝这回三五天昏迷可不是小事,看他醒来了性情暴怒,又处置了不少臣子,就知道皇上应当是得了重病。 这消息是各方从细枝末节猜出来的,但顾介甫师门有法子,其他势力也有法子,总之这个消息就传遍了那些顶级权贵人家。 怪不得城中那些高门们都不宴饮了,往日里恨不得天天见面,这个比谁的妆容新,那个比我新得了一匹好马,如今都安安静静,龟缩一角。 也怪不得幕僚们和顾介甫师门这么紧张,皇上本来正当40多,即使在古代也算是个壮年男人,根本与宾天联系不到一起。 所以官员们制定的各种博弈策略里大前提应当都是这位皇帝还活着。可一旦皇帝的寿命待定,政客们的策略也要相应调整。 这就好比以前你想实施一条鞭法改革,如今看皇帝龙体欠安就不打算放出来,想着等新皇登基才掏出来,否则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取缔了你的政策怎么办? 而且这时候也该与潜在皇子们眉目传情了,否则做一个中立的纯臣子固然旱涝保收,但无法获得超额收益,须知富贵险中求。 此时也是许多顶级官宦重新站队的时间:皇权更迭,各派政党也会博弈,有的党派会将辛苦养出的大鱼让给意中皇子做政绩,有的党派会将大鱼留给新皇做献礼,聪明的政客应该让自己成为渔夫,而不是派系斗争里被自己人牺牲的“鱼”。 “那爹的意思是……?”顾一昭习惯性发问。 “小五意思如何?”没想到顾介甫又将这问题转到了她手上。 顾一昭敏锐捕捉到,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若她展现出卓越的才华,以后在顾介甫眼里的地位又能更上一层,她也能得到更大的权利和好处。 因此她将往日里的藏拙隐没了下去,露出自己本身的锋芒:“爹不若做个纯臣。” “哦?”顾介甫的尾调上扬,大约是没想到女儿会这么做,很是诧异。 “爹还觉得以你的本性,会想着富贵险中求,鼓动爹做个钓鱼姜太公呢!”顾介甫笑道。 厉害! 顾一昭只觉得后背差点起了一层冷汗,她自以为伪装得低调,却没想到还是逃不过顾介甫这双老辣的政客眼睛。 她忍住心里的紧张,笑道:“女儿是想着资治通鉴里的李勣。” “当初玄武之变李勣婉拒,史书记载李世民“由是重二人”。李治立武则天为后时,关陇世家长孙无忌、褚遂良激烈反对,许敬宗站出来极力拥护,唯有李勣两边都不占,说“此圣上家事。”,看似在初期坐了冷板凳,可等后来皇上却欣赏起了他的刚正不阿。”毕竟任何皇帝都渴求一个绝对忠诚的铁血忠臣。 所以他立刻获得了重用,在之后“勣配享高宗庙庭”,这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 第68章 顾介甫赞许点点头,小五的确是个好苗子。 看他微笑顾一昭就知道自己猜中了他的心思,心知自己通过了这一关。 至于他会怎么做,顾介甫一句话都没有透露,只笑道:“小五可静观其变。” 顾一昭早有心理准备,并不意外,这么老谋深算的政客肯定不会将这些至关重要的消息透露给内宅知道。甚至他如今有意将自己带到书房栽培也并不是忽发父爱,肯定有一天需要自己更高的回报。 皇帝如今有五个儿子,大皇子是庶出,生母已经去世,二皇子是太子,还有一个五皇子,都是中宫皇后所出,三皇子是贵妃所出,四皇子是容妃所出。 今后的继承人之位就要在这五位中选出。 本来二皇子是皇后所出,又被立为太子,本就天然占着道理,可惜大皇子贤得出名,本身又占着长的名头。 所以朝中如今已经是风波乍起,恰如上次鲁王即位时一般。 “天下才承平不久……”顾一昭也不免感慨,随后斟酌开口,“大姐夫家是那位心腹……他们会被卷入么?” “难以幸免。”顾介甫摇摇头,惆怅叹口气,“若是……只怕你大姐夫家和萧家非但从前那么显赫,运气不好还要受层牵连。” 顾一昭莫名想起萧辰,他那样骄傲的人,也不全靠家族荣光吧? 半响她才收回小小的走神,回归正题:这两家说不定还能决定皇位的走向。 顾介甫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摇头道:“不至于,两家不敢做这样的事……” 顾一昭却不服气的想,不试试怎么能知道? 如果换成她肯定要趁着滔天权势搅动下风云,毕竟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思忖完之后不免又好笑,穿越这么多年居然还是没冲淡自己的勃勃野心。 庶女上青云 第108节 眼看着她通过一关,顾介甫又示意她看桌上一份文件袋:“你看看下辖来的邸报。” 古代就有文件袋,有点像后世的公文袋,也会在布匹外面绣上装饰图案。这份文件袋石青地蓝布制成,外面一圈暗地青竹纹,很是大方肃穆。 顾一昭小心拆开被透明油纸包裹着的邸报,认真看了起来。 是下辖长洲县忽降冰雹,桑叶、稻米受损严重,长洲县令失职,非但没有在灾后帮百姓重建家园,反而还私吞上面拨下来的救灾款和当地乡绅筹集的钱款,害得百姓流离失所。 苏州府历来富庶,除了偶然的台风平地龙卷风之外很少有巨大自然灾害,这件事就算江南官场上极大的事。 按道理秉公处理就是。 只不过有点棘手……顾一昭这些日子帮爹爹处理公文时也知道这位长洲县令的师门是关陇世家,而关陇如今背后站着的是大皇子。 大皇子的人出了事,t太子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定要小题大做好好发挥一回。 也就是说这份邸报呈上去,难免会成为太子打压大皇子的手段。 “那……”顾一昭沉吟,举棋不定。 顾介甫是报还是不报?他既然不想插手争储风波,自然也不应该给太子奉上这么好一个把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莫非他想压下来? “小五是不是觉得按照我的作风必然会将这件事加以上报?”顾介甫笑着问。 顾一昭讶然,她的确是这么想的。按照顾介甫利益最大化肯定是先压着公文不报,而后给大皇子或者太子某一方透个口风,或者是都透露出去,价高者得。 看透了女儿的心事,顾介甫笑了起来:“小五心里必觉得我这个做爹的唯利是图逢迎拍马,一心只想攀天梯,百姓死活与我何干。” 顾一昭讪讪。 她的确这么想的,她对爹还是有点刻板印象,猜测在他心中帮百姓牟利肯定不如政治下注。 只不过…… 顾介甫就笑得怅然:“哪个读书人年轻时不是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天天念着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只可惜唯有爬得高才能做得多,难道屈居偏僻山乡终其一生做个小县丞政令都出不了一县才算上乘?” 顾一昭哑口无言,又觉得这个爹比自己认识的更复杂。 “那爹爹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正常上报,但与此同时也给大皇子透透口风,至于报上去会如何,就看他们如何博弈了。”顾介甫还是那副滑不留手的样子。 顾介甫到底还是秉公处理,将长洲县县令贪赃枉法的事告了上去,让他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至于太子和大皇子之间如何博弈,却是另外一件事了。 朝廷上的风波乍起,江南的后宅却还是一派风平浪静。 四姨娘终于从京城回来了,往来奔波难免风尘仆仆,可她却极其容光焕发,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说起外面的世界眼睛发亮。 她先跟太太绘声绘色描述起送二娘子出嫁的场景: “刚到京城时,侯爷就已经在通县码头候着,听说虽然知道具体日子,但行路嘛,难免有长有短,所以姑爷就派人在码头前面十里路巴巴等着,看见家里来了船就赶紧报信,他赶紧告假从京城赶到了通县。” 太太笑:“别被上峰为难才好。” “怎么会?”四姨娘捂嘴笑,“听说姑爷为人谦逊,很得上峰喜欢。” “姑爷在码头等到我们,管事搭了帷帐,丫鬟上来搀扶,我一下船,哎呦!!我的亲娘!姑爷居然还在地上铺了锦毯!太太您是不知道,码头上的人探头探脑打听,都猜是不是哪位大人物来了码头?” 满屋大笑,太太笑得最舒畅,她自然乐得见女婿对女儿好。 “姑爷说我们一路舟车劳顿,如今落脚处是通县,离着京城还有半天路程,不如在这里休息一晚。大娘子和大姑爷急着奔丧,就提前先走一步。”四姨娘喝口茶,“我们自己进了安排的客栈,姑爷因着怕二娘子喝不惯京城的水,连水都安排好了,说是买的玉泉山下来的泉水,最是清冽!” 大家笑着附和:“二姐夫对姐姐真体贴。”、“以前也这样。” 太太也笑,很满意这个嫡亲女婿。 “我们去的时候住在咱家在京城的宅子里,进去后衣食住行无一不妥帖,那个管事也是有趣得紧,说姑爷事先叫自家仆从过来安排,说怕曦宁去了不习惯。” “管事笑,他本就是京城里土生土长的,又不是外地来的,自然知道哪里买的好酱油、哪里买的好炭火,怎么还要少爷来教?” “卢家也很厚道,二老早就提前到了京城,成婚那日您是没看见,已经送了一遍聘礼,居然在成婚那天又多送了一份。” “卢家还早捎话给我们,说二娘子的嫁妆分了两部分,像有些笨重的就送到范阳老家两人的居所里,其余细软都在京城,想着以后宦游各处,从京城走方便。” 樱姨娘笑道:“您瞧瞧,这是多么敞亮人。原本许诺婚后二娘子可以跟丈夫上任,本来就是句漂亮话,他们长辈认真执行,可见真的这么想。” 屋里的其他人也跟着点头。 听说二娘子出嫁过去金尊玉贵,她的出阁礼办得很是郑重。开脸绞面是宫里出来的宫人所做,三梳礼和加笄礼一个是卢家最德高望重的族长夫人亲自来做,一个是请了一位致仕的阁老夫人所做。 “出嫁时卢家并没有因为两家都在外地就怠慢,听说许多亲戚都是从范阳赶过来的,单是这一点,就说明亲族互帮互助,既尊重我们二娘子,又能守望互助。”四姨娘如今也能看出些门道,跟太太念叨。 太太自然是极为满意:“人敬我我敬人,卢家既然好,我们也回敬人家几份。” “那二姐姐婚后好么?”七娘子好奇问。 “好!”四姨娘又是满脸笑容,“回门的时候我就很紧张,大娘子也赶过来帮衬,生怕人家怠慢了曦宁,谁知姑爷亲自陪着曦宁上门,大包小包拿了许多东西,曦宁私下跟我说啊,姑爷房里并没有任何丫鬟通房,这些日子在京城也做和尚来着!” 太太神色稍稍安慰。 这个年代男人守身如玉太难,就连村里的老汉稍稍都收了一斗粮都琢磨着要讨个妾回家,姑爷在苏州虽然没有小妾,就怕他一个人在京城没有长辈约束难免走偏,可这种事情又不能放到台面上说,因此太太难免手心攥把汗。 如今算是稍稍放心。 其余女儿们也都放下心来,她们都目睹了二姐夫对姐姐的体贴,自然希望这份情愫能一直没有瑕疵。 “曦宁说她刚过门姑爷就把家里的钱财钥匙都给了她,还说他在京城没有买丫鬟,就怕买了不合曦宁的意思,以后都按照曦宁的心思布置。” 太太这才拍拍胸膛,彻底出了口气,脸上那笑意终于彻底踏实了。 四姨娘又说了些大娘子府上的琐事,聊起京中见闻,说着说着她倒是一拍手:“对了,京里那位青阳郡主听说被指婚给了镇北侯的小儿子。” 第69章 青阳郡主的大名自然人人得知,大家围坐一圈唏嘘一回:原来她逃了许久还是免不了被吃绝户。 元风眼看着二娘子出嫁自己也不打算回苏州了,托四姨娘捎来了大包小包东西:“京城见识了不少好风物,等过段时间再回家。” 张夫人居然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让顾家上下好生惊讶。 四姨娘赶路忙乱一团就是为了给顾一昭补办生辰礼,她也急切:“可别错过了五娘子的生辰。”,又求太太:“这回我想给小五办一场生辰礼,不知道太太意下如何?”,她在京城送嫁二娘子,也勾起了不少担心女儿出嫁的慈母心情。 太太自然欣然允诺,笑着调侃她:“四姨娘打算如何操持?” 四姨娘满不在乎拍拍胸膛:“俗话说,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我使些银钱,自然是无有不可的。” 太太也就乐得放手,交给四姨娘去办生辰礼:“正好过些日子院子里的樱桃开了,我办个樱桃宴,也正好给小五贺生。” 四姨娘丝毫没觉得在樱桃宴上顺便给女儿过生日是怠慢,要是往常的她肯定会嚷嚷起来表达不满,只不过如今也见识了外面的世界,知道五娘子这样的庶女要张扬办生日宴的话,来得客人肯定不多也不显贵,毕竟人家高门夫人不可能巴巴给庶女过生辰,可若是顺带的话她们也不会计较,这样反而让女儿更有排面。 钱妈妈暗暗点头,觉得四姨娘如今也算长进了。 四姨娘在京城涨了见识,办得也是京城常用的范式:一摞子请帖从拜匣里挨家发出去,等到赴宴当天还叫自家仆从去再次请人。 门口放了乐工,单等着客人们来就开始奏乐,顾一昭这位寿星翁就得听四姨娘安排在仪门门口盛装等着迎接客人。 她微微念叨:“姨娘从京城学来的好大排面!说起来客人怎么还不来?” “稳重!”四姨娘白她一眼,“三催四请,三催四请,越是尊贵的客人这时候越不打算出门!” 真要上门请三四次啊? 眼看着终于有客人来了,乐工们古琴弹起,琵琶奏起,阵仗颇大,顾一昭目瞪口呆:这不就是现代的欢迎礼吗?原来古已有之。 客人们特意去了客房“宽盛服”1,这才又去吃饭。 饭菜是精心安排的,点心是蜜煎的酸甜梅汤、青嫩鲜莲子、白白嫩嫩手剥出来的核桃瓤、香茶木樨饼。 正菜则是花香鱼丝、海参鲍鱼鸡丝火腿丝组成的烩四丝、四吃鱼、酱汁中段、鸳鸯肝羹、干炸丸子……全都是燕京菜。 排菜的丫鬟跟客人介绍:“这道干炸丸子是杨梅竹斜街万福居t的拿手菜,这道四吃鱼来自醉琼林,烩四丝来自方壶春,鸳鸯肝羹是明湖春他们家的,这道酱汁中段是宣外南半截胡同庆和居的名菜2。” 来赴宴的客人们笑:“知道你家有两位女儿嫁到了京城,如今家里请客摆宴也用上了京味。” 祁听莲摸了摸身上新出的缂丝罗,有些不以为然:“我自己也在京城住过,说起来皇后曾赐下过樱桃冰碗……” 话没说完就有凑趣的客人道:“崔夫人本就与京城源远流长,她爹与兄长如今都在京城任职呢。” 太太谦逊一笑,手帕下遮着的唇角也多些淡淡的骄矜。 祁听莲颇为不满,整个人肚子里气“蹭”一下就升上来了,想要怄气,可是想起出门前丈夫的叮嘱:“若不是顾家出面认了木兰做干女儿我们只怕更难收场,如今当着众人面必要与顾家亲亲热热,免得再成笑话。”,只好硬着头皮挤出个笑容。 便勉强自己吃了一口干炸丸子,偏那丸子圆不溜秋,加上她心不在焉,晃悠悠就从筷头掉落,落到了桌面上,惹得四下侧目。 崔氏看小丫鬟一眼,小丫鬟赶紧请罪:“是奴婢服侍不周。”,心里却不怕,明明是这祁听莲自己逞能,不要她这个布菜丫鬟帮忙夹菜。不过五娘子是个明事理的,只要事后禀明了缘由,肯定没事的。 一边看了看干炸丸子,专心咽了咽口水,每回主家宴席结束后就是她们这些后宅丫鬟仆从的宴席,若是讲究些有地位的小管事婆子也会打了酒,将宴席上没端上去的菜肴重新置办一桌,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吃席喝酒。 她们这些小丫鬟们,虽然不敢那么明目张胆,但也能多加几碟子菜肴,尝尝新鲜滋味。 “这烩四丝倒比我们江南的烩四丝味道更浓烈些。”旁边的阮云溪笑道。 “是呢,我们江南是用高汤鲍汁熬煮,最后色泽鲜亮金黄,看着清淡。可京城的吃法却是卤菜做法,讲究红油赤酱,色重些,口味也重。”顾一昭在旁边解释。 她先前给两位姐姐做的京菜其实都是后世里流行的京菜,与此时真正流行的京菜又不同,也多亏了四姨娘这番布置,能见到真正的京菜。 “听说是四姨娘办的?她定是去了京城后惦记着你没去过,才琢磨记住了这么多菜肴的做法,想着也让你看看稀罕。”褚云溪满眼羡慕,她自己嫡母虽好,但到底没有生母。 顾一昭恍然大悟,只觉得心里暖洋洋。 木兰今日也来赴宴,只不过她如今坐的是正儿八经小姐席,看见昔日同僚也不倨傲,还笑眯眯跟人打招呼,此时笑着凑趣:“娘子,回头这道四吃鱼的做法我可要抄走,当真是有趣极了。” 鱼皮腌制成开胃的酸辣鱼皮,鱼骨油炸成酥酥脆脆的椒盐鱼骨,鱼头做成了烧鱼头,鱼片被片成了薄如蝉翼的样子,做成了鱼脍。 七娘子就打趣:“木兰姐姐只要四吃鱼,就不要那道鸳鸯肝羹了?”,惹得女宾席间笑声不断。 外面男宾桌上,李宾也在被同窗打趣:“这道鸳鸯肝羹正合乎李公子如今心意。” 木兰先被认作顾家干女儿,随后与李宾定亲的事这里无人不知,自然都打趣他。 李宾也不恼火,看着鸳鸯肝羹微微笑,若是以前的他肯定会沉迷于菜肴的美味,这会肯定不是品尝绵密的口感就是回味浓香的鸳鸯肝羹味道,可此时倒只惦记着木兰:也不知道她在里面好不好? 旁边上首,萧辰也在看着鸳鸯肝羹想心事:这是京城的名菜,昔日他与发小打马京城时没少在京城的各大酒楼点这道菜。 可是此时发小因着丧事回京,京城又风波乍起,只怕再回京城,要面对的风浪就又不同了…… 正思忖着,随从从外面进来,走到他身边,小声道:“世子,五娘子派来的人说了,我们要的粮食她肯定安然送到目的地。” 萧辰的思绪被勾了回来,想起那个总是笑眯眯的五娘子,唇角也不由自主勾起:“一客不烦二主,那就请她护送了。” 两人的瓷器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听管事有次回禀,说是五娘子很会做生意,每次都会给经办的随从厚礼,还会亲自去城外接应。萧家的船队只要到城外就能安全接手,节约了不少时间和精力。 因此前段时间江南的马粮部分告急,萧辰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顾一昭:“不如与五娘子合作?” 庶女上青云 第109节 随从很是不解:“我们这么大的体量,她一个人吃得过来吗?” “本不是主需粮,是补充用的青储粮,也不算太大的体量,贸然再去麻烦官府不妥,人家已经在修建卫所时帮了我们不少,再者,也不好惊动江南商贾,万一他们中间有倭寇的探子,知道我们临时又调动了马匹过来,反而不美。”萧辰自己都没留意,自己啰里啰嗦说了许多话。 随从倒不奇怪,他们这些日子一直在筹备与倭寇的作战,虽说倭寇在海上活动,可登陆沿海陆地之后却全是靠腿,所以世子运来了马匹,想要出奇制胜。 只是有点纳罕:今日世子似乎格外有耐心,解释了许多? 萧辰收回思绪,想到一会就能见到五娘子,不由得又笑了:不知道这回她又要说什么言论?上次她说江南卫所是以东海为濠以山为城,观点与他不谋而合,也启发了他的作战思路,不知这回又是什么? 说起来他也给她备了一份生辰礼,正好顺手给她。 “阿嚏!”顾一昭狠狠打了个喷嚏。 她用手帕擦擦鼻子,看着梅坞探雪后面的小道:这黄其什么时候过来? 她适才用餐前见到赴宴的女眷中黄其的亲妹妹,趁着众人没留意,就拿了一方蓝地串枝莲花花卉锦经面的文件袋送给她,说是自己哥哥亲自绣的生辰礼。 这让顾一昭很是惊讶:“他手绣?” “嗯,我哥哥听说五娘子如今也出入外书房,就想着能用上此物,所以自己做了一个装邸报的布袋方便娘子。”黄其妹妹脸红,似乎也觉得哥哥此举太过惊世骇俗,于是飞快补充,“五娘子勿怪,我家家贫,昔日哥哥见娘刺绣赚钱辛苦,于是自己也学了绣艺,闲暇时绣了丝帕在绣坊寄卖,也能卖几个钱。” 顾一昭见小娘子越说脑袋越低,赶紧给她解围:“我知道了,礼物我却不能收。” 见小娘子满脸失望,顾一昭就开口问她:“你可叫你哥哥过来见我一面,我有话告诉他。” 【作者有话说】 1《我在明朝穿什么》 2《烹调与健康》里面明代北京的一些饭馆,作者周华章,解放前北平市长,很懂美食。 第70章 顾家的园子布置得心思巧妙,梅坞处在四面高中间低的一处小山坳,背靠挹秀台所在的假山,前面一座屏风似的太湖石叠嶂像一个温暖的怀抱一样结结实实把梅坞庇护在了中间。 也因为这个原因梅坞的温度比园子其他地方暖和,梅花早早就绽放满山谷,层层叠叠枝叶笼罩住了来自四处的目光,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黄其来这里时将信将疑,随着妹妹走动步履不停人却始终警觉打量四周,待看见花树下的五娘子后面色才冰雪消融一般露出了笑意。 黄家小妹捂嘴笑:“我去采几枝绿梅。”,说罢就像后面有老鼠追一般,飞快跑进了旁边的梅林。 黄其要唤住她,顾一昭却神色如初:“黄公子,我有话要说。”,她眼神一扫,旁边跟着的坠儿和麦花便也退后。 顾一昭开口:“自打公子认识我以来,便时常往我顾家送节礼,若说是感激我爹爹提携之心,但给我那份又比寻常姐妹们的都厚重,这是为何?” 没想到她能这般直白说出来,黄其先是讶然,随后唇角慢慢浮现出一个笑容:“五娘子果然快人快语。”,不愧是他看中的妻子。 既然被揭穿,他也就大大方方承认:“在下的确还没熄灭心思,想要跟顾公求娶五娘子。” “你就死了这条心罢。”顾一昭看他一眼,“你与我家中姐妹议亲不得,稍微讲究些的人家自然不可能与你有什么瓜葛。” “抛开家世不提,五娘子想寻个什么样的人?”黄其非但不恼,反而饶有兴味发问。 顾一昭刚想拿父母之命那一套敷衍过去,可看到黄其洞察一切的眼神就打消了念头,看来他今天必然是要问个结果从不可了。 也罢。索性明说了让他死心也好。 顾一昭便也坦荡荡说出自己的想法:“不可是一心攀爬之徒,但又不可两手空空,有好家世不算,还要他本身有主见有手腕,不得囿于家族之中做个提线木偶。” 想了想,应该还有许多没说出口的隐形条件,譬如人要体貌周正、譬如不可蔑视t妻室、不可个性冲动鲁莽……不过那些有顾家门槛挡着,官媒也不至于给顾家女儿说什么歪瓜裂枣,在此隐没不提。 单她现在所说这些条件就足以将黄其筛选。 果然黄其薄唇微抿,笑道:“奋楫笃行者,五娘子嫌他过于钻营;惨绿少年,五娘子又嫌他落落寡舍;谢家宝树,就算箕裘不坠,五娘子还嫌他是家族棋子,是也不是?” 不愧是举人,一句话五个成语。 顾一昭感慨完之后,就满脸惭愧点头:“正是。” 这个要求是有点多,但没办法,她就是这么贪心。 又怕得罪黄其,赶紧补充一句:“黄公子白衣卿相,莫说金榜题名日榜下捉婿,就是现在也是城中老爷夫人们青睐的贤婿之选,自然是前途无量。” “五娘子是委婉让我择枝而栖?”黄其一笑,脸上的清风明月疏朗之态荡然无存,多了些狡黠,倒让他比平日里生动许多,“按照五娘子所说,想必并不打算嫁入黄家,可是我还是那句话,我愿意虚席以待,并且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永不纳妾。” 他还是很温和,声音很轻,态度却仍旧坚决。 这让顾一昭犹豫了一瞬。 不得不说黄其聪明而敏锐,一下就捕捉到了她最深切的渴望——忠贞。 在大雍朝,忠贞并不常见,就是驸马也可以娶小妾,公主还不得阻拦。作为现代人她其实很难像大雍朝女眷一样三妻四妾,除非丈夫是合伙人。 可是就算合伙人她也洁癖严重,最多能接受两人事先说好互不接触,否则她光是想想要与旁人共享丈夫,全身汗毛就已经立起来了。 本来她的计划是在青年才俊中也寻觅一个类似大姐夫二姐夫那样的痴情人,然后再与对方培养感情,嫁过去后尽快诞育子嗣。 日后随着时光流逝对方移情别恋,她手握子嗣可以偷偷给丈夫下毒,毒死他之后美美做一个老封君抚养子女上位。 只不过这毕竟讲究天时地利,还要背上人命债,不及黄其这个承诺更省事。 顾一昭仔细衡量着这桩生意:黄其的缺点在于家底薄而野心勃勃,前者可以通过她的嫁妆弥补,可野心勃勃……万一有一天算盘珠子拨到自己脸上怎么办? 再仔细想想,有顾家的家世,有两位姐姐撑腰,还有余下姐妹们的守望互助,可以预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黄其都不敢像凤凰男一样谋害妻子。 这么看来,黄其也不失为一门好婚事。 她斟酌着作答,黄其已经看明白了她的犹豫,开口继续争取:“想来五娘子并不看重黄家,待我本人也没什么好感,然而我自打认识了五娘子就被五娘子才干聪慧折服,愿以此生的莺莺燕燕换一人携手前行。” 顾一昭思来想去,就答:“此事事关重大,还请黄公子收了这份心思,我并无此意。” 黄其面上失望的神情一闪而过,但还是维持住了体面,笑道:“以顾家家世,以五娘子才干……是我唐突了。” 顾一昭可不能任由误会产生,赶紧回话:“黄公子这语气,是影射我嫌贫爱富?” 她苦笑:“我若是个男儿早就去外面世界与你们一道建功立业去了,只可恨身为女儿身只能困于内宅四角天地之间,自然要对婚事慎之又慎。” 黄其一愣,随后那些被冷落的怅然冲散了不少,倒是满脸敬佩,似乎很佩服顾一昭能说出这番话。 他还要待说什么,就听门口假山叠嶂处传来人的脚步声,还有个丫鬟的声音:“大人,我家老爷说了,这里的梅花开得最早,比香雪海的也不逊色……” 有人来了! 顾一昭眉头一挑,看来今天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她便匆匆行礼:“今日之言,还望黄公子忘却。” 黄其还要说什么,却被闻声而来的黄家小妹拉走,匆匆进了后山的梅林。 顾一昭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就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已经绕过了假山屏障,直往梅坞过来。 来不及回避,两位丫鬟便挡在她面前,顾一昭自己也拿了扇子立在墙根以扇遮面,前头麦花气势凛冽:“谁?” 来人却是熟人。 是外院伺候的小桃红并两个婆子,身后跟着萧辰和一个小厮。小桃红见是自家小姐,赶紧行礼说明缘由:“外头喝酒,老爷作诗说起梅花开得早,世子就来了兴致,说满城梅花都未开,他倒要折一枝看看,老爷就叫小的带世子过来。” 来者是客,顾一昭便也给萧辰见礼:“见过世子。” 萧辰立在后面,与她见礼后却并不看她,只微微抬头看半山上看得繁盛的梅花,赞叹了一句:“顾知府并未夸大,这梅林果然是早就开了。” 又问顾一昭:“不知五娘子可愿帮我挑几枝梅花回去?” 因着是世交,又是偶遇,再加上还是掌着管家权的五娘子,所以小桃红并未生疑,也未阻拦,反而笑道:“那奴婢可要躲懒一回,说实话,奴婢背一捆树枝烧火熟练,挑花侍草却是外行。” 旁边的婆子就取笑她:“说得你倒像个顶用的,刚才是谁走得慢,让客人自己在前头一人走?” 小桃红一叠声讨饶,小厮得意笑:“我家世子行伍出身,脚程自然是你们比不上的。” 五娘子心里“咯噔”一声,既然萧辰一马当先,那他立在院门口,又听见去多少呢? 想到这里便也不推辞,笑道:“既如此那我就听从父亲的待客之道,剪几枝梅花送客。”,想着跟他独处,试探几句。 两人往梅林深处慢悠悠逛去,身后自然一串奴仆,捧着香薰的,抱着拂蚊虫的象牙柄孔雀毛拂尘的,带着跌打药膏的,还有捧着剪刀,拎着竹篮子的。 走了一回,顾一昭指点哪根梅花好,便有仆从剪下来,放进篮子里,只萧辰皱眉:“脱了枝干恐怕梅花失水,去寻个花瓶,装上清水才好。”,打发走了几个。 顾一昭自己心里也有事,在她们走后又借口:“花瓶不要寻常的,得去煨芋居寻我库房里那个天青色汝窑的美人肩瓶才好。”,一会“清水不好,要去外院寻了虎跑泉的流水才好。”,一会功夫就将身旁的人打发了一大半。 剩下两个小丫鬟虽然跟着,但梅林深处没有石道,绕了几圈就甩掉了,眼见着身边无人,顾一昭便开口:“不知世子适才……” 才起了个头,萧辰却递过来一方小小算盘:“今日你正逢松柏之茂,这个贺礼我瞧着有意思,你看看可合心意?” 礼物放在他手心,他手掌向上摊开,上头是个小小的迷你算盘,算盘是紫檀木所做,算盘珠子是紫红色的红宝石雕刻而成,虽然只有巴掌大小,但是五脏俱全。 “真实用!”顾一昭一看就喜欢上了。她现在算账离不开打算盘,在家还好,要是遇上去田庄或者去铺子里还得随身携带算盘,虽然是丫鬟们带但也觉得累赘,有时候要用算盘还要叫丫鬟去取,而有了这个小算盘,可以挂在脖子上当饰品,要用时随手拿下来就打,正好合适。 她笑得畅快,萧辰看在眼里唇角也不由自主勾了起来,前些日子管事核对库房,有人送上来一个翡翠算盘,他当时就想送给五娘子正好,只是想想翡翠绿油油一片,触目寒极,恐怕五娘子不喜欢,再兼之也不知道这礼物送过来之前被什么人碰过转送过,内阁小娘子嫌弃腌臜怎么办? 所以他叫人比照着翡翠算盘的样子又选了红刚玉做了个红宝石算盘,因着担心纯正鸽血红宝石五娘子嫌名贵不愿意收,所以又叫人挑了更粗粝些的紫红色宝石雕琢。 如今看五娘子快快乐乐收下,眼中光彩夺目,显然这礼物送到了她心坎上,这些日子没有白费功夫,萧辰心中某个地方也跟着雀跃起来。 顾一昭大大方方道谢,又从萧辰手心里拿走算盘:“多谢世子,若是遇到临时盘账,这算盘可太实用了。” 算盘平放在萧辰手心,她拿走时,即使极其小心,指尖还是不小心在萧辰掌中心触了一触。 萧辰自问不是矫情的人,长这么大也难免会与家中仆妇丫鬟拿取东西时有手指触碰,可此时却骤然一麻,心脏似乎忽然多了一泵,跳动得格外有力。 只不过他很快就将这种激荡忽略了过去,笑着给顾一昭做贺寿词:“愿做人间长寿仙,朝朝岁岁春有萱。” “多谢,多谢。”顾一昭忙不迭道谢,她还是第一次收贺寿词呢,兆头不错。 高兴完之后又有点不好意思,想着下回萧辰生辰时她也要送一份贺礼,给做一份贺寿词。说起来她会给自家商铺里的各位大客户都准备生辰贺礼和节礼,不过那些都是集中采购,印着“那家商铺”的logo,起一个宣传店铺的作用,以后给t萧大人应该送些更用心的礼物才好。 拿了礼物道谢完之后自然就无话可说,不知为何,空气中忽然有一种奇异的安静。 江南的风静静将梅花花瓣拂落两人肩头,似有似无的梅花香气在鼻尖萦绕,不是花香,更像清新的月光香、雨后的湿润香,那种清冽醒神的气味闻起来,让人有一种踏实活着的感觉。 就在这时,顾一昭开口了:“适才……”,她还惦记着黄其的事,也不知道萧世子听见了多少? 聪明人对话,不需要多说,萧辰看向她,眼底坦诚而真挚:“我会保密。” 那就是都听到了? 顾一昭痛苦“嘶——”了一声,不敢多想。 萧辰笑着转移话题:“那马草的生意你打算如何?” 说到这个顾一昭回过神来:萧辰贵为世子,难道还会如长舌妇一般将这件事传出去? 再说就算传出去她也没说什么惊世骇俗之语,只不过说了自己择偶的标准,没什么了不得。 想通之后就定定神思,跟萧辰解释:“我自己做了个模具,叫人在乡下压制了两批草饼,里头有八成青草,两成麦麸、大豆和黑豆沫子,还掺杂了粗盐粒子,第二批则是五成青草五成豆麦麸,……不知是否妥当?” 庶女上青云 第110节 萧辰眸中有精光闪过。 粮秣、战马、饷银是大战所需之物,他额外调度来了战马,自然很关心这批新战马的粮草,本来是照顾五娘子生意,却没想到五娘子能处置得这般妥当。 战马的粮草很有讲究,并不是一味吃大豆就好,要知道吃大豆麦麸容易长膘,打起仗来战马太肥跑不动,可是一味吃青草战马又太瘦,所以要配比。 顾一昭见他不答话,还当自己说错了,赶紧解释:“我……这战马何时吃草何时吃豆我不好跟世子开口询问,便自作主张做了两批。”,俗话说顾客就是上帝,她总不能为了做生意去询问顾客的军事机密吧?那以后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你做得很好。”萧辰笑道。 他笑得温和,顾一昭就放下心来:“豆饼吃起来如何,要看战马。” 古代喂马的豆饼一般是直接选用榨油时剩下的那一层大豆油渣,她却制作了草饼:仿照前世给宠物猫狗制作粮食的过程,将大豆、麦麸磨成粉,再用青草和到一起,加盐水放入模具,压制晒干后就成了草饼。 比起本土的豆饼她的“草饼”保存期没有那么长,但是里面豆子、麦麸油含量更高,马吃了更容易长膘,再加上事先问过萧辰,并不需要太久保质期,所以这“草饼”也不会逊色于“麦饼”。 “好,我叫他们运过去给马尝尝。”萧辰笑道。 “多谢世子,我派我那个名唤高大义的管事过去接洽此事。他为人坦诚,定能将马儿的情况告诉我,到时候我们可以再调整比例。”顾一昭思索着商品改良计划。 原本要走,萧辰想起刚才自己在假山前无意间听到的那句“困于四角天空”的话,忽然心中一动:“你想不想亲眼看看战马吃草饼?” “我?我可以吗?”顾一昭惊讶,“不是说女子不能进军营吗?”,据说女子沾染了刀枪之类有霉头,戏班子不许女子坐戏服箱,据说当年面对国外势力时清廷一些昏聩官员就曾因这个原因将女子经血带送到洋枪洋炮跟前想要给对方添添晦气,就算到了现代剧组里还是不许女子坐摄影箱,开山放炮时不许女子出现。 “自然可以。”萧辰没那么多忌讳。 “那……涉及军中机密呢?”顾一昭还是不相信自己能亲眼目睹古代的军营。 “你在外围看战马吃草,不进内帐,当然不算窥探军情,再说就你一个人进,我信得过你。”若是旁人萧辰还要防着她泄露军情是敌方探子,可五娘子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自然不会做这等事。 顾一昭欢天喜地应下来:“多谢世子!” 她这回又是另外一种高兴,萧辰也笑眯眯看着她,她的眼睛笑得都要眯起来了,嘴巴咧开里面有颗小虎牙,平日里抿着做规矩闺秀的时候不大明显,这回开心起来便露出来了,比平日里循规蹈矩更多俏皮灵动。 萧辰心里想:原来这才是她更喜欢的生辰礼。 江南的梅花簌簌落了两人满肩。 萧辰果然说到做到。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原因说服了顾介甫,老爷太太居然同意了,老爷还觉得很有道理:“正好让弘哥儿看看军营,也免得男子汉长于江南风月场,白白磨掉骨子里的血性。”,压根儿没提有顾一昭出行这回事。 太太私下跟顾一昭投了底:“世子说有笔紧要军务须得你商铺里的管事打点,事关机密,他连管事本人都信不过,不想让太多人看到,最好是你本人亲自去,若是你怕不方便,他会安排自己手下的女官陪着你。” 顾一昭心里笑,面上却要装惊讶:“居然有这等机密?”,“不过既然世子开口,那我就跑这一趟。” “嗯,就知道我们小五最是识大体。”太太称赞她几句,又忧心忡忡,“说起来江南这些日子似乎也不大太平,你要当心。” 顾一昭自然是欢欢喜喜应下。等从听松堂出来,她的心就如春游前一天的小学生,早就飞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红心] 第71章 松江府的卫所八百余丈,全部采用花岗岩石建成,外城女墙用条石砌成,城内的挡墙用的鹅卵石,中间用五花土结结实实夯筑而成,城有四门,正中的门上建着高高的门楼,城墙周围还建有烽火台若干座,外面还有流动着河水的壕沟,居高临下背靠大海。 顾一昭站在卫所外面,才明白为什么萧辰建造卫所时会阻力重重——这简直就是一座小城池! 卫所大概能容纳几千人,里头居民的吃住穿用可都要来自当地知府辖区,再加上萧辰手可通天,怪不得江南每个知府都不愿自己辖内出现卫所,这不就是个独立的小衙门吗? “五娘子也瞧着我们的卫所宏伟?”旁边的仆从风林笑道。他原本对五娘子没什么好感,但她一路过来乔装打扮成男子样貌毫不娇气,路上她的丫鬟麦花都抱怨了许多,偏五娘子随他们这些人风餐露宿半点都不吭声,再加之她还一路给随行的马匹喂糖块吃,这让风林对五娘子颇为感观。 “是呢。”顾一昭收回贪看卫所的目光,上了马车,“我先前当卫所不过是个小堡垒,谁知竟然是个小城池!” “是啊。”弘哥儿也跟着感慨,“书斋之外另有天地。” “这算什么,我们先前在泉州建的一个卫所能有两倍大呢!”风林豪气拍拍胸膛,“光是军士都从泉州府垛集1了上千号人!” “那么多人!”顾一昭惊讶,“那可不好操练呢!” 萧辰接下了话头:“有五个千户,管十个百户,百户下管是十个队,五队是一个总旗,十个人为一个小队,队长叫做小旗。”,他本来骑马护在马车侧面,此时也勒了勒缰绳,放慢脚步微微弯腰给顾一昭讲解。 顾一昭粗略算算,千户就要管一千人,五个千户,这个卫所就有5000精兵。 不过说起千户丫鬟们都熟悉,顾一昭也点头:“大姐夫就是守御所千户!”,因着仰鹤白对大姐姐很好,所以她也很爱戴这位姐夫。 弘哥儿也点头:“千户呢。” “嘿嘿,表少爷是厉害,不过我们世子更厉害,是正五品的参将呢!”旁边风林称赞完仰鹤白也不忘称赞自家少爷。 萧辰平日里不爱张扬,不耐烦听这个,可此时却连自己都没留意竖起了耳朵听着这段对话,他打马穿巷不好回头看,余光却扫过了顾一昭揭开的车窗帘。 “是很厉害啊!”顾一昭是发自内心觉得萧辰厉害,“说不定以后你家世子就能升二品的镇抚大人呢!” “那是自然!”自家少爷受称赞,风林顿觉找到了知音,滔滔不绝说起了少爷的光荣事迹。 萧辰在马背上腰背挺得笔直:正二品?似乎也不难。 过了城壕进城,城中似一座小镇,有一条主街贯穿东西,还有南北向的若干小巷。 萧辰就小声给顾一昭指点:“城中除了黄册上的军户,还有铁匠、民户、家眷等诸人,只不过这些人寻常不允许进内城,只能在外城做做生意,平日里军户也不归知府管。”,顾一昭了然,军民要分开管理,方便打仗嘛。 怪不得皇帝将营造卫所之事交给了萧辰来办,否则以皇帝多疑的性格绝不可能任由将领们这样拥兵自重,这不是妥妥给将领培养势力嘛! 等到了内城,风林就满怀歉意跟麦花开口招呼:“里头就只允许你家娘子自己进去了。” 麦花t和高大义自然知道这里的规矩,便下了马车:“我们在外城转悠,等等娘子。” 弘哥儿自然也住了脚步:“我们在外面等妹妹。” 进了内城又是一番场景:街巷内两边有许多衙署,什么军器库、经历司、收料库、架阁库……,还有教场、演武亭、钟鼓楼这样颇有军营特色的建筑。 顾一昭便识趣放下了马车窗帘,不再往外面多看半眼。 不多久马车一停,风林在外面招呼:“五娘子,可以下马车了。”,顾一昭才起身下了马车。 坐得有些久腿麻了,她掀开帘子走下马车时脚一崴,差点栽倒在车辕上,还有旁边的萧辰早就将她扶了起来。 “多谢。”顾一昭道谢,想想又好笑,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每次摔倒都能逢上世子相救。”,自己觉得好笑,又笑了一声。 萧辰虽然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但见她眉目弯弯,似乎在想什么高兴的事,于是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笑意一直持续进了马场,惹得喂马的马夫纳罕:怎得大人今天这么高兴?难道是马儿终于肯吃东西的缘故? 这批马匹是从凤阳马场悄悄运过来的,来江南后格外挑食,他算是操碎了心,不过今天大人带来的这位商人倒有办法——马儿很喜欢那种草饼。 顾一昭从篮子里掏了早就备好的草饼出来,小心给打着响鼻的马儿喂过去。她在来这里之前已经跟养马的贩子询问过,知道马儿聪明最会看人下菜碟,越怕它它就会越挑衅欺负你,所以索性做出不怕马的样子,大大方方给马儿喂食。 一边喂草饼一边还不忘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惹得萧辰频频侧目。 等一切告终后,萧辰就问她:“那册页是什么?” “这个?”顾一昭将自己装订好的本子递过去,“是每种不同配比的草饼受欢迎程度。”,算是做一个小小的市场调研,等回去后就照着本子上所记的配比继续生产后续的产品。 萧辰看了一遍,确认没有布坊情形,却又被本子附着的鹅毛笔吸引:“此物算是笔?” “对。”顾一昭始终用不惯速记的毛笔,就自己仿照鹅毛笔削了一根鹅毛根管,“这个蘸墨水就能速记,不似毛笔那么麻烦。” “这个好,我看着在军中倒实用,或者用竹子削尖也有同样的功效?”萧辰很感兴趣。 这片马场芳草萋萋,时不时有枣红马打个响鼻,很是惬意,耳边传来马匹咀嚼青草不紧不慢的咀嚼声,温柔而和润,青草的香气淡淡弥散四周,还夹杂着马厩里干草上的阳光香。 两人站在风里,聊得投机,又一路聊着出了场口街,不知不觉间萧辰陪着顾一昭出了经历司、垾寨、烽燧,一路出了内城。 眼看着外城城门在即,两人住了脚步,萧辰忽然觉得今日怎么这段路忽然变短了? “娘子!瞧我买了什么?!”旁边麦花拎着一兜子茨菇兴冲冲跑过来,一边激动挥舞胳膊。 萧辰这才回过神来,笑道:“我送你回城里。” 顾一昭倒觉得不用:“这一路太平,大人还是忙自己公务吧。”,进了内城就见不少军士都上前找萧辰,看着都很是急切,萧辰要是抽空再送自己一回,也不知道又要耽搁到什么时候。 “就是。”弘哥儿也觉得没必要,“世子保家卫国,难道我们就这么弱不经风不成?”今日来卫所见了不少军士让他也生了些许男儿豪情,觉得自己不能做出娇滴滴要保护的样子。 萧辰沉吟:“也罢,带一队卫兵。”,这一路没有水匪,也未曾听闻过有倭寇来袭击过,再加上江南富庶,百姓富足,治安有道,不会出什么岔子。 “不用不用。”弘哥儿连连摆手,“我顾家家丁就足够。”,一样的男子汉,萧辰已经号令前人,他却要人寸步不离保护,自尊心不允许他要保护。 见他竭力坚持,萧辰便只派了两名亲兵跟随,才将一行人送走,临走时他站在车窗外与众人挥手道别,不知道为何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比起来时路的激动,回家的路上就安静了许多,顾一昭有点累,闭上眼睛靠在迎枕上养神。 可是一闭眼,就能看到萧辰的眼睛。 他的眼睛生得真是好。 如果要打比方,那就像是在广袤无垠的黑夜里崩发,炽燃于浩渺无垠的时空宇宙中,偶然划过茫茫平野,沉睡的草原荒野俱被点燃,绽出千万朵叛逆的星火。 可烟火虽好,她却只是个匆匆路过的夜航旅人……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眼看着窗外已经又是江南一望无际的稻田,已经离卫所很远了,唯有麦花激动:“我买了上好的小茨菇,回家后叫后厨拿来烧肉,以猪油煸炒,借一点香味,只吃里面茨菇,只能闻见肉香但是不见肉,可吃起来比肉都要香,一定很好吃!” 顾一昭回过神来,将那点遗憾收回了心底,笑着跟麦花搭腔:“难道你就惦记着这个?” “那是自然。”麦花津津有味,“人活着就为了一张嘴。” 顾一昭噗嗤一笑,也跟着与她聊起了各种吃食:江南夏天盛行的水八仙、科举高中时庆贺的鹿鸣宴、秋天的鲥鱼冬天的笋、端午的青果中秋的社饭,拉拉杂杂,心里那些遗憾也渐渐散去。 正聊得高兴,忽听得“嗖——”一声,有箭头重重射到了马车后壁的声音。 顾一昭从窗帘探出头去:“何事?” 弘哥儿也探头出去看。 外头的两名军士满脸焦急:“少爷,娘子,后面似乎有人追来!” 另一名则指着远处的火光冲天:“不好,是倭寇!”,他解释道:“倭寇登岸时为了减少退路,定会将所乘舰船燃烧殆尽。” 顾一昭与弘哥儿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慌。 弘哥儿还算理智在线,命令车夫:“快!快马加鞭!” 麦花已经吓坏了,忙问:“那……他们应该去进攻卫所吧?” 窗户外骑马的军士声音都透着紧绷:“回禀娘子,不一定,有的倭寇不会进攻围城,而是处心积虑四处突袭,散兵游勇,让人措手不及。” 顾一昭神色严肃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垛集1:抽兵丁的方式。 庶女上青云 第111节 第72章 事态紧急,已经顾不得犹豫,顾一昭当机立断:“快走,上大路!” 倭寇来江南劫掠烧杀,往日传闻里听他们的行为做派是往林地沟壑处出没,好逃过官府追捕,所以走在大路上反而安全。 而且卫所必然会全力抵抗,跟倭寇酣战起来也定不会顾上追杀他们一行人。 车夫快马加鞭,车内几人顾不得颠簸都紧紧抓住车内木头扶手,待行到高处一个小山丘,车外护送的侍卫松了口气:“应当是去了卫所,那边烽火台已经报信了。”,果然顾一昭从车窗里回头看见卫所的方向燃烧起了熊熊狼烟。 有了狼烟报信,想必附近的卫所和衙门都能够尽快有外援获救。 顾一昭微微喘口气,她们一路行过有田舍有村庄,想必那些老百姓也能看到警示,藏得藏拿武器得拿武器,不至于被动挨打。 正思忖着马车下了山丘,护卫指着前面指路:“这里有条被荒废的小路,但我知道过了桥就能直接上大路。”,如今情形当然是离战火越远越好,大家没有异议,于是马车就上了这处小路。 眼看要上石桥,石桥上没有护栏,因着少有人走的缘故下青苔横生,车夫不敢冒险,就请几位下了马车:“这里路滑,不如走过去。” 诸人便下了马车,在马车前面用心往前走,谁知还是发生了意外。 马匹本就疯跑了一段时间有些焦灼,走上又寒又凉的石桥,也不知是否踩了只蜗牛,马脚一滑,受了惊就横冲直撞起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忽然,顾一昭只听得马儿嘶鸣一声,随后猛一颠簸,随后她重重坠落,她听着桥上传来的尖叫声,最后是几声重重的“砰——”落水声,水流从四处缝隙争先恐后吞没了她。 还好跌水时她没有撞到脑子,趁着还有力气拼命游动了起来,河水湍急,但以前为了快速减肥学过游泳,如今还残存着些许肌肉记忆。 她试了几下就发现这段河流太过湍急,索性不用力挣扎,顺着河水先离开这一段,打算保留力气等到浅滩再上岸。 一边在心里想:好几声落水声,除了自己还有谁?马车?大哥? 可惜目之所及看不见旁人,只能顺着流水漂流而下。 也不知漂流了多久,河水的流速终于放缓,顾一昭便挣扎着从河岸边游去。 所以两下爬上了岸边,往河岸打量:河里只漂下来几件头饰帽子,也不知是谁的,家人却不见踪影。 她心里倒不慌,想必家人必然会顺着河水找到自己,因t着没带火种没法生火,只好借着日头晒干身上衣裳,一边四下打量寻找岸边人家求助。 绕过树林,忽然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顾一昭大喜,刚要呼救,忽然站住脚步,认真倾听起来。 “往西北方向走,那里是苏州府和南京,驻兵甚多,倒不如在乡下打劫那些土财主们。” “我们这些兵力若不去抢了苏州府,着实可惜,城里才有金银呢。” “你懂个屁!城里那么多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我!” 不好,是倭寇! 顾一昭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赶紧躲在了最近的一处草垛后面。这是村民们砍下晾晒干做冬季草料的储备,一人高,正好能容她猫腰藏在后面。 那行人说着话从树林里走出来,一边往河边走,想必是暂时修整。 顾一昭听见了倭寇们的议论,却不是预想中的日语,而是江南方言。 她想想就恍然大悟:有内奸! 怪不得倭寇们能熟知这一带风土人情,熟练避开卫所往苏州常州一带进攻,原来里头有本地江南人带路! 这种情形下她就越发不能暴露。否则只要自己逃出生天告密,对方的家族都会从此难以在江南立足,下入大狱不说,只怕还会落个百姓唾弃遗臭万年。 想到这里,顾一昭越发宾住了呼吸,忍受着草垛里荨麻扎人的痒意痛意,半点都不敢吭声。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那队人在河里饮马洗脸,刀戟撞击,忽然离着草垛最近的一个人生了疑心,呵斥一声:“是谁?”,说着就大踏步往草垛这里过来。 眼看就要往自己这里过来,顾一昭摸了摸手心的荨麻,忍着刺痛,撕扯了一大把下来,攥到手心。 脚步声渐近,眼看峰回路转过了草垛,顾一昭吸一口气,用力将那捆荨麻抽到他脸上。 那倭寇连眼睛带皮肤猝不及防被扇了一下,顿时大呼小叫起来。 顾一昭趁机抽出他腰间别着的小刀,转身再次 “噗通——”结结实实往河里跳去。 她就算被淹死,也不能落在这些人手里。 岸边大呼小叫。 被刺痛的倭寇捂着眼睛大声尖叫,他的同伴抽出佩剑来追顾一昭,还有人警惕四处查看敌情的。 顾一昭在水里不停游动,半点都不敢松懈。 穿越以来都在富庶安宁的江南生活,从未想过会有倭寇这么残忍的东西出现在自己身边,回想适才狭路相逢时匆匆一瞥看见他们刀剑上留着的鲜红血迹,顾一昭不敢多想,只使出了毕生从未有过的力气拼命往前游动。 余光所至,看见对面的岸边有熟悉的一人一马。 顾一昭眨眨眼睛,以为自己太害怕而出现了幻觉,可眼皮眨了好几下对方还在,她心神松懈下来,大喊:“是我!” 萧辰也看见了她,他似乎正在寻找她,并不惊讶她会忽然出现在这地方,只策马到了前滩,向她伸出了手。 顾一昭已经游到了河对岸,接过了萧辰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包裹着顾一昭的手,衬得她手格外娇小,枝干虬结的手掌上青筋毕露, 只轻轻一拉,她就被他轻松带上了马背。 浑身的河水滴滴答答落下来,身上因为肾上腺素的缘故发热发烫,心脏剧烈跳动,骤然见到熟人,顾一昭如见亲人:“倭寇!一队十余人!追着我!我大哥在上游,我落水了……”,她啰里啰嗦想尽快将所有事都交待清楚。 “嗯,我都知道,我就在寻你。”萧辰不怎么说话,只瞄着眼观察敌情。 q 他的沉稳感染了顾一昭,顾一昭深呼吸了几口气,也感觉冷静在慢慢回到自己身上。 萧辰没顾上她,他抄起马侧肚子上挂着的弓弦,搭弓射箭,认真瞄准着河岸对面追击而来的倭寇。 他们有人在岸边驾马追击,有人在河里游泳,很快就到了两人站立的地方,眼看对岸倭寇们越来越近的身影,顾一昭的心脏又开始猛烈跳动起来,她攥紧了自己刚才夺来的小刀。 萧辰箭已搭好,轻巧抹过弓弦,“铮——”一声,已经有箭矢如流星滑过长空,射到对面阵营。 “倒地了!”,宾住呼吸,此时也激动出声。 对面的倭寇倒地,从飞驰的骏马上忽然栽了下去,倭寇们惊叫起来,原以为追击的是个弱女子,谁想到背后还有士兵,他们赶紧拉弓搭箭,进入战斗状态。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萧辰嗖嗖连发几箭,已经将来路的倭寇尽数放倒。 随后萧辰放半空中了一枝信号箭,眼看着暗处再无上前的敌人,这才抽空安抚顾一昭:“没事了,害怕吗?” 顾一昭这才想起应该会害怕,不过此时她的肾上腺素还在作用,只觉得激动得心跳手颤,随时能投入战斗,她攥着小刀不放,大声道:“不怕!” 萧辰看了看她手心的倭式小刀,赞赏般点点头,这个五娘子不用靠他都能保护好自己。 他将自己马鞍上垂着的匕首递给了她:“跟你换,这个锋利些。” 敌人当前,顾一昭没有什么客气的话,她接过了萧辰的匕首。 这时看了看他旁边垂着的剑柄,想起过往几次萧世子扶她都是借助物件,这回那剑柄还好端端的,怎么刚才拉她上马时不继续借用剑柄了? 她觉得好笑,想笑,却又觉得不合适,只是心中某些地方有点甜,一些隐秘到自己都说不清的甜从心底泛起,萦绕周身,让整个人都散发着满足感。 萧辰发出了信号,立刻有后续军士跟踪上来。他也能腾出时候跟顾一昭讲解:“你们刚走就来了倭寇,我本来安排好与他们作战,但见倭寇并不恋战,稍稍作战就败退而逃,我觉得其中有诈,就出营地跟踪他们。” 顾一昭不得不佩服萧辰,这若是有些将领,见敌人溃败已经乐呵呵写奏章表功了,谁敢出去追穷寇? 事实上倭寇在沿海作乱就是利用了各路官员各自为政的弊端,骚扰完一处再换一处,多年经营日渐坐大。 “果然出卫所见他们往大海相反方向四处逃窜,而且卫所士兵回报,说他们将战舰损毁,这回他们纠集了数百艘战舰,从江南各岸悄悄登陆,上岸就将战舰烧毁,要的是破釜沉舟的勇气。”萧辰当时就立刻点了兵丁,顺着倭寇追击方向兵分几路去追击倭寇。 他杀了几个散兵,待到石桥一带,遇上自己派去护卫顾家的亲兵,才知道顾家马匹受惊,推搡中五娘子落水,于是顺着水流寻找。 见她危机中还能自保,又听说了她适才用荨麻抽打倭寇的事迹,便赞赏点点头:不愧是五娘子。 他护送着顾一昭往上游走,没走多久就遇上了正在四处寻找妹妹的弘哥儿。 “妹妹!”弘哥儿急得话都说不利索,旧疾又犯了,“我,我们,你从河里,我沿着,河里!” 还是山矾说得利索:“回禀小姐,我们沿着河流寻找小姐,遇上前面有倭寇,又得躲倭寇又得找小姐,大少爷急坏了,非要去找小姐,谁知道这时候遇到了世子!他就在前头找,叫我们在后面慢慢搜寻。” 旁边的高大义抹着眼泪:“五娘子没事就好。” 麦花笑话他:“平日里见高管事人模狗样,怎么是个不抗事的?临到了了猫尿淌个不停。还不如我呢。” 高大义由着她嘲笑,不吭声只抹眼泪,五娘子待他兄妹恩情深重,若是真在半路上出了什么事情,他过不去自己那一关,也过不去妹妹木兰这一关,只怕恨不得立身殉主才好。 因着如今还不平稳,萧辰建议几人暂时停留:“跟着我们大军,旁的不说,至少倭寇不敢上前。” 现在他们着急作战,自然不能护送着顾一昭回家,顾家人商量一番也觉得可行,听闻顾一昭遇到小股倭寇,不管是车夫还是弘哥儿都觉得继续出行太过冒险,索性跟着萧辰大军,至少还算安全。 他们就驻扎到了最近的村落,简陋的乡间私塾被临时征用,成为了一个临时指挥所。 当地乡绅家听闻是知府家少爷小姐滞留此地,早早就将自家的客房清扫出来,将自家的女眷派来送了洁净的清水、全新的梳篦、衣裳。 一来他们有意与知府攀附关系,二来如今倭寇肆意横行,能得大军庇佑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自然是格外热情。 顾一昭就借用了他们的客房,还好麦花从马车上带来了换洗衣裳,坠儿替她泡澡梳洗换了干净衣裳。 听丫鬟们回禀弘哥儿外出与乡绅们交际,车夫和高大义去喂马修马车,麦花去跟外面的零碎兵士套近乎打听外面战况。 这里是乡绅的高墙大院,有乡绅本人的家丁佃农护卫,还有萧辰带来的精兵士卒,到处透着安全的气息。 顾一昭也松了口气,烤着火顾一昭才感觉暖意悉数回到了身体。 却听得门外有动静。 坠儿去t开院门,传来风林的声音:“我家世子叫送来的姜汤,里头放了我们随军的药材,怯寒。” 坠儿道谢,过一会将姜汤端进来:“五娘子,世子送来了姜汤取暖。” 顾一昭端过姜汤。这人还挺细心。 “那要去道谢吗?”坠儿小心查看着自家小姐的脸色。 “不用了。”顾一昭摇摇头,“世子这会太忙,我们就不去添乱了。”,萧辰肯定还要赶去剿灭余寇,要指挥作战,要上报朝廷,这数十余支小队的兴亡都存在他手底下,自然不可能分神。 能送一份姜汤过来已经是占用了他太多时间。 姜汤又辣又呛,顾一昭忍着不适强自喝了一大碗,身上头上出了一层汉意,觉得浑身毛孔都打开了。这时候要再洗澡却被丫鬟们拦住:“这是药劲发散寒气呢,不能再进了寒气。”,只好作罢,可是浑身却觉得清畅许多。 外面麦花和高大义也陆续将消息传递过来: “已经俘虏了几个倭寇,对方招供说眼见我们的卫所坚固,索性舍弃了卫所直接往内陆深入。军卒们出城,倭寇们四散林野,所以才乱了起来。” “多亏世子机敏派兵追击,不然这么多倭寇进了乡野不知道还会杀多少百姓。” “附近府县的大批增援已经赶到,与世子汇合。” 庶女上青云 第112节 顾一昭点点头,又问:“那抓我的内奸可有下落?” “有有有!”高大义连着点头,“世子手下将那人头颅割下带给士绅辨认,乡绅认出是隔壁乡下的一户员外家二儿子,百姓们气得连连唾弃,要不是世子拦着不许他们出门,只怕他们眼下就要扛着斧头锄头去那户员外家算账。” 好好儿的人不做,做什么倭寇内奸?百姓们气得骂了半天,发誓定然要将此人绳之以法。 既然这件事已经解决,顾一昭就放下心来,只要事情公之于众,她就不会怕那家人的打击报复,反正他们将要被诛九族,也不会再有余力报复。 她坐在房舍里,叫人唤来了乡绅家女眷,与她们闲聊些乡间诸事。这才知道自己跌落的那座石桥本已被废弃多年,连栏杆上的石材都被拆走,怪不得能出事。 待到饭点,乡绅家又送来齐整一桌菜蔬:滑肉紫菜汤、干烧黄鱼、黄焖笋干、腌辣酱蟹钳、凉拌马兰头香干,甚至还有一份清炒牛肉。 顾一昭看一眼就赶紧婉拒:“也不知还要在这里守多久,还是先给前头的士卒们吃吧。” 乡绅家夫人笑着给她宽心:“娘子放心享用,我们家虽然穷,但吃几顿饭还是没什么。外头的士卒们都有好饭好菜,这是萧大人亲自吩咐下去的,不敢怠慢。” 顾一昭放下心来,这才坐着吃起了这顿饭。 或许是今天受了惊吓,或许是乡间饭菜鲜甜,这顿饭明明比顾宅平日里吃得简陋,但顾一昭还是觉得很好吃: 滑肉细腻成泥,吃进嘴里却又觉得弹牙,里头胡椒粉加得实在,喝一口汤全身热乎乎,寒气顿时无可遁形; 黄鱼很嫩,揭开鱼皮下面的鱼肉蒜瓣一样雪白鲜嫩,下面的蒜米香气渗进了鱼肉,锅气带着暖呼呼的热意; 笋干清爽不柴,里头纤维的部分应该已经被处理过,整体嫩得如新笋尖一样清爽嫩滑,也不知道是怎么做成的; 螃蟹钳一口咬碎,嫩嫩的蟹肉鲜甜,里头茱萸、葱姜的辣味入得深厚,还掺杂了若有若无的糟卤酒香,简直是下酒神器。 顾一昭居然就着这些菜,吃了一大碗白米饭。 等吃完饭,女眷们又差遣了丫鬟送来泡脚的姜紫苏艾草汤,顾一昭泡了一身的汗,这才舒舒服服又擦干了汗珠,躺在了床上,舒舒服服睡了过去。 不知是外面士兵操练的呼喊声给人安全感,还是萧辰护在她身边太过有安全感,今日发生了那么大的惊吓,顾一昭居然连噩梦都没做一个,安然睡了一整晚。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丫鬟服侍她梳洗,继续闲吃饭,等到当天下午时,外面弘哥儿送进来一个好消息:大股倭寇已经肃清,顺利的话他们明天早上就可以启程上路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自然都很崇拜英雄,弘哥儿眉飞色舞说起萧辰的功绩:“听说他昨夜带着一队士卒潜入附近的水田里,趁着夜色直接淌了泥水过去,将躲在田间草棚里谋算着趁夜偷袭的倭寇尽数斩杀马下,可神勇了。” 怪不得有怯寒的药材,他这样,又要淌水又有夜露侵袭,不会也受了寒气吧? 顾一昭心不在焉,吩咐坠儿:“昨夜里我用的那紫苏艾草生姜水,不如将方子送给乡绅家,给士卒们那边也送一份。” “好好好!”弘哥儿也回过神来,“他们这些人是不容易,我们也该出出力。” 村口,萧辰骑着马带着士卒从村外回来,风尘仆仆,但是大家脸上都喜气洋洋:“肃清了!” 村民们围在队伍两侧也跟着喜气洋洋,多亏了萧大人带的兵卒,才能让村里免受灾祸,他们自然是格外感激,纷纷举起手里的红鸡蛋、年糕块、杏干等吃食往士卒们手里塞。 萧辰治下甚严,士卒们不敢收礼,但却也跟着百姓们同乐,能看到这一幕,似乎这几天的风餐露宿和辛苦杀敌都是值得的。 拐过弯进了乡绅家大门,萧辰翻身下马,士卒们各处散去,往自己分配的临时住所奔去,短暂休息后他们还要继续寻找剩下的敌人。 身边没有人,萧辰莫名举起手对着阳光看了看。 昨天事关紧急,两人就没有顾惜什么男女大防,五娘子被他拉着手起身,用的就是这只右手。 微微眯上眼睛,似乎还能感觉到手心的热度。 萧辰收了收手掌,手心合拢了一些。 再踏进五娘子短暂休息的地方时,他已经神色如常,温和笑着与弘哥儿和五娘子打招呼,简要说些能透露的战况。 弘哥儿听说还有零碎倭寇进了乡野,不由得惊呼:“那岂不是百姓不得安宁?” 顾一昭却开口:“这种情形下,不如训练各村壮丁,让他们成为主要应对势力。” “各村?”萧辰像是没听懂。 “倭寇的战术是各处闪击,神出鬼没,朝廷的军士跟踪不及。 往往常州出事,军士们才得了消息赶到,可是一扭头——松江又出事,这怎么办? 军士们迫于奔命不说,就是时效也远远不及。” 顾一昭作为看过论持久战的穿越人士,说起这个头头是道。 “反而各处都有百姓,他们也是直接受害者,只要训练好了民兵,他们村头建起烽火台,人人学会报信,百姓皆兵,遇到倭寇,百姓不说能战胜,但至少能自保半天,烽火一燃,也方便卫所士兵到来,倭寇只能仓皇逃窜。 可他去了另一个地方后,也能遇到同样的民兵,步步被追赶夹击,恰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不到几天就能精疲力尽,也方便你们追击。” 萧辰沉吟,半天才笑道:“好主意!”,他看顾一昭的目光又多了几丝敬佩。 第73章 直到第三天下午几人才在顾介甫派去的家丁护卫下回家。 四姨娘听闻女儿滞留了多日,吓得茶饭不思,瘦了一大圈,显然这几天没怎么吃饭,在樱姨娘搀扶下走出来,人都没什么力气。 太太也是满面担忧,旁边簇拥着的几姐妹都翘首期盼,四娘子上下扫视五娘子一眼:“叫你出风头,这下差点回不来了吧?”,三娘子制止她:“你就少说两句。”,四娘子反哼一声:“你们俩什么时候好得一个人似得?”,六娘子和七娘子则是眼泪汪汪,八娘子九娘子两个人小鬼大,一左一右跑上前围着姐姐嘘寒问暖。我 顾一昭心中宽慰,姐妹们虽然平日里吵架斗嘴,可关键时候都很关心自己。 顾介甫也是一脸关切,还很有大官的风度沉稳,笑道:“能平安归来就是福。” 家人们围坐一起,听五娘子和弘哥儿两人讲述路途发生之事,不由得连连惊呼,特别是听到顾一昭拿荨麻对付倭寇时更是连呼惊险,四姨娘一手捂着胸口,一手不顾体面拉着女儿的手不放。 崔氏此时也不可能跟她计较这个,自己也跟着揪心,又双手合十连连感激老天爷:“多亏了您老人家大恩大德。”。 “也得感谢世子呢。”弘哥儿一脸后怕,“若不是他骑马教程快寻到了妹妹,又护卫我们随着大军,只怕我们还会遇到危险。” 提起萧辰,顾一昭的右手就忍不住微微屈了屈,她端起茶杯,将手心的那点悸动藏在了心里。 顾介甫听完后打发高升将车夫唤来,沉着脸色一五一十将发生了什么事打听得一清二楚,与儿女们所说一致。 他听着听着心中一动,仔细询问车夫:“小姐落水,是不是世子救了小t姐上岸?” “不是。”车夫摇摇头,“是小姐自己上岸的。” 听说不是,顾介甫有些许失望,他适才一听说落水这一出,就想顺势将此事赖到世子头上。 反正孤男寡女落水相救,难免有身体接触,这门婚事就是世子不愿意也得结下。 却没想到女儿是自己爬上的岸。 顾介甫不免有些遗憾。 不过想到世子救了自家女儿儿子,有这层救命的恩情在,还能愁没什么地方攀附交情? 他便缓和了心情:也罢,像仰鹤白看上大女儿的好事发生一次就已经足够惊喜,怎么能指望回回都中七星彩呢? 顾一昭回了煨芋居,自然是被四姨娘哄着安抚了好几天,又给她去寒气又给她安神,每日里流水一样的补汤送到房里,四姨娘连下地都不让她下去,简直就像做了个月子,没过几天顾一昭自觉脸都圆了一圈。 她揽镜自照:“这回可真是胖如年画娃娃了。” 惹得几个丫鬟笑,山茶笑道:“小姐如今十五了,这是该抽条了。” “就是。”山矾搭腔,“我看小姐的小衣啊,又该换了。” 几个丫鬟们又吃吃笑了起来,顾一昭脸也红了,她这具身体随了四姨娘,到了十几岁就开始发育,长得前凸后凹,那小衣更是恨不得半年就一个尺码。 想到这里她挥挥手,发下宏愿:“明日里不再喝那汤羹!”,再补就要补成气球了。 可刚说完,外头四姨娘的丫鬟金铃又端来补汤:“小姐,这回炖得是鹌鹑野梨汤。”,汤汁奶白微黄,山梨清新的滋味扑面而来,回想起上次喝这汤时鹌鹑鲜美,野梨甘甜,整道汤虽然是荤汤但却清新十足,丝毫没有荤腥味,只有淡淡的甘甜。 顾一昭咂吧下嘴:“留下吧。” 丫鬟们都笑起来,金铃一脸纳罕,于是丫鬟们笑得更欢了。 顾一昭佯装生气:“下不为例!” 下回再说。 喝完汤,麦花悄悄儿进来,带来的消息却惊世骇俗:“小姐,那风林私下里寻了豆蔻店铺约我出去,我出去他就跟我打听,问小姐可有心上人,有没有定亲的打算。” 顾一昭差点被吓得打嗝。 她喝了一大口茶才冷静下来:“他是自己问,还是帮世子问?” “他说是自家世子吩咐下来的。”麦花回忆着风林的神情,“他贼兮兮,还私下跟我打听了许多,我瞪他,说这个不是外人该过问的,他就笑得神神秘秘,还说让我等着瞧,定有好事发生的……” 答案呼之欲出。 顾一昭坐直了身子,肯定是当初拉手救了自己,有肢体接触,所以萧辰那个古代人才想着要来提亲。 “他说自家世子正在寻官媒……”麦花也跟着猜到了答案,迟迟疑疑看五娘子,“娘子的意思是……” 她自己当然是欢欣鼓舞:“没想到我们家出了个王妃,如今又要出一位世子妃!” “莫要声张。”顾一昭摇摇头,“事情不一定是这样。” 麦花不情不愿点点头,但也知道保密的重要性,刻意收敛了脸上的喜色,可下去时轻快的脚步是再也克制不住的。 顾一昭靠在迎枕上,想要分析些什么,脑子里却一团乱麻。 她索性走到书桌前,摊开宣纸,提起毛笔想写到纸上分析,可是只落了几滴墨汁到了纸团,最后团了几个纸团扔到字纸篓里。 没想到自己的婚事以这么一种草率又直接的方式展开。 顾一昭觉得荒谬,可当天她睡着时,结结实实做了个美梦,第二天醒来时唇角都带着笑。 山茶给她梳头时就发觉了:“娘子怎么今儿个喜上眉梢?” 顾一昭笑:“贫嘴!今儿个就给我梳个灵蛇髻。” 灵蛇髻妩媚动人,再簪上一支步步生莲的长流苏莲花簪,平添了许多成熟女子才有的风情,惹得小丫鬟们惊呼:“往日里都见娘子端庄,今日倒不同。” 哪里不同呢?她们说不出来,只觉得自家娘子今日简直变了个人。 再进前院服侍笔墨,就连顾介甫都看到女儿不同,他赞许点点头:“小五长大,是该收拾起来了。”,回头就吩咐高升从自己私库里拿了些珠宝首饰送给女儿。 又吩咐太太也该带着五娘子多多在江南门户里走动:“说不定小五是个有大造化的。” 太太也点点头:“小五长得好人又能干,盼着她能寻个好人家。”,她想的好人家自然跟丈夫想的好人家不同。 说起来她也有好几个人选:“李通判家的二儿子我瞧着性情平和,听说李家不纳妾;上回扬州知府谷家的太太来苏州府做客,也夸过小五好,她家难得是家风严格,家世也好……” 顾介甫点点头又摇摇头:“再看看。” 太太纳罕:怎么还要再看看?说起来这些人家是她精挑细选,不管家世、人品、才干都不输给自家的嫡亲女婿范阳卢家,怎么老爷还是不满意? 不过她倒没说什么,自打几位姨娘出事时顾介甫的冷漠态度,就让崔氏对这位丈夫心里越加淡漠,只一心看护自己的儿子:“也罢,叫人将弥哥儿抱进来,他也会背诗了。” 这回的倭寇入侵足足有几千人,并不是寻常的小打小闹,又是侵袭了最富庶的江南,所以在朝廷上备受关注。 庶女上青云 第113节 许多朝廷官员都是江南学子,再加之在百官心里江南是大雍最安全的腹地,却不想忽然出了倭寇案,于是议论纷纷,让这件事越发不能低调。 这时候就有人称赞皇帝圣明:先前皇帝花费大精力叫萧辰在福建、江南沿海一带练兵建卫所,还有人私下嘀咕过皇上是想集中皇权,从沿海世家手里争夺控制权,如今看来却是高瞻远瞩。 皇帝的风评一下就变好了。 顾一昭私下里感慨:原来不但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就是现实也是。 萧辰作为卫所的直接建造人,虽然职位很低,但也被皇帝直接任命调查此事。 萧辰不负众望,亲自彻查此事,很快就顺着江南某户内奸查到了江南一户大家族刘家,这户人家与前几年被查抄的江南王邓家是近亲,因着邓家倒台他家也被连累,入狱了几个子弟。 听说邓家当初被抄家时还搬运了好多箱珠宝存在刘家,不过刘家事后翻脸,将邓家的钱财和自家的钱财放在一处,满腹心思搭上了海外的倭寇,想要报复朝廷。 但事情并未如此简单,萧辰很快又查出刘家背后的影子,是大皇子。 满朝哗然。 这几年大皇子给太子处处使绊子,以自己占着长子的优势,明里暗里为难太子,却没想到居然连倭寇都勾结? 皇帝震怒不已,将这件事交给了刑部尚书亲自过问。 这一查更是让朝廷上下震动:大皇子私下纠结了一批人,手下谋士和兵卒无数,妄图问鼎皇位。大皇子所居住的宫阙藏着自制的龙袍,还有玉玺,听说他养着的伶人受刑时招供,大皇子私下里常穿着龙袍扮做皇帝。 皇上大怒。 当即下令查抄了大皇子府,将大皇子幽禁在府里,手下谋士和兵卒更是纷纷被砍头,听说菜市口的血迹都流成了河,连着流了好多天。 朝堂上也是起了不少的震动,当初站队大皇子的心腹官员被砍头、流放、贬谪,顾介甫的案头上信件堆得如同小山。 顾一昭在他身边帮着处理政事,也跟着听到了许多朝廷动态。 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她在顾介甫与幕僚议论萧辰时竖起了耳朵。 幕僚认为萧辰必然会高升:“这可是立下了大功!又是平倭寇,又是查谋反,世子本就受皇上器重,这回封赏个侯爷也使得。” 顾介甫讳莫如深:“且看看吧。” 过段日子就收到提拔令,仰鹤白因着协查办大皇子案被升为了统领,萧辰则是被赐予了玉如意,再加上一些口头奖赏,并未有任何职务上的变化。 幕僚纳罕:“为何?明明大姑爷远在京城,并未实质做什么。” 要说主力,肯定是萧辰做得多。 顾一昭则心里一沉。 皇帝果然还是多疑的性格。 既要用萧辰当心腹,也不允许他太过出挑。 这回的封赏就是个明白的警告:让萧辰知道他再怎么立功,也是皇帝手里的一柄利剑。 那那种情形下,皇帝会允许萧辰和顾家结亲吗? 顾家姐妹中大姐嫁入仰家,自己若再嫁入萧家恐怕是难上加难,就算皇帝再宠幸萧辰也不会允许仰家与萧家走得太近。 或者……非要嫁过去也可以,可必然的结果就是——皇上会压制萧辰。 顾一昭不记得自己当时在想什么,一整天她都浑浑噩噩如在梦里。 到夜里时,她居然梦见了萧辰。 梦里他坐在马上,向她伸出了手。 梦里的他如现实一般,可靠、稳重,可信赖。 不过顾一昭没有伸出手。 清晨梳妆时山茶“哎呀”了一声:“娘子昨夜没睡好?”t。她们这些服侍主家的人忌讳说小姐气色差,要不然肯定脱口而出。 顾一昭揽镜自照的心情都没有,挥挥手:“昨夜里听见外面猫叫,想来是聒噪吵到了我。” 现在这个季节,哪里来的野猫打架? 山茶心里嘀咕,麦花却略微明白,她将话岔开:“我去给娘子端一碗茯苓猴菇八珍汤来补补气色。” 糯米磨成了粉末,莲子煮得糯软,里面茯苓块和燕麦粒吃起来甜滋滋的,还加了陈皮丝,润泽的口感混合着绵软的气息,这一碗汤喝下去,顾一昭才觉得身上稍微有了些力气。 她犹犹豫豫依窗独望,池塘里的荷叶早已枯萎,莲蓬干枯,荷叶惨败,在银铜色的池水里站立成萧瑟的剪影。 她的确有点喜欢萧辰。 可一瞬那的心动抵得过漫长的人生吗? 在这个男子极度渴求建功立业的时代,挡住了男子的仕途等同于断人生路。 现在萧辰或许对她有一点微薄的好感,可能有多久呢? 以后吵架来一句“当初若不是为了娶你,我何必吃这么多苦?”,那时候怎么办? 她这么反复纠结,整个人又瘦了下去,脸上婴儿肥褪去,脸也变成了跟四姨娘相似的尖下巴,急得四姨娘天天给女儿熬补汤:“脸圆些好,别像我似的福薄相,谁家太太奶奶不是脸蛋圆圆?” 没多久朝廷中又出了一件大事——大皇子自己吊死在了府里。 皇帝虽然恨这个儿子谋反,可是当他真的死了时却又记起昔日的好:大皇子是他第一个儿子,初为人父的激动让他对这个儿子格外关注,当初还是鲁王的他生活艰难,可是大皇子从不抱怨,一直陪他在逼仄的封地王府里度日,还主动种田、渔猎,想出不少开源节流的好法子。 没想到后来日子好了,自己当上皇帝了,居然没留住大儿子的性命。 朝堂中渐渐有风言风语传出来,说大皇子死得蹊跷,他的案子已经尘埃落定,自己也留了条性命,为何又要想不开自杀? 若是他是那贪生怕死的性子,那早在东窗事发当天就会自尽投缳,又何必等到案件查完之后再自尽。 说不定是太子闹的事,借此彻底将竞争对手扼杀在萌芽中。 言官们纷纷上奏,皇帝斥责了那些言官,但却叫自己亲信又去彻查大皇子自尽案件,显然是不信任萧辰。 没几天结果出来,大皇子自尽案就是自己所为,并未有任何猫腻,皇帝亲自赏了一副铠甲给萧辰。 可朝中却有人议论皇帝是不似以前信任萧辰了。 萧辰却沉稳以对,他在京城的事了了就又往江南来,路上还没忘了叫人给顾家送一车节礼过来。 太太看着那一车节礼,一时纳罕:“怎得世子忽然如此客气?” 顾介甫分析:“估计是失了皇上欢心,唯恐在江南卫所之事受人排挤,所以才想与我们交好。” 他倒不想落井下石:“圣上自来宠信萧世子,恐怕这冷落也是做戏得成分多,我们家原先还待世子如何,今后还待他如何。” 顾一昭硬着头皮收节礼,她倒隐约猜到了真相:恐怕萧辰从京城回来,就想跟顾家提亲,所以才提前送些丰厚的节礼。 若是做大部分人的妻子,顾一昭自问都会绰绰有余。 她有足够的智慧、心力将男人拿捏到自己手心,不动声色春风化雨改变他,甚至让男人误以为是他自己的想法。 可萧辰不一样——他不好糊弄。 大凡女人都比男人成熟,所以五娘子身边许多女性看待丈夫都如看待一个好糊弄的——小玩意儿。 太太如此、大姐姐如此、二姐如此,她们沉浸着男人带给自己的爱情,就如沉浸式参演了一场话剧,再怎么沉沦都清楚知道这一切很有可能稍纵即逝,所以即使在花团锦簇时也做好了男人变心的准备。 没办法,自古以来男人爱变心,做好心理准备肯定没错。 世家女子们从不会相信忠贞爱情、相信男人。 所以太太悄悄处置了几位姨娘,大姐姐张罗着下厨给丈夫熬一碗山药猪肚羹,二姐进门就将家里几个美貌丫鬟打发得老远,听说婆婆身边有位老封君赐给丈夫的丫鬟,更是直接将丫鬟认为自己的义妹,给她丰厚嫁妆寻了个好人家,体面又不动声色处置了潜在威胁。 在男人还沉浸于情爱时,女人早就成熟将一切潜在威胁都扼杀在襁褓之中。 可是萧辰与其他男子不一样。 太聪明也太优秀,不可能被任何人拿捏。 顾一昭不会忘记有几次大姐夫对大姐表露出爱意时萧辰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神情。 显然萧辰尊重和爱护仰鹤白,所以不会抗议反对,但是他自己内心深处并不赞同这种相处模式。 除非……除非是靠爱情。 但是在古代封闭的情形下,萧辰又没有见色起意一见钟情,他们很难在婚前培养出爱情。婚后要应对两家要应对朝廷诸事,只能消耗感情更难培养感情。 这么一个人,她如果要时时刻刻握在手心,必然得耗费大量时间精力,甚至不一定成功。 而这个过程很容易惹恼这样的天之骄子:譬如趁他外出处置掉他的爱妾、发嫁跟他有情的丫鬟、疏远挑拨两人关系的长辈,每一样都逃不过他明察秋毫的眼睛。 她也将如走钢丝绳一般岌岌可危。 何况这样换来的人生有意思吗? 只是紧急情况下牵了手,再加上平日里积攒的微薄好意,萧辰就要搭上自己的前程。 没有身后的感情又处处被消磨,两人能走多久? 若是旁的男子也就算了,大不了相敬如“冰”,可萧辰这么有能耐的人,顾一昭怀疑他能不动声色想法子除去自己。 而自己一定有能力抗衡他吗? 顾一昭就这样反反复复纠结,直到萧辰回江南的那一天。 第74章 萧辰回到江南,刚梳洗完,门后风林就笑嘻嘻迎上来:“世子,可要去寻顾一昭?” 萧辰没说话,看他一眼。 旁边的如雷和如震两兄弟幸灾乐祸笑:叫你给世子安排,这回可是马匹拍马腿上喽! 风林赶紧刹住话头:“是小的不对,不该擅作主张。”,可手里的动作却半点都没停,给萧辰张罗着出门的袍服。 萧辰看了下那套衣服,摇摇头:“换一件常服。”,他不想穿着官服去见顾一昭。 “哎!”风林结结实实应了一声,同时得意给如雷如震使了个胜利的眼色。 那两人纳罕:怎么世子今儿个转性,就由着属下擅作主张而不生气? 风林得意不已:没眼色的,世子眼看着就要去顾家提亲,这之前肯定会跟顾一昭先探探口风,当然是要赶紧去了,再说他从京城回来,一个月的路程压缩做了十多天,这不是赶着回来提亲又是为了什么? 最后世子挑了一件青布直裰,松江布出了名的细密讲究,色泽温润。临出门前萧辰又将腰间挂着的匕首换成了柔润的和田玉玉佩。 顾一昭早就等在沁芳渠。 右手边青筠阁里大姐已经出嫁,左手边拜石轩里大哥又常年在书院不在家,所以这沁芳渠就是难得的清净之地,再加上她如今大权在握,只要轻飘飘吩咐一句,就能让所有仆从避让,做到格外的清静避人。 朱红油漆的万字锦纹栏杆不到头,回廊顶头用五彩颜料描画着八仙过海、烂柯人的各种典故,此时已经到了春天,江南的春天阴雨绵绵,杏花带雨飘撒天际,梨花上花瓣上尽是雨露,芳草萋萋,上面也顶着细细密密的雨珠,偶然有一只红嘴蓝鹊抖动翅膀上的水珠飞过,越发显得周围静谧清幽。 庶女上青云 第114节 萧辰老早就见到了顾一昭。 她今日穿着淡青色翟鸟折枝花缎织金两色缎门下裙,上面穿月白色竖领对襟软烟罗小褂,发间簪着同色系的海蓝宝翟鸟发簪,耳间挂着淡蓝水晶泪珠样耳坠子,整个人清爽而淡雅。 顾一昭也看见了萧辰。 今天见他,没了武将的杀气,没了朝廷命官的威严,反而像个贵胄世家公子,满身贵气。 她冲萧辰笑了笑。 萧辰脚步一停,半天才想起自己今日是要来提亲。他定定心神,往前走到顾一昭身边,见过礼之后,刚要开口就听顾一昭发问:“世子派了手下的人寻我丫鬟,是有什么事么?” 她这么开门见山,萧辰本就打好的腹稿倒说不出来了,本是万军丛中进出毫无惧色的人,此时也觉得手心微微出汗。 有一只明黄的黑背黄鹂鸟从木兰枝头飞过,明黄的羽背颜色从成荫绿叶中翻飞而过,提醒了萧辰。 他才开口道:“那次救人……我碰过你的手。”,说到这里已经彻底没了往日里胸有成竹的样子,他想起那天偷听顾一昭拒绝黄其的斩钉截铁,心里也多了些没底,磕磕巴巴道:“我想遣了官媒往你t家提亲。” “此事不用再提。”顾一昭经过这些日子的思索已经想得清楚,她硬着心肠,忍着揪心的痛感,一字一句说得清楚,“事关紧急也顾不得什么儿女大防,不用为此提亲。” 饶是萧辰都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拒绝他。 他眸中一冷。 浑身的贵胄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是武将的冷峻,沉沉笼罩住这一方天地,让外面的雨声也平白多了几丝肃杀的气息,顾一昭往后一退,在这时候她才想起自己对面的这个人也曾杀人无数。 或许是人生中第一次被拒绝,他眼中流露出那种天之骄子独有的骄傲,仰起下巴看着她。 人中龙凤,自有其骄傲。 睥睨、独步天下、志在必得,不相信世间有什么可以拒绝他。 在确认顾一昭并未撒谎后,萧辰的眸中猛一震动,像是不敢置信。 天边云脚低垂,东风吹过,芜廊外的浅粉杏花簌簌落下,雨水混着轻盈花瓣,多了几丝沉重。 萧辰眼见着花瓣打着璇儿落下,眸色回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眼开口:“当初我也曾听见你与黄举人的对话,我自问也当得起那些条框。” 他一条条说着那些条件:“萧家家世不差,我虽不才但也自问独当一面,不会受制于家族父母,你嫁过来自然是百般顺心,不会有那些三妻四妾的烦恼。”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示弱? 顾一昭心里一软。 这么骄傲的人,居然可以低声下气跟她商量,怨不得她动容。 可内心再怎么触动,还是没忘了她这些天辗转反侧想出的结论:“一点情谊怎抵得过岁月侵蚀?” 他们不可能靠着一点心动的切片就相伴一生。 “这点情谊不算什么么?”萧辰往前一步,园圃里一枝旁逸斜出的芍药花被他衣角带得簌簌作响,蜜糖般的甜嫩气息弥散在雨天湿润的空气里,更显青涩。 他的脸颊瘦削,剑眉下一对眼睛寒星般犀利:“我自问平生见过的亲事里,除了青梅竹马,也就是这么多情谊了,居然还不够?” 他说话锋芒毕露。 如果说平日里见到的是他平易近人温和的一面,此时瞥见的就是他不可一世锋利的那一面。 顾一昭心里一沉,这与她所担忧的差不多。 她摇摇头,避而不答。 天边一个惊雷响起。 似乎现有的杏花春雨还不够,居然又起了另一层阵雨。 闪电亮处,两人都一动不动。 几声惊雷后更大的雨终于落下,淅沥淅沥落个不停。走廊上风很凉,裹挟着雨雾吹过来,顾一昭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雷声雨声惊扰,萧辰置若罔闻,继续往前一步,几乎已经逼近到两人安全距离。 顾一昭往后退,背后却是朱漆围栏,膈在她后背,让她无处可逃。 萧辰却不轻绕她。 他盯着她的眼睛,逼着她对自己对视:“我不信!” 少年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此时滚烫岩浆,顺风顺水的少年郎从未遇到过这样大的挫折,却又相信自己的直觉,执拗、固执、偏执、盯着她。 顾一昭不敢与那对眼睛对视。 她觉得心虚,像是自己的谎言无处遁形。 雨水被风吹进了芜廊,顾一昭侧首,逃避什么一样,用侧脸对着他,似乎这样就能躲过躁动不安的良心。 萧辰却锲而不舍,一手扶柱,又贴近了过来。 两人的距离此时已经躲无可躲。近到几乎能闻到袖口飘出的富有侵略性的男子气息,粉嫩桃子般长满绒毛的脸颊能清晰感觉到男子青布衣袖下随着呼吸起伏的肌肉瞤动线条。 她慌乱,还想再躲,可是唇角却无意间擦过他的衣袖,青布干燥温润的质感从她的嘴唇划过,似乎还带着萧辰的气息,让顾一昭脸颊立刻就泛起了桃花粉。 萧辰也没好到哪里去,看着她的桃花瓣一样的樱唇从他衣袖上掠过,明明隔着衣服,小臂却能清晰感受到柔软富有弹性的唇肉重重擦过。 他轻微觑视一眼,看得清楚一小块水渍留在青布衣袖上,也不知是屋檐落下的雨珠还是她唇瓣的潋滟水光。他只觉得自己小臂上那一块肌肉像是被火星子灼烧两口一般,直接烫了起来,熊熊火把顺着血管一直燃烧到了心脏。 无处可逃。 顾一昭强迫自己清醒过来,转头正对着他:“圣上会愿意让仰家和萧家通过姻亲更紧密么?” 萧辰清明过来,他哑口无言。 如果不是在这种场景下,他简直要为顾一昭击节赞赏:她的确看到了圣上的真实心思。 圣上看似一直在扶持仰家和萧家,却还是忍不住又拉又打,让两家互相牵掣,仰家有韩王的爵位胜过萧家,皇上就在初期重点抬举萧家;等福建江南抗倭,仰鹤白能力不如他,皇上就又转过头提拔仰家。 如果她是顾虑这点……,那就说明——她心里还是有自己的! 萧辰在黑暗中觑见了一丝亮光,他压制住内心的狂喜,看着她的眼睛已经重新又燃烧了起来,像是熄灭的火山又重新喷发出了岩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落了下来,屋檐上积攒的雨水汇集,简直像是瀑布一样从走廊两边掉落。 雨水落地,冲撞着地面的青砖,随后激起了更大的水雾,而走廊里的温差又让空气也起了雾,雨水将这里笼罩成了一个小小的与世隔绝的场景。 似乎整个顾家,整个苏州府,整个大雍朝也只余了他们二人。 外面雨声虽吵,却衬托得走廊越发安静,安静到能清晰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你只顾虑这个……你若是心里没我,何必私下里分析那么多?”萧辰到底还是没压制住那些喜悦,往前继续一步,另一只手也抬起,将她几乎禁锢在自己怀里 顾一昭无处可逃,背后是木头围栏,侧面是他的手臂禁锢,眼见着自己被圈进了火热的怀抱。 外面即使已经温度很低了,这一方天地也烫到让顾一昭心神不宁。 “世子?!”她硬着心肠,想推开他,可是她的力气放在他这里基本等同于无。 萧辰可不管那些,他紧紧抱着她,几乎要把她揉进自己骨肉里一般,更是用自己的脸贴着她柔嫩娇小的脸颊,耳鬓厮磨。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如果不是自己极力抗拒,顾一昭很怀疑这个人是不是会狠狠咬她唇角一口。事实上……她也不是很想抗拒。 他呼吸的热气喷洒到顾一昭的脸颊,麻麻酥酥,顾一昭感觉到少年喷薄而出的喜悦,他赤诚又热烈:“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声音中带着欣喜。 他禁锢着她的手臂猛然收紧,仿佛她是稀世珍宝,而他是神话里寻找珍宝的勇士,不愿意松开,也不愿意放手:“既然拉手不算什么,那这样呢?这样算什么了吧?” 如此不由分说,如此势在必得,顾一昭忽然醒悟:原来萧辰那些人前的彬彬有礼都是装出来的! 世家子弟的教养在前不错,可骨子里他就是这么霸道蛮横,好言相劝得不到的东西就会去抢!去争夺!不择手段! 醒悟到这一点顾一昭不由得嘲笑自己:不然他怎么会在这样年纪就立下禄食千钟的不世功勋呢?难道真是靠温良恭俭让么? 自己还是太幼稚了! 她静静没有反抗,萧辰却没有更加放肆,他吸了几口气,呼吸已经由急促变得绵长,说出的话语也郑重而认真:“那些事都交给我处理,你只要安心待嫁就好!” 他的语气充满了志满意得,又是那个春风得意的少年将军,似乎人生也该如狙击敌寇一般简简单单。 果然是没受过挫折的天之骄子,顾一昭叹息一声:“可若是日后你后悔了该怎么办?” “圣上打压你怎么办?并非贬谪,而是彻底不再起复呢?” “你要为了我,从此不理朝政么?” “世子就躲在家里吗?从过去的春风得意到郁郁寡欢不得志?难道今日这些情谊抵得上世子的抱负么?” 声音一层层递进,紧迫而急切。 外面的雨点也忽然变大,急急敲打在地面,发出剧烈的撞击声。 他怔住,似乎被她的一声声反问敲打碎了美梦。 原本紧紧抱着她的胳膊也一点点落下。 顾一昭冷着心肠,逼自己狠心吐出更多冷情冷言的字句:“何况我与大姐情谊深重,不想有天会因为夫家与她成为仇敌。” “是,我承认我对世子的确有丁点好感,但我对顾家世交的大部分男子都有好感,也没见我因此要嫁给谁。” “我不会嫁给世子,还请世子死了这条心。” 萧辰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却也藏着顾一昭才能看懂的冷漠,刚才那温情似乎转瞬即逝。 他有自己的骄傲。 眼看着自己的做法奏效,顾一昭心里说不出是痛快还是痛苦,她一咬牙,狠狠开口:“萧家虽然富贵,但一切都仰仗圣上喜恶,你我情谊尚浅,没把握能t经得住岁月磋磨。” “世子,死心吧。” 一句句话语冰雹一样砸在了地上,也不知道是砸到了谁的心,外头的橘黄月季染了红边,似乎也是泣了血。 顾一昭说到这里就再也忍不住了,她推开了萧辰,发狠跑出了走廊。 甚至不顾外面下雨就一头闯进了水雾中,决绝离开,再多留一秒,她都怕自己会反悔。 身后有男子的脚步声,萧辰到底跟过来,撑起雨伞,给她遮了一方风雨,眼见着她躲开,索性将雨伞柄塞进她手里:“就是再厌弃我,伞你拿着吧。” 他似乎在哀求。 可顾一昭一狠心,还是将那柄油纸伞推开,雨伞重重落地,伞骨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没有再跟上来,似乎站在了原地。 顾一昭也没回头,她咬着牙跑了。 雨很大,瓢泼大雨从天庭倾注而下,像是哪里的瀑布决了堤,园子里的花草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雨水溅起乳白色的水雾,笼罩着各个院落,顾一昭几乎找不到回去的路。 她在园子里东绕西绕才找到煨芋居的门,冲进去院里的丫鬟们受了惊吓:“这不是娘子吗?” 她们本来在雨里捉了绿头鸭、鸳鸯在水里戏水玩,门也虚掩着,此时都纷纷上前,撑伞的撑伞,换衣裳的换衣裳。 庶女上青云 第115节 打头的麦花冒冒失失问:“姑娘怎么哭了?” 顾一昭一抹脸上,才发现脸颊上全部是泪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落的泪,她居然没发觉。 她含糊道:“不是哭,是雨。” 山茶给麦花使了个眼色,不许她多问,几个丫鬟簇拥着顾一昭进了内宅,脱了湿衣裳,熏了炭火炉,又将她放进热水桶里泡了个热气腾腾的热水澡,又给她端来姜汤除寒。 顾一昭就如提线木偶一般任由她们摆布,直到绞干了头发大被一拥坐在了床上时才恍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几个月前她遭遇倭寇时不也就这样坐在乡绅家里么? 只是当时满心甜滋滋,挂念着外面的人,可是如今却连惦念的资格都没有了。 丫鬟们见她深思不属,便都识趣出去,由着她一个人烤火,半响麦花才端着一碗姜汤进来:“娘子,尝尝,去去寒气。” 明明才喝过,却又再喝,顾一昭却没意识到不对劲,她只是木然接过姜汤,木然喝下去。 可是喝一口就发觉不对,这次的姜汤里除了红枣紫苏,还有黄芪、红花、艾草等多种驱寒活血的药材味道,跟上次萧辰派人送来的那碗一样。 顾一昭看了麦花一眼。 麦花见她已经明白,就开口解释:“娘子,这是当初风林给我的方子……他说这个驱寒好,让我留着给娘子用。” 至于谁吩咐的,当然是萧辰吩咐过的。 顾一昭不敢多想,低头继续喝汤。 麦花便嗫喏两句:“娘子……今日这么糟蹋自己,可是为着亲事烦扰?这些天您辗转反侧,奴婢睡在外面也听得一清二楚……” 顾一昭端着汤盅的手一顿,她没想到居然是最粗心最大大咧咧的麦花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您有什么可为难的呢?”麦花坐在床边,跟她掏心掏肺交流,“娘子论家世论人品,哪里配不上世子?再说听风林的意思,世子对您也有意,这不是上好的婚事么?为何要拒绝呢?” 顾一昭苦笑,萧辰也是这么想的吧? 她闭上眼睛,眼睫轻轻晃动,已经有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睛里轻轻掉落。 “因为……我喜欢他。” 因为我也喜欢他。 喜欢他才会想珍惜那点微薄的情谊。 喜欢他才不想在岁月里磨去那点情谊。 如果不喜欢那这婚事简直就是良配,只要哄着骗着嫁过去,只求自己地位显达,怎么会管丈夫不得志?反正她已经嫁进公侯人家,再怎么也是攀上了高枝。 只是萧辰就再也不能攀登至他想要的位置,萧家也会从炙手可热变成二流世家。 可这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反正有荣华富贵可保证。 有顾家在士林的影响力,有姐妹们的婚事联姻,还有萧辰的教养,萧辰就算日后不爱了也不会将事情闹得太糟糕,总能给她这个正室夫人留一点体面。 事实上她就算嫁给别人,这样的结局已经算不错了。 然而她不想让喜欢的人也这样,因为不管是前世今生,萧辰都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这份感情越稀罕,她就越不想破坏它。 宁可珍藏在心里,七老八十再拿出来咀嚼回味这份遗憾,也不想相看两厌消磨到一无是处。 麦花恍然,她听得似懂非懂,半天才明白了:“原来娘子就如《玉簪记》里的陈道姑,冷心冷情倒是真性情。” 顾一昭没想到她居然听懂了自己,叹口气,恍恍惚惚睡了过去。 或许是淋了雨,或许是心情不好,她开始发烧,连着昏迷了好些天,睡醒就喝药,喝完药又接着昏昏沉沉入睡。 再醒来时已经到了初夏。 这回连甚少踏足煨芋居的亲爹都来探望她,还带来一个好消息:“五娘被封为乡君了!” 原来顾一昭当初发现了倭寇在江南布置的内奸,又有了训练百姓为民兵的献计,萧辰将此事悉数报上了朝廷。 皇帝对萧辰很吝于奖励,却对顾一昭很大方,得知她临危不乱发现内奸还勇斗倭寇后,龙心大悦,亲自题写了“巾帼女儿”的牌匾,还封赏了“酉阳乡君”的封号。 没想到萧辰能帮自己一把,他没有贪功,也没有因为两人婚事告吹就瞒报此事,在他与圣上关系紧张的当口还是照常上报了这件事。 顾介甫高兴得眉飞色舞,顾一昭垂眸恭敬听训,想起那天的大雨,说不是心里是什么滋味。 这个乡君的封号虽然没有对应的俸禄和封田百姓,只是个虚名,但也是本朝石破天惊第一回:以往的乡君都是封赏郡王们的玄孙女,在前朝是封赏四五品官员的妻子母亲。 顾介甫面上恭顺谢恩,也不在相熟人家跟前大办酒席,私下里却整日里笑眯眯,叫高升给五女儿送去了几大箱珠宝金银。 四姨娘更是乐得连话都说不出,太太自豪笑,在家里夸顾一昭:“我们家虽然有几位诰命夫人,可都是出嫁了才有封号,没想到小五还没嫁人就落了个封号!” “也不知道以后还有什么大造化!”樱姨娘笑吟吟在旁凑趣。 四娘子虽然面上不屑,但也叫丫鬟送了一份清补凉糖水过来作为恭贺礼。 要不是昔日对手都已经不在园中,四姨娘肯定要去她们面上炫耀,这几天她在园子里走路都恨不得学着螃蟹横着走。 顾家得了这么大的恩典,却始终低调,就算偶然顾一昭去赴宴,还是那般不骄不躁的模样,更兼之瘦了不少,眉宇间多了一丝清愁,让那些世家夫人们越发称赞顾家小五是城府谦逊的人儿,不是那等张狂好夸耀的性子,顾一昭风评甚好,倒让她本人好笑:这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作者有话说】 xp是纯情少年黑化的可以去看我专栏《金枝》前面免费章节,也是这个调调。[狗头] 第75章 得知五娘子得了乡君的封赏,易大家也写来道贺的信件,顾一昭见她的信封里夹杂着一串浅紫的偏翅唐松草花叶,便知易大家的日子定然也是逍遥自在,听说她在云南境内去探访从前的南诏故国遗迹,常常半月才能与外界通上消息。 四姨娘握着信件,不免多事:“也不知你们小舅舅如今在哪里?” 见女儿不满看她,四姨娘不免讪讪然:“娘是个死脑筋,总觉得两人情投意合,配成一对正好。戏文里不都这么演吗?像那《荆钗记》里的王十朋和钱玉莲,《荔镜文》里的五娘和陈三,有情人总要终成眷属。” 她还掐着嗓子学着唱几句戏文:“月再圆,花重发,那其间欢生喜洽,……重整前盟合旧盟。” 顾一昭原先还笑着听,听着听着倒觉不对,先看四姨娘。 四姨娘被识破,这回没有讪讪,脸上反而理直气壮:“听说萧世子急冲冲从京城回苏州,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苏州城也不停留,又直接去了海边卫所,这又是为何?” 原来关心自己的人都已经猜到了此事。 顾一昭叹口气,本来还想着怎么找借口将这件事敷衍过去,就见四姨娘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殷勤相问:“世子有才有貌,你又为何不愿?” 看来是骗不过去,顾一昭只好将自己的心思挑挑拣拣跟四姨娘说个分明。 四姨娘先前还一脸惋惜,觉得白白跑了金龟婿,此时却也沉吟:“还是女儿想得周全,那点子情谊的确抵不过消磨。” 她像想起什么一样:“从前那点情爱留在心里也好,以后心上不畅快了拿来解解闷也罢,反正男人哪里都有一大箩筐。”t ? 顾一昭没想到娘能这么快接受现实,不免好奇:“娘不怪我?” “怪你作甚?”四姨娘摆摆手,“反正我的女儿不愁嫁!如今得了乡君的位子,更不用愁了!” 家里出了个乡君太太也高兴,不过她也有自己发愁的地方:“以后五娘子的婚事,倒是不好说了。” 原本瞧中的那些人家如今看起来倒很一般,门第高一些的人家呢,又不一定能瞧得起五娘子的庶女身份。 对此老爷的意思是:“再等等,如今朝堂上不大太平,不如再等等。” 倭寇勾连内奸的事让大皇子身亡,本是太子的大喜事,但后面又影影绰绰传出是萧辰的手笔,而且萧辰做过太子的伴读,这件事就越发指向了太子。 皇上因为这件事斥责了萧辰,就坐实了这件事。 对此顾介甫的想法是:“糊涂!” 萧辰和仰鹤白的姨母是皇帝娘,也就是当今太后,可以说不管哪个皇子即位都跟他们没关系,他们只要在夺嫡之事上站干岸,等新皇帝即位自然要优待前朝皇帝宠幸的臣子。 可是顾一昭倒觉得萧辰必然有自己的想法,他家享受这么久皇权青睐,等换一个皇帝肯定要靠边站,谁能忍受这么大的落差呢? 萧辰这人看似沉稳有礼,骨子里却是蛮狠霸道势在必得。这样的人不会安分与一时的富贵。 夏天还没过去,京城又闹出一家大事: 皇帝的病也越来越重,一开始还封锁着消息,只有些许身处高位的人能悄悄眉目传意传播这个消息。可渐渐就连寻常些官员都知道消息了,再最后几个月皇帝都不上朝了,就连傻子都知道皇帝的身体是不大好了。 “说是皇上当年做皇子时本就受过惊吓,身子骨先天弱,后面做亲王时又在藩地担惊受怕,所以身子就没养过来。” 等即位后天下俱是难题,夙兴夜寐操心朝政,还要提防着有不臣之心的势力,几种因素掺杂下来,皇帝的身子就一日弱似一日,还在四十岁的壮年居然就已经流露出山河俱下的颓势。 在这当口,萧家向皇帝上书,请求做媒,求皇帝将阚家一位小女儿指婚给太子。 阚家是圣上亲舅舅家,也是萧辰舅舅家,阚家出事后就由萧家实际主持,这份指婚明面上是阚家的意思,其实就是萧家的意思,想要彻底站队太子,让太子的东宫之位站得更牢靠些,也将自己与太子彻底捆绑在一起。 至此萧家是彻底站队了太子,坐实了先前那些猜测。 圣上自然是勃然大怒,斥责萧家是否要巴巴儿等他薨?相比之下三皇子却是四处寻访神医为父治病,听说血肉能做药引子,便取了匕首割了自己的大腿肉给做药引子,吃了不见灵,听说童男子的血更灵,索性将自己侍妾所生的幼子拿来割血。 圣上对这个孝顺的三皇子越加和颜悦色,连着抬举了三皇子生母贵妃掌管宫务必,好几次斥责了太子生母皇后。 萧家却不改本心,还是继续支持太子和皇后,上书请求让太子亲政。 这下是连演都不演了。 皇上气了几次,却也妥协了一部分:没让太子亲政但给他指婚了阚家的小女儿。 这下朝堂里官员不得不重新掂量太子的份量:阚家是皇帝的亲舅舅家,对他意义非凡,萧辰又得皇帝抬举,皇上一口气给太子这两个助力,是不是代表了他的天平到底还是回到了太子这里? 可怜三皇子白割了那么多肉,流了那么多血。 然而三皇子也不甘示弱,没几天他就说要娶青阳郡主。 听说三皇子在京城的一次马球赛上见了青阳郡主,一见钟情非卿不娶,跪在宫门前求皇帝松口。 原本青阳郡主已经有婚事在身,可架不住三皇子攻势,皇帝一边叹气骂儿子一边将两人的婚事指了下来。 青阳郡主自己愿意,再加上她之前的未婚夫家行事做派太过荒唐,惹得民怨纷纷。 因此眼看着三皇子抢了臣子婚事,满朝言官居然无人说什么。前朝还有抢儿媳的皇帝,这抢一门大臣的婚事算什么? 七娘子颇有些见识:“呸!什么一见钟情!青阳郡主本就养在宫里的,两人自小肯定见过不少面,怎么会忽然开窍?” 顾一昭点点头:“肯定是觊觎青阳郡主家中的兵权。” 又叹气:“若是元风和二姐在,咱们肯定能坐一处骂骂这些坏人了。” 太子虽然扳倒了大皇子,但也落下了恶名,三皇子必然也蠢蠢欲动,想着自己能否分一杯羹,这一年的朝政可真谓是山雨欲来。 正宫嫡出的太子不得皇帝欢心,贵妃所处的三皇子跃跃欲试,还有容妃所生的四皇子也不甘示弱,这几位要角逐皇位,少不了资金支持,自然也就将手都伸到了江南。 顾介甫连着叹气了好几月:“这些祖宗,哪个得罪得起?” 庶女上青云 第116节 他固然可以不站队,但皇子派人来江南要钱时他还能拒绝吗?拒绝一次可以,次次拒绝是不想活了? 可给了钱,万一另外皇子上位秋后算账,这一顶“通敌”的罪名少不了。要不然看李盐运使前面的那位秦盐运使是怎么倒台的? 他这么八面玲珑的人也不免左支右绌,连着几月下来满脸憔悴,一贯好好保养的一把美鬃都顾不上打理,失了光泽。 顾一昭也跟着忙,她既要在外宅帮着顾介甫整理外面各路人马写来的书信暗件,又要忙着内宅之事——顾介甫命令这段日子赶紧将弘哥儿、三娘子、木兰几人的婚事都办了。 在这样忙碌的情形下,失恋后隐隐作痛的伤感居然一扫而空,每日里忙得倒头就睡,连伤感的梦都顾不上做一个。 因着木兰也算顾家的干女儿,所以顾家也准备了一份丰厚的聘礼,将木兰从顾家嫁了出去,也是热热闹闹十里红妆,惹得江南世家们无不啧啧称奇。 顾一昭也给木兰添了一份丰厚的嫁妆,看着她做新娘打扮,不由得心生伤感,当初刚穿越来时身边也就木兰一个淳厚朴实的,大家难免有几分相依为命的心情,如今看她出嫁,倒有几分嫁女儿的惆怅。 木兰也是哭得梨花带雨,拉着顾一昭的手不愿动,更是挣扎要给顾一昭磕个头。唬得四姨娘拉住她:“可不能,你们如今是平辈,别平白折了五娘子的寿。” ,木兰才闻言起身,却还是给顾一昭郑重福了一礼:“娘子,我走了。” 煨芋居挤着各处的丫鬟,除了原本伺候的丫鬟,还有旁的院子里过来的丫鬟婆子,木兰能以一介丫鬟之身一跃成为平民,又能嫁给盐运使家长公子,简直比戏文里唱得还玄乎,因此别说顾家,就是顾宅到李家一路都簇拥着丫鬟,非要看看稀奇。 祁听莲固然拉着脸满腹不情愿,但也少不得装出高兴的样子迎亲:儿子大婚之日,她拉个脸恐怕给儿子招来晦气。 等木兰出嫁,不久就是三娘子出嫁。 几姐妹寻常吵架拌嘴,可此时见三姐出嫁都觉得不舍,别说一母同胞的六娘子哭了好几天眼睛红肿,就是素来与她不合的四娘子都亲手做了“共牢而食”仪式上使用的肉酱,亲手捧在陶罐里交给她。 顾一昭不会做女红,但也添了一份一百两的银票给三娘子:“三姐莫要嫌弃银票俗气,我也是个俗人,懒得买添妆,又想着送什么礼物都不及银子实用,三姐喜欢什么买什么。” 三娘子时宁接了银票,璀然一笑。 她这些日子心境已经开阔不少,知道五娘子不是懒得买添妆,而是知道她嫁得夫家家底单薄,所以才变着法子添补自己呢。 因此她握住五娘子的手,笑道:“多谢五妹。” 她自然有信心过好以后的日子。 相比嫁女儿的伤感,给弘哥儿娶亲就显得热闹许多,反正弘哥儿还要在江南读书多年,褚家也会照应,褚云溪就算嫁出去也不用离开父母家人,因此大家热热闹闹,才觉得将这接连几天的伤感冲淡了些。 顾一昭早就将拜石轩修整好,事先也问过褚云溪意思,增添了几处亭台楼阁,又在院子东北角开了处小门,方便自由出入,最大限度给他们这对新婚夫妻增添便利。 婚后三天回门,褚家见了女儿女婿拿来的节礼,很是满意:听说这都是五娘子准备好的东西,很是周到丰厚,能有这么个能干懂事的小姑子,女儿以后的日子能容易许多。 眼见着三门婚事落定,顾介甫终于宣布了个大消息:他近来身子不舒服,想要辞官归隐,带全家回太原老家。 第76章 家里人都被这个忽如其来的决定惊到目瞪口呆,唯有无娘子还算镇定:她这些天在外随侍,自然也隐约目睹了顾介甫的为难和去心。 “田园将芜胡不归!”顾介甫看着全家老小错t愕的眼神,悠哉悠哉吟诗一句,笑道,“如今朝堂上不太平,大厦云谲波诡,摧摧而成观,我们家还是莫要卷入这一淌浑水的好。” 崔氏立刻反应过来:“老爷说得是。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场,这官场上的事最难得就是适时收手。” 顾介甫自豪看了妻子一眼,即使他现在三妻四妾,但最心意相通的还是这个妻子。毕竟是官宦世家出来,见识气度自是不凡。 几个小娘子面面相觑,六娘子咬紧嘴唇,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以后见自己亲姐姐就没那么方便了。 四娘子则在遗憾没有在苏州府寻个夫婿,以后回太原老家,那黄土山沟里能比得过江南富庶? 八娘子九娘子年岁尚小,都在遗憾要跟苏州认识的玩伴告别。 七娘子倒是歪着脑袋沉吟,似乎也在思索其中的政治风险。 弘哥儿和褚云溪对视一眼,都点点头:“听父亲母亲安排。”,反正他两人不贪财不贪权,要的只是关上门过小日子,自然不会恋栈那一点权势。 儿子能看清局势,顾介甫很欣慰,他也有自己的心思:“江南毕竟是文脉兴盛之地,老大就留在江南照旧在书院读书,有你岳父母照看我们也不放心,至于你媳妇……” 太太瞥见褚云溪因为紧张而揪起的手指,赶紧开口:“你媳妇就留在苏州照看园子,这么大一块园子,有主人家照应着才好。再者老大的身子也要你媳妇照应着,不然那起子刁奴无人监督,老大又一心读书,最后害得身子垮了怎么办?” 褚云溪赶紧应了声是,感激看了太太一眼,若不是太太开口,她就要跟着家里人去太原老家,留新婚丈夫一个人在苏州,到时候两人感情生分了怎么办?若是丈夫心志不坚定瞧中了什么姨娘,只怕等夫妻再团聚时庶子庶女都有了一大堆。 太太回之以心照不宣的微笑,她不是那种爱折腾儿媳妇的扭曲婆母,自然是乐得见孩子们都和和美美的。 既然全家都并无异议这件事就算定下来了,顾介甫也跟朝廷上了表,随后就一心收拾东西准备告老还乡。 他当然不能说走就走,光是跟朝廷来回请辞——挽留的流程就打了两回转,还要跟苏州城的同僚下属参加各种送行宴。 内宅也不轻松,甚至更忙:要陪着太太接待上门送行或打探消息的各处女眷,还要打包行李,分一部分仆人在老家,甄选带什么仆从留在苏州留守,给几位出嫁的姐妹们写信捎话,像大娘子和二娘子,要告诉她们回老家的缘由和大致动身时间,免得她们下次送节礼送到了苏州。像留在江南的木兰和三娘子,则要替她们找几个相熟的夫人做靠山,免得她们遇上棘手事时一时半会找不到法子。 五娘子忙得团团转,除此之外,她还要处置自己的商铺,几位下属倒都想得开,高大义笑道:“我妹妹嫁出去,我要在苏州府盯着她婆家,免得出什么岔子,再者苏州府的生意也做得熟练,不好再换码头。” 边安也想留在苏州府,边安想的是:“家里父母与娘子难免磕碰,如今他们跟着回了老宅,我们俩也能歇口气。”,豆蔻却想着回太原:“绣坊在苏州多得是,可在太原却能独辟蹊径,打出自己的特色,我们何不去太原,也让生意发展壮大?” 两人争执到了五娘子这里,边安一脸委屈:“娘子,我也是为两人好,难道我们俩躲开父母家人还不好?”,他父母虽然开明,以儿媳妇做管事而自豪,可是日子久了家里亲戚嘀咕离间多了,父母跟儿媳妇也难免有些隔阂,他想的是索性趁着这机会天高皇帝远躲在苏州好好过自家小日子。 豆蔻摇摇头:“娘子抬举我,我哪里能让自家的恩怨妨害了娘子的生意。” 五娘子就问她:“那跟了太原去,你婆母再为难怎么办?” 豆蔻甜甜一笑:“我婆母人不坏,只是耳根子软容易被人挑唆,我有法子对付她,再说了比起这点委屈,娘子的生意才是大事。”,她早就摩拳擦掌,想要在太原闯出新天地,那点委屈算什么?再说了大不了不回婆家住,婆母还能来抓她回去不成? “不愧是我的人。”五娘子笑,看向边安,“我不为难手下管事,豆蔻愿意去哪里都行,我不会为了你勉强她,就看你怎么做了。” 是愿意夫妻团聚,还是愿意分隔两地,就看他自己怎么选。 边安纠结了一晚上,到底还是决定跟着妻子也去太原。 既然定下了去留,剩下就明了了:要雇佣靠谱的管事分担苏州书坊和绣坊的生意,还要选品,定好带去太原出售的商品。 顾一昭想了个万全的经营策略:“不如将苏州的书坊和绣坊做总店,横竖江南文章和绣品甲天下,你们去太原开分店,东西还是从江南进货。” 这下豆蔻来了劲头:“不如我沿途一家家开个分店过去,将太原苏州两地串联起来,到时候都是我们的分店!” 这么一说高大义也来了劲头:“苏州本就是天下商品集散之地,我也可以将码头上的生意介绍到各处分店去!” 他越想越激动:“先前是我狭隘了,非要守在苏州,按照豆蔻的想法我也可以在各地铺货,说不定再过几年,我们也能做到同盛坊、鹤鹿窑那样全国各地都有分店的大作坊!” 鹤鹿窑是萧家的作坊。 顾一昭心里咯噔一下,虽然跟他划清了界限,但是听到与他有关的事还是免不了心里有些波动。 她定定心神:“说起鹤鹿窑,我们家也该与其它瓷器作坊接洽下,说不定也能寻到类似的生意,免得它家终止生意让店里生意有损失。” “他家要终止生意?”几位管事纳罕。 这回换到顾一昭惊讶了:“他家没有终止生意?” 她还以为在自己拒绝萧辰之后他就会停止了瓷器生意…… “没有啊。”高大义说起账目来头头是道,“他家前两天才刚走了一波瓷器,说过几天还要来一笔,叫我准备好库房。” “娘子何出此言?”豆蔻就要更细腻,好奇问起了原因。 顾一昭有点恍惚,胡乱找了个理由:“最近朝堂上波诡云谲,萧家也被卷进去,我担心他们会提前终止生意。” 几人不疑有他。 “我们听娘子吩咐,如果生意有什么妨碍随时停下就好。” 高大义更是当机立断:“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也不是那等见钱眼开的人。”,在顾家耳濡目染,他们也沾染了点政治敏感性。 顾一昭想想:“既然他家没有终止合作我们就按兵不动,原先怎么样还怎么样,等他家忽然终止要不要追问原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就依娘子的。”管事们纷纷点头。 等送走他们顾一昭才有了些时间思索这件事。 想必是萧辰并没有跟下属声明取消生意,或许是他太忙了,或许是他根本没这件事当回事,或许……他…… 顾一昭摇摇头,将那些奇怪的想法晃出脑袋: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不要再回头思索过去的路。 听闻娘家要搬家,吕封样亲自陪同三娘子走娘家。 三娘子带了一大车东西:点心盒子装着的梅花糕、同里闵饼,一坛坛大红绸缎泥封陶土坛里装着的桂花糯米酒,成桶的银鱼、白虾、白鱼、一罐罐太湖蟹做的蟹酱蟹油、竹篮里满得都快掉出来的红紫色杨梅、成捆晾晒好的梅脐鱼干、油浸的鳗鲡下饭酱,几袋子清水油面筋…… 林林总总,惹得四姨娘笑:“时姐儿倒是要将吕家掏空不成?” 她素来说话没个遮拦,要是往常三娘子定要生气四姨娘狗眼看人低,此时成婚后倒知晓了不少道理,知道四姨娘是心疼她拿得东西多,所以也不生气,笑咪咪道:“只是这点东西,哪里就掏空了?” “三姐!”六娘子听到信就守在门口,此时早就迎接了上去,小声问她,“他没生气吧?” “什么他啊?要叫姐夫!”三娘子手指点她鼻头,“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 六娘子哼了一声,没吱声。她对这个姐夫,怀着自古以来女子对姐妹丈夫的那种微妙敌意,既不想表示出来让姐姐为难,又恨他将自己相依为命的姐妹夺走,所以总是别别扭扭的。 倒是顾一昭开口:“我已经吩咐了前面院子里伺候酒水的,用的是鸳鸯壶,给姐夫的酒里兑了水。”。鸳鸯壶是时下流行的一种酒壶,一边是水一边是酒,酒壶把手上按机关就能凭自己心意出来酒或清水,是酒场上作弊的好利器。 三娘子面露感激:“多谢五妹妹相助!” “三姐换了个似的。”四娘子在后面不阴不阳嘀咕,“跟先前那个人截然不t同。” 三娘子听见了,但没有像以前一样跟她吵起来,而是抿嘴笑:“先前不懂事,在家跟姐妹们都有磕碰,可等成婚自己当家,才知道闺中时光难得。” 她见弥哥儿急着去吃同里闵饼,就自己洗了手亲自去喂弥哥儿:“这面外皮是青苎头嫩叶挤出汁水与糯米粉和面,包着芝麻豆沙胡桃仁儿,最是软糯。” “是我们吴江的特产。” 四娘子就取笑:“三姐忘了不成吴江也是苏州府的下辖,便是姐夫老家无锡也逃不过江南这一块,这些银鱼点心外地瞧着西汉,我们看来却不算什么。” 三娘子还是不恼:“外面有是有,我送来却是我的心意,难道老百姓走娘家消夏拎着的大枣糖块外头没有卖的吗?左不过是一点子心意。” 太太暗地点头,跟钱妈妈感慨道:“这成婚了倒是懂事了。” 六娘子却还不放心,眼见着大家热闹,就私下拉了姐姐的手去听松堂后院说话,气鼓鼓问她:“那吕封样可有给你什么罪受?” “他?”三娘子失笑,“你该唤作姐夫。” “我不管。”六娘子回答得硬邦邦,“他莫不是欺负了你,你怎么会转而对娘家人这么和颜悦色?” “你姐夫真的对我很好。”三娘子拉过妹妹的手,“我进门第二天就将家里的财物尽数交给了我管家,房里的妾室在婚前就全部遣散,又处处听我的,连半个不字都没有,这都不算很好,那什么算很好?” 六娘子还是不信,气鼓鼓看着她。 三娘子就叹了口气,拉起妹妹的手,好笑又认真:“他真的对我很好,便是没有大姐夫对大姐那样的真情,就是看在爹爹的面子上他也不敢造次。”,再者,她比丈夫小八岁,也是书香门第的美貌闺秀,初嫁嫁给他个鳏夫,说是低嫁也使得,对方有什么理由为难她? 六娘子的神色才松动起来:“那你为何又转了性子?” “我是真的,婚后自己出去见识外面,才知道太太对我们很好。”三娘子斟酌字句,她成婚后丈夫虽然遣散妾室,但在书房里还放着某位受宠妾室亲手绣的扇套。 她得知扇套来历后瞬时就觉得心如刀扎一般,即使理智上知道丈夫不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也知道丈夫早就婚配过还有过妾室,但还是没法控制心里那种撕裂感。 “我用了好几天才缓过来,可回想太太,她却要忍受比这更重要的事千万遍……”三娘子回想起来,“扪心自问,换做我我不说打骂妾室和庶出子女,至少也会冷脸以待,等着她们自生自灭。可太太却总是照料我们,四时衣裳换季首饰,该给我们的都没落下,这心胸气度让我自愧不如。” 六娘子也点点头:“单看我们身边那些庶女,就知道太太已经足够好。” “从前是你看得远,我却无知觉。”三娘子不好意思笑,“当初还因为你不跟娘站在一起跟你吵架……” 庶女上青云 第117节 说起母亲她们又都沉默了,半天三娘子才开口:“你这回去老家若是能探望她,也替我将这个送给她。”,她从怀里掏出一对手绣的狐狸毛软护膝。 “吕封样对你好就好,若是他不好,你记得写信给我,我让爹敲打他。”六娘子很是大义凛然。 三娘子被逗乐了:“好好好,不过你也该出嫁了,到时候妹夫给你撑腰。” “我才不嫁人呢!”六娘子摇头,“先前我身边有个泉州奶娘,她说过泉州那里有自梳女,女子梳起头发一辈子不嫁人,我也想做自梳女!” “真是孩子话。”三娘子不当回事,“等到太原爹多半是要给你们在当地许配人家的,只怕那里靠近鞑子地盘危险,风沙又大……我平日里也留意人家,叫你姐夫也帮你留意着,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嫁到那里,否则我们姐妹一辈子都难嫁人了。” 两姐妹又说了一阵私房话才散。 这回三娘子的乖觉太太看在眼里,再加上年岁大了往日对大姨娘的恨意也放下不少,送行她时就将张氏的帖子递给她:“这是元风娘的拜帖,我们走了,你若是遇上什么事寻她就是。我也事先跟她打过招呼。” 三娘子接过帖子,喜出望外,想要道谢却说不出口,只跪在地下,给太太郑重行了个大礼。 大少爷夫妻留了下来,连带着还有些可靠的仆从一起照看园子。以后三娘子也能回娘家,等弥哥儿略微长大些还会来江南读书,所以这座园子一时半会荒废不了。 与旧朋友道别、收拾行李,等到秋天天凉快时,顾家人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临出发前,在码头上,居然还有本地乡绅百姓,举了万民伞来挽留顾介甫,让他垂泪不已,事后又欣慰不少:做官到能拿万民伞,可见在百姓心里口碑不错。 等出了城,外面人少些,顾一招姐妹几个掀开窗帘看外面窗景,她从穿越来就在苏州府,如今骤然离开有了几分背井离乡的惆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回来。 太太也不像往常一般拦着她们姐妹,自己也跟着与四姨娘感慨:“没想到在这里一转眼住了十年。” “太原府如何?真的会干到让人流鼻血?”四姨娘却满心都在憧憬新生活。 太太就笑:“说胡话呢,太原府也是繁华地界,只有没见识的井底之蛙才会抱残守缺,嚷嚷着别人故园不好,你也是四处走南闯北有见识的人,怎么说这么没见识的话?” 四姨娘不好意思笑笑:“我是没见识嘛。” “说起来那里气候要更好些,夏日清爽许多,虽然外面热但到树荫下就凉快许多,也没有梅雨天气,东西也不像你老家福建一般容易发霉。”太太回忆着太原。 “当着?”四姨娘激动起来,“那敢情好。” 一直在她们旁边慢悠悠给太太打扇子的樱姨娘忽然指着窗外“噫?”了一声:“那岸边站着的人是谁?” “莫非是故旧来送行?”太太纳闷,“老爷收了万民伞乐已经再三请百姓回去了,说要低调行事,这么还有人过来?” 她身边的弥哥儿跟着探出头去看,拍手笑:“是萧世子!” 顾一昭抬着窗帘的手就顿在了半空,差点丢了魂。 六娘子和四姨娘同时觑了她一眼。 “他怎得回来?” 外头老爷的船已经停了下来,与萧世子交际了起来。他亲自下船来邀请世子上船,世子不上船,老爷的人却很机灵,将酒桌摆下来摆酒请世子就坐。他自然是觉得面上有光。 “原来世子是来辞行的,也是,我想着他与大女婿交好,又备受老爷照顾,这回老爷要走,他于公于私都要来辞行。”太太放下心来。 等喝了几回酒,外头人来禀告:“世子说要给太太也敬一杯茶。” 太太自然是应了下来,自有人带着萧辰上船,船舱狭小,一时也不好再下船换个地方,顾一昭就和其他女眷们躲在竹帘子遮着的后舱里。 萧辰今日穿着常服,执子侄礼,大红色的袍角上缀着暗色青金石,一顶金丝冠衬托得他意气奋发,他神色却很郑重:“听闻伯父伯母要走,特来奉上清茶一杯,给伯父伯母辞行。” “客气。”太太很是纳罕,往日里傲气的世子哪里会这么恭敬?又觉得是看在仰鹤白的面子上,所以也自然而然受了礼。 顾一昭躲在竹帘子后面,觉得他的目光似有似无,隐约朝竹帘扫了一眼,顿时觉得极为心虚,偏偏这时候四姨娘手里的扇子不慎掉在了地上。 “不知诸位妹妹们……”萧辰自然问。 太太想想就招招手:“也罢,两家是世交,如今要走,见个礼也不算什么。”,招呼女儿们出来见礼。 出来的是五个小娘子,一水排成一行,跟萧辰行礼。 萧辰自然是回礼。 再抬头时顾一昭觉得自己面上有一股视线扫过,她不敢多看,赶紧又低头,将视线投向了眼前的地毯,专心致志琢磨这种桑蚕丝掺杂了羊毛的地毯,可第六感总觉得身上黏了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 萧辰却没有如她担心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举,他行过礼,简单寒暄几句,就起身要走:“别耽搁了看好的出门吉时。” 说着就下了船。 顾一昭坐在窗边,心乱如麻。 偏偏六娘子掀开窗帘还要看个究竟,一会念叨:“世子下船了,跟爹爹告别了,开船了,他上马了,他还站在岸边看我们呢……外面只剩下个影子了……哎拐弯了我看不见了!” 惹得太太笑:“小六是个才女性子,今日也凑热闹?” “船上无聊嘛。”六娘子撒娇。这些日子她与太太的关系也显著缓和,从前泾渭分明,如今也能说笑两句。 她们说说笑笑,只余了顾一昭,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船顺着京杭大运河一路北上,t依次经过济宁,东平湖,随后下了船又换马车,到了武安。 一行人进了绵延不绝的太行山,过了黄泽岭眼前风景就骤然不同,从平坦的平原骤然升了一个台阶一般,进入了高原,窗外的风景也从绿意盎然的娇羞到大气爽朗的开阔,顿时觉得整个人的心胸也跟着为之开阔。 过了辽州,就拿出了厚衣裳,往常在苏州时还穿着薄衣服防着秋老虎呢,此时却觉得冷,都套上了初冬的薄外套。 这些天在路上,几个小娘子也跟着太太学习地形,知道太原府是西山和东山夹杂着汾河,河谷里坐落着满城人家。 还知道太原府事关重大,西边接着陕西的榆林卫,北边接着大同卫,西北过了神木和镇西卫,就是沃尔都司,外面是北地鞑靼的地盘。 除此之外,就是给她们讲述老家的情况: 顾介甫兄弟有四个,按照《诗经》里“生甫及申”的排行。 大伯顾介生是祖母嫡出,自小聪慧,科举高中后就在外面做官,年纪轻轻就做到了翰林的位置,很得师长和上级喜爱,奈何得了一场风寒就一命呜呼,顾家也就集中精力将宝都押到顾介甫身上。 长房留下的是大伯母林氏,她膝下一个女儿顾寿宁,早些年嫁出去了。 三叔顾介及是顾介甫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都是姨娘所生,不过他不擅长科举考试,勉强中了个秀才的功名后就在老家负责经商、外联这些事务,他虽然不爱读书,但在经商上有天赋,这些年在顾介甫官职的庇佑下将家里生意越做越大,很是能补贴到顾介甫。 三叔婚嫁的是当地儒商家族的女儿胡氏,生了一儿一女,女儿唤作常宁。 最小的四叔顾介申也是庶出,为人忠厚有余但智商情商不够,说话常常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这样的人自然也是早早就告别了家里承重梁的地位,在连续几次科举不利之后索性就放弃科举考试,专心打理顾家的家务琐事。 他的妻子也贤惠忠厚,是当地地主家的女儿方氏,三儿一女,女儿唤作盼宁。 下面还有两个夭折的叔叔,五叔、六叔都是祖母嫡出,可惜都没挺过二十岁。 家里的祖母贺氏接二连三丧子,膝下只余了个小女儿顾依音,所以早就潜心看经念佛,对世事看得很淡,家里的家务也都由大伯母林氏主持。 等马车行到榆次时,外面的管事就来汇报:“三老爷带着三夫人亲来迎接,听说在城门外侯了半个月了!” 三老爷就是老爷一母同胞的弟弟,老爷很是激动:“赶紧招来见面。” 太太却闻言很不大积极,顾一昭敏锐捕捉到跟着太太的钱妈妈甚至还撇撇嘴,不由得对三老爷一家很是好奇。 第77章 榆次县城很是繁华,满大街的店铺,听说宋朝时有位皇帝为了防止并州府原本的州府晋阳产生王侯,就毁了晋阳城,将并州府迁到了榆次。 三叔身着石青潞绸长衫,脸颊圆润,看着也有应酬的肥肚子,像是个肥胖版的顾介甫,但眉目仍旧清秀,看得出来年轻时候必然也是个翩翩美男子。 他开口却截然不同,说话热情圆滑,让顾家上下想起江南一带的商人:“二哥一家风餐露宿,很是辛苦吧?我略微备了些酒菜,给哥哥一家梳洗盥洗,马上就要到太原了,到时候也能好好喘口气。” 虽然不太习惯于三老爷的热情,但听说很快就能结束旅程,大家还是大大喘了口气:这一路太过颠簸,先是晕船,大半的人晕船吐了,后面好容易习惯了行船但又下了船,上岸后连着好几天大家都觉得地面还在晃悠,等好容易习惯了地面,又发现马车太难坐了! 非常颠簸,几天下来屁股都要颠成好几半! 这还是建立在有大半世仆都是北方人能习惯家乡风土的情形下!那些南方新买的仆从连带着四姨娘这样的主家吃食都吃不惯,简直昼夜都是煎熬。 顾介甫对亲弟弟很是亲热,一把拉住他的手:“三弟!”,两人涕泪俱下,表达了一番兄弟情深。 这时三叔身后的三婶也热情迎上来,她穿着时兴的水田衣,满身的水红鹅黄嫩绿亮紫的补丁,好多官府禁止的颜色,虽然民间渐渐宽松百姓们偷着穿,但没有她这么嚣张的,满身铺满了颜色。 不过—— 看着非但不好看,反而别有一番土味。 崔氏倒客气,也拉着她的手:“三弟妹这么客气,居然亲自来接我们,真是受宠若惊!”,原本这种原地迎接的事都是派个管家来就好,谁知三叔出动不说,三婶居然也跟着过来。 “嫂子可莫要羞煞了我。”三婶笑,“我是寻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好出门玩玩!”,她帕子一甩,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她这么一自嘲,旁人反倒不好怀疑她的动机,只能领情。 崔氏嘴角绽放出一个苦笑的影子,又拉起了她的手寒暄家常,亲如姐妹。 顾一昭看在眼里,先是觉得这个三婶果然是个厉害人,又觉得太太这些年长进了不少,居然能不挂脸,看来在苏州府做官夫人这几年她也大有成长。 因着榆次县靠近太原府,所以顾家在这里也有产业,三老爷带着一行人坐着马车前往,是一个两进的大院子。 在院子里略微歇了一夜,第二天一行人又往太原走。 一天后顾一昭终于站在了太原城前头。 这座城池修建得宏伟坚固,比起江南的白墙黛瓦,这里是朴素的青砖石块,虽不如江南秀气婉约,但更加牢靠厚重,一看就是久经战火侵袭过的重地。 三夫人殷勤给太太讲解城中风景。待到府上时,外头有人禀告:“老夫人不知道今日到,正好遇上十五,带着府上几人去外面上香了。” 老爷太太倒没觉得受轻视。一来他们熟悉老夫人,知道她每次遇到十五都有带全家人去上香的习俗,二来古代交通不便,往往能在说定的时间波动三个月到达都已经算准时了,所以并不能要求全家人什么都不做就干等着自己。 其他人不在,但院门口二房的女儿正在门口翘首以盼,她跟顾一昭同龄,身着软烟罗白纱衫,对襟圆领滚镶花边的粉红比甲,穿着八宝蝴蝶挑线裙,发间簪着琉璃簪,手腕戴着硕大金镯子,又富贵又显眼,花枝招展如一只蝴蝶。 “常宁!”三婶的面上露出一丝意外,转而笑道,“还不见过你二叔二婶。” “二伯父好,二伯母好!”常宁向长辈打招呼,还算勉强行了个能看的礼。 老爷和太太身边的人早就将备好的见面礼送过去,顾一昭几个才后知后觉她们几个都没拿到三叔三婶的见面礼呢。 三婶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石的长命锁递给弥哥儿:“弥哥儿收着,以后做个状元郎!”,但对其他几位小娘子就什么都没有了,像是不存在她们这些人。 顾一昭了然:原来在三房眼里,她们这些庶女等于空气,要不然刚才常宁见礼时也未给她们这些姐姐妹妹打招呼,显然是目中无人的很。 她还好,四娘子气得瞪了常宁一眼,六娘子更是攥住了拳头,七娘子昂起头不看常宁。 太太扫在眼里,只不过她自然不会在这种事上跟三房翻脸,只在三弟妹殷勤请自己去吃饭时不咸不淡笑道:“累了一路,我也是无心去,恐怕要辜负弟妹这份心思了。” 眼见着三夫人脸色不好时,又不咸不淡添了一句:“三弟妹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跟我生气吧?” “怎么会?嫂子想哪里去了?”三婶咬着后槽牙笑道,“倒是我们想得不周到,不应该在哥哥嫂子舟车劳顿时就大动干戈。” 一路殷勤扶着太太进门,一叠声笑道:“我们特意收拾好,嫂子莫要客气,就将这里当做自己家。”,似乎刚才的那个下马威不算什么。 好容易敷衍她走了,钱妈妈嘀咕一句:“还莫要客气?本来就不用客气,说得好像这就是她的资产一样!” 顾家还未分家,这些田产房舍都是公用,他们一行人要住也是随便住,倒不用领三夫人这个情。 崔氏也无奈笑,一边扭头卸钗环一边道;“当初在太原时她就很机敏,带着我说是我们最亲,可扭头就给我挖坑,我当时年纪小,没少在她手里吃亏。” 庶女上青云 第118节 如今看来她还是那么难对付! 眼见着旁边的五娘子露出思索的神情,就失笑:“你这回孩子肯定是讨厌上这位三夫人了,只不过居家过日子难免磕磕碰碰,还是莫要思虑过多,不长个子呢!” 五娘子却笑问道:“这位三婶为何穿着水田衣?我一路过来听母亲说穷人才穿水田衣,可看三叔一身潞绸衣裳,就知道三房不是没钱。” 水田衣t类似百纳衣,是将无数片巴掌大菱形的不同颜色布料拼凑在一起,只有外面买不起整块布料的穷人才会这么穿。潞绸是山西长治特产,因此太原府的富人都习惯穿潞绸。 太太和钱妈妈相对一笑:“恐怕是想装穷,只不过没想到小叔子穿得富贵,她那个女儿也是当众打脸,倒让她一番举动显得造作无比。” 顾一昭陪完太太也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比起江南摊大饼似的错落各处,太原老家的宅邸就要更紧凑也要更封闭一些:除了五进的大宅院,除了密密麻麻的四合院,周围还穿插着修建着不少二层三重檐木构楼阁。 顾一昭自己居住的就是其中一座小跨院,她倒不挑剔,带着丫鬟们洒扫完之后就将行囊放置铺好,舒舒服服泡澡后就开始安稳躺在大床上补觉——趁着长辈们不在,明天早上不用请安,她决定睡个天昏地暗,先将这些天的疲惫消除再说。 在三房居住的跨院里,三夫人正训常宁:“穿得肃穆简单些就是,我说了要叫你穿得朴素些,怎么这么花哨?” 她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所以常宁格外骄纵,嘴一噘:“她们都是苏州来的,伯父又是大官,我才不要露怯呢!”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左顾右盼;“我是太原府的,爹又是一介平民,本就低人一等,再穿得素净万一被她们嘲笑乡巴佬怎么办?” 她嘟着嘴,很是不满意。 三夫人舍不得骂女儿,转而怪顾一昭几个:“也怪她们,不过是庶女拿什么乔?一个个穿那么花枝招展,二嫂也是太惯着她们了!” 常宁不服气嘀咕了一句:“看她们衣衫也没多时兴嘛,看着灰头灰脸……”,对镜子理理花黄:“倒是她们挂着的玉锁很漂亮,娘,回头您帮我也打一个,免得她们笑话我乡巴佬。” “她们嘲笑你乡巴佬才好呢,你好跟二伯去哭,我们才好从你二伯父手里拿钱。”三夫人给女儿出主意。 常宁点点头,懵懵懂懂学习着,眼珠子一转,又问:“娘今日对二房这么殷勤,是为了跟二伯父手里拿钱?” “何止啊!”三夫人指点女儿,“还要撺掇着你二伯母从你大伯母手里夺回管家权呢!”,大房虽然死了丈夫,但她是老夫人的嫡亲儿媳妇,又占着一个长,所以一直牢牢把控着府上的管家权。 她自己是抢不过大房,可二房当着官,又是府里最有出息的男丁,二夫人的亲爹更是阁老,区区管家权还不是想抢就抢? “可是娘……”常宁歪着脑袋思索了半天,“娘让二房夺回来,我们也没什么好处啊!” “你想想啊,二房难道还在这山里待一辈子?”三夫人指了女儿额头一下,“反正你二伯父肯定会起复,你二伯母以后要走,不能当家,到时候我也能顺顺当当拿回管家权利。”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得意一笑:“好戏还在后头呢!” 第78章 休息了一夜,第二天黄昏时已经见到了祖父顾老爷子和祖母贺氏,祖父头发已经花白,望之森严,反倒是祖母头发并没有全白,反而像是稍稍上些年岁的中年妇人,或许是常年烧香拜佛,她气质也浸润得慈眉善目。 大伯母林氏则符合守寡穿着,藏青色底衣搭配鸦青直领比甲,袖笼领缘都没有任何装饰。让人怀疑若不是公婆在世她肯定已经终年穿起了孝衣。 大伯母唯一的独生女儿顾寿宁已经出嫁,这回并未归家,所以见不到,大伯母一见几个小娘子就一脸慈爱,或许是想起了女儿:“一个个倒都长高了。”,叫人给她们分发见面礼,很是亲切。 最小的四叔顾介申一脸憨厚,站在旁边搓手:“没想到二哥回得这么早,嘿嘿,早知道我就不跟着娘烧香去了。”,虽然很热情,但这话还是让老太太眉头一跳。 顾介甫倒是知道这个小弟说话最不过脑子,赶紧打圆场:“母亲为全家礼佛,这是大好事,我这个做儿子的也跟着受佛光庇佑,若是下回有时间,我也要厚脸皮请母亲带我去祈福。” 几句话就让老太太神色稍霁。 偏四婶又开口:“二伯是信儒家的,儒家不是不许信怪力乱神么?”让好容易平息下来的氛围又变得紧张。 “咳咳……”顾老爷子本来在喝茶,听到这句话呛了好几声。 顾一昭垂首看手,努力憋住笑意:果然四叔四婶两口子都过分忠厚啊…… 不过情商智商不够的人心思都摆在脸上,更好相处,不像三叔三婶两口子,看着热情,听着说话滴水不漏,可随便就能给人埋一个大坑。 他们的女儿盼宁生得粉雕玉砌,说话坦率可爱,见姐妹们过来亲亲热热就凑过来:“我可盼着有玩伴呢!在家好无聊!” 这就是说常宁在家跟她玩不到一处去。 顾一昭瞄一眼铁青着脸的常宁,不由得再次好笑:盼宁果然跟亲爹妈一样,说话直爽。 顾老子不耐烦敲敲茶杯,待到大厅安静后才开口:“既然二房回来了就安心待着,老二你写字煮书,潜心做个富家翁也没什么不好。老二媳妇则要带着内宅女眷们安稳做事,洒扫门庭。” 很有大家长的威严。顾介甫就带着妻儿行礼:“是。” 请完安就算彻底定下二房的规矩,老爷子叫顾介甫去书房,他们大约要谈论朝廷之事——毕竟有些话在书信里不好聊,面对面说得更透彻。 顾一昭惆怅看向他们离去的方向,若是在苏州府她肯定能跟着旁听,不过到了规矩森严的老家,她这个女孩儿暂时没有表现出出类拔萃的天赋,自然也不能指望老爷子对自己能高看一眼。 他走了,顾老太太也懒得应付下面的庶子媳妇们,就挥挥手推说自己累了,自己走了。 大伯母倒和气,招呼几个小娘子,又叫丫鬟给她们端新上市的樱桃:“黄橙橙像玛瑙一样,你们这些小娘子拿来吃也行,拿来照着描画鞋样子也使得。”, 投桃报李,太太也开口问大伯母的女儿:“寿宁可还好?她出嫁时我在苏州没来送,只能托人带了些贺礼,但心里总惦记着,还记得当初她摘了柿子做柿饼分发大家的情景,那时候我才嫁过来没几天呢,一转眼寿宁都要生孩子了。” “唉。”提起这个大伯母就面露愁容,半天才无奈笑,“儿孙自有儿孙福。” 太太讶然,不过很快就遮掩过去:“说起婚事都是做娘的不放心,我家曦宁嫁得那户人家啊,也是,唉……”,好像自己也为曦宁伤心。 三婶瞥了一眼太太,冷笑一声:谁不知你家曦宁嫁得好?现在说这个不过是想拉近与大嫂子距离,不想在失意人跟前露出自己的得意,这个崔氏,倒是比几年前多了一丝滑不留手。 等太太应酬一番回到自己房里,没多久顾一昭就带着最新的情报来禀告了:“大堂姐夫家是个破落户,公婆多病,上头有两个兄弟,家里是贩卖骆驼的商户,也不是正经商人,而是去牲畜市上牵一头骆驼看看牙口,自己零散捡漏买低卖高,平日里也帮人掌掌眼买牲口收个提成。” 类似现代的二道贩子,连正经大商户都算不上,都是一单两单做生意。 太太旁边的钱妈妈很是佩服五娘子:这才多久?这个五娘子就能发现太太心中疑惑又赶紧安排人去询问内幕,不愧是太太身边第一得意的人儿。 顾一昭倒没她想的那么周到,实在是她身边的山茶天生擅长交际打听,这回到老家才一天,山茶就已经走访了各房自己的外婆、姨母、姨姥姥等各种亲戚,打听了一箩筐消息回来。 她是世仆,家里的姨母、姨姥姥、表姐都在各房梳头,自然是消息来源很多。 太太闻言吃了一惊:“怎么这么穷?”,顾家书香门第,在太原已经算是很有体面的人家,故去的大伯也是官员读书人,怎么会嫁了个这样的门第? “说是因为大姐夫读书好,年纪轻轻就读到了举人,又是故去的大伯父的得意门生,所以大伯父瞧中了这个好苗子。”顾一昭也是早就知晓这些缘故。 这倒也常见,在古代读书好就代表能改命,所以大佬们赏识一个穷小子自然是屡见不鲜。 “大嫂膝下就寿宁一个女儿,自然也会陪送许多奁产,为何又会让大嫂这么愁苦?”太太纳罕。 陪嫁时的确丰厚,但架不住婆家用钱的地方多啊。 刚嫁进去就闹出债主堵门,原来他家娶寿宁时居然是举债办的酒席、置备的彩礼,若是寻常借贷也就罢了,偏偏是借了印子钱! 利滚利,滚几天就能翻好几倍,闹到寿宁发觉时已经涨到了三万两白银。 寿宁唬了一跳,只好含泪来娘家求助。 大t太太也去求了娘家说和,还借助了顾家的势力,最后定下只还了本金并一成的利润,饶是如此,还是还了三千两银票。 大姐夫温安生还了银票,感动不已,跪在岳母跟前亲口保证以后一定要记着岳母大恩大德,对妻子爱护有加。惹得大太太泪流不止,寿宁感动不已。 之后的日子他也的确说到做到,小意殷勤,白天给寿宁画眉,晚上给寿宁洗脚,身边半个通房丫鬟都没有,家贫就辛辛苦苦帮人抄写书籍,赚了几个铜板自己舍不得花半分,都拿来给寿宁买了绒花戴。遇上逢年过节还要来顾家亲自拜访,老太太信佛,他就抄写佛经,岳母腰疼,他就一粒一粒挑选了决明子菊花给岳母做决明子枕头。 说到这里时崔氏忍不住皱眉:“那样小意殷勤倒也罢,可到底男子是讲究顶天立地的。” 温安生心思都放在讨好岳家和老婆上,学业也不见长进,不过他倒还是一如既往脾气好,待妻子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心怕毁了。 “要是如此也就算了,可他家七灾八难实在太多了!”顾一昭忍不住摇头。 温家是真不幸,今日公爹买骆驼时被踢了背,伤筋动骨一百天;明日婆母洗衣裳时失足掉下河水,得了风寒差点抢救不过来;后天大伯子买到了染病的骆驼,做生意赔了好多钱;再后天二伯子的孩子肚子疼,要去名医跟前救治。 总之寿宁就嫁过去就不住掏钱。 “那能怎么办?婆家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他们就去寻温安生,温安生又去磨妻子,寿宁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婆家人遭殃?” 崔氏听到这里好气又好笑:“怪不得大嫂愁成那样,原来寿宁这嫁过去是连带着娘家给温家做奴婢呢。” 温家人要钱的手段非常高明,他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策略: 像温爹和温娘就是主打一个对儿媳温情脉脉,寿宁刚进门第一天,公婆天刚亮就爬起来给寿宁做了鸡蛋红糖水,别的媳妇第一天都是起床忐忑给公婆请安,而寿宁倒反天罡刚睁眼就能喝到糖水。据说她的衣裳甚至小衣都是婆母亲自洗的,她不让陪嫁丫鬟洗,说自己洗得更干净。公公更是天天训诫儿子,不许儿子纳妾忘本。 邻居们都艳羡,羡慕寿宁:“你也不知道几辈子烧了高香,公婆待你比对亲女儿还要好。” 寿宁也感动不已,连带着大太太也感动,每次公婆出事,就算寿宁不出钱,大太太也要出钱的。 而像大伯哥一家就采取了胡搅蛮缠策略,他们拿不到钱就去找温安生闹,打滚、撒泼,停留在温家不走,要么是打扰温安生读书,要么是大闹惹得邻居都来看叫寿宁难堪,寿宁想获得片刻安宁,就只能将钱乖乖奉上。 二伯哥一家则是打感情牌,一遇上事就去寻温安生哭,回忆当年三兄弟是如何艰难求生,再说起温安生如今是怎么风光,末了来一句“你如今发达了就忍心看兄弟们受苦?”,一把鼻涕一把泪,惹得温安生也痛哭不已,最后含着眼泪去看妻子。 夫妻感情不错,寿宁哪里忍心丈夫哭?当然是乖乖掏钱。 “岂有此理!”崔氏听完后挥挥手,满脸愤慨,“这温家真当自己是抱上聚宝盆了?” 又恨铁不成钢说了寿宁一句:“这寿宁怎么就沉迷于那样小情小爱不能自拔?要说待她好,换成谁对聚宝盆都得捧着哄着,那算什么好?” 四姨娘想想自己女儿的择偶标准里头有一条就是不找穷的,不由得暗暗点头,觉得女儿真是省心。 她是底层上来的,自然明白底层一些丑陋之处,在旁感慨:“寿宁还不如招赘呢,起码招来的女婿只用管他一个,孩子还能随顾家姓氏,也没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亲戚来烦扰。” 寿宁这桩婚事,坏就坏在既没有享受到招赘的好处,却要承担比招赘更大的责任。 叹息一回,崔氏却也不能多插手:“这是大嫂家事,她没有求助,我们也不好开口,更不知寿宁心思,也不能催她狠心。” 谁知过了两天,大房居然求到了崔氏跟前。 【作者有话说】 来啦。[红心] 第79章 顾一昭此时也是第一次见到寿宁,她中等个头,鹅蛋脸,一看就是温柔淑慎的性格,长得有点像大姐曼宁,见之可亲。 此时她满面焦急,本来秀气的柳叶眉因为焦急而微微蹙起,显得愁云惨淡。 前头是大太太,此时也好不到哪里去,焦虑问崔氏:“弟妹,按道理我也不应该求到你这里来,只是事出紧急,我手头的人参早就用光了,一时去配只怕药房仓促之间也配不到好的,所以冒昧开口问你买一根小臂粗的至少三十年老人参。” 人参这种温补品是古代许多女子的陪嫁,相应的还有犀牛角、牛黄、龙骨,要的就是一个救急治病。着急用钱时候还能随时出手卖掉换钱,可谓是保值增值、易于变现的“软黄金”。 崔氏自然是应下:“嫂嫂要什么开口就是,跟我还客气什么?”,一边打发人去取人参。 三十年的人参对她来说真不算什么。 “多谢多谢!”大太太松了口气,寿宁也跟着一叠声道谢,这时候才有功夫用手帕擦擦额角的细密汗珠。 “大伯母、大堂姐,喝口茶水。”顾一昭适时端了两杯老君眉上前,“她们去库房还要翻捡一会。” 大太太接过茶杯,和女儿道谢后,才坐在靠窗的大炕沿上,却还是满脸愁容。 崔氏便闲闲开口:“也不知道是谁用?” 庶女上青云 第119节 寿宁叹口气:“也不瞒着二婶,是我公婆得了病,医生开了吊命的人参。” 太太在心里嘀咕一声:这对公婆怎么一天到晚生病?这个温安生叫“安生”,可实际上真不安生。 再说了怎么这么巧,夫妻夫妻同时得了要吊命的病? “吊命?”旁边的五娘子低呼一声,“既然如此,是不是这人参不够用?堂姐要不要请了郎中来斟酌?” 太太也反应过来:“要说吊命的人参自然是要百年老人参老好,这30年的也就平日里温补下,可别耽搁了性命。” 大太太“啊”了一声:“我就听寿宁要的急,倒也没多寻思。” “这可不能马虎。”崔氏鼓动她,“不如这样,这几种人参我叫库房都拿来,跟着大嫂去趟医馆看看要用哪种,人命要紧。” 大太太自然是一叠声感激,崔氏却给顾一昭使了个眼色,多年默契,顾一昭自然明白太太是觉得其中有猫腻,要她跟着去探查一番呢。 拿了人参她们几个就往医馆去,寿宁带路几人到了太原府最大最好的医馆杏林堂。 有了顾家的名帖几乎是长驱直入,坐馆的郎中头发花白,见几人进来就皱眉,一眼就看向了寿宁:“顾大娘子又来了?” 显然是经常来看的,顾一昭回忆起门口瞥见的一次一两银子的诊金,不由得咋舌:寿宁对公婆可真好。 寿宁见礼后命身后的丫鬟拿出托盘里的人参给郎中看:“您说我公婆生重病,要吃人参吊命,我家寻了好几种,分别是30年、50年、100年的老人参,不知道哪种对症?” “啊?”郎中逗笑了,“我什么时候说要给温家那对无赖开吊命的人参?” 屋里几人面面相觑,寿宁大着胆子回:“可我公婆回家说您亲口吩咐两人生病,要人参吊着气,我公婆再怎么也不会咒自己得病吧?” 郎中捋捋胡子,皱纹都乐得展平了:“顾家大娘子可莫要砸了我的招牌。你家这两公婆一月来五次,每日里都是一样的毛病,我说的是气血两虚,叫他们平日里多休养,早睡早起少吃油腻,可没让他们吃人参!” 顾一昭听明白了,原来她公婆只是简单的气血两虚,并不是什么绝症。 别说缺吃少穿的古代,就是物质丰富的现代还有大批气血两虚的亚健康人群呢,这也没必要吃人参吧? 这…… 寿宁站在那里,脚尖朝左一阵朝右一阵,左右为难。 顾一昭脑子一转就出主意:“大姐姐,不如将您公婆请来再把脉如何?免得郎中记错了。” 寿宁点点头:“也好。”,就让自己的小丫鬟去请人。 大太太看着看着似有所悟,见顾一昭冲她使了个眼色,自己也明白了大半,她叹口气。 她自从女儿婚嫁就隐约觉得温家人有点问题,但因着女婿实在是对女儿没话说,身边手帕交们都羡慕她“你看你家寿宁寻了个好女婿,不用受公婆气不说,丈夫也体贴温柔,还没有小,当真是神仙日子。”,大太太便也觉得女儿嫁得好,虽然亲家家里那些糟心事一日接一日冒出来,不过到底对财大气粗的顾家来说这不算什么。 可这几年过去她也觉得不t对劲,今日见侄女这个孩子都看出不对,她便也觉得心里不得劲,索性高坐旁边,乐得看侄女演戏。 这位郎中医术最好,因此寻常问诊身边都挤满了人,这回看出了顾家有风波,都凑过来看热闹。 温家父母没多久就来了,温老头穿着潞绸的长衫,脚上穿着的鞋子都是亮闪闪的缎面,手里还学着富家员外摇着扇子,不过如今已经腊月,这扇子就不伦不类。温老婆子穿着蜀锦的褙子,内罩橘色灿灿的一件内搭,头上一水的金器首饰,手腕上两个大金镯子和七八串玛瑙、水晶、珍珠等串成的手串,让人毫不怀疑要不是百姓不能穿明黄,她定然会穿得浑身金光灿灿。那一串串各色珠串更衬托得她像个职业盘串人。 顾一昭冷眼瞧着,这两人走路稳健有力,说话聒噪大声,看着比寿宁气血还要足呢,怎么看都不像病入膏肓的样子。 那两人看见寿宁就迎上去,咧开嘴笑:“好孩子,你怎么在这里?”亲亲热热一左一右拉住寿宁的手,不知道的,还当他们是寿宁的亲生父母呢! 待听寿宁说了要重新诊断之后,他两人立刻收了笑容,支支吾吾:“这……就不用了吧。” “哪里呢!”郎中也生气,“免得你们传出去我能力不足的庸医名头,我可要为自己正名!” 说着还来了脾气,喝令身边的小药童请两位来把脉。 温家父母对视一眼,他们谁都敢得罪就是不敢得罪太原城最好的郎中,万一日后遇到疑难杂症只能来求助这位大夫怎么办?因此只好老实坐下伸出手腕,由着郎中把脉。 郎中伸手轮流搭在两人胳膊上,沉吟片刻,还是一样的回答:“两人就是寻常气血两虚,恐怕吃得太过油腻堵了中焦伤了脾胃,因此大鱼大肉吃进去再多也只是堵而不是运化,还是得喝七八天小米粥清清肠胃,再吃些山药、藕粉这样疏通的食物补补,之后更是要循序渐进慢慢进补,多睡觉多散步就可解。” 听说两人问题是吃多了油腻导致的,大太太瞠目结舌:这两人跟女儿卖惨时说得也是闻者落泪,怎么跟郎中说得不一样? 温家两公婆也有些讪讪然,可很快又满脸的理直气壮:“我们也不懂那些弯弯绕,郎中说我们多休养我们就觉得要吃药材养生。最补的当然是人参。” “至于人参嘛……”郎中摇摇头,“不对症,你们贸然吃人参只会越吃越虚,再说了,人参是发物,吃多了反而将本来的病根都勾起,反而不妙。” 他也是个率直性子,当即就教训二人:“是药三分毒,上次问诊时就听你们吹嘘说自己每日里海参人参五味子虫草不断,今日吃、明日吃,还当自己占了多大便宜,可这补品并不能一味胡吃,吃错了反而酿成大错!” 旁边的人群发出窃笑。 温婆子不服气,笑道:“郎中莫不是瞧不起我们?我这亲家母是顾家大太太,书香门第出来的,她家也是上下都吃补品呢!” 大伯母母女不好开口,顾一昭就在旁边冷冷开口:“这却错了,你们看顾家吃补品也跟着吃,须知我们顾家吃补品都是找郎中看过,对症下药。就这还不轻易吃呢,最多吃茯苓、藕粉、山药这样药食同源的寻常食材,哪里会拿着补品当饭吃?” 温家两公婆本来闻言眼睛一横,嫌忽然冒出的小娘子多管闲事:“哪里冒出来的多管闲事?” 旁边郎中却点点头:“这小娘子说得是。” 见她有郎中撑腰,温家两公婆就只好讪讪然,不敢再说什么。 顾一昭却不怕他们,她反而去问郎中:“大夫,听您的意思与这两位很熟悉,也不知道他们多久看一次大夫啊?” 郎中知道他们是亲戚,便答:“一月来五次,请平安脉。” 顾一昭笑了,又问郎中:“那请问他们是什么时候这么频繁来您这里啊?莫不是他家里的水源或食物出了问题?我们回去也好寻个神婆整治一回。” 温家父母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但听她的意思也挺有道理,就也顿住脚步想听听。 民间多有这种迷信讲究,郎中也没当回事,认真回想:“是五年前。” “五年前?”顾一昭捂住嘴,小小惊呼,“那不就是我大姐姐嫁进去的那时候吗?” 温家父母来了精神,看了儿媳妇一眼,其中温老头笑道:“儿媳妇放心,我们不会怪你的。” 顾一昭却拉住大姐衣角不让她回话,她自己笑眯眯:“这一次一两银子,两人一月就是十两,五年就是六百两!” 这么算出来旁边围观的人群也纷纷发出低呼声,刚才说一月五次大伙儿没什么概念,可说到600两银子一下都清醒了:“这么多?” “这没事看什么郎中啊?” “就是,我要是得重病就自我了断,花费的银子还不如留着给儿孙呢!” 大伙儿上下打量温家老两口一眼,不由得纳罕:这两人看着也不像得了重病的样子…… “这六百两,是不是都是我姐姐这个儿媳妇付的钱?”顾一昭一下就问到了点子上。 旁边药童点点头:“每回都是记在账上,年终寻这位夫人结账。” 围观人群齐齐“呀”了一声,随后议论声就如夏日鸣蝉此起彼伏:“好孝顺的儿媳妇!” “这是谁家姑娘啊?也不知道她家还有姐妹待嫁么?” “这儿媳妇和亲家母看着守礼文弱,反倒是这两公婆看着给她们提鞋都不如。” “高娶了吧?娶进门就花儿媳妇嫁妆,真丢人!” “就是!我家就是穷死都不花儿媳妇嫁妆,这成了什么人家?” 老百姓讲闲话,哪里管你什么面子不面子,当然是怎么痛快怎么来,对着温家二老指指点点个没完。 那温家二老固然脸皮厚,可被这么多人指责也有些绷不住。 顾一昭却不轻易放过他们:“既然温家婚前不是这般一天三次的看郎中把脉,怎么寻了我大姐就沾染上了看郎中的病?” 是啊,为什么? 围观群众自然心里都有了答案:一看就是这两穷货好容易讨了个富人儿媳妇,趁机薅人家羊毛罢了。 说到这里,大太太也恍然大悟,随后又在心里长长叹口气:女儿这公婆居然还有这毛病?又自责自己没有给女儿陪房几个得力家人,怎么连这样小事都隐瞒了下去?她自己又不跟女儿生活,不知道这些琐事。 于是扭头去看女儿。 寿宁却满脸羞红。出嫁之后就算跟娘家再亲密还是学会了撒谎:有些事情她觉得会抹黑丈夫抹黑婆家就会有意识隐瞒,不跟娘家提起,否则她现在跟丈夫家也算一家人,丢脸还是丢自己的脸。 加上她陪嫁丰厚,觉得两位老人在医馆看病是正经支出,所以从未拒绝过付钱。 再说她自己都不知道公婆在医馆的大额开销是这么频繁来请平安脉,于是小声跟娘解释:“每次都是医馆来算总账,加上抓药钱,我并不知道公婆时不时就来请平安脉。”,这么频繁请平安脉,就算是顾家这么富贵的人家都扛不住,顾家祖父母最多每个季节请一次平安脉。 “不止呢,两位在我们这里什么都买,人参、红参、鹿茸各种药材,连夏日里我们解暑的酸梅汤都买好几兜走!”小药童早就看这两位公婆不顺眼了,趁机告状。 这下围观百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肯定是温家公婆觉得儿媳妇结账,所以不买白不买,狠狠占便宜罢了。 “有人参?”大太太再好的涵养此时也忍不住了,“既然平日里没少买人参,那怎么还要打发我女儿来娘家要人参续命?”,她平日里觉得两口子对女儿好,加之不想让女儿夹在中间为难,所以对两位都客气以待,免得他们关上门苛责自己女儿,谁知小心翼翼还是换不来友好,那她还要什么好心声? 寿宁不知道为什么鼻头一酸,又委屈又气恼,低下头,不敢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顾一昭趁机对着郎中拱手道谢:“多谢大夫澄清,也让大伙儿都知道了这钱是我大姐垫付的,否则不知道的还当我们顾家大小姐是医馆的托呢?” 惹得周围人哗笑,看向温家两公婆的目光更加犀利。 温家两公婆此时脸涨得通红,他们虽然脸皮厚但也受不了众人谴责,恨不得此时地上出现了洞能钻进去逃跑。 倒是温母眼珠子一转,上前拉着寿宁的手,嘴巴一皱,“哇”一声就哭了出来:“儿媳妇,你不会怪我们吧?” “娘,您这是作甚?”寿宁被吓了一跳,自己的泪也顾不得收,赶紧扶住温母。 大太太此时已经充满警觉,因此立刻上前拉起了温母,防止她跪在女儿跟前:“亲家母,你好好说话,我女儿嫁过去对你们t两口子孝顺有加,你忽然号丧做什么?”,说着给自己随身婆子们使个眼色,叫她们从腋下扶住温母,明面是扶持暗地里是挟制,免得她出鬼。 “都怪我,不干你爹事,是我平日里身子弱,担心自己活不久,所以想多吃点补药也好陪陪你们这些孩子。”温母本想当众给儿媳妇下跪示弱,可是被挟持住使不上劲,所以只好又哭又哀求,满脸可怜。 旁边的温父也开口:“是啊,你成婚五年后与我家老三一直无出,爹娘想多活几年,看到我们金孙出生。”,说着自己也哭了起来。 影影绰绰,两人居然扭转话题,暗暗指责是寿宁不能生育。 顾一昭摇摇头,她穿越来遇到的亲爹顾介甫虽然不是渊清玉絜之人,但比起来这样的市井无赖简直算得上是好爹了。 这话说出口,围观的群众就渐渐变了腔调: “这么说,这公婆还是有好处的。” “是啊,谁家能忍受儿媳妇不生孩子?” 还有个肥胖大婶对寿宁说:“看你公婆对你多好,你没有孩子都不曾给你使脸色。” 顾一昭气急,最讨厌这种慷他人之慨所谓“热心嫂子”的搅屎棍了,打着热心的旗号行得全是损人不利己的事。 她张口打断那大婶:“我家的事,轮不到你这样的人来插嘴。” 旁边的大太太也赶紧开口给自己女儿正名:“寿宁说过给你纳几房妾室,是女婿不愿意,哪里能怪寿宁?” 人群风向也随之一变“这么说,不是人家姑娘是妒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喽?” 正说着,人群中钻出个书生,满脸焦急:“爹!娘!娘子!” “相公!”寿宁也喜出望外,迎上去。 这就应当是大姐夫了,他生得瘦而高,脸也算清秀,很有读书人的儒雅,不过顾一昭先入为主,觉得这个姐夫又懦弱又爱占便宜,所以对他的面相也没什么正面评价。 她还要趁此机会补刀:“郎中在这里,也可以问问,所谓生不出孩子是两个人的问题,谁知道是男人生不出还是女人生不出?说不定还能给大姐夫把把脉呢。” “不成!”温母忽然开口。 庶女上青云 第120节 眼见着大家都看过来,她遮掩着笑道:“我家儿媳妇最是善心不过,待我们两口子也孝顺,我大凡有口气在,就不能让他纳妾!” “真是好婆婆啊!”旁边的人笑道。 顾一昭翻了白眼,她算是看明白了,这温母不让纳妾,说不定有什么猫腻呢。所以她笑着试探几句:“伯母说这什么话?我们顾家的家训也是要我们出嫁女孝顺公婆善待夫君,绝不会为了一己私利妨碍夫家血脉延伸,不然我家成什么人了?再说太原府这么多人,也听说过我顾家名声,什么时候闹出过不许丈夫纳妾的名头?”,她说这话当然不是真心,就是想试试温家的底细。 温母脸上一闪而过慌乱。 大伯母也听懂了,开口道:“与其让人说我家女儿妒妇还不如给女婿娶几个小妾,看看是谁的问题。” 听见纳妾,寿宁的手一下攥紧了,攥得雪白,半点血色都无,面露焦虑,似乎担心丈夫真的纳妾。 顾一昭心里叹口气,这位大堂姐将心思摆在脸上,又爱听好话又恋爱脑,怪不得被婆家集体拿捏。 她便开口:“纳妾再说,今日正好都在这里,也麻烦郎中给我姐姐姐夫分别把把脉,看看是谁有问题。” 那郎中倒不避讳:“也罢,正好我擅长调养男女生育,请我给你们看脉调养也是做件好事。”,他也是聪明人,看明白了这家人似乎有点猫腻,看在寿宁给医馆上贡了这么多银钱的份上想帮她申明这个不白之冤,再说若是女方不能生,他也能当众说些糊弄的话帮女方遮掩,若是男方有问题,也免得她继续做个冤大头。 寿宁毫不犹豫坐下伸出了手腕,丫鬟将丝帕遮在了她的手腕上面。大太太也面无惧色,这五年里她自然私下给女儿寻过不少名医看生育,人家都说她女儿没问题,今日温家既然不要脸当众指责寿宁不能生,她也要当众给女儿澄清名誉。 身边的人已经挤满了,要是寻常顾家这样的人家去看诊要清场隔离的,但是今日事发突然,所以也就许多人都来看稀奇。 郎中认真把脉:“脉象稳健,很健康,子嗣上绝无大碍。”,他甚至还赌上了自己的行医名号:“以老夫多年行医的名号担保,你家女儿没问题。”。 既然寿宁没问题,大家都看向了温安生。 “你们干什么?”温母警觉起来,一个箭步挡在儿子前面。 温父也冷着脸:“我儿子可是举人老人,是由得你们随便编排的?” 说来说去就是不愿意让儿子诊脉。 小药童却不管那么多,他想起温家每次来大包小包拎走的人参鹿茸补品,上次扭头还拜托他出售卖钱,被他拒绝后温老头还嚷嚷着要打他,气就不打一处来,他给同伴使个眼色,几个小药童齐齐上阵,打头那个蓄力低头猛跑一头撞开了温母,其余几人扭头将温安生拉住,推搡得推搡,拉扯得拉扯,将他拉到了椅子跟前:“该你了!” 【作者有话说】 二合一,来啦[星星眼] 第80章 郎中给温安生把脉,微微蹙眉,又叫他换个胳膊。 温家公婆急了:“你这是做什么?我家儿子好端端的,只用一只手就能把出来,何故再换?”,要不是忌惮着这位郎中是神医,只怕连“庸医”都要骂出口了。 郎中没有理会他们,半天才答:“脉象细弱沉迟,轻取不应,重按始得……尺脉微弱、虚浮……” 他问温安生:“你平日里是否时常萎靡不振” 温安生老老实实作答:“是。” “那就没跑了,肾阳虚。”郎中停止诊脉,开始提笔写药方。 围观的人集体“哦”了一声,都看向温家三人。 “这婆子还影影绰绰说自己儿媳妇不行,原来是儿子不行!” “对啊,还好当众把脉,否则人家小媳妇背这口黑锅!” “说起来这儿媳也够惨,出了几百两给公婆请平安脉,谁知还要背黑锅!” 郎中写完放下毛笔,抖抖药方,在空气里吹吹干上面的墨汁,还没忘刺温家父母两句,“你俩一月请五次平安脉,就没想起带自己儿子看看?” “郎中您可莫要浑说。”温婆子看事情败露,面露心虚,可转眼就昂起脖子振振有词,“我儿子正值壮年,你不是咒他呢?” 郎中笑一声:“你儿子若不是早点治病,说不定走在你俩前头,那才是真正的咒他呢!” 他恃才傲物,想说就说什么:“怪不得你们先前在我家药房里大量购入枸杞、淫羊藿、杜仲、巴戟天……我还当是老头不行,原来是给儿子准备的。” “不是我儿子的!”老头一看被揭发,赶紧反驳。 “呵呵。”郎中不屑,“你儿子脉象里那点浮沉就是因为吃了壮阳的东西,须知药不能靠自己瞎吃,不根治只提本只是白白损耗你的根基,就像寻常人吃了补气的黄芪只觉得气息大涨于是惊呼黄芪不愧是补气圣品,须知黄芪是抽了人的根基肾气拿来急用,第一次见效,多抽几次反而更加萎靡不振!” 他直接问温安生:“你是不是十七八岁就只能勉强,年岁越长越不行?后来吃了父母送来的乱七八糟补药,先头几次精神大振,后面却反而还不如没吃之前?” 大夫跟前谁敢撒谎?温安生也顾不上遮掩,红着脸点点头。 “果然。”郎中翻了个白眼,“以后不许乱吃,早睡早起,不许多思虑,或许还能给你延寿。” 旁边的人都惊讶不已,又指指点点,原来温家人早就知道儿子有问题,瞒着儿媳妇偷偷用补药医治。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反而害了自己儿子寿元!” “是啊,还让儿媳妇感激他家,其实呢,就算纳妾也没用!”旁边的大婶爆发出爽朗大笑,“真是恶人有天磨。” “就是可怜这家儿媳妇,这几年说不定还感激公婆体恤丈夫体贴,谁知都是利用她。” 大太太只觉得心里痛苦,她抬头看着女儿,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自己守寡,就不好问女儿的房中事问得太细致,谁知居然让温家人瞒住了这么大的事! 寿宁也是满脸不可置信,往事浮现眼前: 新婚之夜丈夫就草草完事,当时她还窃喜,觉得不似手帕交们所说的恐怖疼痛。之后丈夫更是妾室、丫鬟都不沾,就连花酒都不喝,她还当是丈夫爱自己,原来是……力不从心。 若只是如此,她也能容忍,可丈夫全家都知道!他们还利用了这一点! 原本丈夫不行应该愧对她,如今却变成了她始终觉得自己无所出对不住婆家所有人! 在这种愧疚心t她对公婆和丈夫付出了更多的金钱和谅解…… 却原来只是一场骗局! 她看向丈夫,丈夫还是畏畏缩缩,一脸畏惧看着自己,很是心虚,看来他也知道怎么回事,跟公婆一起瞒着自己。 寿宁一阵头晕,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大姐!”顾一昭赶紧上前扶住她。 寿宁却比想象中的更加勇敢坚强,她借助妹妹的扶助站稳身子,狠狠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丈夫:“前段日子家里将大哥的孩子和二哥的孩子都送到我这里养着,说是给我带带子孙缘分,我还感激公婆,现在回想,你们是不是想让我亲近你家子嗣,方便以后寄养到我名下,是也不是?” 她往日里温柔谦和的双眼此时坚定如一泓寒江水,冷冷盯着温安生。 温安生在那样的眼神里无从遁形,他低头,老老实实承认:“是。” 周围顿时炸了锅:“自家不能生育和离也罢了,还想牺牲人家女孩儿一辈子?” “就是!领养的儿子就能继承养母的嫁妆,这是平日里大手大脚花费还不够,居然要吞并人家奁产呢!” 温父被这样的议论所激怒,他忍不住开口辩解:“亲家公去世了,膝下又只有这一个女儿,若是嫁妆不算到我家迟早也被旁人拿走,再说了我家还给她过继一个儿子做依靠呢!” “呸!”顾一昭此时再也忍不住了,冷冷看着他道,“我姐姐又不是不能生,谁要你家骗着瞒着送来的过继儿子?” 旁边围观的群众也指指点点:“这是要吃绝户呢,真是不要脸!” 寿宁置若罔闻,眼泪扑簌簌落下来:“”怪不得他们两家因为哪个孩子更亲近我吵了好几架,原来是分赃不均!” 她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开口问大太太:“娘,我想回家。” 大太太早就忍不住了,迫不及待点点头:“走。”,谢过郎中后就扶着女儿上了马车。 “这就走了?”温父急了,“亲家母!你就这么没规矩?公婆还在这里,做媳妇的就这么走了?” 温母要更温柔些,拦着他:“孩子平日里被我们宠着没个正行,你就忍忍吧。”,很是绿茶打算继续抹黑寿宁。 顾一昭在后面却还有后招,笑着对小药童吩咐:“以后温家的账单不要再送到我姐姐手里,她不会再管了。” “你?!”温家父母这下急了,可是顾一昭早就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旁边郎中掸掸不存在的灰尘,满脸厌恶:“下一位!” 温家父母眼见着得罪了金主,互相责怪起来: 温父骂起了温母:“要不是你以前对儿子期盼深重,所以逼着他苦学到半夜,他何至于小小年纪落下病根?” 温母也不甘示弱:“你也有错!你从前看他学不到很晚就暴打他,打完还让他哭着睡着,睡梦里都在抽噎惊起,睡不好这肾阳又怎么温补?” 两人眼看着钱袋子飞走了,恨得牙痒痒,拌了两句嘴就互相厮打了起来。 围观的群众慢慢散去,可是嘴里都不住议论着这件难得一见的稀罕事,可以想到不过几天这件事就会传遍全城。 一行人回到家里,太太带着女儿回房诉委屈,没隔半天她就带着寿宁来求太太出主意。 大太太满脸诚恳:“弟妹,按道理我的事应当去寻公爹婆母做主,可我想着你素日里又善心又在外面见识多,只好来求你帮忙了。” 崔氏早就从五娘子口里得知了来龙去脉,心里也恨这温家欺人太甚。她年轻时在婆家常住,也是看着寿宁长大的,哪里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出现? 所以微微点头:“大嫂不必客气,我们一起商量个章程。” 太太那里还得了一个更大的消息:成婚五年两人没有圆房! 婚前讲解男女之事时她因着寡妇的身份避开了,请了一位奶娘给女儿讲解,偏偏寿宁害羞胡乱听了两句就打发了奶娘。 之后她以为是圆房,其实也不过是丈夫在外面蛄蛹了几下,她又不懂,还以为男女之间就是如此。 奶娘泪如雨下,恨道:“是我误了我家寿宁!” 寿宁虽然眼睛哭得红肿,但面色已经平静了下来,还反过来安慰娘:“除此之外还有我的错,当初爹爹早逝,娘整日伤心垂泪,我心里也终日压抑,我到了温家,他家虽然家贫但人人对我笑脸相迎,我喝口水都有人大惊小怪递给我,我走两步路都有人夸得我走得直,上到公婆下到两位嫂子,人人都冲我笑脸相迎,我是贪恋这些温暖,才犯下大错。” 再加上丈夫一味温柔小意,从不纳妾,而且公婆还将家里的财政大权都交给她,她实在是贪恋这些从未有过的尊重和爱护。 顾一昭了然,大堂姐很吃情绪价值,她在娘家时估计随着亲爹去世也见识了世情凉薄,所以到了婆家才会被那样的众星捧月所打动。 别说她这个古代闺秀了,就算现代许多中产家的女儿都有这样的毛病:家里并不把女儿当继承人培养,但给予她许多虚幻的疼爱,所以让她无限渴求情绪价值,又从未经历过人间疾苦本能将所有人想象得很好。 所以在遇到捞男时就很容易被捞男的做小伏低所打动,贪恋那点情绪价值而将自己的一生幸福都搭进去,在捞男一声声的甜言蜜语中将自己的钱财投入那个无底洞。 她们这一点还不如那些富婆,至少富婆靠自己打拼积攒家产所以对人性有深刻的认知,出来玩就抱着“玩”的轻松心态,大概要给捞男所少钱心里都有个大致的预算,也给钱,但不多给,不至于被掏空家底。 而中产女爆金币上不封底,很容易怀抱“爱情至上”的虚幻价值观,给捞男倾尽所有,甚至会将爹妈的养老钱都统统卷走双手奉给捞男。 大太太心疼女儿,抱住女儿自责大哭:“都是我太蠢笨,误了你终身!”,她自己丧夫,手里有大笔银钱都是女儿的,所以觉得女儿能够有丈夫疼爱,日子过得平顺,钱不是什么大问题,可如今看来有钱反倒吸引来了豺狼,白白坑了女儿,否则寿宁要是没什么钱,不过两年那温家就会露出真面目,哪里会这样白让女儿受罪好几年? 崔氏叹息后就回归了理智,问大太太:“为今之计要看寿宁怎么想,是和离呢还是和好?” “弟妹,这话怎么说?”大太太抬头擦泪。 “要和离呢,我们就禀告了公婆请官媒出面,利用我家的权势打发了婆子家丁们上前照着嫁妆单子清算奁产,半点都不少给寿宁运回家。我这里账房先生和打架的家丁都能出面。” “要是和好呢,也得让当初的官媒出面,做个章程,清算寿宁的奁产都封存了,让温家从此不得半点花用,我这里也有强悍的婆子,送去给寿宁,护着她保证从此在内宅横着走。” 当然她还有更绝的点子没说出口:“出面寻个孩子过继到寿宁名下,若是那温安生再跳脱帮着父母害寿宁索性就给他下一贴药,寿宁有了孩子在顾家庇佑下也能安生过一辈子。” “和离!婶娘我要和离!”寿宁闻言站起来,斩钉截铁开口,“我不想再去那家人家里。” “当真?”大太太又心疼女儿又惊讶,忍不住问,“那你也不要女婿了么?”,她是了解女儿的,对丈夫还是有很深厚感情的。 庶女上青云 第121节 正说着话忽然听得外面丫鬟来报:“回禀夫人,外头温家姑爷求见。” “他还有脸来?”大太太哼一声,起身就走,“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脸!” 因着这件事还未禀告顾家高层,所以门房不知情将温安生还照旧放了进来,此时他就在前面接待贵宾的花厅待着哭呢。 一行人走到花厅,就见温安生跪在花厅前,哭得泪流满面,哭得肝肠寸断,满脸的眼泪鼻涕都顾不上擦,只狼狈求情。 太太拉着五娘子躲在内室屏风里,不管她们两人是什么立场,最好还是不要在温安生跟前露面。否则这男女之事作为玄乎,上一秒打得头破血流下一秒又恩爱如初,到时候他们和好了怪五娘子怎么办? 所以世间生存法则有一条就是:遇见情侣打架,劝和不劝分。 除非女子明确向你求助,需要医生、警方,你可以在确保自己安全的前提下帮她报警,但一切都要以保护自己人身安全为先,免得稀里糊涂卷入他们的爱情成为替死鬼。 这却不是冷漠,而是你作为女子也很脆弱,情侣要求助,可以寻壮汉、寻警方,寻家人,为什么寻你这个也同样脆弱的女子? 大太太带着寿宁出去,那温安生看见寿宁眼睛骤然一亮,一路跪过去:“娘子,娘子你不要我了么?” 他哭得凄凄惨惨,上面抱住寿宁脚面哭得如丧考妣: “我爹娘做错了事,我又出于男人t要面子的缘由瞒住了你,想着我暗中吃爹娘寻访的药物,定然能自己好起来,却不想如此……” 两人毕竟五年夫妻,感情深厚,寿宁见状也面露不忍,刚才的坚韧消退了大半。 顾一昭看在眼里暗暗着急:大姐姐,你可莫要犯糊涂啊! 温安生又回忆起当初的生活:当初刚进门,他是如何给妻子画眉,又是如何给妻子做饭,听闻妻子爱吃集市上一种党梅,只有集市上才有,等不及,但因太原府的集市和外地不同,所以他特意赶到外地买了回来…… 就是大伯母的神色也松动。倒不是她俩意志薄弱,实在是若不是温安生做得周到,两人也不会有那么深厚的情谊。 眼见两人都要沦陷,屏风后的顾一昭咳嗽一声。 大太太想起刚才在内宅五娘子的教导,于是硬着心肠开口:“若是我遇上财神爷会更殷勤,温家那点子周到若是为了钱……” “不是!”温安生梗起脖子回话,“岳母,我爱重妻子不是为着钱,不管你家怎么说我,我心里眼里都只有妻子一个!”。 说着他神色温柔,将脸轻轻贴到妻子的裤面上去:“寿宁对我很好,我从小就是家里爹不疼娘不爱的弃子,上头两个哥哥,比我强壮比我更早赚钱,我只能靠科举才能博得些关注……可遇上寿宁我才知道了什么是家人,什么是亲情……” 他说起话来很是诚恳,娓娓道来,真是让闻者伤心听着落泪。 顾一昭摇摇头,这温安生或许真假掺半,可是他也有很大的责任,第一件:他知道自己不行却瞒着妻子,还任由父母营造自己爱妻的假象,是实际上的帮凶。 第二件:他任由父母掏空妻子的钱袋子,听说这几年温家的吃穿用度都由着寿宁掏钱,旁人不知道难道温安生还不知道吗? 他假惺惺哭了几滴眼泪就能任由父母家人压榨妻子,看似懦弱怕事,实际他心里深处也是希望妻子掏钱,是站在父母家人这边的。 可是寿宁却已经犹豫了,眼看着就要被说服了。她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哪里能说断就断,眼泪滚滚落下,想起往日的恩爱。 温安生见妻子脸色松动,于是开始承诺:“回家后我就请父母分家,我带着你过我们的小日子,以后再不给他们花钱!” “要是谁来寻你花钱,我亲自将他打出去!” “爹娘要是死性不改,我就与他们断绝关系!我只要你一个!” 顾一昭连连摇头,这“爱你所以跟父母断绝关系”不是跟“爱你所以不纳妾”一样吗?只是另外一个拿捏寿宁的道德制高点罢了。 百善孝为先,古代这个社会背景下为了女子跟父母断绝关系简直是石破天惊,寿宁背负了这样的罪名,只怕以后会跟艰难。 再说以后稍微有风吹草动,寿宁一不依着他,他就开口:“我当初为了你放弃父母。”,这么大一顶帽子,寿宁还不是有求必应? 温安生就算日后有什么后悔的,随时能回头,只要哭一场,他父母还能跟亲儿子生分不成?到时候浪子回头金不换,寿宁还要背负一个“挑唆父母子女”的罪名。 横竖不划算。 但寿宁却很感动。这却不能太怪她软弱,实在是她从小没了爹,看旁人冷眼,虽然是顾家嫡女,但势利眼亲戚仆从见大房没了势力所以也待她不假辞色,亲近些的亲戚甚至不止一次叹息她若是个男孩就好了。 娘整日里以泪洗面顾不上她,就算慈爱的祖父祖母也感慨过她若是个男孩也能让爹爹有后留下。 就是在这样处处嫌弃的氛围里,她情绪很敏/感又缺爱,没有被什么人坚定选择过,所以温安生的温柔和坚定选择简直就是对她的救赎。 眼看着女儿要转风向,大太太恨铁不成钢跺跺脚,求助看了看内室,起身到了内室,问计于两人:“这可如何是好?” 顾一昭转转眼珠子,示意大太太附耳过来,在她耳边给她出主意。 大太太将信将疑,但想起五娘子的机灵,一咬牙就决定了。 她再走到外花厅时候已经是斩钉截铁了,她开口:“寿宁,你是想选择和温安生和好如初了?” “娘!”寿宁答了一句,忍不住泪流满面,她知道娘希望自己和离,可是自己见到丈夫痛哭流涕,实在是难以割舍跟丈夫的感情,“我实在……是女儿不孝……” “那是要跟他和好了?” 寿宁痛苦万分,艰难点点头。 “那好。”大太太想起五娘子出的主意,硬着心肠开口,“既然你执意要走,那我今日将你逐出家门。嫁妆也全部搬离,以后也不得借助顾家的名号,我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你走吧。” “娘?”寿宁不可置信抬头,“您不要我了?” 旁边温安生也惊讶:“岳母???” “就这么定了,有他没我。”大太太努力收起眼中的泪,又扭头看温安生,“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重她不是为着钱么?以后就遂你们愿,没钱没权势,看你还能不能如你所说爱重寿宁。” “娘!岳母!”温安生脸色变得灰白,询问大太太。 大太太却很坚定,就如自己分娩那天一般坚定,当初她将女儿带到这个世界,如今也将给她第二次重生: “我女儿性子软弱,也怪我当初沉迷于悲痛,没有好好教导她,如今你们情比金坚,我也认了,大家好聚好散,也是红尘中一番缘分。” 说罢扭头就走,她生怕自己多停留一刻就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 寿宁被温安生扶着起身,坐了马车回到温家,一路上哭了不停,等到了温家门口这才发现巷子口停着许多牛车,还有许多脸熟的奴仆往来穿梭,手里搬运着她的嫁妆,还有几个娘家管事在盘账,很是繁忙: “这笔账清了吗?” “那个芙蓉玉洗脸盆找到了吗?” “商周的青铜大鼎塞些芦花,免得磕碰。” 【作者有话说】 今天做了捞汁海鲜,罗氏虾花螺八爪鱼等一股脑煮熟,投入生姜蒜泥调和水,还选用了邪修的蜜雪柠檬水,泡了两小时,好解暑![让我康康] 第81章 “这……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寿宁瞠目结舌。 正惊讶着里头温家公婆已经追出来,一左一右围着位手捧琉璃梅花瓶的管事:“你们无赖!快放下来!我家的!来人,报官啊!” 眼见了儿媳妇立刻如寻到救星:“三儿媳妇!快喊住他们!” 还没等寿宁上前询问他们,打头一个管事先上前了:“大小姐,回禀大小姐,这是大太太下的命令,叫我们几个将您的嫁妆勾了单子都带回娘家。” 说着还递过去一张有大太太私章的对账单。 那私章寿宁认得,是她娘随身携带用来管家的名章,那管事也是她娘身边陪嫁的大管事。 她明白了刚才娘所说不虚,而且她和夫君才从顾家离开,这些管事就已经到了顾家,可见娘是送走自己后就立即召集了管事们来清理嫁妆,居然连半点犹豫都没有。 寿宁虽然为娘亲的绝情而伤心,眼泪涌出眼眶,但神色却很镇定:“我知道了,我娘跟我们说过,你照章办事吧。” “什么?”旁边公婆急了,“儿媳妇,你们疯了?”,因着今天诊脉的事他们心虚,不敢拦寿宁,转而去为难儿子:“你这是做什么?叫你去顾家求儿媳妇原谅,可不是让你说动亲家搬嫁妆,这又是为什么?” “爹,娘。”温安生垂下头,沮丧拦住他们跃跃欲试要闹腾的身形,“是我跟岳母保证,我求的是我妻子这个人,不是她的奁产,所以岳母才收走她的嫁妆的,这些都是我同意的,你们就别夹杂在中间闹事了。” “什么?!”温家父母双双惊呼出声,眼睛瞪得铜铃大。 “你糊涂啊!” “媳妇,你们到底怎么得罪了亲家母,这钱可得要回来啊,要不你俩现在去亲家那里再求求亲家母……” 寿宁痛苦闭住眼睛:“公公婆婆,这事情已经再无转圜余地,我娘已经将我逐出了顾家,以后我就安心做温家媳妇。” 当真? 温家父母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样的打击会忽然出现。 倒是温安生扶着妻子的肩膀安慰她:“寿宁,你莫要难过,还有我呢,我定然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丈夫的声音一如既往温柔,按着自己肩膀的手心一如既往滚烫温暖。寿宁心情也慢慢平复过来:是啊,两夫妻还年轻,难得的是能夫妻同心,只要两情相悦,吃糠咽菜又怕什么? 她笑着回握住丈夫的手:“多谢夫君,都说有情饮水饱,我多喝些水就是了。” 温安生欣慰一笑,扶着妻子进了自己的小屋,任由父母兄长在屋外咆哮争执。 顾家搬了三天三夜,从顾家父母、两t位兄长的房里搜出不少寿宁的嫁妆,管事为难询问寿宁:“娘子,他们不愿意归还。” 寿宁没想到温家人居然这么可恶,当初她嫁进来后公婆兄长跟她卖惨哭穷,她又是个善良的,所以大手一挥将自己嫁妆里的不少摆件都送去给婆家人摆设,可是那只是借着用,没说送给他们啊! 她一咬牙:“那就报官,该怎么来还怎么来!” “好嘞!”管事高兴得令,干劲十足去请衙差,他就是怕小姐护着,否则以顾家的权势他早就请衙差出面了。 非但如此,还有不少嫁妆清单上对不上的奁产,那衙差作势要拷拿几人去衙门“说一说”,公婆兄长立刻倒豆子一般交待了去向。 寿宁眼看着自己的嫁妆都全部归了档送到娘家才松口气:既然在娘跟前硬气说不要奁产,她就不希望自己这里有半点顾家的东西。 大嫂气得在院里撒泼,冲着寿宁破口大骂:“你个杀千刀的!原来是假大方,说给我们摆着玩居然也要收回去!” 却被丈夫厉声呵斥劝回去了:“休得无礼。”,一边偷偷给她使了个眼色,回到自己房里后小声劝妻子:“都说破船还有两斤钉,三弟妹手里肯定还有东西,再说她娘家哪里舍得不管她,说不定明天又跟她娘和好了,你得罪她作甚?” 或许是婆家人都这么想,所以前两天他们都没为难寿宁,还是客客气气的。 第三天吃饭时就再也憋不住了,二哥一看桌上的饭菜,一甩筷子就发火:“天天吃冬瓜炖茄子,白菘炖葵菜,一点肉星子都见不到!” 温家如今没分家,时兴的还是合餐制,只不过男一桌女一桌,寿宁被他的筷子吓得猛得心惊,她自幼锦衣玉食,就算顾家的管事都比他体面,哪里见识过这样的人? “那二弟想吃什么?”旁边的大嫂吃吃笑起来,“我虽然和二弟妹管着家里的做饭,但是巧妇无米之炊,只剩下十文钱,恐怕吃白菘炖葵菜都不够。” 旁边的小儿子早已经闹起来:“我要吃八宝葫芦鸭、碧海游龙、翠盖排翅、蒸蛋七星斑、红烧划水、烟熏太爷鸡、菊花小卷……!”,说着全家咂摸了下嘴,从前家里的伙食费都是寿宁包办,厨子更是寿宁的陪嫁,他们也跟着寿宁见了不少世面,吃了不少稀罕的吃食,跟炖白菘比起来那些菜简直就是珍馐玉馔。 “还蒸蛋七星斑,我看你长得像七星斑!”二哥气得扇了小儿子一巴掌,却被小儿子灵巧躲开。 他眼珠子一转,问寿宁:“三弟妹,你手上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来变卖的东西?难道真的跟着我们吃白菘?” 寿宁摇摇头:“没有了,连我的陪嫁丫鬟都被我娘收走了。”,这几天她每日里学着洗衣裳,手都粗了。 温家人的眼神齐齐黯淡,可转眼二嫂就冷笑起来:“原先三弟妹拿钱出来,那做饭不用她轮流,可如今她不拿钱,凭什么不跟着我们轮班做饭?” 寿宁想想也是应该,就一口答应下来:“好,下回换我。” 第一天她就吃了苦头:早上天不亮就要起床,外面鸡都没叫呢!她冒着寒霜揣着手走进厨房,打眼看见灶台上蹲着个黑影,吓得尖叫一声。 还好丈夫不放心,陪着她进了灶房,温安生点燃了煤油灯:“是油坛子!” 油坛子里面却没有油,面缸里也没有面,米缸里也空空如也。 还是温安生了解他娘:“以前爹娘都将这些锁在他们房里,得去他们房里领。” 庶女上青云 第122节 于是寿宁只好又去敲公婆门,拿了两碗米过来。 寿宁哪里做过这样的粗活:要抱柴火过来,将干草聚集成堆,借着火镰点燃干草,再往柴火上引火,直到柴火都能被点燃,随后煮粥时还得时刻盯着炉灶,确保柴火不会熄灭不会燃干,还能保证不要溢锅。 好容易煮熟了米粥,还要被婆母阴阳怪气:“三郎要读书,你别每日里都叫他起来陪你,影响了他考状元怎么办?” 嘀咕次数多了,温安生自己也不愿意陪妻子了:“爹娘兄长都笑话我,再说你现在也煮习惯了,眼看就要科举了……” 寿宁也将丈夫的学业看得重要,她便一咬牙答应了自己煮粥。 然而煮饭并不是唯一的考验,她原先住着温家最亮堂最大的房间,如今大嫂二嫂也闹起来:“凭什么让给她个老三?” 她们两家都是市井泼妇做派,半点不肯吃亏的性子,一个在院子里撒泼蹬腿大哭,一个直接进了她的房间将她的被褥都往院子里扔。 寿宁哪里见过这样做派?她吓得躲到了外面,等到丈夫出面时却不以为意:“长幼有序,按照礼法我们也应当让着兄长们。” 寿宁委委屈屈:“你对我的心意可有变化?” 温安生一脸疲惫:“从前我也是处处让着兄长,那时候你还夸我有大禹风范……” 寿宁更委屈了,原先夸丈夫不假,可当时她手头宽裕,并不会将这些争斗打在眼里,大不了多花钱保平安就好:“此一时彼一时呢……” 温安生一贯是温柔的性子不假,但与此带来的是他懦弱、不擅长解决冲突、只想逃避,所以遇到与妻子的争斗时一时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生平第一次,两人闹了不愉快。 其他两家看在眼里都偷偷看笑话:“原先三弟还夸耀自己夫妻和睦,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就是,谁家锅底都沾灰,我就不信他能跟我们不同!” 尘世中的俗人自然是希望所有人都跟自己一样,吃越多苦越好,不然凭什么你不用吃苦? 只不过用了一个月,温家就与以前大不相同:原本他们借着寿宁的光能吃喝玩乐,可如今吃喝玩乐都没了,自然是处处瞧寿宁不耐烦,家里处处有矛盾冲突。 寿宁不解:“大家从前待我不是这样。” “哼。”公公冷笑一声,“原先我们是忍受你,如今自然不用再忍受了!”,他们还要将从前所受的委屈统统报复回来才好! 反正如今寿宁是顾家弃子,欺负她不用承担任何后果。 寿宁惊讶不已:原来从前大家待自己好,并不是发自真心,都是在压抑本性。原先婆母夸她“生得娇嫩”,如今变成了呵斥她娇气;原先兄长夸她“读书多”,如今成了“女人能有什么见识?”;原先家里大事小事公公都要问过她,如今变成了“家里事女人不得插手。” 她第一次近距离感受人性的恶意:她晾晒在屋外的衣裳被人从晾衣绳上扯下来,上面还有几个清晰的泥脚印;轮到旁人做饭时她碗里永远是清汤寡水,轮到她做饭时家人不是嫌弃她做饭咸就是嫌她鸡蛋放少了,公公甚至当众质问她有没有偷吃鸡蛋?! 若只是这些困难寿宁也不怕,可更让她伤心的是跟丈夫之间也渐渐有了隔阂:以前两人在一起探讨学问,作诗作画,闺房画眉,如今丈夫嫌他们的小屋子没光亮,总是去书院读书,好容易回家后又要面对她无休止的泪水和抱怨,所以渐渐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后来在书院申请了住宿,不再回家。 寿宁提出去书院送饭,可是公婆冷眼看待:“老三是要有大出息的,你莫要耽搁了他。”,不许她去探望丈夫。 等到一月之后,丈夫好容易回家,可寿宁觉得两人的关系疏远了不少,只淡淡聊了几句饭菜淡了咸了的话题就再也无话可说,像是两人之间隔阂了一层什么。 寿宁想聊聊嫂子们对自己的针对,可只打了个头:“嫂嫂们欺负我……”,丈夫就如老鼠见到猫,立刻找借口躲了:“我忽然想起来书院有事。”,说完就逃也似离开了家。 寿宁独坐窗前,忽然觉得后悔:当初为什么就没有听母亲的建议呢! 第82章 寿宁原本跟丈夫夫唱妇随,两人自成亲后感情就很好,却没想到这些天江河日下,两人的感情越来越岌岌可危。 寿宁原先不可能独守空房,她身边有好几个陪嫁丫鬟婆子,一得空就要凑过来给她讨巧找乐子:这本来也是富贵人家丫鬟的必备技巧,翻个花绳、编个柳树花篮、陪小姐斗草、六博、踢毽子、藏钩、荡秋千、射覆、捏面人、缝手鞠…… 要不然你还指望小姐给你找乐子吗? 可如今她的丫鬟都被娘家收走,烦闷起来身边没有丫鬟,连个听她说说心里话的都没有。 寿宁好容易跟大嫂的女儿说了两句体几话,第二天全家都知道了,公公敲打她:“男人家读书是好事,如今你既然没钱,难道还要拴他在女人裤腰带一辈子不成?” 寿宁无端被骂,心里又气又羞,这时候就念起了娘家的好:当初在顾家她身为长房嫡女,谁会这么跟她讲话?t就算偶然秉承庭训,祖父母念在她父亲早逝的份上都会对她和颜悦色,哪里会不由青红皂白说一顿? 她想了娘家一夜的好,第二天眼见着天还麻麻亮就起身梳妆好,想要将满腹委屈说给丈夫听。 虽然两人感情这些天略有消磨,但寿宁对丈夫还是充满感情,她觉得只要自己跟丈夫好好聊聊,就能重回从前,特别是这次受了公公的斥责她就更需要丈夫的安慰。 她没钱雇车,愣是自己步行到了丈夫就读的书院,虽然脚磨得疼,但是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丈夫,听到他贴心的话语, 寿宁就觉得心里充满憧憬。 可等到书院门口寿宁就慌了神:门口正和一个梳着双丫髻行小娘子聊得正欢的,不正是她朝思暮想的丈夫? 寿宁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直接快步向前,冲着丈夫那张错愕的脸,狠狠扇了两个大耳光,还不解气,将旁边扫地杂役手里的污水桶接过,对着丈夫狠狠泼了过去。 那桶水是擦地的,很脏,里头混合了树叶和尘土,灰色的脏水混合着树叶从温安生身上掉落下去。 他嘴巴一张一合拼命解释:“娘子,你听我说……” 可是寿宁已经扬长而去,不愿意听她解释半句。 大太太听了五娘子的劝告将女儿“逐出”了家门,可心里总是忐忑不安,坐立难安,连饭都吃不安生。 崔氏知道她心里的担忧,就常常去劝她,将里头的道理翻来覆去告诉她:“这回断亲的事也就我们知道,上头公公婆婆都不知道,万一闹大了我们还有转圜余地。” “多谢弟妹帮我周全。”大太太不好意思笑笑,“我就是觉得对不起寿宁,要是她父亲去世后我能腾出精力多管管她,何至于让她被个男人的温情给骗走?” “其实渴望夫君温情倒也没什么。”崔氏沉吟,“只是要将这夫君管控在顾家荫蔽下也成。” 若是寿宁不出嫁是招赘,寻个小意温存的男人,专心生养个孩子随母性,男人家里没有势力,要靠着顾家的权势就不得不温顺服帖,有顾家看着在招赘时就直接买断,这样这么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大太太听明白了,苦笑:“当初倒是提过入赘,只是温家不同意。”,温家又要享受顾家的权势,又不愿意被顾家拿捏,想要软饭硬吃。 五娘子在旁边听得也很有感悟:这温家还是高明,事先将姿态做足,先搞定了这门婚事,等寿宁嫁过来再慢慢感化寿宁,而一旦手里捏着寿宁这个宝贝,由不得大太太不妥协。 正聊着天,忽然听得外面丫鬟来报:“回禀太太,大太太,外头大娘子回来了!” “什么?”大太太第一个站起来,心神激动。 崔氏扶着大太太到院里,果然见寿宁已经进了远门,进门就跪在院里对着大太太磕头:“娘,是孩儿愚钝,如今我都悟了!” 原先她沉浸于温家带来的虚假亲情中,等顾家收走自己财产后才看到温家的真面目:公爹掌控欲强,婆婆利益至上,妯娌们更是只求钱财。 “你能醒悟就好。人没事吧?他们没欺负你吧?”大太太哪里舍得让女儿吃苦?赶紧扶起女儿拉着她进屋,一边上下打量女儿周身,确保女儿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几人进了屋,寿宁将这些天的情形都娓娓道来。 五娘子在旁边听完,和崔氏交换一个眼神,大约算是心有戚戚。 这温安生是个温吞性子,说话慢吞吞又温柔,算是现代的食草男,没什么攻击性,可是这样的人一般都会有个致命缺点就是耳根子软没有主见。 父母说儿媳妇不好,他就也人云亦云觉得媳妇不好,不会在父母跟前为媳妇据理力争。 这样的人,在生活一帆风顺事事都有妻子顶着时,自然能给妻子足足的情绪价值,可是当抵御风雨的那个换成了他,就会变得懦弱没有担当,甚至还会逃避,觉得妻子变了。 甚至转而寻找第二个“寿宁”。 听闻他走得近的那个女子是他同窗的妹妹,从前那女子就常常敬仰他,时不时寻他搭话,在知道他有妻子之后还艳羡道:“嫂子是一时气糊涂了么?居然连这样的好亲事都错过?” 温安生顿时觉得找到了知己,将自己与妻子吵架的内容尽数跟那女子倾诉,两人一来二去打得火热。 大太太听完女儿所说之后,眼神已经变得狠厉:“你好好休息,这件事就交给娘来善后。” 寿宁点点头,眼神清明,早就没了对丈夫的深情。 她为了爱情可以牺牲一切,同样当她发现爱情荡然无存时也能毫不犹豫舍弃丈夫。 大太太亲自去求了公婆,顾家先是请当初的媒人出马,写了两人的和离书,和离理由明晃晃写明了温家挪用儿媳妇嫁妆。随后派了若干仆人在温家附近将这份和离书逐字逐句朗诵,还把温安生不能生育的消息放出去,让温家人在熟悉的街坊邻居跟前再也抬不起头来。 随后大太太就找人开始算账,原先硬件的嫁妆都收回来了,可是往年给温家花费的还没算呢! 顾家的权势摆在这里,温家就算不想认账,也抵不过温家族长的威逼,于是温家上下只好不情不愿拿出了家产来抵账,别说寿宁给二老垫付的几百两银子医药费,就是几年里的买菜钱都交付得明明白白。 顾家拿了这笔钱却不收着,而是分了两部分,一部分给了温家的家族里,一部分是捐给了温家所在街坊开了家私塾。 在古代生活家族很重要,温家就算想闹事也要纠结宗族亲戚,可有了这一出,温家的那些亲戚就都不打算出力:“人家顾家又没有贪图你那些钱,反而分给了咱们温家,再寻人家算账岂不是不厚道?” 温家想寻街坊邻居,结果街坊邻居们都不乐意,顾家捐赠了私塾,他们的孩子还想博一个前程呢! 原先向着温家是看在他家出了个举人的份上,可如今有了顾家帮忙自己家孩子也有了读书机会,帮温家就性价比很低了。再说万一攀附上了顾家,以后孩子考学一路都不用发愁了。 温家原本仗着自己家有三个男丁在宗族、街坊里都是横着走,积攒了不少仇人,此时那些仇敌也纷纷落井下石,帮着顾家教训温家,一时之间温家生活江河日下。 温安生原以为妻子只是一时赌气,却没想到她是彻底死了心,他如同疯了一般寻到顾家门口,天天嘴里念叨:“不过是跟她说说话,你怎么就生气了呢?” 温家父母怕自己儿子疯了,索性就派了媒婆去找同窗的妹子提亲,却被人家打了出来:“笑话,我妹妹去书院是有了心上人,哪里看得上你个二婚的破落户?!” 原来这位女子是另有所钟情的对象,只不过想要吸引心上人的注意力所以才寻了温安生说话,为的就是声东击西,却不是真的喜欢温安生。 温安生听到之后怅然所失:他原先还当那位小妹妹钟情自己,却原来是错付了么? 再一打听,原来那位小妹妹跟书院里好几个同窗都聊过天,他并不是特别的那一个,顿时脑子更郁闷了。 这回索性连话都不怎么说了。 温家父母生怕举人儿子想不开,也不挑拣儿媳妇了,胡乱让媒人给自己聘一个过来。 媒人捂嘴吃吃笑:这温家一开始扬言要找一个胜过顾家的儿媳妇,却被满城人当做笑柄,她也是为了想第一时间掌握温家的笑话才来做这吃力不讨好的媒婆,也不知道谁家愿意上钩? 温家如今名声彻底臭了,自家儿子不能生育还蓄意隐瞒,以此为把柄骗儿媳妇是她不能生来花用儿媳妇的嫁妆,就这样还不安生,非要闹得好好儿媳妇和离作罢。 而且谁不知道温家的家财早就被掏空了?顾家讨债,连温家一口铁锅都捞走了,若不是儿子是举人还有点进项,只怕温家很快就回到当初一穷二白的境况,这谁愿意嫁这么一家? 【作者有话说】 在郊区开会,没有手机信号,电脑极其难用,共享热点链接不上,酒店wifi不能用,好容易都克服了居然说我电脑时间不对不让连,最后终于登陆了,说晋江市不安全链接!!! 总之终于更新了,么么哒 第83章 媒婆本来是想就近吃瓜,没想到居然还真有一位人来毛遂自荐: 正是当初那个医馆外不问事情真相就指责寿宁的大婶。 巧了,那位大婶也姓顾,据说曾经仰仗顾家权势想冒充顾家人被顾家警告过,所以才恨上了顾家,再加之本来就守活寡多年,见男人就心生好感,因而那日做了那般举动。 媒人一问她年龄:如今已经有四十五,再一看她长相:五短身材,肥厚身躯,媒人大摇其t头:“这温三郎君再差劲也是个举人,恐怕他家人不同意。” 顾胖婶笑道;“那又如何?我嫁妆多啊!” 她也不避讳,跟媒人细数自己的嫁妆:“实不相瞒,我手里有两千两银子的嫁妆呢!”她先前青春年少时嫁了个无儿无女但有钱的老头子,好容易熬到他死了,老头宗族远在外地,所以得益独吞家产,带着这些资产又嫁了个鳏夫小吏想得到庇护。如今听到温举人要娶亲的消息,自然是迫不及待和小吏和离。 她可是盘算清楚了,温安生是个举人,以后说不定考了进士能做官,就算做不成官员举人出身保底也能做个体面的官吏,不比前夫强?这不是妥妥稳赚不赔的生意? 媒人本来笑话她,可听到她有两千两的嫁妆后就愣住了:以她对温家人的了解,说不定他们还真同意。 庶女上青云 第123节 顾胖婶眼看着有戏,赶紧从兜里掏出两钱碎银子递过去:“先收着,事成之后还有谢礼。” 媒人见钱眼开:这比温家人大方!她帮温家跑前跑后这几趟别说金钱了,就是口热水都没喝到! 因此她接过银钱,对顾胖婶也和气了许多:“我去跟温家人说,不过我做生意讲究诚信,不会帮你修饰,该是什么还是什么。” “只一遭,我得跟你一起去。” 媒人想想也没什么,就带着胖婶一起去了温家。 顾胖婶进门就拎着成盒的点心、大兜的果脯,礼节做得很全。 温家人听说了顾胖婶想嫁进来时都觉得好笑,可还没等他们拒绝,胖婶就赔笑:“诸位想明白了,我可是有两千两嫁妆!” 这话一出,本来拿了扫帚要将胖婶赶出去的温婆子一愣,手里的扫帚也放了下来。 眼看着他们松口,胖婶更是将自己的嫁妆说得天花乱坠。 温婆子虽然心动银钱倒还是心疼女儿:“可你已经45岁了,比我小不了几岁,让我儿子怎么办?”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温举人应当是……不调吧?”顾胖婶理直气壮,“就算是寻个18岁的,也不能生孩子吧?” 温婆子还在犹豫,旁边的大哥却是动心了:既然两口子不能生,那岂不是就能过继自己的孩子这样自己也能名正言顺占了两千两,这顾胖婶没有娘家,还不是任由自己搓圆捏扁? 于是他给媳妇使了个眼色,开口劝道:“娘,这年纪大好啊,年纪大的会疼人呢!” 老二也是这么想,两兄弟一唱一和,居然劝着温家二老动了心。 反正女人嘛,娶了不如意还能休,可是嫁妆却能一直拿来花用,就算和离了又有什么关系?再娶就是了,而且这顾胖婶没有亲眷,不似寿宁难对付,到时候说不定嫁妆都拿不走! 因此全家人想来想去居然这么欢欢喜爱换了庚帖。 待到温安生回家,这门亲事居然已经说定了,爹娘以死相逼劝他成亲,只说娶了个二媳妇年岁大了些,性子却是极好的。 温安生想起上一桩婚事里寿宁知书达理,慷慨大方,像戏文里唱的仙女一般无所不能,不是出钱就是出力,便也对成婚充满了憧憬。 待到成了婚,洞房夜才看到比他预期中长了好几岁的妻子,当即傻了眼。 可这位妻子不惯着他,一上来就以为家庭好的名义代他在书肆里接单了许多抄写的活计。 顾胖婶说着“以夫君为重,自己不会似前妻一般管着男人”,实际上却用那些活计牢牢占领了温安生的时间和精力。 他每日里抄写那些书卷从白天到黑夜,别说再去找什么小娘子了,就连正常学业都没用空去顾忌。 温婆子和温老头一开始还高兴儿子足不出户,以为新儿媳妇拴住了丈夫的心,可日子久了听儿子同窗说儿子功课荒废了许多,这才去质问儿媳妇。 顾胖婶振振有词:“我都是为了夫君好!”。 温家人这才发现顾胖婶向来都是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实际上半点亏都不吃。 非但跟丈夫如此,给温家人相处也是如此:她从不拿银子出来给大家花,要是遇到温家人逼要就一口咬死不给,温家人要撒泼,她比温家人还泼辣! 每日里跟巷口的男人调笑不休,上至老头下至男童,只要是个男的她都向着,被人指指点点,说她是个花痴症。 而且她还鼓动丈夫分家:“我家夫君是举人,官府送来的米面钱粮,别人投靠来的田地,凭什么便宜其他人?” 闹着将温家分了家。 温家日子如今很是艰难:没有了儿媳妇带来的嫁妆他们全家就回到了从前那种困窘的状态,为了谋求生机只得重操旧业,贩卖起了骆驼。 原先他们家靠着顾家的权势贪便宜次数多了,现在故技重施却引得生意伙伴极为不满,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直接联手将他们狠狠揍了一顿,逐出了市场。 温家大哥被打断了一条腿,没有钱看郎中,只好去求顾胖婶,胖婶却冷哼一声关上了门,还一把拧住丈夫不许他救济。温家大哥伤口加重,不治而死,妻子见状立刻收拾行李带着孩子回了自己娘家,她还想着再嫁他人呢! 温家二哥看见了大哥的遭遇,也不知道什么脑回路,居然去勾搭胖婶,他觉得胖婶能看上自己兄弟就能看上自己,何况他可比兄弟强! 果然顾胖婶中招,两人勾搭在一起,被温安生撞见,顾胖婶还振振有词:“当初我偏向你就已经说明我不是那等正直公道人,你还指望我能有什么好?”。 温安生气得生生吐了口血,温父更是被气得一口气吸不上来,活活气死了。 二嫂气得直接去寻了顾胖婶前夫家,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怒火中烧的女人战斗力格外旺,居然被她顺着蛛丝马迹找到了顾胖婶前夫家的宗族,直接托人写信告密。 宗族气冲冲杀到了太原府,直接将顾胖婶继承来的财产尽数都收走,还告了官,查出自己亲人当初死得蹊跷,直接将顾胖婶送进监狱。 二嫂报了仇,拿着宗族的谢礼直接和离,带走自己孩子,还觉得不解气,索性拿钱找了地痞买通后让他们狠狠将温二哥揍了个半死。 温二哥瘫痪在床,日夜要温老婆子照料,家里还有个已经被气得痴痴傻傻的温安生。温老婆子天天给儿子端屎端尿,一边悔不当初:“早知道当初何必气走寿宁?又何必那么不知足?” 如果她和丈夫不是那么贪心,而是知足常乐,说不定寿宁还是愿意救济他们,日子即使没有大富大贵但小康总也使得,何必沦落到今天这一步? 退一万步,就算是在寿宁跟家里断绝关系的时候幡然悔悟也来得及,善待儿媳妇,儿子是个举人,家里怎么会这么落败? 只是事已至此,她后悔再多也没用,只能哭着每日后悔。 没几个月她就绊倒在冬夜的冰雪里,家里无人照应活活冻死,二儿子无人照顾而被饿死在床上,至于自己最爱的小儿子已经完全疯傻痴呆,只知道在街上奔跑捡泔水吃,偶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我好后悔。”,却只被街头上的顽童取笑。 对于这一家的遭遇寿宁一概不知,她和离之后就安安稳稳在家里做回了乖女儿。 每日里写字作画、跟姐妹们聊天作诗,日子忙得不亦乐乎,渐渐地心思也恢复了婚前的平静。每日里最大的烦恼变成了新买的笔洗不好用。 大太太看她这般安闲也终于放下心来,亲自去求了顾家祖父祖母,只求能让女儿终老于家中:“她若是想招赘就招赘,若是不想招赘,我已经求了二房的弟妹,说是三房的两个堂弟能照看她一生,这辈子就让她不要再嫁出去了。” 顾家两位老人自然不愿意让寿宁在家里做老姑娘,祖母是想到自己嫁出去的女儿:“凭什么我的独女要嫁出去,你的女儿就能留在家里?”,可想到寿宁是自己最疼爱儿子的一点骨血,心里就又软和下来:“还是叫她招赘或者过继个孩子吧,也算给老大留一点香火。” 顾老爷子更在乎顾家颜面:“家里有好几个孙子,哪里还要孙女招赘的?旁人家招赘是家里没有男丁了再招赘,我们招赘的话,家里男丁的财产不就要分薄了?”而且多丢人,他一辈子都是太原府数一数二的顶尖人物,哪里容忍招赘? 最后还是寿宁自己做了选择:“我愿意领养个孩子。”她算是看明白了,婚事并无任何用处,这辈子绝不会再打算嫁 人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晚上有望回家,啊我一定要重新调整格式 第84章 还是太太去寻顾介甫说了这件事,顾介甫原本是竭力拥护老太爷任何想法的,但是一件事改变了他的看法:他对侄子们的读书很上心的,所以看他们功课想要t考校几次,结果发现侄子们学问也不过尔尔,倒是寿宁的学问极好。 他便生了爱才之心,去寻老太爷道:“家里子侄们读书都不好,倒不如趁着儿子在,设立家塾,教导子弟们学问。” 老太爷点点头:“只担心你一人教不过来这许多人。” 顾介甫就循序渐进:“说起来,大哥在就好了,大哥在世时于《尚书》很有见解,大嫂陪嫁里又有一本《春秋左氏传》的注解,都被寿宁继承,我亲自考校过她,学问扎实不输大哥,只可惜了是个女孩,唉,爹,不如就让寿宁帮我搭把手,在私塾做夫子。反正都是自家子弟,也不算抛头露面。” 提及自己早逝的大儿子,老太爷也面露恻然,再加之他对这个出息最大的儿子自然是很支持:“就依你。” 顾介甫欣然允诺,挑了个安静些的院落,挑选了吉日,设立了顾家私塾,让自家子弟来读书,寿宁也受聘成了家塾的夫子。 姐妹几个闻言,自然是要贺喜寿宁,顾一昭带着宋时的细白瓷瓣形水丞、四娘子带着几刀上好的珊瑚鱼笺,六娘子带着黄铜的兽面环耳水盂、七娘子带了云纹方案墨床,八娘子和九娘子合着送了紫砂壶砚滴。 寿宁收了礼物就笑:“几个妹妹倒是给我凑齐了案头之物。” 顾一昭隐约是二房的话事人,就替几个姐妹解释:“我们想着寻常的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姐姐肯定是备齐的,所以都买了别的小玩意。” 像水盂、水丞、墨床、砚滴也是书房必不可少之物,别看她们送的都是小东西却都价值不菲,这就是世家子送礼的学问了:同样的预算,与其买大物件不如买奢侈的小物件。一万块拿来买表只能买到低等货,但拿来买施德楼或万宝龙的钢笔,或是买一对百达翡丽白金袖扣,就算是很不错的小礼物了。 “都好看,我很喜欢。”寿宁摆脱了旧日阴影后今日面色舒展,神采奕奕,“说起来如今能在书房里做学问,真是恍如隔世,还得多谢谢二叔呢。” “你们都是财主,我的不算什么贵重东西,大姐姐勿怪。”四房的盼宁带着母亲方氏亲自绣的花她亲自缝的书袋来贺喜,此时拿着书袋略显窘迫。 大家都知道四叔是个老实人,因此四房比旁家日子过得拮据些。 “哪里就会怪你,这都是心意。”寿宁接过书袋,将自己珍爱的书籍装进去,“正好。” 顾一昭则抚摸着书袋上的图案,正中绣着松鼠捧松果,头顶还有几个喜鹊盘旋,周围绣着火纹太阳纹,她惊讶道:“好漂亮的纹路,好精巧的心思,平日里蝶恋花、鱼闹莲、喜鹊登梅,甚少有这么活泼的图案。” 盼宁骤然被夸奖,脸因为激动而红彤彤的,开口道:“是我觉得大姐属鼠,若是寻常绣花不好绣,所以才想了这样的图样。” 眼看着她素日里不怎么看得起的盼宁被夸,三房的常宁哼了一声:“不过是乡巴佬,跟京城的时兴样子都不同。”。 四娘子眉头一皱就要抬杠,却被顾一昭赶紧拉住,倒是六娘子嘴快:“总比你什么都没带强吧?” 常宁略有些不自在,但很快面色就恢复如常,她娘说了,大房后继无人,大堂姐又是个和离弃妇,没什么交好的必要。 寿宁当然不会因为礼物就跟妹妹们吵架,她摆摆手,转移话题:“说起来我在私塾里的书房摆了一座紫檀屏风,是我娘的陪嫁,上面还镶嵌了上古时候的树叶虫子剪影,格外有趣,带你们去看看。” “好啊!”顾一昭一听就知道这是化石屏风,格外感兴趣,拍拍手要去看。 于是姐姐妹妹们互相招呼,簇拥着大姐姐去看屏风,笑嘻嘻亲亲热热。 只余了常宁一人被遗留在原地,孤零零。 她跺跺脚:“有什么了不起?!迟早有你们哭的时候!” 因着寿宁的事大房与二房关系近了不少,而且因着崔氏出主意都是暗地里,所以三房并不知道两房关系走得近。 常宁跟亲娘告状,三太太并未当回事:“这算什么孩儿气?倒是你应当跟二房走得近些,你二伯是家里最大的官,往来无白丁,说不定你的婚事就有着落了呢!” 说起婚事常宁略有些向往,只不过她自幼被娇惯不愿意承认错了,还犟嘴:“既然要讨好二房,为何娘在吃食上给她们捣乱?” “祖宗!”三太太唬得一把捂住她的嘴,“这话都能说出来,你不要命了不成!” 她提心吊胆四下打量,眼看着院里也没有仆妇,这才松口气:“我们院子浅窄,人多嘴杂,要是传到二房的耳朵里,这不是白布置了!” “知道了。”常宁不耐烦拖长了嗓音回话,辩解道,“我也是好奇嘛——” 三太太自己也纳闷:“说起来也的确奇怪,那二房怎么就是没动静?” 她还想拱猪呢!鼓动了二房去争夺管家权,怎么二房没动静? 事情还要从头说起,大太太管家,三太太却管着厨房,三房一心想鼓动二房争夺管家权,于是趁机将给二房的菜单全部换成了面食。 三太太早就想好了,若是二房抗议,她就苦着脸哭诉因为大太太给的预算有限,她只能安排面食:“再说太原府上下都习惯了这一口面食,二嫂吃惯了江南精致小菜,恐怕不适应我们家乡风味了。”,顺便还能在婆婆跟前暗戳戳留下二房忘本的印象。 可谁知二房根本不按照常理出牌,她也送了两个月面食了,可就如泥牛入海一般,二房愣是没半点反应。 这又是为何呢?二房搬进来时没有设置小厨房,跟着大伙儿一起吃大厨房,按道理他们娇生惯养,顿顿吃面食,也该上火便秘了,怎么硬是没闹起来? 二房。 太原府的老宅,放眼望过去,是数不清的梁枋、斗栱、砖木、石雕,即使雕刻得很精美,但还是遮不住铺天盖地而来的窒息感。 太太看着桌上一水的莜面栲栳栳、剪鱼子、高粱面鱼、饸饹、猫耳朵、稍梅,不由得失笑:“端下去吧。” 四娘子在旁嘟嘴:“又是面食,一桌的面食!这厨房到底是干什么?” 顾一昭自然明白其中的端倪:“我们这几个月都按兵不发才是正经,免得上了三房的当。”,刚来时就觉得三房不对劲,仔细探查一番果然如此,于是她给太太出主意,高卧钓鱼台,且看三房还有什么招数。 二房虽然没有另外开设小厨房,但太太早在搬来时就买了顾家老宅后门处一座小宅子,开辟了厨房,每日里都从小厨房送饭过来。 大厨房送来的面食她们都当做主食就配菜吃,吃不完就赏给下人们,反倒觉得这些面食滋味都不错。 正说着,忽然听外面禀告:“三太太来拜访。” 庶女上青云 第124节 说曹操曹操就到,顾一昭和太太心照不宣使了个眼色,顾一昭就吩咐山茶:“按照原计划上菜。” 山茶按捺住心里的笑,按照姑娘事先叮嘱,去后头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 “吆,大嫂这怎么还没吃饭呢?”三太太带着女儿进门,一对眼珠子先往餐桌上扫过去。 “也是巧,你倒赶上了吃饭。”大太太笑吟吟不接她的话,只吩咐丫鬟,“还不给三太太看座。” “我倒是厚着脸皮在大嫂这里蹭饭了。”三太太嘴上说着谦和的话,实际却一点也不谦让,一屁股就坐在了桌前。 大太太也不揭穿她,笑吟吟和她闲话家常,顾一昭也做出照顾姐妹的大度样子,给常宁倒了一盏茶水,假装没看到常宁的眼珠子贪婪在自己发钗、衣服上扫来扫去。 过一会就听丫鬟递话:“回太太的话,膳食好了。” “端上来吧。”大太太开口。 立刻就有一排水葱似的小丫鬟,穿着统一的雪青掐白牙衣衫,一个个端了一盘盘菜上来。 三太太看在眼里,艳羡万分:还是大嫂有钱。即使在大宅里没有设小厨房,她吃起饭还是这么有派头,不愧是官太太!想想又心理平衡:官太太又如何?还不是得像自己一样缩在这黄土城里吃乏味的面面面? 然而她没得意几瞬间,就被餐桌上的一道道菜式惊得合不拢嘴: 面食还在,可都再加工过,成为了一道道色香味俱全主菜的配菜,看着与先前的样子截然不同。 莜面栲栳栳放在梅花样的小碟里作配菜,旁边的主菜却是蒸蛋七星斑,嫩绿葱花下斑鱼蒸开的胸肉雪白,嘴里还含着一粒宝石红的樱桃蜜饯,可谓是色香味俱全。 “剪鱼子”本是山西府特产,用剪刀将面团剪成细碎的银鱼状,三太太记得她嘱咐厨房本是做了一大碗的,可到了这里就成了一盏茶盅大小,茶盅放在雪白瓷盘中,盘中围着茶盅一圈则是还冒着烟火气的酱爆青t蟹,蟹身赤红,蟹钳肥厚,一看就能猜到里面的蟹肉肯定也很肥美饱满。 另一道常见的高粱面鱼,也被放在秀气的茶盅大小容器里,旁边是一叠宝塔堆积的烟熏太爷鸡,鸡肉紧致,泛着好看的酱红色,在光线下还泛着油光,恨不得滴下一滴透明的鸡油,一看就让人垂涎三尺。 饸饹的浇头是走油扣肉,狠狠一大勺浇着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扣肉,肥美的脂肪呈现琥珀色,三太太咂吧下嘴,都能想象到一口下去肥瘦得宜,丰腴的肥肉融化在嘴里,而饸络的柔韧嚼劲和面食特性正好中和肥油,解腻又美味。 猫耳朵和三色豆腐正好组成一道羹,金黄、浅褐、雪白,几种颜色浓淡适宜,活像一副画。 三太太看着那一桌菜,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吩咐厨房送来的面食。 “三弟妹,快尝尝。”二太太微微颔首,自然有布菜丫鬟上前给三太太布菜。 三太太顾不上酸她官太太的派头,先被美食吸引得眼珠子都不转了。 倒不是她眼皮子浅,实在是最近为了布置这个局,她不惜让三房也跟着吃面食,这天天的面食吃下来,即使她这个北方人都受不了,此时见了绿色蔬菜和香喷喷的肉食,自然是忍不住了。 她去吃那道蒸蛋七星斑,也不知道二房哪里的能耐,居然将海鱼运送到这内陆地区。 筷子一夹那七星斑就碎成了蒜瓣,这显然是极其新鲜,所以很是嫩,吃进嘴里,鱼肉更是嫩而鲜美,几乎可以抿进舌尖。 酱爆青蟹更是葱姜味十足,入口立刻能感受到浓厚的锅气,想必肯定是油爆火炒过的,烟火滋味很浓,咸香味正好,蟹壳上还沾着胡椒小颗粒。 蟹肉则是肥厚有力,很是有嚼劲,吃起来咸香满口。 三太太这些年管着厨房,自然也吃过见过不少好滋味的食材,但都没有这桌子菜肴让她印象深刻:二房居然将常见的百姓面食与这些山珍海味结合起来,结合得还很恰当。 常宁早就动筷子了,还一脸委屈,她这些天最多就是在外面酒楼偶然送一份席面打打牙祭,再就是下人买些熟食进来吃,谁知道二房这些堂姐妹居然天天吃香喝辣? 她的筷子第一个就去夹羊肉烧麦配菊花小卷。 菊花小卷本是沿海菜式,鱿鱼卷成的雪白花卷,一圈雪席面的雪白花瓣大约有三十瓣,内包粉红色肉馅。 烧麦则做成了羊肉烧麦,一个个捏得花骨朵一样,皮子粉嫩,精巧近乎透明,褶皱都比往日里吃得更加精致,此时和菊花小卷一起摆在盘中。 最下面菠菜、香葱打碎后混合鸡高汤熬煮的绿色汤汁浇灌在白釉瓷盘盘底,嫩绿盘底,上面点缀八个雪白鱿鱼花卷和烧麦,花朵还是粉色花心的,看着就赏心悦目。 吃一口,鱿鱼卷海鲜味十足,羊肉嫩而多汁,混合在一起滋味正好,再蘸上下垫的特调绿色酱汁,正好解腻。 常宁一口气就吃了三个。 又吃了几口旁的,她才留意起了餐具,原来二房的菜式好,搭配的盘子也讲究:什么青花缠枝莲纹盘、五彩鸾鸟纹瓷盘,都是名窑出品,看着都很不凡。 三太太更是眼红不已。 眼看吃完了饭,崔氏就喝起了茉莉香片,一边感慨:“要托了大嫂的福,给我们安排了这些吃食。” 三太太哪里能说出这些都是自己安排的? 当即只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又好奇:“每一房的吃食不应当一样么?怎得二嫂这里与我那里不同?” “三弟妹可别说出去。”崔氏不好意思捂嘴笑,“我在江浙惯了,还想念那边风味,就在外面雇了个厨子,每日作协菜式送进来,搭配着大厨房送来的面食,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原来如此! 三太太恍然大悟,原来二房门一关,自己吃上了美食! 她不由得心里暗暗生气:我可不是叫你享受的! 如果说那些寻常百姓家常面食就如一位村姑,那么二房这菜肴的处理方式就是将村姑装扮一番,搭配上竹篱笆和小桥流水,变得野趣十足,让人很是难以忘怀。 明明是熟悉的村姑,仔细看却发现不是那么回事,让人觉得一下置身清平乐之中,恨不得做一首农家乐呵和美的诗句来赞美。 她面上答应得好好,可从二房出来就折返往公公婆婆那里去。 见到婆母后自然是哭哭啼啼,将自己在二房的见闻说了出来,又添油加醋:“按道理二爷和三爷是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我应当跟二嫂亲近,可我实在是看不惯她这般做派,这不是不孝顺?!” 顾老夫人微微蹙眉:“什么是不孝?” “她自己吃着山珍海味,却让爹娘每日里吃着无尽面食,不是不孝顺是什么?”三太太理直气壮。 顾老夫人微微咳嗽一声,她的婢女就上前答话:“三太太此言差矣,二夫人大凡要做吃食都会给老夫人这里孝敬一份,何谈不孝?” 啊? 三太太惊讶得几乎仰倒。 顾老夫人就沉着脸开口:“我没记错的话,厨房是你在照料,近日里上房虽然饮食没变,但其他各房都吃起了面食,是也不是?” “这……”三太太没想到战火烧到了自己身上,嗫喏起来,磕磕巴巴无法回话。 “家里事情都是你大嫂料理,当初还是她想着妯娌和睦才给你和老四媳妇各分了一摊子事,老四媳妇负责洒扫诸事,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从未有任何纰漏,反倒是你把持着厨房这样有油水的活计,反而处处克扣,这几年我没少听到下面的仆从抱怨说下人的吃食没有油花,是也不是?” 三太太很少被婆母厉声责问,一时觉得浑身发软,心虚又害怕,吓得低头停训。 “老三家的,因着三爷不是我生的,所以我听说后便也饶你一马,想着你年幼,老三又没有进项,就算是贴补你们三房了,谁知你居然不知悔改,如今还将主意打到你亲二嫂身上!”顾老夫人这回像是真的动了火,板着脸训了一大段。 她旁边的顾老爷子以前自持身份从不掺和妻子训斥儿媳妇的事,可这回也耐心听完,不时点点头,看着三太太的眼神越加严厉。 三太太心里“咯噔”一下。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老爷子也掺和进来此事。若是婆母斥责,最多骂一顿就算了,毕竟如今顾家的顶梁柱是二爷和三爷,而婆母亲生儿子早死了,她迟早要在自己手里讨生活,不敢做得太过分。 可是老爷子掺和进来,他可不管那么多,就连三爷也是说打就打,哪里会顾惜她这个儿媳妇的面子。 当即跪下求饶:“爹,娘!媳妇错了!是媳妇猪油糊了心,二嫂进门时或许是路途疲劳没搭理我,我就当她是看不起我,所以想左了,想让她涨涨教训,如今我知错了!” 她一口咬定是一时糊涂,不能暴露自己想掌家的盘算。 可是两位长辈都没吭声。 三太太心里越发沉到谷底,她顾不上体面,一个劲磕头“砰砰砰”,直接将额头甩到青砖地面上,没多久青砖就将额头油皮磕破,青紫一片,渐渐有热乎乎的液体流了下来。 她顾不上擦拭,只一个劲求饶。 半响顾老爷子才答:“你们娘身为嫡母,这碗水已经端得很平,才纵容着你犯下了这么大错,今日是做了一个月的面食,下次是一言不合下毒呢?我看这小厨房你是万万不能再掌管了,还是交给二房吧。” 三太太心里狠狠被咬了一口,她没想到自己一番求饶还是丢了这油水足的好事。不由得思忖起来:老夫人是不是早就跟二房串通好了? 这几个月老夫人隐忍不发,是不是已经跟二房有默契要等着自己今天上钩? 她越想越害怕,不由得瑟瑟发抖起来,一时悔不当初,深深懊悔自己当初要对二房下手。 三太太一番操作,非但没有扳倒大太太,反而将三太太自己算了进去,如今家里的做饭权就全部交给了崔氏。 崔氏也不拿大,请了四太太从旁协助,声称自己只是在家这段时间短暂管理,等以后老爷做官她还是会交给四太太。 四房大喜,他们本来老老实实蹲在家里角落,做些不入流的活计,此时却能有个油水活计,顿时对崔氏刮目相看。 要知道二爷的亲兄弟是三爷,二房却能举贤不举亲,就足以看出二房的胸襟,一时之间四爷跟二哥都走近了不少。 顾介甫知道这件事自然是对夫人赞不绝口,觉得夫人这是贤内助,顾老爷子也觉得这二房大度,能爱护弱小的四房,还能保全管家的大房的体面,更能隐忍三房的挑衅,顾老夫人也觉得二房帮自己对付了一贯讨厌的三太太,公婆两人给崔氏赐了不少东西。 长辈赏识、丈夫敬重、四太太爱戴、大太太t交好,崔氏这来了太原城没几个月,什么都没主动施展,就已经成功获得了三太太梦寐以求的东西。 三太太阴谋败露,又被辞去了肥差,这下气得天天卧病在床,悔不当初。 【作者有话说】 来啦,终于用上我的电脑了,幸福 第85章 太太是个宽厚性子,说了要带着四弟妹学理事就真的毫无藏私,叫四太太日日跟着自己学掌厨房的事,将自己管家方面的造诣都交给她。 还指点她的陪房厨子许多南边菜式,就拿一道山西常见的豆角蘸片子都做了出花:将鱿鱼片、羊肚菌、肥厚鸡皮、大虾、野鸡崽子腿肉、胡瓜,等诸多配料代替豆角蘸了面片子,最后煮进酸辣汤底里在盛夏吃。 清爽的豆角、青瓜、蕨菜等各式蔬菜清淡可口,羊肚菌和大虾等配料则正好体提鲜,一层淡淡的薄面裹起来后中和口感,加上汤底调制得酸酸辣辣,正好开胃。 “倒像是一门穷亲戚忽然变阔了。”盼宁开玩笑。 四房太太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人也厚道,她主动将核算、搬运这样吃力不讨好的活计都包揽下,让太太肩头担子轻了不少。 她女儿盼宁虽然古灵精怪但也厚道,跟在娘亲后面帮着做这些杂务而面不改色,遇上常宁挑唆二伯母将她做苦力用,她还认真给堂姐解释:“这是二伯母好心教导我娘呢,我也能跟着学些管家本事,你莫不是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吧?” 将常宁的心思明明白白说了出来,噎得常宁脸涨红,偏偏盼宁孩儿面还一脸诚挚,让常宁想发作都没地方发作,只恨恨道一句:“叭儿狗。” 这事传到了太太耳边,她便遣了钱妈妈给常宁送了一副年轻时戴过的赤金嵌祖母绿镯子给盼宁。 那上头的祖母绿,油润润,毫无包裹体,看着纯净如一汪春波,放在任何一户中等门户都能当传家宝,四太太唬得什么似的,不敢收。 盼宁却坦然受了下来,之后亲自缝了一套衣衫送过太太,虽然手脚稚嫩,但每一针都是自己亲自缝制的,此后更是三五不时送扇套、扇箍、抹额、手帕等各种小绣件送过去。不过之后太太就不回礼了,淡淡收下。 盼宁有点害怕,私下里去寻五娘子问询:“可是我哪里得罪了伯母不成?” 五娘子看得明白,太太一开始送镯子是投桃报李,是重金求马骨,想在老宅树立个典型,让老宅上下看到死心塌地投靠太太就有好处拿,即使不是跟顾介甫一母同胞的兄弟媳妇都能得了好。 不过盼宁之后认真回报,让太太看出了盼宁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再加之管厨房时也常对盼宁性子多加赞誉,可能是将她当做了自己人。 于是她宽慰盼宁:“是好事呢,熟不拘礼。” 盼宁这才松口气:“二伯母对我太好,我生怕惹了祸,惹得她不高兴。” 不担心失去机遇,却担心辜负恩人。单是这份宽厚,就很是罕见。 没想到还真是有缘故在里头,过几天太太就捏了一份书信来寻四太太:“我倒是要做个媒人。” 原来太太娘家有几名子侄到了说亲的年纪,原本崔家老太太有意曦宁,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曦宁嫁到了前头原配的娘家范阳卢氏。 庶女上青云 第125节 老太太写信给女儿叹惋两句,太太却生了心思:见四太太整日为女儿婚事发愁,不如说给自家侄子? 再观察盼宁人品性格都极好,贵重厚道,她就认真写信给娘家询问子侄情况,大致问清楚,挑中了一位隔房的侄子,这家是旁支,平日里打着主房的名号做生意,家里有钱但没什么官员,所以才想着让两个儿子读书,大儿子已经上任做官,太太看重的是嫡幼子,性子和气温和,如今已经读了举人,还在家里读书。 从前那位嫡幼子也曾往苏州游历过,太太记得侄子生得长相周正,气质也干净,询问过仆人都知道他洁身自好,只专心读书,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太太就又写信给崔家,说了顾家的情形,特别是仔细介绍了四房的家境。四房老爷是庶出,自己读了个举人家里就在太原城捐了个小吏的职位,自己闲暇打理着顾家的庶务。 侄子家自然是欣然同意:他是虽然是赫赫有名的清河崔氏,但他们家又没有功名,只是个依附长房生存的旁支,与顾四房算是门当户对,而且四老爷亲生二哥做过苏州知府,论起与主脉的亲缘关系更近些。 太太收到信件就去寻四太太。 四太太听了之后,“噗通——”一声就要跪在地上给太太磕头,唬得太太吓一跳,吩咐旁边丫鬟:“赶紧拉起你们太太。” 四太太被人扶起来,眼中隐约有泪意:“多亏了二嫂,这历来做媒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难得二嫂愿意为了四房淌这趟浑水,我哪里不感激?” 自古以来,“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说得粗俗些,村头两夫妻吵架都在埋怨媒人当初牵的线,做媒人就是两头不落好,何况这种世家大族的婚事,牵一发动全身,婚事复杂着呢。 更别提这门婚事实在是说到她心坎了去:家世有背景可靠、家财殷实、家庭和睦、夫君上进,可以说这门婚事就是挑剔的她都挑不出什么。 这些年来她也在太原府给盼宁寻觅婚事,可是人家有功名的一听盼宁亲爹没有功名就不大愿意,主动来提亲的却又都是商贾人家,没什么合适的。 “你先别高兴,这门婚事也有不妥,一是要离开太原府,二是公婆家里也没什么功名,自来嫁人都要高嫁些,恐怕委屈了盼宁。”太太也不一味夸耀这门婚事,而是先将丑话说到前头。 “要是十全十美,哪里轮得上我们?”四太太贵在有自知之明。 这些缺陷在她看来都能接受:离开太原府?嫁给官宦自然免不了满朝跑,而且清河离着太原又不远,有了太太这个“人质”清河崔氏也不会太过于苛责自己女儿。 没功名四房也一样,而且崔家很重视子弟科举,肯定会大力扶持那孩子,再者这门婚事有了太太亲自出面搭桥,也就意味着盼宁日后能亲密跟她走动,让娘家这门亲彻底更亲。 要不,顾家上下几房这么多女孩儿,难道各个都能借到二房的光?还是要看谁更亲密。 “你问问盼宁和四弟意思。”太太很周到,“反正一家有女百家求,咱们不应也有不应的道理。” 四太太更加感激:这还让给了四房拒绝的权利,不是周到是什么? 四房商量了一回,当即就拍板定下了这门婚事。 没想到名不经传的盼宁就这么说到了清河崔氏。 这消息一出,常宁气得在三房砸盘子:“凭什么?我才是二伯父的亲侄女!” 三太太也气得直哼哼:“二嫂这是疯了不成?放着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骨肉不抬举,反而去抬举个隔着肚皮的外人?” 三老爷则是在与顾介甫喝茶时阴恻恻提出了这个观点,顾介甫笑呵呵安抚亲弟弟:“眼光放长远些,婚事都是缘分,说不定以后有更好的。” 三老爷想着万一朝堂还有什么阵仗,说不定自家女儿能嫁得更好些,所以便也按捺下那股酸溜溜的心情,探听道:“听哥哥的意思,外头朝堂有动静?” 顾介甫摇摇头,喝茶:“这云顶喝着不错。”,闭口不提。 朝中的确有大异动。 太子被爆出来身子骨不好,私下里晕厥过去了两次,而当众揭发此事的人是三皇子的人。 这下朝廷各派势力一下就热闹了:原本皇帝一个人身子不好就足以让水面浑浊,谁知如今连太子的身子骨都出了问题。 究其原因,据说大雍朝的这一支皇嗣常遗传这样的足疾,初期是步履不稳,容易晕倒,中期是无法控制发音和眼球,无法写字,后期则是无法说话,走路不稳,最后直接昏睡去世。 皇帝前些日子身子骨不好就如出一辙,可他到底也已经五十了,却不想太子如今才二十出头就已经表露了出来。 朝中局势骤然一变。 原本太子就已经被三皇子处处分去光彩,又被皇帝不喜,如今他身子骨不好,自然是更难得皇帝欢心。 顾一昭在父亲书房里出来,听闻这些消息顿时觉得天都是阴沉沉的。 原以为父亲告老还乡,全家躲在太原府偏安一隅,这些日子里忙着家长里短,就能够与朝堂纷争远一些,谁知还是躲不过外面的风波雷霆。 从她站立的位置能看见顾家巷口的大牌坊,草白玉石须弥座上是两根大石柱,石头柱子举着的牌匾写着“顾宅”,整体的汉白玉很是气派,无不彰显着这门官宦世家的地位,可这牌坊又是多少人的牺牲血泪换来的t? 顾一昭想起萧红曾叹息过: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她们这些内宅女眷正是如此—— 这回顾介甫也有了新的动作,虽然他无法奔赴朝堂,但已经与昔日故旧积极联络,私下里交换了不少信息,并与自己的幕僚昼夜商量,演绎、预判了许多局势,于是又有许多信件从太原府的这座青石砖府邸发往了全国各地,想要在这门博弈里胜出。 与他的图谋相对应,内宅的两门婚事也安排了起来,成为了顾介甫的棋子。 两个人选,一个是陕西三边总督庶子,一个是曹阁老的孙子。 第86章 三边总督阚家在西北算是无人不知。 五娘子一开始还当三边总督只是管三个省,后来发现河西、河东、陕西三大巡抚都归三边总督之外,还要管着宁夏、甘、肃、西、延绥、神道岭、凉州、兴安、固原的九大总兵,简而言之,整个西北疆域的兵权都在他手里。 更兼之阚家世代在西北边疆精耕细作,家里祖辈耕耘许多代,无数家中子弟都在西北军中效力,要是放在乱世妥妥能起义做一方诸侯,可以说势力权倾一时。 要婚配的对象是他外室生的一个儿子——阚元驹,外室出身花巷里身份太过低贱,不能抬进府里,倒是生下的儿子被阚家带进门上了族谱。当时阚总督已经五十五岁,这外室不过十八而已,所以阚总督能将阚元驹带进家门而毫无阻力。 正室是皇家郡主,自己亲生孙子都一大把了,对于这个年龄尚幼的外室子并不在乎,睁只眼闭只眼,倒不是她大度,而是阚家权势都靠子弟血肉堆积,多一个将领以后她嫡出儿孙的命就能多层保障。 只不过生母毕竟是妓家,这孩子到底是不是阚总督亲生还是存疑,虽然他长相酷似阚家人但阚总督也没敢比照着阚家的排行给他起名,只起名叫“元驹”,希望他能做个小马驹助力阚家未来。 话说回来,要不是外室所生身份尴尬,以阚家的权势恐怕也轮不到顾家。 阚元驹自幼在军里打磨长大,如今已经在镇番城下面的千户所做把总,按照这态势说不定临老能混个二品武官的位置。 另一门婚事是曹阁老家,这位曹大人还活着就被封为了左柱国、光禄大夫,虽然没有太子太傅的头衔,但可以预见无论日后他站在哪一位皇子的身后,哪一位皇子主政的概率就更大些,地位恰如当初吕后为儿子寻找的商丘四皓。 他的孙子曹言堂也很优秀,一年前中了举人,眼看就是未来的进士,却丝毫没有寻常高官子弟的纨绔之气,眼看着即将是曹家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 不过他命有点硬,先是克死了有婚约的未婚妻,等一年前又克死了第二任未婚妻,如今算是半个鳏夫,京城里那些热衷榜下捉婿的贵人们便也犹豫了起来,才让远在太原府的顾家知道了这门婚事。 除去两人缺点,可以说两门婚事都算尽善尽美:家世、才干、未来发展前途,就是再挑剔的人也挑不出什么来。 从两桩婚事能看出顾介甫的筹谋:阚家是西北王,如果顾介甫从此要隐居老家著书立说,有这样一位亲家,只怕可以在西北地界横着走,没有官员、权势敢得罪得起,也避免了顾介甫辞官后的人走茶凉。 而曹家是文人中的翘首,清流中的魁首,有了这门亲事,如果顾介甫改日要起复,即使不靠岳父崔家的提携,靠着亲家翁也能官复原职。 这两门婚事能让他进可攻退可守。 但顾介甫对五娘子很周到:“小五这些年服侍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爹爹就偏疼你一回,这两门婚事由着你挑,挑剩下的再给你另外的姐妹。” 拿到了婚事自主权,五娘子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这两人挑哪个呢? 太太听到这件事后气得私下里生气:“胡闹!” 她站在内宅夫人的角度两人都看不上:一个是刀口喋血朝不保夕的武官,要知道随着皇上身子不好边疆的外族蠢蠢欲动,阚元驹没有爹娘护着就得亲自上战场拼杀功勋出来,这万一有个好歹,妻子怎么办?何况他还有个花街上的娘,难道要女儿以后给那种人敬茶做婆母? 一个倒是安逸在京城的文官,但他克妻啊!不是每个女孩子都有命享他的凤冠霞帔的。 太太气得连礼仪都不要了:“史书上有些高官能克死四五个老婆,最后他倒是青史留名,妻子却早早躺在墓里,就算运气好捞到一首悼亡诗千古留名,可哪里及好好活着穿金戴银呼奴使婢?”,她自认是个俗人,宁可热热闹闹大红大紫的活到七八十岁,也胜过躺在孤冢里给丈夫做素材。 四姨娘赶紧劝她:“太太消消气,为这个生气不值当的。”,她被太太叫来商量事,来不及欢喜就先被两位潜在夫婿的雷点所吓住。 四姨娘这些年跟太太走得越近就觉得太太是个好人,也知道这回太太是发自内心疼爱五娘子,否则若是贪图权势那她当初早将这婚事说给自己亲女儿了,何必给个庶女? 五娘子也给太太顺顺气,眼看她气消了才开口道:“我知道母亲是为我好,发自内心为我筹划,可爹爹意愿已决,恐怕改不了了……” 屋里三个女子都安静了下来。 顾介甫为人他们都知道,若是心意已决就很难改变了。 “可……”四姨娘还想说什么,顾一昭璀然一笑,“娘放心,我会好好挑选的。” “那就挑武官吧。”四姨娘心一横,“死丈夫总好过死自个儿。”,如果非要选还是保证女儿的安全,成功将其余两人逗乐。 也算巧,过几天阚元驹正好有事来太原卫公干,顾介甫就顺顺当当请了他来家里做客,也顺带给老太太、太太请了个安。 几个小娘子躲在屏风后见了他一面。 阚元驹并不像五娘子想象中是个糙汉武将,反而皮肤雪白细腻,生得剑眉星目,谦谦君子,进退有据,太太“暧吆”了一声,似乎很意外,本来绷着脸,此时也多了几丝笑意。 顾一昭忍不住捂嘴笑,太太这颜控的毛病是至死不改啊。 不过阚元驹身体并不单薄,肩宽体阔,一看就浑身的腱子肉,一开口就是军中的做派,很是豪爽大气,有一种强烈的反差感:“太原府繁华,不似我们镇番卫苦寒,算得上是富贵迷人眼了。” 恐怕太太听不懂,还向太太解释:“番卫卫在民勤,那里比不过太原富庶。” “哦。”太太听了很是同情,毕竟是富贵子弟,能吃风沙土石的苦也难得,对他就多了几分和颜悦色:“那在太原卫好好逛逛,老爷那里有几个积年的仆从,正好给阚公子做向导。” “有劳了。”阚元驹并无扭捏,一口就大大咧咧应了下来,“正好我有个兄弟要去凉州上任做把总,我有个手下要成婚,免不了要采购些贺礼,还要劳烦他们帮忙参详。” 这有何难,别说太太了,就是顾老夫人也一口气应了下来,人年岁大了看见生机勃勃的年青人就自然生出好感:“住在我家里,莫要见外。” 顾一昭了然,阚家也有意成就这门亲事,所以才会让阚元驹住在家里,想必他本人也与家族一致有意促成这门婚事,否则堂堂西北王,什么房舍没有要住到旁人家? 想想就明白了,阚家主支不是尚公主就是与皇亲贵胄结亲,他作为尴尬的外室子婚事再怎么富贵也比不过公主,索性在择妻时避开贵族选项。 至于军户嘛……阚家这几支结亲也少不了跟当地军户,甚至还有跟遥远的西北七卫当地世家结亲的,“西北七卫”虽然名义上归朝廷管辖,可实际上类似当地少民的自治区,甚至更不服管教:中枢若强悍它们就乖乖听话,若稍有衰败迹象他们就自立为王,有时候还会打劫朝廷卫所,这样的妻族势力,也不容小觑。 所以阚元驹挑来挑去,能跟顾家这样的文人清流反倒是最好的,比顾家更大的官员心疼女儿爱惜脸面不愿意嫁给外室子,比顾家更小的文官又没有什么话语权,反而是顾家这样更适合。 俗话说军马未动粮草先行,阚家要在西北打仗,后方的粮草运输就是大学问,再兼之阚家也畏惧朝中大臣在背后参奏,所以能有一个朝中探子最好不过。 更完美的是顾介甫如今致仕了只是一介白丁,和这样的人家结亲家,更能让皇帝和公主一系放心。 不得不说,阚总督给小儿子挑选的这门婚事也算是煞费苦心为他好。 看阚元驹也竭力配合的样子就知道他不傻,懂得这门婚事对他也有利:有了这么个岳父,他在阚家的话语权也会更重,以后长t兄上位也不敢对他轻举妄动。 丈夫懂得珍惜,这门婚事一开始的基调就不会差! 顾一昭思索着,却听得后门一开,三房的常宁笑嘻嘻走进来:“姐妹几个怎么躲这里?小心我告祖母去!” 说着就抬脚要往屏风前头去,一派的天真稚气。 顾一昭心道不好。看她衣着华丽,根本不是家常过日子的随意,就知道常宁是有意为之。 这婚事目前是顾介甫跟阚家的私下默契,事成之前并未声张,若她不是被太太授意也不会来这里,其余几个姐妹更是毫不知情,只当是宅中无聊来解闷。 常宁这么明晃晃道明了岂不是将两家的脸面扔到地上?再者她若是闯出去被阚小公子瞧见,只怕丢了顾家脸不说,只怕还会让人觉得顾家女儿心思不纯。 说时迟那时快,顾一昭迅速上前捂住她的嘴,旁边四娘子、六娘子默契上前一左一右拽住她的衣袖,姐妹三人齐心协力要将她拖出堂屋。 常宁还有些蛮力,眼珠子一转,就用力一撞撞倒了前头的屏风。“哗啦——”一声,屏风倒在了地上。 顾一昭几人躲闪不及,都落在了对面眼里。 满屋安静无比,不过瞬间阚公子就轻笑起来:“可是寻猫儿?”他踱步往门口去:“我看屋檐下那个黄背狸猫已经跑了,恐怕追不上了。” 轻描淡写就将此事说成猫儿撞得。太太看一眼厚重的紫檀屏风,睁眼说瞎话:“阚公子说的是,小女们见笑了。”。 顾老夫人还算镇定,吩咐几个小娘子:“还不给客人见礼。”,又道:“客人勿怪,家里几个小女儿顽皮惯了,溜猫逗狗,不成器。” 庶女上青云 第126节 阚公子倒镇定,起身见礼,很是镇定,眼珠子也不乱瞟,看着很守礼。 太太看着她们几个行了礼,赶紧挥手:“还不下去?” 几个小娘子赶紧退出了正房。等出了房门,见门口几个又委屈又焦急翘首以盼的丫鬟,就知道常宁是越过了这些丫鬟强硬闯进来的。 顾一昭使个眼色,她们几个的丫鬟立刻上前帮忙,愣是将常宁带到了院外安全的地带,才松开了常宁。 “表妹失心疯了不成?”四娘子拿出长姐的架势,她在苏州时不懂事,可到了太原已经颇有大姐的威严,“家里长辈说话,你闯进去要作甚?” “哼。”常宁才懒得跟她解释,一个妾室生的也配跟她聊天? “今日表妹这一闯,难道还希望对方能对你一见钟情?”六娘子犀利惯了,不给她留情面。 “你!”常宁被戳中心思,狠狠瞪了六娘子一眼,随后想起什么又得意起来,“我家虽然没二房富贵,但我是嫡出,这门婚事落到谁头上还不一定呢!”,说罢得意扬长而去。 顾一昭不由得苦笑。常宁真是被宠坏了,脑子还不好使,嫡女固然金贵,但阚家结亲看中的是顾介甫又不是顾家,是女儿亲还是侄女亲?这不是明摆着的。 “也不知道老太太房里是哪个走漏了风声?!”太太疲惫躺在椅子上。 若是今日在二房招呼客人,二房自己管理严格,断不会出现消息泄露大门守不住的情形,也是老宅松散,才让三房偷了空。 “还好阚公子是个聪明人,笑道家里妹妹们顽皮也常闹着玩,将这件事不轻不重打趣了过去。否则今日还真不知怎么收场。”太太回过神来,庆幸道,对这位阚公子的印象就很不错。 常宁横插一杠,差点让顾家在外人跟前丢脸,顾老夫人罕见发了好大脾气,将三儿子狠狠训斥一番,又罚常宁跪祠堂,扣了她的月例银子,又是禁足几个月,不许她出门。 至于五娘子几姐妹,在屏风后偷看也算不合规矩,就罚她们在顾家书楼里抄典籍:“学完也能沾染点书香气。” 这是顾家家规,大凡女儿家从开蒙犯错就开始抄典籍,这样等到成婚出嫁时也能带走自己亲自抄写的典籍做嫁妆,所以女孩儿去抄写时都会特意挑选顾家藏书里的孤本。古代不比现代,孤本典籍还有一些经文的注解都不外传,所以很是珍贵,算是传家宝。 说是惩罚,还不如说让她们攒嫁妆。 几个小娘子们就笑嘻嘻进了藏书阁里抄典籍,吵吵闹闹惊得屋檐下胖圆球一样的麻雀们飞起了一只只。 只不过这么闹了一回大家就都知道了议亲的事,七娘子恍然大悟:“怪不得太太手底下的黄芪带了我们去偷看,原来是太太授意。” 六娘子摇摇头:“武官,不喜欢。”,她是姐妹中的才女,自然看不上那些调调。 四娘子酸溜溜碰碰顾一昭肩膀:“我看啊,爹的意思,多半是落在五妹妹头上了。”,顾一昭在爹跟前受器重,她们这些姐妹自然也明白姐妹中她最擅长处理西北的复杂政事。 顾一昭不否认,只是苦涩一笑:“这与娶一个幕僚进门有什么区别?”,看阚公子的势头只要她不是貌丑无盐或是有巨大瑕疵,都会认下这门婚事,可里面又有多少真情呢? 大家都惆怅起来,抬头看深宅大院上房的晴空。 太原的天空常常万里无云,天空澄澈深远,比苏州更深邃。 四娘子忽然没头没脑冒出来一句:“听说萧辰如今已是嘉峪关游击将军。” 京中形势不明,仰家谁都不站,萧家早早站队太子,因此也受到了牵连,萧辰也被贬谪到了西北边境,担任嘉峪关游击将军,主管练兵、驻防之事。 顾一昭早就知道这消息了,只不过这时候四娘子冒出这句话什么意思?她看了一眼四娘子,没说话。 六娘子却似乎也懂,跟着同情叹口气,移开看顾一昭的目光。 “你们浑说什么呢?”七娘子坚定捍卫五姐。 合着大家都知道了?顾一昭纳罕,丝毫没揭穿的恼羞,只有好奇。仔细回想一回,自己遇上倭寇时与萧辰在外几天,即使有大哥做幌子,但亲姐妹之间还是能猜到,更别提,萧辰从来没有隐藏过自己的情感,几次和姐妹们会面他看自己的眼神都是毫不遮掩的炽热,朝夕相处的姐妹们都在内宅,芝麻小的事也能琢磨出来,更何况与这几位的关系都不错。 大家都知道,她就也不遮掩,只笑笑。 这游击将军比起他从前的官职品级自然是高了不少,可是又在遥远的边疆,功绩太难上达天听,而且游击顾名思义名下队伍比较机动灵活,哪里需要都能调任,不管是总兵还是参将呼之即来。 拜府中幕僚参谋顾一昭也了解了一下相关知识,目前疆域上那些游击将军一般都出自想闯出名头的平民,豁得出去敢闯,将头颅别在裤腰带上才能闯出这一番事业。 萧辰作为世家子弟坐上了这个职位只怕凶多吉少,旁的不说,只怕萧家父母自此就要提心吊胆过日子了。 他从苏州去嘉峪关,自然也要经过自己曾走过的水路,再从西安进西北,这一路颠簸只怕是自己所经历的几百倍。 只不过如今都是过往了,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顾一昭摇摇头,将思绪收了回来,认真抄写典籍。 阚公子对这门亲事很看重,说要采买东西时特意去请太太示下:“伯母,要给兄弟们买新婚贺礼,恐怕有些内宅的东西我不会,能否派个内宅管事指点?” 太太闻弦而知雅意,特意派了钱妈妈的小儿子指点。 钱妈妈回来报信:“阚公子不问几个小娘子的事,很有分寸。” 太太很满意,就算装也不是人人都能时时装分寸感的。但到底还是对阚公子的出身有芥蒂,她就沉吟:“也该看看阚家做派。正巧过段日子阚老夫人八十大寿,要在平阳府老家做寿,我带着几个小娘子去给她贺寿。”,也正好看看阚家是不是很排斥这个外室子。 阚公子在太原府期间从不去那烟花之地,不是跟各级官员见面就是给自己的下属兄弟见面,是个长袖善舞的人物。顾介甫也很满意:“年轻人是该有这份和光同尘的热乎。” 要是一味清高孤傲,怎么在官场闯出名堂呢? 正巧阚公子下一站也要去平阳府给老夫人贺寿,于是几人便一起动身往平阳府去。 太太想了想,带了四五六三个女儿,要是婚配也就是从这三个里面了,虽说五娘子是首选,但只带一个目标太大,明摆着是去相看去恐怕不妥,不如都带上做掩护。 六娘子连衣裳都懒得做,只憧憬能去尧舜之都看看,还备了一套拓印的材料,预备去平阳府的碑林拓名家书法回来。 四娘子想去爬姑射山,还特意带了一双好爬山的鞋。 唯有五娘子被太太扣在身边,押着她做了好几身衣裳,还搭配了好几套首饰。 平阳府离着太原府很近,只走了一天,这一路还算太平,马车外阚公子很热情,指点t着诉说外面的风景。 他也交友甚广,这里是他某个兄弟故乡,那边又是他认识的某位把总老家,看得出来是个豪爽的江湖性格。 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平阳府,太太凝神打量,见来迎接他们的管事自然而然牵过阚公子的马,阚公子也理所当然吩咐他:“给喂点糖块。”就知道至少阚夫人并不苛责这位外室子。 要知道阚总督夫人是皇家的郡主,她虽然俯就了阚家但毕竟把持着家务,若是她发话,内宅仆从们为了巴结女主人也会给无根无基的外室子看眼色,断然不会像现在这样恭敬。 她们一行人自然是住进了客房,没多久阚夫人派来的婆子就殷勤端来几盅银耳秋梨羹:“按道理我家夫人应当来亲自恭迎贵客,只是这几天客人太多要招呼还要准备寿宴,实在腾不出手,特意请我来送点心,还请贵客勿怪。” 太太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纠结:“那是自然。”她也是当家主母,明白这种寿宴上主母是最忙的。 【作者有话说】 [红心] 第87章 太太平日里在外从不摆架子叫妾室跟着自己服侍,这回却带了四姨娘,名义是叫四姨娘服侍,实际是叫她也看看阚家。 阚家自然是富贵非凡,阚总督手握两河陕西的三边,辖制甘、凉九处总兵,更兼之阚家在西北经营多年,府中处处雕梁画栋,有着与黄土高原相符的厚重。 四姨娘看得啧啧称奇,却不大愿意这门婚事,私下里跟女儿开口:“到底家大业大,进去后有得煎熬呢。” “他天南海北的打仗,你难道还能随军?只能待在老宅跟郡主大眼瞪小眼。”四姨娘急得口角生疮,“可上头老爷发话了,太太都拗不过……”,何况她一个妾室。 顾一昭笑吟吟安慰她:“他在外面打仗固然揪心,可边城没有什么女子,无从纳妾,闹不出什么糟心事,我安闲待在老家吃喝不愁,又能仰仗阚家,大树下面好乘凉,什么事办不到?” 她手下的高管事、边安、豆蔻几个已经按照原计划在苏州和山西沿线大码头上开起了分店,有了阚家权势想必她的西北经商之旅会更顺利。 “看阚公子恭敬的态度就知道他很在乎这门婚事,只要我们不做得太过,他必然会给我正妻的体面。” 四姨娘还是不乐意:“嫡庶两重婆婆本就麻烦,何况阚元驹是阚总督的老来子,身为郡主的阚夫人心里没点怨气才怪呢。 男人的天地广阔,兼之阚夫人也希望儿孙多个手足助力不会过多为难外室子,这内宅的怨气就自然而然转移到了儿媳妇头上。” “娘得相信我为人处世的手段。”顾一昭自信满满,“除了郡主,她的儿媳、孙媳都出自大家,做事都有体面,何况就算她们恨,也要去恨自家的妾室,我还轮不着呢。” 郡主都五十岁了,还能有什么心力为难一个小辈?她的孙媳跟顾一昭同龄,可是那都差了好几辈,没有郡主感同身受的恨意,就只当一个宗亲结交就是。 四姨娘才算稍稍感到宽慰,也不知是安慰女儿还是安慰自己,自言自语道:“也罢。”听太太说,阚元驹仕途无量,说不定是阚家这一辈小辈里最突出的人物……,再者那孩子生得好,看着也是和气人,处处尊重女儿,或许是一门好婚事。 顾家女眷正收拾衣着,顾元驹的奶娘还来了一趟,带了本地土礼,说是代主家给顾家请安。 他跟府上女眷若即若离,想必这个奶娘是他最亲近的女性长辈。太太就没有怠慢这位奶娘。 奶娘很是守礼,并不托大,恭恭敬敬给太太行礼,唯有见几位小娘子时多看了两眼。 本来相看嘛,这是人之常情,太太也没生气。 第二天就是拜寿的正日子,阚家大手笔直接将南来北往的几个戏班子名角都请到了府上,轰轰烈烈搭了好几个戏台,甚至里面还有京城和苏州的名角。 这样富贵奢靡,别说顾一昭,就是吃过见过的太太都惊叹了一回。 顾一昭有着乡君封号,在贵人遍地的江南不算什么,在山西却备受推崇,好几家夫人特意来看她,拉着她的手称赞她好颜色,又问她许配了人家不成。 这却为难,到底怎么说? 说许配了人家,可如今婚事还在商议阶段,说什么都还早。说没许配人家,万一惹得哪位太太来争抢怎么办?反而闹得不美。 顾一昭只好微微笑,装听不懂,只一味以一笑应万变,只觉得自己腮帮子都要笑酸了。 旁边阚家孙媳妇笑,拉着顾一昭的手亲亲热热将她拉离了包围圈:“诸位老太太、太太可别跟我抢,我瞧着这妹妹投缘,问问我们老祖宗求娶了进来跟我做妯娌呢!”,不动声色帮顾一昭解围。 待到只有两人私下的场合,她吐吐舌头,不好意思跟顾一昭道歉:“妹妹勿怪我唐突,实在是那些太太、老太太没一个好对付的。” “哪里,是我谢谢姐姐给我解围才对。”顾一昭懂事跟她行了个礼。 两人交换了姓名,才知这位孙媳妇姓米,是扬州人氏,两人都算是江南老乡,顾一昭还去过扬州呢,叙了两句倍感亲切,认起了老乡。 米小姐虽然是未来的当家主妇,但毕竟才嫁过来,还保留着少女心性,熟了以后就跟五娘子抱怨:“头发洗了一天就感觉发缝里都是沙子,我新婚第一晚就掉了鼻血,郎中说是太干了水土不服导致,这里的厨师还不会做鱼……我的灶娘倒是会做,可是我又不能私设小厨房……好容易夫君帮我叫了一桌江南席面,吃起来简直跟江南不是一个味!” 听起来他们夫妻很是恩爱,顾一昭就笑着安慰她,将自家的做法告诉她:“我家也是不好在长辈跟前单设小厨房,太太就将厨子们都安置在家宅附近的陪嫁院子里,他们做了饭菜再用食盒提进来,神不知鬼不觉,再不然,偶然出门时也能绕个路去特意找自家厨子吃一顿。” “真聪明!”米小姐眼前一亮。 等宴席结束回去后,顾一昭就捎话回去叫自家厨子做些江南特色的小菜、鱼酱、虾干等送过来,以慰藉米小姐的思乡之情。 她以后要在阚家扎根,自然是多结交朋友越好。 这些事不知怎么被阚公子知道了,他就特意上门托奶娘问太太,能否尽地主之谊,请几位去城中最繁华的大街上逛逛,看看本地风光? 太太当然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忍着笑应下,出门还没走到巷口就说自己头晕要回去,留了四姨娘看着三位小娘子继续逛。 不得不说,阚公子人的确不错,他骑着马,在马车外很是殷勤不已,到处都能讲解一二,实在没得讲解了,就开始讲自己从军的故事,惹得帘子内几位小娘子连连惊呼。 他言语间很是推崇自家守备:“我家守备大人可是响当当的人物!” 隔着帘子看不见他那张俊脸,几个姐妹就越发觉得这是位张飞一样的悍将。 只是听着听着就觉得这位阚公子太过在乎他的兄弟和上下级了,句句不离他的防务之事: “刚才路上跟我打招呼的是哈密卫的,奴儿干卫、哈密卫等并不属于五军都督府中任何一军,嚣张得很。” “我直属上级是守备,能守住城池方能做守备,日后我也要这般厉害!” “这回我见了不少固原旧人,对了,三边总督虽然统管西北,却不是在西安开府而是在固原,惊讶吧?” 虽然看不见他本人,但也能从他音调中猜出他一定是神采飞扬,双目熠熠生辉的少年张扬模样。 几姐妹捂嘴笑,四姨娘也笑,这样没城府的样子倒比那些老谋深算的更适合做女婿。 庶女上青云 第127节 他虽然很看重兄弟,可还是很懂事,等走到街面铺子里,小娘子们往什么货物上多看一眼他就立即挥手“包下!”,什么沉香、龙涎香、绿绮绫、芙蓉玉雕刻的水丞,不要钱一般包起来。 四姨娘当然不能让他付钱,可是阚元驹坚持:“这是我们阚家铺子,哪里还有赚您钱的道理?”,原来最繁华这条街上所有商铺都是他家的买卖。 四姨娘就不再坚持,阚元驹便买的肆无忌惮,后来跟着他们的小厮都手提了许多,眼看拎不动,又叫直接送到阚家客院里去。 非但出手大方,还耐心陪侍在左右给参详各种意见:这条金丝玉手镯衬浅紫丝绒罩袍,那条水貂毛雪白围脖更适合搭配一双鹿毛小靴,简直堪称妇女之友。 逛到中午,阚元驹又带着几人进了城里最大的酒楼:“这也是我家酒楼,雅间都是招待自家人的,厨子都很干净,外食也没关系。” 四姨娘就乐得享受,这半天她对阚公子颇t有好感,也有了几分丈母娘看女婿的爱护,看着他如花蝴蝶一般左右展示。 餐桌上热热闹闹点了熟醉虾、冷切熏肉、薄荷排骨、松鼠鳜鱼、泡泡油糕、鸳鸯炸肚、鹌鹑水晶脍、牛肉丸子、秃黄油过油肉面、浮山烧麦。 自有伙计来帮诸位分菜。 阚元驹单开一桌,不过还是先认真讲解一遍以尽地主之谊:“这道熏肉诸位可别嫌粗俗,这是我们本地特产,用了白芷、茴香等诸多香料熏制,吃起来有香气。” 不得不说隔了一道山川饮食就不同,虽然同在汾河流域,但大家都觉得这里的美食比太原府的更为不同,再加上逛了一上午都有些饿了,都认真品尝美食。 鹌鹑水晶脍最得小娘子们喜欢:清爽又干净,鹌鹑肉被煮熟浸入了卤汤做成肉冻,透明的水晶般固体里鹌鹑肉吃进去咸香满口。 还有薄荷排骨,油炸过的薄荷和排骨,吃起来又脆又香,听说店家从南诏那里请来的做法,很是让人耳目一新。 饭至三巡阚元驹谈兴又起,讲起了他的上级:“我们守备大人孔武有力,他常常说甲胄、弓弩、矛戟无一不精才是当兵的样子……” 正说着,忽然听得包间外面有人喊了一声:“跃壑?” 阚元驹赶紧起身,他也听见了对方:“守备大人?” 几个小娘子立刻就明白了跃壑是阚公子的表字,外面遇上了故知。 顾一昭则好笑:看来这是遇到了上级,幸好没有说上级坏话,是在夸上级,否则阚元驹这小子恐怕休假回去要被上司穿小鞋。 谁也没想到那位守备大人误会了阚元驹是跟男子宴饮,所以随手就推开了包厢门:“早知道这么巧就让你来结账了。” 小娘子们猝不及防,赶紧起身回避。 守备大人愣在原地,大概没想到阚元驹跟了这么一桌女眷吃饭,四姨娘身为长辈赶紧挡在小娘子们前头:“我们是太原顾家女眷,来给老夫人贺寿,郡主请了阚公子照应我们,休得无礼。” 那守备大人看着也挺年轻的,当即脸红了,赶紧弯腰道歉:“夫人勿怪,是在下唐突。” 他身后也有几名军官模样的青年男子赶紧跟着道歉。 就在这时顾一昭看见了站在后面的萧辰。 他阴沉沉瞥了阚元驹一眼,随后目光挪到顾一昭身上,神色浮沉不定,眼神丝毫不挪动半下。 【作者有话说】 [让我康康] 第88章 五娘子愣怔在原地,什么也顾不上说,什么也顾不上做。 “这不是萧世子吗?”四姨娘瞥了女儿一样,抢先道,“原来这么有缘,倒遇上故旧。” 萧辰才回过神来,像是被人打断了一眼收回目光,拱手行了个恭敬的晚辈礼:“见过夫人。”。又跟同伴解释:“先前在苏州府营建卫所时多受父母官顾大人照拂。”,居然丝毫不提曾出入顾家内宅的往事。 四姨娘如今也有了脑子,想想就明白,这话提不得,否则难免让阚公子多想,心里很感念萧辰隐瞒,又觉得可惜:这么好的女婿怎么就没飞进我家? 两边见礼叙了几句,这才知道萧辰近日是往嘉峪关去赴任,路上经过这里,所以特意来向老夫人贺寿,这却不稀奇,他个外人来西北军务上任职,自然要拜拜码头,这先去见过老夫人,日后到了固原卫见到总督大人也多些亲近。 等到本地,才不过几天就已经与这些同样来贺寿的中下级军官们打得火热,这回是请了几名守备大人来一同喝酒。 一听闻有诸多守备,阚元驹已经是心痒难耐,却还是规规矩矩打算陪完女眷们再去。他便客气拱手道:“今晚也不知诸位可有时间?我做东,邀了诸位同游汾河。” 大家自然是欣然允诺,毕竟阚公子是阚家血脉,来贺寿的都是有意结交阚家的,正好双向奔赴。有位直爽些的糙汉守备大嗓门道:“你这有空吗?我看你这不是在相看?”惹得几位汉子们爽朗大笑起来。 顾一昭只觉得萧辰又看了过来,他的目光冷清,像是询问,又像是了然,还有淡淡的怅然在里头,复杂的目光让顾一昭无暇多想,只赶紧将头埋低,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好在萧辰并没有多看,他也骄傲挪开目光。 “成家也重要,立业也重要。”阚公子大大方方,反倒让那些素味平生的汉子调侃中多了些敬佩,不再单纯觉得他是个依仗家世的二世祖,认真跟他约定了游玩汾河的时间,这才两厢分开。 等他们走后,阚公子给诸位介绍那些守备,当中浓墨重彩却是说萧辰。 被他推崇备至的守备却是萧辰的下属,当即将对守备的敬佩之意投射到萧辰身上:“嘉峪关多凶险啊,左有赤力把里右有瓦剌,虽然西北边还有哈密卫、安宁卫、沙洲卫可以做依仗,可……” “可西北七卫非我族类,各怀心思,保不齐就能刺我们一下。”顾一昭忽然突兀接话。 “正是!”阚公子没想到一直沉默的五娘子居然忽然话多了,而且说起西北局势来头头是道,两眼惊喜,“也就是萧公子神武,才能应付这些。” 怪不得萧辰来这里贺寿,应当不单单是趋炎附势巴结阚总督,而是提前与阚家相关的那些西北七卫家眷交好,想必是为今后在嘉峪关做准备。 皇帝想要削弱太子,所以对全心全意托举太子的萧辰也不复从前的宠爱,而是打压为主,明明他在沿海抗倭立下奇功,却还是将他发派到了近乎左右受敌的边关前线。 五娘子捏着帕子的手不自觉攥紧了。 说也奇怪,四目相对的时候五娘子大脑一片空白,压根没有留意他穿了什么衣服,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却清晰记得他穿了什么: 还是简简单单的青布直裰,可是他穿在身上说不出的英气勃发,他身形依旧利索,充满力量感,看不出半点旅途奔波的疲态,猎豹样的腰细而充满力量,似乎随时都能迸发,他的眼睛还是很亮,亮如冬天五六点早起时天边最大最亮的那颗晨星,就连鬓角都呈现出英朗的姿态。 接下来的时辰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游魂一下吃完了饭,又随着诸人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才停下,才反应过来:“怎么了?” “是我结拜的一位十九弟。”外头阚公子有点不好意思,“他与我是过命的交情,听说我要说亲,闹着要看看嫂子,刚才闯到了马前,被我斥责走了。” 四姨娘也是出身贫寒,自然知道市井粗人们常这般做,倒不觉得那人坏,只看女儿示下。 顾一昭心事重重,却也被逗乐了,冲她摇摇头,四姨娘才开口:“无妨。只是婚事未成,女儿家要尊重点才好。” 阚公子长长松了口气,擦擦额头的汗,又赶紧跟帘子内解释:“我初入军营第一次做斥候时踩中了猎人捕兽夹,左腿瘸了,是十九弟不怕拖累冒着被敌军发现的风险硬是背着我回军营的。他又出自农家,不懂世家大族的礼仪,只像乡间时喜欢凑热闹,要闹着看新娘子,绝无轻慢顾家娘子的意思。” 既然是过命的交情,五娘子倒也理解,四姨娘看她脸色行事:“既然是过命的兄弟也不必见外,虽然不能见面,但回头我收拾些太原府的土产,请奶娘送过去,也是我们的见面礼。” 阚公子紧张一扫而空,代之以轻松感激:“多谢!”,对顾家几位女眷好感更甚。 一般大家女子遇上这种无礼的事,恐怕当时就要哭着打道回府,然后就是女方家长、媒人当面斥责男方不尊重女方,婚事告吹不说,两家甚至还可能会交恶。 哪里像顾家这般举重若轻?还能提出给冒犯她们的兄弟送土产,简直通情达理之至! 如果说之前同意这门婚事是出于权衡条件,此时却有一半是发自内心想促成这门婚事了。 然而这件事并未结束,先前是十九弟,之后顾家女眷只要跟阚元驹出门就会遇到大哥、二哥……,几乎将阚元驹的二十个结拜兄弟见了个遍! 有人是趁着街面上偶遇,有人是在二楼的高处窥探,有人是在他们吃饭时特意坐在隔壁的雅间,有人是在银楼的走廊里。 总之避无可避,都想看看小兄弟找的妻室。 阚公子一脸抱歉:“当初几位兄弟们成亲时我也是这么好奇窥探过,谁知道今日我遭了报应。” 饶是四姨娘性子再好,此时都有几分动气,但看在女儿面上还是压制着:“这样吧,若事情说定,我们顾家出面设一桌席面,好好请诸位兄弟一桌,也算是全了礼数,互相认识一下,免得今后对面不相识。” 你若是好奇,大大方方见面不成吗?非但跟个老鼠一样窥探?虽然乡下人没什么讲究,可你们也t要考虑到你们兄弟娶的可是大家小姐! 她带着气,阚元驹没听出来,只一味感激:“多谢夫人替我着想。”,这是发自真心,他跟个孤儿也没什么区别,忽然有家长出面帮他应酬他视为家人的兄弟们,自然很是感激。 等他走后,五娘子就劝姨娘:“他是打仗的人,说到底战场残酷刀枪无眼,哪里会顾惜他是阚家子孙?只有出生入死的兄弟或许还能救他一命。” “是啊。”四娘子也劝,“他虽有个阚家的血脉,但阚家军还是更认可嫡出血脉,他也尴尬,动用不了阚家护卫,一切都要靠自己闯荡,自然是看重了各种兄弟。” 四姨娘只好叹口气:“也罢。甘瓜苦蒂,天下物无全美。”,自己说服自己。 只不过她没到第二天就又恼怒了:“怎么说好去爬山,人呢?” 阚元驹的小厮面露尴尬:“回禀夫人,昨夜里,西宁侯的十三少爷,也就是我家少爷的义兄半夜旧伤发作,少爷陪着去医馆了,叫小的来招呼一声,说他随后就到。” 要是放到以前四姨娘早骂街了,可如今富贵意象见多了也跟着沾染了几分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眉眼一抬:“知道了,我们走。” 只不过总没学到位,不似别的贵妇声音和悦,语调带着怒意,面上也有遮不住的愠怒。 她车帘子一甩,坐了进来,六娘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敢搭话,五娘子则还是无所谓的样子,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四娘子见状,只好叹口气出来打圆场:“西宁侯手握军权,不比别的空有花架子的勋贵,再说是义兄,关照着也是有的。” 四姨娘才算神色才有点雪后初霁的样子,松动了些:“也罢,没了大粪也能种白菜!” 想想还不解气,又嘀咕了一声:“使唤狗不如自己走!” 到底还是四姨娘,骂起人来一个俗语接着一个,顾一昭“噗嗤”一笑,几个姐妹也跟着笑起来,总算将气氛搞得活络了些。 不得不说阚公子很是殷勤,虽然本人要迟到,但差遣了仆从端着茶饮、果子、点心上了山,甚至爬到半山腰,眼看该吃午饭了,居然还有厨子上前,起灶做饭。 一会功夫就端上来了花雕煮海螺、瑶柱排骨汤、红菇烧章鱼、烩八素,甚至饭后甜点还端上了冰糖燕窝。 章鱼柔韧入味,海螺酒香四溢,排骨软嫩,烩八素里头八种素菜木耳脆爽、蘑菇鲜美、黄针吸满汤汁,各有各的特色。 第89章 一水摆在巴掌大的青花瓷盘里,组成一幅海棠花图案,旁边配着清冽鲜甜的果酒和果子露,适合女眷们享用。 在这样的半山腰亭子中,云海翻腾,檀木小桌几上摆着几道海棠花盘的精致小菜,还能配上甜滋滋的果子露,就算心头有什么怒意,都消失殆尽了。 这红菇烧章鱼是福建菜,花雕煮海螺是江浙菜,都是顾家人长期生活过的地方,可见这阚公子还是认真做了功课的。 四姨娘咬着调羹叹口气,这阚公子若是没有那么多义兄异弟,还真是个好女婿。 吃完饭,她们爬到了山顶阚公子才喘着粗气赶了过来,一口茶都顾不上喝就赶紧来给四姨娘请罪:“夫人宽恕则个,实在他管着后方的粮草调度,又是我结拜过的义兄。” 四姨娘经过女儿开导也不生气了,只笑道:“先前你那二十个结拜兄弟我家可是挨个送过节礼的,里头可没有这位义兄。” 阚公子不由得讪讪:“夫人见谅,军中厮杀,四处认了许多义兄异弟。” 四姨娘要端着长辈架子,不会当面责备他,但也不说话来表达对自家女儿轻慢的报复。 顾一昭则琢磨着:这位阚公子不会是个基佬吧???,她赶紧唤来山茶和麦花两个,这般那般吩咐一二。 两人都不理会阚公子,四娘子身为顾家人,只好肩负起出面交际的职责,时不时“嗯嗯啊啊”两句,很捧场问“那边山下是什么?”之类的问题让现场不至于冷场。 阚公子就说起各处的风景,还穿插着各地的防卫,从罕东卫点评到镇番城,点评到赤斤蒙古卫,当然与此相伴的是他在各处都有结拜兄弟或挚友。 从山上下来回家,山茶和麦花没多久就来回禀:“没听说过阚公子有什么龙阳之好,只是那帮人自来孟不离焦焦不离孟,阚公子还曾经有个一位青梅竹马,差点走到说亲那一步。” 仔细打听了才知道,这位阚公子自小就喜欢跟男孩子在一起玩,虽然是外室子但丝毫没有羞怯,反而交友甚广,时常跟一群少年拉帮结派悠游城中,佩剑骑马行侠仗义,很得百姓好评,要是在古人诗句里高低也是个“游侠儿”。 只不过问题就出在这里,“兄弟”在他的生命里占据的空间太大了:吃饭要跟兄弟一大桌子,喝酒要聚一大帮人,出行更是浩浩荡荡左拥右簇,似乎不具备独自生存的能力,本来有位邻居家的青梅,两人在情窦初开时也互有好感,可是每次小娘子约他他都要一大帮兄弟挤在一起。 去逛庙会兄弟们必然跟着,三月三踏青本是男女相看的日子,那帮兄弟也跟着喝酒,根本没有半点二人世界的空间。 庶女上青云 第128节 那位小娘子也是西北军政人家出身,受不了这个苦,狠心斩断了情根另嫁他人。 没见阚公子多伤心,反而打着疗愈情伤的借口又跟兄弟们结结实实喝了好几场大酒。 “这样的男子……还能嫁吗?”麦花嘴快,倒豆子一般说完这些事就赶紧问起自家姑娘。 山茶在旁边茫然摇摇头,又赶紧点点头。 “山茶的意思是?”顾一昭问她。 山茶就答:“若是他是与我家境一般的家生子,我自然不愿意嫁,可若是他家家境比我家强好几倍,是个得力管事或良家秀才,那我咬咬牙能嫁。” 一句话,相同家境下这阚公子没有不可替代性。 顾一昭失笑:“也对,他这毛病在许多人眼里也不算毛病。”,即使在现代这样的男人都要被称赞为搞事业楷模,朋友遍天下四处钻营攀爬,这算什么缺点?又不是在外面跟兄弟们嫖赌,纯粹是吃饭喝酒,而且这些兄弟们都是对丈夫事业有助力的因素,这简直就是另一种“加班”! “想必阚公子自小身世坎坷,所以不知何谓家庭。唯一的快乐都来自兄弟们,所以才会长成这样。” 想想就明白了:这位阚公子孤苦伶仃,无父无母,但结识了一帮兄弟,里头的兄长们给他做“爹”,弟弟们则做“家人”,大家凑在一起无忧无虑说说笑笑,让他在友情之余又多了亲情,结义让他们之间多了类似爱情的“排他性”,所以这几种感情混合在一起,才能让阚公子将兄弟们视为此生挚爱。 “只不过这么一来,这丈夫嫁得就挺没意思的,跟嫁了一堆人有什么区别?只怕兄弟家和家里同时出什么事,他第一个就帮兄弟家。” 别的不提,某位功夫巨星和歌中皇帝就是这样性格,据说吃饭时永远是一大桌,顾一昭前世也见过不少这类将兄弟之情视作真爱的男子,说实话真的很没有恋爱体验感:他后面有一帮兄弟给他出谋划策,生怕自己兄弟吃亏,从追你开始到谈恋爱期间你们所有的互动都明白清楚敞露在外人跟前。也只有没有自我有所图或是顶级恋爱脑的女人才能忍受这样跟一大堆人谈恋爱的生活 答案呼之欲出,顾一昭苦笑:“怎么跟爹交待?”,阚家这婚事算是很完美了,顾介甫肯定不会将阚公子的这个缺点当缺点,这个理由站不住脚,她一时又想不出合适的理由。 “我去跟他说。”四姨娘猛地站起来了,她才不想让女儿吃这亏呢,“要打要骂我认了,只不能这么糟践我女儿。” “五妹可是不愿意?”四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她眼神坚定,“我愿意。” 顾一昭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的缺陷……四姐可听见了?” “这人没有见识过什么是正常的夫君,正常的家庭,所以不会在家庭中扮演丈夫和家庭,给他快乐的源泉是兄弟,所以他一生都会追求兄弟间的快乐,情爱沤珠槿艳后他难免会忽略妻子和家人。” 她极为诚恳给四娘子讲解。 “不就是不懂家庭不懂夫君的概念么?”四娘子大大方方承认,“可我又懂得吗?” 她自嘲一笑:“我娘是个拿来固宠的通房丫鬟,自小就只会教导我要讨好太太和二娘子,我爹……不提也罢。” “正好,他不懂什么叫家庭,我也不懂什么叫家庭,他一心顾着他兄弟没关系,只要有钱有官职我又怕什么?” “是啊,姨娘,五娘子,你们就同t意了吧。”四娘子的丫鬟也跟了进来,噗通跪在地上,磕头帮自家姑娘说话,“这位阚公子有家势有才干,本人虽然跟兄弟们走得近但这几天也极为尊重顾家,不会闹得太出格,何况他也不好色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风流事,这还不算好婚事么?” 的确,这位阚公子刨除这个毛病的确是个难得的乘龙快婿,而且他结交兄弟们也是为了事业,可以预见不过十年他必然能在西北崭露头角,这样的人终非池中物。 “就算结交兄弟算什么?且不说戏文里的刘关张,刘邦当初做亭长时还不是广招贤士?唐太宗结交尉迟恭在内的诸多兄弟,要不玄武门之变里哪里来许多忠义之士?赵匡胤黄袍加身前结交的义社十兄弟虽然后面被杯酒释兵权,但也是陈桥兵变中拱卫他上位的主力。”四娘子昂着脖子开口。 倒也的确是这个道理。 顾一昭苦笑,半响点点头:“你既想好了,我自然没有道理拦着。” 她回答得这么快,让屋里的四姨娘和丫鬟们惊讶,也让问询赶来的六娘子惊在原地。 四娘子也是讶然。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收起大张的嘴巴,转而傲气抬起头。 “我知道你一贯怜悯我,可这怜悯就是一种看不起。”四娘子硬邦邦开口,“是,我是没本事,连夫婿都要捡你挑剩的,可你看着,我定要好好把日子过出个样子!”,说罢就扬长而去。 顾一昭看着她决绝的背影,摇头苦笑:“何苦来哉。” 六娘子则转而安慰她:“若不攀着这门婚事,只怕爹爹还会给四姐姐指个更差的。”,她们几个都心知肚明,二姨娘失了太太欢心后就更不得老爷关爱,再加上还用了那一招逼迫老爷,只怕老爷对四娘子早就心生芥蒂。 再者姐妹中论学问论才干论长相,她都不及五娘子,家里给她筹谋的婚配对象自然是不及阚公子,这么一来,握住阚家这根救命稻草倒是上策。 四姨娘也可怜四娘子,之后几天就尽量带着四娘子露面,顾一昭原本购置好的衣裳首饰也尽数让给四娘子,务必让她光彩照人,顾一昭则告病躲在屋里,将这些露面的机会都让给四娘子。 四娘子果然很看重这个机会,谈吐文雅、跟阚家上下交好、跟阚公子本人更是进展飞速。 等几人启程回家时,阚公子骑着马陪在马车外护送时已经会特意给四娘子专门送一份点心了。 四娘子捂嘴笑,顾一昭也放下心来:不管对这门婚事有什么功利目的,至少四娘子能在婚姻初期跟未婚夫产生感情,不至于彻底的盲婚哑嫁。 人生太短,婚姻又太苦,对古代女子而言,若不能嫁给真爱,恐怕太难捱了。 第90章 四娘子出嫁得轰轰烈烈。 两家定下亲之后,六礼里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每一步骤都极其讲究,甚至比前面几位姐妹都更甚。 这却不是顾介甫偏爱她,而是先前他做着苏州府知府要低调,此时是个归家的田园翁,必须铺张高调让四野的官府、地头蛇知道顾家余威犹在,不得当成软柿子捏。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 阚家也讲究,阚总督觉得小儿子要成婚,想法子将他从六品的千总调到五品的守备,这样成婚时有面子。 他到底心里还是有小儿子一席之地,又特意给小儿子塞了两万两的财产,估计他也知道小儿子没有娘的嫁妆,成婚前帮衬又难免被其他儿子发现所以索性借着成婚的由头给小儿子添补一回。 因着怕郡主嫡系有意见,这钱就是从四娘子的嫁妆里走的。也就是说四娘子日后和离还能带走这两万两,阚公子以后要待四娘子不好也要掂量下这两万两的份量。顾介甫也很上道,私下里给阚总督保证以后若有什么情形他必归还这笔银子。 于是四娘子的嫁妆单子一下就丰厚起来:田庄、铺子、药材、珠宝、银票,每日里来对账的管事就能有七八个。 她只好别别扭扭来寻五娘子:“五妹,那个账册……” 顾一昭噗嗤一笑:“四姐那天那般硬气,我还当不来求我呢。” 偏八娘子九娘子嘻嘻哈哈拿着一个湘妃竹挠背路过,俗称“不求人”,惹得五娘子越发笑得灿烂。 四娘子瞪了顾一昭一眼,可自己也没憋住,跟着笑了起来。 这下两姐妹相视而笑,那对双胞胎虽然不明白姐姐们在笑什么,但也跟着附和着笑,四娘子和五娘子于是也跟着越发哈哈大笑起来。 五娘子就帮四娘子看起了账册,太太到底还是顾惜二姨娘当日的小心谨慎,又特意将自己陪嫁的管事派过去帮四娘子理账,就是她自己也把四娘子带到身边悉心教导起来:“早知道你要掌管这么大家业,早就该教你学更多本事。” 她先前教授庶女也都都是教导她们寻常中等官宦门户的理家道理,再往高就没有了,所以这些天忙着给四娘子教授知识,顺带也叫其余几个跟着学。 顾一昭也跟着蹭了一波高门往来、人情世故与官场相联系的道理,当然对她而言不过是复习,四娘子也酸溜溜说“五妹早就知道这些。”,倒没有嫉妒之心,因为她也清楚五娘子天生聪颖,这些都是靠她自己悟性和自己争取而来。 阚元驹与四娘子定亲后也能顺理成章以未婚夫婿的名义给四娘子送起了节礼,他在榆林值守没法子常来常往,就打发了仆从时常送些边疆的小玩意儿:什么阿瑞卫的羊毛挂毯、罕东卫的红玛瑙、红宝石、赤斤蒙古卫的羊毛毡鞋,杏干、小刀,甚至将人家畏兀儿的馕饼都给府里捎了来。 那红宝石颜色纯净,色泽温润,红丝绒一般,就连见多识广的太太也惊讶:“看来阚家打仗是攒了不少好东西。” 古代打仗大部分都能肥军,若是心黑贪婪些,扮成土匪劫掠一波百姓,再杀了百姓人头充作匪首冒领军功,手里能搜刮不少好东西。 四娘子听了往心里去了,将首饰原样不变退了回去,去了太原府的大相国寺给阚元驹祈福,自己吃斋念佛求了平安符,还给阚元驹捎话说以后莫要沾染罪孽钱。 阚元驹写信解释说那些都是自己购买的,所用资财也都是薪俸和祖产里的分红,一副从善如流的样子。 惹得四姨娘跟太太笑:“这小儿女们倒是要做圣人哩。” 顾一昭则很是欣慰:看来两人感情日渐甜蜜,这是好事。 等到成婚时阚家提前送来了凤冠霞帔还有五品夫人的仪服,那凤冠是赤金,上面镶嵌着拇指大的雪白珍珠和明红宝石,四娘子看着五品夫人的衣裳脸激动得红彤彤,谁能想到庶女还能有今天? 她也因此特意给太太磕了个头:“多谢母亲这么多年照顾我。”,这个头磕得真情实意,再抬起头来已经隐约有了泪意。 太太也抹眼泪:“好孩子,这里是你娘家,崔家是你舅家,以后有事自有我给你撑腰。”,看着四娘子她想起了二姨娘,又是欣慰四娘子长大成人又惋惜二姨娘歪了性子不能亲眼看见女儿出息。 四娘子磕头拜别父母后,又走到顾一昭身边,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扭头跟着夫婿走了。 除了官府的礼仪,还有障车、却扇、闹房等唐宋时延续下来的婚俗,热热闹闹闹了一场将四娘子嫁到了阚家,这门婚事之盛大,让太原府的邻居们津津乐道了好几天。 三朝回门时,四娘子面色红润,和阚公子携手而立,像一对玉人儿,她含羞对太太道:“婆母体恤,让我随夫君去榆林卫。不日就要动身。” 太太欣慰:“阚夫人是个心胸开阔的。”,否则阚夫人以孝顺的名义将四娘子拉到眼前昼夜磋磨,她这个做娘家母亲的也不好说什么,又打发给人给四娘子准备行李。 “不用不用,我那边行装都没拆呢,大件的家具早就运到阚家老宅了,如今只要收拾细软就能走。”四娘子成婚后就像变了个人,懂事了许多,说话也有条理。 顾一昭思忖一回也点点头:“母亲,就听四姐姐的罢。”。 一家人送走了四娘子,太太少不得挂念,牵挂四娘子又要去条件更艰苦的边疆,收拾了些胰子霜和茉莉香粉之类给四娘子带到身上。 四娘子也不客气,写信过来要家里多寄送些茉莉香粉,她要给丈夫那些结拜兄弟们的家眷们也送些。 单看这一点就知道她会经营好自己的家庭。 阚家这门婚事被四娘子挑走了,顾介甫就自然而然叫五娘子看起了曹家的婚事。 这些日子三皇子简直就如烈火烹油,越发得到皇帝宠爱信重,他与青阳郡主也正式成了婚,听说大婚当日许多文武t百官前去道贺,贵妃娘娘也极为得意,听说在宫里已经隐约盖过皇后风头。 五个皇子,大皇子被废黜,排行二的太子如今不得宠爱又身患重病,眼看退幕是早晚的事,四皇子又个性懦弱,五皇子与太子一母同胞,被哥哥牵连。 这大雍的太子宝座眼看就要落到三皇子手里。 这时候对顾家来说曹家婚事已经迫在眉睫了。 在这种情形下顾一昭被顾介甫授意、由太太安排在后堂窥探见了曹言堂一面。 曹家祖宅太原,曹言堂这位嫡孙野如今在乡下读书,他意在下一次科举考试,这也促使顾介甫想要尽快促成这门婚事——否则等他高中进士,哪里轮得上顾家? 第91章 曹言堂和想象中的有点像又有点不像,有点像的部分是他肤色白净细腻,举止文雅有礼,跟黄其、亲爹这些士大夫文人相似;不像的部分是他鼻子略有些扁塌,山根凹陷,少了些精致。 可一开口就出口成章,与顾介甫侃侃而谈两淮水患,丝毫不怯场,看得出来是世家大族精心培育过的。 太太私下跟钱妈妈叹息:“到底是不及黄其,早知道……”,当初黄其她反对,现在回想黄其皮相胜过这位。 钱妈妈就安抚太太:“这就是出身的作用了,曹家在朝廷上的地位太太比奴婢懂,曹家少爷不用生得万里挑一也能捧一碗饭,黄家毫无根底,要脱颖而出就得比其他世家子弟更打眼才行。” “是啊。”太太满怀感慨,将篮子里纳鞋底的改锥随手戳破了丝缎面,“要锋芒毕露才能出头。” 钱妈妈见太太释怀,继续在旁边附和:“再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五娘子嫁到曹家,至少儿女两代的富贵是定势了,皮相哪里能当饭吃?” “皮相怎么不能当饭吃?”旁边伺候的白芷话锋一转,“听说姑爷仗着皮相好在大人跟前露脸,就连皇上都过问了好几回。” 说起卢兰陵这个嫡亲女婿,太太自然是乐得合不拢嘴:“他小孩儿家家,倒是在圣上跟前得了器重,只可惜没进翰林院。”,若是当年考得更好些直接进翰林院,如今又有了圣眷,以后也未尝不能争夺内阁的位子。 嘴上虽然贬低,可话语里的自豪和欣赏是怎么也藏不住。 几个仆从听了出来,你一言我一语夸起了卢兰陵: “太太这话不对,奴婢姐夫随着二娘子陪嫁过去,如今跟着二姑爷当马夫,说三五不时就要赶车送二姑爷去皇宫,他自己在门外侯久了,跟侍卫们都熟了。” “啧啧啧,那得多频繁啊?说不定过些日子二姑爷就能像崔老爷一样,做内阁重臣呢!” “仕途有前景不说,待我们二娘子分外好呢,听说有幕僚送来些歌姬美人,姑爷直接叫二娘子处置,自己看都不看半眼。” 把太太哄得合不拢嘴,笑道:“你们几个猴儿,惯会哄我开心,那匣子里一盒海蓝宝,你们拿去分了吧。” 庶女上青云 第129节 “是!多谢太太。”婢女们欢喜谢过太太。 太太笑过后又惦记起了远在京城的女儿:“就是也到了该怀孕的年纪了,当初她嫁人时年纪小我叫她先不要生育,如今算着也该备孕了。”,想着又叫人磨墨给女儿写信。 后面西跨院里,顾一昭则在思索这门婚事。 三皇子势力渐渐扩大,朝堂纷争不断,即使远在山西也能时不时听说顾介甫许多同僚都已经受到了拖累,流放的流放,罢黜的罢黜,还有些被砍头丢了脑袋。 风雨飘摇的当口曹家与顾家都想多寻些依傍,这门婚事就迫在眉睫了,由不得她有太多个人意志。 只不过她适才在屏风外听这位曹言堂论政,许多观点都很有见地,并非人云亦云,听得出来他见识不凡,颇有政治修养,是一位很好的政治合作伙伴。 她叹口气,将手中木盒“啪嗒”一声扣上,递给麦花:“收起来吧,以后不看了。” 麦花懂事点点头,不敢多说一句。 那木盒里装着是萧世子给五娘子所送的礼物,大都是一些琐碎物件,五娘子闲来常把玩取乐,如今要收起来,可见是要认认真真议亲了。 顾家要曹家的简在帝心,曹家何尝不想要顾家的清流称号?曹言堂对这门婚事也极为看重,三天两头往顾家跑。 顾一昭自然不会为了他刻意减少自己在书房的时间,因此过了两天,两人就难免在顾介甫书房外面碰见。相互见礼那一刻,曹言堂先是闻到了一股清淡的香气。 抬头却见五娘子鬓角簪一枝当季开放的淡紫泡桐花。 曹言堂略有些惊讶:泡桐花微微淡紫浅白,神秘中有雍容,可是味道却很——清冽,有点像掐开的青草断口味道,这么说吧,虽然不难闻,但压根儿跟甜蜜的花香不沾边。 这个季节鲜花太多:玉簪、芍药、玫瑰、蔷薇,随便一种都娇媚香甜,怎么会想着簪这种? 再看五娘子,眉眼生动,风姿动人,虽然年纪还小,人也素净,但已经隐约看出倾国倾城的风貌,再加之她身上气质实在是少见——既有书香门第固有的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风姿,可却沾染着隐约疏离,但比起贵族女眷餍足带来的厌倦慵懒感,她又多些热血和热情。 曹言堂本能被吸引。 他自小知道自己会接受家族联姻,情窦初开时对未来妻子的憧憬是温柔贤惠,自然要好相貌,可是见到五娘子的那一刻他忽然想:即使五娘子不是顾家人而出自寒门小户,他也愿意为她跟家族搏一搏。 意乱情迷之际他不免磕磕巴巴,红了脸颊,往后退一步又差点踩到石子路旁的花圃泥地里,和仆从忙忙乱乱一阵骚动,赶紧拼命道歉。 顾一昭清清楚楚从曹言堂眼中看出了惊艳。 她不免好笑:说是家世贤惠德行兼备,可真动心却还是靠长相。 不过她也对他长相点点头:虽然长得一般,但胜在浓眉大眼,体貌周正,配上高个子,倒也看着一表人才。 顾介甫也有意撮合两人,下次再见曹言堂时,顾介甫叫下人拿一份书籍过来:“那里夹了几张注释,极有见解。” 下人面露难色:“老爷忘了?那份书籍被小姐借走了,里头夹着的册页也是小姐收起来的,小的不知。” 顾介甫就又唤人去请女儿进书房,一边跟曹言堂解释:“我家五娘聪慧,常与政论上颇有见地,我书房里的一些书信都是她在打理,我也不知放在了何处,请稍等片刻。” “不碍事,不碍事。”曹言堂连连摆手,想起上次见过的五娘子不由得脸红,心生期待:她这回会簪什么花? 顾介甫瞥见曹言堂心不在焉,不由得拈须,眼中浮现笑意,他也是年轻时候过来的,自然明白这些小儿女心思。 当初他见心上人,也是这般……只是心上人数年后匆匆一见,解开误会后就再无见面机会,自己派了人四处寻找也遍寻不得,堪称生平大憾。 书房中两人各想各的心事,一时安静无语。 曹言堂远远瞥见五娘子带着帷帽而来,风吹过,她帷帽垂落的轻纱被风吹起一角,却被轻纱后一只玉白的手拉住,皓腕凝霜雪,玉雕琢得一般,可以想见轻纱后的本人该有多惊艳。 曹言堂只觉得心如鼓擂,却还要分神忙着思忖一会见礼时的姿态和话语。 胡思乱想之际,只听得书房侧面书架后“咯吱”一声。 原来这座书房有个侧门,曹言堂眼睁睁看着戴着帷帽的五娘子进了侧门,屏风和重重书架挡着,两人无法碰面,他怅然若失,不由得自嘲:顾大人又怎么会让女儿与外男会面?能在屏风后已经是石破天惊。 只听屏风后悉悉嗦嗦,片刻功夫屏风后已经有侍女回话:“是。”,却不听五娘子发话,想必是她颔首或示意让侍女将书送过去。 果然就有侍女从屏风后走出,将书信递过来。 曹言堂听她要走,不由得心里惆怅。 却听顾介甫开口:“这回古家被贬谪,你可有什么想头?” 屏风那边沉吟起来,似乎觉得不恰当。 顾介甫就开口:“无妨,你就在屏风后说两句便是。”遇上政论让女儿在屏风后面发表见解,倒也不算太出格。 顾一昭就落落大方开口: “既然事情已经是百年前之事,再无后人在世间,女儿就斗胆点评几句。那郑大人出自陇西世家,虽然不是陇西的先锋人物,却是陇西派的镇仓石,像出面跟客商谈价、处置陇西派的丑闻这些脏话累活都是他在干,这样的人才干有余但声名不够,所以才会在角逐阁老时被陇西派抛下。” “可是陇西派当时打头的相大人错就错在眼高手低,只知一味清高,却不知派系里要长久,少不了党鞭这样的人物——喏,这t个词是指——”屏风后的小娘子似乎后知后觉自己讲了不懂的词汇,赶紧解释,曹言堂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些不好意思,越发觉得她生动可亲,“是指派系内处置脏活的人,恰如鞭子,鞭辟入里一针见血,邓大人入狱,陇西派又没有合适的党鞭顶上,不到两年这个派系就树倒猢狲散,白白便宜了后面派系捡漏。” 她说到这里促狭带了些笑:“爹爹莫怪,就是我们太原顾家当初也肥了些呢。” 曹言堂身为太原人士,对这些政治世家之间的内斗都门清,却从未想过将派系内部的人物按照作用划分为固定角色,他不由得频频点头,顿觉耳目一新。 “今日之古大人,恰如百年前的邓大人,若是他这回倒台,恐怕又要一鲸落万鲸生了。” 之后的谈话越发让他惊叹:五娘子博闻强识不说,对许多政治事件都很有自己的见解,鞭辟入里言辞犀利,毫无半点闺秀的文静。 想起她簪着梧桐花的样子,又觉得她智慧种还不失娇俏可人。 曹言堂一开始还惦念着五娘子的容貌,可听了几句政论后不由得眼前一亮:见识不凡。 博闻强识,行事风格老辣,毫不拖泥带水,言语简洁却有力。 他起了惜才之心,不由得想若五娘子是男儿身,恐怕也能做他的好知己。 不过转念一想,即便做了夫妇也能与她做知己畅谈,婚后生活两人携手,闲暇时点评时政翻看古籍,岂不是人间乐事? 再者聪慧至此,可见处置家中庶务绰绰有余,更兼还能给孩儿们多个好学的好脑筋,处处都透着合适。 几个来回后,曹言堂不免心向往之。 顾介甫看在眼中暗暗点头,他的用意已经达成,待到女儿再说几句,就给高升使了个眼色,果然有个小婢女不久来禀告,说是娘子的手帕交前来拜访,需要娘子亲自去接待。 五娘子就如初来时一般渺渺而去,曹言堂看着那袭轻纱帷帽袅袅拂过庭院花草,心中第一次升起了男女之思。 待走到中庭时恐怕有一只蝴蝶飞进了帷帽,五娘子摘了帷帽,几个丫鬟簇拥着她用罗扇扑蝶。 曹言堂还有什么心情论道座谈?魂都像被勾了去,贪看风景。五娘子摘了帷帽一偏头,曹言堂虽然看不见她巴掌大的玉润小脸,却看见她的发髻一角,还是黑鸦羽翅般透亮光洁,一丝首饰都没有,简单簪了当季的花。 只不过这一次她簪的是一枝蓝紫色牵牛花。 还是出人意料,不是寻产香花,但细品却回味无穷。 曹言堂只听得耳边“轰隆”一声,像是活了十九年,今日才知是初夏。 两家有相亲意向没多久,曹言堂就让人送来了许多端午节礼,上到顾家老爷子老夫人下到各房,都有份。太太开玩笑:“只怕连我们家的门房都收了几包红枣黍米粽。” 他也甚为殷勤,四姨娘很满意:“倒比原先那个穷书生强。” 黄其的事顾一昭没有瞒着她,四姨娘不喜那种穷书生,偏偏老爷爱他才能,如今曹言堂胜过那黄其,自然让四姨娘更是欢喜。 顾一昭虽然与曹言堂没有什么相爱的感觉,但觉得这男子算是目前范围内所能寻到的最合适婚配对象了:她这些天也陪着太太在太原夫人场上交际了许多来回,听说了许多世家子弟的丑闻,不由得连连摇头。 世居太原的部分门户,反而比苏州城那些纨绔玩得更放肆,什么养小倌、夺戏子,甚至还大庭广众弄出人命来。若是在各路势力咸具的苏州这种丑闻肯定是藏不住的,但因着当地豪强势力太大,居然能一手遮天,将这些丑陋之事都隐瞒了下去。 这种情形下儿女婚嫁,要么找世代清流的官宦读书人家,要么就是寻外放来此地的官吏眷属,总归不及苏州城选择范围广。 太太捂着头跟五娘子抱怨:“只盼着你们爹能早日起复,否则六娘子七娘子可无论如何都不好寻人家。” 旁边立着的六娘子脸红了,七娘子倒还小,没什么感觉,只笑嘻嘻乐:“我要跟五姐姐一处。” “娘若是着急,不如我写信给京中的两位姐姐如何?”五娘子捂嘴笑,“她们日渐站稳脚跟,如今也算是我们在京中的人脉了,引荐一两位妹婿应当不成问题。” 惹得太太笑嗔她:“淘气。” 京中其实并不太平,京城的两位姐姐来信虽然不提国事,可话语间还是有许多焦灼,过了半月,就听说圣上病复发了,甚至更严重些,本来要移驾附近的清凉山避暑,也只能搁置,让满城文武陪着在京城煎熬。 圣上病重,自然继位之人颇为重要,太子早就显露出比圣上还重的病象,自然就很容易被排除在外,三皇子的地位就越加稳固。 原先圣上还能说是在两个儿子之间养蛊,优质者取胜,如今或许是病一日重似一日,居然也放弃了两头下注,直接让三皇子在他床头前替他念奏章。 五皇子年轻血热,进门就贬斥三皇子把持朝政不安好心,却被震怒的皇帝直接免去王爷之位,贬谪到了常州,责令现在上路。 五皇子可是太子的亲弟弟! 这份斥责太说明问题了! 朝中摇摆不定的风向一下大改,原本首鼠两端的朝臣也直奔三皇子之处。 等这消息传到远在太原的顾家人耳朵里时京城的天已经变完了。 或许是这次消息的滞后也促使顾介甫决定前往京城去探询些消息。 他归园田居又不是真的心系稼樯,当初只是为了躲避开朝廷中的种种乱象。 这下顾介甫再怎么清高也坐不住了——他不想卷进皇子们争斗里当炮灰,可如今乾坤已定,再不行动只怕要被三皇子误会了! 当即连行李都顾不上收拾,跟家人简单吩咐了两句,连个吉日都没看,当天就心血涌动带上高升直赴京城。 太太叫下人收拾了行李和行装:“老爷好急切的性子,好歹也收到我爹或我二兄的信件再动身,走这么急,连冬衣都没带,到京城秋风起了难道还要去成衣铺子里现买?” 时下有底蕴的贵族人家养着针线房,衣衫都是自家针线房孝敬,就算用外面的铺子也都是衣服铺子里的掌柜亲自带着老裁缝和时新布料上门定制裁剪,只有破落户人家才上成衣铺里买衣裳。 四姨娘就在旁凑趣:“也不知道京城里有什么宝贝,惹得老爷如此之急。” “京城有黄金屋,有颜如玉呢!”太太调侃老爷两句,“旁人是书中有宝贝,老爷啊,是看着青云台里有天梯呢!” 顾介甫不在,顾一昭也不用常常往书房里去,只要三五不时整理往来信件,择其重要者送往京城爹爹住处,同时写信代爹答复一些不重要的信件,日子骤然轻松了下来。 如今顾家内务都是由大太太管着,二房的诸事又有太太应付,她的几个店铺都已经运作得当,顾一昭居然也罕见得闲了下来。 闲暇时候她与寿宁探讨些古书里的学问,与京城的大姐二姐通信,或与待嫁的盼宁捞鱼、养莲花,甚至还有了机会琢磨些美食。 她如今手里有钱又有闲,所以每次琢磨都动用了大阵仗,动辄铺设一整张案几,兴师动众一口气做许多吃食。 光是油就有许多讲究:熬了虾子做虾油、摘了大蒜做蒜油、花椒油、八角香菜根等许多种调料熬出来的料油、还有鸡皮炼出来的鸡油、肥羊肉熬出来的羊油、蟹黄油。 惹得四姨娘惊呼:“我做厨娘许多年都没见过这么多讲究。” 羊油加了清新的芹菜末,剁成很细的颗粒,混合已经被炼干油脂的羊油和羊腿肉、脆臊做羊油包子,一口下去,热气腾腾的羊油横流嘴角,满嘴的丰腴脂肪香,丝毫没有膻味不说,还是鲜香满口。 泡软了线面煮开,红红的虾油浇进去,配合着线面里的青菜小排,顿时整碗线面都变得诱人无比。 至于料油嘛则用来拌菜,寻常的花椒鸡、当家牛肉、大葱烧蹄筋这些菜式都能用到料油。 蟹黄油和南方送来的鸡枞油拿来送人,给祖父母一份,大太太、新认识的米家小姐、远在异乡的几位姐妹,分别装瓶送过去,当然还有曹家。 四姨娘说话就带了些酸意:“现如今你也有旁的可惦念了。” 惹得顾一昭搂住她胳膊跟她撒娇:“娘这么好,我哪里都不去。” 曹家没分家,曹家在节礼中收了好几瓶,三房的饭桌上索性当场拌了蟹油,煮好的雪白面条上面浇灌一勺浓厚的蟹黄油,金黄橙红的蟹油夹杂着雪白蟹肉铺在了热乎乎的面条上,吃一口进嘴,顿觉筋道面条沾染了鲜美,满口的鲜香袭来。 几个兄弟们挤眉弄眼:“托了大嫂的福。”,曹言堂也分到一份,他但笑不语t,只觉得心里像装了个三月的鹿,闹腾着心里跳得慌。 庶女上青云 第130节 “赶紧吃你们的,别打趣你们三弟。”母亲也慈和笑。 饭后一家人聚在一起喝茶时就说:“这蟹油连你们祖母都夸呢。” 曹言堂是曹阁老的孙子,他这一房本就是三房,不怎么受重视,偏偏亲爹能力有限,所以三太太一心跟老夫人跟前邀宠,每日里要跪着给婆母抄经得些欢心。 听到能缓解母亲压力,曹言堂松了口气:“娘,再等两年。”,两年后就是进士考试,他考中了进士得了爷爷的青睐,就能让母亲在祖母跟前的日子好过些。 “就知道我儿孝顺。”曹家三太太笑得很是欣慰,“娘就享你的福了。”,说着说着又念叨起丈夫不着家,听说在外面养了娇妾,公婆偏心,妯娌争斗,要儿子们争气挽回三房的荣耀。 其他几个儿子们也顾不得礼仪,放下饭碗就纷纷说“吃饱了”,找各种借口开溜。 【作者有话说】 昨天答应了今天更三章,这章二合一,九点再更一章[比心] 第92章 唯有曹言堂听得认真,他排行第三,不得祖父母喜爱,在自家也夹在五个兄弟中间,父亲关注长子、关注侄子、关注家族、关注外甥、关注外室子,就是不关注他这个正经三儿子。 母亲本来对他也淡淡的,但自从他在科举中崭露头角后母亲就将目光转向了他,曹言堂也正式成为了家里最孝顺的儿子,在不读书的闲暇时间常常相伴母亲左右,听母亲诉说那些苦痛,开导她替她排忧解难。 曹家三太太看着这么孝顺的儿子,心情才稍好些:“我的儿,只盼着你能成婚,娘就是死了也能合眼。” “娘说什么话?”曹言堂劝慰母亲,“以后必有我们家的好日子。” “真是我的儿。”曹太太倍感欣慰,“说起来顾家五娘子也是好运气,得了你这般明事理孝顺的好夫君。” “娘!”曹言堂到底还是有些害羞,他虽然十几岁就与通房大丫鬟有了首尾,但对男女感情还是第一次,所以想起五娘子难免忐忑。 “好好好。”曹太太笑着欣赏儿子的窘态,“若她娶进门,只要你们小夫妻和睦,娘就是受尽委屈死了都甘心!” “谁人不知娘最贤惠?”曹言堂听了这话更加觉得娘亲慈和又贤良,想到五娘子的风姿,越加盼着赶紧将她娶进门,好让她陪伴娘亲左右。 眼看着端午将至,曹言堂私下里就派遣了自己的书童去问顾家小厮:他家五娘子最喜欢什么? 书童转了一圈无功而返:“回禀少爷,打听不出来。”他苦着脸:“顾家治家甚严,他家的仆从口各个闭得严实,什么都撬不出来。” “你就不会私下去跟五娘子身边的仆从套近乎?”曹言堂没好气,又想想挥挥手,“也罢,等定亲了你再出动吧。”,定亲前两人无法光明正大交往,打听女眷难免落下个窥探内帷的名声,也只能是为难书童。 他就自己冥思苦想,忽然想到端午节这天被民间称为“女儿节”,许多女眷都要郑重对待这个节日,常常在发间簪石榴花来欢度节日。 每次遇到五娘子她的发髻间都簪着一朵花,曹言堂心中一动,决定送一枝石榴花给五娘子。 只是从树上摘的石榴花难免敷衍,曹言堂便想着自己亲手做一枚石榴花送给五娘子,以示郑重。 做什么材质呢?木头稍显轻薄,白银又太廉价,黄金太浮躁,思来想去唯有玉石最雅致,便花了钱请了玉雕匠人指点,每日在家里雕琢起玉石来。 曹三太太忽然觉得儿子最近变得神秘起来,每日神龙不见尾,早晚请安后就不见踪影,饭也不来堂前吃,要在自己房里单独吃。 三太太就纳罕:“怎得这么忙?从前考举人时也不见这么忙。” 几个兄弟知道,你推我我推你,只是笑,不说话。 三太太越加疑窦丛生,唤来了安插在儿子身边的小厮,几句话就审了出来,不由得发急:“这怎么好?眼看就要科举,怎么能这么耽搁了?” 想着想着越发烦恼:“今儿是端阳节,明儿是上巳节,后天是元宵节,这不是兰摧玉折么?”,索性一股脑起身,直接冲到了儿子房间。 但等进了房间,却换上了一副笑容:“言堂,最近可忙?” 曹言堂抬头,笑道:“娘来了?”,手里的雕刻却不藏着她,照旧光明正大。 三太太心里暗暗叫苦,若是儿子躲闪她反而好问,再诉诉苦利用儿子的孝顺激起他的愧疚心,这下光明正大反而不美。 索性指着那玉雕装作惊讶问:“我给你炖了燕窝羹,只是这玉雕是哪里来的?你居然还会这个?” “我现学的。想着快到端阳节,寻常礼物不够心意。”曹言堂略有些心虚,但很快就恢复了坦然,“娘莫怪我荒废学业,我这些日子每日少睡了一个时辰,没有耽搁读书。” 三太太看看旁边桌上扒了一半的饭碗,就知道儿子肯定不止这样,饭也没好好吃,不由得一阵心疼儿子,走到他跟前开口:“娘是心疼你!” 她说了两句就垂泪:“儿啊,你是娘最疼爱的儿子,也最有出息,娘下辈子能不能胜过你那些势利眼伯母婶婶,能不能在娘家扬眉吐气,就要看你的造化了……”,说着说着擦起了眼泪。 曹言堂慌了,赶紧放下手里的玉雕,上前去给娘擦拭眼泪:“娘这话是为何?儿子是有什么不孝顺的地方,娘请明说,儿子一定改!” 三太太暗中得意,却不说话,只是一味哭。 “莫非……是这玉雕?”曹言堂脑子一转就想到了玉雕,“娘误会了,这个玉雕不耽搁我前程的。” 三太太就抽抽噎噎道:“娘不是不要你雕,只要你们小夫妻和睦,娘就是受尽委屈死了都甘心!只是这玩意儿毁了石怎么办,一个不小心,毁了容怎么办??顾五娘子也是官宦人家出生,我不信她能为了玩弄男人真心要夫君仕途尽毁!” 说着就哭个不停,眼泪不要钱一般涌出来,一会的功夫就浸湿透了整块手帕。 “娘!”曹言堂赶紧扶住亲娘,“是孩儿思虑不周。” 他见娘亲还是痛哭个不停,就将那玉雕挪得远些,示意书童拿走,一叠声保证:“娘,我以后再也不雕刻了,您别哭了。” 三太太才止住眼泪,见儿子还是眼巴巴望着玉雕的方向,心里咯噔一下,生怕被儿子记恨,赶紧调转画风:“你不会怪娘吧?娘是为了你的前程,今日被你恨上也算是娘的报应,娘愿意!只要你要出息日后将娘的骨头踩碎都无妨!” 说着又要哭:“我的库房里有个黄金雕刻的石榴簪子,叫丫鬟拿出来,你拿去送给顾家,也算娘的心意。” 三太太的丫鬟适时上前劝解:“少爷还是莫怪太太了,少爷有所不知,那金簪太太收起来舍不得用,这也是生怕少爷与太太起了嫌隙,一派慈母心肠……”,陪着抹眼泪。 主仆二人垂泪。 曹言堂只觉得晕头转向,看着母亲,格外心软,他当然知道,母亲当初只是个破落户的女子,父兄以当黑赌场的打手为业,好容易嫁到曹家自然是没什么嫁妆,说是私库里的东西,肯定是千方百计积攒下来的一点财产。 就这样还要补贴自己,这怎么可以? 他摇摇头:“多谢娘,我不要了。” 三太太倍感欣慰,叫丫鬟去取簪子:“你缺什么尽管开口,只要你们小夫妻和睦,娘就是受尽委屈死了都甘心!” 曹言堂赶紧过去扶住亲娘起身,给她擦拭眼泪,哄了半天才哄好,随后收下了金簪,想着这个送给顾五娘也够了,只待日后他科举高中再腾出时间给五娘子亲手雕刻一个也不晚。 * 转眼到了端阳节。 这一天很是热闹,除了庆贺节日,出嫁女都会回家过节,可惜几位姐妹都无法到场,不过节礼是早就送出去的,顾一昭大一早就起来,随着四姨娘做些节日节庆。 抹朱砂、用了毛笔蘸取雄黄在额头手臂画老虎,厨房送来了过水面、粽子、菖蒲酒这些节令之物,还有兰草泡好的洗澡水,因着今日还叫“浴兰节”,讲究的是用兰草洗澡,能得好运,怯除一夏的蚊虫。 富贵人家自然有各种宴席,太太就带了五娘子和六娘子一起赴宴,今日重点在给六娘子寻人家,五娘子就没怎么装扮,简单戴了一枝石榴花出门。 宴席上自然是看到各路太太奶奶,六娘子与所有顾家女儿一样都美丽无比,又兼之多了姑苏之地的文弱,还因为饱读诗书所以气质出尘,一亮相就得了各路夫人的赞赏。 五娘子冲着她眨眨眼,偷偷溜到旁边去躲懒:这t家特意做了曲水流觞来饮酒作诗,一群女眷们正玩得痛快,她乐得清闲,假装要玩却走到水边一处安静的柳荫下,以扇遮面,舒舒服服斜靠在了旁边的美人靠上。 正睡得舒畅,忽然听见有人在对岸喊: “这可是顾家五娘子?” 大家正在大呼小叫作诗,所以这声生意就格外突兀,五娘子将面上盖着的扇子取下,纳罕抬起头。 溪水对岸是一位夫人,约莫有五十岁光景,看着三角眼,两颊干瘪,很显老态。 顾一昭就问:“您是?”,今日往来的太太太多,她记不住这是谁,一边看自己的山茶。 大户人家身边都会有个婢女帮忙记忆人脸,为的就是应付这种尴尬场面,能在旁提点自己主家,谁知山茶看了半天也没想起什么。 那位太太就有些尴尬,干笑道:“我是曹家三太太。” 说是曹家顾一昭就明白过来了,这就应当是曹言堂母亲了。 说也好笑,以往议亲大都是夫人们之间相看,相看好了再跟家里老爷开口,她这门婚事却是反过来,听说曹三太太出身不好,在曹家没什么地位,所以曹家的婚事压根儿没征询她的意见。 【作者有话说】 来了![红心] 第93章 既然要与曹言堂议亲,顾一昭自然早就了解过这位曹三太太。 曹家世代书香门第,嫁娶也都是寻门当户对的人家,不过三房原配年纪轻轻就去世了,三爷往郊野作画时失足跌入河流无意中被李家女所救,李家父亲和兄弟们就敲锣打鼓将女儿送到曹家,说是妹妹名节已失,他们这些做父兄的只能亲手勒死女儿以示清白,居然要在曹家大门口亲自逼死女儿。 曹三爷不忍心,出面认下了婚事,捏着鼻子将三太太娶进门做妾室。 三太太也有能耐,居然在曹家立足了脚跟,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还让丈夫将她提为了续弦正妻。 因着这层原因曹家老夫人和妯娌们就不大待见三夫人,不过是官宦世家,表面上的和气还是有的。 顾一昭选这门婚事时并未将三夫人当做阻力:一则这是两家联姻,不容女眷置喙,二来三太太能站稳脚跟就应当明白这门婚事也是她儿子的最优解,不会捣乱。 她也私下里派人打听过这位三太太,知道她因着身世的原因寻常不出来交际,深居简出,最多就是在婆母跟前表表孝心,听说人很老实贤惠,不像是那等不好相处的婆母。 此时见她并无传说中的强势,反而柔柔弱弱,弱柳扶风一般站在溪水边,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散。 顾一昭规矩与她行礼:“见过伯母。”,她这些做小辈的就假装没有议亲这回事装傻就是。 曹三太太还打算隔着溪水跟她说话,顾一昭赶紧答道:“哪里有让长辈隔着溪水说话的道理,烦请伯母等我片刻。”,这位三太太看着柔弱嗓门却大,隔着溪流简直是在呐喊,吸引了左右女眷们无数目光,这成何体统? 两家如今虽然在议亲,但都是默契在私下里商议,这也是富贵人家们之间的默契,若是婚事不成悄无声息偃旗息鼓便是,也免得传出去风言风语。 五娘子都不用给左右使眼色,左右丫鬟立刻寻来了方便过溪的桥板,扶着她走到三太太身边。 三太太眼见着几个小丫鬟扶着五娘子簇拥她左右护送她,就知五娘子是个不简单的角色,否则也不会将手下调/教得那么听话。 她一时觉得心里不畅快,适才气势汹汹的劲头顿觉被挫了大半锐气,半响才回过神来,重振旗鼓道:“今日天怪热的,你待着可还好?”。 一边亲亲热热挽住她的手臂,像是两人真如亲母女一般,又不见外责怪她两句:“手下人怎么就任由你在溪水边睡着,失了礼仪不说,冻着了怎生是好?”。 还不忘责骂麦花几个:“你们这些丫头也是躲懒,挑唆着主子坐在树荫下着凉,湿气入了肌肤,寒凉无法受孕可如何是好?” 眼见着她说得越发不像话,顾一昭脸沉了下来,适时打断她,吩咐麦花几个:“还不快给三太太端碗清火的凉茶过来?”,一边将自己的胳膊不动声色从她的手里抽了出来。 麦花几个面色不忿,却还是乖乖应了一声去端茶,后知后觉又偷笑:这清火凉茶?不是影射三太太么? 三太太却置若罔闻,亲亲热热凑在顾一昭身边,先是左右上下打量她,又是拍手:“好俊一个玉人儿!我见了都动心。” 顾一昭难免好笑,这是世交人家长辈对疼爱的小辈,或是主母替夫君讨妾室说的话。 这位三太太说这个做什么? 她便行了个礼,不咸不淡道:“三太太谬赞,我自幼秉承顾家庭训,只知女子应当德行在先,容貌是再不重要的。” 旁边凑热闹的太太奶奶们此时也都颇为赞同点点头,八卦大概是人类天性,她们见这三太太来得蹊跷,早就竖起耳朵倾听这边的动静了,也都觉得三太太所说不太妥当。 三太太见顾一昭连着接了两招,不免讪讪然,面上却笑得慈和,若是不知道的人还当她是五娘子的亲娘呢!一会拉住五娘子的手夸她皮子好,一会与五娘子闲说些天气、首饰的琐碎话。 顾一昭对这位未来婆母并没有太多耐心,她换上标准社交礼仪,任由她说什么都不接话茬,嘴上“嗯嗯啊啊”应承着,并不真心往心里去,反而一个劲盘算着怎么找个理由抽身。 庶女上青云 第131节 三太太所说渐深,从天气琐事说到了自己当年的艰难:“好孩子,我当初不容易呢,婆母冷眼妯娌使坏,全靠我带着孩子们从艰难中挣扎出头,好在言堂几兄弟都算争气,我常说只要孩子们过得好我这做娘的受尽委屈死了都甘心……” 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顾一昭叹口气,本来还觉得未来婆母不是坏人,这下却明白了。 再回想,人说她老实难道就一定是好人吗?说不定是懦弱而阴冷。在妯娌间默默无闻难道就一定是贤惠吗?说不定仅存的恶意都要在亲近家人跟前释放。 她忍辱负重夹着尾巴当了那么多年婆家的奴隶,唯一的盼头不就是来一个新奴隶,好让自己的地位升一级,“多年媳妇熬成婆”,从此顺理成章在儿媳身上发泄自己的恶意么? 即使知道这个儿媳妇是她儿子的最优解,却还是不顾儿子的姻缘要破坏…… 顾一昭生平最讨厌这样的人。 她虽然没有家人,但穿越来将四姨娘、大姐、七娘子都当做了自己的家人,她在家人面前永远是毫不设防并且真挚以待,从不将外面搞事业对付外人的那些心眼子和手腕用在自己的家人头上。 可是世间有一种人,明明在外面混得很差劲,处处被外人鄙夷,点头哈腰做懦弱的老实人,但一旦回到自己的小家自动变成皇帝,鸡脑壳大的脑容量立刻飞快运转,利用家人对自己的真挚不设防来算计、伤害自己的家人,在家中作威作福,享受做奴隶主的快乐。 因此只这一刻,顾一昭立刻知道这位曹言堂并不是自己良配。 她冷冷看了一眼时而擦拭眼泪追忆往昔时而自豪儿子听话有出息的曹三太太,连礼都不再行,只匆匆道了声:“三太太见怪,我母亲今儿个出门咳嗽,我这做女儿的实在挂念,要去看看她。” 说着就不听三太太如何反应,直接扬长而去。 “哎?”三太太刚说得入巷谈兴正浓,骤然被打断话头,惊讶出声,“你,我还没说完呢!” 眼看着五娘子已经又如刚才一般快速过了木板走到了溪水对面,三太太心一横,使出了杀招:“五娘子,可是嫌弃我家贫?” “?”附近的女眷们本来当两人在拉家常已经散开作诗了,可这下又都竖起了耳朵,听得认真,连九曲溪流里的酒觞都没人去捡,徒留它在溪水中团团打转,激起一小团一小团星空似的透明旋涡。 事关自己名声,顾一昭住了脚步,脸上的冷笑一闪而过,这位三太太是不要体面了吗?很好,她来成全。 随后就转身,装作惊讶的样子纳闷问:“三太太说哪里话?我与您适才见面全程都彬彬有礼,并未出言顶撞或贬低您家贫低贱,您何出此言?” 还刻意加上了“低贱”二字,她不是歧视破落户,实在是三太太既然要空口白牙诬赖,那她就奉陪到底,戳到三太太的心头肉。 果然围观的太太们眉眼官司打得热闹,都去看三太太。 三太太只觉得脸红羞愧,她出身不好最忌讳别人这么说自己,没想到能被个黄毛丫头若有深意点出,更让她难为情,心里的羞愧、自卑、怒火,拧成一股绳,让她忽然冲动了起来。 她深吸口气,才将这股气压t到了心底:“五娘子误会了,我是瞧着你今日佩戴的石榴花是树上摘的花,才猜测你嫌弃我家贫,其实,那枚金簪虽然在豪门眼里不起眼,可也是我家能拿出来的好东西,虽然比不上贵府六娘子发簪间的羊脂白玉发簪,但也代表我们心意,你又何必嫌弃?” “簪子?”顾一昭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发髻间的石榴花,“三太太可是中暑了不成?今日端阳节在座许多娘子都簪了石榴花,照三太太的意思,这都是嫌您家家贫?” 即使知道偷听不道德,但女眷们还是低低偷笑起来:还有人流露出鄙夷的眼神,不愧是破落户出身,这么上不得台面! 你打什么哑谜?!三太太眼见着自己被处处议论,脸皮再厚此时也涨得通红,心里早骂了五百遍顾家五娘子是搅家精!等她嫁过来自己一定要好好折磨下她出出这口恶气。 只不过此时还要装,勉强挤出个笑容:“五娘子,我说的是那枚金簪,我家儿子送给你的金簪。”,又抹眼泪,做出一副委屈样子,眼圈都红了大半,不停抹着眼泪。不知道的还当顾一昭欺负了她。 “夫人自重!”顾一昭呵斥她,“我家自问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先来拉扯我后又是疯疯癫癫说这些奇怪的话语,甚至如今还要污蔑我清白?” “这是为何?!”崔氏已经带着六娘子匆匆赶来,此时也急着搭腔,正色斥责三太太,“三太太若是与我家有仇可与我家老爷去报,为难我们内宅女子做什么?您难道不知这名声是女子最贵重的嫁妆?” 她一时发狠,顾不得两家之好,只想给五娘子报仇:“哦对了,是我疏忽了,三太太或许还真不知道名声是女子最贵重的嫁妆。”,隐隐约约直指当年之事,格外犀利。 惹得诸人面色各异,看三太太的眼神也不大友善。 “到底是何事?”就在这时正堂也出来了一位威严的夫人,面色严峻,她就是曹家的宗妇,大房的大太太。 【作者有话说】 来啦[比心] 第94章 来人是曹家大太太,神色冷峻,往三太太脸上一扫,三太太就立刻萧瑟了起来,缩着脖子不说话。 围观人群不由得心里好笑:原来是个欺软怕硬的。 大太太警示完妯娌后,就换上一副笑容,认真跟崔氏赔不是:“对不住了,崔夫人,我弟妹今日热昏了头,说了些颠三倒四的气话,您也莫要放在心上。我在这里向您赔个不是。” 说罢居然弯下腰,重重行了个礼。 顾一昭感慨:果然是宗妇,这伸缩自如的气量就已经胜过许多人。 曹家大太太又道:“我家必会给个说法,回头送到您府上。” 眼看她教训了自家人赔了不是,还提出了解决方案,这诚意可谓十足,崔氏要再不下坡难免显得不近人情。 可就在这时五娘子开口了:“慢着!适才三太太所说什么簪子之类的话可得当面澄清,否则就算日后两家赔礼,可今日的流言已经传出去了,我以后名声放在哪里?” 大太太不由得心里一紧,这个五娘子的确是个不吃亏的!她原计划私下里赔罪,悄无声息也不影响两家联姻,可如此一来当众解释就难免落了下乘,说不定还会污损曹家儿郎的名声。 大太太还想阻拦,却见五娘子已经开口问三太太:“三太太说我得了什么金簪,那请明示,何日、何人、因为什么缘由送到我家?我家仆从可随时传唤作证。” 这是决意要将事情闹大了。 假山后的二楼,一扇轩窗悄无声息开了开,好让这边的动静能尽收耳底。 三太太也后知后觉,不由得面色煞白:“我,那金簪,是我陪嫁,纯金,足足有拇指粗,我家三郎送你的……”她茫然了,又恨起了五娘子:这个小娘子半点亏都不吃! 原本还欺负她小娘子家不懂,挤兑她几下,纾解下自己金簪被拿走的愤懑和儿子多夺走的醋意,之后自己哭几滴眼泪让她心软,说不定还能拿回来金簪。可没想到她居然处处紧逼。 大太太一听后面那句话简直两眼一黑要气晕了。真是蠢妇!平时见她出身小门小户不叫她出来交际,这回想着她亲儿子婚事也不好夺取了她这个做娘的相看的权利,又加之她哀求了要出门,谁知一出来就犯下这么大的错! “三太太慎言,我家可从来没收到过什么金簪,三太太儿子若是送到了顾宅门房手里大可说明是哪位仆从哪位门房,免得回头又污蔑我们顾家门房贪墨了你的簪子。”顾一昭得理不让人,又吩咐自己丫鬟麦花,“麦花,你们几个抬胳膊给三太太看看。” 山茶和麦花几个闻言就走到人前,抬了抬自己胳膊。 女眷们这才看见几个丫鬟都戴着花丝镶嵌弹子大珍珠的金丝镯子,这金丝镯子是将纯金牵拉成丝作成轻巧样式,虽然不及纯金镯子重,但里面耗费的工艺却很精巧,工费都比金子本身重。 就有围观的女眷点头:“这金镯子好。寻常富贵人家嫌金镯重不愿意戴,所以银楼才做了金丝工艺。” “啧啧啧,你家这工艺是苏造的吧?我家常用的银楼师傅可没有这技艺,回头还得问问你家。” “不愧是顾家,连奴婢都穿戴这么好。” 再看丫鬟们身上的发簪、手钏、耳环,看着都价值不菲,小门小户的千金说不定都不及。 这样富贵人家难道还会接受男人送的金簪?听三太太的意思好像五娘子贪财,蛊惑她儿子得了金簪,可是人家丫鬟都这么出手大方,哪里会做出这等事,这不是恶意污蔑是什么? 崔氏更是沉声道:“我顾家书香门第,管家甚为严格,家里各房女儿家好几个都有好名声,您胡乱攀折两句,难道就要损害我家女儿的名誉?” 围观的女眷里有跟顾家交好的,当即也跟着开口维护:“就是,没有证据凭什么说人家收了你的礼物?” 三太太这下傻眼了。她还要说什么,却见人群中挤进来小丫鬟,却是外院跑腿的丫鬟,给主人家行了个礼,就说:“是外头曹家三少爷派我过来的,他在外院听说了这边的纠纷,说他没有送过顾家女儿什么金簪,三太太的金簪的确在他手里,只不过是请儿子拿去炸金,并未送人,是三太太误会了。”,说罢就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金簪奉上。 三太太一看那金簪,正是自己给儿子的金簪。 原来儿子收了簪子是真,但并未送给顾家五娘子。是为何呢?或许是真的像这些女眷所指,觉得顾家富贵送金簪拿不出手,所以才不送么? 亲儿子亲自打脸,这还有什么好说? 三太太血液一下涌上脸颊,羞愧不已,她这闹了一场,居然是为了一根压根儿没有送出去的金簪。 这下大太太都不保她了,曹家大太太赔了笑脸,扯过妯娌用眼神摁着她给崔氏、五娘子赔礼道歉,这才歉意道:“真是对不住了,我家弟妹这是犯了大错,改日我家必认真登门道歉。” 又跟诸位女眷们开口:“诸位,这全是一场误会,顾家小娘子们被我家无故牵扯,对她们实在是无妄之灾,还请各位看我家面子上,不要添油加醋给顾家泼污水。” 诸位女眷当然是点头:“那是自然。”。 “曹太太诚意十足,再不原谅岂不是显得我们顾家得理不饶人?”五娘子眼看着事情解决,这才笑嘻嘻道,“既然如此,我们家便也看在曹太太面上揭过此事,别惊扰了大家游玩端午的雅兴。” 曹家大太太起了惜才之心,这小娘子到最后还是牙尖嘴利,这么好的娘子若是娶进门做自家儿媳妇,只怕接下来两代子嗣都不用愁了。 可惜啊。 人群散去,她看向了三太太,眼里的杀气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蠢妇!坑了自己儿子一辈子!” 三太太这一天剩下的时间真是如坐针毡,被大太太气冲冲押解回了曹家,随后就禀告了婆母。 老夫人开了祠堂,将家中诸人都传唤了来,当众斥责她愚昧无知,鼠目寸光。 三太太垂泪为自己辩解:“可那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啊!就为了一个连亲事都未定下的狐媚,将我的陪嫁金簪都拿了去!我只是想看看那狐媚什么样……” “什么狐媚?”曹家老太太气笑了,“那是曹家未来的儿媳妇!老太爷和老大几个商定,与顾家有默契定下的媳妇!” “可我家言堂只跟她见了一面就神魂颠倒,为了她做玉雕,耽搁学业,这不是狐媚是什么?”三太太还不死心,不忘挑唆,她还不信了,曹家将子嗣学业看得这么重要,能容忍一个扰动儿郎耽搁学业的狐狸精? “对自己未来妻子好些是什t么大罪过么?”曹家老太太摇摇头,“照你的意思,你们这些儿媳妇都是狐媚子?我当初就应该拦着家里几个儿子,定亲后不许你们见面?” 堂下几位儿媳妇都齐齐摇摇头。 她们自然都记得,当初议亲时婆母极为宽厚,还特意制造机会让他们之间相见。 因此看向三太太的眼神都多了些厌恶,还有个嘴快的五夫人开口:“我记得三嫂从前与三哥定亲前也常有往来,按照三嫂的标准,你自己便是狐媚了?” “就是。”二夫人出嫁的女儿多,见三太太今日大庭广众一番造作污了自家女眷声名,也顾不得贤淑了,必要将那口恶气出尽,“今日三弟妹当做宝贝一样的金簪不就是三弟在婚前赠予你的‘嫁妆’?说起来,三弟妹口口声声说外头的无辜女儿家是捞男子钱财的狐媚,结果自己的嫁妆倒有大半是三弟婚前偷偷添箱的,原来绕了半天是在骂自己?” 三太太面色一白,随后就如打翻了油彩,极其精彩。 妯娌们不敢当着老太太面调笑,却都忍笑忍得辛苦:三太太出身寒酸,却靠着颜色攀附上了高门后摇身一变就要堵住折扇门,不惜将每个即将进门的儿媳都当做与自己一样的人,真是目光短浅。 “行了。”老夫人斥责了儿媳妇们一句,说话却极有分量,“顾家如今虽然没人在高位,但他家世代书香门第绵延数代,朝堂上盘根错节有许多亲家,就是你们每个人娘家仔细论起来都跟顾家沾着亲,这样的人家,又有顾介甫那样的野心,只怕登阁拜相远胜我家,再兼之姻亲崔家老头子如今与你们爹正打得火热,上月圣上刚调停了一回,我们顺势结成儿女亲事,也是给圣上吃一颗定心丸。”,说得大逆不道些,就是给皇上一个面子。 “再者,五娘子本人聪颖机智,听顾介甫私下里说他的女儿里要数这位最聪慧,常叹息恨她不是男儿身,否则顾家的承重梁必然是她。她年纪轻轻就靠自己得了个乡君的封号,这在朝臣家眷中都算独一份的荣耀,这样的女子娶进来,只怕我们言堂是要发达了。” 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我看着言堂平日里对你最好,想着孝顺父母本是好事,就没有拦着他。”老太太眼神里闪过一丝鄙夷,“没想到你个蠢妇居然连自己儿子都利用,你这帮将他耍得团团转,口口声声只要儿子出息你受什么委屈都可以,实际上呢?你半点委屈都受不了,还要处处做个挑事精!难道小两口和睦就等于你要受委屈?你就这么见不到小两口好?” 她看了一眼三儿媳,满脸厌恶:“自你嫁过来我自问从未因你家境不好或因你行为粗鄙而对你有别,可你在言堂的婚事上却如此作梗,小家子做派不说,还将我们曹家的脸都丢尽了,以后你就回庄子上养病吧,言堂的婚事都由我来主持,以后定下了其他人家你也不用再出来了,只盼着日子久了城里人能忘了我家这桩丑闻。” “娘?!”三太太听到这里惊呆了,她的儿子,儿子的婚事,怎么都跟自己没关系了?还要将自己送到庄子上去? 立刻有两个婆子来送她走,三太太挣扎着起身:“娘!娘!儿媳错了,儿媳真是一时糊涂,还请您原谅……” 可是很快被拖走了,五夫人还不忘恶心三夫人一下:“恭喜三嫂得偿所愿,三嫂差点让儿子发达了。”,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娘,见不得自己儿子好? 三太太被她这句话刺激得心头一梗,一口血就流了出来,天地良心,她真不想害了儿子,她喃喃自语着那句“只要你好了,做娘的怎么受委屈都行。”,只盼着儿子能让婆母收回成命。 可是非但没有人来赦免她,就连她的儿子都对她避而不见,曹言堂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露面探望过她,这个素来最体贴母亲最爱母亲的少爷,再也没有出现过,看来是心里狠狠怨上了她。 三太太这时候才悔不当初,日日以泪洗面:“我的儿啊!”,可惜再也没有机会改正了。 【作者有话说】 猜猜两桩婚事背后是谁在推波助澜[比心] 庶女上青云 第132节 第95章 曹家拿出了杀伐果断的手腕,将三太太惩治后便叫大太太亲自去了顾家赔礼道歉。 曹家姿势做得极低,作为宗妇的大太太亲自登门,态度毕恭毕敬,在顾家老太太避而不见推说犯了腰疼在修养时面不改色,毫无愠怒,还立刻将仆人将带来的苏合油、丁香油、蔷薇水等递给顾家仆从:“这是止痛的精油,按摩起来最好。” 惹得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暗暗惊叹:苏合油、丁香油都是外邦进贡来的,顾家在泉州见惯了不算什么,可是在太原内陆就显得很珍惜,这样的贡品拿来送礼,可见曹家诚意。 这种情形下崔氏紧绷着的脸也没法再继续了,只得勉强挤出个笑脸,招呼她落座。 大太太也不客气,坐下开门见山就将对三太太的惩诫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一边满怀歉意:“我家这位三弟妹向来不怎么出门交际,哪想到一出门就……捅了这么大篓子,实在是我家门风不严。” 严不严的,说实话也不能怪大太太,崔氏倒对她升起了一点同情:换成自家那位飞扬跋扈的三弟妹在外面大放厥词,自己就能管住吗?到头来还是做长嫂的出面给人赔笑道歉。 她就亲手从德化窑白釉高足杯里取了一枚李子递过去:“我看你带了水蜜桃过来,家里没什么稀罕物,唯有李子是下面庄子进献上来的,又甜又软,且尝尝。”。 曹家大太太接过李子,面上缓和不少,私下里偷偷出了一口气:所谓“桃来李答”,顾家这是和好的意思。 她就骑驴下坡,说些贵妇们喜欢的话题。两人居然相得益彰,从言语间探查到对方三观,越发投机。 曹家大太太心里越发惋惜:听说顾五娘子是崔氏膝下教导长大的,那样的气度见识,又有这样契合的三观,若是能嫁进曹家,只怕三房两代兴旺是不愁了,可惜了。 想着想着忽然灵机一动:三房不行,可自己娘家行啊! 她想起自己娘家的外甥仲正初,如今进士及第,授监察御史,只不过于婚配上眼光颇高,拒绝了许多人家的提亲,一心想找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这不正好么? 曹家大太太越想越合适,打算回家后就给娘家嫂嫂写信。 因着两人说起京中事,崔氏就担心起了顾介甫。 老夫老妻自然不是牵挂思念对方,而是担心为主,顾介甫走后寄信过两次,除了报平安叙家事就是要钱,半句没有提及京中局势。也不知他在京城作何打算? 等她走了,崔氏唤来顾一昭,爱怜看她一眼,示意丫鬟将曹家送来赔礼道歉的礼物递给她:“曹家的赔礼倒有诚意,估摸着能有五百两左右,你瞧着如何?” 顾一昭自然是笑纳,还不忘说笑话:“看宋人小品上说时人相看,满意插金簪不满意送匹布做‘压惊缎’,当时我还想若有小娘子动了歪脑筋,专司收压惊缎也是一条致富路,谁知我今儿也收了压惊缎。” “胡说!”崔氏笑着嗔怪她,“你这丫头,哪里来那么多天马行空的主意?” 见她并无郁闷之色就也就放心:“曹家与顾家这门婚事不成,只怕你爹爹要恼呢!这事须得好好商议,斟酌着落笔。” 不过她白担心了,顾介甫得知此事后并没有抱怨或质疑,而是轻描淡写:“也罢,就当没有缘分。”,其次就是再在心里大肆索要钱财。 太太纳罕:“家里在京中还有铺子呢,老爷若是交际往来只管从那些铺子里开账都够了,为何还要再跟家里动用银子?” 顾一昭也在纳闷,如今家里的事如今已经瞒不过她,是以她也很快知道了爹在要钱的事:是染上了赌瘾?还是要运作起复? 她不由得思索起来。 自穿越来她也算见识熟悉了亲爹的心性,从落魄不被看好的庶出子弟一路咬牙奋斗到了高位,任由高门媳妇折腾自己青梅竹马的大姨娘都不吭声,忍着被同僚诟病的羞辱都要巴结太监。 这样坚定万里无一的心性,怎么会染上赌瘾呢? 至于起复嘛……起复固然要花钱运作,但是以顾介甫的才学和过往政绩,再加上崔阁老这个岳父,起复也花不了大价钱。 除非他……投身了更汹涌的争斗? 如今太子病得人尽皆知,皇上身子骨也不好,大皇子已经出局,皇位继承人的争斗就越发白热化,顾介甫作为政客,想要从中分一杯羹也是自然。 剩下的四皇子性格柔弱、五皇子年幼,唯有三皇子呼声最高,投靠他的人不计t其数,当初烧冷灶时顾家没有参与,如今要再投靠三皇子,就只能拿出更多的银钱来表达诚意。 答案已经明了。 顾介甫要投靠三皇子。 顾介甫历来谨小慎微,可并不代表他就是个行事保守的官僚,相反,他能爬这么高,骨子里还是充满了进取。本来辞官是为了躲开争斗,如今眼看着局势已经明朗,江山之主已经十有八九定夺下来,他再不投诚只怕就晚了,所以才会赶紧投诚。 顾一昭心里一沉。三皇子此人……虽然在苦心经营贤名,但她从一些漏出来的邸报和只言片语中判断这个人心胸狭隘,自视甚高,并非良主。 顾介甫的这回投靠又会将顾家带到什么地方呢? 等又回复了两次顾介甫,太太又跟娘家通信,估计她也猜到了丈夫的意图,连着好几天眼圈都是乌青一片,连丫鬟们再跟她夸耀卢兰陵如今得圣眷都没能让她释颜。 还叹了口气:“一朝天子一朝臣。” 顾一昭将手中的蔷薇枝插入青花冰梅纹瓷罐后安慰她:“大唐有郭子仪历任六朝,颜真卿历任四朝,冯道甚至还事了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四个不同门庭,可见下一任皇帝多少要礼遇上一任皇帝的爱臣。”,还有霍光,只不过被满门抄斩了不吉利,所以顾一昭略去了霍光。 太太便也宽慰了许多:“还是我们小五懂得更多。” “听说二姐与二姐夫感情甚笃,公婆开明,婆家无人作妖,二姐来信都如婚前一般写些插花、制香的方子,可见婚后还是颇为顺心的。娘就把心踏实放回肚子罢。”顾一昭又接着宽慰她。 “也罢。”太太总算松了口气,“你们几个姐姐都嫁得好,就指望着剩下的也能沾沾她们的喜气。” 且不论大姐二姐两位嫡女,三姐嫁给吴江县令吕封样后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四娘子亦是在镇番城如鱼得水,上打理阚家的各路亲戚故旧,下与阚元驹的诸多义兄义弟人情往来,婚后不久丈夫就把手中的私账都交给了她。 这两位姐妹婚前跟娘家不亲近,婚后见识到外头的风霜刀剑,才意识到太太是个难得的嫡母,于是便也冰释前嫌,反而跟娘家走动得格外亲近,更是私下里跟五娘子有了书信往来。 闺中时即使有天大的恩怨也都只是小儿女们间的打打闹闹,顾一昭自然不会将那些龃龉放在心上,待这几位姐妹照样亲厚,此时在太太跟前也说起了姐妹们的好话。 她指着太太房里的摆件:“太太那海兽葡萄纹的铜镜、八菱宝相花的洗脸盆,黑漆木胎月牙形描金仕女博古壁挂,寿山晗红奇降石踏雪寻梅紫檀木摆件等诸多奇珍异宝可都是四位姐姐们分别送来的,已经将太太房里挤得密密实实,难道还要指望我们几个剩下的再送些来,将太太房里填满不成?” 惹得太太笑:“你个皮猴儿!” 她环视四周几位女儿们送来的礼物,目光也变得柔和:“你大姐二姐有钱倒也罢了,难为老三老四手头不宽裕还惦记着。” 三娘子时不时就将江南特产的年糕、菜干、黑豆腐干、风干状元蹄、蟹油、腊鱼腊鸭都送了来,五娘子则是送来边疆的豹肉干、虎骨酒,狐狸裘、风干羊肉,都是有心惦念娘家的。 “是啊。”五娘子在旁帮腔,“听说三姐夫要从吴江县令升迁到成都府了,这一路上光是路费就不少,吕家家底又不丰厚,三姐说不定正头疼呢,居然也能腾出钱财来给娘家送礼,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思及此,太太就开口吩咐钱妈妈:“这回过年给几位娘子们的回礼里,都加一张二百两的银票吧。她们年轻正是用钱的时候,送来送去倒是银子最实惠。” 钱妈妈行礼称是,一边心里暗暗心惊:五娘子不过提点了两句,就能让太太舍了八百两银子出去,这手腕…… 不过转念一想,连老爷都时常听从五娘子提议,这五娘子的能耐再就不拘泥于内宅之间了! 她叹口气,心里盘算着要将自己十几岁的外甥女送进五娘子院里当差。 节礼一般都是点心干货布料,罕见能有银票,两位娘子收到银票后就都明白了是五娘子的手笔,三娘子还好,郑重给五娘子写了道谢信,四娘子则是在信件中毫不客气说“我不欠你的,以后定然双倍奉还!”,边写边气得跺脚的样子跃然纸上,惹得五娘子忍俊不禁。 只不过才笑过,拈起京中一份来信怔忪在了原地。 信件是大姐所写。从前顾一昭提议用了市面上两人都喜欢的一本才子佳人小说做密码本,用隐晦语言商议京中秘事,大姐也欣然允诺,两人就以密信的法子往来消息。 这回信件中所写内容也极为重要:太子虚弱,生病不起,皇帝这时候又感念起了这个儿子,给他赏赐东西,加官进爵,就连捎带着萧辰都升了官职,成为了升任甘州卫参将,成为了陕西卫最年轻的正三品武官。 其实在西北生活难免会听到萧辰的名字,他身为游击将军,在甘州、榆林一带屡立战功,又加之出身显赫,伴随着太子起伏的传奇宦途,让他成为太原府官家女眷们谈论的对象。五娘子每每听到,都在绷着自己装作若无其事,想着时日久了,或许有一天就会淡忘此人。 然而没想到他居然升了官职。 在这当口升职可并不是什么好事:谁都知道皇上近来厚待太子不过是因为他时日无多,萧辰上了这么一艘注定要沉没的大船,就算眼前短暂显赫,也不过是回光返照,注定败于垂成而已。 那他就这么坐以待毙吗? 顾一昭看着屋檐下垂下的铜风马,心思不宁。 “叮叮当——”窗棂前的风马叮咚作响,萧辰将思绪收了回来。他看着眼前的堪舆图,问下属:“哈密卫的人如今在何处?” 下属回话:“已经秘密往南行至星星峡,乔装成了商队继续南下,单等着命令。” “嗯。”萧辰点点头,“不要南下,从西边走,横穿居延海,过亦不剌山,避开肃州卫、陕西行都司一路官兵。” “可那要从鞑靼的地盘上过……”下属犹豫。 “无妨。鞑靼的阿鲁台与瓦剌部多年摩擦不断,近日听闻阿鲁台汗王去世,只怕瓦剌部要趁机报仇雪恨,两狼相争,无暇顾及我们。”萧辰胸有成竹。 “是。”下属信服,不再多问,下去布置诸事。 萧辰看着那副悬挂着的堪舆图,想起当日与太子的对话。 “在衡,这药寻回来也治不好了,莫要再浪费人力物力白白折损在北疆。”太子面色苍白,躺在床榻下,虽然面色雍容,但遮不住满身的病气。 “殿下,当初我说好了将计就计,为的就是能去北疆寻药。”萧辰毫不示弱,因着两人自小长大的情分,他一口一个“我”,甚至说到紧急处不遮掩语气里的恼怒,丝毫不惧失礼。 “咳咳咳……”太子被他的样子逗笑,却笑得剧烈咳嗽了起来。 萧辰赶紧给他倒水递过去,太子接过喝了几口才息了咳嗽,缓缓开口:“我一生得你们几个知己,足矣。”,他也不见外,连“孤”的自称都摈弃了。 “殿下说这话什么意思?”萧辰看他一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万民,都当为殿下所用。” “我知道,你们几个不一样。”太子语气微微凝滞,如雨前闷云,“我上回跟你说的事,你意下如何?” “殿下还是莫要多想,好好修养好身体。”萧辰语气里有斩钉截铁的坚定,“说句僭越的话,五殿下是我瞧着长大的,他待太子殿下也如我一般,再无旁的心思,殿下要早点好起来,才能庇护身边诸人。” “真的能好起来吗?”太子轻笑一声,雪白的皮肤在阳光下脆弱得厉害,几乎能被日光照透,他的笑容也恍恍惚惚,似乎随时能乘风归去,“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我已经时日无多,能将你们几个安置好便也此生无憾。” “殿下!” 太子摇摇头:“当初你我年幼读书时曾指点寰宇内外,摩拳擦掌想要做出一番事业……” 他笑了起来:“上回听你说在江南遇到了一位心仪之人,我还想着喝你们的喜酒呢……” “只可惜,我要违约了……” 他笑容了却多了一丝释然:“长使英雄泪满襟,命数如此,我也认了,只不过我不能就这么去了,能将我为棋,也就你有这个魄力了。” 他看着萧辰,目光格外坚定。 萧辰不语,良久才叹了口气。 * 转眼腊月到来,顾家按照习俗在初五这天煮五豆已五毒,腊八煮腊八粥,还记着给城里的穷人分赠食物,崔氏奇怪:“这曹家大太太怎么除去曹家之外又另外给我们送了一t份腊八粥?”,大户人家腊八粥上都用莲子红枣等各色杂果摆出鹤鹿同春、连升三元这样的吉利图案,大太太送来的也格外精致。 “许是过意不去?”五娘子在旁思忖,“横竖多一个友人胜过多仇敌。” 太太便也没当回事,只吩咐五娘子:“给米家的礼要厚重些。我记得你与阚家大少奶奶有些交情,回头看看能不能借由她搭上她娘家米家。” 顾一昭应了声是。 上次去阚家相亲,亲事没成,倒意外与阚家大少奶奶米娘子攀上了交情,时常邮寄送些江南风味的海味,以慰藉米娘子思念江南之情,没成想米家居然成为了新近的红人儿,炙手可热。 米家是新近的世家,他家是铁杆的三皇子拥趸,如今三皇子眼看着要成为新君,米家自然也水涨船高,得意了起来。 不过崔氏提起米家,还是有些不以为然:“听说他家以肉糜浇果木,冀其实,当真是造孽。” 米家权势倾国之后,自然也就得意嚣张了起来,听说很是奢靡,光是进入腊月,就拿肉汁浇灌花木,虽然能使得明年果木葱郁,但是毕竟太过酒池肉林:外头百姓还有挨饿的呢,你拿肉汤浇灌花木,只是为了花儿鲜艳,这哪里是仁善之道? 【作者有话说】 来啦[红心] 第96章 “象箸玉杯,必不羹菽藿,则必旄象豹胎。”顾一昭蹙眉,“见微知著,单从肉汤浇花就知道米家其他地方肯定更加奢靡。” 庶女上青云 第133节 顾一昭思索下,就在送去阚家的帕子上写了黄庭坚“粗茶淡饭饱即休……;三平二满过即休……”的诗句提醒她。 还好,听派去的仆从说米家虽然靡衣玉食,但阚大少奶奶作为米家嫁出去的小娘子却没有那等奢靡习俗,还照样派人给顾一昭送来她自己手做的荷包和榆林府的干菜。她非但没有因为娘家得势而骄纵,反而穿着朴素深居简出,丝毫没有受娘家的影响。 崔氏就很赞许:“这才是长久过日子之道。”,又叹气:“不愧是西北王,阚家到底是有几分底气。” 便给顾一昭科普:“皇上的母舅阚家,喏,也就是你大姐夫和萧世子的母家,那个阚,与西北王这个阚同出一宗,都是将门世家,只不过百年前两家因为长辈偏心有了分歧,所以才分为了大阚和小阚,两家老死不相往来。” 百年过去,大阚没落成了皇上母舅阚家,满族入狱,若不是出了皇上这么个外孙,只怕会就此没落。 反而是当年的小阚在风沙北疆精耕细作,占据了西北的一席之地。 “这分家倒也蹊跷。也不知道诛九族时算不算?”顾一昭抿嘴笑,“莫非当初是为了保全家族血脉刻意分家?实际上百年未断绝关系?” 崔氏眼前一亮,看顾一昭的眼神很是赞许:“当初是开朝之际,大阚举家投奔了新皇,小阚则留在了本地伺机而动,想必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刻意以分家为借口分了两宗,为的是保存家族血脉。” 这也是世家大族的常见操作,每每遇到天下大乱时家族里面就分好几派分别投奔不同诸侯,为的就是四处押注保存家族绵延。 至于后面大阚落魄时小阚有无出力就不得而知了。 刚提起这种操作,顾家老太爷就将崔氏请过去了,堂中还有另外几房,老太爷和老夫人两人面色凝重,老夫人先开口:“老三家的,老三来信,你怎么看?” 说着就将案头上一封信递过去。 崔氏接过信件拆开后匆匆浏览,心中并未惊疑不定,反而如大石落地般踏实:顾介甫果然在京中投了三皇子。 顾介甫如今在京城也走对了三皇子的路子,得了青睐,听说不日就能再次起复。 崔氏放下信苦笑:“当初夫君辞官还乡,为的就是不趟这趟浑水,可这又……” 旁边三老爷已经迫不及待抢走了信件也跟着浏览了一遍,三太太踮脚看完后面露喜色:“二哥这是要发达了!说不定我家也能像米家一样飞黄腾达!” 大太太面色沉静:“三弟妹慎言,这话传出去只怕我家上下都要吃挂落。” 三太太怏怏然哼了一声,却不敢出言反驳这个寡嫂。 四老爷搓搓手,在中间打圆场:“大嫂、三嫂,我们都听听父亲怎么吩咐。” 老太爷喝着茶不说话,热气腾腾的茶水蒸汽茂腾上来,混合着窗外折射进来的太阳光,让他面目一时被笼罩,看不清楚面目。 半响他才开口:“分家。” “分家?”全家上下都惊讶万分。 “可是爹,我们家父母健在,哪里有分家的道理?”三老爷急了,他是个白身,纯靠着二老爷的权势和顾家声望在外面投机,眼看二老爷要飞黄腾达,他怎么能舍弃这座金山? 大太太则赶紧跪下:“爹,娘,莫不是我们这些做儿女们的有所懈怠不孝,才让爹娘有此想法?”,她最纯孝,所以先请罪。 老太太示意仆从扶起大太太:“你这孩子,就吃亏在太孝顺了,你爹要分家,为的是保业守成,不至于让一派连累到其他各派,哪里是什么不孝?” 哼,偏心!到底是自己嫡亲儿媳,老太太护得什么似得!三太太私下里别别嘴,可转念又开始琢磨老太太的话。 其余几人也都听明白了老夫人的话:眼看二房要投靠三皇子,现在几房赶紧切割,日后夺嫡之争若是出什么岔子,也能保全其余几房。 回过味来,大太太就点头:“一切听爹娘吩咐。” 四老爷两口子老实,也木讷点点头:“都听爹娘的。” 崔氏就更不会说什么,如今上了贼船的可是她丈夫,就算她不赞同丈夫,可明面上还是要与丈夫站在一起。 唯有三房急了:“爹,娘!还是要三思啊!我们家好端端分什么家?” “我已经想好了。”顾老爷子不搭理他,“家里账面上的现银、古董等我与你们四房平分,等我和你们娘百年之后剩下的再分给你们,你们娘的嫁妆由着她自己心意给,其余各房分些田产铺子傍身,但大头的田产铺子……” 他顿了顿:“本应该给大房嫡子的,但你们大哥去世了,你大嫂又不打算过继子孙给大房继业,所以家里承重梁就变成了你们二哥,所以大头就给二房。” 这也在意料之中,大家都不吭声,只是纳闷大嫂为何不给大哥过继嗣子,这可是好大一笔家产呢,但那是大嫂自己选择,其他人也无从置喙。 三太太还打算争什么,却被丈夫拽了拽衣袖,最后只能气闷不吭声。 顾老爷子环视一周:“既然说定了,我就择良辰吉时请族里和里正你们舅家见证,一起分家,这回分家后家里其他人不得跟二房扯上关系,要投靠其他人随便,但不得跟二房一起投靠三皇子。” 他老人家一言九鼎,其余子女们就都应了声“是”。 等从上房散后,三太太就愤愤然开口:“应该按照男丁数量分家!” “你要算算,大房没有男丁绝后了,二房只有两个,我们房里有五个男丁!”三太太掐着指头算,“你怎么这么傻,让我们家白白吃亏?!” “就你算得精!”三老爷满脑子烦忧,“大房占着嫡出的名头,又有老太太撑腰,二房二哥是家里最大的官,你想从他们手里挖一枚铜板出来?” 他现在都在愁闷旁的事:“老爷子不让我们投靠三皇子,可如今这么好的机会,难道就让二哥一人独占?” “莫非老爷也想投靠三皇子?”三太太纳罕,“老爷也想博一个从龙之功不成?” “你想想米家的富贵!再想想从前苏州府跟二哥交好的那位李盐运使!听说原本只是青州的一个小吏,因着跟对了今上所以一跃成了从三品!家里只怕早就堆积了金山银山。”三老爷急得脸都涨红了,“二哥可是我亲哥!我靠他引荐,多少也能得一个从龙之功!旁的不说,一个皇商跑不了吧?” “哎呀哎呀!”三太太一听那泼天的富贵,自己也惊讶不已,跟着在地上转圈。 两口子转了一会圈,三太太才想起最要紧一茬:“可老太爷今天才发了话,不许其他几房掺和……” “都分了家还怕他作甚?”三老爷不屑一顾,“二哥向来机智,跟着他准没错!你帮我收拾行李,我明天就出发去京城,对外就说我是去黄河边上盘账。”,第二天他就卷了铺盖就往京城去投奔顾介甫。 崔氏给顾介甫写信说明了家中之事,一来一去,等来年春天时收到了丈夫来信:说是他升了从二品,担任吏部左侍郎,叫全家人启程前来投奔他。 这消息也很快传到了太原府,很快就有络绎不断的官僚、士绅、故旧登门来道贺,二房此时已经搬出了太t原顾家大宅,所以崔氏只能自己出面招呼这些人,顾一昭就给她出主意:“母亲不如闭门不出,也不枉祖父布置一场。”,这官职来得让人不安,不如低调行事。 崔氏琢磨一下,笑着点头称是:“倒是你这孩子看得清醒。”,索性闭门不出,推说自己旧疾犯了养病在上,也不许仆人们外出,只每日里辰时开个小门让买菜倒夜香而已。 顾老太爷也低调为上,并不应酬,三太太倒有心高调,但三老爷已经去了京城,她自己又分家独自居住在外头一处院子里,没有任何理由接触二房,不由得抱怨老太爷:“好端端分什么家?这下二哥的荣耀也沾不上半点。” 一家人就要启程往京城去。 却不想曹家大太太来送行时笑道:“我正好也要往京城给我爹做寿,不知可否搭个伴?” 崔氏自然是一口允诺,就当结个善缘。 转天三太太哭哭啼啼求了来:“听说三老爷在京城养了个小,明明在二哥眼皮子底下可二哥也不管,嫂嫂,您可要替我做主啊!” “你可将话说清楚了。”崔氏正色道,“谁家大伯哥能管到弟弟房里去?再说那小妾是三弟自己纳的,又不是我家老爷给他纳的,如今分家了难道还能管这个?”说着就要人将三太太送走。 “二嫂!”三太太哭得涕泪横流,“那您就带我去京城吧!我要亲眼看着那个杀千刀的!” “我不管你家务事,但顺路捎你去京城却可以。”崔氏一码归一码,应了下来,“不过你要举止妥当,还有曹大太太跟我同行呢。若是有什么不妥的,我可当场就翻脸。” “好好好!”三太太一叠声应了下来,欢天喜地回去收拾行李。 顾一昭得知这件事之后就给崔氏出主意:“三婶历来主意多,如今分了家您又镇不住她,不如带个人管着她?” “我巴不得有人能管她呢。”崔氏愁眉苦脸,“谁知道跟了这么个破落户,我一路不得提心吊胆就怕她出什么幺蛾子。可谁管得住她呢?” “我记得我们大姑母随着姑父搬迁去了京城,她是祖母唯一的女儿,肯定祖母心里惦记得紧,不如您说动祖母,让她出面跟着您去京城?”顾一昭给崔氏出主意。 顾家这位姑母名讳唤作依音,嫁到了一户读书人家,前几年搬迁去了京城。顾家老太太自打大儿子去世后就对万物了无生趣,平日里也总是念叨这个女儿,只要劝她两句,肯定能说动她去京城。 崔氏越想越高兴:“还是小五聪明。” 果然没说几句话,顾家老太太就被说动,跟着太太一行人去了京城,有了她这位长辈坐镇,三太太也老老实实跟在队伍里,并没有闹出什么大差错。 一路上曹太太仔细观察五娘子,原先只看出她皮相生得好,表面行为举止极好进退有据,可仔细接触才发现她智慧有余,每每遇上急事也都不骄不躁,进退自如,心里就越发满意。 虽然太原府离京城不算远,可当一行人真正到达通州时也已经到了初秋。 踩着银杏黄叶进了通州城,只觉得秋高气爽,崔氏看头顶的深邃蓝天,不由得感慨:“一下就开阔了起来。” “是呢。京城最好的天就是这时节,倒被咱们赶上了。”曹大太太也跟着笑,她看了前头树下熟悉的仆从,笑道,“前头那是我家人来接我了。” 仆从上前:“听说大奶奶这些日子要来,小的已经在这里等候了半月,就怕错过了,少爷在自家宅子候着,就等着大奶奶呢。” 曹大太太就跟崔氏道别,一路走过两人极为投契,崔氏也不跟她客气:“先送你回家安置,等回我们收拾停当了我再给你下帖子。”,两人说说笑笑告别。 顾家也有个仆从来接人,是老爷身边的青云,他上前笑道:“老爷公务繁冗脱不开身,所以让小的来给老太太赔罪,再者老爷吩咐了,今晚各位主家们就在自家宅子里休息一夜,明日里赶路,正好下午能到城里。” 顾介甫是公职人员当然不能擅离职守,但顾老三呢?他不过一介商户,按道理应该来迎接嫡母,这是不要孝道了?崔氏心里纳闷,不过面上却不表露出来。 “老三人呢?”顾老太太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呃……”青云一时卡壳,不过他对答如流,“小的只跟着老爷,不知道三老爷的事,只知道老太太、太太、三太太要来的信件老爷早就让咱们兄弟递给三老爷了。”,先把二房摘得清清楚楚。 三太太恼怒,觉得这奴才简直是趁机上眼药,嘴上还要替丈夫遮掩:“娘,老三从来事母纯孝,想必要么是三老爷忙着杂务一时忘了,再者他肯定是想到有二哥处处周全就没有再过来一趟。咱先赶紧去歇歇吧。” 老太太这才作罢,一行人就往通州城里顾家的宅子里去。 这家宅子是顾家特意修建来给家人进京歇脚的,所以虽然窄小但很是舒适,顾一昭躺在温暖的被褥上,终于舒舒服服做了个好梦。 然而第二天清晨她还在梦乡里,就听得外面一阵喧哗,大街上似乎有沉闷的钟声,还有衙差的呵斥声,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 还没等她爬起来,四姨娘神色凝重进了内室:“小五,出大事了,太子薨了!” 第97章 四姨娘如今也耳濡目染学了些讲究词,顾一昭顾不得取笑她,只问道:“还能回家么?”太子去世,朝堂局势肯定要经过复杂的变迁。 可是太子的葬礼太过盛大,京中祭祀乐事停滞十三日,嫁娶停滞三十日。顾家女眷一行人就被拦在了通州城里,暂时进不了城,虽然七日出服,但从初丧到小殓、大殓、发引、安葬典礼要耗费至少一个月。 也就是说他们要在消息不通的通州别院至少待一个月。 崔氏不愧是大家主母,虽然没遇过国丧,但错愕之后就立刻吩咐家人布置:除去屋檐下挂着的大红灯笼、门上贴着的红对联、命令上下都除去亮色首饰,不许大声喧哗取乐。 顾一昭也打起精神,帮着崔氏布置:去街面上的店铺购置素服、麻布、经带、麻鞋等物,采购素食以供吃用。 小小的通州城拥堵了各色人等,一时之间铺子里素布麻布都涨价了,还好五娘子身边带着的豆蔻要往京城贩卖货物,身边的货船里满载布料,才从中挑选了些素色无花纹的粗布。 豆蔻自己也机灵,索性也不往京里去贩卖了,赶紧在通州城里赁了个不起眼的店铺,将货船里的粗布麻料尽数都摆摊开售。 这些被阻拦在通州城里的都是要往京城里去的,非富即贵,都急着要服孝免得落人口实,所以毫不讲究价钱都尽数采购进来,豆蔻的布料一销而空。 等她自己拿着账册算完后自己先吓了一大跳:“小姐,我们足足赚了五成利!”,比进京城开铺子还要赚得多。 顾一昭点点头:“等通州城解禁你就回苏州府再去贩售本钱进来,我们在京城的分店可以晚些开,反正爹爹做京官最少也要三年。” 她自然是赏罚分明,给豆蔻一笔丰厚提成,旁边麦花凑趣:“这回豆蔻姐姐回家,婆母是怎么也没话说了。” 豆蔻苦笑,不说话。她婆家好是好,可总是催她生孩子,眼看成婚两年她未生育,刚成婚时那些热情就冷淡了不少,为了躲避婆家冷漠的氛围她索性从不回家,只在外面帮着五娘子做生意。 这回眼看是赚了钱,可她猜得到婆母肯定不会因为钱就改观:“钱是赚不完的,没有孩子你们俩赚那么多都没用。”,说不定还会劝她求五娘子恩典不要在做生意了。 山茶知道那些弯弯绕,赶紧将话岔开:“娘子,我们店里的大匹麻布卖出去了不稀奇,怎么巴掌大麻布也能卖出去?” 顾一昭看豆蔻一眼,不动声色答话:“除了素服,麻鞋也要用小块麻布,还有官员戴的纱帽,都要用麻布包裹,所以小块麻布也能卖得动。” 待到丫鬟们都散去,她就示意豆蔻过来,小声问她:“这件事可要我出面跟你婆家说说?” 豆蔻冰雪聪明,一下就明白过来,满脸惭愧:“当初娘子搭救奴婢又给奴婢管事之位,已经待奴婢恩情深重,哪里还能劳动娘子?” 庶女上青云 第134节 “你我之间不讲这些虚礼,我也不逼问你你是如何打算的,只是若有我相帮的地方你要开口,我定然会出手帮忙。”顾一昭神色和气,“边安爹娘毕竟是府里的人,我如今也能略微在太太那里说上话。” “多谢娘子!”豆蔻只觉眼眶一热,说也奇怪,婆家人威逼、丈夫和稀泥、旁人说闲话时她都没有掉半点眼泪,如今娘子来询问一t句却让她差点哽咽。 她赶紧低头行礼遮掩眼中将要涌出的热泪。 “你与婆家起争执是否顾虑我?”顾一昭小心斟酌自己的字句,“你若是有顾虑,大可等生产完毕修养身子后再来我这里,这管事之位悬空几年等你也不是什么难事。” 豆蔻感觉自己的眼泪又要涌上来:原来娘子居然为自己打算到这种地步?莫说是她这样中途跟随的下属,就是亲兄弟姐妹都做不到这种地步。 她忍住眼泪,理理心神,抬头道:“五娘子,此事是我自己不想生育,绝不是放不下管事之位,娘子放心,我会处置好此事的。绝不会让娘子白抬举我一场。” 见她心里有数,顾一昭就放下心来,又劝慰了她几句,这才又筹谋家事。 顾老太太还好,她一贯吃素,在别院里安然待着,丝毫不嫌弃房舍窄小,只一心念;唯有顾三太太,不是嫌房舍狭小闹着要出去赁大房子,就是嫌只能吃素食,让自己的丫鬟去外面买卤肉。 顾一昭才不惯着她,早就命令管事在前后门两处把守盘查往来仆从,亲自从三房的丫鬟提袋里搜出了卤肉。 人赃俱获,三太太还要嘴硬:“是那丫鬟自己嘴馋,难道我管天管地管得住丫鬟自己馋嘴?” “这卤肉是京城最有名的荣春楼在通州的分店,但荣春楼这几天是绝不敢出售任何荤腥的,一介丫鬟哪里来的能耐?”顾一昭也不废话,只将提篮上硕大的荣春楼招牌给她看。 眼看三太太还要乱扯,顾一昭笑了:“旁的倒也罢了,荣春楼的酱肉要三倍于其他家,如今这酱肉明摆着是只用了荣春楼提篮的假货,莫不是丫鬟贪墨了买肉钱买了劣质货色来敷衍主家的?” 这下三太太是真急了:“好你个丫头,吃里扒外?!”,她上前就撕扯起丫鬟要打。 丫鬟扭头避开:“三太太明鉴啊!是我去了荣春楼,人家不卖荤腥,我就只好买了豆干,可您说了要买肉,我才又去了旁边集市上的黑店偷着买了卤肉,绝不敢欺瞒您啊!” 三太太还丫鬟撕扯,却听得老夫人一声呵斥“住手!”,这才松手,醒悟过来自己适才做了笑料,顿时觉得后怕。 “如今这形势你也要偷嘴?这要是被御史参一本轻则丢官重则满门下狱!完”老夫人数着手里的佛珠,深色不悦,“再说了,听闻老三的小夫人在府中作威作福,你居然还有心思为了口吃食闹这么大笑话?” 几句话就将三太太说得面色苍白,再也无心什么吃食,只一味跟老夫人求饶:“娘,您可要替我做主啊!”,哭哭啼啼缠着老夫人求教。 她老实了许多,顾一昭管家就更容易些,只不过过了三天就有些捉襟见肘,如今满城不鸣钟鼓,皆用素食,这吃食就有些不够用了。 蔬菜还好,能每日里有马车运进来,可都是白菘、菠菜这样的绿叶蔬菜,顿顿吃这个,大家没几天就面露菜色,顾一昭想买些豆干、素鸡之类的豆制品和香菇、木耳、蘑菇这样有营养的素食都买不到——通州城里如今大部分滞留的人家都指望着这些铺子呢,谁家不是手眼通天的抢购? 顾介甫这个从二品放在地方上是一方青天,可是放在京城那就鸡毛也不是了——君不见京城天空掉个砖下来都能砸好几个超品大员,何况你个小小左侍郎? 顾一昭还算有些机智,叫人泡发了绿豆黄豆做豆芽菜,又叫厨下腌渍了豆酱、淘米水腌渍酸菜,还能叫饭菜多些滋味。 正费心筹谋着,外头有人来通禀,说是曹太太家人送来。 一打听说是曹太太外甥仲正初前些天来通州公务遇上曹太太,因此两家住到了一起,曹太太见外头乱哄哄,知道外头如今买不到素食,就拜托了外甥出面给顾家送了几提篮素食,以免顾家仓促之间没有吃食。 仲正初这名字是熟悉的,曹太太路上就说过自己娘家的外甥仲正初,如今进士及第,授监察御史,是个青年才俊,没想到托了他的福气能得些吃食。 顾家却没什么成年男子应酬,老太太闭门不出,崔氏只得让高大义出面跟男子应酬,自己待着顾一昭在屏风后回话,却见是个青年男子,器宇不凡。 崔氏就在屏风后与他对答,见对方进退有据,越发喜欢:“多谢仲大人,按道理这时节不应当如此寒酸,可如今情势所迫,家里只有小女出主意腌渍出来的些酸菜、豆芽菜之类,还请不要嫌寒酸。” 仲御史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认真道谢。 这场忽如其来的意外让大批家眷都滞留在了通州小城,平日里吃着山珍海味都不满足的人们此时倒镇日里盘算起衣食住行,达官显贵们馈赠的礼品也由金银珠宝变成了新颖吃食,也算是人生的特殊经历了。 仲御史还带来了些消息。 据说皇帝哀痛不已,悔不当初,命令太常寺少卿主持焚烧太子平日里所用幔帐衣物寝具时特意又加了许多赏赐下去,还命令翰林院学士在书写太子生平时浓墨重彩,多加仁善评语。 太子缠绵病榻一年多,因此上下早有准备,工部早就在造鸣旌、坟茔等物,赶工也不算太仓促。 “因此只需安心等待,过几天就能进城了。”仲御史笑着与崔氏话家常。 “那感情好。”崔氏自然喜上眉梢,“多谢仲大人。等进城我定要探望曹太太。” 送走了仲正初,崔氏眉眼含笑,顾不上跟顾一昭说话,先叫人去请四姨娘过来,说是有要事跟她商量。 顾一昭刚出了正堂,就见管事前来禀告:“五娘子,外头有人送了一车吃食来,说是五娘子旧友,我们还没卸车,他们就扬长而去,这可如何是好?” 旧友?顾一昭想:是元风?或者是米家娘子要她娘家送来?抑或是两位姐姐? 第98章 这车吃食的主人是谁到底不得而知,鉴于目前封城的状态也无从查证,厨房检查过东西没问题后就乐颠颠将食物运进后厨了——如今巧妇做不得无面馎饦,他们也愁啊。这车里头有核桃、南北杏仁这样的坚果,还有莲子、百合、羊肚菌这样煲汤食材,还有笋干、海带干、海苔、腐竹,甚至还有鲜牛乳、奶豆腐这样的稀罕物。 奶香山药泥、红烧海带结芋头、百合香芹、素烧什锦、上汤罗汉素、陈皮玉竹蜜枣汤。热热闹闹做了一桌子,灶娘的精神都跟着振奋起来——天天花着法子煮豆羹和素粥,她感觉自己厨艺都下降了。 崔氏先前还纳闷,后又释然,顾家的家世在前,亲戚故旧匆匆送些什么也寻常,若是后面查出来送错,给人家赔上就是,顾家又不差这点银子。 如今城里的高门贵妇各个被逼得亲操井臼,与管事商议如何炊沙成饭,应付满门的陋巷菜羹,各个都盼着这举国哀戚的情形能尽快消散。 发引前三天有盛大的路祭环节,因着依仗会经过通州,通州城的百姓眼看着五城兵马司清扫街道,用松树毛撒水,旁边官府搭建了祭棚来路祭,显然是要下葬了。 城中这些官员家眷早得了通知,各个身着素服麻衣,候在祭棚外面色肃穆,等着送太子下葬。 听说文华殿特意设了黄绫哀册,不过顾一昭她们远在通州看不见,因此只能看见光禄寺卿的官员抛洒着当朝的纸钱,龙旗、豹尾枪缓缓经过,由许多人抬着的神帛舆从街道上缓缓经过东边的通运门。 太子下葬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只盼着能赶紧进城,就连一向稳重的老太太面色都多了喜色:“依音还在盼着我进城呢。” 可行李刚收拾好,就听外面的奴仆惊慌失措来报告:“不好了,不好了,外头又戒严了!” “这又是发生了什么事?”老夫人摩挲着手里给女儿备好的佛珠,一贯修身养性的平稳也让步于惊慌。 “城外都戒严了!”顾家的仆从也算见多识广,此时却气喘吁吁连话都说不利落,“好多穿了甲胄的士兵,拿着长矛!举着刀剑!冷着脸走来走去!” 老夫人和崔氏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一丝凝重。 崔氏冷脸道:“关门!寻了水缸来抵门!传我的命令下去,谁也不能出门走动。” 老夫人则当机立断命令仆从解开行李,全体待命。 婆媳这么默契,让全家人都感到了郑重,再加上户外兵器撞击的声音、兵丁呵斥路人的声音让人感到慌乱,于是纷纷去执行命令,不敢多言。就连三太太也不敢抱怨。 顾一昭也略微明白:太子病逝,皇帝又病重,说不定朝廷里将要有什么动荡降临。真龙缠斗,她们这些泥鳅遭殃,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被拿来祭天,倒不如缩脖子躲在家里t等事态过去了再出面。 顾家的人就在通州城又待了三天终于等到了解禁,全家人这回是欢天喜地,所有主家都默契不收拾行李,反而迫不及待坐上了马车,似乎生怕收拾行李想前两天一样被滞留在此处。 马车缓缓行驶出了通州城,家里人这才齐齐松了口气——这样与世隔绝的日子再也不要过第二次了。 说也奇怪,她们在太子丧事这段时间没法得到任何外面传来的消息:不管是圆滑的顾介甫还是两位出嫁的姐姐,都没有传递任何消息进来。 唯有点信息,还是当时也被滞留在此的仲正初传递过来的,除此之外几乎算得上是闭明塞聪与世隔绝。 这就让崔氏与曹家大太太感情深厚,毕竟互相传递过食物,这算比得上过命的交情了,崔氏在马车上捎带着将曹家大太太的侄儿都称赞了好几回。 马车匆匆驶入京城南端的丽正门,据说这道大门命名自《易经》里离卦日月丽乎天的卦辞。 马车行驶,迎上了顾介甫派来等候的仆人,见她们一行人激动得泪水都要下来了,赶紧推自己身边的小跟班去报信:“老夫人,夫人终于来了!赶紧山报了老爷知道!”,自己则随侍左右,给顾家女眷讲解外面的繁华。 顾老夫人和崔氏年轻时都随着家人在京城住过,因此并没有太大触动,四姨娘更是前年送嫁二娘子时进过京城,因此顾一昭反而成了她们中最惊讶的,惹得家人好笑:“平日里看着小大人一般稳重,如今可露出村了。” 顾一昭顾不得她们取笑,只睁大眼睛看起了这座京城:商贾巨富,道路相属,棚房栉比、百货云集,即使如今家家户户在哀戚中没有鼓乐之声,没有猜拳行令,没有张灯列烛,仍然看得见那遮掩都遮不住的红尘富贵。 听仆从说,从正阳门到大明门一带繁华不已,顾一昭想着她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亲自去逛逛,她那个年代大明门早就被拆除,那座大明门是堂堂正正的国门,明朝称作大明门,等到满人改成大清门,后来民国改成中华门,再后来被拆除,她旅游时没有缘分看一眼真正的大明门,因此充满了向往。 其中“朝前市”是最繁华之处,二三里都是商铺,什么绸缎估衣服、金绮珠玉店、饭庄饭馆、古玩戏园,酒榭歌楼,听说那片繁华街道到处吵闹,对面说话都要靠嚷嚷的地步。 当然他们这回不去朝前市:“不然今日晚上我们都挤不出来。”,绕路往南边走,顾家老宅子住在安定门街西南的眉掠胡同,路过一处空地,车夫还特意指点主家们遥遥远远看远处的皇宫。 顾一昭掀开车帘,远处红墙,明黄琉璃瓦和黄瓦绿琉璃剪边鳞次栉比,在日光下流光溢彩,恍若天上宫阙,陟降厥士、 据说那座皇宫以紫微垣十五星和天上河神星至紫微宫之间的阁道六星排列宫殿,遥想其中肯定更加星辰灿烂雕章缛彩。 一刹那,她只觉得自己皮肤下的血管都要燃烧起来,说不清的雄心渴望熊熊燃起,原来这就是这个帝国的权利中枢啊。 这里具有她也说不清的魔力,驱策了无数野心如野火燎原,旁边坐着的崔氏似乎也看见了她一瞬那的恍惚,笑道:“都说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举,我们小五,如今也生了攀蟾折桂、郤诜高第的豪情不成?” 顾一昭腼腆一笑,不说话,拳头却悄悄握了起来。 旁边的四姨娘说话没轻重:“连我这样的内宅妇人看到这片权柄都有想头呢,何况那些皇……” “嘘——”四姨娘“皇子”二字还没说完,立刻被崔氏噤声,“如今到了京城,到处都是耳目,还是谨言慎行。” 四姨娘吐吐舌头,放下车帘不说话了。 一路无话,马车很快到了安定门街西南的眉掠胡同,胡同里一处三进的大宅子,就是顾家的老宅。 不得不说顾家老祖宗真是富有啊,居然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都买了三进的大宅子,能让后代宦游京城时无需因为房产而担忧,要知道许多官员还都只能赁房或者全家老小挤一间小破房呢。 刚下了马车,顾介甫已经带着三老爷顾介及在门口恭恭敬敬站着,眼看老夫人下马车,立刻一左一右行了大礼:“儿子不孝,害得母亲受累了。” 两位老爷都面若死灰、颜色霉墨,一脸的没颜落色,魂不守舍,一看就知道出了大变故。 “哪里就怪你们了?这几天谁家能传递消息随意走动呢?”老夫人很是随和,面对这两位不是自己亲生又逐渐势大的儿子始终客客气气,“难为你们惦记,快别行礼了,赶紧一起家去。”,说罢就在儿子们的簇拥下进了家门。 女眷们跟在后面,三太太急不可耐四处张望,眼看着那位小夫人没有出息,眼中流露出喜色,可转眼又继续阴霾密布——不来行礼说明是外室,是外室她就轻易寻摸不到,要磋磨整治都没个由头,且有得磨呢! 顾一昭扶着崔氏,四姨娘也四下打量,眼看自己上次来发嫁二娘子时的一些熟面孔老仆,赶紧笑笑,冲她们颔首。 进了宅邸,一家人顾不上叙旧就先交换消息:原来太子送葬后出了个插曲,所以才紧闭四处城门又重新戒严了。 “太子他……去得蹊跷!”顾介甫眼看着外面清退左右,才小心在老夫人跟前说道。 老夫人吓了一跳,条件发射直起身子,眼看着触目所及只有两位老爷及各家人,这才感觉自己呼吸回来了,赶紧问:“这……是怎么说出来的?” 原来太子下葬时萧辰从西北边疆奔来送葬,他进了永定门就弃马不顾,一路哭着步行进了皇城,等进了内城已经形容枯槁、衣袍脏皱,再加上几天奔袭而来,面容憔悴鹄面鸠形,整个人伤心到了极致。 帝后二人本就因为最疼爱的儿子夭亡而悲恸欲绝,一见最亲近的表弟如此,立刻也跟着泣下如雨,三人对哭,满屋的太监宫女也跟着哭,有了几分槁项黄馘悲伤憔悴的意思。 等萧辰哭过上香后却请求看脉案,当时礼部、太常寺、光禄寺都在,皇帝自然不可能推辞,原本太子去世一小时内那脉案就要赶紧承上来的,已经被各路都看了一遍,不可能出问题。 偏偏萧辰一拿到脉案就觉得不对,又私下里指派人去看了太子的药方和药渣,随后就跟圣上喊冤,说是太子去得蹊跷。 剩下的事就不知道了,只知道京中血雨腥风,猜测查出许多事,原本跟三皇子交好的一些人家纷纷下狱、革职,三皇子被圣上心腹送往遥远的封地兀列河卫,即可启程不得延误。 兀列河卫位于远东,在一座名为苦夷的海洋上孤岛,岛上的苦夷人以渔猎为生,据说文化程度远远不及中原。 顾一昭对着从顾介甫那里偷运来的堪舆图对照了半天,才明白这苦夷就是“库页”,居然在遥远的东北边角。 大雍朝的王爷们虽然也有分封制,但都是去齐国、鲁国这样的富足地界,又怎么会遥遥远远去那么苦寒的中央政权之外? 答案呼之欲出——三皇子毒死了太子。 皇上不知是为了皇家体面,还是顾念父子亲情,居然没将三皇子就地正法,也没将他下狱,而是给了这等折中的法子处理。 这还有什么好说?京中的官员自然是倒霉了一大批。怪不得顾介甫两兄弟那个神色,眼见是押宝不中,提心吊胆等着被清算呢。 顾一昭穿越至此,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作为官宦千金的另一面。 庶女上青云 第135节 第99章 官宦门第往来,见风使舵是第一要务。 许多诗礼簪缨人家私下里的厚黑学家训里都有达权知变、偶变投隙、履机乘变之类的教导,共同点就是一个字——“变”。 昨日大家都是轩裳华胄谢兰燕桂,那自然是你好我好传杯换盏,朝堂政局共谋、儿女亲事结得、义结金兰使得。 今日你家忽然失势,那自然是收回盟约、悔亲完事,什么鸡黍深盟什么义结金兰,都统统不作数。 说得直白些就是——“势利眼”。 顾家女眷刚从太原到京城,还未结交什么朋友,可即使这样,仍旧是大大体会了人间冷暖——京里的赛诗会没有她们、送去以往故旧的拜礼多半被婉拒、偶然去世交的宴席露面也要被人奚落。 还好顾介甫这个左侍郎职位并没有贬谪。二姐夫仍然简在帝心,又有大姐夫这个皇帝的亲表弟兼大红人,从中周旋,顾家才能齐全生活,只不过到底是挨了些白眼。 崔氏坦然处之,她亲父兄如今都是朝廷重臣,再加上自小受过的官宦女眷教养,使得她对此毫无怨怼,二房的女眷在她的约束下也t平常心对待。 家里唯有三太太,镇日里愁眉苦脸,要么就是打骂妾室,要么就是怨恨丈夫“都告诉过你太原府的富贵已经足够我们家享用,偏要来蹚浑水。”,浑然忽略当初是两人共同合谋。三老爷在京城所纳的小妾玉娘,更是被她昼夜磋磨,今日要洗脚,明日要她扫地,惹得后院不得安宁。 二房没说什么,倒是老夫人遣了仆从去给三太太带话:“已经分家良久,二老爷仁厚,让三房住在二房家里,可若是三房再怎么闹,恐怕她这个做长辈的都没有多少面子能让三房继续住在二房。” 那仆从嗓门大,当着上下出入的仆从们大声说出了这些话,三太太听后气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可也知道利害,悄悄放低了声响,夹起了尾巴做人——她又不傻,京城赁房子几年的钱都够在太原买一套小房子了! 当天就传到顾一昭耳朵里,她微微摇头:还算这个三婶脑瓜子机灵。两家分家后这座京城的宅子也分给了二房,三婶若是安稳住着顾介甫肯定不说什么,但她胡闹,什么“太原府的富贵已经足够我们家享用,偏要来蹚浑水。”之类的话也捎带着扫射了顾介甫,顾介甫焉能容忍她住下去? 顾介甫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妙人儿,得知老太太这般维护自己,当天就遣送了仆从去将出嫁的小妹顾依音请回了娘家。 顾老夫人看到多年未见的远嫁女儿顿时眼泪汪汪,斋也不持了,当天就吩咐厨下好好整治些好菜。 “还用娘吩咐?”崔氏笑道,“我已经叫咱家带来的厨子们做了一桌咱们晋菜,什么太原帮、晋南帮、雁北帮、五台山斋派统统都上桌,这几天轮流做,又怕自家菜肴不够郑重,又从京中有名的餐馆诸如柳泉居、庆安楼、三合居、天意坊烤鸭、仙露居这些京中名餐馆都叫了几道好菜,定然叫咱家姑奶奶吃得放心。” 顾老夫人心中甚是欣慰:“多赖你张罗。” 三太太站在旁边,眼看着婆母夸耀嫂子,不由得撇撇嘴:都不是嫡亲婆媳,在这屁股夹扫帚———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眼见着姑太太顾依音并未出言感谢大嫂,心里更加乐了:还好这位还跟以前一样是个白眼狼,那就更有乐子瞧喽! 顾依音三十岁左右,生得肤白雪容,只脸上有道浅浅的胎记,因为这道胎记她就又敏感又自卑,时常自怨自艾,没了大家闺秀的平和磊落。 也因为这道胎记,她没有听从父亲安排,也没有趁着同胞哥哥春风得意时嫁入高门,而是嫁给了邻居里一户碾米行的少东家。 说是少东家也算是挽尊,其实那家碾米行拢共只雇佣了两个人,再就是碾米行一家三口人劳作。 顾家倒不是歧视穷人,只是碾米行李家妥妥商户人家,比起有些乡下的殷实地主还不如,那些殷实地主耕读传家、身家清白,家里捐个小官,女儿嫁过去还不至于让外孙跌落阶层。 没办法,老夫人生了一儿一女,她和丈夫都格外偏疼依音,再加上依音在家里闹腾了几回,顾家只好捏着鼻子将女儿嫁了过去。 自来都见高嫁的多,顾依音低嫁就惹得邻里街坊议论纷纷,偏偏李家公婆因为得意在邻居间大肆吹嘘自己儿子有手段:“我儿生得俊又满身的本事,要不怎么连官宦家的小姐都巴巴儿哭着喊着要嫁进我家门?” 有好事的,也有嫉妒他家得了顾依音嫁妆的,再加上李家公婆这话本来上不得台面,于是传来传去就传出些不好的传闻。还有人污蔑说顾依音必然是婚前就做了不好的事怀揣了孩子,要不然怎么会下嫁? 太原府也不算太大,这谣言传得很快,等传到顾家时老夫人差点气死。偏偏顾依音刚嫁过去就怀孕了,孩子早产了一个月,更加坐实了谣言。 顾依音也是个糊涂蛋,被丈夫迷惑,听从丈夫的馊主意三天两天往娘家跑,捞衣服、捞珠宝、捞仆人,还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哭着要娘家给丈夫跑动个官员职位。 这下顾老爷子再也忍不了了,直接花钱给女婿捐了个京城最末等的小吏,将他们全家都忽悠到了京城上任,让女儿搬家,这日子才算消停下来。 顾老夫人当初也恨这个女婿挑唆女儿,恨女儿是个糊涂蛋:当初你出嫁时娘家给了你丰厚嫁妆和仆从,你又压根不缺那珠宝衣服仆从,又何必做出那副没见过什么眼皮子浅的贪婪模样,惹得嫂嫂们取笑、哥哥厌弃、父母不快? 可过了几年,大儿子去世,加上时间缓解,原先那些厌恶和反感就冲淡了,如今只剩下浓重的思念。 老夫人便示意丫鬟给女儿布菜:“这份葱爆柏籽羊肉是我们山西柏籽喂养长大的羊,家里的管事特意赶了来京城宰杀的,还是家里那个滋味。” “这道烧豆腐是老豆腐磨出来的,是家里厨子用玉泉山的泉水点出来的,你尝尝可好吃?” “十大碗回头让厨房多做一份出来,你走的时候叫仆从拎过去,正好给你吃。” 一会功夫就让顾依音前面的小瓷碟堆得满山满谷。 这些吃食做得都很精致,那羊肉切成薄片,热油下入葱丝和羊肉片一起爆香,如今端上来还带着腾腾的热乎蒸汽,吃一口羊肉片嫩滑,满口浓郁奶香。 过油肉里面绿色的蒜薹丝、浅紫洋葱片、黑的木耳、雪白玉兰片,看着色泽艳丽,吃起来则油滑顺溜,平日里嫌弃腻味的里脊片,在这道菜里嫩滑可口,丝毫不觉油腻。 顾一昭和六娘子、七娘子几个老老实实吃饭,一边好奇打量这位姑母:姑母身着贵重的蜀锦缝的衣衫,料子是好料子,只不过样式还是五六年前流行的样式,一看就是婚前的陪嫁。 手指关节有点粗大,皮肤也有点粗糙,脸上虽然擦着厚重的脂粉,但一眼就看出来她满脸郁色,眼中更是毫无神采,满身都是被生活磋磨过的风霜。 她吃起饭来也语言多多,不是嫌弃葱爆柏籽羊肉太膻,就是嫌烧肝太粗鲁,早就是皱着眉头斥责丫鬟将高平烧豆腐里的白菘丝挑走“知道我不吃这个你还不挑,是想噎死我吗?” 那丫鬟满脸委屈,顾老夫人的心腹高妈妈笑着打圆场:“这丫鬟想来是许久不见咱们家姑奶奶,倒忘记了姑奶奶的忌口。”,丫鬟越发委屈:“奴婢记得,只是原先小姐的忌口里没有白菘丝。”,谁知道她这几年又添了新忌口? 顾依音闻言眉头一蹙就发作,筷子一摔发脾气:“好你个刁钻丫鬟,我说一句你倒有十句等着。整日里描眉化唇,手上蔻丹那么重,手上还带个拇指那么大的石榴石戒指,显摆什么呢?!”。 大家都齐齐看过去,见丫鬟戴着的戒指是石榴石戒指,不由得惊讶于顾依音的失态。 石榴石不算名贵宝石,算是中等人家戴的中等半宝石,顾家这样家底殷实的人家更是时不时赏给丫鬟们,这会饭厅前站着的大丫鬟们手上有不少戒指,和那石榴石一样的多了去了:什么绛纹石、红玛瑙、虎眼石,不明白顾依音为何要生气? 因此都免不了去看顾依音,才留意到顾依音身上素净,耳朵、手上、手腕都没有任何首饰。 顾老夫人也看出来了,先温言开口叫小丫鬟:“你先下去吧。”,同时给心腹丫鬟示意了一下叫她去安抚,那戒指还是她往日赏给小丫鬟的,如今她年岁大了就喜欢身边的小丫鬟们打扮得光鲜靓丽。只不过当着外人的面不好拂了女儿的面子。 其他人自然不会在这件事上跟老夫人作对,含糊笑了几句就将话题转移开,就当什么没发生过。 待到人都散去了,顾老夫人将女儿带到内室,迫不及待问她:“依音,你适才却是为何?” 顾依音理直气壮:“娘平日里待那些下人太骄纵了些,她一个奴婢戴什么戒指?我家给过她工钱了,怎么还要赏她一份?白白便宜了她。” 顾老夫人严肃盯着她:“你如今可是手头紧了?” 顾依音闻言支支吾吾说不出口,顾左右而言他:“嫂子叫来的席面不错,回头娘让天意坊烤鸭、仙露居都去我家给公婆做一顿席面可好?他们长辈没吃到我自己先吃了,是为不孝。” 顾老夫人叹口气,从妆盒里拿出几张银票递过去:“京城居大不易,你先拿去。” 顾依音眼前一亮,接过去直接开始数钱,数来数去:“一张,两张,……五张?五百两?娘,您怎么就给我五百两?” 她凑进老夫人身边,扯着她衣角撒娇:“娘!您的嫁妆难道要给家里三个外人哥哥?” 顾老夫人爱怜摸摸女儿的额角,却狠心将自己的衣角抽了出来:“胡闹!你大哥t故去后你三位哥哥对我们母女多有帮衬,他们固然是外人但我对他们亦有安排,哪里是外人?” 她严肃看着女儿:“你二哥的官职保我们阖家不受盘剥,你二嫂对我晨昏定省与你大嫂相比毫不逊色,你四哥四嫂更是平日里打理家中杂务,每年送给你的节礼都是他们上下张罗,还有你三哥三嫂,虽然糊涂些但也不是完全无情无义,单是你回娘家时吃的鲜果,都是三哥早早带人去西山寻了回来。” “我知道了。”顾依音不情不愿回答,“我知道您想靠着他们养老,知道我嫁出去不能指望了,全指望几个哥哥给您养老照料您,所以才偏向他们!” 她转念一想,又嬉皮笑脸起来,凑近老夫人撒娇:“可还有大哥那份呢!大嫂是外人,寿姐儿又是个被婆家退货的赔钱货,娘,我比起您可是更亲,您的奁产一定要留给我!” “啪!——”话音刚落,顾老夫人已经狠狠在她脸上甩了一巴掌,“你真是疯了!” “娘?许久未见,您打我???”顾依音一脸不可置信,捂着发红的脸抬起头,眼泪都顾不上滴下来,先满脸震惊。 “你大哥生前待你如珠如宝,他走了才几年,你就算计他的妻女?”顾老夫人这下气得不轻,手背上的青筋凸起,胸膛更是气得一起一伏。 “您弄错了,我没有算计大哥……大哥生前跟妻女多好毕竟是过去,夫妻哪里比得上血亲关系近?”顾依音委屈,“我和大哥可都是您身上掉下的肉,不比嫂子和寿姐儿更近?” “夫妻哪有血亲近?”老夫人气笑了,“那我问你,你怎么不把我这个血亲放在眼里,反而跟你丈夫更亲近?” 这…… 顾依音一下被问住了。 她本能心虚,低下头不说话了。 “我给你那么多嫁妆,有铺子、有田地,就算你的首饰、现银一下都花光了,那些铺子田产每月还会源源不断产出银钱,你绝不会囊中羞涩到连个首饰都戴不起。”顾老夫人眯着眼审视女儿,“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她嘴角上翘,浮现出讥讽的笑:“只有可能是你夫婿故意让你装穷,让我心疼女儿,再加上你撒娇,我心神激荡之下拿钱给你。是也不是?” 顾依音身形晃了一下,差点没坐稳,她心虚得手在抖,赶紧将手藏在了袖子里,才勉强抬头开口:“娘……”,却骗不下去了。 “音姐儿,你生来有胎记,再加上我只有你一个女儿,我就对你宽容许多,并没有太多教诲,原想着你嫁过去能知晓世家艰难成长些,谁知你居然与女婿在一起成了一丘之貉,如今轩轾不分连你嫂嫂和侄女的主意都打?”老夫人眼里满是失望。 第100章 顾依音脑子转得飞快,想起来之前丈夫叮嘱她一定要顺着老太太,就抹起了眼泪:“娘,您教导的是。” 毕竟是亲女儿,老夫人面色缓和,反倒是心疼起了她。 顾依音觑见娘的脸色缓和,立刻拉着老太太开始哭诉:“娘,也不是女儿忤逆,实在是京城居住,样样都要花钱……喝水要花钱买,柴火要花钱买,就连倒夜香都要雇人来倒,家里就算再有钱也禁不住这花费,再说你女婿要坐稳官职,就少不得要打点上司宴请同僚,女儿也难……”,说着就按照与丈夫的商量将京城衣食住行的花钱之处夸大了十二分说出来,又哭又叹息,务必要勾起母亲对自己的怜惜。 顾老夫人再怎么清醒也顾念着唯一的女儿,见她哭得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就忍不住想起她幼时也是这么哭泣的,大儿子从书院回来必然会哄她吃芝麻糖,想到儿子已经驾鹤西去,昔日其乐融融的三人如今只剩下母女相依为命,就也缓和了许多,长叹一口气:“也罢,一文钱让人折腰,你们也有不得已之处。”这一出手就拿出了一千两银票。 待女儿走后她才回过神来:顾依音的嫁妆有不少,光是那正阳门外那处小铺子赁金就能达到五十两租金,其余地段的铺子虽然只有10两一年,但架不住她奁产里的铺子数量多啊! 粗略一算商铺赁金、田产出产,这哪里就到了跟娘亲急赤白脸讨钱的地步? 再回想这几年,女儿三五不时就写信来要钱要东西,东西上没有亏待过她,可还是毫不满足。 老夫人倒不怕给女儿钱,只是担心这钱根本就花不到女儿身上,以她对李家的了解,这钱多半是进了李家人衣兜。 如今自己在世还好,等自己随着儿子步伐而去,留下的大太太不方便管,三个庶子都是面子情,如果现在不扶持她认识到李家人的真面目帮她脱离苦海,只怕女儿的苦还在后面呢! 老夫人吸了几口气,让自己镇定:这回特意千里迢迢来京城,不就是为了解决这桩事吗? 她苦笑一回思忖一回,开口吩咐下人:“来人,去叫老二媳妇和五娘子叫来,我有话问她们。” 等两人进来,老夫人开门见山就将刚才的事告诉了她俩:“也不怕你娘俩笑话,我这是有心无力,再怎么清醒对上音姐儿眼泪就黔驴技穷了,当初在太原府我也影影绰绰听说了小五怎么帮寿姐儿的,所以只能请小五出山帮我处置一番。” 崔氏和顾一昭对视一眼,果然大宅门里没有秘密,再怎么保密还是被老夫人知道了寿姐儿和离背后有顾一昭的手笔。 顾一昭心里想:怪不得老夫人这回不顾年长车马劳顿都要跟自己一行人来京城,原来不是探望女儿这么简单。 说不定当她听说寿姐儿之事后心里就已经开始谋划这次谈话了。大宅门里的宅斗达人,果然是谋定而后动,铺谋定计先于兵马粮草。 崔氏就诚惶诚恐行礼请罪,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惶恐:“娘,先前帮寿姐儿也是胡闹,幸亏大嫂宽容,也兼之寿姐儿时她亲堂姐,两人算平辈。这件事才算过去,如今她一个小孩儿家只该潜心待嫁才算贞静,哪里好插手出嫁姑母的事?” “好你个老二媳妇。”顾老夫人会心一笑,“倒是先跟我讨要免死令牌,我老婆子明着跟你说了:这件事必然不会让音姐儿跟她婆家知道半分,也不会让小五因此被什么人记恨上,你没看我唤你们过来连身边最得力的赵顺家的都寻个由头支走了吗?” 崔氏看屋里果然没什么人,再回想一路过来,正房静悄悄的,回廊上连个鹦鹉都不见,可见老太太是存心保密了。 她就略微放下心来,不过嘴上还要说:“小五平日里帮着料理家业不假,可到底能力不足,恐怕不足以让老夫人满意。” 顾老夫人唇角的笑意更甚:“平日里看你这个儿媳老实,如今也不老实起来,事情先没接,倒先开口跟我讲了这么多条件,先是护着小五不要她得罪人,又是帮她争取好处不让她白做工,你啊!” 婆媳甚少这么调笑,崔氏就也陪着笑:“还是娘懂我,只是小五这孩子既然唤我一声母亲,我替她打算也是应当,虽然知道娘出手大方也疼孙辈,不过我到底是做回小人先问娘给小五讨要点劳务费。” “这匣子赏给小五玩罢,就当我的谢礼,只要你姑母能愿意与那李家碾米行和离,还另有一份谢礼。”顾老夫人爽快将桌上一个红漆螺钿镶百宝的梳妆盒递过去。 崔氏打开梳妆盒差点被晃花了眼:上下两层,上面一层大红哆罗呢配黑真丝丝绒花边的盘托上,安安静静躺着猫儿眼、红剌子,绿助木剌、西域来的鸦鹘电气石等各色宝石,看着就价值不菲。下面一层想必也不少。 崔氏心里飞速估量了一下,大约价值五百两,这些银子对一个庶女来说是很大一笔金额,她就看向了五娘子,等她表态。不过嘴上还要再替五娘子说点好话:“娘抬举小五,但媳妇丑话说到前头,娘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手段不比小五老辣?只不过只是因为顾念亲情下不去手,所以若小五行差踏错,出的点子惹得母女不和或让老夫人伤心,娘可千万莫要怪小五啊。” 顾老夫人尽收眼底,不由得叹气:“你这嫡母,当真是把小五当亲女儿疼。”,她自问做不到,又想起老二家的曦宁婚事顺遂婆家疼爱,觉得或许是二儿媳妇积德行善才有了女儿也被善待的福报,又有点后悔当初没有待几位庶出子女亲切些。 她胡思乱想,就听得五娘子点头脆生生应下:“祖母,小五愿意接下这档子事。” 庶女上青云 第136节 顾一昭有自己的打算:她打算在京城开店,虽然之前通州之围时小赚了一笔,但要在京城开铺子还是捉襟见肘,这次正好借机赚些t银票,再者借助此事跟顾家更高一级主宰老夫人拉近关系,最后一点嘛,就是纯粹见不得小人得意,想教训下李家。 顾老夫人松了口气,看她的目光越发慈祥:“小五瞧着,这件事应当从何解决?” 顾一昭一开口就直捣黄龙:“姑母心中已经将婆家看得极其重要,我看这时候,我们就不能蛮力拆散她和姑父,也不能指责李家的问题,要用巧计而非蛮力引导姑母自己去发现。” 姑母一看就是恋爱脑,偏偏夫家是个鼠目寸光的,只看重一时的钱财,并不将顾家这门亲事的人脉、门第放在眼里,要不就会长远跟顾家搞好关系,而不是竭泽而渔只想着捞点银子走人。 好消息是这样的人家最适合用金钱拆散。 顾老夫人点点头,颇为赞许。 “一是请祖母找来姑母陪房里的账房和掌柜,问问姑母出嫁后的账目:到底收益多少、是否有抵押变卖透支的情形?钱款去了何处?” “二是寻来陪房里跟着姑爷的小厮,李家贫寒,李公子又好面子,必然在婚后动用姑母陪房做小厮给自己长脸,即便没有这些小厮,也花重金买通一个心腹跟班,想必知道李公子平日里作息行踪,是喝酒宴请了什么人?是否有赌博放印子钱等不法之事?”,甚至是否在外面喝花酒养外室都能查出来。 “这两件事要做得隐秘,不能打草惊蛇。” 顾老夫人面露赞赏:“好,我这就着人去办。” 等从老夫人房里出来,崔氏就摇头叹息:“可怜慈母心肠。你祖母半生什么手段没有?她是关心则乱分寸大乱,否则她自己也能想到这些举措。” 顾一昭也跟着摇头:“当娘的心疼女儿嘛。”,若是四姨娘、崔氏遇上这事肯定也差不多,都是理智知道不能姑息纵容女儿,可实际却还是忍不住一次次给女儿给钱。 顾老夫人果然宝刀未老,没到第二天就带来了消息:“账房说,前几年女婿还规矩,没有插手过账上的事,去年年初开始音姐儿就老让账房往她自己账上支取银子,今年上月开始音姐儿索性让李公子直接支账了,因着这事才开始所以账房还没来得及跟我报信。” 崔氏安慰老夫人:“还好还来得及,再者看来小姑自己心里也有数,一直都把账捏在自己手里。” “只怕不能够。”老夫人满脸愁云。 原来这位李维虽然没有什么功名,人也只是个碾米行的少东家,可注重外表爱慕虚荣,平日里打扮得人模狗样,专门学着贵公子的穿衣打扮,要不也不会当初勾搭上了顾依音。 等到了京城他自然是变本加厉,学着京城里贵胄子弟穿着打扮,要只是穿衣打扮也不算大开支,偏偏他出入银楼时结交了一帮走马章台结驷连骑的豪门子弟。 那些子弟出手豪奢,带着李维玩了几次,也让他见识到了真正的红尘万丈。 李维一开始的银钱开支是衣裳、首饰、香料等,后面就是酒楼、花楼,今年反倒收敛了,不怎么往这些地方去,却往生意场上去了。 “比起做生意我倒情愿他吃喝玩乐。”老夫人说了句真心话。 五娘子点头,这不怕吃喝玩乐的富二代,就怕有抱负创业的富二代。李维并不是做生意的料子,拿着姑母的嫁妆只怕是有去无回,还不如养着他当米虫。 “只不过……”五娘子接过手里的账簿反复核查,忽然指出一处,“这个地方却有蹊跷……” 那是一家名为“福来海味发客”的店铺,账簿里显示李维时常在这家店挂账,等到月底季末统一结付。 账房也看到了,他回想:“那是一家海货店,买卖鱼肚、鱼翅、干贝等海味,故而得名,小的也曾去看过,就是平平无奇的一家店铺,想必姑爷常在外面应酬,故而这家店的金额居高不下。” 李维要面子嘛,请客吃饭和送礼自然都是两头鲍、鱼翅、鱼肚、鱼唇这样北方稀罕的海货,所以这家店的账目巨大也不稀奇。 “不对吧。”顾一昭摇摇头,“听你们描述的姑父,应当是好面子爱打扮,爱慕虚荣,花起姑母的钱毫不手软,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了省钱就特意去干货店买原料?以他的脾性肯定是在酒楼大手一挥想点什么点什么,反正是姑母结账。” 话音落下后,大家都忍不住点头:还真有点道理。 【作者有话说】 哇,一百章!没想到写了这么多,本来计划早就收尾了但是越写越多[笑哭],好多细节要交待。 第101章 顾老夫人觉察出不对,就派了心腹前去暗查这家福来海味发客,只看了两天就感觉不对:没有客人往来,生意冷冷清清,一个小厮趴在柜台上睡觉,掌柜的过来看见也不恼火,这两天只有一位客人进出。 而这位客人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哪户人家的管事,他乘坐的马车灯笼的家徽是城中某子爵府上。 顾家心腹花钱在巷口买了碗大碗茶,跟摊主叽里呱啦唠了一会就知道了全貌。 原来这家福来海味发客是专门开来给行户人家销赃洗钱的店! 这要从头说起,高门贵胄子弟除了月钱外要动用银两都要经过自家账房过账,月末季末年末商铺去各家府上账房结账。除非是出类拔萃自小就有私产的,否则都离不开这个路子。 可问题来了,京城里有钱人多,但家教也严格,账房一看跟自己结账的对象是花楼、乐院,那不得跟老爷汇报?少爷还怎么自由洒脱行走花楼? 于是福来海味发客这样的店铺应运而生。 他们一般是各家花楼、乐院自家开设,赁个小门头摆点昂贵货物,卖香火、古籍、古玩,并不做外人生意,每每少爷们来花楼消费,走的就是这些店铺的账,家里看账也看不出来什么。 福来海味发客是某家行院人家所办。 这户行院不大,只有座二楼小院养着一位行首,这种行院走的是高端私妓风,就是老鸨会养一两个养女,称作“女儿”,家常过日子仿佛是娇养人家小姐,往来的客人喜欢这种与良家女子交往一般的刺激感,因此这种行院在京城很时兴。 客人们被称作“帮衬”,帮者,如鞋之有帮;衬者,如衣之有衬,顾名思义就是掏钱的金主。 那位好打听的仆从早就打听清楚了,福来家的行首唤作小香爱,这几年都有专门的入幕之宾,不见外客,听说今年初似乎有了身孕。 听到这里老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气得胸膛起伏:顾依音嫁过去就生了个女儿,李家颇有微词,给儿子抬了几个良家妾,没想到如今在外面还有了见不得人的外室子。 这不是明摆着踩顾家脸皮行事吗? 她唤来崔氏和五娘子,顾忌着五娘子是女儿家,就隐瞒去妓院之事,只含糊说了那家情形:“如今可还有什么法子?” 顾一昭出主意:“祖母派人去探听下李公子的软肋是什么?他最在乎的是金钱还是官职?是子嗣延续还是美色?知道了软肋我们后续也好动手。” “再者,姑母的嫁妆……是否也应当由老夫人控制起来?免得再有出入?”顾一昭思索着,“就让账房安排,让这些田产商铺近来逐渐‘减产’、‘倒闭’,至少现在的钱都支使不过来,就是祖母这里也关紧了口子,理由也是现成的,就说家里因为父亲在官场的事挪腾不出半点现银,需要大力气打点。” 崔氏听明白了,频频点头:“好,我这里也能吩咐家里仆从在小姑拜访时做戏,让她以为家里如今困难得紧。” “顾家要对付一个外室并不难,难就难在姑母怎么想的。”顾一昭沉思,“姑母远嫁,身边都是丈夫和婆家,久而久之难免偏听则暗,不如最近多请她来娘家逛逛,再给她身边赐一位丫鬟。” 听说顾依音搬到了京城她身边几个丫鬟嫁了人,李家就以不方便让外人的出入理由叫顾依音疏远了这些丫鬟,如今跟着她的也都是新买的丫鬟,不是顾家旧人,心也不会向着顾家。 顾依音拿了一千两银票出去,给了婆母一部分,家用一部分,剩下就都交给了丈夫,只不过这笔钱还没用完,就陆续收到账房的坏消息:她的陪嫁奁产经营一天比一天不景气。 顾依音经营能力并不够,要不也不会出现多年的账房居然还听命于顾老夫人的情形。因此她只有厚着脸皮去母亲那里继续求助。 老夫人这回却和颜悦色,没了上次的刚硬,温柔叫亲信婆子带她去翻自己的首饰盒,还赐给了她一个叫做珍珠的丫鬟。 珍珠说话讨巧,很快就得了顾依音的喜欢,时常都让她陪着自己解闷。珍珠处处替顾依音着想,像这t回典当玉镯子的事就给主人家出主意: “娘子拿娘家的东西供养婆家的事情,咱偷偷藏在自己家里,莫要跟外人说。” “这是为何?”顾依音不以为然,她自小被娇宠,不用看人眼色,于人情世故上很是粗钝。 “世人最爱嘲笑软饭男,要是街坊邻居知道姑爷吃软饭李家连儿媳妇嫁妆都花用,还不得笑话死?”珍珠小声附耳告诉主人家,“您的公婆姑嫂贪得无厌落个名声也算恶有恶报,可您和姑爷的名声也会跟着被玷污。” “当真?”顾依音很爱丈夫,最惧怕丈夫名声受损,听完后就觉得紧张。 又觉得珍珠贴心:原先还当珍珠是娘派来的奸细,没想到她处处为自己和丈夫打算。 她早就想好了,若是珍珠口口声声帮娘劝谏自己疏远李家、说丈夫坏话,那自己肯定是要珍珠走人的。 没想到珍珠能站在自己立场替自己考虑,顾依音就觉得珍珠这个丫鬟很贴心,至于说公婆姑嫂坏话嘛……放眼天下一个外姓人融进新团伙,不管对方表面多好大家装得多和睦,都觉得不亲近,所以珍珠说坏话就说了。 不过她纳罕:“婆母说我们是一家人,互帮互助也是应该。再说我无所出,没能给李家开枝散叶,只能在金钱上弥补……” “什么叫无所出?!”珍珠气恼,“呸呸呸,这不是咒咱们大姐儿嘛!您生了大姐儿这么聪明伶俐的孙女,李家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说起女儿,顾依音也生出了母爱,“也是,婆母语言欠妥,可这花儿媳妇的嫁妆,当真那么不好听?” “那是当然!”珍珠笃定,“您若不信且听着。” 说罢就带着顾依音一起出门坐轿子到闹市,眼看茶摊上一桌老妪正聊天聚会,珍珠就绘声绘色说起自己邻居有一桩花费媳妇嫁妆的事,顿时那些老人们纷纷谴责: “谁家背时鬼,怎得白眉赤眼连儿媳嫁妆都贪?莫不是蚊子腿肉都要掰断一根?” “就是,女儿家嫁妆是她安身立命所在,哪里能这么贪?” 顾依音听着那些七嘴八舌,脸上神色青一阵红一阵。她未嫁人前不爱管家也不爱听这些家长里短,只每日沉迷于首饰衣裳,母亲宠她也不要求她,再加上顾家从不为金钱操心,也让她沾染了几分潇洒,嫁过来几次丈夫婆家都说大家都是一家人,再说她的嫁妆迟早也要交给李家下一代男丁,她就觉得这钱拿出来不过是早晚问题,所以给得痛快。 可听这些女眷所说,似乎婆家花女方嫁妆是挺丢人一件事。 珍珠见她有所触动,又命令轿夫去城里其他几处繁华地方,故技重施几次。 每一次都被路人纷纷谴责。 顾依音听着那一句句谴责,似乎都砸在了心里,她渐渐觉得不对劲,一颗小小的种子在她心里落地,渐渐发芽。 眼看着母亲给自己的一对玉镯子售出花光了,顾依音只得再在珍珠的陪伴下再去娘家一趟,只是这回没有上次那么理直气壮了,总觉得过路的仆从都在取笑自己,取笑丈夫,取笑李家。 这回母亲面露难色,但还是笑着吩咐仆从:“去开库房,看看有什么典当的铜器锡器。典当了给小姐拿去。” 去库房的路上,珍珠就拉着顾依音咬耳朵:“顾家家大业大,怎么会想起典当?上次典当玉镯子就已经够让奴婢,怎么如今还典当笨重之物,莫不是老夫人遇到了什么难处?” 一听她这么说,顾依音也觉得不对:“对啊,母亲的首饰细软多得是,随便拿一件金镯子玛瑙戒指都能典当,怎么会典当家里的粗笨之物?” 她于是终于升起了对母亲的关切心情,回去问道:“娘,家里可是遇到什么难关?” 顾老夫人摇摇头,勉强挤出个笑容:“你就好好过,不要操心家里,只要你过得好,当娘的我就是吃糠咽菜都畅意。” 这…… 顾依音再迟钝都感觉不对了,可她再怎么追问,母亲都闭口不提。 顾依音这才仔细打量母亲:衣裳还是太原来的花样,根本不是京城的时兴样子,见客的首饰来回就是上次那两件,可见只有基本的体面。 再看母亲头发花白,嘴唇变薄,皱纹爬上了眼角,已经与她印象中那个能干坚强的母亲截然不同。 顾依音一阵心酸:“娘,我给您按按肩膀。”,她硬是给母亲按摩肩膀,又给她锤了半天小腿,服侍她用了晚餐,这才准备回家。 等出了正堂,遇见二嫂,只见二嫂愁眉紧锁,吩咐仆从:“明日我不再吃御田胭脂米和粉糯,留着供应老太太房里,我只跟大家一起吃白糯米就好。” 御田胭脂米滋味芳香,产量不多,是上贡之物,但是以顾家的权势也能让主子们吃上,谁知如今居然吃不起了? 顾依音吃了一惊,上前问二嫂。 二嫂苦笑:“你二哥……先前跟了三皇子的事你也是知道的……如今……唉。要上下打点才能保住性命,更别提官职了。” 顾依音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不由得替家里担忧:“那……家里银钱可够?” “自然是捉襟见肘。”二嫂摇摇头,不过劝慰她,“音姐儿不用担心这个,我们能想到法子的。” 又吩咐下人:“给姑奶奶带些土产过去。” 顾依音怎么还有心情要?当即摆摆手,坚决不收。 等回家后她仍然是忧心忡忡:官场上的事她也不懂,也不知道家里能不能挺过去? 正躺在房里出神,下面的账房又将账册送进来:“回禀主子,有一笔账该结了。” 要是以往顾依音看都不会看,摆摆手就会过去,可今天她忍不住拿来仔细浏览起来。 这一看就怒从中来:丈夫这月做衣裳的开支极其高昂,单是几家成衣铺就有十两左右的开支。顾依音想起今日去看母亲时母亲穿着旧衣服,不由得涌起愧疚,更夹杂着对丈夫的不满。 就在此时珍珠适时开口:“家里不是养着几个绣娘吗?怎得还要去成衣铺买东西啊?”,浓浓好奇。 庶女上青云 第137节 惹得顾依音一下火冒三丈,对丈夫越加不满。 第102章 偏偏李生还如往日般挑剔,穿衣时对着镜子左转悠右转悠,嫌这件不显腰身,嫌那件昨天穿过了,蹙眉吩咐小厮:“回头叫绣坊的裁缝上门量体裁衣。” 顾依音终于忍不住了,她站起来问夫君:“难道家里的衣裳不够穿么?” 李生也不知道为何,这些天对妻子耐心越来越少,一言不合乎他的气性就要反抗,也不似从前那般哄着妻子了:“你个妇道人家不懂,外头男人应酬时候穿得寒酸就没人搭理,俗话说得好,先敬罗裳后敬人。” 顾依音不信,她爹和哥哥都是做官的,交际场上谁会挑剔一品大员穿布鞋? 她罕见反驳丈夫:“若是有权有势,谁敢轻慢?”,又见丈夫的仆从都穿着天青色青竹纹潞绸直裰,一看材质是上个月的衣裳,定然是丈夫穿了一次厌倦了赏赐给仆从的。 她心里就很不是满意,就算如今是太平盛世,可还有许多乡下百姓都穿不起衣衫的。 她家隔壁庄子上的佃农听说全家就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她当时坐车去巡视自己田庄时仆从还要特意将她的车帘拉上,不让她看外面光着身子耕田的百姓,她坐京杭运河北上时沿河的纤夫全都光着身子,连亵裤都不穿,听说以免汗水浸湿了衣裳。 何况这还是潞绸,是太原的贡品,素有“南淞江,北潞州”的美称,一匹要价不菲,足够穷苦人家吃半年了。 丈夫居然铺张浪费至此? 平日里也就算了,这回听说娘家困窘,顾依音就不满起来,借着由头跟丈夫拌了几句嘴。 谁知丈夫并不像从前一样伏小做低,而是摔门而出,噎得顾依音又错愕又伤心,哭了起来。 珍珠在旁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哄她:“姑爷也是一时火气大,他心里总归是念着您的,您想啊,他总让您回娘家拿钱,这传出去外头肯定没什么好话,什么说他吃软饭之类,他听在耳朵里,心里也憋着气呢,免不了跟您发作,您忍着点就过去了。” 不劝还好,这一劝越发火上浇油。 “是啊。”顾依音琢磨起来,这男人怎么靠自己养着还这么嚣张? 她不满意,哭也不哭了,气势昂扬吩咐珍珠:“备马车!我要追着姑爷吵完这一架!”,哼,靠自己养还要躲着自己?没门!!! 也不知道珍珠哪里的办法,早就买通了李生身边的小厮问清楚了动向,命令车夫驾着马车寻到了李生的衙门。 不过李生并不在衙门。 顾依音心里纳罕:这门差事是自己拿钱给丈夫给买下的职位,也算是费了好大的力气,为何他不来呢? 要知道李t生没有什么学问,连个秀才都不是,又是商户,要在京城谋求了京城的小吏职位简直是难于上青天,怎么不珍惜呢? 她坐在马车上,听着车夫跟衙门门口的洒扫老头打听,那洒扫老头一听打听李生就来气了:“就是那个随地吐痰,满口脏话,一天打发我扫好几遍的那厮?!” 吐痰在地上? 顾依音听到姑爷在外人跟前举止轻浮,不由得蹙眉,随后是惊讶:夫妻多年,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不堪的一幕? 两人一起相处聊天也都是唱和诗词,夫君说得最多的就是惋惜自己虽然向往阳春白雪却不幸生在了充满铜臭的商人之家,平日里举止也学习自己,很是文雅。 难道这都是假的? 顾依音感觉自己的脑子经历多年之后终于开始转动了。 洒扫大爷也是大有来头,因此说话就毫不客气:“那厮也就来衙门画个押,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哼!迟早被撵走,听说他是个油嘴滑舌的兔儿爷,相公堂子里的翘楚,骗了个冤大头官家女,老儿等着看那厮落魄!” 顾依音听在耳朵里,神情惭愧:原来连路人都知道自己是个冤大头么? 原来养夫君是不应该的么?那些什么夫妻同甘共苦、鸡鸣之助、贤妻扶我青云志、内助之贤、断机之德都是错的么? “那……李公子是否跟同僚去吃饭了?”珍珠佯装自己是外人,只一味跟大爷打听姑爷行踪。 “哪里的话。”大爷摇摇头,“这里头人人都瞧不上他,耻与为伍,他听不懂人话,又半点墨水都没有,还是个软饭男,同僚没有人愿意跟他交往的。” 丈夫说是请同僚吃饭,原来都没请么?顾依音惊讶,那……他是在和谁吃饭? 她想回娘家跟娘家问询,又担心丢人:先前自己可是信誓旦旦担保丈夫是好人!羞耻于跟娘家开口求助,于是一时不说话。 珍珠爬上马车,看见后心里有数。这些都是自家五娘子精心设计,五娘子说了,姑太太如今是犯了桃花煞迷了心窍,再加上姑爷家刻意隐瞒,让姑太太看不见姑爷的真面目。所以须得慢慢让她察觉。 这回看效果,果然比老夫人苦口婆心劝一万遍管用。 于是她拿出了提早准备好的预案:“小的先前跟姑爷的小厮闲聊,听了一耳朵说什么吉庆楼,不如我们去看看?” 顾依音就点点头。 她本来没抱希望,谁知到了酒楼,居然真的看见了后门停马车的地方有丈夫带出去的马车。 还是珍珠机灵,拿钱询问酒楼后院看马匹的小厮,说是李公子是常客。今日跟他吃饭的有相公堂里拉皮条的、放印子钱的、赌坊里的常客,平日里也常跟这些人来吃饭。 总之都不是正经官僚,甚至连正经人都算不上。 …… 顾依音看着自己的双手,居然开始控制不住颤抖,她有点诧异,明明自己感觉听到这一切都很平静,却原来已经气愤成这样了吗?可奇怪,心里居然还是毫无波澜,并没有热血翻涌的感觉,难道是已经气疯了吗? 珍珠见她不好,赶紧命令小丫鬟倒出早就备好的西洋参水,倒在扑蝶粉彩小盅里细细喂给她,又给她捶背顺气,最后还让她舌尖含了一片人参切片,就吩咐车夫去医馆。 “等等。我无妨。”顾依音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她下了马车,“来都来了,我今天就算要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她进了酒楼,叫珍珠寻了间丈夫酒场的隔壁包间,坐在里面点了菜却不吃,只一心一意听隔壁的动静。 珍珠佩服看着顾依音,小声说:“娘子真能干。”,没想到一位娇养的深闺闺秀能忽然有这么大的勇气。 顾依音苦笑,却想到自己父亲、大哥、二哥都是朝堂上的官员,自己身为他们的家人,或许……没有那么差? 就算有胎记,她也跟家人流着一样的血,凭什么她就不如家人呢? 她攥紧拳头,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奔腾,似乎有勇气一点一滴在慢慢凝聚。 隔壁叫了花娘,在闲聊什么,好在隔音不好,所以听得一清二楚,无非是男女调笑、说些男女之事,不堪入耳。 顾依音蹙眉,忍住心头的反感。 他们一会说到近来有一桩生意:有个买官的机会,不过要钱去买。 随后就听到李生傲慢而得意忘形的声音:“钱多得是,实不相瞒,我内人还有嫁妆。” “有多少?”有人笑道,“这可得几千两。” 李生毫不在乎:“你们又不是不懂我,我旁的没有,钱可是多得是。” 这股视金钱如粪土的劲头,不知道的,还当他是某家公侯府邸的大少爷呢。 顾依音面色变冷。 “果然是李兄,挥金如土!”那些人哈哈大笑。 又有人笑:“虽然小弟不如李兄有钱,但小弟也可一试,听说那位官员家里女儿新寡,正为女儿的前途担忧,我去提亲,这职位不妥妥在我手里?” 男人们不怀好意哄堂大笑。 李生不甘示弱:“我也未尝不能。” “你?”有人纳罕,“你不是有妻室了?这花用的都是你妻室的。” “那有什么?她家如今潦倒了,娘家二哥站错了队,跟了三皇子,现在正倒霉,家里也没钱了,每次要钱都三催四请。我早懒得糊弄她了!”李生满嘴不屑。 有人奸笑道:“李兄不厚道啊,我曾瞥见过嫂夫人,见她容貌不错……”,说话极其不敬重。 但李生非但没有不高兴,还嗤笑了一声:“那有什么?无趣得很,什么姿势都不会,扭扭捏捏没意思像个木头人。若不是为了要钱才跟她温存一次,我几年都不会碰她。” 旁边的人不怀好意笑了起来:“我就说吃过山珍海味的人,怎么会稀罕清粥小菜。” “她连清粥小菜都算不上,充其量是一方臭豆腐,闻着臭,吃着更臭。”李生不屑,“你们等着吧,最晚今年就能让你们再喝一遍我的喜酒。” 顾依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只知道再醒来时自己发了热,被郎中扎针救起,她连半点眼泪都没有,只吩咐珍珠:“你去查查,他说的喝喜酒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她就站在了福来海味发客旁边的小院门口。 她甚至都没有提及自己姓名,只是站在门口,那通禀的丫鬟就来开了门,将她迎接进去。 顾依音打量着这方小天地:墙上挂着宋朝的《焚香祝圣图》和一些诗文,周围的博古架上摆着奇石文玩、青铜酒器,无不精巧。 桌上摆放着蟠螭卷草纹金盏,黄花梨有束腰带屉板长方香几上摆放着青铜双耳瓶器,插着天竹、腊梅,地上的黄铜博山古铜炉烧着龙涎香饼,袅袅而起青烟,所谓一轴画,一襄琴,一只鹤,一瓯茶,一炉香,当真是雅致。 可惜大部分是她的嫁妆。 【作者有话说】 抱歉晚了几分钟,查了下《焚香祝圣图》的资料,我们考据党写文章时这样的,经常查个好几个小时就为了查一个跟主线情节无关的细节[笑哭] 第103章 门一开,进来个女子。 顾依音看着她。 虽然发簪边还戴着黑色明角冠,身穿黑色褙子(这是本朝规定的妓女穿着),但乌发间簪着瓜鼠纹金发簪,赤金的圆胎镯子镶嵌红蓝两宝,身上薄如云烟的水粉色烟罗纱,仍然看着很时兴。 她身后站在门口不放心张望的男子,则腰间扎着亮眼的红腰带,头上带着绿色头巾,脚上穿着带毛的猪皮靴,是本朝规定的龟公穿着。 虽然房舍雅致看着像正经人家,但穿着已经暴露了这里就是前门迎新后门送旧、张郎送米李郎送柴的行户人家。 那女子回头冲男子摆摆手:“我自己应付便是,劳烦爹爹暂歇息片刻。”,那龟公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先坐下喝水吧,我叫小香爱。”她冲顾依音和气一笑,似乎明白她是谁、来做什么。 顾依音嫌弃看了水杯一眼,蹙眉,即使是昂贵的定窑甜白釉薄胎茶盏,可谁知道什么脏人喝过?她想摇头,可目光却呆滞了——就在小香雪转身那瞬间挺着的大肚子明显暴露了出来。 小香爱也觉察到了她的目光,微微一笑,摸摸肚皮:“就是你想的那样。” 她目光看着外面:“你们的事我差不多都知道,行户人家见多了薄情男,我也大约能猜到他如何两头骗,既要你的钱又要我的人,我早就料到了这么一天,也不怪你打上门来。今日你就是打得我孩儿夭折,我也无话可说。” 顾依音本来气冲冲要打人抢东西,可看见她的大肚子又不忍心了:说到底这些女子也都是自小被贩卖到行院的,做什么都是鸨母和龟公操纵,一言不合就挨打挨骂,哪里能做得了主? “算了。t”顾依音摇摇头,“你今后如何打算?” “今后?”小香爱苦笑,“当然是烧香祈祷孩子是个儿子,等李生将我娶进门做小,运气好还能给你奉茶,运气不好就是等着被妈妈寻药打胎。”,只不顾她以死相逼要留下孩子,已经惹得鸨母不快,要不是她巧舌如簧已经被强行拉去堕胎了。 “你当真要跟他?”顾依音看着她的眼睛,“这屋里都是我的嫁妆,李生骗我拿出去送礼,原来都进了这个销金窟……,我算是看明白了,他对我毫无爱意只有利用和算计,如今听他的意思甚至要置我于死地……这样的男子就算你生十个儿子都改不了他的脾性。” 小香爱苦笑:“浮萍飘到岸上就好,哪里会嫌弃落脚地是块臭泥潭?”,她得先借力逃脱任由老鸨摆布的命运拿到卖身契,再给孩子一个好出身,之后才能喘口气图谋下一步的日子。 “那好。”顾依音看她心意已决,就开口问她,“你想不想做正妻?” 两人商议起来。 …… 庶女上青云 第138节 良久顾依音才从这里出来,让车夫驱车:“回娘家。” 珍珠在旁边纳罕,觉得顾依音忽然变了,比原先……更勇敢,似乎坚硬了不少。五娘子当初出这主意时,顾老夫人曾经担忧对小姐刺激太过,却没想到小姐真的如五娘子所谋算一般振作了起来。 回到顾家,顾老夫人见女儿回来,很是欢喜,听女儿说了这些事之后也极其宽容,没有问任何原因就让她休息:“苦了我的儿!只不过别怕,有娘替你撑腰,天塌不下来,看你气色不好,好好睡一觉,明早儿起来又什么事都没有了!” 顾依音忐忑等着责骂,或者母亲唠叨一句“早就说过”之类的话,可是半句责怪都没有,这让她眼眶反而发酸,她忍住眼泪疲惫回了房。 等第二天醒来,她只冒出一句话:“娘,我要和离!” 顾老夫人一大早就接了这么个喜讯,差点被端住茶杯,不过转眼就笑道:“好!” 没想到自己苦口婆心劝了那么久女儿都没改变,只让五娘子给 明确表态支持:“这样的畜生,不能跟他过了!爹娘给你做主,咱们与他和离!” 既然定下来和离,顾依音索性连家都不回了,交给家人处置。 李生第二天才想起回家换衣裳,可一进家门就愣神了:家里早已四壁空空,搬运得干干净净。爹娘见他过来赶紧迎上来,焦急发问:“你去哪里了?你娘子要与你和离呢!女儿和她陪房都带走了,家里的东西更是搬空了!” 顾介甫与三老爷出面,先寻里正佐证,叫管事在门口对着嫁妆单子搬,搬完后还不够就将李家触目所及的东西都搬走了,甚至还跑去李家碾米行,将铺子里的东西也搬空了,还放出话来:李生这月的薪俸也不用领了,直接被顾家拿走了。 李生想去求妻子回心转意,想求女儿说动岳父和妻子,谁知连顾家的门都找不到在哪里。 李家急着要告官,顾介甫的管事冷笑一声,先拿出一份证据清单:原来这份单子上有李生贪没妻子嫁妆、欺诈、不忠等罪证,足以让李生身败名裂。这些可都是顾依音跟小香爱商量,从她那里得来的好处,当然顾依音也承诺了一定会和丈夫和离,给小香爱腾出地方来。 管事慢悠悠问他:“我家老爷不想将事情做绝才保留了你的小吏职位,若是惹恼了顾家这份清单递到你上司那里,只怕你这份职位不保不说,还要吃官司。” 李家人集体吓得面色煞白。 说到底他们家就是寻常小商户,仗着顾家的权势和顾依音的嫁妆这几年看似翻身,但脱离了顾家他们什么都不是,在这京城还不是个蝼蚁一样的存在? 当下连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赶紧写了和离书,并在和离书上写明了男方过错,至于嫁妆也赶紧如数奉还。 顾依音的嫁妆里头,一部分金银首饰和古董字画都直接讨要回来了,另一部分花掉的分红和银钱也被李家被迫折算成了等价的银钱送过来。 本来李家还想在犹豫一会,却被管事冷笑:“我看着丑事抖露出去,直接送李少爷进牢房里如何?” 说到牢房李家人顿时哑巴了,他们自己亏心事做多了,半点都不敢进牢房,只能乖乖签字画押。 李生苦闷无比,连着失魂落魄了好一段时间,但想到接下来还能哄骗下一个高官的女儿就又振奋起来:说不定是命中注定要他独身好结交下一份姻缘呢。 他到底还惦记着小香爱,凑合着收拾了家里的财物,将小香爱脱籍迎进了门。 听说小香爱进了门,施展手段,先是巧舌如簧,暗示自己有大笔奁产傍身,哄得李家父母给她抬举成了正经填房,随后又生了个大胖小子,从此彻底与过去挥手告别,成为了她梦寐以求的良家妇人,在李家站稳了脚跟。 不过小香爱也不傻,眼看公婆打算侵吞自己资产就设计挑唆李生分家,李生早就不耐烦父母管束,这计策本来就暗合他心意,于是他赶走了爹娘。 又过了半年眼看孩子大了,小香爱就哭哭啼啼说要和离。李生还惦记着她的奁产来给自己买官呢!可小香爱哪里是任人宰割的性子?她当初拜了些同为妓女的干姐妹,寻了些人来,挥舞拳头对李生,李生被气吐了血,但被妓女的义兄暴揍半死,只能画押。 他病重,半夜起来喝水跌了一跤,但因为身边仆从早就走光了,因此无人发觉,待到几天后他爹娘察觉时,李生已经尸首都硬了。 顾依音能幡然悔悟,顾老夫人瞧在眼里只觉得老怀大慰,她下半生只惦记儿媳和这个女儿,如今见她能逃脱苦海,不再傻乎乎任人宰割,当真是说不出的欣慰。 当即就开箱寻宝,私下里给五娘子塞了一张房契:“这是正阳门一处小门面的地契,虽然不大,但也抵得上太原府一处两进的大宅子价值,权当我的谢礼。” 五娘子还要推辞,顾老夫人板起脸:“若没有你帮你姑母醒悟,只怕我再多的铺子也要填进李家去,这是你应得的。” 五娘子就收下了这份礼,盘算着等豆蔻回来,跟她一起商量开个什么店。听说豆蔻回家之后就去丈夫边安起了争执,两口子争执不断,冲突不小,希望她处理完之后能安心回京城。 她盘算着自己的事,殊不知顾依音的大归在相熟几个官僚人家里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这天五娘子去米家赴宴时就被人为难了几句。 顾家如今又能在社交场上走动了,二姐夫仍然简在帝心,又有大姐夫这个皇帝的亲表弟兼大红人,加之当初投靠三皇子的官员也不少,因此顾介甫之事也悄无声息过去。 是米娘子的小妹米云心的生辰,米元心与米娘子一样活泼开朗,很快就与五娘子成为了朋友,她过十四岁生辰礼,顾一昭自然也要到场。 当中有位吏部员外郎家的荆如容,觑了眼顾一昭,并在她要落座时不动声色起身,借故要走扇着扇子往偷偷打量她半天。 第104章 这位吏部员外郎家的荆如容,据说是庶女出身,但因着侍奉祖母侍奉得好所以被祖母记在了嫡母名下,成为了名义上的嫡女,因此并不与她们这些庶女往来,以示嫡庶有别。 而且她的奶娘婢女之类常在外面若有若无自夸自己家小姐是“宜男相”,以望在婚恋市场上独辟蹊径。 米云心说完这些后就捂嘴笑,拉扯了顾一昭和六娘子七娘子去园子里看梅花:“京城苦寒,这家居然能让梅花在园子里开放,赶紧去瞧个稀奇。” 米元心是米娘子的同胞妹妹,生得俏皮活泼,如今米家也随着三皇子落败而夹起尾巴做人,米元心就与顾家有了些惺惺相惜的意味,再加上米娘子书信说起过自己在西北结交的好友顾一昭,米元心早就对姐姐的好友心向往之,待见面后见顾家姐妹顾一昭大气、顾星宁擅长书画、顾映宁真诚,就越发觉得投缘,玩了几次就已经视作至交好友。 而顾家几位小娘子也同样喜欢米元心,前段时间顾介甫被皇帝斥责了几句,她们去赴宴其他娘子们就面色各异,唯有米元心仍旧是面色温和,待她们如初,后面对话里也没有流露出怜悯或好奇,一看就在保全她们自尊,是位君子。 几人拉扯着去看梅花,梅花层叠,淡淡梅香在空气里弥散,想要认真嗅闻却又倏忽不见。米元心看了一会梅花诗兴大发,就叫笔墨。 这种宴席里主人家都会特意备上笔墨纸砚,就是为了防止有客人忽然诗兴大发,因此很快就有丫鬟伺候笔墨。 米元心笔走龙蛇铁画银钩写了一首t诗出来,旁边六娘子也来了兴致,叫丫鬟磨墨画《墨梅图》在旁边。 几人说说笑笑,忽然听得隔着矮墙,那头有男子声音赞了一声:“好诗,好画,不过难免单薄。” 原来这园子里有矮墙,主人家借此隔开男女,只不过那边也有些男子来赏花,所以听见了米元心在这里吟诗的动静,不免技痒。 米元心和六娘子对视一样,两人均不服气,米元心更是朗声问:“莫非你写得更好?” 对面就隔空吟诗一首。 米元心想想:的确对面的比她所写要更开阔疏朗些。六娘子却不服气道:“那又如何?肯定是他们男宾那头的花要更高、地方要更开阔,所以对应的诗词也要更开阔些,我们螺丝壳里做道场已经够尽善尽美了。须知蔡琰的《悲愤诗》、卓文君的《白头吟》句句是经典,男人却都只歌颂魏武仁德、司马相如才气,走,不理他们,我们自去玩。” 惹得那头男子们倒吸凉气一片。半响才那个作诗的男子才诚恳赔礼:“是小生唐突。”,又好声好气问:“听闻小姐适才作了画,不知可否一观?” 六娘子哼了一声:“不必,免得你看见画又点评我不够开阔,连街边老阿婆都知道讨要人家东西后要赞一声。” 那些男子们就都取笑那个男子庸人自扰:“子竣这回可是唐突了。”,被称作子竣的男子却还是认真给六娘子隔墙道歉。 这几个来回已经引得男宾、女宾们都围在围墙两侧,或许是对答太过有趣,索性就互相隔墙对起诗文来。 主人家大喜,殷勤叫丫鬟伺候笔墨:来这场宴席的有不少文人墨客,只要留下墨宝,不就是一笔财富么?再者这一场宴席因着赛诗的缘故变成了雅集,对自家名声也是大大有益。 那荆如容居然也来了梅花树边,欣赏梅花,眼见着顾家几人出风头,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屑,瞥了围墙那头好几眼终于沉不住气开口:“几位姐妹比我年幼,我应当劝劝,这闺阁女子讲究不显山露水,你们这般出风头,对女子名声大大不宜。” 米元心才懒得理她,只鼻孔里哼了一声,就扭过头去不搭理她。 六娘子毕竟还有点文人脾气,笑道:“这位娘子哪里话?须知班昭续《汉书》、佩金印紫绶、位同丞相,上官婉儿拟诏书、弄权柄,各个都是女子中的楷模,要是按照你的说法这两人必然是显山露水,大大不妥?” 这…… 荆如容被问住,虽然隐约感觉会有坑等着她跳,但为了跟自己之前的言行一致,只得硬着头皮答:“是。” “可是班昭的丞相位是汉和帝、邓太后给她赐下,上官婉儿的权柄是武帝、中宗赐予她,若按照你的意思,这四位皇帝可不就是大大的不妥?”六娘子早就瞧她不顺眼了,笑道,“荆娘子口口声声要安分守己,怎么连君王都不尊?” 惹得院子里窃笑声一片,倒是荆家另一位庶女面露紧张,如今皇帝日渐多疑,天天流放大臣,万一不尊君王的话传到了皇帝耳朵里,只怕自己家可要遭殃! 她赶紧上前来拉荆如容,可荆如容却厌恶得躲开了,两人都是庶女,但平日里并不对付,只哼了一声道:“说到底你不过是看书多所以狡辩罢了,须知女子无才便是德,看什么书呢?平日里多做些针黹女红这才是女子之道。” 院子里有两位上了年纪的老夫人、夫人不由得点头,看向荆如容的面色也多了赞许,就是荆如容自己也不由得自得:她穿越以来靠的就是针黹女红,讲究守拙、守礼,才能让自己在婚嫁市场上有容身之地。 顾一昭也见不得她反复刺自己妹妹,变出言维护:“荆娘子口口声声女德女容,却不知《女诫》就是班昭所做么?” 荆如容愣在原地,她还……真不知道。 她穿越过来就不爱看书,嫡女所谓女德女诫也不过是自己平平无奇的遮羞布,虽然读着家学但在课间并无多少积累,只贪看来借读的高门子弟认哥哥罢了,自然是没留意平日里所读女诫的作者是谁。 她脸上神色青一阵红一阵,不安看向四周,按照荆如容的脾性自然是不做出头鸟,找个旁人来替自己说话,于是她使了个眼色,她的手帕交郭达雅就默契开口,半天才憋出一句:“听你们说这位班昭是邓太后抬举,那说不定也只是借名出书呢,再说了做太后的最应当是将基业平平顺顺交到子孙手里,自己做什么出头鸟?” 顾一昭看她一眼:“这位娘子好大的口气,身为女儿家倒看不起女儿家?邓太后虽然未如吕后般被列入本纪,但也临朝称制,以‘女君’之名亲政,这位邓太后的子孙皇帝都尊敬她为长辈,反倒是你个外人对她指手画脚,当真是笑掉大牙。” “好了。”荆如容眼看形势不利,赶紧拉拉郭达雅衣袖,小声对她开口,“何必理会一个小庶女?”,她刚才站出来劝导女德是为了给各位夫人和围墙那边择偶期的少爷们留下个好印象,可不是为了留下什么恶名。 “庶女又如何?”顾一昭看她,“总比身为庶女又以亲娘为耻的人强吧?” 她言语间讥讽意味十足,旁边的女眷们都会心一笑,当下就有夫人们八卦起来,原来这位荆如容的庶母去得蹊跷,据说背后有嫡母的手笔,她却为了权势认贼作母,这养育恩情抵不过嫡母的权势。 又听说她祖母的侄女苦于家中婆母蛮狠,荆如容就给出主意寻了两位美貌女子做公公妾室,让婆母在斗妾室的路上疲于奔命,无暇顾忌为难儿媳。可是话说回来,她自己的亲娘就是这样被主母寻来的,最后死于主母和宠妾斗法,这人连半点亲娘的苦痛都不顾及,何其凉薄。 当即原本看荆如容的夫人们目光也都连着摇头,这样背信弃义的女子连亲娘都可以舍弃,还有什么不可舍弃的? 七娘子也跟着开口:“我见适才有奴仆给荆娘子倒茶,因为茶水烫了你的手,你的丫鬟就对人家骂了几句,说要拖下去打死,你半点都不改色,可见平日里对仆从喊打喊杀惯了的,却没想到连我姐姐这般的官家女都入不了你的法眼。”,她平日里话不多,可是护五姐护得紧,看有人欺负自己姐姐就也跟着帮腔。 荆如容看了一眼七娘子,似乎很惊讶她的天真:“她们是仆从,自然是要守本分,我也会给她银钱。反倒是顾家娘子怎得不懂这个?莫非是破落了的寒门小户?”,以扇遮面,偷笑起来,才觉自己挽回了一点高门大户的尊严。 “难道给钱就足以对人为非作歹么?”顾一昭皱眉,“须知王安石之流的宋朝大臣皆不愿意坐轿子,认为坐轿子人力当做畜力一般是对百姓不尊重,你这般对人家仆从打骂肆意,就算是皇家都没有这样的道理。”,她真到了古代才知道封建社会还是很尊重百姓和仆从生命人身安全的,寻常读书人家也都以待奴仆仁厚为荣,也不知道这荆家怎么教育的孩子? 夫人、老夫人们都点头,心里默默将荆家、荆老夫人娘家邓家都列在了择偶黑名单上,须知积善人家有余庆,做主家的居于富贵之地而肆意妄为,只怕富贵也不长久,这样人家的女子聘进来只是糟蹋子孙福报,还是莫要娶进门的好。 荆如容也看得懂些眉高眼低,顿时跺跺脚,收起她的扇子:“顾家也不用如此指责我,须知你家姑母和堂姐一一大归,嫁出去的女子不懂以夫为纲,不懂规矩不安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再有你父亲如今屡屡被上官驳斥,恐怕你顾家也笑不到什么时候去!” 荆如容的爹在吏部做员外郎,言语之间说起顾介甫很不屑,认为他必然会倒台,所以荆如容这会觉得丢人时就都带了出来。 就在这当口,围墙那头却传来说话声,听声音应当是那位子竣:“绿萼梅开得实在清雅,疏影横斜水清浅,说来我幼时曾随家父外放数年,离乡背井于穷乡僻壤,当时也怀念家乡,然而花开花落自有时、守得云开见月明。世事如流水,总有峰回路转之时。” 这是委婉在安慰顾家。 六娘子不由得抿嘴一笑,这人虽然是个碎嘴子,但到底还是个不落井下石的正人君子。 荆如容还待要说些什么,忽然听得外头有人说:“厉大人来了。” 顿时男眷女眷都安静下来,大家一起往前头迎宾,荆如容期待着今日结识的夫人、小姐们来招呼她把臂同去,然而夫人们今日都显得很是冷淡,只顾着自己前去,对她避之不及,好像她是什么有毒的存在一般。 顾一昭看她一眼。这人是个精致利t己的阶级捍卫者,掺杂着社会达尔文主义,也就是在她那三分地能充充体面人,可到了外面这样的人自然是人人避之不及:谁想要一个心狠手辣视人命为草菅的朋友呢? 外头大伙儿已经八卦起了厉大人,这位厉宁隼今年四十多,据说是从边地军营一路厮杀上来的狠角色,得了皇帝青睐从军中一跃进了锦衣卫,如今是皇上身边的红人。 这段日子皇帝多疑,处处查抄大臣家底,自然有不少人唯恐得罪了厉大人,因此处处维护。今日来赴宴的是他的母亲,听说是福建人,主人家已经早就将备好的凤凰排翅、海鲜线面糊、佛跳墙等福建菜都端上去,陪着笑脸只服侍她一人。 有了这个插曲,大家就没在议论荆如容,只不过人人都知许多家宴席名单上自此就没了她的名字了。 说也凑巧,厉老夫人一口福建腔,不会讲官话也听不大懂官话,主人家询问谁懂福建腔,五娘子六娘子当仁不让上前,毕竟四姨娘和家里一些仆从都是泉州府人,听来听去也能略懂些。 老夫人很和蔼,又感激两位小娘子,等回去后就叫自家仆从送来了礼物,感谢她们二人,顾介甫大喜,又借此机会攀附想攀附厉大人,奈何礼物送去就如泥牛入海,只好叮嘱女儿多跟老夫人往来。 顾一昭也存了心思想多条人脉,就跟老夫人就此往来起来,捎带着还结识了不少贵门女眷,她能屈能伸,又有前世的高情商,也混得如鱼得水。 过些日子家里纷纷传来了喜信,怀孕的大嫂褚云溪生下了一个女儿、大姐、二姐也相继怀有了身孕、木兰也在李家站稳了脚跟,昔日对她横吹鼻子竖挑眼的婆母如今也渐渐对她有了好声气。 “当初大嫂抽中的竹签里说未结黄金子,先开白玉花,没想到还真是应验了。”七娘子笑。 “三姐姐的竹签也中了啊,说她蜀地名花擅古今,这不就随着姐夫去了蜀中?听说姐夫做官很有声望,说不定过些日子她就是赫赫有名的官太太呢!”,毕竟一母同胞,六娘子还是很惦记三娘子的。 “那六妹呢?当初说的诗句也能应验?”大家坐一起取笑六娘子。 玩笑也当了真,没过两天,户部侍郎周家就来提亲,原来家里少爷周子竣当日看中了六娘子所画的寒梅图,心仰慕之,周夫人也在当时看中了六娘子,母子俩回家一说都觉得六娘子好,当即说动了官媒来提亲。 周家没有太多钱,但难得是清贵,祖上曾经出过帝师、太子少保这样的人物,还有一位本朝的大儒,可以说有周家这块招牌在,只要不谋反忤逆,周家能保个四五代荣华。 庶女上青云 第139节 六娘子一开始就愿意,不过还是闹着出了好几道题目给周子竣为难他,周子竣回得有来有往,两人小儿女一般凑在一起鸿雁往来个不停。 自然而然,两人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第105章 六娘子出嫁,崔氏和四姨娘感慨:“这姻缘难定,谁知道得来从不费功夫。”,先前顾介甫给六娘子也寻觅过婚事,却都不及周家好,谁知道毫无根由就高嫁进了周家。 后来才影影绰绰知道先前那位吏部员外郎家的荆如容当时也意在周家,怪不得当时她宁可放下贤惠的名声不要也要与顾家女儿斗嘴,出了这件事顾家人自然是,听说被说亲了一位鳏夫。 “到底吊桶已自落在他井里,是他的就是他的。”四姨娘笑嘻嘻凑趣,不过转念又蹙眉,“这五娘子的婚事还不知道落在何处呢!” 顾家适龄的女儿如今也就剩下了五娘子和七娘子两个,老爷对七娘子讳莫如深,只怕剩下的就是小五了。 太太就开口:“曹大太太来提起过,她娘家的外甥仲正初,如今进士及第,授监察御史,仕途得意,只一条,他眼界开阔,寻常娘子不入他的眼,颇有些狂傲,可那日诗会上见了五娘子舌战群儒,起了仰慕之情,问我是否有意。”,说着将案头放着的一枚拜帖推过去:“喏,过几天邀请我带着五娘子去赴宴呢。” “真的?”四姨娘欢喜不已,笑逐颜开后又犹豫,“曹大太太……先前曹家不是……” 她讨好冲崔氏笑笑:“先前那个曹公子也是恨不得吹到天上去,吹得这里好那里好,跟神妃仙子一般世间无双,结果呢?是个银枪蜡样头,他娘居然是那等人物!白眉赤眼胡闹,我瞧着骚不答的不入流得很,恐怕这仲家……” “放心吧,我比你还担心呢。”太太端起桌上一盏老君眉入喉,“我已经托我娘家二嫂打听过了,这位仲公子爹是朝中重臣,娘是个知书达理明事理的,断然不会像曹家三太太那般无礼。” 四姨娘松口气:“太太别多心,我知道您定然能将小五安排得妥妥当当,只是这孩子姻缘多磨,我也是心急。” “谁不急呢?”太太摇摇头,“只盼着这次能好。” 见面后两家都极为满意。 顾一昭是在曹家大太太订的酒楼齐楚阁儿里与仲正初打了个照面才知道这是自己的新相亲对象,不由得想笑。 几位长辈也是煞费苦心:曹家大太太在外头酒楼里宴请崔氏,她娘家嫂子仲太太则假装正好路过,姑嫂两人惊喜相遇,随后仲太太就让陪着自己的儿子仲正初拜见伯母和顾家妹妹。 这样一来,万一两人瞧不对眼也传不出去什么闲话,更不会驳了谁家面子,可谓是周全。 或许是相亲经验多了,顾一昭如今还能表面佯装害羞行礼告辞实际偷偷看了好几眼仲正初。 仲正初一看就凌然正气,长着一脸国泰民安的脸,看着他就想起了电视里天降正义的检察官,浑身散发着凛然的公道大明。 顾一昭行礼后就站在后面做鹌鹑状,不过竖起耳朵偷听仲正初跟老夫人、崔氏闲聊,虽然他很是礼貌周到,但顾一昭还是听出了那股压抑在家常对话里的傲气。 他傲气也是应该,家世优渥、少年状元、直升御史、圣眷不断,又成为了监察御史,监察百官、巡视地方、纠举刑狱、肃整朝仪,只怕镇日里只有旁人求他的份,没有旁人求他的份。 顾一昭虽然能理解他的傲然,但自己并不打算找一个这样的丈夫:仲正初就如那些高校毕业后就直接进了部位的年轻公务员,他的傲气根植于象牙塔中,不谙田间地头,这样的傲气感觉如天宫里的玄墀扣砌、青琐丹墀,美则美矣,贵则贵矣,不接地气。 于是在长辈们将两人支使到楼下去钓鱼仲正初私下里询问顾一昭平日里爱好时,她笑眯眯作答:“小五不才,平日里喜欢跑马游街,常常日上三竿才起身,又醉心打理商铺,每日做梦都是钱生钱,是个大大的俗人。对不起母亲对我的教诲。” 又爱财又野,完美躲开这类“学而优则仕”检察官型男性的择偶偏好。 可是她没想到仲正初闻言居然是眼前一亮,在这日之后居然就认真请了媒人来给顾家提亲。 顾一昭纳罕。 先前自己的几朵桃花,有的只为攀附权势,有的更看重兄弟情义,有的母亲控制欲极强,正经却没有一朵。也不知道这位检察官兄为什么? 她当然婉拒,再加上朝中事波谲云诡,顾家和仲家立场不同,顾介甫也就对这门亲事不大热心了——他如今就剩下两个未嫁女儿了,当然要打好每一张牌。 眼看仲家有眉目了四姨娘明事理了许多,主动在太太跟前问起了二娘子:“也不知道如今怀孕要不要妾身代表太太去看看?” 二娘子怀孕,崔氏格外高兴,她早就派人准备了稳婆、接生婆、年长的奶娘、各色药材等,流水一般送到了卢家,只不过鉴于顾介甫站错三皇子队的事才没有去亲自探望,唯恐言官因此诟病女婿跟顾介甫走得近,耽搁了女婿前程,因此听说四姨娘要去也连着摆手:“算了,等过一个月风波平息些我再去探望曦宁。” 只是京城中的风波一波连着一波,先是萧辰再次升官,却又回了西北边陲。五皇子和四皇子分别被封王派往楚地和齐地,顾介甫这个左侍郎虽然没被贬谪但也坐起了冷板凳,境况大不如前。 反倒是顾一昭在京城如鱼得水,帮顾介甫处理各方异动,翻看各路送来的消息邸报,还有结交各路贵妇人,从她们的家事中窥探圣意,推测可能的朝中之事走向。 顾介甫十分感念,从前他推敲朝政有内外两条线,如今内院又多了得力助手,从前崔氏也能从内宅交际获得不少消息,不过顾一昭能与闺阁女儿们相处,孩子们玩耍要比大人稚嫩得多,许多消息也不会遮掩,很快就能被五t娘子获取。 没过几天,米家居然被抄家。 米家是三皇子得力干将,他家被抄家,只怕皇帝对三皇子是彻底死了心,原先那些还因为三皇子没被处死而怀疑皇帝对三皇子抱有希望的大臣,如今全都明白了圣意,越发夹起尾巴做人。 也是不巧,抄家时顾一昭正好在米云心跟前做客,就听得外面丫鬟呼天抢地:“娘子,不好了!外头闹兵乱了!!!”,米家盛极一时,丫鬟都在富贵乡中长大,是以她家丫鬟看见兵丁还以为是闹兵乱,根本想不到是抄家。 顾一昭赶紧与米云心起身,带着丫鬟要往暗格多,一边听外面兵丁已经呵斥了起来:“圣上有令!锦衣卫出行!五城兵马司协理!不得冲撞!” 两人这才醒悟到是抄家。外头的兵丁们呼喊着封锁各房,不顾丫鬟们的哭叫将她们驱赶起来,又用石头砸掉梁柱、墙壁夹层、假山、地窖各处,四处翻捡。 电石火光间顾一昭赶紧抓住米云心的手:“赠我些珠宝首饰!”,米元心先是一愣,随后从珠宝盒里手忙脚乱拿了些首饰塞到顾一昭和丫鬟手里。 兵丁们已经走到了正堂,山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走到前头出面跟兵丁交涉:“放肆!我家小姐是吏部左侍郎顾家的家眷,小姐本人有乡君诰命,在此做客,你们不得无礼!” 兵丁一听是乡君,客气了不少,不过话却毫无转圜余地:“客人都去一边,一会验明了身份送你们出府。”,叫她们去外头一处花厅候着。 顾一昭却不走,认真道:“各位执行公务是应有之义,不过还不如叫管家自己驱赶,你们查漏补缺对着名册核对,反正现在外面各处都守着也跑不了人,不如节约兵力守着要害处。”,眼看抄家无可避免,不如让米元心免除被驱使的命运。 那些衙役兵丁们对视一眼,打头的那两人商量了一下,便点点头,不过依然凶神恶煞训斥米家丫鬟:“叫你家主人家驱赶诸人到正门处。”,说罢就去倾囊倒箧搜刮财宝——比起抓人自然是趁着上级不注意中饱私囊才是正道。 眼看着米云心免除一劫,米家的小丫鬟才算松了半口气——衙役们恶狼驱虎一般凶恶推搡着小娘子们,自家小姐哪里受得了那屈辱? 顾一昭赶紧吩咐她们:“你们分别派人抢着去各处通禀消息,剩下的人都陪着你家小姐,我们一起去前门。” 米云心懵懂之后便也回过神来,只将贵重的物件都托付给顾一昭,然而夹带有限,也只是几件随身首饰罢了。 整个米府都被圈禁了起来,内外竖了朱红栏杆,外头则是凶神恶煞的士兵们在呼和,女眷们都被集中汇聚起来驱赶到大厅,毫无任何尊严,当中还有女眷哭诉:“外头爷们造孽,干我们内宅何事?天可怜见,我们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不知道啊!” “外头的外室花娘你们不抓倒抓我们这些内宅妇人,男人们大凡顾惜内宅哪里会作恶?如今出了事让我们连坐,倒是外室们裹着金银作壁上观,哪里有这道理?” 顾一昭摇摇头,权利争斗无情,始作俑者三皇子也不过是流放东北,保全了性命,反倒是他们这些小虾米要被砍头流放,话说回来她不知米家冤枉与否,只站在朋友角度希望保全米云心不要被衙役们折辱罢了。 她原本还以为自己要在这里耽误好久,谁知道有位穿着罩甲,戴着盔帽的兵丁特意来吩咐:“厉大人说了,让顾家人回去。” 衙役们似乎很畏惧兵丁,查明情况后就放了顾一昭回家。顾一昭思忖,那兵丁应当就是时下的锦衣卫,厉大人就应当是厉老夫人的儿子了,那他是看在老夫人面子上么? 回家后顾介甫惊魂未定,连连叮嘱女儿:“不得再与乱臣贼子往来。”,一边急着去烧书信。 顾一昭却没当回事,只吩咐外头自己的高大义和豆蔻几人帮忙探听消息,又叫丫鬟赶紧缝制衣裳。 如今枝头梅花初绽,刚过春节春寒料峭,外头还冷着呢。丫鬟们将新冬衣挑了出来,顾一昭一看就摇头:“这锦帽貂裘的,一送过去就被狱卒收了,不如成衣铺子里买些寻常人家用的。” 买回来之后又加絮了些厚实的棉花进去,外头一层却拿了芦花絮做遮挡,外头又叫丫鬟从仆从房里拿了脏衣烂衫缝在外面。为了转移目标,又照样准备了狐狸皮大衣、齐整棉布衣裳,就是让狱卒们搜刮这些好的。 除了衣裳外又准备了碎银子、铜包金、铜包银的簪子、手镯,担心没有饭食,又备了些吃食,四姨娘在旁边热心出主意:“加了猪油、白糖的苏式月饼最好,再加些肘子、红烧肉这样的横菜饱腹。”,都被运到监牢了也不要讲究清雅什么的,大荤保命再说。 再就是跌打、损伤的药膏、妇人用的月事带、干姜片、干参片等药材。拉拉杂杂也收拾了好几包。 这时候米家人已经被押送到了监牢,顾一昭便雇了顶青布小轿亲自去探望,等到了监牢,高大义先出面跟狱卒套近乎。 他本是江湖做派,只简单送出几个火镰后就已经跟狱卒称兄道弟了,再拿了些碎银子相送:“我妹妹跟这家的丫鬟是手帕交,眼看着受苦给送些药,诸位劳烦行个方便。” 这是顾一昭叮嘱他的,这时候就不要以大家小姐自居,免得这些狱卒一听有大油水可捞,反而变本加厉搜刮克扣米云心。 有碎银子可拿,又将酒菜送过去,再说探望的还只是丫鬟,狱卒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难为你厚道,不过只限你一盏茶的功夫,别让上头察觉。” 他们果然也照旧搜刮了一回,顾一昭呈上去的衣服鞋帽,狱卒们伸手就将其中的貉毛皮御风斗篷、裘皮大氅、灰鼠毛的小靴、锦缎的厚棉衣、素绢长袖棉衣这些都搜刮一空,甚至是简单的棉布所做的棉衣也不放过。 顾一昭意料之中:这个年代生产力低下,就连衣服也都是资源,棉布加棉花的衣裳可是御寒的良品,自然是要被狱卒罗掘一空。 待见到米云心不由得大为震撼:所有米家人被简单分为男女分列两边,所有人的衣服都被扒光搜刮,就连白色中衣都未留下,撅天扑地后只给他们每人一件楮皮纸的纸衣遮蔽。 如今可是冬天!监狱牢房窗口装着栏杆透气,与露天没什么两样,这样的天气哪里能这样? 顾一昭赶紧将手里的棉袄递给米家丫鬟:“赶紧给你家娘子穿戴。”,一边歉意道歉:“我备好的其他衣衫被他们右翦左屠,也不剩下什么。” “现如今这境地,姐姐与我客气什么。”米云心被关押得面色惨白,神色已经隐约已经有了颓唐之色,苦笑,“昔日故旧亲友不见,只有姐姐还惦念着当初的情谊能探望我一回,妹妹就是死了这一回也省得。” 唬得顾一昭大惊失色去捂她嘴:“这是做什么?孔子受困于陈蔡之地,姜子牙也曾在渭水落魄,若他们只遇上些险要就寻死觅活,哪里后来的直上青云?” “当真能直上青云么?”米云心叹了口气,眼神像磨损了光泽的玻璃球。 旁边的女眷们都已经低低哭泣起来,有位夫人,应当是米元心的姨娘,反而还算刚强,道:“老夫人、夫人不堪受辱,当日就自戕了,听外头打听消息的人说,老爷被判了斩立决,其余男丁虽然还未判刑,但也是迟早之事……” 那些衙差推搡呵斥,还有人蓄意占女眷便宜,女眷们有想不开的纷纷自杀。 一片哭声中,牢房另一头坐着府里的丫鬟婆子们,她们压根不似从前恭顺,只冷笑道:“活该!横竖我们很快就被卖到下一家了,到时候我们还在富贵乡里,倒是这些昔日耀武扬威的主子们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还不如我们哩!”,说着就走到米元心,竟然不顾及顾一昭在场,伸手就要夺走她身上的棉袄。 米元心又是垂泪,反倒是那姨娘凶狠,一巴掌就将那婆子扇到一边去:“当初苛刻你的是老爷,又不是家里小姐,小姐平日里给救济贫困孤老,给扫地的陈三婆子看过腿伤,还给摔伤的胡大奶奶养了老,你们有良心没有?!” 又扯着脖子骂袖手旁观的丫鬟婆子:“就算小姐如今虎落平阳,可监牢也有规矩,没有哪个阶下囚殴打欺凌另一个犯人的缘故,你若不服,我就唤来女牢头,我们好好说道说道!” 顾一昭也沉声开口:“米娘子与我是好友,我虽然救不出她,可几日后发卖奴婢我却是能买卖的,到时候谁欺负她我就买了回去折磨!”,她沉着脸时候杀气浓重,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仆t从不敢开口。 米云心自己的丫鬟倒很忠心,围着她护卫她,顾一昭就将手里的药和使用方法都交于她们,还叫她们给米元心含人参片:“舌根下含着续气,我给你大姐写信,若是发卖你们我必出面买下你们。再者,外头可还有什么我能做的?” 米家姨娘是个利落人,谢过顾一昭后就摇头:“恐怕连累了娘子,家里的事有幕僚和男人们走动,只给西北的大娘子去封信,告诉她若是阚家容不下和离便是,没必要在婆家看人眼色。” 提到了大姐米云心的知觉才回来了些,给顾一昭口述了几句话,看着神色恢复了不少。顾一昭就再劝她了几句,又勉励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说得直白些,你若不管不顾去了家里这么多人又要靠谁去?” 米家长辈男性砍头充军,女性长辈自戕了大半,有家世的夫人们趁机和离回娘家,剩下的老弱病残放眼看去也就米云心能顶事。 米元心环顾一圈,眸子里才多了些光彩,挣扎着起来喝了一碗肉粥。 她愿意吃东西就说明还有救,顾一昭放心下来,又将自己缝在衣服夹角里的肉干和人参干告诉几人,好歹让她们先顶过这最煎熬的一段时间。 等回到家里半月才等来米家案子的定论,米家男丁基本都没救了,甚至连襁褓里的男童都被流放到了岭南,女眷们也全部随之流放岭南,十年后才可以回京。 顾一昭替米元心担心之余又庆幸:还好没充入教坊司做乐女或是送到边疆军营里去。她又赶紧准备了一批药物和衣服金银,那边米家出嫁的一些女眷也雇了人在旁护送米家人,顾一昭就将东西托付给了这些人,她又应了西北米娘子托付买了一批米家的奴仆,将他们也都送到了米家出嫁女的手里安排。 眼看到了米家出发的日子,顾一昭特意坐车去城门外送她。 米元心已经与先前完全不同,她振作起来了,神色机敏,虽然黑了瘦了但是整个人更精神了,像是经历过风霜的腊梅,整个人都坚定又从容,因着无法说话,她只是遥遥对着顾一昭颔首,做出“多谢”的口型,就被衙差呵斥走了。 顾一昭目送她的背影,叹了口气:所谓宦海浮沉。 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家,她接到了另一个消息:顾介甫邀请了厉指挥使来府上赴宴。 【作者有话说】 呼,终于把周六日的都补上了[垂耳兔头],求一个作者收藏,右上角点进去——本文作者专栏——收藏作者。 第106章 厉大人其人与顾介甫同岁,长相虽不如顾介甫风流英俊,但一身的杀气裹挟着英猛,让人见之神摇目夺。 顾一昭在门口随着家人迎接厉大人,匆匆一瞥,就觉得这人与顾介甫截然不同,还好她这回准备宴席前遣人问过厉家口味、忌讳,因着有厉老夫人这层关系,厉家人倒是没为难顾家。 顾介甫这阵尝遍了世间冷暖,此时能请到厉大人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他笑得殷勤,给厉大人介绍:“这是家眷,几位大的女儿纷纷出嫁,也只余了几个不成器的还在家中。” 厉大人瞥一眼几人。 顾一昭低着头行礼做柔顺状,可后背却觉察到了一丝异样,直觉告诉她这位厉大人正在扫视自己。 庶女上青云 第140节 她还来不及仔细追究,就听得厉大人淡淡道:“顾家宝树金兰,各个都嫁娶得宜,我也略有耳闻。” 一句话就让顾介甫心口提了起来:这位厉大人虽然只是副使,却是杀人不见血的人物,听闻他在朝中命官府上都有耳目,自己虽然谨言慎行,但家里的事已经被他打听得底朝天,说不定还有什么旁的把柄也落在他手里…… 顿时背若芒刺,诚惶诚恐。 厉大人却展露出笑颜,亲自来扶他:“顾大人可莫要多心,听闻顾家世代簪缨,家里有了本菜谱,我这回可是有口服了。” 顾介甫顿时轻松了,笑道:“大人里面请,家里早就备好了。”,后背的汗还没干呢。 先是打压又是亲热,一冷一热将顾介甫的情绪操纵得死死的,饶是他这种老奸巨猾的官场老油子也不由得入彀。 顾一昭在后面看得清楚,微微摇摇头,觉得这位厉大人是个有手腕的。 比起厉大人阴鸷莫测,厉老夫人就慈祥得多,携过顾一昭的手,一边与顾老夫人、崔氏说些家常琐事,什么西边的煤市街有家豆腐坊做的豆腐好,一边说取灯胡同门口的果子行卖得好果蔬,都是居家过日子的讲究,活脱脱一个慈祥和蔼的老封君。 因着她只说福建土话,崔氏还特意叫人招来四姨娘陪着说话:“她祖籍是福建人,正好陪老夫人讲话。” 四姨娘笑吟吟出面,听说被传唤,她特意穿金戴银修饰了一番,进了花厅先趾高气扬与旁边的三太太对视一眼,下巴抬得高高——原来昨天说到今日迎宾时三太太还刺了四姨娘几句,说别看她如今风光得意,可是遇到这种体面场合还是要回避。 三太太气得翻了个白眼,谁能想到崔氏叫四姨娘来迎客呢? 四姨娘原本春风得意,一心想着好好表现多些体面,谁知抬头与老夫人打个照面就愣在了原地。 顾家女眷都没防备,一时只听得廊下风马在北京初春风里“叮叮当当”作响,石榴石门帘凝成一片血红。 老夫人却似乎早有准备,只笑道:“这位与我老家隔壁村一位阿妹有点像。” 四姨娘更是泪水差点夺眶而出,哽咽道:“依婶,我是阮家珠娘,是阮瓷碗啊!” 依婶、珠娘崔氏是知道的,泉州府管老年女性叫做依婶,类似大婶敬称,管年轻的女子叫做“珠娘”,与阿妹类似,意思是如珠如宝的女儿家,可是阮瓷碗又是什么意思? 四姨娘的名字大家都知道,叫做阮涉溱,怎么又叫什么瓷碗? 崔氏心中迷惑,面上却不动声色,可旁边的三太太才不管那么多呢,她看着四姨娘开口嘲笑:“府上的姨娘有些上不得台面,如今贵客在座,到底露怯。你不是叫做什么阮涉溱么?怎得又冒充什么旁人?” 四姨娘看了她一眼,只对太太说:“回禀老夫人、夫人,进府后我改了名字。” 改名?崔氏读过书,立刻就想到涉溱应当是顾介甫改的,出自《诗经》中《郑风褰裳》“子惠思我,褰裳涉溱”的字句,想想应当是两人情浓时顾介甫享受红袖添香的生活,才起了这么个情意绵绵的名字。 老夫人却镇定:“没想到这里遇到瓷碗,她是我隔壁村的小阿妹,居然也有二十年未见了。”,语气里有遮掩不去的惆怅。 顾老夫人笑道:“原来是他乡遇故知,既然是旧识,就更应当好好款待。”,将这场插曲弥散于无形。 待到客人走后,这场插曲自然免不了传到顾介甫耳朵里,想起厉大人特意看五娘子那一眼,他恍然大悟。 顾一昭也在房里问四姨娘:“若只是寻常故旧,娘应当是欢喜,怎么会掉眼泪?”,怪不得老夫人一开始就对自己很亲近,怪不得厉大人会特意看自己一眼,说不定老夫人在第一次见面前就已经筹谋好会面了。 “我……”四姨娘罕见羞涩起来,拧着刺绣着蝶恋花忍冬藤蔓的湖蓝底丝绸腰带半天不说话,半天才说了一句话,“从前我们有过婚约的……” “?” “是与厉宁隼。”四姨娘扭扭捏捏,“他在我隔壁村,我爷爷在世时与他家结了婚约,他家是军户,免除杂役日子也过得很殷实,原本家里已经出了三个兵丁他不用当兵,可他伯父死在了外面,他只好去卫所服役,原来说好了回来娶我,可我等不来他,家境中落,兄长将我卖了,就再没消息了……” 她说着说着眼神中就浮现出怀念之色。 顾介甫虽然长得好又有权有势,可毕竟当年她与厉宁隼青梅竹马,两个人自小就在田间地头捉田螺、摸黄雀,烤了鹌鹑撕着吃,她嫌鹌鹑没肉,他就将鹌鹑拎到集市上贩卖,买回来一刀猪肉拎到阮家,又害羞不说话,进门将肉放到堂屋扭头就走。 阮家阿妈追着他问,一来一去拎肉的麻绳断了,肉掉在地上,他才回头帮忙拾肉,闷闷开口:“给阿碗的。”,说罢耳根子都红了,惹得大人们哄笑不已。 可他一去五年不回家,阮家人也搬走了,没有人来提亲,阮家人就默认这门婚事不作数了:说不定厉家小子早就死在战场上了。 被贩卖时四姨娘也死了心,反正厉宁隼死了,不如好好振作过以后的日子,乡下人对生死看得淡然,死人很容易,寡妇也没有守着的道理,他死了她还要好好儿活下去,吃很多肉呢。 在顾家金尊玉t贵锦衣玉食过去的旧人就更淡忘了,只是在吃鹌鹑时手会一顿,想起从前有这么个人,耐心从鹌鹑骨架上撕下那点子塞牙都不够的肉,攒到一小把再递给她。可宝璧琥珀映光芒、鲜鲫银丝脍香芹碧涧羹,满目的富贵,从前那个影子自然也就消散一空。 顾一昭恍然大悟。 原来顾家所有孩子名字里都有个宁,曼宁曦宁星宁时宁晚宁,唯有顾一昭除外,当时四姨娘的解释是因为自己父母长辈名字里有这个字,忌讳这个字所以没起这个宁字。 却不想其实是娘亲的未婚夫就叫这个宁。 “今日这一场会面瞒不过爹爹,若他震怒该如何?娘可想好了怎么应对?”顾一昭对娘的旧情没所谓,只帮她想着应对之道。 四姨娘此时却大无畏起来:“我管老爷怎么想呢!横竖婚约不是我违背的,进府也不是我自愿,当姨娘更是迷迷糊糊,哪里能怪我?” 她自己冤得慌,这违背婚约是那个不成器的兄长所为,跟她有什么关系?兄长提脚就将她卖给了人牙子,她哪里来半点反抗余地? 顾一昭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娘只要一口咬死不知情就是,本来嘛,您也不知情。” 别看顾介甫三妻四妾,他可不会允许姨娘们有私情,若是四姨娘的未婚夫是田间村夫,这回抖落出来就算两人根本没什么,顾介甫也不会让那人好过。 如今厉大人是指挥使,顾介甫不能伤害到他,可他将怒火发泄到四姨娘头上怎么办? 再者厉大人当初被抛弃耿耿于怀,万一想报复顾介甫怎么办?顾介甫想转移仇恨将四姨娘惩罚一顿给厉大人交差怎么办? 顾一昭越想越担心,当天就命令人套车去拜访厉老夫人,想让她从中说和。再者又派了几个自己安插在上房的心腹丫鬟去探查顾介甫异动,看他有没有什么举动。 厉老夫人倒很慈祥:“当年的事我也知道瓷碗是被迫的,她上有父兄,哪里做得了主?” “您说得对。”顾一昭赶紧附和,“她也是命苦,若是买走她的人家打骂虐待,或是卖到歌楼舞榭,说不定连尸骨都没有了,哪里还有今天的日子?”,力图让她明白四姨娘也很悲惨。 厉老夫人还残存着庄户人家的朴实,倒也能共情四姨娘:“是哩,苦命珠娘,还好她运气好,是菩萨保佑呢。” 眼见着厉老夫人的意思是不追究逃婚之事,顾一昭才松了口气回家,只要厉家不追究,那顾介甫巴不得掩过此事呢。 谁知等回家后就听丫鬟禀告:“老爷说要小姐过去一趟。” 顾一昭进了书房,还没站稳就听顾介甫开口:“小五觉得,嫁给锦衣卫副使如何?” 顾一昭眼前一黑。 【作者有话说】 先补上昨天的,一会再更一章[比心] 第107章 顾介甫知道了厉宁隼与四姨娘的往事后,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奇货可居。 厉宁隼虽然已经40岁了,但在顾介甫眼里,他至今尚未婚娶,女儿嫁过去就是从三品的诰命夫人,何况厉宁隼可是手握重权,想抄谁的家抄谁的家,这是个难得拉近乎的机会。 因此就提出了让女儿嫁过去,反正厉宁隼这么久都未娶亲,说不定对四姨娘还有些旧情在,自然是更加会照应四姨娘的女儿了。 他盘算来盘算去,就是没想到五娘子早已经将他的书房渗得底朝天了。这消息没过半天就送到了五娘子跟前,除了高升媳妇,还有个书房里伺候的哑巴小丫鬟也来报信——那小丫鬟是顾一昭从回京路上救出来的乞儿,亲妹妹也多受顾一昭照拂,自然早就投靠了顾一昭。 顾一昭知道后摇摇头,不予置评,先着实布置了一番。 顾介甫先是与自己的幕僚商量此事,谁知最亲近的一位幕僚孙智连连摇头:“史书里写过,前朝也曾有许多官员与权臣结为儿女亲家,初时风光无限,可亲家倒台他也免不了受牵连……锦衣卫虽宠逾华衮之赠,但蜂房水涡,恐怕顷刻就能倾覆,至时……” 顾介甫果然犹豫起来:这历来锦衣卫指挥使的确风险很大,今日还为皇帝手中刀,明日就为阶下囚,他结亲可不是想跟着厉宁隼倒霉。 孙智见顾介甫踯躅,自己悄悄松了口气。顾介甫忙于政务,下头这些门客这几年衣食住行都是由五娘子打理,自从五娘子接手后,他的待遇大大好转。 原来拿的银钱都是固定粮食,有时候经手的管事黑心些,还会收到陈粮坏粮,需要他自己去米铺将米换钱。 可自打五娘子接手,直接换成了银钱给他们,而且端午发粽子、九月送灶饭,春冬多了两身衣裳,而且看他母亲病了还出钱给他母亲求医问药。 这一番下来虽然没比从前多多少银两,但让他心中充满了感激,何况门客梗着春秋以来的“风骨”传统都不会直接跟主家提要求要钱,可五娘子见他母亲生病亲自去求了顾介甫要了50两银子给他,让他母亲安然活了下来。 有这样救命的恩情,昨天五娘子来拜托他如何打消顾介甫念头时,孙智一下就应了下来:五娘子算是他半个恩人,帮她推掉一门婚事也不影响顾介甫前程,不算不忠义,所以他必然要全力以赴。 “是啊。”顾介甫的一位门生陈和也开口,“学生听闻指挥使大人虽得圣心,但朝中对他不满者甚众……谁不知暗中议论他手段酷烈呢?听说他树敌无数,平日里对他无法,可对他亲家就两说了。” 陈和也是昨日收到了五娘子的传信,他作为一介穷书生,多亏了五娘子引荐才能拿着大少爷的拜帖拜到了顾介甫名下,从此有了固定的门派,能得顾介甫庇护。 而且做了门生之后才发现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顾介甫名下门生太多,哪里能轮到他出头啊? 是五娘子与他对谈,承诺今后等自己出嫁就将他请来做幕僚,若自己嫁了高官也能靠着夫家娘家的力量一起来提拔他。 陈和看中以后的利益,自然与五娘子相得益彰,帮她退亲这件事自然是鼎力相助。 连连阻挠,顾介甫那些心思也就消散了七七八八,心神不宁进了后宅,想与崔氏商量,崔氏闻言先是大喜:“小五的婚事终于有着落了。” 可思忖片刻后就蹙眉:“老爷啊,您要为一个小庶女赔上自己清誉么?” “?”顾介甫纳罕。 “正所谓清渭浊泾,老爷您素来被视作士林清流,若与厉家结亲,恐被言官非议,说老爷攀附鹰犬、有损清名……而且,陛下若疑心老爷与厂卫过从甚密,反而适得其反。” 崔氏温温柔柔给他端上一盏醇厚的杏酪酥:“我看啊,这婚事对五娘子而言是实惠之至,可您作为亲爹又没有多少好处,您又何必为了一个小庶女牺牲如此?我们家的曦宁可没见您这般抬举呢!我看啊,您到底还是喜欢四姨娘。” 说着偏偏身子,很吃醋一般。 顾介甫好笑:“哪里呢?当然是我们的曦宁更受看重。我也不过是一说,哪里就一定让小五得这好处?” 崔氏心里松了口气:小五来寻她要她帮忙时,她还当小五是想多了,却没想到顾介甫真存了这心思。 若不是小五机智早做打算,岂不是要稀里糊涂被嫁给40岁的老男人了? 想到这里她就恼火,本来是想亲手挖一勺杏酪递过去的,心念一转,转动调羹,将那雪白杏酪转得支零破碎才递过去。 顾介甫丝毫未察觉,乐呵呵接过开吃,杏仁酪芳香扑鼻,吃进嘴绵密软滑,滋味是醇厚的杏仁和奶香,不由得赞道:“好稀罕的吃食。” 太太旁边的丁香适时开口:“都说曲有误周郎顾,老爷与周郎也不差什么,这杏仁酪不是厨房里寻常做的,是五娘子自己所做,她说厨房做得粗糙,自己碾了杏仁又用纱布过滤,做出来细腻绵密。” 顾介甫想起自己的案头,的确常有五娘子送来的点心,这么想想,又觉得还是应该听听这个女儿本人的建议,自己觉得这门婚事好,可万一她不喜欢呢?再说从前也承诺过她,让她婚事自主,怎么就忘了呢? 还没吃完杏仁酪,老太太那里派人来传讯:“近日老夫人总觉心悸不安,今日去了寺中求签,竟是下下签……叫老爷、太太这里最近有什么事情都先放放,莫要触了霉头。” 崔氏心里明白,这是五娘子又寻了老太太做主。自打上次五娘子救顾依音出了火坑之后,老太太就对五娘子格外疼爱,帮这一个小忙不算什么。 就算后续顾介甫还要再坚持这门婚事,只要老夫人站出来反对,出于孝道顾介甫就无法反对。 不过顾介甫听完传信最后那点t主意都打散了,老夫人笃信宗教,顾介甫虽然不全信,但如今人人反对,他自己也觉得这门婚事没必要。 这桩婚事就这么不了了之,顾介甫还以为是自己想明白的,殊不知背后全是五娘子的手笔。 过两天厉宁隼居然派了官媒来提亲。 官媒进门开口,顾介甫就已经想好了托辞,谁知官媒开口顾介甫差点掉了瓷碗:“听说府上有位暂居的老乡名唤阮瓷碗,性格贞静,厉大人心生爱慕,特意上门求娶。” 阮瓷碗? 是谁啊 顾介甫要思忖片刻才想起来,是四姨娘! 从前四姨娘刚进门时曾说过自己名字的由来:“家里穷,最好的碗是陶碗,那还是地主家娘做八十大寿积德行善发的福碗,早就摔掉一角了,还补了继续用,家里人想着若是能用到瓷碗那该是多大的福气啊。” 惹得顾介甫大笑:“以后家里的瓷碗由着你摔,别说瓷碗了就算玉碗玛瑙碗也摔得。” 他嫌弃那名字土气,给她比照着《诗经》起了个文雅的名字,早就忘了这名字是谁了。 庶女上青云 第141节 如今骤然被提起,不由得发愣:一个女人而已,还是个姨娘,至于么? 他忍不住开口:“是求娶?” 一个别人家生儿育女过的妾室,如今年华与美貌都不在了,但厉宁隼这位三品大员还要求娶她做正妻。 顾介甫怀疑自己的耳朵。 “是求娶,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做正房夫人!”官媒不明就里,只当真是府上暂居的孤女,笑得眉开眼笑。 顾介甫先是觉得荒谬,又觉得厉指挥使荒唐: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像鬼迷心窍的少年郎一般冲动行事? 若是自己。 若是自己…… 顾介甫想起记忆里那个空谷幽兰般的身影,想起只因为模仿她就盛宠二十年的大姨娘,不由得苦笑。 若是换成他,只怕也会如此行事。 官媒还在滔滔不绝:“这位姑娘可是好大福气,这嫁过去就是从三品的官太太,府上也有福气,以后就能与锦衣卫攀亲事了。” 昨天锦衣卫上门,官媒差点吓死,听说是说媒才笑逐颜开:自己也能借此跟锦衣卫攀上关系,城里那些地痞流氓若寻自己找茬时可要掂量掂量。 太太和老夫人被这么大的变故惊得瞠目结舌。 顾介甫却大笑起来:“好!好!好啊!”,这门亲事一旦结成,他进可攻退可守,进呢,就可如宋朝时的铁匠龚美,将妻子刘娥认作干妹妹,献给襄王做妾室,日后襄王登基,刘娥做了皇后、太后之后,龚美也跟着发达,做刘娥的娘家人升官发财。 退呢,反正四姨娘与顾家没血缘关系,就说她是外头来投奔的孤女,老夫人投缘养在身边,还给她出了一份嫁妆,就是抄家九族里都没有这一项。 堂后四姨娘正跟顾一昭坦白呢:“上回他来家里后,就有小丫鬟来传话,骗了我去后院见他,他说要娶我,问我愿不愿意。” “那你愿意么?”顾一昭没想到锦衣卫还真如传说中一般无所不能。 “当然是愿意的……”四姨娘没了往日的洒脱,半天才红着脸点头。 顾一昭哭笑不得:“您若是早说,我哪里还要折腾这么一圈?老爷想岔了,要将我嫁给厉大人,我还使了些手段。” “还有这事?”四姨娘担心到拉起女儿的事,“这死老头子!” 想想她又展颜一笑:“以后娘嫁过去就是你的娘家,也能给你撑腰了,不会只靠着你一人照顾我,以后我也能照顾你了。老爷要再给你乱点鸳鸯谱,还要先问问我愿不愿意。” “我以后也给姐姐撑腰。”旁边七娘子跟着开口。 “你呀,先别想这个。”顾一昭亲热拉起她的手,又看向四姨娘,“娘,您是真心想嫁是么?可千万莫要为了权势嫁人,如今我也略有些手腕,若您不想嫁我定然能想法子将您送出府去,别管什么锦衣卫,我也不怕!” “我们小五如今也长大了。”四姨娘笑,“可我这回啊,真是自愿的。都说初嫁从亲再嫁由身,娘这回嫁人,是真心实意想做个新娘子,我还没穿过红嫁衣呢!” 原来娘真是自愿,顾一昭放下心来,不过还要问她:“您想好了?这嫁过去可能有摩擦,男人可能会后悔,到时候害得您伤心如何是好?” “伤心就伤心罢。”四姨娘满不在乎挥挥手,“横竖我先前享受过了,他多年不娶还等着我,又是三品大员,娶我个妾室,话本子里都不敢这么演!我知足得很!嫁过去吃香喝辣能享受一天都算赚到!” “就算只是场戏我也要天天咧开嘴大笑,笑得我脸麻为止。” 她能这么潇洒豁达进退自如,顾一昭就放下心来,还是不停叮嘱她:“您也不要受委屈,若是厉家不好您和离就是,女儿有法子给您撑腰。” “好好好,我们小五如今也是娘的娘家了。”四姨娘开心得笑,笑得泪花都出来了。 也不知道厉宁隼使了什么手段,帮四姨娘洗白了身份。 顾家的四姨娘某日被太太送到了苏州府看园子,府上又来了一位暂时接住的阮娘子,没住两天,阮娘子又被送到府外一处别院待嫁。 顾一昭也跟着去了别院帮忙筹办嫁妆,厉大人日后会不会变心不知道,不过如今说句公道话,他是真不错,一摞房契、地契叶子牌一样放在檀木盘里端进来,成箱的金银首饰装着红木大箱抬进来,京中时兴的衣裳铺子流水一般进来给四姨娘量体裁衣,单是嫁衣就请了三家最顶尖的绣娘来绣——因为四姨娘懒得自己绣嫁衣。 顾介甫作为娘家人,居然也让顾家备了一份厚礼过来,这当然是借机巴结厉宁隼的好机会。 四姨娘一下就拥有了几万两银子的嫁妆,说得夸张些,居然比城里一些贵胄家庭的女儿家嫁妆还要丰厚。 说也奇怪,四姨娘那么爱财如命的人,如今却半点都不看金银首饰,只安安静静在窗前画画、做针线。 顾一昭问她为什么性情大变,四姨娘歪脑袋想了想回答:“原先我心里像是漏风的口袋,怎么装也装不满,空得厉害,吃许多山珍海味、搜刮许多财宝都觉得空荡荡,可如今就像袋子终于打上了补丁,不但满满的,还觉得要溢出来一样高兴。” 【作者有话说】 来啦[红心] 第108章 顾一昭忙着给四姨娘备嫁,挑了良辰吉日将她嫁进了厉家。 顾介甫虽然也私下里写了些伤感的诗句,可扭头就全烧了,认认真真与厉家做起了亲戚。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另外一件事转移了——皇帝重病。 一开始朝中都没当回事,皇帝生病两三年了,时不时就奄奄一息,结果扭头就康复,冷落了大皇子,熬死了太子,熬走了三皇子,看那架势似乎还能再病恹恹支撑个许多年。 可他这回居然与以往不同,病势一日重似一日,某日毫无预兆,忽然在上朝时当着众人的面下了诏书要封四皇子继位为太子。 听说太子临去世前拉着四皇子的手放到了父皇手里,隐约就有请皇上封四皇子做太子的意思,反而让圣上纠结了许久。 容妃所出的四皇子,性情文弱。和太子一母同胞都出自皇后的五皇子,性情虽然平正,但毕竟年纪还小。 圣上原本想立五皇子,但是五皇子年纪尚幼,如今也才七八岁,难以担当重任,主幼国疑,不是绵延江山的好兆头,索性咬咬牙就立了四皇子做太子。 大臣们自然是三呼万岁,京城百姓们不管上面的纷争,只盼着从此能水晏河清,安定下来过日子。 可谁想到某天夜里忽然听得京城里头杀声震天。 这一夜对于许多京城人家来说都是难熬的一夜,虽然处处有声响,但家家闭门熄灯不敢出门,空气里漂浮着血色的铁腥味,带着巨大寒意和滞涩,让人想起一些传说中择人吞噬的山精巨怪。 好容易熬过这夜早上起来,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外面没有了声音,可反而比昨晚杀声震天时更让人惊恐,半响才听到有滚滚车轮声、有流水泼地声,还有“刷——刷——”,是竹扫帚扫地的声音,还能听见哗哗水声,有胆子大的透过门缝看,却一下惨白了脸,只指着门缝不说话。 家里人顺着他手指看过去,就见血红的水沿着门板底下流了进来。 为什么要流水冲洗街道,这红色水又是什么? 百姓们都想明白了,不由得面色煞白,各个揪住了心。 就在这时传来衙差大力捶门的声音:“门外有告示,赶紧去看!” 百姓们不得违背,相互鼓劲去看门口的政令,自有衙差念出来,大意是:四皇子谋反,已经伏诛马下,皇上又写了一道诏书,封t三皇子为太子,而且因着他年老体弱,直接退位,禅让于三皇子登基。 政令上墨汁还没干,滴了一长条墨迹,百姓们大眼瞪小眼:三皇子不是去东北就藩,做藩王去了么?什么时候回的京城?怎么又要做皇帝? 而官宦人家知道的内幕更多:三皇子明明是与太子之死有影影绰绰的关系,才被伤心的皇帝流放去了东北,怎么会忽然回来? 京中不年不节,而且就算年节也永远不会召回三皇子,他回来定然是没有告知皇帝的。 那……他忽然回来,又是为何? 四皇子已经成为了太子,他谋什么反?可以说只要舒服等着就能即位,他最没有可能谋反。而且就算谋反也有京城百官守卫,哪里可能当天谋反当天伏诛?更不可能被千里迢迢的三皇子算到他今天谋反提前几个月赶来京城清君侧。 至于皇帝退位就更加滑稽了,皇帝早年做齐王时候受尽了窝囊气,即位后贪恋权柄,前几年病成那样都舍不得退位,又怎么会忽然让位给差点丢了脑袋的三皇子? 只怕是三皇子听闻四皇子要即位之事后索性杀了个回马枪,连夜从东北入京,潜入京城,杀了四皇子,软禁皇帝,逼着皇帝退位写了圣旨。 甚至鉴于东北与京城的距离,说不定四皇子做太子的圣旨还没定下来时三皇子就已经秘密起兵了,甚至连他离开京城就藩说不定都只是一部预设好的棋子罢了。 所以今日这上朝,必然是一场龙潭虎穴了。 各家对策不同:有大臣整理衣冠,沐浴更衣,已经准备好了死谏;有人索性告假躲懒执意不去;有人擦拭兵器准备去为太上皇讨还公道;当然还有人跃跃欲试,兴奋不已。 不过请假不去的那些人要失望了,每位官员门口都派来了马车,有身披甲胄的士兵拿着刀剑,督促他们上朝。 顾介甫却没有喜悦,反而略显沉重:他虽然是三皇子这一派,却不想让他弑君弑父啊,这一去是该如何表态,说实话他自己心里也忐忑。 顾家唯有三太太满脸喜悦,想着自家不日就可以飞升成宠臣了。 全家送走了顾介甫,顾一昭才从高大义那里得到了消息:满城还在戒严搜人。 戒严搜人,搜的是谁? 除去篡位的三皇子,皇帝唯今也就剩下一个五皇子,搜的是谁已经呼之欲出。 顾一昭不由得想起萧辰,以他与太子的私交,应当会想让太子唯一的弟弟活下去吧? 可是他如今远在西北,一时半会也赶不回来。 全家围坐在一起,如今人人都没什么胃口,老太太不住转动手里的念珠,崔氏回房去给娘家写信,三太太今日不知道去了哪里,顾一昭安慰几个妹妹:“没事,再怎么改朝换代,老百姓的日子也是要过的。” 话是这么说,可她该做的打算一点也不少:先是叫厨房理一下库存干货,一旦能有可以走动的命令就去城里相熟的店铺作坊买些米面,不吝金钱,再是叫府上的管事们检查各处,墙洞、豁口得补牢,地窖、阁楼这样地方也修缮起来。 免得这件事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害得全家困在京城,若是遇上兵祸被砍死或饿死就得不偿失了。 一家人等啊等,等到戒严未消顾介甫才终于回来。 他是被兵丁送回来的,袍脚星星点点的鲜血,正中则一大团锈色的血迹,神色颓唐,整个人如失了魂一般。 “老爷???”崔氏惊呼一声,差点吓了个半死。 “我……我没事。”顾介甫像是被叫醒,抬头,眼神却不敢看太太,歪到一边去。 “既然无事就好。”崔氏欢喜起来,看了看门口两个持着长枪看守的士兵,心里石头落地,虽然两人没什么感情了,但毕竟多年夫妻。 “老大,你怎么不对劲?”顾老夫人敏锐看出了不对,左右审视顾介甫,“既然不是你的,那是谁的?” “是……”顾介甫顾左右而言他,为难不已,半天才答,“是……”,他说不出来,看了看崔氏。 崔氏愣神:“是我爹?是我大哥?!” “不是。崔阁老好好的,大舅哥还怒斥了皇……”顾介甫将那个称呼咽了下去,“是兰陵那孩子。” 今日朝堂,三皇子拿出圣旨要登基,群臣激愤,卢兰陵当堂辩驳,慷慨激昂,至死不从,触柱忠孝而亡。 顾介甫和崔家、卢家都有官员在朝中,当朝收敛了尸首,但因戒严的原因无法跟着车辆去卢家,只能各自回家。 崔氏还没听完一下就晕了过去。 家里人手忙脚乱去喂水、抬人,顾一昭冲到门口跟两位兵丁交涉,才请来了郎中,给崔氏施针救了她。 崔氏醒来后已经是三天之后,她急着去找曦宁,顾一昭赶紧扶住她:“母亲,我已经去见了曦宁,她如今已经缓了过来,在床上静养,丧事已有卢家人操持,您喝了这碗参汤提提力气,就跟我一起去卢家。” 崔氏本来想直接去,可担心曦宁看到自己神色苍白担心,于是一咬牙喝了半碗参汤,就抓着顾一昭的手臂一起去了卢家。 曦宁神色却很平静,半点都没有颓唐的样子,只淡淡道:“兰陵本性高风峻节,如冰壑玉壶沅芷澧兰,不改其节,他那日早上出门时,我就已经知道了,娘也不用太伤心。” 倒是崔氏反过来吓了一跳,眼泪都吓得灰飞烟灭,攥住曦宁胳膊:“儿啊,你若是伤心就哭出来,这般可不成!” “娘,我早就哭过,如今可不能再哭了。”曦宁反过来安慰她,“兰陵去之前就已经告诉了我若是忍不住就……听舅舅和外祖父说,他那天是忍了又忍,恐怕已经忍无可忍才血溅当场,之所以忍,是为了对妻子的责任。然而他为我我也要为他考虑,我与他非但为夫妻,也是知己,若他那时候不站出来日后也会颓唐而死,我懂他,也愿意成全他一路好走。” “我若不是怀着身子,我也要去朝堂鸣冤鼓要去大明门跪先帝,忠君爱国,本应当是君子所为!”曦宁说着,眼神中流露出向往之意。 崔氏赶紧劝她:“圣贤书虽然这那,可人也应当先学会保全自身,你若有什么,娘怎么办?你外祖父如何?你爹如何?你姐妹们又该如何伤心?”,定然要劝阻住女儿。 庶女上青云 第142节 她虽然豁达,可身体还是伤心,没多久就流产静养。阮夫人急得什么似得,天天从厉指挥使府里出来给曦宁煲汤:“太太对我家五娘子好,我也应当好好照应二娘子。” 三皇子篡位,东北的蛮夷蠢蠢欲动,在边境占领了几座城池,四处的军队拥兵不动,都等待着看能否在乱世中分一杯羹。 各地流寇四起,其中四川也有叛军趁机作乱,劫掠百姓,攻占城池。 顾时宁站在县衙,拦住了仓皇出走的丈夫:“夫君,如今你是城中的父母官,你弃城而走,百姓怎么办?” 吕封样抬起头,一脸无奈: “娘子,我只是个五品的小知州,现在这情形,流寇要攻打泸州,难道我要坐以待毙不成?” 顾时宁平静看着他,大姨娘出事后她也无心在家里再待,所以吴江县令吕封样一出现,算是合适的人选,她就立即同意出嫁,想着终于能远走高飞,建立起自己的小家,将那些见不得光的往事远远抛在身后。 吕封样的确对她很好,家里财权交给她,纳妾之事也全由她开口,从不在外面吃花酒,时宁很感激他能给自己一个家,所以一路跟着他从富庶江南的吴江县到蜀地泸州也无怨无悔。 可是如今看来,还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也是,平日里再怎么正人君子,遇上生死关头,才知是不是真君子。 顾时宁拿起了手里的宝剑,“哗啦——”一声就拔出了宝剑:“夫君若是走,就别怪我不客气。” 宝剑冰冷雪白的剑刃反射出一片寒冷的光。 时危敢效兰摧玉,宁死不为虏骑尘。 吕封样吓得往后一退:“时宁,你这是为何?” “不为什么。”顾时宁拔剑,“我想陪着夫君守城。” “好好好。”吕封样看刀刃就要往自己脖子上窜,脸都吓白了,赶紧哄住妻子,“不走,我们一起去县衙布置攻防。” 可他稳住了时宁,没过一会就去如厕,居然硬是忍着臭味,从厕所肮脏不堪的后墙道爬了出去,溜走了。 “娘子,接下来怎么办?”仆从们六神无主。 顾时宁拿着那柄宝剑,那是嫁妆里装饰用的宝剑,好看是好看,可实际杀不了人,她想起了大姨娘,想起了远在千里的六娘子和五娘子,想起五娘子并没有因为大姨娘就迁怒过自己,还一如既往待自己好,想起自己跟大姨娘见最后一面时含着眼泪:“以后我绝不与娘做一样的人。” 她将宝剑甩到一边t:“去厨房给我拿把刀来,我们去县衙,召集守兵,我来守城。” 第109章 合庆元年注定是血雨腥风的一年,皇三子进京弑弟逼父退位,自立为合庆帝,满朝文武或死谏或以死明志,东北蛮夷趁防守空虚起兵南下,徘徊在山海关,直指京师,各地流寇四起,趁火打劫,生灵涂炭。 对顾家人而言亦是血雨腥风的一年,二女婿卢兰陵血溅朝堂,二女儿曦宁成了寡妇。三女儿时宁在泸州府遇到流寇,丈夫落荒而逃,她带着丈夫的官印上衙门调令衙门,请本地士绅们出面谋划计策,一起闭城守城,击退了流寇,保全了一方百姓。 三老爷成了皇商,飞黄腾达,隶属于内务府,得了九边之一的延绥镇边关盐引,三房女儿常宁入宫做了选侍,顾介甫审问兄弟,才知三老爷和三皇子私下里输送财宝,这次起兵三老爷将自己分得的全部家产都献给了三皇子,所以才有这泼天的富贵。说也奇怪,原本事变前顾介甫与三皇子眉来眼去,有心人还当三皇子即位后顾介甫能如鱼得水呢,可偏偏顾介甫辞职回乡,挂冠归去,消息传到太原,老太爷被三老爷活活气死,顾家人大半都回了太原结庐守孝。 乱象一直绵延到合庆元年,山海关失守,无人可用,合庆帝不得已只能重新启用萧辰。 萧辰虽然是太子旧人,但他少年时一路入闽剿倭,大破倭寇占领的横屿在宁德、兴化、仙游、福安辗转游击,神出鬼没,歼灭无数倭寇,待到西北时身为游击将军在漠北神出鬼没,打得鞑靼臣服,是一名难得的将星。 萧辰北上成功守住了山海关,一路歼灭蛮夷,眼看着已将蛮夷驱赶过了奴儿干都司直接到外兴安山,合庆帝原打算要将萧辰调往了南边的镇安府,要他再去对付安南蠢蠢欲动的黎朝人。 萧辰听令撤兵去往了镇安府震慑黎朝人。朝野内外对萧辰评价更多,说他“功成不居,体国奉公”,堪称表率,威望更胜从前。可合庆帝还是大大松了口气:如今五皇子身份未明,太后和太上皇软禁宫中,萧辰作为旧太子党着实是一大威胁。 合庆帝的智囊谋臣们想的很周全:杀了萧辰恐怕难以服众,不如让他在各地的征战中耗尽亲信兵力,随后安排死士在战场刺杀萧辰,好悄无声息处置掉这个心腹大患。 等安南的黎朝人被降服完大半时已经是合庆三年,萧辰也如合庆帝计划“中箭身亡”。然而拿到消息那天晚上合庆帝就死在了宫闱,眼球里最后倒映着的是萧辰的身影。 按道理是合庆帝的儿子们即位,但因为他得位不正,太上皇在病榻上指派了自己的五皇子继任了皇位,改元安平,天下终于重新安定下来。 顾介甫也官复原职重新回了京城做起京官,回太原守孝几年后顾一昭也跟着又回到了京城。 一晃两年,她如今已经十九岁了。 家中姐妹们也各自不同:大姐生了个女儿,在朝中与三皇子一派周旋,经营家族荣光;二姐回了卢兰陵老家范阳,在范阳开设了女子书院,三姐在西北也站稳了脚跟,与阚家驹相互扶持,借助动乱继承了公爹的大部分势力,成为了阚家不容小觑的新星;四姐丈夫仓皇逃出城外反而被乱军所杀,朝廷将他革职除名,给了四姐一个乡君的封号,嘉赏了她守卫百姓的作为,当地百姓更是给她建了生祠,四姐请奏朝廷,在泸州住了下来,安抚百姓收拢流民医治孤老,将异乡当做了故乡;六娘子丈夫在三皇子即位后辞官归隐,两人追随崔大家的步伐游山玩水,饮食作画,家里的八妹和九妹也陆续在太原定了亲。 唯有五娘子和七娘子婚事耽搁了下来。 崔氏叹气:“你爹非要插手,说你们俩的婚事他自有安排,我看再安排下去只怕你们都老大了。” 五娘子和七娘子对视一眼,笑吟吟不说话。 顾介甫的心思她们姐妹心知肚明:最美丽的女儿和最聪明的女儿要用在刀刃上,至于什么时候是刀刃?如今眼看着要起复了,这不就用上了吗? 只不过这回断然不能像从前那样由着父亲安排婚事,顾一昭衣袖下的拳头微微攥起。 崔氏笑着看两个女儿:“听说大相国寺的香火旺盛,不如去大相国寺去烧香,看看你们的姻缘落在何处。” 京师最中央的皇城里,安平帝也在与萧辰对话。 “当初兄长病重时以自己为饵为寡人铺路,又巧妙将四哥推到了前面,让我藏了起来,当时寡人不懂还当兄长看不起寡人……”安平帝惭愧低头。 萧辰也颇有感慨,看向窗外的点点星空。 当时太子时日无多,所以污蔑三皇子下毒,用自己身体做棋亲自让三皇子被贬。随后又猜到皇帝对三皇子的偏爱绝不会杀了三皇子,所以又在病床上向皇帝推荐四皇子,为的就是让自己亲弟弟五皇子能够避开锋芒,安稳长大。 他算定了三皇子狼子野心必然会造反,也算定了四皇子必然会成为炮灰,这时候百姓和大臣经历了无序混乱会格外怀念太子,也会格外贪恋五皇子带来的和平,有助于五皇子坐稳朝政。 以身做棋、拿命豪赌、借刀杀人、谋定后动,一下算了好几步,可以说是聪慧至极。 安平帝点头:“经过了这么多风雨,有兄长算无遗策,有表叔替孤鞍前马后,寡人才能走到今日这一步……” “不敢当!”萧辰赶紧一步退后,行礼,“是臣的本分。” 萧辰的大姨母生了皇帝,五皇子论理应当唤他一声表叔父,以他立下的汗马功劳这一句叔父也是受得,不过萧辰谨慎惯了,绝不僭越半步。 安平帝赶紧扶起他:“依照您的意思,今后当如何?” “朝局初定,天下要做的事太多,抚恤孤寡、整顿官场、安抚百姓、恢复民生,就连边防也应当加强……”萧辰蹙眉,“最重要的是,是消除余孽。” 安平帝连连点头,信赖看向萧辰:“老三虽然被你与母后里应外合……但他的余孽犹在,有许多躲在暗处的,防不胜防。可是朕又无法调度京师兵力……” 说也好笑,太上皇病了好几年还被三皇子夺了位,可三皇子被萧辰斩杀后太上皇第一件事就是将兵权都收拢到自己手里。 安平帝这皇帝也做得憋屈,连批阅过的奏章都要先送到西山由太上皇同意后才能发出。 “圣上请稍安勿躁。无论如何太上皇是您的父亲,有个孝字在前头压着。”萧辰说得不紧不慢。 “朕也知道。”安平帝的语气里有遮掩不去的焦躁,“朕要是要收拢人心,就得不像老三一样不孝不顺!” “因此臣请求暗中查探。”萧辰开口,“请皇上莫要封赏臣,反而疏远如敌,臣愿在暗中为殿下查访布局。” “这……这怎么能成?”安平帝惊讶睁大眼睛,“朕要封赏的第一个就是你!诏书都写好了!” “圣上请将那诏书撕毁,如今朝中山头林立强敌环伺,若圣上抬举臣,反而让那些人找到了靶子,定然会着力挑唆圣上与臣之间,反而不利于暗中查访布局。何况——” “何况当初臣做了大不敬之事,亲手砍了龙子凤孙,圣上若封赏了我,三皇子余孽只会人人自危,生出事端,圣上疏远了我,那些人才会安心为圣上做事,毕竟当初朝中大臣大半投靠了三皇子,或为懦弱或为功名,此时只怕都在忐忑,担心臣权柄在握后秋后算账。” 安平帝明白过来,心中也同意了大半。他即位后也是这么想的——尽量既往不咎,当初许多大臣投靠了三皇子,也在新朝为官做宰,只怕都担心自己算账,但朝中能用之人就那么多,假如自己刚上位就与大臣们作对清洗大半大臣,必然会害得人心惶惶、荒废朝政。 而现在最需要就是荒废朝政。 再说了太上皇对萧辰颇有微词,从前亲热唤他做“表弟”,可知道他斩杀皇三子后顿时变脸,不再见萧辰一面。 安平帝也明白太上皇的意思,再怎么闹腾都是雍家人的事,即使决战玄武门即使弑父弑兄那也是天子家事,要是皇帝下令要萧辰“勤王”两说,要是皇帝没下令,轮不到一个臣子僭越动手。 这次封赏的诏书送到了太上皇那里,被压到了现在,都过去了五天还没有任何要用印章的意思。 安平帝在心里叹口气:“那……就委屈……”要说表叔时想起萧辰自谦不让皇帝按照家礼称呼,就改成了称呼“萧将军”。 萧辰再次行礼:“是臣的本分。” 他显然早已经有了准备:“第一件事,就从京郊的各大寺庙查起。” “寺庙?t”安平帝重复一遍。 “皇上没有听错,正是寺庙,须知有些寺庙早已经沾染了红尘,横征暴敛香火钱,利诱信徒,僧众聚集不事生产,金银缠身,臣怀疑三皇子最核心的王牌,就在某些寺庙里。”,香火钱养兵,僧众做私兵。 “臣打算将这里头的根基拔除个干净,好让三皇子余孽彻底被查清。” 安平帝赞许点点头:“好。”,三皇子虽然死了,可他还有儿子呢,若是余孽卷土重来将那几个儿子拥护为王,他的皇位也别想坐安稳了。 第110章 崔氏事先特意下帖子请了四姨娘——如今的阮夫人、大娘子曼宁一起来品兰,其实是也想借机坐在一起好好商量下五娘子的婚事。 曼宁还如待嫁时一般气色容貌,一看就是婚后生活极其滋润的,阮氏也是红光满面,看得出来很舒心。 顾一昭跟在崔氏身后放下心来,自从去了西北守孝,虽然常有信件往来,但还不及亲眼所见更让人放心。 一番寒暄后崔氏就开门见山,翻出几家信件往来,与阮氏道:“这有几家想要求娶小五,你看看,可有称心的?” 一边翻出那些人选,挨个给阮氏讲解,先是一位工部侍郎,正三品,职级与顾介甫一样,但年岁要小些,才三十多岁,他的情况也简单,丧妻,有两个儿子,还有若干妾室。 好处是嫁过去直接享受权利,做正三品夫人而不用从头熬起,对方年龄大了所以父母双亡,嫁过去不受公婆气,再加上对方有儿子所以嫁过去没有生育压力。 第一个就被太太一票否决:“那些克妻男,一律不能要!”,不管是因着对老爷的那股怨气还是对临阵脱逃的三女婿的不满,都凝练成了这一句话,顺带还微妙撇撇嘴。 几个小娘子偷偷笑。 太太也毫不避讳:“嫁过去就要处置他妾室子女,先前三娘子做得那么好,结果丈夫倒是个银枪蜡样头的软骨头,临阵都要逃脱,要不是我们三娘子拎得清,只怕她也要受连累。” 自打三娘子独守庐州后太太对她也亲近了许多,一口一个“我们三娘子”,从前因着大姨娘所生的那些嫌隙也渐渐被岁月涤荡干净。 “听说是瞧中了五妹妹持家有方才来求娶,笑话!”大娘子从鼻孔里嗤笑一声,“他看重的还不是年轻美貌?跟他同龄的女子也有不少持家有方贤名在外的,怎么不见他求娶呢?” 旁边的七娘子瞪大眼:“大姐如今像变了个人似。” “是啊,从前记得大姐最是端方贤淑,怎么如今这么尖锐?”顾一昭也跟着惊讶。 这回两人都不同,大姐变得直白,倒是……娘变得温柔贤淑,两人像掉个头一样。 当然是婚后过得好,所以以前谨慎的大姐变得恣意,原先尖刻的四姨娘变得温柔。 想明白了这一出,顾一昭也暗暗替两人高兴。 第二位和第三位齐齐被太太拿起:“这两位是从前跟咱议过亲事的人家。” 一个是黄其,一个是仲正初。 黄其开恩科后中了进士,进了翰林院,做起了翰林院编修,火逐风飞、如日方升。 仲正初,曹大太太的娘家侄儿,实权御史,有风闻奏事之权,直上青云。 阮氏很喜欢年轻人:“这样年轻的儿郎当然好,青年才俊,先前不是嫌那个仲正初太过不接地气,不解人间疾苦,这位黄其可还行?” “我瞧着他家世不如曹大太太的侄儿,从前在江南时他就曾与四娘子议过亲,虽然两家没传出去闲话,但恐怕四娘子心里知道了不乐意。”崔氏连连摆手。 庶女上青云 第143节 顾一昭就捂嘴笑:“母亲可小看四姐了,四姐如今待在西北,心胸一天阔似一日。” 阮娘子那边也差遣丈夫在锦衣卫里寻摸,说是军功世家的一位昭武都尉陆就成,是实打实自己打出来的军功,已经是正四品。 阮娘子略有些遗憾:“可惜不似前面几个学富五车,略粗俗了些,心眼也多,不好拿捏。” 崔氏就宽慰她:“自己赤手空拳出来博前程,自然是要精明些,再说有你我和顾家看着,他也不敢造次。” 好比那百二河山,要的就是自己顶天立地,固然是摩乾轧坤,可内里早不知经过多少风雨锻造,一颗心跟个石头一般,衡量妻子价值,一般无法轻易交心。 “那我这个倒与他截然不同,不如太太看看?”曼宁也拿出了个人选。 大姐介绍来的是一位卫国侯府的嫡幼子上官驷,他无法承袭侯位,但胜在家里就兄弟两个,又是一母同胞,日后分家产也能得不少。 卫国侯府也算是老牌爵位,这位上官驷,有长兄庇护,自己生活闲适,嫁过去又有婆母教导,可以说嫁过去做个富贵闲人。 “要是侯府世子夫人,逢年过节还要去皇宫跪礼拜见皇后,跪到膝盖痛,可做个小儿子夫人,却是没这么多琐事,吃喝玩乐就可。” “不过坏处也是有的,就是家里毕竟离着最中心的权势隔了一层。但我们普通人过日子讲究个平顺,也不会想那么多。端看你怎么想了。”大姐将利弊都说得清楚。 除此之外还有一家邕宁侯府的庶次子郑申临,虽然也不袭爵,但他本身有军队里的实职,家里也是老牌勋爵,可以说富贵和今后的权利都能兼顾。 只不过有一点不好,他家里妯娌太多,老侯爷的小妾众多,嫡次子的兄弟也众多,光是人情往来就要费好大力气。 看得阮氏连连摇头:“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惹得其余家人笑。 崔氏也笑:“这几门儿郎,都各有优劣。” 两位书生,一个家境小康但胜在人口简单,一个出自世家但本人又不接地气; 一位军官,实权在握但又白手起家而长满心眼子; 两位勋贵,一个人口简单生活豪奢但本人没什么事业心;一个弥补了前者的缺点但又家庭复杂。 “都说爱之不以道,适所以害之也,娘可莫要骄纵坏了我。”顾一昭笑吟吟打趣。 最后筛选出黄其、仲正初、陆都尉、上官驷、郑申临五位,顾一昭自己先将先头两位否决了:“这两人从前与我家或有过纠葛或议亲被拒,不用再考虑。” 阮氏大呼小叫:“那岂不是一下就少了一半?”,她厚着脸皮将写着那两人详情的纸张又放回去:“姑娘且看看,万一几年过去有变化了吗?再说太太说了,这两人都写信请了大人物来提亲,看样子极为有诚意,不若再看看?” 太太本人最倾向于曹大太太的娘家侄儿仲正初和富贵闲人上官驷:“两家后宅都算简单,家风也都清正,唯一不同就是去勋贵人家还是去清贵人家。” 就是阮氏自己也觉得太太说得对:“这两人若见完没什么大错,就在他俩人里面挑。”丝毫不觉得自己让女儿挑太过自大:反正她觉得自己女儿挑哪个都配得绰绰有余!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决定去大相国寺烧香时先约上官家女眷,等隔天再约仲正初家人,随后连着再约其他人,一副要速战速决的态势,惹得几个小娘子哭笑不得。 其实小娘子们不知,以崔氏和阮氏如今心急的模样,恨不得一日安排四五个相亲对象,上午出发前见一个,下午在前山见一个,后山见一个,下山后在茶楼再见一个,要不是不合规矩,只怕一天就能相看完好早点分出个结果来。 大相国寺在京郊南边一处幽静的清静山环抱中,先前因为三皇子推崇成为了京中第一大寺,只不过随着三皇子伏诛这座寺庙也冷清了下来,京中贵人都转而往潭柘寺去,平日里除了信众没什么人。 崔氏要的正是这份清静,她与上官夫人约了在大相国寺相见,两人都心知肚明这是要近距离看看彼此孩子。 因此顾一昭早早就被约束起来梳妆打扮,什么霞影纱、月色绫、蜀锦、浮光缎,各种布料都往她房里送来,又请来裁缝上门。 而且崔氏很有决断,直接将各家裁缝都集中约到了同一个时段集中量体裁衣,惹得各家绣坊的裁缝们也都亚历山大:这么多同行比拼手艺,要是五娘子最后没穿出来谁家的衣裳,那不就是明摆着的手下败将吗? 至于首饰更是挑了好几箱,阮氏和大娘子回府后又各自给顾一昭送来些首饰,务必要将她装扮得光鲜亮丽,好在相亲时能够一鸣惊人。 顾一昭倒对此不甚热心,单凭借两人匆匆一面看中了她的皮相而倾心,那她才要叫冤呢。日后年华老去,岂不是被人抛弃? 还不如该是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对方也见过自己素颜的样子,不至于产生什么高预期。 不管怎么说,也到了相亲这一天。 这一天,崔氏早早t就带着顾一昭一起上车往京郊的清净山而去,一副认真架势,捎带着连顾一昭都被感染得有些紧张。 下车后对方已经候在了山门处,上官夫人比崔氏大个十几岁,相貌不够美艳,堪称端庄雍容,身上简单簪一副乌檀木发簪,不显山不露水,但身上穿那一套衣裳的料子却是宫中才新得的布料,显然这就是世家的穿衣风格:轻描淡写中流露出一丝富贵,虽然没有暴发户的浮华但不经意露出底蕴让围观者自己心生尊重。 顾一昭在看她,她也在打量顾一昭,扫视一眼后在心里微微点点头。 第111章 一行人微微契阔了几句,就一起进山门爬山去庙里烧香。 山道崎岖,两位夫人带着婆子丫鬟,一路拖长了队伍,上官家上到夫人下到婆子都在暗暗观察这位五娘子。 上官夫人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是世子,将来注定要袭爵,婚事也早早由公公与丈夫商议,她插不上什么手,因此这回找小儿媳就打定了主意要找一个自己满意可心的。 一见顾家五娘子,先从外貌上满意了:个头高挑,骨肉匀称,肤色雪白,脸颊红润,脸不仅貌美而且透着雍容,下巴匀停,相书里说这种是有后福的富贵气象,最难得的是看着毫无戾气,眉目清澈,不偏不斜,一看就知道心底端正没有什么心眼,不是那等四处煽风点火唯恐家宅不宁的搅家精。 风一吹露出她衣裙下的大腿,看着结实有力,再听她一口气爬了几十级台阶不喘气,上官夫人就更满意了:这女人家健壮了好,气血好血气旺,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至于庶出嘛……上等人家是只看爹娘一方即可,你娘是公主,你爹就算是马夫侍卫也无所谓,你爹是天子,你娘就算是个杂役又如何?中等人家看重亲娘的嫁妆和外祖父家资源,可卫国侯府也算是老牌爵位,家中钱财不缺,只要不谋反的话权势也不缺,所以她挑小儿媳妇就不怎么挑门第:再怎么还能高过侯府?也就国公爷和皇室公主了。何况这位还是位乡君,配自己儿子绰绰有余。 她儿媳则是关注旁的:这位五娘子看着性情平和,听她适才处理自己婢女与庙祝之间的小纠纷也看得出来她不一味偏袒自己人,可见明事理。 世子夫人很满意:她作为未来的侯府掌家人自然希望未来妯娌好相处,万一弟媳挑唆小叔子在家斤斤计较,只怕整个侯府都要鸡犬不宁。再者这位妯娌是庶女,气势上就比自己弱一头,更方便唯自己马首是瞻。 等走到大相国寺正殿上完香火后,上官夫人与儿媳世子夫人对视一眼,都对顾一昭很满意。于是世子夫人笑着招呼顾一昭:“听说大相国寺后山有片海棠花开得正好,可要一起去看?” 顾一昭就跟崔氏打了个招呼,一起去后山看海棠花。 崔氏尚在佛前虔诚祈愿。 曦宁回了范阳后先是为亡夫守孝,随后在当地开设了女子书院,有了范阳卢氏庇护和她的学识,这书院也开得有声有色,居然渐渐在附近打出了些名气。 可这半年赵飞鸾主政范阳,居然与二娘子走到了一起 要说这个女婿人选崔氏自然是极为满意:当初她给云英未嫁的二娘子筹谋未婚夫婿时就看中了赵飞鸾。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圈居然又成了自己女婿。 可是人家愿意吗? 元凤一时在京城打转,听说三皇子被杀之事也与她有些瓜葛,一时又去了泉州坐了洋人的船去了海外,爹娘却毫不阻拦,另一个儿子大龄也未婚嫁,看爹娘做派就知道极其开明,甚至开明得有些过了头。 可再开明还能让儿子娶个二嫁的寡妇? 崔氏心里没谱,即使她与赵家关系再好,都不敢打这个包票,甚至都不敢去询问一句,唯恐坏事,一怕伤了两家和气,一怕搅坏了一对有情人。 再说了就算两情相悦,两家父母也愿意,这范阳卢氏愿意吗?崔氏倒不在乎他们意愿,只是知道女儿将书院看得重,这书院能建造起来多亏了范阳卢氏的庇护,女儿要是再嫁惹恼了范阳卢氏,他们捣乱怎么办?到时候书院办不起来,女儿心血付之一空,到时候又惹得她伤心怎么办?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崔氏开导别人时要告诫别人不要为没发生的小烦恼困扰,可轮到她最爱的女儿时也难免方寸大乱,杞人忧天了起来。 清净山是一座石头山风化而成,因此山景中既有怪石嶙峋又有土地滋养出来的草木葳蕤,很有参差感,顾一昭和世子夫人在山间行走,只觉心旷神怡。 世子夫人言语间都在闲谈,可却在暗暗了解顾一昭为人,譬如喜欢什么花木、平日里在家做什么、读书是什么品类之类的闲话。 在听说顾一昭喜欢梅花,平日在家帮着母亲管家,自己也会插花、点茶、围棋、读书,读书也多读地理小品文时暗暗点头:风雅好学,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顾一昭也聊了些话题:世子夫人平日里最喜欢什么口味的茶、平日里有什么消遣,旁敲侧击了解些府上的人文背景,免得以后嫁过去两眼一抹黑。 听世子夫人的回答可以推断出来这未来婆家府上门风清正,世子夫人也是个不偏不斜有分寸的人。 比如:“吴远庵太学的玉膏最好喝,但娘家老祖母喜欢喝内府的八功泉,夫君就拜托二弟常去内府要几坛送过去。”,上官家公子能帮姻亲做到如此地步,一来说明家族显赫,权势滔天,二来则说明姻亲关系和睦,三来世子叫小叔子照应嫂子家祖母,可见夫妻感情恩爱。 比如:“我惯吃咸茶,正巧爹的陈姨娘点得一手好茶,正月家里往来我操持了几天,娘就带着陈姨娘来给我点茶,连着喝了七八天,倒叫我之后几月都喝不下咸茶。”,一来说明侯夫人与妾室和睦,二来家中婆母体恤儿媳,不是刁钻苛刻的主。三呢,婆母能这么早就放管家权,可见也不是贪恋权利的人。 两人都是有心交好,说好也都极有分寸,点到为止却都蕴含了大量信息,让彼此都松了口气。 两人还没走到海棠那,那边丫鬟匆匆来禀告:“少夫人,有事需要您过去一趟。说是……”,她示意世子夫人附耳过来,小声告诉她。 世子夫人一愣,随后笑着对顾一昭解释:“五娘子也不是别扭人,我就跟你实话说了,我那个混世魔王弟弟,听说母亲和我上山拜佛,居然自己打马到了寺外要护送母亲,被母亲察觉,免不了外面叨扰,我还得去安排片刻。”,说罢歉意一笑。 顾一昭自然是明白的,应当是上官公子好奇未来媳妇长什么样,偷着跑来看媳妇,结果被侯夫人撞见,家里且有得打闹官司呢! 这种场景她就跟着装傻,笑道:“世子夫人赶紧去忙,我母亲管家时忙得脚不沾地,到处是来回话的人,我自便就是。” 听到这么感同身受的言语,世子夫人听后神色多了些亲切,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一会妹妹看完花再回来便是。” 顾一昭行过礼,世子夫人就匆匆往前院走,跟丫鬟说话也多了几分随意,哭笑不得:“这么大的事二弟怎么也不跟我们商量一声?” 小丫鬟赶紧回话: “二少爷说上次给他相看了一个规矩先生,这回他不能上当,要自己亲眼瞧瞧才满意。” 世子夫人听到这里不由得苦笑。 上回说亲说了吏部员外郎荆家的一位小姐,让二少爷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那位姑娘是祖母抚养长大,她祖母从前是侯小姐,与府里的老夫人是昔日的手帕交,所以在她祖母的举荐下就想着两家相看相看。 见了面觉得这位姑娘荆如容虽然不算清瘦,但侯夫人喜欢女儿家健壮,也很满意,夸了几句。结果姑娘身边的老妈妈开口自夸:“不是老奴自夸,我们家姐儿是极品宜男相,生得腰臀肥圆,一看就能生儿子。” 世子夫人和婆婆诧异互相对视一眼,公卿人家不说是书香门第,但也都以读书风雅为傲,大家娶亲都愿意娶个谢道韫、卓文君这样的才女,而不是娶个肥猪婆生儿子。 与其看重生儿子,倒不如说更看重子嗣质量。又不是乡下村里的耕种农夫,要多生儿子多劳力好盘剥,横竖公卿世家除了个别有病秧子传承的,想生多少个都生得起。 以生儿子为卖点,不知道的还当侯府二少爷有什么大病要赶紧急着传承呢! 眼看她越说越不对样子,荆家老夫人赶紧呵斥她:“你个老货,赶紧去后头去。”,一边向侯府女眷笑着解释:“这老妈妈奶大了我们家姐儿,难免倚老卖老,说t话粗俗,还请勿要怪罪。” “家里的奶娘,是该比旁的仆人有些体面。”侯府老太君帮客人打圆场。 “奇怪。”她身后的侯府三小姐养得古灵精怪,开口就问,“既然是奶娘,怎得又称老奴?”。 侯府上下适才就有些奇怪:侯府待下人宽厚,奶娘更是等同于半个娘,若是奶过长辈的奶娘甚至能在府里挺直了腰杆,晚辈看见她还要行见长辈礼呢,断断没有叫奶娘为奴才的道理,何况一般仆从都是签的雇佣契约,哪里就能让人家做奴才? “妹妹不必奇怪。”荆如容上前拉起她的手,“是我这奶娘知规矩,自己不僭越。她是最本分老实的人,知道做奴才应当如何。我们这些嫡出的,也应当看重这些规矩。” 三小姐不动声色抽走了自己手手臂:“我们府里都是一视同仁。” 荆如容捂嘴笑,一副了然的表情,意思大家明面上都很平等,实际上各有尊卑,随后她就只跟着嫡出的三小姐一起说话,全然不把身边庶出的其余几位小姐看在眼里,眉目之间似乎很是自豪自己是嫡出,瞧不上府里的庶出。 侯府的庶出小姐也是太太精心养在身边的,与嫡出的几位小姐一水的穿衣打扮,断不敢薄待半点,什么时候受过那种气?当即气哭了侯府庶出的几位小姐。 太太脸气得煞白不便发作,三小姐维护母亲维护姐妹,立刻反唇相讥:“妹妹不也是庶女?记名在嫡母名下,才光鲜了几天就扭头来揶揄。难道做人能选从谁肠子爬出来不成?她身为庶女难道是她错处?” 这话一下就将荆如荣的底细揭了个一干二净,她面色顿时变得煞白,侯府老夫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是结亲还是结仇?赶紧将话题岔开:“荆家小娘子,平日里读的什么书?” “不曾读过什么书,只是些许认得几个字罢了。”那荆如容也不知道从哪里背来的,一听见这话立刻对答如流。 荆老夫人也问了侯府几位小娘子的,一听有人读《楚辞》有人读《诗经》,就很是赞赏。 荆如容撇撇嘴,她身边的个胖丫鬟就开口:“女儿家还是读书少些才好。” 将个老太君噎在那里,这门亲事眼看是结不成了,侯夫人赶紧打发女儿家们去后院玩:“后院里开了牡丹,还给你们设了投壶等物,且去玩玩。” 因着闹了这一出,侯府几位小娘子们就不跟荆如容亲近,只是因着待客的礼貌陪她去了后院,拿出各种玩器招呼她玩。 结果一问,好么,她不会投壶也不会古筝,一说就是“女子无才就是德”,还做出长辈的样子告诫她们:“妹妹们,女子应当贞德安静,以夫为天,不要折腾这些,免得玩物丧志。我平日里也就绣花缝补。” 三小姐也不管那些体面,当即就笑道:“旁人家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家因循礼乐,讲究的是腹载五车,不读书的女儿家要被人笑话的,我们几个幼时就由家里人请了夫子教导。” 荆如容脸略有些红,似乎有些羞愧,可她转眼又自豪起来:“姐妹们还是多吃些,免得如今一个个娇滴滴,看着弱柳扶风的灯芯美人,风一吹就吹灭了。” 这话不大吉利,再说了,她是健壮么?她是肥胖吧?几个小娘子齐齐看向了荆如容露出来的一截的肥胖手臂,觉得这与娘亲平日里喜欢的健壮简直是两码事。 庶女上青云 第144节 三娘子气得开口:“我学问浅薄,只知道历来驷马高门都以温文儒雅为美,婉婉有仪,没有谁以肥厚为美。” 正聊着天,侯府二少爷从廊道那头路过,那荆如容就赶紧抓起点心吃,一边吃还一边偷瞄。 她返程也不知道是不是吃多了上不去马车,理直气壮叫跟随的婢女下跪趴着给她当小凳子,察觉到侯府女眷异样的眼神后还笑道:“已经给了她们丰厚的报酬,那么大一笔钱,说起来我都心疼。” 好容易将她打发走,别说侯府主家,就是婢女们私下里瞧不上这位,看不上她那副样子,等她走后就嗤笑道:“身为女子,也不是家里没有吃食,为何对一份点心那么执着?” 三娘子更是笑道:“见我二哥哥进来就捧着点心狼餐虎噬,恨不得一口都噻了,还让丫鬟夸你是小松鼠,也不知道存了什么心?要说肥厚我也就在《左传》听过博硕肥腯,要说松鼠,我也就在《诗经》里听说硕鼠,哪一样都不是赞美女子的字词。只可惜我二哥只喜欢有教养有学识的大家闺秀,对你这等矫揉造作的硕鼠着实只能敬而远之。” 也因为这件事,害得侯府老夫人在儿媳跟前抬不起头来,就由着侯夫人一人做主挑次媳。 如今提起来婢女还笑呢:“那位一脸的小家子气上不得台盘,好像几辈子没见过银子一样,听说嫁了个流连花丛的浪荡子弟做续弦,教唆着夫君行贿受贿,夫君降职,她被家里老人斥责了一回,两口子都被圈禁在家不得外出。也怨不得二少爷担心。” 世子夫人对说旁人八卦没兴趣,只称赞今日人:“这位就很不错,读书多,平日里爱好也风雅,想必也能与二弟说上话。” 山路那头,顾一昭带着丫鬟们顺着山路走到了后山。 这是寺庙后院,前面是埋葬着僧人的数座佛塔,也就是俗称的塔院,老百姓还是忌讳这些,所以过了塔院就基本无人过来,倒也清静。 等绕过林立的塔院,一大片茜红浅红海棠林跃入眼底。 海棠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萧辰?! 其实萧辰已经与上次见面长相发生了变化,他骨相变得更加犀利,或许为了更显成熟下巴还有些青色胡茬,一对好看的凤眼如今也多了猎鹰般的敏锐,鬓角多了道痕迹,不知道是伤疤还是破了相。 可再次相间,她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或许喜欢过的人,不管多久再见面始终还是能凭借侧影一眼认出他,又或许灵魂比她看见得快,又或许当初动心那瞬间他的影子早就牵了一根线在她心上。 萧辰没说话。 他定定看着她,眼神沉沉,似古井似冰原,看不出来情绪。 就如从前西北见面时一样。 他比以前更硬朗了不少,从前还有些少年气息,如今一扫而空,身上带着杀伐果断的气息,或许是凝视深渊太久深渊也予以回视,他身上带了些混黑的锋芒气息,即使韬晦,但也能不经意流露出那么一丝半点,叫人如深夜面对巨山暗影,对视一刹那心脏都能从腹腔跳出来。 顾一昭死死压制住在心里跳来蹦去天崩地裂的小鹿,拿出毕生的演技大大方方笑道: “这不是萧世子……不,萧大人吗!” 似乎过去两人之间的隔阂并未发生,她笑吟吟看着他。 当初那段对话浮现耳边,明知道她如今的盘算是广撒网择婿,但萧辰还是冷不下脸来,连他自己都未觉察自己的眼中带了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原本想做什么已经忘了。 花枝甚好。 四月城中的海棠已经过季开败,但山间的海棠开得正好,繁盛一枝,浅粉和雪白、艳粉的各色花瓣交织成一片花海,胭脂点点、淡淡微红,满坑满谷的蹙在枝头,奉上一场春之盛宴。 桃李闹春风,海棠独自停,有蜜蜂在嗡嗡嗡飞舞,一看就是在采蜜,反而衬托得山坳更加静谧。 山间很安静,天空蓝得澄澈,站在山间亭子里看得见远处的街市,平坦大地上京城拔地而起,红尘嚣张,山野宁静。 就如走了很远路途,两位故友班荆道故,居然有了几分和睦的味道。 他们二人安安静静站在花下,谁都没说话,认认真真看这一树山野海棠。 等山寺墙头那边响起了脚步声顾一昭才惊觉自己已经看了许久海棠,连肩膀上都落了几瓣海棠落英。 她慌乱抬起头,后知后觉又觉得自己不用慌乱,可肩头传来微微的触觉,原来是萧辰轻轻拂去了她肩头的落英。 顾一昭这才算是真正慌乱了。 她磕磕巴巴想要说些什么,可脚步声越来越近,还伴随着小丫鬟的声音:“顾家?顾家可在?” 山茶怕她过来贸然看见,赶紧大声应了一声:“在这里。”。说罢就与麦花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扶住自家娘子,往前走了几步。 两个小丫鬟穿花拂柳而过,看到她们后声音激动:“我还当走错了呢!那边好大一片塔林,我家世子夫人说就是这个方向,我就说嘛……”,或许是穿越塔林让两个小丫鬟很害怕,所以她们发现自己安全后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顾一昭心不在焉听着两边的小丫鬟们互相对话,扭头往刚才站着的地方看了一眼。 只见绿草如茵毯,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人? 上官公子长得很有一副t风流仪态,金相玉质唇红齿白,虽然比起萧辰来说略有些脂粉气,但不管按照古代还是现代标准都算是个标准的美男子,摇着一柄檀香木古扇,说话风雅,举止辞趣翩翩。 倒是侯夫人板着脸看他一眼:“还不给顾夫人请安。” “见过伯母。”上官公子向崔氏请安。 崔氏本人就是颜控,虽然也觉得这公子鲁莽,可看到他长相之后就立刻觉得“年轻人嘛。难免!”,笑着见过他,又介绍顾一昭:“这是我家小女。” “见过顾家妹妹。”上官公子倒是很守礼,虽然乍见顾一昭时眼中流露出一抹惊艳,但很快就收起了自己的眼神规矩行礼,并不多看多望。就凭这一点崔氏就觉得这人不错。 两边厢见过礼,世子夫人就笑道:“都说这里的斋饭好,我爬了半天的山如今可是腹中空空,少不得要请诸位陪我去用素斋。” “你这猴儿。就惦记着吃。”侯夫人佯装生气,笑着向崔氏赔罪,“我家这几个孩子没一个省心,大儿媳妇这般嘴馋,小儿子又顽皮,跟着来凑热闹,实在是叨扰了顾夫人安宁。” 崔氏明白她这是隐晦为儿子的小小失礼而道歉,就也笑道:“哪里哪里,侯夫人这是谦虚,我看两位都是谢家宝树,想必未曾谋面的世子也是麟子凤雏。” 今日本就是来相看,只是按照潜规则上官公子应当是来接母亲回家时候借机见一面五娘子,如此才显得含蓄而守礼,如今按照规矩讲也不算什么,未婚的男子陪着母亲上香,庙宇里偶遇另一家上香的官宦,实在也算不得失礼。 侯夫人见崔氏并不是那等严苛的人,心里大大放松,于是两家一起去用膳,显得很是亲热。 或许是长辈们的默契,侯夫人拉着崔氏走在前头,世子夫人服侍婆婆身后,这两个小辈就只能落在最后面了。 才走了两步长辈们就如背后有狼虎驱赶一般加快脚步,眼见着几位长辈走得飞快,上官只好与顾一昭远远落在后面,对视苦笑。 这一笑拉近了两人距离,上官公子笑着聊了两句一路上的风土人情,他居然也曾游历过四处河山,两人去过不少相同的地方,什么华山、大明湖、虎跑泉,顿时就更感亲切,聊得有来有去。 【作者有话说】 二合一,补上啦。 第112章 大相国寺的素斋做得不错:乌米饭里混合着切成碎末的荠菜碎,米饭里带着淡淡青菜香,吃起来很清爽;盐笋干与芋头一同红烧过,切得厚实的芋头块上沾染了浓厚油亮的红烧汁,连带着无味的芋头都多了红烧滋味;香簞片炒杂菇里头杂七杂八夹杂了各种小杂菇,据说是僧人们去附近山林里捡拾的可食用蘑菇,松蘑、鸡枞、白牛肝、榛蘑,都是城中难得一见的蘑菇,吃起来全是山野滋味。 嫩嫩的蕨菜芽儿油盐拌简简单单,但蕨草掐了新鲜的沾露水嫩芽,所以很鲜嫩,光是那口鲜美就胜过荤食。 粉丝胡萝卜小笼包则是另一番风味,将细细的雪白粉丝、炒软的胡萝卜丝和香菇剁成碎末后蒸包子,一口下去咸香满口,若是吃着油腻,就吃一口旁边摆着的腌渍黑木耳脆,脆生生酸辣开胃。 甜食也不赖,黄米黍蒸煮后冷却压制成凉糕,上面撒了一层厚厚的葡萄干、海棠蜜饯,软糯香甜,甚至还有珍贵的雪白银耳羹,惹得顾一昭在心里惊讶:古代的银耳可是被称作山珍的稀罕物,有钱人用作养生,可一间山寺的饮食都能这么奢侈吗? 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吃得很香,不得不说滋味上乘、摆盘精致,别说在山寺,就是放在京中轩裳华胄的簪缨世家宴请都不算逊色,一桌人食指大动。吃完后诸人移步茶楼,自有山寺的小沙弥上前来斟茶。 顾一昭喝了一口自己眼前的茶,是龙井,再看身边崔氏的,是老君眉,不由得再次咋舌:这山寺也太豪奢了些。 或许他们只有这样讲究才能吸引来诸多豪门贵胄的信众吧。 上官公子端起茶碗笑道:“今日得信,无那风光餐不得,没想到刚说完这句我就得了一餐素馔。” 不知道为何他忽然冒出一句诗来? 顾一昭纳罕,见他仍旧笑吟吟看自己额发,再一摸自己额发,摸到了一瓣海棠花瓣,不由得明白过来。这句前两句是故园今日海棠开,梦入江西锦绣堆。说得是自己。 她看着指尖拈着的海棠粉嫩花瓣,不由得想起萧辰站在花树下的身影。 旁边的大人们不明白两个孩子在打什么机锋,却还是笑吟吟看着他们,甚感欣慰。 上官公子虽然是富贵闲人,但学问极好,提起典故头头是道,一会说吕媭是吕雉妹妹,被封为了临光侯,嫁给了樊哙的戏文,一会说起了海棠花如何栽培移植,一听就是有钱有闲会享受的生活玩家。 饭后大家都各自去禅房休息,顾一昭嫌禅房脏索性就在外面消食散步,其实禅房不脏,床榻是讲究的紫檀木,桌椅是发亮的红木,外出的垫子则是顾家自带,管家和丫鬟们早就将禅房布置得如在家般陈设。 可顾一昭还是执意出门散步,直到走着走着又到了塔院的方向顾一昭才猛然刹住了脚步,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想消食还是想再偶遇那个人。 “姑娘可要去摘几枝海棠插瓶?”山茶看出了她的心思,上前问。 “不了。”顾一昭想想,使劲摇摇头。她狠心往反方向走,“我就随便走走。” 直到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偏僻建筑前才住了脚步,这才察觉到自己走岔了路。主仆几人刚转过一座倒房,就“哎呀——”一声,差点撞到了一个匆匆路人。 眼见着那人是个光头,穿着僧衣,头顶还遮着一长条方巾,将脸和头部遮挡得严严实实。 虽然没有撞到,但两边走得急,带起来的风势将长巾吹开,露出了那个人的脸,让顾一昭看个清清楚楚。 麦花还当是寺庙里的和尚,无语道:“你这个小和尚,怎么这么冒失?!冲撞了我们家小姐怎么办?” 山茶要细心点,护住五娘子在身后:“这一带不是被封闭了么?只容得我们两家女眷出入,怎么还能有和尚过来?” 那和尚匆匆低下头去,匆匆将方巾捡起围在头上,含糊说了声:“罪过罪过”,就低头又一溜烟跑了。 “哎?你这人?”麦花急了,刚要说他两句,忽然意识到如今在寺庙不能大声说话,就撇撇嘴罢了。 顾一昭则惊讶,她一眼就认出他身上的织锦绣暗纹青布衣裳松江府一年才能产出区区几匹,那对看似朴素布鞋的千层底是浸水不湿的蚕丝布,再说他那头顶,怎么没有香烧过的烧戒香疤痕迹? 他分明是个假和尚! 再联系到萧辰的出现,顾一昭猛地一惊,忽然意识到萧辰出现在大相国寺或许也与此有关。 就说嘛,他这样刀口喋血的人又怎么会在山里拜祭什么? 从前是贵公子,后来淬了火血,也是贵公子,骨子里那份矜贵和傲慢挥之不去。 这些天他的传奇经历已经在京城传播开来,他几月前在安南边境战死,可过了几月又回到了京城,说是当初掉入江水别人误以为他战死,实际落水后被当地土人所救,治疗好伤口后就又回到了京城养伤。 可他那样操刀必割,执斧必伐的性子,又怎么会安心修身养性四处闲游闲逛? 怀着这些疑惑,顾一昭回到了禅房,等诸人起来后就又随着诸人一起下山,心里总觉得困惑不已,想去寻萧辰询问,但又怕他误会自己是要搭讪,便熄灭了心思,将这件事藏到了心底。 从山寺下山,上官家就吩咐公子护送顾家母女回府,一路嘘寒问暖,路过的街景上大凡有什么好吃好玩的老字号都零零碎碎买了一份,吩咐给顾家送过去,待回到府里,那些东西也被店家送到了府里,崔氏对上官家很满意:“难得的是姿态放得低。” 这种豪门大户的公子大都是娇养的,能俯就来迁就照顾别人的时候甚为难得,上官家能这么做,也展现了他们求娶的诚意。 不过再满意也要接着见下一位,崔氏水都没喝一口,就依照之前的约定又去诚园见了曹大太太和她侄儿。 再见仲正初,他眉目间已经多了些成熟,不再似从前那般势在必得春风得意,而是沉淀了些风霜,说实话倒比从前那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样要好上很多。 曹大太太连演都不演,就打发侄儿:“去带着你妹妹和顾家娘子去看看园子里的凌霄花。” 这座诚园是一位公主家的庭院,经过多年经营枝繁叶茂,平日里也接待亲友,也借给相熟的人家请客。 听说这棵t凌霄花就是园子里一大特色,郁郁葱葱到从藤蔓长成了大树,趴在一座二层小楼上蜿蜒而上,橙红色的大花蕾茁壮生长在深绿藤蔓间,很是壮观。 曹家小娘子陪着走过来就借口自己要去二楼摘花,留下了仲正初和顾一昭。 仲正初或许是知道了顾一昭已经在四处相看人家的消息,居然也是直接开门见山,忽然道:“当初五娘子言语间说我太过曲高和寡,我当时年少气盛不大赞同,可经历了这三年在下却觉得五娘子说得极有道理。特意来谢过五娘子。” 从前他听说哪个官员不对就参奏,可这三年见多了才明白许多事是不得已,好比工部要营缮水堤,户部一时半会批不出来,眼看雨季要来,工部尚书就想法子将屯田司的一笔款子挪去给都水司修河堤。 庶女上青云 第145节 他听说了就美美参奏,在朝堂上慷慨激昂骂上工部尚书一回。气得工部尚书胡子发抖,反骂他:“酒囊饭袋,只会蝇声蚓窍!不懂百姓疾苦!不懂变通!殆乎殆乎,画地而趋!!!” 仲正初傲然看着他,腰背挺得很直,他又不是玄酒瓠脯之徒,忠君食禄,堂堂正正。 可是经历了这几年他才意识到若是没有这笔腾挪,雨季到来时河堤会垮,到时候百姓受灾稻米被毁,流民无数哀鸿遍野。 若是工部尚书当真是个只求官的人,大可装聋作哑照章办事,等着户部来批复就行,到时候河堤冲垮后只要推到户部身上就去,自己的乌纱帽始终保全得完完整整就好,哪管什么百姓死活? 俗话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意识到自己错了那一刻,仲正初拎着一壶酒去了工部尚书家里,被老头拿着棍子赶出来后还厚着脸皮三顾茅庐,最后两人一起喝得伶仃大醉。 醉倒御街街头看着头顶星汉灿烂时,仲正初遥遥远远想起了顾家五娘子。原来她是对的,原来她早就看透了自己。 顾一昭看他言辞诚恳眉目认真,就知道他没有撒谎,想必这三年京里的献血漂橹也让他明白从前的见人不爽就参奏的御史生涯过于泛萍浮梗,就点点头,冲他微微笑了笑。 “多一名脚踏实地的官员,我们老百姓多一份福气。” “我因此特意请了旨意,想要外放外地做个地方官,踏踏实实做些实绩出来。”仲正初颔首,认认真真看向她,“我已经在认真改过了,不知道五娘子还否愿意随我去外放?” 凌霄花的气息被风吹了过来,清甜中混合着青涩。 第113章 这座皇家园林里风光怡人,斑鸠在浅绿叶雾中孜孜不倦鸣叫。 排除仲正初就是因为觉得他太过不接地气,如今他既然能改,也不是不能考虑。 顾一昭转眼间已经转了好几回心思,只笑眯眯没说话,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仲正初见她没有开口拒绝,也笑了。 聪明人之间对话往往不用说得太明白。 从园子里出来,太太已经与曹家大太太聊起了新近流行的插花样式,讨论钧窑产的白瓷配起山茱萸别有一番风味,显然都已经不将这门婚事当做重要议题了:如今这门婚事端看两个孩子的意思了,由着他们年轻人先折腾吧。 打马回家路上顾一昭还顺带去自家铺子里走一圈,几年前她借着太子葬礼赚了一笔,就以此为本钱在前门开了家小铺面,专门卖江南丝线、衣裳、绣样,店面虽然不大,但因着极为灵活上货极快,比大绣坊更早引进风潮,因此渐渐也小有名气,过了三年直接买下了那个小铺面,从赁铺转成了自家铺面,因此赚钱更加从容,得了不少回头客,如今每月都能给顾一昭带来不菲的进项。 商铺还如往常一般人来人往,豆蔻却不在,守店的小姑娘回禀:“掌柜去找高掌柜商量运河边赁仓库的事。” 这话豆蔻提前跟顾一昭商量过,通州运河进城要留一间仓库周转,免得遇上雨天雪天或京城戒严的日子,耽搁了货物不说,一时赁不到仓库还要害得货物损失。因此顾一昭点点头,巡视了一回店面客流,眼见没问题才安心准备回家。 谁知刚出店门遇上了黄其。 这却巧了,上次见黄其还是几年前在江南所见,当初他还是个野心勃勃的少年郎,期待着被顾介甫提携,如今科举高中也授了翰林院的官职,想必高升指日可待,所以整个人气质又大为不同,洗去了当初愤世嫉俗的尖戾,多了些从容。 顾一昭也不打算跟他结仇,只笑道:“见过黄大人。” 黄其见过礼之后直接问道:“先前我请恩师往府上提亲,不知道五娘子可知晓?” 要按照礼仪要求他这问话极其不合规矩,顾一昭大可甩袖子走人,可两人识于微时,顾一昭明白他这话是出于困惑而不是挑衅,就开口:“爹外面的事情,怎么可能说与我们后宅听?” 其实顾介甫书房里的事已经很少能瞒过她了。刚提亲她就知道,还知道顾介甫犹豫了好几瞬,若是当年顾介甫肯定答应,可如今五娘子展露出了聪颖的政治才华,又是他仅剩下唯二的女儿,顾介甫就不大愿意许配给黄家了。 比起黄家仲家的世代书香更合乎他心意,仲正初也是清流出身,如今甚至已经到了实权官职好几年,自然比愣头青黄其更适合做女婿。 所以黄家提亲这件事就被顾介甫置之脑后。 顾一昭见黄其还要开口说话,就赶紧打断他:“如今我知道了也是要拒绝的,黄公子自然知道我们姐妹之间的事,我若答应黄家害得姐妹不和,那让我何以安心?” 她说话坦坦荡荡,说话时直视黄其眼睛。黄其也是聪明人,眼神黯然,知道这是真的不可能了,可也不放弃,提起了旁的建议:“即使联姻不成,守望互助不成么?听闻五娘子时常出入恩公书房,想必将来出嫁也会进入高门参议政事,难免不会用到黄某。岂不知鸡鸣狗盗之徒亦能派上用场。” “?”顾一昭讶然,随后明白过来,这是想与她做政治合作伙伴,可这件事太过渺茫,再说未来她还需要黄其么?想想还是留下一个口子为好,因此笑着试探道:“黄公子说笑,天子门生何必自比为鸡鸣狗盗之辈?再说将天子门生视作门客,那我要忤逆谋反不成?” “娘子且慢,将来未必不会用到我黄某。”黄其却很认真。 顾一昭便也应了下来,吩咐麦花:“既如此,回头账上支取个百两银票给黄大人。”,就当提前结识人脉的政治献金罢了。 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黄其的确高升,只不过如今还是个穷翰林,以他这份钻营高攀的心性,未来也说不定是第二个顾介甫,自己提前布局帮他一把,日后说不定能帮自己一把。 黄其得了音讯,也不谦让,只面露郑重行礼道:“我知道五娘子这银钱来得不容易,日后必然让这银钱能得到回报。” 顾一昭没当回事,做商人的难免投资政治,古有吕不韦,西有政治献金帮忙竞选,只劝了黄其一句:“前程固然要紧,但也记得苍生。”,别真成了蝇营狗苟的贪官之流,反成了她的不是。 等到夜来与婢女们闲聊,麦花大咧咧先问:“娘子怎得不应下了仲家公子?” “我也瞧着这仲家公子比上官家好。上官家虽好,可嫁过去只能做个没品级的后宅夫人,娘子一腔的才干是连老爷都称赞的,难道就这么荒废了?多可惜呀。”山茶在旁边小大人一般。 “你们一个两个倒心思萌动了?”顾一昭笑嘻嘻逗她们,“先把你俩嫁出去。” “不要不要。”山茶疯狂摇头,“看豆蔻姐姐样子,还不如不嫁呢。” 豆蔻与边安刚嫁过去时情投意合,可她为了商铺经营时常分隔两地,连着嫁过去四年都没有孩子,公婆也从一开始的支持她做掌柜到如今的阻挠——毕竟他们当初支持是想着自己孙子可得两份掌柜的家业,如今孙子有可能都化为泡影,当然是急了。 先前就闹了一回,这回也不闹了,想要给儿子纳妾、娶平妻,理由也是现成的:儿媳不能生,当然不能眼看着儿子绝后啊。 还好边安是个拎得清的,自己把妾室和来说平妻的媒人赶走,亲自来找顾一昭解释,给豆蔻赔罪,这件事才算平息。 边安还算是个有脑子的,知道他这掌柜之位是顾一昭看在豆蔻的份上才给他的,所以知道哪个更重要。 可这么一闹,豆蔻算是与婆家上下都冷清了,往常还人情往来,如今完全形同陌路,边安夹在里面也不痛快。 “你们都知道成婚不好,怎么只盼着我成婚呢。”顾一昭叹口气,“若不是我怕老爷将我许配给不知四六的t人家只能先下手为强,我是半点都不想嫁人的。” 因为谁都不爱,所以选择是要更谨慎:“如今这时政,还是更谨慎些好。” 得益于自由出入亲爹的书房,顾一昭知道时局虽然稳定了下来,但并未完全明朗:太上皇他老人家还在苟延残喘呢!甚至因为儿子的背叛让他更狠厉,直接收拢了大部分皇帝的兵权,这皇帝做得还不如太子自在。 有一批弄臣甚至瞧中了这一点刻意在父子之间创造嫌隙,就如当初挑唆太上皇与太子一般。说也好笑,人性劣根性在太上皇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不孝子皇三子他是一让再让,轮到两个孝顺儿子则又变硬气了,也是让人叹为观止。 在这种动荡飘摇的背景下,哪个候选人都不把稳,谁知道会不会刚嫁过去对方全家就被抄家呢? 几个小丫鬟听得似懂非懂:“那娘子难道要坐以待毙?” 她们跟着五娘子耳濡目染,自然知道顾老爷将五娘子奇货可居,视作棋子,若自家小姐不先下手为强,恐怕要被老爷卖给什么上司老头。 “当然不。”顾一昭摇摇头,“如果没什么大意外,我能在这几个人中抢先挑一个合乎自己心意的,到时候择其优者赶在老爷动手前先下手。” 有老太太孝道在前面压着,有太太推波助澜,还有那些儿郎本身的家世才干做支撑,顾介甫不答应也得答应。 麦花是个嘴快的:“既然这么难,娘子从前怎么不愿意嫁给萧世子?”,她说完后才觉失言,慌得捂嘴,旁边山茶几个冲她拼命瞪眼睛抹脖子。 顾一昭好笑,原来这些丫鬟们都装着不知道,私底下都门清,也是,穿越前做员工时,上头大老板们的八卦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上班各种小群里聊得飞起,这才是做员工的乐趣吧。 她也不怪丫鬟,只笑吟吟道:“那我问你,你最爱吃牛头肉,与黄瓜丝一起,切得薄薄拌上香油芥末油,再撒上一层香菜,搅匀了一起吃,可为何每次你去外头买来小吃,那牛头肉要放在最后吃?怎么不第一口就吃?” “这……”麦花虽然不知道娘子为什么忽然这么问,但还是老老实实作答,“因为我最爱吃牛头肉啊,所以要放在最后面吃。”, 薄薄的牛筋卤过又冷却,又韧又有嚼劲,但又不至于到难咀嚼的地步,还夹杂着一星半点的牛肉,单吃牛肉吧容易塞牙,单吃牛筋片把又觉得寡淡,这牛头肉混合了两者的优点,一下就能吃到两种美食,混合了藤椒芥末油,倒上香醋芝麻末,撒上香菜,是她的最爱。 但因为牛肉不易买,牛头肉又贵,所以麦花也是珍惜得紧,舍不得吃,要放在最后吃。 “对啊,越喜欢的,就越慎重。”顾一昭笑着回答,神色里带着自己说不出的怅然。 “好啊,娘子居然说人家是牛头肉。”麦花看出了顾一昭的怅然,赶紧笑着将话题岔开,惹得几个小丫鬟跟着笑。 屋内说说笑笑,一墙之隔的后窗下,萧辰听得一清二楚。 山寺里偶遇时身边随从也看见了,一个嘀咕道:“少爷当初喜欢她不假,可如今时移世易,肯定不愿意娶她了。” 萧辰想,过去了那么久,他还是想娶她。 第114章 只不过时过境迁,他的处事之道也有所变化。从前的他自然是天之骄子:高傲、自负,她不喜欢自己,那自己也不会勉强。 可经历过那么多事,他现在的想法已经变成了:强夺又如何? 特别是看着五娘子与那上官聊得言笑晏晏,与黄其站在槐树下说话,日光透着婆娑嫩绿树荫撒到五娘子额发间,他简直按捺不住想要强取豪夺的心思,一瞬已经有数种不着痕迹的方法飞速掠过脑海。 只不过这念头转瞬即逝,强夺了自己固然满意,可五娘子心里不快乐怎么办? 到真正最在意一个人时才知道最要紧不是束缚,而是由着她的心意,哪怕她未来的谋划里没有他,也愿意助这谋划一臂之力。 想来想去心乱如麻,居然莫名其妙出现在了顾家后院,做起了这君子不屑的勾当。浮沉权利场那么多年,他也不能说自己就是君子。 本来是兴之所至,反应过来已经改走,却没想到打算离开时候偶然之间听到这样的对话。 室内对话还在继续,麦花大约是从刚才的沉重中整理出来思绪,胡乱转移话题诱着五娘子开心,她整理着一匣子丝帕,一边抱怨:“娘子哪里来这么多丝帕?看着也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却也要浆洗铜熨斗烫平,徒劳耗费时间。” 山茶捂嘴笑:“这是娘子吩咐了,说是这段日子朝堂动荡,谁家也惹不得又撂不开手去,索性做些丝帕,万一要用时候也能结个善缘。” 先前那些个说亲的人家,都是初相识时各有各的光鲜,可等到朝堂动荡谁知道怎么光景?不如先糊弄几头,看看谁会胜出,倒也不是顾家骑驴找马,如今朝堂上说儿女亲事的人家都在顾盼两头,就不知道哪天靴子落地。 “也是娘子的主意多。”麦花捂嘴笑,“若是他们掏出丝帕来家里闹事,毁了娘子清誉怎么办?” “你傻啊”山茶教她看,“你仔细看看,这丝帕上没有印记,没有绣花,经纬都是平平无奇的柞蚕丝织成,又是豆蔻从江南运来的大路货,京城满大街的杂货铺都在售卖,仅凭借此物就想给我们定罪,只怕不能。” 五娘子也跟着笑:“谁能想到我这里忽然变成了香饽饽。且看看哪位最后是真神吧。” “也不知道娘子最后会落到谁家”麦花畅想,“不过娘子常说入宝山焉能空手归,可见最后肯定寻个能助力娘子大展宏图的。” 萧辰在窗外站立,绿纱窗荫罩了他半个影子,唇角不由自主微微翘起,生平所见女子,唯有这五娘子,野心勃勃,一心想攀爬上位,太过…… 他想了半天,都想不出来一个形容词,半天才想来:太过像个男人。 她求权势那不择手段的样子与男人很像。 萧辰在朝堂上遇到过这种男人,一向都会认真把对方当作可尊敬的对手。 至于婚姻之间嘛…也许有的男子不喜欢妻子强势、钻营,在战场上人总是希望队友越厉害越好,敌人越弱小越好,因此萧辰觉得若是有男子希望未来妻子弱小,那他肯定没把妻子当同袍,而是当成了敌人。 至于萧辰自己… 更喜欢了。 他离开的脚步都透了几分轻快,已经盘算着尽快就来提亲。 一猜测五娘子面对自己提亲的表情,就觉得笑意止也止不住。 等回到府里,先去了老侯爷跟前,等回自己院里已经是深夜、露水打湿了袍角还笑吟吟。 “我算是看明白了。”小厮风林吐槽,“少爷只要涉及到五娘子的事就失心疯。” 当初在江南没少做傻事,后来人家到了西北,少爷还连着搅黄了人家两门婚事,先是特意将阚元驹的那些狐朋狗友都招呼到了榆林府,后又是给曹家三太太报信。 否则阚元驹那些狐朋狗友怎么会那么巧,忽然都出现在榆林城? 还有那曹三太太,一个深闺里的妇人,常年守寡,怎么知道外面的消息?怎么知道知道那个宴席有五娘子参加,又怎么说动了自家大太太去参加宴席? 庶女上青云 第146节 还不是我们少爷先买通了走街串巷的梳头娘子,让她说起两人的婚事? 曹三太太一辈子守寡就指望个出息儿子,自然是很关注儿子婚事,才会引出后面的事。 否则这种两家结为亲家的事一般不会让内宅夫人说话。别说曹三太太了,就算她的丈夫还活着,都对族长的安排说不出二话。 可她就能在梳头娘子的帮助下迅速知道了来龙去脉还很快去了宴席上求三娘子搅散了婚事。 旁边的小厮火山维护少爷:“虽然搅和人家婚事不好,但这两门婚事说到底都不是什么好事。那曹三太太对儿子看得那么紧张,又不明事理,五娘子如果嫁过去要遭受这样的婆婆折磨,只怕痛苦得很。” “那是肯定,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又苦苦挣扎出了些成绩,这样的家庭儿子是将母亲视作唯一亲人的,就算婚前丈夫能为了妻子美色劝母亲让步,事后也都是向着自己亲妈,恐怕今后母子两人联手起来对付妻子,五娘子婚后有的难受呢。”风林到底有些神智。 “五娘子这一点还得谢谢我们家少爷,要不是我们家少爷帮忙勾出这些狐朋狗友,她要到婚后才知道问题,那时候怎么办?丈夫呼朋引伴去喝酒,她只能独守空房坐着哭。”火山振振有词。 风林突发奇想:“要是我呢?你婚后我找你,你怎么办?” “我……” 两个人都是过命的交情,但火山还t是犹豫了瞬间,回答,“我陪我媳妇。” “好你个火山!”风林气得跳脚,“从前我在海船上替你挡了一刀,冲撞到了海里,差点被缆绳缠死,你现在为了个未曾谋面的媳妇就疏远我?” 火山不慌不忙:“那我问你,少爷待我们好不好?” “好啊。”风林不假思索。 “可少爷第一位就是五娘子, 那怎么说?”火山反问。 风林陷入了沉思,少爷那么强大的人,肯定是有原因才会这么做的吧? 两个人正斗嘴就听得上房少爷唤他们,待进屋后少爷就开口吩咐他们做事:“桌上那几张单子,你们先叫外头管事去采买。” 那是几张吗?厚厚一摞单子,偏偏少爷还在写,火山好奇,伸长脖子去看:嗬!好长的单子! 就是内容很奇怪,什么锦缎丝绸、首饰钗环,这可奇怪,如今可正在暗查三皇子余孽呢,怎么去这种地方?火山好奇:“少爷,这是要暗访绸缎庄?” 萧辰睨他一眼,没说话。 第115章 前一夜和丫鬟们絮絮叨叨聊天到半夜,第二天早上却还要早起。 今日要去邕宁侯府郑家做寿,邕宁侯老夫人恰逢七十大寿,在玉泉山自家别苑宴请诸人,因着侯府想将庶次子与五娘子议亲,因此特意请了太太前去赴宴。 太太一早就过来装扮五娘子,一会在她额发簪一枚赤金钑海棠花钏,一会拿一对金镶红宝石白玉镂空镯给她套手腕上,又嫌左右掩鬓的图案都是赤金,太对称显得呆板,自己挑了一个紫水晶葡萄左掩鬓,紫水晶松鼠做右掩鬓,没半会又嫌弃紫水晶不名贵,叫人换了紫蓝宝紫藤花蔓缠绕的园景掩鬓和紫金雕琢镂空的花丝镶嵌蝴蝶。 顾一昭笑眯眯揶揄她:“母亲与其担心在郑家跟前显得贫寒,倒不如担心撞到上官家说不清楚。”。 惹得崔氏单指戳她额发:“当真是嘴利,也不怕我一女两卖。”,又给顾一昭说明其中关系:“如今京中形势不明,哪家不是儿女多卖?别说我家,就是上官家自己也昨天才又相看了朱尚书的小女儿,大哥不说二哥。” 倒不是对彼此儿女不满意,而是太上皇和皇上还在掰手腕,又有三皇子余孽要革清,谁知道哪家什么时候就倒霉?但是儿女们年纪又都等不了,所以便都三心二意,都想找个万全的亲家。 顾一昭伸手将她髻正中挑心的红宝石扶正,笑道:“母亲也莫心焦,总归是姻缘由天定。” 她已经盘算清楚了,先看看这几家儿郎心里有数,再磨磨叨叨等个几月,太上皇和皇上之间的博弈怎么也能尘埃落定,也正好用这几个月考验下人心,若对方不愿意等几个月也正好提早看清。 郑家的宴席办在玉泉山,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出了取灯胡同、惠民药局、天师庵草厂,又出了西直门一路往西直奔城外去。京城内寸土寸金,是以这些勋爵人家都在郊野有大庄园,平日里举办大宴席也常在城外。郑家这座庄园就极其宏伟,主体建筑是一座三进的四合院,周围有若干楼阁亭台绕着各处花木园林而建,有点当初顾家在苏州的府邸。 崔氏点评一二:“不愧是老牌勋爵,这一饮一啄颇见功夫,单是那蔷薇花上系着驱赶鸟儿的金铃铛就值得穷苦人家过一年。” 又惋惜:“可惜阮氏没来,否则也能亲眼替你把把关。”,顾一昭笑道:“等落定了大概再让她选也来得及,听说她这几天小日子,正受煎熬呢。”,后爹忽然升职成了指挥使,听说门庭若市,这节骨眼上娘自然是关门闭户,索性谁家宴席都不参加,否则来了郑家以后旁家怎么推脱? 崔氏看她一眼笑眯眯没说话,她还有些不方便给孩子说的话:听说指挥使待阮氏如珠如宝,自己亲手炖了补汤喂阮氏喝,上回阮氏私下里不小心说脱口,抱怨除了小日子其余的时间连走都走不动,说不定这会正喝着五红汤高枕在卧呢。 崔氏带着顾一昭下了马车,自有人前来服侍,郑家的一个媳妇子笑着迎接过来:“我家老夫人、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过奴婢,让奴婢一定不能怠慢了夫人。” 崔氏笑着颔首,口称“客气”,可心里却不大满意:若是真看重,理应是主家亲自来迎接,就算老夫人、夫人迫于辈分不能迎接,至少寻个年轻的世子夫人、少夫人来迎接。 郑家上下这么近百口人难道就忙到腾不出手来?哪怕是找个小娘子出来迎接呢。 顾一昭心里也有数:这恐怕是郑家在给下马威,毕竟与她说亲的郑申临不过是个庶次子,既不占长也不占嫡,作为当家夫人的当家主母自然没必要为他的婚事多费精力。 崔氏心想,这么比起来上官家倒算是诚意满满。可上官小少爷到底是个没官职的,不比郑申临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个四品的武官,听说还小有前程。到底女儿家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总不能一直依靠着公婆赏赐,还是得丈夫能干才好。心里一时盘算起来。 等到了正堂已经坐满了人,郑家老太君端坐南靠墙下的红木罗汉床,两边坐垫靠腰皆是石青蜀绣滚明黄锦缎边,上面绣着南极仙翁、鹿鹤同春等吉祥图案,两边的玫瑰椅上坐着京城各家女眷。 崔氏就上前行礼,送了贺寿礼,说了些吉祥话,顾一昭也在旁边的紫檀木束腰杌凳上小心坐了半个屁股,以示晚辈的恭谨。 郑家老太君见她守礼,暗暗点头,将她当众唤到自己手边来:“好俊俏的小姑娘,且让老身好好看看。”,当众夸了她几句,拉着她的手不放。 崔氏心里明白这是在为不去迎接她们找补,心里也不大痛快,只含糊笑了笑。 待略做一会,侯夫人就笑着张罗大伙儿:“今儿且先各自歇息。”园子里各处备了戏,这几天不间断唱戏,待明天是拜寿的正日子,吃了寿酒才走。 顾家女眷被安排到一处幽静的溪水水榭旁边,清风吹起来,一岸边的雪白琼花簌簌作响,带着轻轻浅浅的植物气息。 看这住处倒不错,崔氏才稍稍平心静气了些:“都说低头娶媳,抬头嫁女,可不能落了气势。”,丈夫官职这些年不比苏州时顺畅,所以她比在苏州时多了些涵养功夫,但也有限。 惹得顾一昭偷笑。 崔氏瞪她一眼:“还笑,回头被两重婆婆折磨就知道哭了。”,她如今待五娘子实心实意,有些话也明说出来,倒像是亲母女。 郑家虽然势利眼,但管家的本事却不错,郑侯夫人早早在各处园林布置了各种顽戏:投壶、杂耍、女说书、相扑、空竹、抚琴、走马灯,锤丸、斗草、秋千,就连最偏僻的路边都备了走马灯,点燃后走马灯就开始自己旋转,里头各种戏文人物就跟动画片一样旋转,让人看得津津有味。 可以说这座园林此时就像一座巨大的自助游乐园,端看你怎么玩,老年人有戏台听戏,中年人有琴棋书画,年轻人有投壶,小孩有秋千斗草,当真是老少皆宜。 下午时郑家又特意举办了射礼,请了男子们过来在场上射箭,请女眷们在遥遥远远的高台上观看。 男女从不同入口进来,两边一在高台观众席一在场内又不直接接触,但又能让青年男女们不着痕迹互相相看,所以就连礼教最苛刻的老夫人也要点头称是。 这场射礼是从宫中请了皇上的恩典所以有些步骤取自大射礼,类似现代的射箭比赛,除了各家儿郎参赛之外还有司正、司射充当裁判。 郑家老太君更是命人取来一枚翠玉所做的玉簪,笑道:“这是府中珍藏,今日老身拿来给孩子们做个彩头。”,诸人就笑“这可是沾了老太君的寿喜和福气了。”,下面打头的司射笑道:“这可不止一个儿郎,老夫人端得小气。”,老夫人调笑:“有这么多夫人,哪里要我老婆子一个人出风头?” 有她带头,在座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夫人便也起身将手里的玉簪、钗环等用作头彩,一边笑骂郑家老太君:“个老货,自己做寿落个大方好名声,倒叫我们几个出血。”,惹得台上笑声涟涟。 还有糊涂人纳罕:“比试的都是男子,怎么拿来的彩头都是女子所用之物?”,被同伴扯扯衣袖,小声说与她知道:“你看那几个老夫人,不是有儿郎要比试就是要孙女要结亲,横竖都是一家人。”,原来一是给自家要比试的儿孙做彩头,二也是结亲家的意思。 这头彩倒是让比赛一下有了意思:要是自家输了比试,让外人拿走了自家祖母的信物,或是没拿走心上人府上的信物,那岂不是大大遗憾? 还有人议论起了郑t申临: “虽然是庶出但是是这一辈最优秀能干的。” 崔氏明白过来,侯府主母大约生气这庶子风头多过自己儿子,所以有心在开头挫挫庶子媳妇的威风。 而老夫人是觉得都是自己孙子,虽然不会当众拂了儿媳妇的面子,但也对庶孙媳另眼相看,所以在开头才会招顾一昭到身边,给庶孙挽回点颜面。 这还没嫁过去,单是这一点小事就已经百转千回,不敢想象嫁过去还要多少磋磨。 若是旁人家的庶女自然是攀附个好亲事,也不管她嫁过去多少波折,反正这是正经侯府,丈夫又有本事,就是娘家父亲都说不出来什么。甚至庶女自己都要感恩戴德这门好亲事。 可是崔氏仁厚,待五娘子跟自己亲生女儿一般,自然就不愿意这门亲事:嫡母气度狭小,老夫人和稀泥,还有未曾谋面的庶婆婆,这几重长辈斗法,只怕嫁过去的儿媳妇要受气不少。 她摇摇头。 既然决定了这门婚事不成就轻松许多,崔氏怀抱着出来玩的心态,吩咐五娘子吃吃喝喝玩乐,原本紧绷着的后背也松散了许多,斜斜靠在锦枕上看风景,倒是旁边有位贵妇还吩咐丫鬟给她送一个软垫。 崔氏接过软垫,看对方,认出了是萧辰的娘亲阚夫人,只觉一头雾水,可阚夫人笑笑指了指自己特意要来的贵妃榻,崔氏仔细一看,才见阚夫人身后也有个贵妃榻。在一干玫瑰椅中显得格外显眼。 原来今日夫人们都存着相看的心思,所以都正襟危坐,想要在亲家前头留个好印象,唯有她们这两位不打算结亲的懒懒散散,在旁边躲懒,做出个认真享受宴席的意思。 因此崔氏会心一笑,举起酒杯冲阚夫人举杯,只觉心有灵犀。两人就小声低聊了起来,一会功夫就聊到了《古今注》,说起了上古一些植物的雅称。 且不说她俩,那场上的儿郎们看见了重头彩都认真起来,那些文弱秀才讲究君子六艺,太学生有习射的练习,骑射本事也是要有的,武官们就更不用说,这几年朝政不太平,不管是京中还是四处平息匪患都要求一身武艺,因此摩拳擦掌,场面热火起来。 再加上时不时有看台上的女眷扇着小扇指指点点,笑声顺着四月的风吹过来,有些孟浪子弟,有心在女眷前头显摆,索性在马上耍起了花招,单脚挂在马镫上侧身挂于马侧,绕场快马跑一圈,耍起各种绝技,惹得女眷台上不时发出各种惊呼,倒有了些春日和乐的意思。 正说着,就见男子那边起了骚动,一匹毛光油亮的黑马当先,潇洒飞跨过栏杆,稳稳落到了场上,马上的人肩背笔直,连背影都透着几分落拓,端得风流恣肆。 “那是谁啊?”女眷这边有人看直了眼。 “是萧世子,不,萧将军,听说因为他德高望重,旁人请他作司正,谁知他自己不大同意,直接脱了外裳就翻身上马来射箭。”那头早有嘴快的丫鬟从马场那边传来消息。 一下众人振奋:萧将军居然来了?他在辽东征战、又在安南传奇般死里逃生,还有剿灭倭寇、横行西域,样样都是了不得的传奇,早就已经褪去了世子这个血液里带来的称号,靠着自己闯出了一番天地,被京中这些贵胄子弟视作偶像一般的存在。 阚夫人也颇有些意外,略挑挑眉,似乎很惊讶,可随后又平静下来,从发间取下一枚通体无瑕的羊脂和田白玉所雕琢的玉簪,招招手唤来侍女放进了那盘彩头。 当即女眷们互相对视,都觉人心浮动:难道萧家今日也要择选媳妇了? 崔氏本对侯府婚事不大热心,靠在椅子上准备玩过这一天,此时也不由得挺直了身背,认真看向了赛场。 顾一昭也看见了萧辰,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萧辰的目光若有若无是往看台这边扫视,不过转念又怀疑自己想多了。 只听司正大声宣布“比耦”开始后,在场的青年才俊们就自然而然分成了三组,这被称作“结耦”,分组时大家挨挨挤挤,都不大愿意跟萧辰一组:他身上的功夫可是杀出来的真本事,谁会想与他对上? 司射见状只好开口:“这三耦分出胜负后还要再次比拼。”,这才让分组顺利进行,每组开始比拼上射和下射。 轮到萧辰,顾一昭清楚看见他慢悠悠往高台这边扫视一眼后才又慢悠悠套上了扳指,戴好了护臂,才扭头去射箭。 执旌举起了佩刀指向了箭靶,若是偏东则是青龙,偏西是白虎旗,表示不中的黑色玄武旗也时不时飘扬,轮到萧辰时时时是大红的朱雀旗飘扬。 “嗖——嗖——嗖——”,毫无悬念,萧辰自然是拔得头筹。 跟他同组的人有所气馁,但萧辰笑着问他们几个:“看你们箭术不错,平日里也有练习?可在哪里当差?”,年轻人们立刻又激动起来:这不是一个难得的提拔机会么?因此都期期艾艾上前跟萧辰聊了起来。 顾一昭看着萧辰扭头过去,才觉自己身上轻松了许多,不知何时她搭着扇子的手早已经沾了汗水,赶紧擦擦手,装作认认真真看场上其他人比赛,心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一番射已经结束,“天地人”三组各自评选出了三名优胜者,互相比试一把,分了名次。 看台上发出了小小的欢呼,大约是那三人的亲友,那三人便也骑着马打马绕了看台一周。 五娘子一眼就看到萧辰骑在马上的身影,却不想他也在看自己,直勾勾毫不遮掩,五娘子面一热,迅速挪开眼神去看他人,手中小扇不由自主扇得飞快,似乎是怕热,还遮掩般嘀咕了一句:“这鬼天气,怎得这么热?”,叫身边的崔氏惊讶了一回:这才四月,哪里来的暑热? 挪开目光,却不小心看到了旁的,她认认真真再多看一眼,不由得惊讶,那骑在马上的第二人,不是前天大相国寺偶遇的僧人么? 他当时头发虽然剃光了,但没有戒疤,看着就很可疑,此时虽然有了头发,也正常束发,可也不确定是不是假发。 对方似乎也认出来了,微微眯着眼看向了五娘子,瞳孔猛然放大,眼睛微微眯起,眼看马都过了看台还回过头又看了一眼。 吓得五娘子心惊肉跳。 “比试最好的就是这位小郑大人。”台上也议论起来,又说起小郑大人如何英勇神武,如何年少有为。 是郑申临! 那天在大相国寺见到的僧人是郑申临! 往日闲聊的碎片浮上心头:郑申临在军中做事、老牌勋爵人家、族中小辈里最优秀的、优秀到被侯府主母忌惮…… 扮和尚是他自己所为,还是背后还有家族的影子? 顾一昭脑子一转就明白过来,背后躲不开家族的授意,否则他们这种庶出子女绝不会贸然与家族抗衡。 庶女上青云 第147节 那么侯府为什么要派庶子去扮和尚? 古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事要侯府的少爷去剃光头? 这种老牌勋爵人家,历经数朝而不倒,有什么能用得上他们如此慎重出手的? 除非…… 台上的司正开始起鼓,鼓生用力击鼓,鎚子狠狠敲击在紧绷的牛皮建鼓上,发出“咚咚咚——”的鼓点声。 声音紧张而急促。 顾一昭心里浮现出一种可能—— 三皇子。 当初三皇子登基时名不正言不顺,许多老牌勋爵人家都反对,吃了挂落,邕宁侯府虽然没有站出来支持,但也没有站出来反对。 可后来三皇子当政期间,许多人家都被斥责、贬谪,邕宁侯府却没有受到任何牵连。 现在回想起来,处处是疑点:以三皇子狭隘心胸,怎么会轻易放过邕宁侯府?除非…… 除非他们蛇鼠一窝。 若对方当真是为三皇子做事,那定然是见不得光的事,说不定要灭口所有的知情人,而他适才领奖时候看清楚了自己的脸! 想明白这一遭,顾一昭不由得大惊,只觉得自己后背浮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了二番射的比试。 有人开始演奏音乐《狸首》,适才比试的胜出者要根据音乐节拍射箭,要确保射到箭靶时也能和着音乐。 这不仅要求命中率,还要求对乐律的把控,更要求对射箭距离的精准控制。 萧辰自然是箭箭命中,惹得大家都小小低呼。 顾一昭心不在焉,全部心思都想着如何解决这件麻烦事:是与父亲坦白,请父亲帮自己?还是先与郑申临聊聊,表明自己会装聋作哑?抑或先去找官府报官,来一个先下手为强,立下汗马功劳? 郑申临虽然不及萧辰,但也射艺了得,挟一搢三,箭箭连发,惹得看台上也跟着低呼。 其余人等也跟着分出了胜负,打头几人依次翻身上马,纵马往看台前过t来。 他们虽然还是衣着繁重,但因着适才出了汗,额发间晕湿,汗流浃背,整个人透着健康野性的色泽,纵马过看台,只觉蓬勃的荷尔蒙扑面而来,惹得看台上的观众都不由得面红耳赤。 各家公子拿走了自己看中的彩头,有位孟浪些的,直接将自家祖母的玉镯拿过来,冒冒失失递给了旁边的侍者,对着看台上努努嘴:“给那位姑苏来的肖家娘子罢。”,惹得看台上惊起涟漪,夫人们捂嘴惊呼,小娘子们偷笑,老夫人们倒是笑得宽容。既然开了头,剩下的人就也拿了礼物,都分别指派侍者送给自己看中的小娘子。 顾一昭只顾着紧张,却不提防侍者也给自己一枝玉簪:“?” 侍者笑道:“是郑公子送来的。” 她声音不大,但因着大家都在关注此事,不由得都看了过来,顾一昭没有接发簪,只茫然抬头,就见那郑申临正骑在马上,直勾勾看着自己。 他的眼睛里,没有男女之间的心动,只有无限的探究。 顾一昭心里一凉,知道对方也发现了。 她拿起扇子,装作含羞挡住脸庞,心里飞速想着解决方案。却没留意到萧辰本来看向这里,已经指着这边方向的手落了下来,跟侍者说:“先给我吧。”,将那枚玉簪揣到了怀里。 他倒不畏惧与人争斗,只是当众这样难免留下话柄,叫她一个小小庶女如何自处? 围观看热闹的观众们都觉得失望,原本今日是想看萧世子要垂青谁家,却不想没有了下文,不由得失望。 阚夫人倒老神在在,似乎并不惊讶。 既然分出了胜负,大家便也说说笑笑,一起去赴晚上的晚宴。 顾一昭只觉得这顿饭吃得如坐针毡:若是郑申临想要灭口,只怕这两日就是最好的机会。说不定现在正吃的这碗饭里面都下了药,毕竟这是郑家地盘,自己一举一动都在郑家控制下。 她想吃完饭后就找崔氏坦白,借口肚子疼一起回家,难道郑家还敢当众杀害朝廷命官家女眷不成? 可没想到崔氏倒是跟阚氏聊得投机,下午就亲亲热热去阚氏所住的居所里去燃香清谈,说是回忆起了少女时期秉烛夜游时作诗作画的雅兴。 顾一昭只觉头大,但转念一想如今这时代路上没有摄像头,若自己与崔氏出了郑家门在路上被杀害才是无处伸冤,倒不如明日跟大家一起结伴回家,众目睽睽反而安全,如今崔氏住在阚氏跟前也能有个庇护。 她磨磨蹭蹭不愿意回到客人居所,只跟着女眷们一起作乐,横竖这宴席都各种节目,只要自己时时在人多的地方,就算郑申临想要灭口也无法。至于散席…… 酒至三巡没见异常,倒是黄其的妹妹到了顾一昭身边,示意她附耳过来,小声告诉她:“我哥哥说,叫娘子小心郑申临,他适才酒醉时,松口说出打算向娘子提亲。” 这座酒宴是分了水阁,男女分坐两边,遥遥相对能隐约看见对方,但隔着纱帐和湖水,走到岸上也能相互聊天,黄家兄妹传递消息并不难。 顾一昭惊讶,随后了然。 青天白日郑申临想要杀死朝廷命官家女儿只怕是难,可是要娶过去再慢慢杀死,那可是有一万种办法。 先提亲,不管顾家答应不答应,都能暂且稳住顾家,免得顾家有什么异动。 也多亏了黄其,居然想法子将这消息传递了进来。 顾一昭冲黄其妹妹微微点头,感激一笑,叫她离自己远些。 为今之计…… 为今之计…… 她看着身后山茶捏着的手帕,眼看着对面楼上的男子们宴饮,酒席要散了,不由得苦笑:如今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此时夜已深,月亮西沉,酒席已散,虽然还有人不胜酒力先作告退,但还有不少人在孜孜不倦饮酒作乐,不知道谁弹奏起古筝,叮叮咚咚,又有人隔湖抚琴相合,格外雅致。但是此时酒宴已散去,大家也都依依不舍四散。 上官公子略有些微醺,从二楼晕晕乎乎下来,到走廊上吹吹夜风醒酒,就听得身后似乎有人唤了自己一声:“上官公子。” 他转过头,却见风雨连廊上空空荡荡,只有夜色晕染,空无一人,回廊下的月色照得荷花含苞落拓,哪里还有什么女子? 只有郑申临笑眯眯问他:“上官兄弟,往哪里去?” 上官公子不大愿意跟这个阴沉的庶子说话。自小这人就阴恻恻,爱耍心眼,跟条竹叶青一样,长大后更是不屑于他们这些没官职的人往来,今日又见他当众给五娘子递玉簪,简直是讨厌透了他。 所以摇摇头,含含糊糊道:“喝多了。”,看都不敢他一眼,又摇摇晃晃往自己的住所去。 眼见着他背影又消逝在了走廊那头,郑申临的目光重新变得冷峻,毒蛇一样的眼睛淬着幽冷的光,吩咐自己的手下:“去寻人。” 顾一昭带着麦花从一从黄木香丛里跳进去,只觉得细密的黄色木香花已经将自己衣裳刮刺了个乱七八糟,却宾住了呼吸连半句都没有,只顾着跑路。 她适才想要趁着散场去求助上官,不管怎么样两人都还有几分情谊,只要上官开口将自己视作上官家的未婚妻,那郑家动手时就要掂量掂量,却没想到忽然冒出了郑申临。 她吓得拔腿就跑,现在只想赶紧去阚夫人那里寻找崔氏,两人一起商议对策。 还好麦花喜欢闲游闲逛,对这里地形略有些熟悉,两人一路顺着林地狂奔。 可走来走去过了几处庭院就迷了路。乌云遮住了月亮,落下雨来,远处近处的树丛花木都变得黑乎乎一团,不知道哪里藏着虎视眈眈的郑家人。 顾一昭带着麦花东绕西绕,只记得两人仓促过了溪流,繁花簌簌落了一身一头,耳环都被荆棘勾掉了,却还是绕进了一处回廊。 回廊尽头却没有灯,只站着一个人。 是萧辰。 白天射箭时的猎豹扳指盘在指尖,黄金底上镶嵌着细细密密的红宝,豹子眼睛却是明绿的祖母绿,幽幽在暗处泛着冷冷的光,他站在阴影里,走廊上雨点打进来,窗外芭蕉叶在雨中簌簌作响。 记忆里温柔儒雅的他似乎撕下了自己的面具,变得阴鸷冷酷。 风将他的麾衣下摆卷起来,后背挺拔颀长,像是藏在黑暗中的豹,蓄势待发。 “啪嗒”,他掀开了手中的火镰, 微弱灯火在指尖绽放, 他将火镰凑近她脸侧,顾一昭眼睁睁看见了自己的丝帕,那是打算送给上官的丝帕。 萧辰就那么举着那方丝帕,看着她。 “五娘子,这么巧。” 第116章 五娘子先是松了口气,可又紧张了起来。 屋檐下萧辰没什么表情,可手里捏着的丝帕却不知什么时候被团皱成一团 她磕磕巴巴答话:“是啊。”,一边往他身后努力踮脚看去:“不知此处可是阚夫人休息处?我有要事要寻阚夫人禀明。” 男人的身形高大,遮挡住她的视线。 他不说话。 只是歪头好整以暇斜睨她,像是一下就揭穿了她拙劣的谎言,那丝帕雪白,在夜色里也看得明晰,被他单手拎在手里,仿佛她的小命也被攥在了空中,悬空可危。 五娘子紧张吞咽了一下。 当日她在大相国寺遇到了萧辰与假僧人,谁知道是巧合还是两人是一伙的? 夜雨来得迅猛,春蛩虫也早就熄了声息,隔着红漆回廊的瓶状木棂窗,听得见雨声落在芭蕉叶上空灵的回声,雨水和着风声依微声穿林而过。像是在外面的林间绿地有无数贼人隐身追逐。 她不敢冒险,只得认真行个礼:“回禀萧大人,着实是有要事,若不能见阚夫人,面见我母亲也是一样的。如今我走投无路,还望您高抬贵手。” 行走江湖她从来没有什么气节,该跪就跪得利索。 只盼着他能放下旧日隔阂,别落井下石才好。 无数雨珠纷竞从屋檐滴落,落成了一道帘幕,将屋檐下的人与外界隔开,五娘子的心也跟着雨珠七零八落,忐忑等着面前男人的回话。 半响,才听得他似乎若有若无叹了口气,声音也在雨声中含糊听不大清:“走投无路,都没想过来找我么?” 五娘子猛地抬起头。 正撞上他的目光,他没有躲开,比起刚才眼神晦暗不明,此刻要坦然镇定许多,只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一个回答。 五娘子被他的坦诚惊得心乱如麻,后头跟着的祸事倒是忘了大半,只顾着眼前劫数,一时竟如痴了一般不言语。 麦花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做人奴仆,察言观色的本事是一等一,她敏锐捕捉到了安全,又想起从前几次偶遇萧大人,两人总是要这么不明不白说会旁人都听不懂的话,说什么她不懂,但知道萧大人值得信赖。 于t是机灵给旁边站着的小厮风林使了个眼色。 风林:? 麦花一脸“好蠢”的表情,上前扯了风林的衣袖带他走,压低声音问他:“请问这里有水喝吗?”,半拉半扯将他拽走。 风林还要挣扎,回头却见火山早就识趣退下,再看主子的眼神居然也没制止,便一头雾水跟着出了回廊,往远处站站。 他们弄出了动静,萧辰才回过神来,冷冷道:“五娘子去寻了那个穷酸书生,又去寻了那个只知吃喝的纨绔,丝帕不知道撒了几方,居然不曾来问过我么?” ? 五娘子顿上一顿,才反应过来,穷酸书生说的是黄其,纨绔说的是上官公子。 庶女上青云 第148节 好毒的嘴。 这下让五娘子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见萧辰,这些年他光风霁月,倒甚少显露出高傲毒舌的天之骄子一面。 她好笑之余又蓦然升起了心惊肉跳:如果他这么开口讥讽自己,只怕也会说得又尖酸刻薄又犀利精准吧? 她闭着眼睛都能猜出几个“被亲爹一女多卖的庶女”“亲爹为了讨好权贵连你娘都能卖给锦衣卫”…… 虽然萧辰从未这么表露过鄙夷,虽然她知道萧辰不是那样的人,虽然她也不觉得那些话能攻击到自己,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回对上他,五娘子总先浮现出浓厚的自卑,自卑引着她乱七八糟专往坏处想。 她吸口气,平复下自己跳跃的心情,才伸手讨要手帕:“适才走得急,居然忘了。多谢萧大人帮我捡起。” 萧辰看了看她被荆棘剐蹭的裙角,似乎是想说“都自身难保了你还惦记着丝帕?”,可什么都没说,将丝帕递给了她。 顾一昭急急去接。 或许是丝帕太轻,桑蚕丝光滑的触面划过手背,轻飘飘带一丝心痒,这心动之际让萧辰分心,手歪了歪,居然触到了正预备接丝帕的五娘子食指手指。 电石火光。 顾一昭也感觉到了,她不慎接触到了他右手手掌的大鱼际。 微微带着紧绷感的肌肉和她养在深闺的肌肉质地完全不同,前者硬而坚韧,后者柔嫩绵软,两者相触,带着鲜明的对比,让两人齐齐失了心跳。 可就在这时,外面的石头甬道上忽然传来喧哗声,有光亮和声音袭来。 几乎是顷刻之间萧辰就脱下了自己氅衣,将她裹在了自己乌黑的氅下,借着夜色将一丛半人高的丁香枝条扯回来挡在她前面,自己也闪身挡在了花丛前面:“谁?!” 夜雨扑簌簌从树林里落下,甬道那头一队人也走了出来,为首是管事模样,身边的家丁们打着防雨的琉璃灯,拿着钉耙、花铲等杂物。 萧辰冷冷斜睨一眼。管事落脚极轻,一看就是练家子,旁边的家丁们有的领扣都没有扣齐全,压根儿就是临时拼凑的队伍,根本不是侯府家丁。 管事赔笑道:“启禀萧大人,是有小贼趁着下雨摸进来,西边溪水边一座女眷的住处被火烧了,这回闹着寻贼呢。” 萧辰随口“嗯”了一声,似乎很好说话。 管事松了口气,刚要顺势提出去院内搜查。就听得萧辰闲闲开口:“那可要帮你寻贼?” 说罢随手就将手里的弓箭举起,一箭搭弦,另外三箭束在腰上,闲闲瞄准了管事。 他的猎豹扳指借着一点点光都反射出点点星光,猎豹眼睛更是阴鸷而冷冽,似乎随手就能松开弓弦。 管事吓得后背汗毛一下树立起来。 他想起白日里萧大人箭无虚发的情形,觉得自己腿软做一团,差点就要便溺出来。 他同伴赶紧赔笑:“不敢不敢,打扰了萧大人休息,还请您莫怪。”,说着就挨挨挤挤拉扯同伴往外面走。 他们说什么,顾一昭没听清。她只觉得晕晕乎乎。 她在女子里算高个子,不过萧辰比她还要高,站到她身边,魁梧的身形几乎能笼罩住她的身形,将她罩得严严实实。 他的氅衣直领大襟,玄色的布料上绣着暗银的兽纹,男子的气息无处不在。 他平日里惯常用的檀香熏香味道里,还夹杂着勇猛的气息,带着极强的侵略性,让她一瞬间就红了脸。 等外面那行人走了萧辰才将五娘子放出来,问她:“这些人为何追着你而来?” 五娘子脑子飞速转动:看这情形萧辰与他们应当不是一伙儿的,可到底还是不敢冒险,万一是他试探呢? 因此含含糊糊道:“想必是误会了什么……” 萧辰从袖里一扯,原来刚才来人时他将丝帕塞进了袖口,此时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丝帕,没说话。 五娘子立刻明白他是误会了,赶紧辩解:“不曾,我从未给他递过丝帕,也从未与他说过话,不是你想的那样。” 萧辰嗯了一声,似乎一下就相信了。 五娘子松了口气,没想到他居然就信了自己。这心神一放松,就忘了那方丝帕。 那方丝帕被萧辰顺理成章收在了手心。 即使知道这是她给旁人的,即使知道她叫丫鬟买了一整箱预备着送人,但萧辰还是塞到了衣襟怀里。 随后他将包裹在五娘子身上的氅衣紧了紧:“走吧,淋了雨,我们去寻我娘和你嫡母。” 五娘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有他的衣服,他的味道无处不在,她慌乱到脸红,手忙脚乱想解下衣服还给他。 萧辰却按住了她的胳膊:“黑色衣服遮住踪影,免得暗处被人看见。” 五娘子就不好再拒绝,只觉得他滚烫的温度隔着布料渗到自己胳膊上,连带着被他碰过的肩头都热乎乎,烫得她心惊肉跳。 侯府给萧家提供的住所很大,从回廊绕进去,居然是一座两进的四合院,阚夫人和崔氏正在灯下等两人,见她们进来,崔氏才松了口气:“适才不放心你,托付了萧世子去接你,还好来了。” 怪不得他知道自己的行踪,想必从酒宴那时就跟着自己了,那怎么不早点上来? 五娘子看萧辰一眼。 可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自己会质疑,只笑着回看她一眼,像是忽然重拾了童心,眼中意味不明。 五娘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旁边崔氏已经蹙眉:“怎么衣裳破了?” 五娘子还没开口,萧辰已经开口解围:“外面郑家似乎在追捕什么人,害得五娘子跌进了荆棘。” 一句话就让两位夫人齐齐吸了口气。 萧辰也缓缓开口:“我奉了圣上命令在追查三皇子余孽,所以那日才去了大相国寺,可惜断了线索,后来又陆续追查到了郑家……”,他已经猜到了大半,但因为五娘子警惕不愿意多讲,只得先亮底牌,又因为此事也瞒不过崔氏,便索性也一并告知。 原来是这样么?五娘子松口气,赶紧一五一十将自己所见说了出来:“那日我见到了个假僧人……” 两位夫人听完后,崔氏吓得不轻:“天可怜见!今日差点害得我家小五毙命!”,又愤怒起身:“我要回家,请我们老爷上奏朝廷!什么郑家,居然要杀害朝廷女眷不成?” 被阚夫人拦住:“稍安勿躁,如今他们正想趁乱灭口,不如先躲过今晚,等明日回到城里再做打算。” 崔氏被她提醒也冷静下来,明白阚夫人身边定有强兵猛将,再加上萧辰需要五娘子做证人,便也踏实了下来:“今日少不得要叨扰夫人。” “客气什么?”阚夫人瞥一眼儿子神情,唇角也忍不住带了抹笑意,“你我难得投缘,我瞧着五娘子也喜欢得很,留宿你们求之不得,我没有女儿,若有五娘子这么聪颖的女儿才好呢。” 看着一贯少年老成的儿子闻声脸上罕见露出了些少年才有的僵硬,阚夫人更觉好笑,不过她浅尝辄止,立刻吩咐丫鬟们给两位安置床铺。 等回到了房里五娘子还在思索,跟丫鬟嘟哝:“原来是母亲请他来接我,那他是想故意吓我一跳,还是想多偷窥些?” 麦花捂嘴笑:“小姐真是当局者迷,我发现小姐平日里待人宽和,但一涉及到世子的事就开始苛刻,恨不得要将里面每一个芝麻粒都要拿出来挑挑毛病。” 五娘子闻言后一愣,随后失笑:“也罢,只缘身在此山中。” 萧辰的衣服,她脱下后想了想,叠好后想叫人去还给他,可是思索一下,这衣裳是她穿过了,还是洗洗再还给人家才算礼貌。 这会雨夜兴师动众叫丫鬟们洗衣服太过不人道,等回家后再说。这一耽搁就将那衣裳留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知道终于安全了,还是在雨夜里奔波累着了,五娘子这一夜虽然客居但却睡得香甜,只是梦里,若有若无闻见一股温暖的檀香气息。 等第二天醒来,阚氏已经与崔氏起身告辞,两人理由也是现成的:昨夜里崔氏居住的小楼被大火付之一炬,若不是崔氏与阚氏夜谈只怕就要葬身火海了。 崔氏冷着脸,在场的夫人们也觉得不对:说是有t贼,可大家门户人家,就算真有贼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惊动客人,何况昨夜也都影影绰绰听见雨夜里有兵戈动静,这下都不敢久留,纷纷起身告辞。 有她们同路崔氏才略微放心,不过等到出发时她就知道自己的担心多余了——萧小将军,居然骑着马就候在自家马车跟前,带了一队亲卫,要亲自护送自家回去。 崔氏诚惶诚恐推辞:“不敢不敢,恐怕耽搁了您的事。”,她昨天知道了来龙去脉,知道萧小将军这是要给皇帝办大事的。 阚氏笑着拉起她的手:“你就将他视作子侄,服侍长辈是应当的。”,做娘的只要看着他身边最得力的安成都跟着五娘子,就知道世子很重视这件事。再想起今早下人来禀告,说是世子昨夜一晚上没睡,守在五娘子窗外,生怕她出半点意外,就知道儿子是蓄意表现。 等上了马车,她看了看五娘子,嘴角噙笑,简直是越看越欢喜,笑眯眯问她家长里短的琐事,很是慈和。 没走几步,就听见马车停顿,似有兵丁呼喊声,还有列队操练声,崔氏和五娘子吓了一跳,掀开车帘一角小心往外瞧去。 就见一队队士兵前往侯府方向,将个侯府围了个水泄不通,还有侍卫呼喊着要抄家。 娘俩这回吓的不轻。 阚氏赶紧安心劝慰她们:“不用怕不用怕,昨夜世子亲卫去城里请旨,今日要革除余孽,因为要做得隐秘些,所以现在才知道。” “那萧大人不用盯着此事么?”崔氏问,“这么要紧的公务。” 阚氏笑眯眯:“儿大不由娘,我也不知道他外面那些筹谋,不过我猜应该是有更要紧的事吧。” 也是。崔氏点点头。猜测萧辰应当是要进京面见皇帝回禀此事。可转念一想,既然如此紧急,那昨夜就应该回城里啊?莫非是自己母女耽搁了萧大人行程? 不过想想又觉得荒谬,这么出息的儿子,难道还会愚孝到要照顾母亲刚认识的友人么?想来应当是旁的事。 郑申临查了一夜都没有查到端倪,气急败坏,看着天色一亮就遣送仆从去请媒人提亲:“等娶进家门,下一副狠药毒死了事。” 可仆从还没出门,就去而复返,急着回来:“少爷,不好了!不好了!” 萧辰直将她们送到了顾家门口。 人家年少有为的少年将军,朝廷的红人,一路护送自家到门口,崔氏过意不去,客气道:“多谢多谢,快进来坐坐喝口茶水。”,这原本是句客套话。 可没想到萧辰自然而然回答:“多谢伯母。” 崔氏:? 不过话已出口,何况她也想带着萧辰去见丈夫说说五娘子遇到的这遭意外,便笑脸相迎,请了阚夫人母子进去。 五娘子跟在后面,直觉上怪异至极,她拖拖拉拉走在后面,想问萧辰为何进自家。 可没走几步,萧辰就等到了她身边,在她耳边小声说:“不要怪我。” 怪什么? 五娘子只觉得那种怪异感又浮沉了起来,让她胃里想吃了一座冰川般起起落落。 答案揭晓得很快。 顾介甫看到阚夫人和萧辰后先是讶然,又是高兴,随后听他们说起提早离席的原因,待听到五娘子无意闯祸时更是意外。 不过他不愧是老油子,只沉吟不语,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似乎是想等萧辰的立场。 萧辰就开口将当日情形一一诉说,又告诉他犯人已经伏诛。 又说:“在侯府别院那郑申临的护卫追杀崔夫人母女,还放火烧了她们所住的住所,情急之下家母只得请母女二人住到她的后室,那座院子里也住着晚辈,虽然问心无愧,但因着人多眼杂,难免传出去对五娘子不利的言语,因此晚辈带着家母上门提亲,定要给五娘子一个交待。” ?! 五娘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不可置信看向了萧辰。 然而萧辰没看她,只认真看着顾介甫夫妻二人,似乎真的是赤诚晚辈,在忐忑等着女方长辈回话。 所以这就是他刚才说的“不要怪我。”,不要怪他贸然提亲。 崔氏先是受了惊吓,等脑子稍微能转动些:“双方长辈都在,又有婆子丫鬟一堆跟着,算不得……”,她猛地收了口,意识到了什么,看向丈夫和阚夫人。 顾介甫早就从惊讶中恢复过来,眼神中带着喜色,回答虽然滴水不漏还有女方的矜持,但熟悉他的妻女早就看出了他现在高兴到了极点:“那……不过是权宜之计,我们都知萧世子是为国为君尽忠,小女自幼秉承庭训,又是朝廷亲封的乡君,自然也不会如俗世女子一般哭哭啼啼,纠缠不休……” 庶女上青云 第149节 居然已经开始摆起了做岳父的架子。 不管他如何嘴上推辞,阚夫人和儿子回去后又请了福寿俱全的福宁长公主做冰人,请了京城最好的官媒做媒人,一而再再而三往顾家正式提亲。 顾介甫要搭的架子搭得差不多了,美美过足了瘾,这才轻轻松松应下了这门婚事。应下前他还记得要跟五娘子商量,叫崔氏去探听五娘子的口风。 五娘子还有什么好说?不管家世还是才干萧辰都是她待嫁的几人中最强的,原先还因着不想破坏心里头那点念想而草率成婚,可如今她跟三皇子党余孽对上了,若要踏实度日最便捷的法子就是嫁进萧家。 若不嫁入萧家也有法子,只是……五娘子叹口气,将手里正在绣的嫁衣塞到了一边,只是她自己也期待着嫁过去吧? 绕来绕去,居然自己也说不清楚那点心绪了。 旁边帮忙的麦花和山茶相视一笑,娘子这么机敏能干的人,每每对上世子就迷茫,也算是好事多磨了。 正阳门内,年轻的皇帝也在与萧辰聊起这桩婚事:“因为要扳倒三皇子才将自己的姻缘也牺牲进去了?” “没有,是实实在在心悦于她。陛下也知道,若我不愿意,没有人可以强迫我。”萧辰神色坦荡。 皇帝意外,随后高兴:“也好。”,以萧辰的年纪也早该成婚了,只是他素来主意正,拒绝了先帝赐婚青阳郡主的事,所以便也拖到了现在。 他笑道:“有什么想要的?朕都赏给你。” 萧辰淡淡道:“倒是真有一事,郑申临一事五娘子居功甚伟,冒着生命危险出面指正,这件事是顾娘子发现,是她警觉,这功劳自然是要赏给她,还请陛下赏赐于她。” 皇帝颇有些讶然,随后遗憾道:“本来这件事是极好的将你推出的机会……” 皇上都想好了,趁着铲除余孽这件事将萧辰推出来,让他不复沉寂,名正言顺封为辅国公,从此堂堂正正起复为自己效力。 可功劳分出去,只怕就又要拖一段时间。 这件事让邕宁侯府全家被抄家,成年男子伏诛,参与此事的假僧人们流放的流放,斩首的斩首,被狠狠教训了一回,连带着那些余孽也都陆续被肃清,倒台了一大批旧臣子,让太上皇不大满意,只怕皇帝就不太好在这节骨眼再生事提拔萧辰。 “臣为国为君本是本分,倒是顾娘子当真受了委屈,若不是那天臣赶到及时,只怕会被余孽烧成黑灰……”萧辰丝毫不居功,只将五娘子遇到的危险娓娓道来。 皇帝听完后也觉惊险,不过最后还是有点遗憾:“当真为了一个女人就要放弃自己的功劳?再说了,你们即将成婚,赏个内宅夫人无外乎就是金银首饰,赏赐你却能让她夫贵妻荣,她也能跟着叙封,是长远的买卖。”,皇帝难得开起了玩笑。 “在战场上抢人功劳是大忌,此事不是臣一人的功劳,七娘子在这件事上居功甚伟。臣虽愚钝,但也不敢做出这等天人共愤之事。”萧辰躬身行礼,“就算是臣的妻子,臣也不能名正言顺抢了她的功劳。” 皇上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如今朝政未平,真要培养萧辰做自己人就还是低调为上,免得那些太上皇手里的言官都盯上了萧辰错处,害得他处处掣肘。 于是开口道:“赏赐便是,来人呐,因着顾家五娘机敏聪慧,指认余孽,将她由乡君封为县君,赐纻丝纱绢八百匹,享实邑,赐予清河县田地10倾,每年可征租80石,以示尊荣。” 【作者有话说】 [垂耳兔头] 第117章 封赏的消息一出来,城里贵胄人家都极为惊讶:怎么会封赏一介闺阁女子? 可仔细论起来,若不是五娘子出面指认,由着郑家搞鬼,说不定哪天还会再次颠覆朝政,这不是天大的功劳么?若是换成了男子,别说封赏,升官发财也使得,必然会一跃成为圣上身边的红人,今后的仕途必然是坦坦荡荡。这么看来封赏五娘子还算少的呢。 五娘子这回封赏虽然邑田看着不多,对比旁的公主和亲t王女动辄几百的邑田有些寒酸,可那也是有邑田有封地的! 如今不比汉唐公主们都有实邑封地,许多不受宠的公主也就只是个虚名,而顾家五娘子的封号可是实打实的,清河县主,还有清河县的一大块封地都是她的!可以名正言顺在庄子上养职官,还能收养门客,若是更有野心和手腕进一步搅入朝政,也未尝不能重现昔日汉唐时女子入政的风光。 虚衔和实权,簪缨世家们还是分得清的。 当即在自家来往的礼单上将五娘子的名字又提了好几档,知道这位是彻底要大红大紫了。 顾介甫这回算是扬眉吐气,谁还敢再说他是三皇子余孽?他女婿可是堂堂正正剿灭三皇子的萧世子,他女儿更是亲自检举揭发还被朝廷封赏的有功之臣。高兴之余就一改往日的低调作风,直接在家里大摆宴席,请了戏班子,叫了京中名菜的上好席面,热热闹闹在家里办起了庆贺典: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家可出了忠心耿耿的大功臣! 往日里曾经酸溜溜说过话奚落过五娘子的人也大为惊讶,谁知道她这人不声不响得了这么大的机缘呢?昔日受了三皇子磋磨的人家,也借机给五娘子送一回礼,感谢她能让余孽荡清。嫉妒也好,羡慕也好,大家都知从此与五娘子不再是同一层面了,人家以后就与那些官场的官员平起平坐都使得。 五娘子应付完外面花团锦簇的浮云,还要应付第二件事: 真就这么嫁人了? 别说五娘子恍惚,就是一直盼着她亲事的几位亲眷都有些做梦一般,崔氏念叨:“到底是身边养了这许多年,忽然让我心里空落落的。”,七娘子恋恋不舍,连着好几天都要在五娘子房里与她头并头入睡,阮氏先是高兴“胜过了那黄其仲正初上官驷陆都尉,难得的是女儿喜欢。”后是担忧:“萧家可是簪缨门第,咱们姐儿应付得过来么?” 唯有大娘子很是笃定,抱着自家的宝姐儿:“萧表哥看着狂傲可心里却忠厚,五妹嫁过去,就是以后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也不至于落了底。” 顾一昭明白,大姐这不是扫兴,是给她吃定心丸呢。大凡婚姻浮沉不定,男子心思也朝夕善变,最能把握的就是他人性的底色,若他本色是个忠厚良善之辈,就算日后变心也能跟正妻好聚好散,不至于闹出人命来。 她在家里蹉跎这几年,嫁妆奁产早就备好了,只不过家人到底还是要添妆。 先是父亲添妆。 顾介甫这回攀上了萧辰,只觉得前途坦荡,当即就大手一挥要给五娘子增加嫁妆预算,崔氏也在旁出主意说动丈夫,说要比照嫡女给五娘子做嫁妆。 原本庶女也就几千两,可顾介甫开口就让五娘子的嫁妆预算到了一万两,还另外送了她一座庄子。庄子有厅堂九间十一架,着落在小汤山,据说是祖辈买来泡温泉的温泉庄子,如今是有价无市。 崔氏除了明面上公中的嫁妆,私下里从自己私产里又拨了些东西:珠冠、礼服若干袭、袄裙、尺头若干,最要紧是珠冠,都是拇指大的珍珠所挑选出来,各个大小浑圆,大小相似,也不知道挑剩下了多少废珠才能筹备这么一定珠冠,恐怕是宫里的珍珠冠都能媲美了。 祖母与姑母因着感念当初五娘子点醒姑母的恩情,也私下自己凑了嫁妆:纻丝、纱、罗、生熟绢、大杌头纻丝各十匹,俱是居家过日子能用得上的布匹,就是赏人也使得。 相比之下大伯母和大堂姐寿宁的添妆就更低调些,都是纸张笔墨这类,显得很文雅。 大姐曼宁与五娘子最为交好,自己也挑了些东西:点翠赤金花丝镶嵌博鬓冠、红木的屏椅、乌檀木雕镂空百花的衣橱,抬了好几台过来。惹得崔氏取笑:“回头仰鹤白舍不得,去萧家搬回来可如何是好?” 大嫂与大哥一起从江南运来螺钿百童图镶紫檀木衣镜、红木打造的衣箱若干口、火箱若干隻、梳桌、琴凳,沿着运河一路晃悠悠运过来,崔氏点点头:“虽然天下都有木头,但江南的木工活还是最精巧。” 二娘子送了文绮、纱罗、钞锭,让五娘子嫁过去也能有一笔经营傍身,其余姐妹们要么是自己手绣的荷包或是送本地出产的娟和夏布木棉布等特产,四娘子倒大气,说是五妹送嫁过程中匠人各类路费食银开销她包了,让五娘子失笑:这四姐还是那么促狭,不愿意留下任何实物礼物。 四姨娘最实际,自己使唤仆从担了钞两千贯、黄金三百两和白银二百两来寻女儿:“那些澡盆便桶棉被之类的杂物自有老爷和太太给你操心,其余首饰送了落人耳目,害得你还要跟人解释,倒不如拿了银钱最好。” 顾一昭看着那一担银钱,先是惊讶:“娘,您怎么这么多钱?莫不是搬空了指挥使的家?” “什么他的家?他的家不就是我的家?”阮氏生气,伸出手指点她额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还得求着我当家呢!”,说罢语重心长教育女儿:“若是嫁过去当不了萧世子的家,可别说是我女儿!” 一干小丫鬟们捂嘴笑了起来。 顾一昭不好意思缩缩脖子:“嗯,知道了,娘。”,她也觉得,萧辰固然难对付,可若是连他都对付不了,以后还怎么勇闯政坛? 见女儿上道阮氏也放心了大半:“横竖我们给你撑腰,若是不成你就和离,反正你也是朝廷亲封的县君,这辈子不担心饿死,若是贪恋萧将军的好颜色,再不济养几个倜傥面首。” “咳咳咳……”太太一口热茶差点呛住,这才嫁过去多久,阮氏居然说话如此恣意? 她要提醒阮氏说话谨慎,可是看了看阮氏,才见她眉梢眼角俱是理直气壮,不像是中年再嫁妇人,倒像是十三四岁初出茅庐嚣张跋扈的小娘子们,天不怕地不怕,就等着随时挑战整个世界。 太太一愣。 这神色她从前在二娘子脸上看见过,就是她自己,遥遥远远的十几岁揽镜自照时也是这幅斗志满满的神情,到底从什么时候磨灭了呢? 她在心底叹口气,将那些话咽下去,只将手里的佛珠转了个来回,期盼着这些女儿家们能时时这幅鲜活模样。 五娘子也放心了,娘从前市侩算计,如今却鲜活恣意,可见是厉指挥使照顾得当,她便趁着母女单独相处时悄悄开口:“等我们回门那天,我带了世子去给你和厉大人磕个头。” 阮氏吓了一跳:“那可不成……”,想了想,也有点心动,她这个做娘的是无法堂堂正正喝女婿女儿送亲时的茶了,回门却也是能借机认认女婿,旁的不说,世子固然如日中天,可有这么个简在帝心的指挥使岳父,只怕他欺负女儿前也要掂量掂量。 不然以顾介甫那副百依百顺的谦恭模样,阮氏是真怕壮了萧辰的胆量。便一口答应下来:“也成。” 五娘子一看她转眼珠子就知道她在盘算什么,不由得心里发酸:“娘,您放心,我会好好儿拿捏住男人,不让别人欺负我的。” 阮氏也心里有些发酸,不过转念就换上笑脸:“这是好事,以后有娘撑腰,你又立得住,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接下来便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虽然萧家催婚事催得急,但该有的礼仪一点都不落下,甚至还沿用了古礼,一样都不少。 到纳吉、纳征那一天,流水样的聘礼直往顾家抬,别说顾介甫,就是外头帮忙的街坊亲眷也都意外:整箱的金银元宝、大盒子的金刚石、闪着光泽的红宝石、绿油油的祖母绿……成担的宫用绢绸、内造锦缎,一连着近百抬往顾家送了进来,将顾家的地面堆放得满满当当。 萧辰还叫人私下里送来了一个木匣子,等打开匣子,“哗——”满屋的丫鬟都惊出了声,匣子里一叠纸张居然都是地契。 五娘子看着匣子愣神,匣子是她送过去的,将萧辰那间氅衣洗净后叠好放进匣子送过去,谁知道对方将匣子送回后还放了这许多东西。 送来匣子的小厮机灵,笑嘻嘻开口:“我家世子说了,这是给五娘子的添妆,外头后门还有两车旁的珍玩器物,不算聘礼,都写在五娘子嫁妆里。” 眼看五娘子开口要拒绝,他赶紧跟着开口:“我家世子说了,这是为了五娘子出嫁时体面,也是他的颜面,若是五娘子辞了倒显得他枉做小人。” 好一个枉做小人,五娘子被逗笑。 小厮立刻打蛇随棍上,笑嘻嘻要走:“那小的就告退了,还要请问娘子身边哪位姐姐讨要一口水喝,我家世子督促得紧,小的都没顾上喝口水。” 早有山矾迎上去:t“这边走,奉了茶点在外院。” 屋里丫鬟们叽叽喳喳,五娘子挥挥手,便也收下了,他都这么大方,自己再计较倒显得小家子气。 小厮欢天喜地,自觉任务顺利完成,谁知刚走了两步,五娘子不温不火的声音从背后飘过来:“去唤你家世子来见我,说我有事要见他。” 小厮脚下一顿,差点摔了一跤。 其他丫鬟面面相觑:怎么就传唤了过来,时间、地点、如何来见,都一字不提,这不是五娘子素日做派吧? 五娘子给萧辰出完难题后才觉得解气。仰起脑袋开开心心看窗外绿叶如卷,忽然一笑:自己怎么忽然换了个人一样,格外任性? 她摇摇头,笑了起来。 月亮的光照得各处亮堂堂,好容易进了云堆里,萧辰才抬手,轻轻扣了扣窗。 顾家沿用了江南做派,窗户是海边人都喜欢的蠡壳窗,大贝壳磨成明瓦镶嵌在窗框上当玻璃,亮堂又雅致清爽。五瓣的海棠花窗棂精致可爱,一看就是少女闺房。 萧辰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此刻却觉得心里有些发慌。 他定了定神。 “吱呀——”一声,木窗棂被推开,是五娘子身边那个咋咋呼呼的麦花开窗,“哪里来的小鬼捣乱?” 一看是萧世子,吓得缩缩脖子,回头求助似开口:“娘子……” 五娘子走过来,她大约没想到萧辰会在这时候见自己,刚洗了脸,脸上脂粉全无,头发虽未拆卸但任由旁边毛茸茸的碎发乱飞,全然是一派家居适意的场景,与平日里的端庄肃穆不同。 萧辰不提防会看到这一幕,慌乱挪开眼去,侧开头,问她:“唤我可有事?” 气势汹汹要他来,似乎也有些小娘子恃宠而骄的任性,可等他来了面前,倒有点胆怯,不过五娘子不是寻常胆量,她笑问:“萧大人若是担心我做不了证,让我被郑家聘了去,如今我已经做完证,尘埃落定,为何还要娶我?”,话语里带着她自己都未觉察的期待。 萧辰面上罕见一顿,像是愕然于五娘子特意将他传唤来只是为了这一句,停顿一下才答:“娶你难道是为了什么劳什子的作证?” 他恢复了镇定神情,说话也带了雄视天下的野心:“区区一个郑申临,当场就能斩杀毙命,何须为了他折了我?” 言语间眉目沉静,又是那股睥睨四野的傲气。 五娘子只觉得耳朵尖烫得慌。 话已至此她多问倒不应该了,反而显得像在调/情,便转移了话题:“多谢你给我添妆。” “什么添妆,反正你我不分彼此。”萧辰还是很郑重,只不过说出的话倒有了几分小儿女间不正经的调笑。 ? 没想到识人识面不识心,堂堂萧世子还会有这么不正经的一面。 五娘子没接话茬,虎着脸,飞快扭头瞥了一眼室内,又警告般看他一眼。 那意味不言而喻,意思让他别乱说被丫鬟们听见。 庶女上青云 第150节 萧辰乖乖“嗯”了一声,却摸着鼻子笑了。 “你笑什么?”五娘子又瞪他一眼。 萧辰先不作答,扭头看着月光下的杏树。 莫名其妙。 五娘子懒得跟他打哑谜,只哼了一声:“萧大人真是好算计,以萧大人的功勋以后要三代皆封公爵,配享太庙,祀功臣庙,肖像挂在功臣庙里,‘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太保、中书右丞相’……” 她掐着指头回忆史书上的内容。 “打住。再说下去我就要入土了。”萧辰止住了她的滔滔不绝,转移话题,“你不好奇我刚才在笑什么?” “在笑什么?”五娘子好奇。 萧辰意味深长看她一眼,半天才慢悠悠答:“我笑有人最爱吃杏,但瞻前顾后舍不得吃,结果等来等去倒是杏子先动了手,主动跑到这人嘴里。” ? 五娘子先是愕然:“你?” 什么杏子,瞻前顾后,最爱,忽然灵台清明,那日不是跟丫鬟们闲聊说什么最喜欢什么才不敢靠近什么的鬼话,想必是被萧辰听了去。 她恍然:“你!”只觉脸上烫得火辣辣,恨不得钻地缝里去。 萧辰这厮肯定是偷听到了自己说话,才出手提亲。 怪不得。 怪不得他能忽然提亲,忽然不顾曾经被自己婉拒的失落而再次提亲,原来是听到了自己与丫鬟的对话。 这下又羞又恼,顿时什么涵养都没有了,狠狠瞪他一眼。 萧辰却不生气,只看着她笑。 因着是夜里所以她穿着家常衣裳:紫罗兰色暗地蝶恋花的素罗短袖衫,下穿同色系缠枝小花素纱单裙,短袖衫上一枚金镶红玛瑙的纽扣,在夜色里亮闪闪的,整个人又温柔又精致,简直像是发着光的月亮。 五娘子还在生气,隔着窗棂揍不到人,索性“噔噔噔”从室内跑出来,看见萧辰就要挥拳。 萧辰也不回手,老老实实任由她揍,连着挨了好几下。 眼见着她气消了,这才低头,毫无征兆,含咬上了她唇瓣。 五娘子瞪大了眼睛。 他是个新手,可无师自通就轻轻舔过她的唇肉,甚至意犹未尽吮吸了唇珠,才轻轻松开。 “唔——唔?——唔!!!——”五娘子瞪大眼睛,死命推他。 萧辰不舍得惹她生气,赶紧分开,低声下气问她:“疼么?” 五娘子不答话,哼了一声。 萧辰拿出巾帕小心替她擦擦唇角,:“若不是知道你也心悦于我,我断然不敢这么鲁莽……” 五娘子没好气“嗯”了一声,又带着些丢盔弃甲的不满,最后还要嘴上顽抗两句:“你早说啊……吓我一跳!”气鼓鼓埋怨他。 她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生气! 萧辰敏锐捕捉到了答案,顿时觉得血液都激动得沸腾起来。他垂首看她,简直怎么敢也看不够,看着她湿漉漉的唇瓣在月色下闪闪润润,就忍不住再次舔舔舌尖,又顺理成章贴了过来。 这回似乎食髓知味,右手将她脸颊扳起,迫使她微微启唇,用舌尖撬开她嘴角。 眼看着她粉嫩的舌尖轻轻探出来,明白她是愿意的,这才美梦成真般轻叹一声,又狠狠含住了她的舌尖。 由点覆面,攻城略地。 他是个颇有耐心的将领,在这件事上也触类旁通,一点点耐心诱导她指引她,直至整个樱粉的唇瓣都被他吮舔得发软。 五娘子整个人像是被施了月色下的魔法,浑身从腿到肩胛骨都发软,直接软做面条,差点就要顺着滑到地面,没骨头般被他眼疾手快捞住,晕乎乎攀附在了他臂膀里。 隔着衣裳她能感受到他的骨头。 很硬,他是常年军旅里摔打过的筋骨,肌肉紧致,骨骼健壮,胸膛辽阔,攀附在他怀里就如靠在磅礴大山的山坳里,温暖又可靠。 他估摸着刚从衙门出来,身上穿着绯色官服,装饰着小独朵花,胸前有金丝编织的狮子补子,在夜色里威风凛凛。 此刻垫在她身前,凉凉的。 他喉结下那枚金镶虎眼石的纽扣凉凉衬到她头顶,硬硬的,不舒服。 五娘子不满嘟哝了一声,头调整了一个方便的姿势,却被萧辰敏锐捕捉到,他索性将那枚虎眼石扣子用力拽开,“啪嗒——”一声,扣子在夜风里掉落,在青石板上蹦跶了几声,不知道落到哪里的阴影角落。 两个人这下彻底脸挨着脸,唇挨着唇。五娘子能感觉到他略有些粗粝的脸颊,下巴上微微刺人的胡茬,还有棱角分明的下颌骨,紧紧贴着她,几乎要嵌入进去,彻底侵略她。 萧辰也能感觉到她的脸挨着自己,柔软得像春天的海棠花瓣,柔柔嫩嫩,浸入里面感觉能做个好梦,太软了让人心中那些恶劣的□□忍不住就要喷薄而出。他要努力克制再克制,才能制止住那些呼啸奔腾的血液。 旁的不成,亲却是可以的,萧辰认真裹着她的舌尖,包裹着她的软舌,感受着她春生小兽般布满莓果颗粒的粉嫩舌面,带着她,循循善诱诱拐她,指引她,带着她往铺满粉色柔软云朵的云深不知处去。 也不知道两人在花下站了多久,半天萧辰才怜惜得停了下来,一手紧紧搭在她肩上将她温柔扶起,一手抬起,用手轻轻擦拭她唇角。 他常年习武,又擅弓箭,食指拇指拈弓弦次数多了,指肚上就都长了一层茧子。 如今离开战场半年,原本厚厚的茧子略薄了些,但还是粗粝。 掠过她娇嫩唇瓣时,如带电,噼里啪啦带起颤栗。 五娘子又瞪他一眼。 萧辰却不生气,看了看她的唇瓣,似乎是在回味。 五娘子羞得随手折断屋檐下透过的一杆杏花花枝,甩过去打到他肩头,随后扭头就走,“啪——”一下就摔上门扇。 萧辰摸摸鼻子,舌尖斜斜舔舐下口腔内壁,笑了。 第118章 待到出嫁那一天,五娘子被人簇拥着穿了红嫁衣,举了团扇,戴了满头珠翠,这才有t了几分新嫁娘的意思。 大姐姐的女儿宝姐儿倒活跃,一会进来说:“新郎官来了!我爹爹也在后面!”,一会说“我爹还拎了一对大雁笼子,说是表伯父昨夜亲自下套逮来的。怎么没带我?”,叽叽喳喳无限活跃,被大姐姐一把抱了起来:“可不能去添乱啊小祖宗,今日礼毕叫你爹爹带你去放飞大雁。” 这奠雁礼历来都是木雁,萧辰倒用心,亲自逮了活大雁,不过也得当天原地放飞才不耽搁大雁随群,所以都得当天男傧去放飞。 宝姐儿开开心心应了下来,奶声奶气犯迷糊:“那以后我是管新娘子叫五姨母呢,还是叫表伯母呢?”,惹得屋里大人们笑声涟涟。 七娘子在堂前看着擦了好几把眼泪,就是太太欣慰之余也有点眼皮子发酸:这嫁了人,再怎么亲近也是两家人喽。 顾介甫说了些“出嫁之后宜室宜家”的场面话,也觉得颇有伤感之色,他诸多女儿里头,最怜惜的是曦宁这个嫡女,最欣赏的却是五娘子这个野草一样蓬勃向上的女儿,仔细论起来这个女儿最像他,一样的野心勃勃,一样的不择手段,就算如今要出嫁他也一点都不担心她会吃亏,只是那萧家……还有萧辰……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顾介甫看了看器宇轩昂的女婿,再看他虽然礼数周全但眼神余光一直在关注女儿,就知道这女婿还算心里有女儿,伤感之情稍稍褪去了些,只顾着思索日后怎么借助女儿从女婿身上得利: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五十岁之前入内阁? 人群里还有阮氏,今日女儿大喜,她只能以通家之好的身份出现,还要遮遮掩掩提防着被从前见过她的夫人们认出来,又要专心看着女儿,见女儿穿嫁衣拜别父母不由得心中酸楚,厉指挥使担心她,使唤了个小童子从前院送信过来,叫她不要伤心。 大娘子最豁达,笑眯眯攥住五妹的手:“成婚是好事,莫要害怕。”五娘子就在笑声中上了花轿,拜别了父母,往萧家去了。 一路上花轿很平稳,五娘子进了花轿端正坐好,喜娘跟她吩咐过说这坐轿子也关乎未来的生活安稳,要有坐相,她虽然并不是迷信的人,但此时也正襟危坐,不想给今后的生活留下什么隐患。 萧家自不用说,铜环石础,梁、栋、斗棋、檐桷皆是浓墨重彩,到处张灯结彩,五娘子在喜娘搀扶下进了萧家正堂。 此时还有一系列繁复的礼仪呢。她走得稳稳当当,只觉喜道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人,随后便有人递来一碗汤圆,搀扶着她的喜娘笑盈盈说:“请夫妻同食!”,话音刚落,萧辰就拿起调羹舀起汤圆,放到嘴边吹吹,小心喂到了扇边,还低声吩咐:“小心烫。”,惹得大家都笑。 五娘子被她们笑得害羞,可也认认真真就着萧辰的手从扇下吃了一个,小心咽了下去。 随后两人登堂,旁边自有人送来沃盥盆,萧辰自己先顾不上洗手,看五娘子要拿扇不方便,也不吩咐喜娘照做,自己上前将她手腕轻攥,挽起了她的喜服衣袖,攥住她的手腕想要替她沃盥。 惊得檀香扇后五娘子脸红欲滴,她不是老古板,可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两人还是第一次变相牵手,这以后是好?她赶紧用力挣开,自己快速洗了手。 这小小的插曲没逃过众人的眼睛,喜娘心想,这份钱拿得倒方便,活计都让新郎官干了。嘴里大声说着吉利话:“永结同心!琴瑟和鸣!” 拜见了父母,又有人簇拥着他们行“障车”、“却扇”、“闹房”等成婚必备的仪式,五娘子只觉得自己没完没了应付各种礼节,等坐到新房里时已经累得七荤八素了。 听小丫鬟说,前头自有跟萧辰交好的纨绔公子哥儿们设计了些拦路索,闹着要喝酒,看样子想要为难萧辰,萧辰笑着一一化解,将他们都拦在了外面。 五娘子这才松口气,她这里倒是没有什么女眷,想来是婆母治家严明,再加上萧家积重甚威,旁人不敢造次。自己悄悄打量四下情形。 萧家自然是高门大院,单单是她跨进来的世子住处就有五间七架三进的大院,朱红雕花门窗,就连墙砖都镌凿着玲珑花样,此时进的萧辰卧房改成了三间连着的房间,左右两侧分别为卧房和起居室,中间为堂屋。 室内都摆着她的嫁妆家具,因此五娘子倒也不算陌生,她正四下打量,就听得门外麦花通禀:“世子来了。”,赶紧正襟危坐,不再多看。 萧辰带着细微的酒气,进屋后直接端着盥洗的水盆来了五娘子身边。 ? 五娘子讶然抬头看他。 别说五娘子,就是丫鬟们都愕然张大嘴。堂堂世子端着铜盆算怎么回事?难道不能吩咐下人们去做么? “我看你偷偷吹脸边的粉,是不是妆面让你不舒服?”萧辰一脸坦然。 五娘子点点头,她平日里不怎么化妆,今日大婚却不能幸免,然而画完后总是隐约疑心古代的化妆品里含有铅粉,所以一有空隙就忍不住偷偷去吹脸边的白粉,起到一个心里安慰的作用。 没想到被萧辰留意到了,也没想到他居然立刻做出了反馈。 所以现在他要帮自己卸妆? 五娘子心里一软,“嗯”了一声,但有点犹豫。新婚夜嘛,她原本想着带着妆容会更好些,毕竟有些微妙的心理让她想在萧辰跟前更好看些。 萧辰似乎看懂了她的迟疑,小声道:“若是你心里不自在,就不洗了。” “算了,我还是洗吧。”五娘子想了想,既然萧辰不在意美丑,她就也没必要顶着这一脸自己不喜欢的妆容。 随后她不好意思小声开口:“多谢,让我的丫鬟们服侍我就可以了。”,又担心拂了萧辰好意飞快补充:“她们做熟了,知道怎么洗。” 萧辰也不勉强,点点头:“好。” 一旁愣着的丫鬟们赶紧飞速上前,端盆的端盆,拧帕子的拧帕子,拿胰子的拿胰子,一会功夫就服侍着五娘子清清爽爽素面朝天。 洗完脸又洗手,萧辰这回不要丫鬟插手,自己直接将麦花手里的巾帕接过去,自然而然站在了山矾站着的位置,居然还要做沃盥礼上没做完的事,将她的手指拉了起来,掌心包裹着她的手就浸泡进了水里,手指缠着她的手指一根根洗过去。 五娘子自己一开始觉得好笑,他的手指筋骨分明,薄茧密布,带着她的手指简直就像是在裹着砂纸在给她去角质,颇为喜乐。 可是揉着搓着她就忍不住耳根子发红:他的速度不紧不慢,从她指尖摩挲到指根,从手背到掌心,大拇指宽厚的指腹重重碾过她薄薄的掌心,简直就像是过电。 好容易挨到他洗完,萧辰自己倒简单,就着她洗手的残水洗了脸,看得丫鬟们目瞪口呆。 原先她们是知道萧世子的,赫赫有名、家世优渥、天之骄子,以顾家的家世嫁给他算是大大的高攀,丫鬟们进门前想的是要谨慎做人、小心服侍,毕竟顾家和高门的习惯肯定不一样。 可是进门第一天,世子就亲自给娘子打洗脸水,还就着娘子洗过的残水洗脸,这…… 这毕竟是个男尊女卑的社会,谁家老爷都不会这么做,丫鬟们各个惊得不轻:世子适才所作所为,别说是摆世子的架子了,就说是小姐的婢女都使得,一时没反应过来,惊疑不定。 眼看着她们忐忑神情,担心是世子嫌弃奴婢没服侍好,五娘子赶紧开口解围:“都下去吧。” 庶女上青云 第151节 丫鬟们松了口气,赶紧退下。 眼看她们都下去了五娘子才想跟他说这件事,可嘴还没张开,就见萧辰不知道从哪里的暗格先拿出了一个绸缎袋并一个匣子,认真放到她手里:“这是我的私印和私产,我的禄米和庄田以后都全交给你处置。” ? 五娘子适才那些脸红心跳还没褪下,此刻都有些接不上话了。 她不回话,萧辰就开口:“改日让我的几个心腹和账房都见见你,让他们来给你交账,不过你不用费心神去操持,只要拍板就是,以后杂务还是由他们来做。” 刚成婚就送了好大一份厚礼,让五娘子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没想过萧辰对自己居然这么信任。 她当然也想过自己会掌管萧辰的一切大权,但设想里那是一件需要努力才能达到的成果:比如她嫁过来几年都谨慎辛劳操持家务,处理家务有口皆碑、比如她诞育两人的骨血让两人利益联系到一起、比如她获得公婆交口称赞,比如她与萧辰相处几年牢牢抓住了丈夫的心。 她从不畏惧任何关系,也善于迎接任何命运给她的挑战,所以即使开局是不得宠的庶女也能毫不畏惧迎难而上。 可是萧辰却t不让她努力。 就像她是个跃跃欲试的学霸,但是萧辰发给她的试卷直接写满了正确答案。 这么大一份厚礼,没有经过任何努力,就摆到了她跟前,坦荡荡全盘交付给了她。 就算是顾介甫的看重、太太的厚爱、姐妹们的友好,都是她用什么换来的,也就只有四姨娘给过她这么不计回报不问缘由的爱。 五娘子觉得心里某个地方一动,让她眼角有些发酸。 萧辰显然看懂了她一瞬间的哽咽,他笑着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递过来:“得了我这么大的好处,能不能先给我换个定情信物?” 五娘子定睛一看,是那方丝帕。 她叫丫鬟买了一箱的丝帕,上次雨夜里没顾上讨要,没想到萧辰还收着,她脸红了大半。 这还没完了是吗? “不能!” 说着就要上前去抢丝帕。 然而她那里比得上萧辰速度快?萧辰手收回来,将丝帕藏在怀里,让她扑了个空,他还一本正经:“这帕子留着,有用。” 有什么用? 五娘子想了想,忽然想明白了。 她脸更红,恼得要去挠他:“你胡说些什么?我还当你是个好人!!” 萧辰也不躲,由着她的柔夷拂上自己的下巴,在他身上拍拍打打,自己又受不住她的重量,随着她的进攻躺倒在床榻上:“慢些,慢些。” 一边解释:“我是说给你擦手,适才洗完手我还没给你擦手呢?” 五娘子一看自己的手,的确湿漉漉的。 但…… 但他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 偏偏萧辰还一脸正气看她,用她刚才的话回复过去:“那你是想到哪里去了?” 他单手摸摸下巴,“唔”了一声,恍然大悟:“我还当你是个好人!”,一边意味深长上下审视她。 用她的话来回敬。 “你!” !!! 五娘子又气又恼,又扑了上去。 两人笑闹了一回,五娘子倒将新婚的羞赧去了大半,忽然“呀”了一声,她发现自己正靠在萧辰胸膛上,两人东倒西歪斜靠在了床榻上。 仔细回想,应当是刚才打闹时他顺势倒在了床榻上。 她赶紧起身,一边气恼:“你是不是故意歪倒的?”,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不然以萧辰的身手,别说她了,就是两三个成年男子过来,说不定他都能靠得住,哪里就至于随风倒? “?”萧辰好像才注意到两人的样子,认真摇摇头,“不是。” 他指了指五娘子还挥舞在空中的手臂:“要防御,就顾不上站稳。” 五娘子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不好意思放了下来,他说得也是,以前看电视高手打架也会腾挪步形,顾头不顾尾也是有可能。 当即不好意思,说也奇怪,她自穿越以来就像个小大人,跟姐妹们偶有打闹,但绝对不会是个暴力狂,怎么今日对着才结婚的丈夫就又是打又是掐的? 她老老实实道歉:“不好意思,是我鲁莽。” “没事。”萧辰很大气挥挥手,意思没事,“先前在辽东时我背部生生接了蛮人一刀,在漠北时又在荒漠里被狼群追击,还在安南被土人用鳄毒箭伤过,如今身上还有大大小小七八处伤疤呢,自家娘子捶我两下,不算什么。” 啊?还有伤疤? 五娘子脸上就流露出担心的神情:“还疼么?可有愈合的药?” 萧辰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晦暗:“阴雨天会疼,御医说了要日日抹药,不过大丈夫封狼居胥,哪里在乎那点小伤?” “那怎么成?”看他这样不当回事,五娘子急了,“以后我帮你,你可一天不能落下。” …… 她今日穿着龙凤图案织金通袖上衣、下着鸳鸯交颈的折枝花饰织金膝襕下裙、就连脚上的红绫袜都绣着并蒂莲花,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堆在了锦帐外的羊毛波斯毯上。 锦帐内效鹣鹣,萧辰浅笑,使坏掐起她的腰,爱怜般将她放在了红褥深处,他看了看她,似乎在告诉她现在可以亲了。 五娘子红着脸,小心伸出舌尖,一点点去舔他嘴角。 萧辰想笑她,猫儿一样舔舐,不知道的,还当家里养了奶猫呢。不知道为什么,他知道她心意之后就总想惹恼她,让她奶猫一样伸出爪子挠他,才觉得满意。 可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猫儿虽然举止轻巧,但颇有耐心,水滴石穿般的,去一点点描画,勾他的唇。 看着她唇光潋滟的小嘴开合,粉嫩的唇瓣上露珠一样的水泽,萧辰根本压制不住心里心猿意马。 他吸口气,反客为主,右手承托起她的脖颈,堪堪柔弱如一柄垂腰的莲花,落在了他唇下。 等吮了舌尖,萧辰心旌摇摇之间眼神变得晦暗,短暂的喟叹之后又是更重的不满足,可能这就是才懂相思,又害相思,明明是在身边,却还是想念她。 萧辰又去含她的唇珠,轻怜重惜恨不得将她含在心里,从此走到哪里都带着她,不叫她沾染半点尘埃,也不叫她离开半步。 …… …… …… 房里安安静静,红烛摇曳着一片红,但屋内的人只觉得时空都停滞一方天地。 原本说好要抹药,最后的确抹了,不过没给他抹。 【作者有话说】 请叫我古希腊掌管擦/边的神[垂耳兔头] 第119章 清晨醒来时丫鬟们都进来服侍,见五娘子打着哈欠坐在床前发呆,不由得都是愕然。 自家娘子平日里端庄肃正的很,别说现在,就是七八岁时都已经坐有坐相,哪里像现在这样歪歪倒倒? 不由得都看向世子。 世子却已经穿好了衣裳,非但如此,还亲手拿了袜子蹲下身去给五娘子套袜子,温柔念叨着:“怎么赤脚搭在脚踏上?以后不许这样。” 他长腿长胳膊,却蹲得自然而然,单膝靠在踏板上,一手拿起五娘子的右脚放在自己怀里,一手套起了袜子。那样子居然比最妥帖的婢女还要体贴入微。 丫鬟们又是一惊。 世子不像世子,小姐不像小姐,都像被什么东西上了身般。 想起昨夜里要了三五次水,不由得都脸红了,没想到世子明面上这么严肃的人,私下里却是个疼妻子的。 还是山茶最机灵,上前笑道:“娘子,今日梳个狄髻如何?正好一会拜见长辈,最是正式。”,这是如今已婚妇女的时兴发型,娘子改了发型也就是正式做妇人的意思。 五娘子摇摇头:“梳个牡丹髻就好,狄髻恐怕勒得发根痛。”,狄髻是假发,像懒洋洋头顶般圆锥一坨,看着就难受。 “好嘞。”山茶笑嘻嘻应下,灵动打开妆台,预备着梳篦、发簪等物。 其余丫鬟们也回过神来,按照自己往日职责该做什么做什么,有条不紊起来,又恢复了往日的节奏。 萧辰不需要人服侍,自己早穿好衣衫,还有闲心在院子里打套拳,叫厨房送来碗山药豆浆羹叫她喝。 五娘子又要化妆还要穿衣,满脑子都惦记着一会怎么拜见长辈,哪里还有心情吃那个?可拗不过萧辰,只得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勺羹,在汤汁沾染到唇角害得她要补妆时,还不忘白他一眼:“都怪你。” 萧辰一点都不生气:“晨起露水重,不垫点热汤,恐怕伤了身子。” “反正回来就要用早膳啊,就空腹一会哪里就耽搁了?”五娘子伸开胳膊像个傀儡一样任由丫鬟给自己穿繁复的礼服,一边嘴里抱怨。 “积年累月,也会影响身子。”萧辰看看她,摇摇头,“回头再帮你掰过来。” * 拜见长辈比五娘子想象中更轻松。 当初她听崔氏说过,成国公萧家累世贵胄,阚家却落败,阚家三娘子美艳动人,萧家三儿子对她一见钟情,非卿不嫁,外头风言风语说她是纯靠一张脸进门的。她也不避讳,该如何还如何,倒叫那些说风凉话的人都熄火了。 阚三娘子进门后大伯哥死在了边关,二伯哥倒在了酒桌上成了偏瘫,才让公婆二人捡漏,一跃成为了成国公府的继承人,之后敏锐投资了还是不起眼鲁王的太上皇,捧起了成国公府的荣华富贵。 萧家上一辈只余了一个老夫人,再就是自己公婆二人萧建前和阚与策。旁边站着萧家大房留下的三个儿子萧盛达、盛弘、盛伟,二房偏瘫的二叔萧建右坐在轮椅上,他有一个女儿萧寻菱。 五娘子就挨个给长辈敬茶行礼,将她婚前给长辈们绣的女红分发,萧老夫人一脸慈爱,看她充满了和气,叫人送了一对一人高的和田玉雕琢百花争艳对屏,上面的各色花卉都是用不同颜色的宝石所制:紫水晶做的紫藤花,绿翡翠做的荷叶,烟粉碧玺做的桃花,蓝晶石做的风信子和鸢尾,芬达石做的鹤望兰,看着就价值不菲。 五娘子心里暗暗惊讶,这里面的宝石随便拿一颗镶嵌就是一件世俗意义上的首饰,可在这里却t只能做个配件。而且抛开那些宝石,光是做屏风基底的和田玉羊脂白玉就能车不知道多少个正圆满圈镯子,其中一对就价值不菲,萧家居然能将这样的东西满不在乎拿来做装饰用的屏风,其豪奢可见一斑。 她上前道谢:“多谢祖母,正巧我们书房缺个屏风,回去我就将这屏风摆在书房。” ,收人礼物当然要嘴甜些,说这正好是自己急缺的。 她正常客气,谁知旁边“噗嗤”一声,却是二房叔父嘲笑了一声。 萧国公和阚夫人看他一眼,眼中俱是警告意味,那二叔父才不吭声了。 五娘子心里有数,知道外面看着顺风顺水的萧家私底下也肯定是一本烂账,按照爵位继承顺序,若不是这位二叔父喝酒中风,恐怕按照顺序他才是堂堂正正的国公爷。如今自己苦雨凄风,见隔壁三弟当了国公爷,儿子又出息,人财两旺,估计不舒服也是有的。 有了这个插曲,萧国公和阚夫人待五娘子就越加客气,萧国公直接送了两个田庄给儿媳,阚夫人从手腕上摘下个金镶红宝石手镯递给儿媳,待她亲亲热热。 二叔做了那件事之后倒老实,轮到他见面时也送了见面礼给新婚夫妻。 再轮到小辈,五娘子早就备好了文房四宝,不过等清晨梳妆时才知萧辰替她备好了一份,所以五娘子索性就收起了自己的礼物,按照萧辰准备的分发过去——萧辰更知道自家堂弟堂妹喜欢什么嘛。 庶女上青云 第152节 果然那三个少年郎都高兴万分,一个拿了兵书,一个拿了古籍,还有一个拿了马鞍,都齐齐笑道:“多谢大嫂。” 堂妹萧寻菱则怯生生,瞥了一眼瘫坐在轮椅上的父亲,也怯生生嗫喏了一声“多谢大嫂。” 有这样阴沉不定的父亲,她日子可想而知,还好她没有跟父亲同进退,一起给自己看脸色。五娘子就留意了她两眼,小姑娘寻菱也察觉到了大嫂的目光,怯生生偷偷冲她笑了笑。 回到萧辰所住的木樨院。 桌上早已经摆得满满当当,可谓是古今中外南北荟萃:有木樨芝麻熏笋茶的北方咸茶,南派饮食糟鲥鱼,甜有雪梨鲜菱,素有山肴野蔌,鲜有胡椒醋鲜虾,糯有稷黍枣豆糕。 惹得五娘子惊叹:“这也太过奢靡了些吧?”莫非这就是豪门贵胄的生活? “厨房虽知道你的口味但我想着万一换个厨房就有爱吃的,所以就让他们挑拣各样都做了些,你看看爱吃什么,留着增添进单子。”萧辰淡淡道。 “多谢你想的周到!”五娘子该嘴甜的时候绝不含糊,说谢就谢。 萧辰看她一眼:“你说话不算话。” “我怎么说话不算话了?” “是谁昨天答应了叫夫君,怎么今日又不照做?”萧辰睨她一眼。 昨天还真答应过,不过当时的情形嘛……五娘子脸一红,白他一眼,不理会他,坐到桌前自己去吃早餐。 萧辰也不恼,也笑笑坐到了桌前,亲手盛了一碗玫瑰糖霜粥儿递给她,又夹了一块羊肉水晶饺儿到她碗里:“都尝尝。” 说实话国公府的手艺真不错:胡椒醋鲜虾毫无腥味,简单的胡椒醋浸泡后带着淡淡的鲜虾清甜,很是清新爽口。仓粟小米糕则是绵软黏糊,中间夹着去皮枣泥,甜味十足。五味蒸面筋则面筋柔韧,汁水丰沛。 她胃口很好,吃得津津有味,也不挑食,不过还是吩咐了几句:“以后早上还是清淡些好,什么春不老蒸乳饼、糟笋、酱瓜茄这些就很好,不须煎烹烩炒。”听说宫里的早膳还有煎烂拖齑鹅、驴肠这样的吃食,也不知道贵人们是如何在一大早就吃下那么油腻重口味的食物的? 自有厨娘来应下,萧辰也沉声吩咐了两句:“你们若是做得好,能让夫人长些肉,我这里还有赏。” 厨娘一叠声应下,笑道:“世子放心,我和那几个苏州来的姐妹一定好好做菜,不负所托。” ? “苏州?”五娘子扭头看萧辰。 萧辰就解释了一句:“想着你是江南长大,应当喜欢那边的口味,所以提前雇了几个江南厨娘过来。” 这回五娘子是真意外,古代不比现代,专门从京城去苏州雇佣几个厨娘过来也不算容易,当然对萧辰来说也不算什么难题,可萧辰并没有因为此事而专门来表功,若今日不是厨娘多了一句话这件事也不会被她知道。 因此等厨娘下去后,她就认认真真小声说:“多谢……夫君周到。” “?”萧辰侧耳,“听不大清。” “我说多谢夫君想得周到。”五娘子狐疑他是不是真没听清,但还是回答了一遍。 “哦。你我夫妻,这都是应该的。”萧辰轻描淡写,可唇角早就勾起来了。 五娘子一看他那个样就知道他刚才听清了,故意说没听清! 幼稚! 她撇撇嘴,不搭理他了。 萧辰却连眼神里都是笑意,心情很好的样子,还给她盛了一碗骨头汤。 刚喝完一小碗玫瑰糖霜粥儿,又喝了小半碗茯苓薏米仁养颜粥,即使后面萧辰看她对着薏米粥为难,主动帮她喝了剩下的小半碗,她还是吃饱了,再喝是实在喝不下去了。 萧辰劝她:“就喝一口,剩下的就倒了。” 哪里能浪费粮食?刚才她为难就是觉得倒了浪费食物,多亏萧辰不嫌弃居然就着她的手喝了半碗,否则她得对着那碗剩粥为难一早上,怎么可能再喝? 五娘子固执摇摇头,嘴巴闭得紧紧的。 萧辰叹口气,吩咐仆从:“那端下去吧,中午或者晚上再上一份,以后三五不时都上膳食单。” “我才不要!”五娘子赶紧制止,“天天喝肉汤,一下就胖一圈。” “谁说嚷嚷腿疼的?”萧辰看她一眼,“我看你个子虽然高但说不定骨头没长瓷实,现在年轻时不多喝骨头汤,老了骨头脆怎么办?到时候我可不背你。” 以前没觉得他话这么多,说好的高冷将军呢? 再说了,她腿疼,还不是,还不是……,! 五娘子没好气看他一眼:“喝牛乳羊奶也行,以后让他们换成这个,还是少喝肉汤。” 也罢。萧辰这才作罢:“我叫人给你请拳脚师傅去了,大约明日就能到,到时候你每日早上跟着师傅练练拳脚,也好强身健体。”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去请的拳脚师傅?难道是晨起那一小会功夫?五娘子这回是真的感激他了:只一会功夫他就能惦记着她的身子骨还迅速想到了解决方案并执行,比多少嘴上说说的男人强上许多倍。 正沉思,萧辰却当她又恼了,老老实实将胳膊伸到她眼前。 “干嘛?”五娘子看他一眼。 “给你掐,老是憋着生气对身体不好,还是要发散出来。” 五娘子笑了,没用力,轻轻捏了一下。 两人说说笑笑吃完饭才开始处理杂事,因着萧辰早就发过话,因此各位管事掌柜早早就在门外候着,一一拜见五娘子。 还好早有准备,叫丫鬟去自己嫁妆备了各种见面礼散过去,又说了两句,才让他们散去。 萧辰虽然将自己的财权都交给了她,但五娘子并不打算染指太多,她要的是夫妻同心的态度,不是处处控制别人。 比起萧辰的事她更喜欢处置自己的事,吩咐各个丫鬟们行事,萧辰也坐在旁边做自己的事,一边听得津津有味。 一会说:“乳饼八两,胶枣三斤,水笋二斤,买了送去给德胜门那里的衙差们散散,等端阳节我们铺子开业时也先落个脸熟。”,一会吩咐“我记得苏州码头上看铺子的老李头有腰疼的老毛病,叫人在惠民药局买些跌打药随船队捎送过去。” 萧辰听了一会就笑:“就知道你是个能干的,不过能者多劳,只怕很快还要更忙。” “更忙?” 萧辰过来抚起她手腕,摩挲她霜雪皓腕一边道:“娘给你的这镯子是调度她嫁妆的信物。你等着吧,马上就会培养你管家。” 五娘子惊讶,顾不上扒拉开夫君的手,她其实并没有准备好这么早就要管家。 “娘喜欢我,我喜欢你,她自然要知道分寸,不敢为难你。”萧辰给她解释。 “可是我从前听说,婆媳天生有仇……”五娘子不敢相信。 “谁规定了做母亲的就一定得喜欢儿子?”萧辰随口道。 五娘子惊讶,没想到他能有这番见识。一般婆说起媳矛盾世人都会觉得是婆婆不喜欢儿媳,却没想过根本是婆母不喜欢儿子。 于是笑道:“你居然连家长里短都知道。” “一通百通,若连人心都无法算计还怎么驾驭千军万马?”萧辰还是那副睥睨四野的傲气。 果然到了下午,国公夫人打发了丫鬟来唤五娘子过去说话。 这回果然比上午在外人面前更加亲切,拉着五娘子的手不放,问她吃得可好,住得可习惯? 五娘子一一t作答,聊得很是投契。 国公夫人就拿出了钥匙和账册:“这是国公府的账册,以后你便跟着我学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好等日后正式接手时不至于忙乱。” 顾一昭哭笑不得。 她原本做好了准备,嫁过去要笼络丈夫心,要表现出贤惠能干笼络公婆信任,好尽快接手国公府的权势。 可实际上呢,什么都没有做就得了这些,有种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感慨。 不过想想,人人都是看菜下碟。 丈夫一门心思爱重她,谁敢阻挠? 长期不和的二叔父都能被抬上轮椅送过来扮演其乐融融布景板,何况一心爱儿子的公婆。 阚夫人跟她念叨起了家里一些琐事。 “大伯虽然年长,但常年在边关与大伯母聚少离多,所以等三房有了孩子后大伯母才急着求了老夫人,去了边关连着生了三个儿子,可惜大伯战死,你大伯母回了娘家。这三个儿子就是我们一手养大……” 五娘子心里有数,大房的三个堂弟盛达、盛弘、盛伟可以视作自家人,这二房要敬而远之,不过她还是想起那个可怜的小妹寻菱。 就问了一句:“我看小堂妹很乖巧……” “她啊,也是苦命人。”阚夫人感慨一句,“二嫂原本最是跋扈嚣张,可惜丈夫病重让她想要的国公夫人之位化为泡影,心神激荡下她对丈夫冷嘲热讽,又鼓动娘家做主和离,和离后不到一月就已经另嫁他人,外头有风言风语说,二嫂从前就与新丈夫有往来。 因着有这些风言风语,二弟对这个女儿不算看中。 不过他自己伤了身子,不能再生育,这辈子眼看就这一个女儿了,所以总算还能给她吃饱穿暖,不至于到虐待女儿,于是我们这些隔房长辈也不好指手画脚什么,唯有借着老夫人的面送些衣服银钱,让她能手里活泛些。 五娘子心里叹口气,只怕心理虐待远胜过身体折磨。 阚夫人见她良善,心里更是满意:“你这样就很好,须知做人虽要筹谋打算,但也不能失了本心。” 五娘子点点头,她亦是同感,不管上辈子纵横政坛还是这辈子在后宅,她都自认不是吃素的,可到底也没失了做人底线,还保持着人的底色。 婆媳两人说话投契,阚夫人就越加待她亲善,一会功夫就与她说起了闲话:“家里再没妾室……” “没有?” 五娘子瞪大眼睛,她从前没有嫁过来之前太太帮她打听过萧家后宅,听说有七八房妾室:“那……” “你是想问七八房妾室吗?”国公夫人爽朗一笑,“都是骗人的!” “原本说是找几个愿意依附在国公府的女子在家里装样子,但你公公不愿,连名义上的妾室都不想要,说唯恐旁人进来生了波折。横竖别人也进不来内宅,于是对外撒谎我们家七八个妾室,又不会让我背个善妒的名声,这谎话一说就是几十年。” 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五娘子了然,这位公公当真是痴情人啊,怪不得萧辰待她体贴入微,父母这样和睦的家庭,就是自小耳濡目染都能学些皮毛。 不过接下来的对话就让她有些紧张了——婆母居然遮遮掩掩说了件要紧事! 话说得很实在:“我知道你这孩子苦命,亲娘去世,嫡母又隔着一层,那些掏心窝子的话不告诉你,我接下来有要紧话要告诉你。” 五娘子紧张竖起耳朵。 “有句话叫子多母累,女子生育是个门槛。要不我也不会只生了辰儿一个。”婆母殷勤说起。 五娘子了然。 古代死于生育的女子的确很多,所以有的贵妇甚至会主动给丈夫纳妾,而公婆一般都希望多子多孙,何况像萧家这样人家,讲究的是人丁兴旺。 面对这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 所以婆母的意思是……要给萧辰纳妾?让旁人来替她分担生育风险? 穿越前看过这种家长里短的古装剧,一般到这个环节都要开始纳妾了。 五娘子安静等着婆母接下来的话,想着怎么智斗。 结果婆母遮遮掩掩从梳妆台上拿了个匣子给她,神神秘秘告诉她:“此物可以避孕!” 五娘子一看,是类似古代般雨衣的羊肠之物,不由得大囧! 庶女上青云 第153节 她惊呆了的神情没有让婆母讶然,还当是她年纪小害羞了,所以继续念叨:“你如今年岁还小,再过个两三年再生育才好,免得伤了身子,若是不想生就可以一直用此物。” 五娘子错愕万分,呆呆接过匣子。 阚夫人送走她之后就叹了口气,她又不是那等事多的婆母,非要插手儿子的房中事,实在是她老两口发自内心不想让五娘子出事。 儿子有段时间忽然颓唐了许多,据说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去打仗连甲胄都不用,失魂落魄就往匪人堆里冲。 儿子身边的长随火山风林两个吓坏了,偷偷报信到了国公府,国公爷担心儿子死了,直接给皇上上奏,才将儿子唤到京城见了一面。 她对着儿子哭了又哭,却一无所获,国公爷甚至出动了暗卫花了大功夫去打听,才隐约知道儿子喜欢一个女子,是因为那女子不喜欢他才让世子失魂落魄。 国公爷和阚夫人差点吓死,可再想打听那人是谁却怎么也打听不到,世子身边水桶一般密不透风,根本传不出来任何情报。 无奈又过了半年才慢慢恢复,近来儿子忽然要求自己去顾家上门求亲,阚夫人看他欢喜的样子就狐疑,再一打听顾家从前在苏州时世子也曾借宿在那里。 这一下水落石出,原来当初那个拒绝儿子的小娘子就是顾一昭! 后来在郑家儿子急得气息都乱了,催着她去请阚夫人留宿,等到知道儿子担心危险,居然放着那么大的公务与不顾,在顾一昭窗外守了一晚上,阚夫人噗嗤一笑:“还真是跟他老子一样。” 后来儿子将起复的机会让了出去,在皇帝跟前将功劳都给了五娘子,国公爷两口子就已经知道今后要怎么对待这个儿媳妇了。 进了国公府,阚夫人可以保证儿媳在自己庇护下横着走,可生育是个大关口,若儿媳生育时有个三长两短,儿子追随殉情,老两口还怎么活? 比起这样失去儿子,倒不如让儿媳现在开始不要怀孕,宁可不要孙子,也要保住儿子儿媳的命啊。 阚夫人看着窗外,不由得摇头:“儿女是前世的债!” 等从婆母那里出来,五娘子心中五味杂陈,原本计划要攻略丈夫随后攻略公婆,可如今嫁过来一天之内就已经拿到了国公府的管家大印。 她当然明白公婆对自己这么好并不是因为自己多好,而都是看在萧辰的面上。 因此回到萧辰院里,再看到他,就郑重告诉他:“多谢!” 肯定是他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了对自己的维护,外人才会处处也对自己好。 五娘子这才明白新婚那天他当众给自己挽袖子洗手,服侍自己是为了什么,当然是叫所有人都看到。 “告诉他们这是我爱重的妻子,谁欺负她就是欺负我。” 她也不吝啬于甜言蜜语,在萧辰一头雾水时先主动贴着他,小声跟他说:“谢你在人前护着我,谢你给他们无声宣誓,谢你……嗯,谢你位高权重,年少有为。” 才能让我活得无忧。 “唔……”萧辰大约是真的很满意,唇角不自觉勾起来,面上却还是很严肃,“光嘴上说?” 又来了! 五娘子推他一把:“呸!” 萧辰一脸无辜:“我是说,你怎么不洗手作羹汤来答谢我,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非常义正言辞:“没想到端正严肃的五娘子私下里却这么多心思。” 他本来就生得俊朗,板起脸格外正经,浑身的风骨如山间松林,一脸正气,明公正义到俨然是在朝堂斥责奸臣。 接下来两天,他就在床笫间故意这么羞她。 常常在她肌肤泛红,整个人娇艳得如出水芙蓉般说“没想到人前端正严肃的五娘子私下里居然这样”这种奇怪的混账话来逗她。 气得五娘子埋首在他怀里躲着不抬头,或者狠狠在他胸膛上咬一口,以示惩戒。 萧辰闷声笑,不躲,任由她咬,一手将帷帐扯下来,一手将她揽进怀里更深些。 【作者有话说】 萧辰:嫁给我,宅斗不存在的[狗头] 第120章 嫁过来第二天还要进宫去拜见太上皇和皇帝,丫鬟们前一天就熨烫好了衣裳首饰,麦花边熨烫礼服边纳罕:“没听说谁家嫁人要进皇宫拜祭的。” “什么拜祭,那叫拜见。”山茶赶紧来捂住她的嘴,“不敢要脑袋了?我看你明天也别去了,免得掉了脑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是啊,进宫还是得谨言慎行。”山矾年长些,教导麦花,“世子家是世袭的国公爷,太上皇是世子的亲表哥,世子又是太上t皇、皇上自己人,家里添丁进口,当然要宫里知道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荣耀呢!” “知道了。”麦花赶紧转移话题,“小姐今日得早睡,你们谁去催?” 丫鬟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摇摇头。看世子和小姐那个蜜里调油的劲儿,只怕三更都别想睡下,谁敢去惹了世子催小姐睡? 山矾叹口气:“我去叫厨房明早煮几个鸡蛋过来。” 萧辰今夜却没多闹,只一回就服侍着五娘子沐浴,虽然洗澡水淋淋漓漓撒了一地,但到底最后用巾帕裹着五娘子进了卧房,让丫鬟们大大松了口气:不然到时候黑眼圈到了宫里多难看。 五娘子懒洋洋斜躺在床上,头发垂在床侧,湿漉漉发丝如海藻缠绕,萧辰小心用雪白的巾帕给她绞干头发,眼看着一张吸满了又换一张。 没想到他手艺还不错,头发很快就半干,不比丫鬟们服侍得差,等干得差不多他又叫丫鬟们端来一个木熏炉,将她头发隔着巾帕搭在熏炉竹蔑架上,一点点梳理起来。 丫鬟们看得目瞪口呆。世子居然……这么会服侍人吗? 五娘子也抿嘴笑,聪明人还真是一通百通,萧辰这种聪明人就算吹头发都比旁人想更多主意。 萧辰面色倒平常,似乎很是习惯这个服侍人的角色,还吩咐丫鬟们:“以后五娘子洗了头发,就这么替她熏一遍,免得渗了寒气以后落下病根。”,在丫鬟们应下之后又补充一句:“对了,旁边放一盆水,免得熏起来太干。” 说完就打发丫鬟下去。五娘子知道萧辰并不喜欢丫鬟在身边,就也挥挥手叫丫鬟们下去,一边问他:“明日进皇宫,可有什么注意的?” 萧辰就将宫里的太上皇、皇帝以及女眷们一些忌讳喜好说出来,一边举着檀木梳缓缓给五娘子梳头。 室内满室暖融融,烛火温馨,躺在他腿上,头发被一点点梳过,五娘子居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待醒来时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她慌里慌张埋怨萧辰:“怎么也不叫醒我?万一坏了大事怎么办?” “什么大事?你睡觉就是天大的事。”萧辰捏捏她的胳膊,似乎真的在衡量她的体重,“你以前多思多虑,光长个儿不长肉,现在应当好好吃吃睡睡养起来才好。” 面上浮现出思虑的神情,似乎在怀想过去,自己也觉得好笑:“小时候第一次见你就想着若是落到我手里定把你养胖了不成,没想到还真落到我手里。” “好啊,原来小时候就不怀好意。”五娘子佯装白他一眼,自己却忍不住笑了。 萧辰看她着急这才不逗弄她了,笑道:“宫里自在应对就行,他们都是人精,你蓄意伪装迎合,他们反而一眼看清反感,不如以本色示人,反正你这么好,与你结识的人都会喜欢你。” 丫鬟们听到最后一句都捂嘴笑了起来。 五娘子也白他一眼:“那鲁莽做错事怎么办?比如举止大大咧咧,不经意得罪了某位大人物怎么办?” “得罪就得罪。”萧辰倒胆子很大,“你做什么都有我兜着,再说你平日里最讲究礼数,怎么可能得罪人?若是有谁那么轻易被得罪,也是那人的错。” 瞧瞧,这心偏到没边儿了。 五娘子刚要笑,萧辰就凑到了她耳边,小声道:“如今两边都要拉拢你夫君,是旁人怕得罪你。” 五娘子飞他一眼,笑道:“那要多谢夫君。” 她平日里端庄自持得很,如今在闺房里眼波流转,嗔怒笑恼,无一不鲜活动人,萧辰看着她,忍不住拉起她的手轻啄一口。 先去拜访太上皇,陪着他的是容太妃,也就是当初三皇子的母亲,并不是皇帝生母太后娘娘。 这缘故五娘子也知道:原本帝后年轻时就相敬如“冰”,等太子身亡、三皇子篡位之事发生后,帝后就越发离心离德,如今太后幼子虽然还是当了皇帝,但太后以礼佛为由常年住在郊野西山别苑,并不见人。 太上皇倒很和气,见了夫妻两后颇有欣慰之意:“你多年不娶,如今终于有了妻室,我也算放心了。”,两人虽然是表弟表哥,但太上皇看萧辰总如看子侄。 容太妃甚为年轻,头上的狄髻上从挑心到左右髻均势碧玺蝴蝶、白玉桂花、绿翡翠蝉与红蓝宝石的紫薇花,整个人繁花锦簇,说是三十岁也有人信。丝毫看不出来反贼亲儿子被斩首的落魄。 五娘子不由得心里感慨:男人果然是爱谁才会爱她的孩子。不管是先太子还是五皇子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偏偏太上皇就偏心三皇子,当初他涉嫌毒害太子也只是流放,后来他起兵入京被萧辰斩首后太上皇居然待容妃一如往常。 留着这么大一尊大招牌在宫里,怪不得三皇子余孽还要贼心不改呢。 容太妃居然也很和气,拉着五娘子的手给她送了一对百宝如意镯,殷勤叮嘱她要早点给萧辰诞下子嗣,不知道她与萧辰隔着杀子之仇的话,还当她是位慈祥的长辈呢。 等从太上皇宫里出来五娘子就将盒子收了起来,她可不愿意戴!虽然容太妃和气,可她总觉得后背发毛。 拜见完太上皇才轮到拜见皇帝,等进了皇帝居住的宫殿发觉比太上皇居住的宫殿低一个档次,五娘子忍不住想:看来皇帝还真是处处掣肘。 皇帝朗声笑道:“终于娶了亲,让朕也甚为欣慰。”,显然与萧辰关系极好。 两人跪下行礼,五娘子只看见皇帝身穿的大红靴筒,上面绣着寿桃花纹。再抬起头来就见皇帝还是个孩子呢! 他比五娘子还小两岁,面色发白,看着很瘦弱,人却很有劲头,说话也很有章法,果然身在帝王家各个不简单。 比起太上皇对萧辰是看子侄,皇帝看萧辰就如看师长,问他嘉峪关游击将军的任免之事,还问九边军镇的练兵、驻防等事,聊了几句话才笑道:“这几日是表叔父的大喜日,朕就不好跟县君借表叔父一用了。可等过几天朝中大事还需表叔父参详。” 五娘子还没开口,萧辰就行礼道:“多谢皇上体恤,臣代臣妻谢主隆恩。” 惹得皇帝笑:“朕还没开口,你就先护上了。倒显得朕为难长辈。” 五娘子口称“不敢”。 正聊着天就听外面太监来通禀:“太上皇旨意说给顾夫人加赠了赏赐。”,五娘子赶紧又行礼道谢,皇帝跟太监照例问候两句太上皇,类似“老人家今日可吃得好睡得好,送去的贡品可合乎心意?”之类的话。 那太监也回得妙:“太上皇吃住一如往常,倒是容太妃伺候得精心,说潮州进贡的青梅酸甜可口,跟太上皇讨了一筐要泡梅子酒。” 皇上哼了一声,眼眸中渐有怒意。 皇帝孝敬父亲贡品,可不是孝敬容太妃的。何况容太妃当初处处挑衅太后,又帮助儿子毒死太子篡位成功,现在又在太上皇跟前煽风点火,两人可以说是死仇,皇上能不生气么? 眼看皇上控制不住怒意,萧辰赶紧开口:“既如此,臣倒也要跟圣上讨要一筐青梅,臣妻最爱吃酸口的零嘴。” “哦?”皇上果然分神,笑道,“表叔父新婚倒如此情深,当真是……不比从前在御临苑教朕射箭时潇洒。” “拖家带口便是如此。”萧辰也跟着笑道,“既是责任,也是求之不得。” 成功转移了注意力,那太监就赶紧在萧辰示意下匆匆告退。 从皇宫出来,见过了这两位五娘子还要见过福宁长公主,当初两人成婚的媒人,顾一昭长长出了口气,后仰躺倒在马车靠背上:“累!” 虽然她没有受到为难,还得了大笔赏赐,但她还是觉得浑身骨头都累,感觉要泡个热水澡才能洗去疲乏。 萧辰将车里的靠垫都垫在她腰后,又躬身将她的鞋脱下,将她的腿抬到了马车椅上:“如今可舒服些?” 这也太……不合规矩了吧!五娘子眼睛都瞪圆了,她在娘家时候绝不会想到能将腿也放到马车凳上,就是平日里坐得歪些都要被长辈教导要坐有坐相。 不过脚和腿抬起来后血液循环舒服了些,整个人确实很难拒绝,于是五娘子没骨气的放下了淑女得体守则,老老实实回答:“舒服。” 非但如此,萧辰还将她的小腿下也垫了软垫,小心给她小腿按摩起来,他力度不轻不重,恰到好处,慢慢按着她小腿肚的肌肉,让她困乏的神经一下就得到了放松。 五娘子翘起脚,闭上眼睛,忽然想起一件事,小声问萧辰:“皇上如今尚未成亲,为何拖到了现在?” 萧辰摇摇头:“皇上……人选若是定下来难免要通过……”,他对着皇宫方向抬抬下巴。 “可那样一来迟早夫妻生隙,日后若是……皇后又如何自处?” 五娘子明白了,这t是说太上皇意图插手皇上婚事,皇上担心就算成婚夫妻也感情好不了,等太上皇山陵崩皇后就注定会成为牺牲品,从此彻底被皇帝冷落。 没想到皇上还是个仁善心肠,宁可顶着长辈和朝堂中逼婚的压力也不忍心为难一介弱女子。五娘子对他好感度增加一点,又问:“日后我多办各种酒宴如何?” 庶女上青云 第154节 “你的意思是?”萧辰自然知道五娘子不会忽然天马行空发问,必有深意,于是看向了她,手里的按摩却不停。 皇上身边至今没有皇后和妃子,就意味着大臣宗亲们要联络宫中只能与容太妃联系,如此一来难免难免少了些消息。 自古以来内宅消息就是政治中很重要一环:“譬如晋国老国舅狐突传了消息救了重耳,比如少康派女艾入戈刺探浇1,这都是内宅搅动朝堂的事例。” “我有县君的头衔,又有你的势头可借,我办的宴席没人敢不来。”顾一昭得意洋洋扬起下巴,“如此一来便能迅速结交各种贵妇。” 她越想越对,一股脑爬起身子来附在萧辰耳边,小声跟他商量:“特别是太上皇一派的官员女眷,或许在闲话家常时候就能无意中探听许多消息。” 萧辰有点走神,适才帮她捏腿时触及到了她柔软的腿肉,隔着衣服也能觉察到下面的柔软,他努力控制了一下力度,担心稍微用力些就像昨夜里一样变得潮红。 昨天彻夜点亮的龙凤花烛下安她莹白如雪的肌肤,没过多久就布满了点点红痕,艳如海棠,恰如四月里落英缤纷,花痕点点。 萧辰要努力收心思,才能将注意力放在按腿上。 可她这下忽然爬起来凑到了自己耳边,说话时吹气如兰,直往自己耳边吹拂,简直让浑身的血都要涌起来,煮沸一般翻滚。 萧辰吸了口气,一只手随意举起来,将大拇指递到了嘴边,用力咬了咬。 五娘子没有察觉,还在说自己的盘算:“比起已成人精的大臣们,没进过朝堂直接斗争的女眷们就更容易打开缺口,或许炫耀自己近来得了新衣裳是宫造花样,就能顺藤摸瓜发现她的布料其实来自容太妃赏赐……” 她眼睛亮晶晶,满身都是即将开始政治斗争的野心勃勃。 “再者,太上皇手里的人难道就是铁板一块么?如今太上皇尚已年迈,那些人家不为今后担忧么?他们就是担忧才攀着容太妃和三皇子余孽不放,说不定还想捧起什么亲王再碰碰运气。不若这时候我出面拉拢那些女眷,暗示、说服她们,将她们拉拢回来,只要他们明白皇上既往不咎,被策反不是迟早的事么?” 萧辰没说话,继续老老实实给她揉捏着小腿,可偏偏他心不在焉用力重了些,勾得五娘子无意间“唔”了一声。 萧辰忽然想起昨夜在床帐中她的声音,似乎也是这样……蜜糖样缠人,勾着他分不开神。这下就如在一地热油上忽然落下来火星,“腾——”一下,熊熊烈火就烧起漫无边际。 五娘子还要说,却觉得夫君的手停了下来,她此刻正对着他耳朵,只看得见他的喉结吞咽了一下。 下一秒,她的唇珠就被彻底含住,五娘子眼睛惊讶瞪大,看着忽然凑过来贴近的男人。 萧辰狠狠咬住了她,急切到几乎是要撕咬她一般,可是落到她唇间动作却很轻,右手温柔挪到了她脑后轻轻托住她的脖颈,左手垫在了她的后背和椅子背之间,手心对着她,温柔将她承接在了怀里。 他的唇齿轻咬,先是轻扯她的唇肉,随后轻舔唇珠,等嗜咬了两口后才恋恋不舍松开她。 两手捧着她的脸颊仔细端详她,倒像是久别重逢一般,要解渴般又凑近她,郑重摩挲过她的唇面,像是圣徒在触碰圣物,又虔诚又沉醉。 随后含着她的舌尖吞舔,换一个方向,又换一个方向,像是不知道要怎么疼她才好,带着滚烫的温度,几乎要将她灼热殆尽。 …… “世子,外头再过一个路口就是长公主府。”马车外风林通禀。 马车内两人才分开,五娘子摸了摸自己唇瓣一下,略带恼火看了萧辰一眼,她不用看都知道口脂已经被吞尽,脂粉花了,头发也变得毛躁,这还怎么见人?虽然带了妆匣,但今日她要进宫,担心带丫鬟显得托大,因此就没带任何丫鬟,连个帮忙补妆的人都没有。 萧辰不慌不忙吩咐外面:“去附近的银楼一趟。” 附近的银楼风林倒知道,那是自家产业嘛,可这好好儿去拜见长公主府,去什么银楼?难道要送礼? 马车转弯,进了银楼,掌柜认出了萧辰,赶紧上前招呼,将二人请进了楼上的雅间,一边殷勤开口:“世子,夫人,两位稍坐,小的这就带好货上来。” 他们这些掌柜消息迅速,早就知道国公夫人将自己的私产信物送给了世子夫人做见面礼,这眼看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当然是能有多殷勤就有多殷勤。 萧辰“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开口:“要送长公主,你挑两三件好东西上来。”,他想想,补充了一句:“去寻个丫鬟过来,服侍夫人。” 掌柜的不敢怠慢,知道这就是女主人,赶紧应了声:“是!” 有了丫鬟服侍,很快就梳好了头发补好了妆容,萧辰也不闲着,早就挑好了一枚祖母绿米珠镶金盒的坠子:“这个不错。” 那坠子是能打开的,萧辰随手打开,将梳子拿过来,指尖拈起五娘子适才梳头时落下的乌丝放进坠里,又关上了坠子。 五娘子又要脸红瞪他,萧辰笑,挥挥手将剩下的叫人包起来:“回头都送到府上去。” 太浮夸了吧?五娘子赶紧摇摇头:“不用那么多。”,她将一枚最打眼的赤金镶红宝的璎珞先拎出来:“这平常戴着太张扬了些,而且太吵了。”, 璎珞上一圈红宝,随着摇晃沙沙作响,映照着日光到处反射幽幽的光,金灿灿配上豪奢高调的鸽血红大宝石,可以想见社交场合穿了华服是实在是浮夸如印度舞娘,她只有在奇迹暖暖里为了赢得pk才会胡里八哨带这么多奇怪的首饰。 萧辰将璎珞放过去,吩咐管事:“就照我说的办,都下去吧。” 等他们带着东西走了,萧辰示意五娘子附耳过来,小声在她耳边说:“谁说是平常戴了?” ? 五娘子明白过来时脸涨得通红。 她等进了马车就想收拾萧辰,谁知萧辰献宝一般将那个祖母绿米珠镶金盒的坠子递到她跟前:“看。” 看什么? 刚才他不是把梳落的头发都收拢进盒子里了吗? 难道要自己看在他这么爱她的份上网开一面? 五娘子还在狐疑,萧辰指着那头发给她看:“这根是你的头发,那是我的头发。”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头发也放进去,还打了个同心结,此刻两根头发就安安静静缠绕在一起,彼此不分离。 …… “结发琴瑟两不疑,夫妻少年酬白首。”萧辰轻声道。 * 福宁长公主住在宫外的公主府,衣着华贵,但行为处事却像个农村老太太。 她簪着和田玉点翠珠宝钿,却在卧房前头的花圃里种田,旁边价值不菲的青花并蒂莲折沿盘里摆着糟笋、酱瓜茄、乳饼和米粥,活脱脱一副农事图。 福宁长公主虽然不是太上皇的亲姐姐但她的母亲抚养过太上皇,两人很亲近,当初姐弟处境堪忧,身为鲁王的太上皇被送到了青州封地,他的长姐就留在了京城养在了祖母仁善皇太后身边,仁善皇太后是出身乡间的农女,带出来的孩子也遗留了这习惯。 后来鲁王上位,福宁长公主出了大力,因此立即获封,她倒是淡泊明志,不求金钱地位,带着自己的丈夫孩子安生度日,躲过了京中的风风雨雨。 见两人进来福宁长公主热心招呼他们,先拉起五娘子的手打量:“好俊俏个人儿,怪道世子请我出面时言辞诚恳,恨不得当场拉我老婆子当时就去提亲!” 她说起往事,五娘子略有些不好意思,萧辰倒很是坦然。 五娘子也跟着开口:““夫君跟我说,谁人不知长公主是皇室里最难得的热心公义。若不是您他还能再请谁相助呢。” 长公主一愣,意味深长看她一眼,笑着跟萧辰道:“你这媳妇,倒是跟你一样奸猾。” 【作者有话说】 1女艾:中国第一名女间谍,帮夏复国。 第121章 有了福宁长公主引荐五娘子很快就进了贵妇圈里,她本人就是新晋红人,又有萧辰助力她水涨船高,谁会不捧场呢?五月有栀子荷花昙花蔷薇,每一次花开她都要办一场,连着几场宴席下来京中已经对清河县君的名字烂熟于心了,知道她最好热闹、摆宴的花样最多t、吃喝玩乐的法子最新颖,那些爱凑热闹爱说笑的贵人们也都爱往她的宴席上凑。 过了五月就是盛夏,眼见着樱桃已红,五娘子就又办了一场樱桃宴,早早将帖子发了出去,又派人请来了萧寻菱。 这些天她与这位小堂妹相处倒不错,时不时给她送些布料、首饰,在二叔父出门的日子将小姑娘唤来玩耍,教导她一些诗书礼仪,让寻菱与她亲近了许多。 此时寻菱已经没了刚开始的腼腆,自告奋勇道:“嫂嫂要办宴,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地方?”,她心里深处跟感念这位嫂子,巴不得多替她做点活计。 “多谢你想要襄助,不过我手下那套班子都还算能干。”顾一昭笑眯眯将她扶到椅子上,递给她一张帖子,“我是要请你来赴宴。” 寻菱接过帖子,扫一眼后不可置信,认真又看了好几遍,脸上激动不已:“真的?”,每回嫂子办宴席她都无法参加,父亲将她拘在房里,于是每次他都悄悄竖起耳朵听着东府那边的玩乐声,心里别提多羡慕了。 可转瞬她的神情又变得黯淡:“恐怕……我不成的。”,父亲每次都会对世子那边骂骂咧咧,她与嫂嫂接触都要悄悄儿进行,哪里敢跟父亲说自己要去赴宴? “当然成。”五娘子笑眯眯,“我拜托了姑祖母,她在二叔那有几份薄面,就说她年老想要个小姑娘搀扶着,再说又许久未见你了,二叔已经同意了。”,这位姑祖母是二叔的姑姑,平日里与几位侄子关系都不错,还算有几份薄面,姑祖母遣送了仆人来询问,二叔想想就应了下来。 “真的?!”寻菱喜出望外,眼中迸发出喜悦,天知道她有多想去赴宴看看热闹!自打父亲受伤后就脾气暴躁,越发不愿自己出门,也不许自己露出笑容,她毕竟是个小姑娘,哪里能做个木偶呢? 她想了想,明白是嫂子是提前跟姑祖母说好,又担心父亲不允许让她失望,所以才瞒着,等到最后一刻确定能去了才开口,因此更加感激嫂嫂:“多谢嫂嫂。” “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五娘子笑眯眯看她,“我叫人给你做了两套衣裳,你在我这里试试样式,再挑两套配套的珠宝首饰,等那天提早到我这里来换完衣裳再去宴席上。”,二叔看见女儿跟三房往来必然会闹脾气,所以每次五娘子都瞒着二叔父给寻菱置办衣衫首饰。 “好!”寻菱眼睛亮晶晶的。 待到樱桃宴那天,寻菱早早就来五娘子这里换上了衣衫首饰,五娘子指派了山茶给她梳头妆扮,自己则也忙碌准备着赴宴的装扮。 萧辰在旁边替她留意发髻样式,一边像哄小孩一样喂她喝牛乳:“再多喝一口!” “够了够了。”五娘子勉强咽下一口,赶紧示意丫鬟端走,“膻得慌,一会我还要见客人,又要再漱一遍口。” 萧辰就亲自端来青盐给她漱口,用柳树枝折断的丝缕蘸了青盐,示意她:“啊——张口。”,弯腰给她细细刷牙。 丫鬟们对他们这样举止显然已经是熟视无睹,只抿嘴偷笑。 五娘子还是要羞恼,才瞪了萧辰一眼,可萧辰没说话,只慢悠悠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他鼻梁笔直□□,感受起来很有力量感,五娘子想起昨夜脸又是一红,赶紧转移话题:“我近日都在查验我名下皇庄与家里在清河的田庄,倒查出些不对劲来。” 她如今自然要接手自己的食禄,婆母询问过发现正巧自家在清河的田庄就靠着皇庄,索性就都让她一并管理算了。 “哦?”萧辰也不追着逗她,看她漱口后拿了丝帕轻轻按在她嘴角,小心帮她擦去嘴角的水渍。 “我将自己在娘家管家时候的经验挪移了过来。”顾一昭将自己的经验一一说给萧辰听。 其实是采用了现代会计制度里的一些法子,先是引入复式记账法,确保每笔交易资金流和现金流都有来有去。 萧辰沉吟:“这样倒好,一笔账清清楚楚,也免得有人虚报损耗。” 二是设置了标准化会计科目。 萧辰抚掌:“这法子妙极,每笔收支都有据可查,不管是卖粮盈利还是农具损耗都有条目对应,免得有人私吞款项。” 顾一昭白他一眼:“你就如那应声虫,什么都好。” “我夫人做事,当然样样都好。”萧辰理直气壮,不过他神色认真,显然是真的这么想,“回头可否劳烦夫人陪嫁里的几个账房借我一用,我瞧着家里和我手下的账也都可以借鉴一二。” “那是自然。”顾一昭笑眯眯,“不过别忘了加钱,不能让他们白忙活一场。” 丫鬟们闻言也都羡慕起账房:不用说,肯定是世子和小姐要抬举那些账房,这回钱是稳了,说不定运气好,还能混进世子帐下得个小吏的官职,对底层账房着实是意外之喜。 不过她们羡慕并不嫉妒:她们自己也有大量机会呢,现在小姐已经逐步培养她们接手各处的田产铺房,假以时日,她们都可以像豆蔻一般成为独掌一方的大掌柜。 要不怎么到了这个年纪她们都不急着出嫁呢,靠自己安身立命谋个锦绣前程,这不比嫁到外头强? 说了一圈顾一昭才将话说回来:“账房们盘账时发现账目有问题……咱家庄上亏损许多,皇庄也好不到哪里去。报账的人推到了天灾,可也奇怪,我的人打听说这几年都风调雨顺。” “好啊,这倒是两边都有问题。”萧辰摇摇头。 “为难就为难在这里,皇庄的人我处置也就处置罢了,可家里的庄子听说前些年都是二叔的人在打理……”顾一昭吞吞吐吐。 萧辰闻言沉吟,宾退了左右,才小声告诉她缘由:“当初……当初爹娘查出来大伯的身亡是二叔所为……” 啊? 顾一昭愕然。 庶女上青云 第155节 顾家二房的萧建右,平日里阴沉冷漠,谁知道他居然还有这样的手笔? “正是。他为了袭爵,居然铤而走险买通人在边疆对大伯动手……”萧辰将家里的秘密小声告诉妻子,“于是父亲怒极,又安排了二叔的酒桌中风……” ! 顾一昭错愕。 没想到公公居然是有仇就报的爽朗性格,这么看来萧家满门都不是善茬。 “那……他知道吗?” “爹行事肯定不会让二叔落下把柄,二叔就算隐约猜测也握不住证据……再说他本来就酗酒沉迷声色。”萧辰摇摇头,“不过他始终阴沉不定,屡次嘲讽爹爹,也本来就与仇人无异了。” “如今也就是看祖母份上,父亲隐瞒了大伯的真正死因,也隐瞒了对二叔动手的事,更在祖母面上对二叔多加容忍,就是不想祖母高龄为此伤心。”萧辰将背后的缘由点出,“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三兄弟,爹当初动手算是解气,这么多年看二叔成个废人想必怒火消散大半,也分了家里一部分产业给他打理,想必就是他贪也不会处置他。” 顾一昭了然。家人血缘的情分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没有绝对的恨,爱也黏黏糊糊。 “不过若是你做任何决定,我都会站在你这边支持你。”萧辰将她的一绺发丝别进她耳后,指腹忍不住摩挲过妻子脖颈,惹得她轻轻颤栗起来,看得他眼热。 顾一昭扭开身子,不愿与他纠缠,冲他狡黠一笑:“那你就等着瞧吧。” 等到收拾停当,萧辰问五娘子:“可要我今日早些回来给你撑腰?” “不用,我自己应付得来。” 萧辰就笑:“也对,城中谁不知清河县君办的宴席一席难求,如今连我都要沾夫人的光。” “贫嘴。”五娘子嗔怪他一眼。 夫妻俩人笑笑闹闹萧辰才一步三回头去当值,五娘子也出门去迎接今日的宾客。 先来的是大姐,仰鹤白亲自送她过来,任由身后的仆妇丫鬟跟着却亲自抱着宝姐儿,眼见着她迎上来,仰鹤白还要故意踮脚往她后面看:“五妹夫呢?” 平日里威风神武的表哥,如今论辈分成了自己的妹夫,这是仰鹤白生平最痛快的事之一,有事没事就要来调侃两句。 被曼宁瞪了两眼推他走:“我来自己妹妹家里你还要跟着捣乱?赶紧去衙门。” “我才不用时时刻刻去呢。”仰鹤白逍遥自在惯了,“倒是妹夫一天到晚忙个不停,我要去说说他。”,说罢才走。 再是七娘子,她如今成了顾家唯一的待嫁女儿,有了这么一大串高嫁的姐妹,早就成了京中贵妇们心中的待选好儿媳,每日里门庭若市,七娘子不耐烦那个,见天往几个姐姐家里跑。 这回见了五姐就笑,连珠炮一般说些其他姐妹的信件:“听说六姐与姐夫已经随着萧大家到了西北,见了四姐还要继续往北呢!还有二姐,说她书院里又出了一名女诗仙……t”,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五娘子这次办的樱桃宴就在家中后花园的樱桃林里,在树下随意铺了锦毯,上面摆着一水的紫檀高束腰百纳镶面百宝嵌炕桌。 客人可以盘腿而坐,桌上摆放着各色菜肴,头顶就是绿叶从中鲜红欲滴的樱桃果,可以起身随意摘樱桃,旁边自有仆从带着清水漂洗,当时就能吃到新鲜樱桃,又好看又好玩。 五娘子就将一位钱夫人请到了座前。 诸人都看似在喝酒,实则观察着这边的动静。 钱夫人的丈夫曾给三皇子效力过,如今时过境迁,她也随之在京中很受冷落。 没想到县君居然亲手将她扶过来,给她斟樱桃酒,还请她欣赏古琴:“这是宋徽宗于宣和二年题字的北宋官琴,听说夫人擅琴,不知瞧着可好?” 钱夫人面露凄然,五娘子小心安慰她:“过往之事不可追,从前也有自己的为难之处,难道就因为过去的委屈求全以后就不过日子了?” 说得朴实易懂。 说白了大家都是苦苦求生的打工人,三皇子做皇帝或者五皇子做皇帝,都是他们一家人,对下面的官员和老百姓有什么妨碍? 若有官员因为种种苦衷投靠了三皇子固然可恶,可等他受到了惩罚后也应当给他一个机会。 否则不接纳他们,才是任由这些势力发展壮大呢! 一旁围观的贵妇人们心里有数,那些当初卷进去被迫站队的人家松了口气:其实她们现在不得已才依附着太上皇和容太妃,谁不知道太上皇是强弩之末,可也没办法啊。 如今县君是萧大人的妻子,她本人也深得皇帝嘉奖,自然就代表了皇帝的意思。 皇帝愿意既往不咎,他们这些罪臣家属也能松口气,有了这风向,今后投靠皇帝的事就简单多了。 有人心思活络起来,想着回家就与丈夫商议转投萧大人。 皇帝的忠实追随者看在眼里,心中也安慰许多:那些人惧怕责罚,迟迟不愿意归顺,就算太上皇死了,以后还会捧出一个皇子或亲王与皇帝作对,倒不如赶紧收拢了为皇帝所用。 五娘子这举动叫人知道归降是有好处可图,过去既往不咎,想必能收拢大批人心,一时之间看向五娘子的神色都充满了钦佩。 第122章 钟鼓一响,自有厨房送上糟鲥鱼、雪梨、鲜菱、甜莲子、薄荷冰等当季鲜物,当中有位胡夫人,对国公夫人笑道:“好精心的樱桃宴,你真是好福气,娶得儿媳也是七窍玲珑心,恐怕这子孙又有两三辈的福分可享。” 阚夫人看儿媳一眼,也颇为赞赏:“她是能干又机敏,这些日子我已将家里的账册逐渐交给她,就等着以后享儿媳的福呢。” 坐中夫人们各自讶然:居然这么早就放权?阚夫人精明得满京城皆闻,她这样的人怎么会愿意将手里的管家权交出去? 再者谁人不知国公府的管家权可不是简单的家长里短,里面涉及朝政、萧家与各世家的往来,说白了背后是萧家在政坛的往来,说将这权利交出去,其实是已经培养自己儿媳做起了萧家未来的第二家主。 可这儿媳才嫁过来不到几个月呢!就算是平民小户的儿媳妇嫁过来能在家中站稳脚也至少要熬个三五年,若是运气不好,熬到自己孙子也有了,才能从婆母手里接过管家权。 别说儿媳,好多人连自己的亲儿子都防着,舍不得给他交接权柄,譬如宫中那位太上皇,何况还隔了一层的儿媳妇? 诸人看向阚夫人的目光都充满了敬佩,俄顷再看向顾一昭的目光就又多了更多尊重:原本当她只是个运气好的庶女,高嫁进了国公府,得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萧世子,可如今看她必然是有本事有能力才能迅速站稳脚跟,这份能耐别说在后宅,就是放到朝堂上也是数一数二的份。 阮氏和崔氏两人都相视一笑,颇为自豪:不愧是自家养出来的五娘子。 众人中唯有姑祖母看了一眼萧老夫人,两人隐约担心:这五娘子查账,查到二房头上怎么办? 他们倒不是是非不分,只是人老了难免疼爱子女,再者讲究一个花团锦簇而不是一枝独秀,老二中风本就是个可怜人,若是五娘子查出个好歹,当众在人前宣布,这不是大大伤了二房的面子?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那位胡夫人大咧咧开口:“既然世子夫人查账,如今可查出来些什么?” 坐中的阮氏先攥紧拳头,她这做亲娘的听不下去了。她如今跟着厉指挥使久了,也长了些心眼。 这话是个陷阱,若五娘子是争强好胜急于表现,得意说查出什么,就是当众打婆婆的脸,刚才大家都听说了婆母对你这么好,结果你扭头就查出来些糟污,若是大咧咧说出来,岂不是打婆母的脸? 可若五娘子谨慎孝顺,说什么都查不出来,那岂不是说明你无能? 一句话既能挑拨得婆媳不和,也能探出来五娘子的心性性格,可谓是一石多鸟。 大娘子也听出来了,瞪了胡夫人一眼。她旁边的寻菱也觉察出了不对,担忧又紧张看向了嫂子,脸上流露出一丝羞愧。 诸人虽然意外这个问题但也都看向五娘子,似乎是在等她说出些什么。 只见五娘子放下自己端着冰荔枝的碗,笑道:“还真是查出了什么。” “唔?”胡夫人的眼中充满了兴味。 姑祖母和萧老夫人眼中的担忧隐隐约约,萧老夫人已经将手里的茶碗也放下了,预备抢先开口,倒是儿媳阚夫人轻轻给她递过去一张巾帕擦手,一边微不可闻冲她摇摇头。 萧老夫人深吸了几口气,看着儿媳胸有成竹的眼神,便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无论如何,她也是信任自家儿媳的。 诸人也都惊讶看向了五娘子,没想到她居然是个大胆激进的,为了当众显摆自己能力就要将婆母当做垫脚石么? 随后就听五娘子笑道:“这风调雨顺是难得,灾害旱涝倒是常态,我看历年的账上都有体现,看着倒觉得娘支撑这些运筹帷幄不容易,也觉得家中管事难得的风雨共济、兢兢业业,因此想从账上支些银两给上下管事发放些利是钱,也是感激他们风雨同舟这份忠心。” 一番不怀好意的试探被她不动声色化解,还捎带着当众夸了自己婆母,可谓是不着痕迹。 话音一落,老夫人的神色雨过天晴,阚氏更是笑得和蔼:这儿媳又机智又聪敏,不愧是辰儿看上的人。 姑祖母松了口气:听话听音,看来五娘子是准备对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再追究了。 这就好啊。毕竟一家人以和为贵,老二弄出那样的事固然可恶,但毕竟他失了国公爷的位置又身子中风,给自己留条后路也情有可原。 世子媳妇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倒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寻菱感激不尽,本来低垂的头猛地抬起,一脸不可置信,随后眼中慢慢浸满了泪水。最近府里那些风声她也听闻,说是嫂嫂查清河田庄时发现不对劲,她自己生活在父亲身边隐约也知道父亲手脚并不干净,若是嫂嫂当众揭发父亲,她自然是不怪嫂嫂,只是今日她定会羞愧万分,日后没脸再见人了。 诸人看向顾一昭的神色也各有不同,更多的是重视:别看这位世子夫人年纪小,可是说话办事不容小觑啊。 顾一昭将那些神色尽收眼底,心里有数,举杯笑道:“既然这样,那就提前祈愿今年能够风调雨顺,海晏河清。” 诸人也举杯,心服口服喝了这杯酒。 “好一个风调雨顺,海晏河清。” 从樱桃林里忽然传来一声男子的声音。 诸夫人正要慌乱回避,就听小黄门上前通禀:“圣上驾到!” 一群女眷们忙跪下行礼,一边惊讶:这是国公府的小宴,为何还惊动了圣上? 皇帝穿花拂柳从樱桃林过来,身后跟着萧辰,见诸人跪下,叫她们免礼平身,顺顺当当坐在了主位,笑道:“朕倒做了一回不速之客,实在是萧爱卿在朕跟前议事时急着走,说惦记家里夫人开宴,朕实在是好奇,就放了萧爱卿回来,自己也跟着过来瞧瞧热闹。” 诸人心中各有考量:世子居然对夫人如此看重,圣上也对世子如此看重。这么一来,看来今日来府里赴宴倒是件绝佳的好机会,一来在御前露脸,二来与炙手可热的萧家拉近了关系。 皇上来此地本就是好玩,见什么都新奇有趣,萧辰就示意仆从给他取些好玩好用的东西,皇上也一一笑纳,还特意多要了几份,说是给皇宫中的太上皇瞧瞧热闹,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皇上就又走了,留着府中诸人思量。 这场宴席在京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一呢散播出去皇帝纯孝的口风,都说t皇帝是大孝子,偶然出宫一趟也惦记着太上皇,二是,三皇子的残余势力许多就心甘情愿投靠了皇帝。 据说皇帝虽然已经贵为天子,但对太上皇极为孝顺,太上皇得了风寒,皇帝就亲自在旁侍奉。这话追究其本源,都是清河县君传出来的。 以她与皇家的熟稔程度,简直就是信史,她还能撒谎不成? 这两者当然都是五娘子的手笔,皇帝在心里知道是五娘子功劳,心中感念,从宫里又赏赐了一柄玉如意给她。 惹得萧辰笑:“我在宫里出入多年,自认极得圣心,也没有得一柄玉如意,倒是县君在我前头得了。” 五娘子佯嗔他一眼:“多大人了,倒计较那个,不若我的玉如意送给你把玩就是了。” “那倒不用,至于把玩之物……”萧辰一本正经,“我自有安排。” “好啊,你又来拿我取笑。”五娘子双颊绯红,扭身不理会他。 q 萧辰翻出案几上一个浑圆的夜明珠:“我说的是此物,娘子何故生气?” “不理你!”五娘子说不过他,每次都被他逗得脸红,偏萧辰在这方面很恶劣,每每都喜欢将她逗得两颊樱色才罢休。 “那我告诉你一件秘密可好?”萧辰见哄不好她,便在她身边小声道,“那天进了府里,圣上想自己走走,我便带他到了后花园闲逛,自己想去给你摘朵荷花,谁知摘了荷花,再寻到圣上时,就见他在梨花林里与七娘子聊得投契。” 五娘子蓦然一惊,本来梳头的手猛然停下:“当真?” “别怕。”萧辰将木梳接过,爱怜抚摸她打结的头发,一边帮她解开,一边劝慰她,“我当时就打发了七妹去内府帮我拿酒盅,事后去问了奴仆,说是没人看见,再者两人也就谈了一小会儿,应当没什么大碍。” 五娘子还是惊疑不定,自古以来圣心难测,七妹被她庇佑着长大,心眼不多人又纯良,若是被皇上看上纳入宫里,恐怕…… “无妨。”萧辰似乎是看透了她的焦灼,缓缓给她梳头的同时伸手轻轻给她按摩头皮,“圣上若是好色之徒,也不会如今宫里后妃空悬,身边也就伺候起居的宫女。” “你不懂我那个爹……”五娘子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说完后又惊觉失言,赶紧捂嘴:“唉,跟你说不清楚!” 庶女上青云 第156节 事关七妹,她难得的心浮气躁起来,一把将手里的发梳掷到了桌上,叩击起重重的沉闷声响。 “别怕。”萧辰是什么人?只一句话就已经猜到了来龙去脉,他神色一冷,那从前…… 五娘子屡屡与不同权贵相看恐怕也是岳父的意思? 枉亏她当初受了那么多苦,要不然也会说起这件事就心浮气躁,以妻子平日里气定神闲的模样,能这么焦灼肯定是从前的事在她心里留下了巨大阴影。 他却是才知道这些事,一时自责了起来。 他看着手里的乌发已经梳理得柔顺,萧辰弯腰将她抱起来,在她小小的惊呼声中将她抱到了床榻,却仍旧不撒手,仍旧抱着她在怀里,伸出手有一下没一下抚摸她头发。 五娘子虽然讶异他为何不松开自己,却安然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斜靠着。 萧辰在灯下抚摸过她的发丝,揽着她的手紧了些:“以前……你吃了很多苦吧?”要不然怎么会这么紧张? 我? 五娘子反应过来,啼笑皆非看着他:怪不得他适才爱怜呵护,就像是对待易碎的瓷器,原来是误以为自己吃苦了。转念一想,又觉得心里微甜。 她仰起头,笑眯眯回握他的手:“没有。父亲虽然有意如此,但我腾挪筹谋了许多,每次都化险为夷。” 即使她笑得安然,萧辰还是难以驱散心里的阴影,她的柔夷回握自己,粉贝壳一样的指甲在灯光下柔柔发着温柔的光,就如她这个人一样圆润澄澈,永远都让他安心。即使在现在这种时刻想的不是诉苦和自怨自艾,还是那么豁达洒脱,还反过来开导自己。 萧辰就觉得心里某处酸酸涩涩,像是已经坐拥了宝藏,却还是发掘了更多宝藏,他吸了口气,一股冲动让他将她的指尖拿起亲吻、舔舐、轻轻嗜咬,最后含进嘴里,却还是不满意,旋即用这种方式亲吻起了灯下娇人儿周身。 五娘子只记得用尽最后一丝清明扯了床帐下来,昏黄灯光下隐约听见萧辰低沉的承诺:“以后这些事都有我在,没人敢将你怎样。” 帐中的女儿家半响才狡黠笑道,像是故意在逗弄他:“若是将我嫁给了别人呢……” 帐后的男声音调猛得变调起伏,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半响才断断续续道:“我那时以为你自己想嫁那户人家……” 两人低低的呢喃声在橙色灯火下似有似无,烛火辉煌,随着夜风静静闪烁,撒一室的温馨和团圆,大红绣着百子嬉闹图的纱帐背后隐约听见带着低喘,气息都紊乱:“若真是攀高枝,那我的高枝要更高些……” * 五娘子到底还是不放心,索性就回了趟娘家。 崔氏见她倒习以为常,毕竟这个女儿嫁过去第三天回门时一脸安然,就知道婚后她过得不错,之后三五不时就来娘家转悠,有几次居然连阚夫人都带来一起,惹得崔氏笑话:“怎么连婆母都带来蹭我家的饭食?” 五娘子也顾不得客套,将这件事告诉了崔氏,崔氏也讶然,赶紧唤来七娘子过问:“当日可有异样?” 七娘子回忆了片刻:“我与圣上在梨花林里相见,聊得投契,当时他穿着常服,我并不知他是圣上,是后来姐夫撞见了行礼,我才慌张行礼,但圣上也没有怪罪,反而很和蔼叫我回去。” 崔氏和五娘子对视一样,崔氏苦笑:“如今只能盼着圣上不记得这事才好。” 七娘子却一脸不以为然。 如今身边就留了这一个女儿,崔氏就算再与七娘子隔阂,这些天也多了些亲近,就苦笑道:“你这孩子可是不知天恩浩荡,若不是你姐夫姐姐,只怕你现在已经在宫里了。”就算皇帝没多想,但巴结他的人多得是,大凡多看女儿家一眼就有人当天就将她打包送到皇帝床榻。 待顾介甫下衙,见最喜欢的五女儿回家自然是欣喜异常,笑道:“就留着吃饭,女婿若接你回家也可留着吃饭,正好我那里得了一份颜真卿的真迹书信,要请女婿与我一同品鉴。” 五娘子笑着应下,聊了几句家常又装作不经意问道:“不知道父亲如何考量七娘子的婚事?我那里如今高朋满座,说不定可以做个好媒。” 顾介甫满脸笑意褪去,沉吟不语,半天才答:“此事,恐怕……”。 他流露出为难的神情,像是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半天才开口:“等女婿来接你时,就叫他一起来我书房吧。” 五娘子满腹狐疑,等一会萧辰来接她时就迫不及待带着他进了父亲的书房。 书房里顾介甫沉吟良久,半天才开口:“这也是一桩陈年旧事,连你们母亲都不知道,如今告诉了你们,也算是我一桩心事将了。” “我身为崔阁老的女婿,与你们外祖父走得很近,有些事他甚至更信任我胜过信任你们几个舅舅。” 五娘子的惊讶片刻平息,这倒是很符合亲爹唯利是图的政治手段。 “他的某位儿媳,哦,你们应当唤作舅母,她年轻貌美名动京城,可惜与丈夫情感不睦,某月初一,她作为内命妇随婆母一起进京拜见皇后,不过婆母拉肚子,她在外面花园等婆母走散了,掉落御池,幸好被人救起归家。可等回家后肚子却一天天大了起来。” “崔家要严惩她,儿媳才说出真相:其实她并不是落入御池,而是被圣上,如今的太上皇临幸,得了一枚御赐玉佩做信物。” 顾一昭瞪大了眼睛:“你是说……七妹,其实是我们的表妹,她是某位舅母的女儿。” “这事就为难在这里,当时是国丧期间,这事情若是抖落出来只怕你们舅母性命不保,太上皇不是简单的名声受损……只怕会动摇国本。” 这是当然,太上皇当初作为冷门选手刚坐稳皇位,亲爹兼上一任皇帝尸骨未寒,你就有心临幸女子,这与禽兽何异? 而且他临幸的是臣子的妻子,传出去这皇位恐怕直接坐不稳。 正因为崔阁老鼎力扶持了太上皇,所以才会帮他维持住这一份丑闻。他亲家也与同一条绳上的蚂蚱,更兼自己女儿主动背叛丈夫,自觉对不起崔家,也就默认了这件事。 “若是不抖落你们舅舅认下,只怕你们舅舅的仕途要受影响,崔阁老左右为难,我就自告奋勇帮阁老解决了这件事。” 舅母在田庄上生下孩子,他将孩子说大了几个月,算作自己在外面养得遗t腹子,带进了顾家。 饶是知道父亲诡计多端,此时顾一昭也要惊叹:好缜密的心思,好强的底牌,一张牌既能牵制住崔家,也能牵扯住皇帝,若是打得好,只怕进内阁指日可待。 而且最难得的是这份沉得住气,即使在受三皇子谋反事的波及,顾介甫都一致隐忍不发没有打出这张底牌,这是何等的心机深沉?! 好消息是七妹是皇上的亲妹妹,坏消息是这是遭烫手山芋。 顾一昭吸了口气,旁边的萧辰悄悄伸过衣袖,借着夸大衣袖的遮挡将她手包在自己手里,才让她冷静了许多。 顾介甫看着眼前的女儿女婿,显然他选择将这件事告诉女婿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如今我老了这个秘密就交给你们来处置,照我的意思,告诉皇上也是应当的。” 好妙的一步棋。 他知道太上皇已经无力回天,主动将这张牌献给了皇帝,为的是能在皇上跟前换取个好位置。此时崔阁老已经年老体弱,他告老还乡后填补他空位的人是哪位呢? 或许派系内为了避嫌不会让崔阁老的女婿上任,可顾介甫将这张牌献给了皇上,就能干掉私德有亏的崔阁老,逼着崔阁老自行退位,又有皇帝卖他人情,这内阁是进定了! 皇帝有了这张牌,就可以拿来要挟太上皇逼着他让位,也能逼着崔阁老自行告退,在内阁里插进去自己的势力。 这一场风雨,看来是势不可挡了。 顾一昭和萧辰对视一眼:“爹,我省得了。” 待回家路上她就一直心不在焉,萧辰将她抱上自己膝头,将她下巴搭在自己肩膀:“可烦扰此事?” “嗯。”五娘子摇摇头,“虽然父亲入了内阁与我与你都是好事,但我不想就顺着他的意思打这张牌。”,顾介甫就是算准了她对七娘子的姐妹情谊,算准了她舍不得七娘子身份见不得光,所以才会告诉她,连她对姐妹的情谊都被顾介甫算了进来,不得不说他是算无遗策,但五娘子并不想就此入彀。 皇上固然能靠这牌翻身亲政,可父子相争毕竟不是好事。此事揭穿,一来皇家颜面扫地,二来说不定又会搅动风雨,惹得无辜生灵涂炭,三来,事件里两位女子只怕前途堪忧,舅母肯定是只能去死,七娘子余生也将被诸人指指点点。 “那就依照你想的做,我都听你的。”萧辰毫不犹豫,只专心将她的发丝挽回耳后,似乎天大的事都比不过自己膝头上的这个人。 “有了!”五娘子沉吟一会,忽然灵机一现,“我知道怎么做了!” 请太后回宫代为处置。 理由也是现成的,皇帝时时传唤萧辰难免被太上皇忌惮,可身为命妇的五娘子遇上初一十五这样的日子都要进宫请安,与太后闲聊家常,也能帮萧辰与皇帝传话,有这个理由,太后一定会回宫。 随后告诉皇帝但并不当面揭发,而是将此事告诉太后,让她出面给七娘子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挽救了她的颜面,也救了可怜舅母的性命。 拿着玉佩做威胁,照样能让太上皇和崔阁老退位,照样能让皇上亲政,至于顾介甫进内阁嘛…… 五娘子一笑:“那就要讲究能者居之。” “好。”萧辰一口应了下来,一边扬声吩咐车夫,“去正阳门。” 去哪里做什么? “去逛街,你嫁过来我还没有陪你逛过京城呢。”萧辰一脸正经,似乎这件事比他们口中商议的家国大事更重要,“今日难得接你出来,陪你游玩一趟再回家。” 什么家国大事,什么皇帝亲政,都没有陪娘子散心来得重要。 第123章 太后原本不愿意回宫沾染是非,可五娘子亲自去了趟别苑请她。 太后虽然在皇宫外面但也并非一尘不染,听闻了五娘子的作为,居然也愿意开门见她。 太后穿着素布麻衣,手戴拂尘,俨然已经是世外高人,见萧辰紧紧跟着五娘子寸步不离,就笑了:“时间一晃多年,辰儿如今也娶亲了。” 萧辰给她行礼,见她尘满面鬓如霜,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先太子若是在,定然不愿意见娘娘如此。” 太后一时恍惚,想起萧辰亲口告诉自己,大儿子眼看时日无多后设置了攻心计,亲自刺激三皇子动手,又主动向父皇上表请求立四皇子做太子,为的就是最终拱卫五弟登基。 如今幼子已成皇帝,她自觉心愿已了,再也不愿意面对丈夫和容太妃的嘴脸,索性归隐山间。 “娘娘好偏的心,陛下和先太子同为娘娘亲生孩子,为何娘娘厚此薄彼?”五娘子眼见她神色恍惚,开口就直击她痛处。 太后果然被刺激得连声冷笑:“好一个五娘子,上来就想逼着本宫下山?别以为你在宫里略有薄名就能说动本宫。” 她也是略有耳闻。 这些天五娘子在贵妇圈里交际卓有成效,先是传出了皇帝纯孝的传闻,又是收拢了不少三皇子余孽,这些日子又似有似无透出些真真假假的消息,诸如“礼部尚书的公子眼看就得了御前赏识”之类的传闻,这礼部尚书可是太上皇的死忠铁粉,偏偏她做事不留痕迹,让人抓不到把柄。 “娘娘既然知道我的声名就也应当知道我与世子一起为圣上殚精竭虑,娘娘这个做亲娘的却无动于衷。”五娘子毫不客气。 “你?!”太后养尊处优多年,哪里受过这种气?当即指着她鼻子大怒,“你!你给我出去!” 五娘子却充耳不闻,只继续冷笑道:“我只知当孩子受苦,做娘的必然会奋起抗争,不知道娘娘为何高坐山中?” 太后怒极反笑:“好,你倒是说说,如今圣上有什么苦楚?” 五娘子就将一本账册送到太后案头:“娘娘,我得圣上荣宠得了一座皇庄,查账时却发现不对。” 原来皇庄的事再查下去却探出了更大的问题,原本只当是二叔自己贪墨,却没想到他贪墨的银子居然流向了太上皇一派。 皇庄由皇帝掌握,可太上皇交权后并不罢休,指令自己的爪牙继续把控皇庄,二房萧建右手握萧家在清河县的田庄,与皇庄里的大太监里应外合,低价购入皇庄中的物产,将皇庄中的利润都转向了田庄,最后经田庄贪墨转出,送到了太上皇手里。 “他就这么利用这种手法为太上皇笼络财富、收买人心,可以想见,像他这样的贵胄之家中的人还有不少,都在帮助太上皇,暗地里早就经营起了一大笔势力。”五娘子看向了太后,“您想想,容太妃如今还枕头吹风,想要报三皇子命丧黄泉的仇怨,皇上又根基不稳,从太上皇手里接管的这些皇庄里能有多少银钱到他手里?” 如今皇帝渐渐崭露头角,太上皇一党则日薄西山,恐怕为了更多金银才让萧建右变本加厉,这才露出马脚,再加上五娘子的现代会计法太过翔实,基本将他的所作所为勘察个清清楚楚。 原本两个田庄都是独立的,此事做得隐秘,不料皇上临时起意,将那皇庄误打误撞被赐给了五娘子,才让五娘子在查账时发现了这件事。 太后沉默良久,神色似有松动,半天才问:“那你们有什么办法?” 五娘子就小声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居然将个吃斋念佛的太后重新请回了皇宫,太后答应了不日将进宫面圣。 归家路上,夫妻之间谈心,萧辰没想到能这么顺利:“原先还当娘娘是厌倦红尘,谁知到底还是被你说动。” “我也是利用了娘娘的慈母心肠,磊落却不光明。”五娘子摇摇头,“这件事的帮手越多越好,谁知道会从家里揪出这么大一个萝卜呢。” “二叔到底是太上皇退位后临时起意,还是……早就布局?”萧辰沉默了下来。 前者的话,恐怕不大可能,太上皇多疑的性子不可能在退位后就忽然信任了萧建右,何况萧家全部支持皇上,太上皇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若是后者,恐怕是在父亲将二叔整中风的时太上皇就已经布局了,可当时萧家对太上皇鼎力相助,太上皇更是对内对外都将萧家视作自己根基,比母舅阚家都更为器重。 这种情形下太上皇居然还能做出这等布局,可谓是心机深沉。 五娘子偷偷打量萧辰的神色,她知道以萧辰的才干不难发现这一点,至于接受不接受……只能说他的心里还留存了对太上皇毫无保留的信任,因此才会发现全家被算计时如此伤心吧? 庶女上青云 第157节 她伸手,悄悄将萧辰的衣袖拽一拽,自顾攀附进他的衣袖,伸手将他的手掌包拢起来,想要给他一点安慰。 却被萧辰反手握住,他再抬头起来时已经神色清明:“我知晓该怎么做了。” 五娘子每日里在京城宴饮,t又成了太后的座上宾,一时风头无两,偏她花样多,嫌京里没意思,要去自己的封地清河看看热闹,还跟老太君放出话去:“家里的账是没错,可是皇庄的账却有大问题,我要去彻查皇庄积弊,好跟圣上交待。” “嫂嫂!嫂嫂!”寻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等等!” 五娘子命令马车暂停, 寻菱一股脑爬上了她的马车,她手脚带伤,衣裳有剐蹭过的痕迹,还沾着一两根草叶,却顾不上擦:“嫂嫂,不要去皇庄!” “就算要去,也等大哥下衙回来,让他陪你去,他武力高强……”,寻菱一脸担心,不小心将她心里话说出来,又赶紧找补,“我是说,大哥一日见不到嫂嫂会担心的。” “没事的。”五娘子笑着将她发间的草叶捡下来,“我只是去短住,何况清河就在京城附近,本身清河县就有驻军,我还带了几个家丁,没关系的。” 寻菱咬咬嘴唇:“那……”她见嫂嫂执意要去,自己又说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就开口:“那我陪嫂嫂一起去!”,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五娘子与身边的山矾对视一眼。寻菱肯定是隐约猜到了父亲要对五娘子动手,因而偷跑出府来阻拦,眼见拦不住就想自己跟着同生共死,这份情谊,当真是千金不换。 五娘子就笑着揽她肩膀:“好!我们一起去。” 清河县城很是繁华,或许是因为离着京城近的缘故,居民富庶,城墙也以条砖堆砌,里七层外八层,高大雄伟,城中不管是酒楼还是茶铺,都与京城并无任何区别。街衢繁华市井热闹。 五娘子获封的皇庄挨着萧家田庄,她直接带了人先去田庄。 萧家早有一位姓李的庄头候着,见她过来,点头哈腰道:“少夫人辛苦,不知道这一路是为着何事?” “是来查账。我虽然当着外人的面说过不想追究,可那是为了不让家丑外扬,并不代表家里就能这么糊涂下去。”五娘子抬起眼皮,冷冷瞥他一眼,“你认也不认?” 李庄头汗流浃背,他没想过五娘子居然如此直接,原以为她还会转圜余地……原来她那天当众保证不过是为了面子,为了给老夫人一个交待,如今倒好,老夫人觉得她尊重二房,京中贵妇们称赞她大度,白让她得了好名声,如今倒来算旧账? 他扫一眼跟在五娘子身边的几个家丁,按捺住心里的怒火,一溜烟就瘫软到了地上,“砰砰砰”连着磕起了响头:“少夫人饶命!少夫人饶命啊!” 五娘子却不惯着他,冷哼一声就叫人左右控制住他,当着田庄上下佃农的面就与他算账:“一,佃户交租的收据并没有签字画押,彻查后发现你虚报账目。 二、涂改鱼鳞册 三、朱出墨入时篡改账目颜色。 四、谎报灾情:太平年份你声称遭遇水旱、蝗灾,要府里减免收成,可遇上真正的灾年府上本来已经免除了收成,你却仍旧克扣佃农,逼得他们走投无路。” 一条条罪责说完后,佃农们都愤怒起来,纷纷叫喊道:“革职!革职!”,他们这么几年过得苦兮兮,原来都被庄头霸占了去? 五娘子就摆摆手:“这庄头欺上瞒下,绑起来送到京中请婆母按照家规处置。”,说罢就命人将李庄头捆绑起来关押柴房,预备明天一起带回京城。 眼见着收拾妥当,五娘子点点头:“今晚就留宿在这里,明天再去皇庄看看。” 已经被五花大绑的李庄头闻言紧张,他这里还是小事,反正二老爷会将自己救出来,可是皇庄那里…… 若是被五娘子还照着着法子审出来什么蛛丝马迹,坏了二老爷大计怎么办? 不行,他绝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眼见着事情理清,五娘子叫人给田庄佃农们都免了一年的粮食,佃农们感念五娘子恩情,纷纷送来了一些土产。 随行的厨子做了一桌,蒸煮风干鸡、腊肠炒青蒜、油煎小河虾、杂鱼芋头煲,都是山里人的特产,滋味与城里不同,寻菱毕竟是个小孩儿心性,吃得津津有味。 五娘子看着桌上的菜肴却没什么胃口,她想起了萧辰,想起若是遇到尝完不喜欢的就递给萧辰,萧辰就看她。 “若是只咬一口就扔了,那多浪费。”她小声解释。 萧辰笑,夹了她剩下的小米糕吃进嘴里。 “嫂嫂在笑什么?”寻菱好奇发问。 “啊?没事。”五娘子收回思绪,“我胡思乱想。” 等到夜里,外头急急有家丁来禀告:“回禀少夫人,李庄头逃脱了!” “没事。”五娘子摆摆手,似乎一切都尽在掌握,“不过是个把毛贼,不值得一提。” 话音刚落就听得外面忽然灯火摇曳,有杀声四起,寻菱吓得脸色都泛白了,却拦在嫂子跟前:“嫂嫂,赶紧进屋躲躲。” 正说着话,就听风声急切,有人从墙头翻进来,闪身站在院里,大迈步朝着屋内走进来。 是大哥! 寻菱平日里都怕萧辰,此时却如见到了天兵天将下凡,激动得声音都发颤:“大哥!” 萧辰嗯了一声,冲她颔首,快步奔向了五娘子,单手先将她护在了怀里:“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五娘子啼笑皆非:事先两人说好了设这个陷阱,萧辰带人埋伏在外面,对面才刚起来喧哗萧辰就冲了进来,她能有什么事呢。 寻菱乖觉跟丫鬟们去了侧室,让出空间给哥嫂二人。她看了嫂嫂一眼,满眼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再看向窗外时,已经是深沉的绝望:爹爹明明知道她偷跑出来来了嫂嫂这里,却还是不改计划还将杀手尽数派出,难道真的心里半点都不顾惜她的性命吗? 其实她早就猜到了这个结局,可是真面对时心里还是止不住得崩塌,寻菱狠狠擦了一把眼泪,进了侧室。 “我故意打草惊蛇,孤身来视察田庄,要得就是引诱他们入彀。”五娘子看向窗外的烛火,点点头,“二叔与太上皇阵营果然慌乱,急于出面灭口。” 萧辰见她左右没事,才将身上的血迹洗了又洗,又换了件衣裳,自己用熏香仔细熏蒸了好久才进内室,久到五娘子去催他:“怎么今日这么久?难道是沾染了外面莺莺燕燕的香味?” 萧辰将她手握在了手里,却忍住了拉她入怀的悸动,只笑了笑。从前他是不怕阴私报应,也不怕血不怕死的人,如今却有了害怕,生怕报应在妻子身上,原本要动杀心,可是却下不去刀,只将敌寇捅了个重伤。 如今进了她房中,又怕血腥味吓到她,所以才会仔细洗洗,将发丝都洗得干净犹不足,索性又烧了柚子水来熏蒸。 五娘子却主动扎进他怀里,两手环抱勾住他脖颈:“还好你没事!” 萧辰一愣,唇角勾起,将她回抱进怀里。 萧辰早就带了士兵在庄子外面埋伏,夫妻两人做一场戏为的就是勾出萧建右的兵马,自然是很快就解决了这场战斗,第二天天亮就押解着这些残兵败将往京城去面圣。 皇庄之事原本不算什么,堂堂太上皇,手里握点私房钱怎么了?可问题在他皇庄都指向了颠覆皇帝之位,原本父要子死君要臣死符合当今教化,可太上皇为了贪生怕死将皇位传给儿子,如今看着天下太平又后悔密谋害死儿子,这消息传出去定然能让士林震惊,再加之守孝期间独占臣妻,上不孝顺下不慈爱,太上皇的罪名算是彻底定下。 当天皇上就举办了宴席,宴席上偷偷将这份邸报递给了太上皇。太上皇面上还维持着镇定,可眼中慌乱却遮不住:萧家老二,到底是如何办事的?! 太后也添把火,带着顾家七娘上前行礼,问道:“陛下可还记得十六年前的曹氏?” 太上皇仔细打量后面色灰白,明白大势已去,他的手颤抖起来。 五娘子瞥见他干枯苍老的皮肤上褐色的老年斑,不由得心生喟叹:权利,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能让人丧尽人伦罔顾天伦? 又在心底嘲笑自己,自己全家不就正走在这条路上么? 可转念看见萧辰站在太上皇身侧,眼神正关切注视着她,生怕她的安危受损,五娘子神色又安定下来:她知道,她会与太上皇不一样。 太上皇德行有亏、勾结朝臣、私建势力的罪行昭然若揭,皇帝到底仁善,将此事悄无声息解决干净。 于是第二天太上皇宣布自己年老,搬往西山居住,将权柄全部交还给皇帝。与此同时太后在西山行宫发现当年临幸过一个即将出宫的宫娥,但忘记记档在册,那宫娥出宫后生下了女儿,没有机会进宫面圣,如今沧海遗珠被寻回,终于让公主得见天日。 有当时临幸的太上皇认可,有太后撑腰,于是皇家t就认下了这个女儿。 与此同时,顾家的七娘子也被嫁到了西北老家,只好没多久就“病逝”了。 至于这位公主与七娘子眉眼间相似之处,一来见过七娘子的人并不多,二来人嘛,难免相似,锦衣卫指挥使的夫人还与顾家从前的某位小妾相似呢。其余就是考验京中贵人睁眼说瞎话的能力了。 皇上见了同胞姐妹,甚喜,封了她做平宁公主,寓意平安安宁,萧建右则被迁往萧家田庄上长住,其党羽被革职查办、斩杀伏诛。皇帝也终于在登上皇位后的第三年,真真正正收拢了皇权,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天下之主。 经此一役,清河县君更得圣上倚重,她获封成为了一品夫人,不管是在太后身边还是在皇帝身边,都有极大的话语权,倒比她丈夫还要风头更劲,勾起了许多野心勃勃的女子,都想要如她一般议政参政,直上青云。 几个月后崔氏过生辰,一家女儿齐聚京城。 顾家显赫不比从前,长女嫁入仰家起起落落,如今又重回权利巅峰,次女在范阳建起了书院,三女儿虽然守寡,但是以一己之力抗击戎贼,四女儿在西北边关上已经颇有经营,六娘子则成了书画大家。 更不用提五娘子是赫赫有名的国公府世子夫人不说,还受封清河县君,得了皇上青睐。 二女婿和三女婿虽然都已经故去,但剩下大女婿已经成了两朝重臣,四女婿是西北边关上冉冉升起的新星。 如今又出了一位公主。 惹得朝中人赞叹。二娘子久违进京,她如今与赵飞鸾成婚,又在范阳建起书院,气色充盈,面目动人:“爹爹当年看戏喜欢点《满床笏》,说是满朝女婿显贵才好,如今可是遂了他老人家心愿。今日也要给他点一折满床笏听听。” 五娘子笑而不语,顾介甫知道被女儿摆了一道后狠狠吐了口血,之后若无其事继续对女儿赔笑脸,如今他也知道能不能进内阁除了本身政绩,端要看女儿心情,那个小小的庶女已经拥有让他一辈子都得不到自己所要之物的能力,对五娘子殷勤不已。 只不过五娘子私下里也与萧辰商议过,以顾介甫的才干政绩进内阁是迟早的事,如今压压他的锐气锋芒,也好让他沉淀沉淀。 四娘子眼看着自己女儿与大姐所生的宝姐儿一起玩乐,不由得笑:“也不知道她们以后该寻什么样的夫家?” 顾一昭本能开口:“倒也不急着出嫁,该是叫她们寻个先生好好上学,待到了年纪学些朝政上的事。” 话音刚落六娘子纳闷:“从前五姐是个道学先生,比我们还正经,这样不合规矩的事是半点都不肯多说的,怎么今日忽然转性?” 其余三姐四姐也看向她,眼神里俱是惊讶,心直口快的二姐干脆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顾一昭一愣,才意识到自己当众说了心里话。 她斟酌着回答:“这是理所当然之事,昔日吕后当政,后面窦太后就有样学样,再者武曌临朝,后面韦后、太平公主跃跃欲试,如今圣上仁慈,因着自己多病,就请平宁公主在旁批阅奏章,女子们就算学些朝政之事也算不得什么。” 议论到朝政就有些敏感,机敏的大姐将话题岔了回去:“不知二妹妹办的书院与大堂姐在老家办的家塾可有共同之处?听说你近来要办一家只收女子的书院?”于是姐妹几个兴致勃勃转开话题,热烈讨论起了女子书院的事。 顾一昭才有时机去梳理自己的心情: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终于不再遮掩自己的心情,想说什么说什么,活得这么痛快了呢? 穿越过来15载,步步为营费心筹谋,谨言慎行,可今日却变得恣意妄为,以至于让姐妹们都反应不过来,这又是为何呢? 她怀着些迷茫的心情带自己婚前居住的小院漫步。 院中窗明几净,还保留着当初的原样,山矾在院子角落带着花匠挪兰花,笑道:“世子说夫人想看娘家的兰花,今日就叫了花匠上门,也不知道运过去能不能活?” 旁边帮忙的火山抹一把脸上的灰:“上回听夫人说海外有一种结红果吃起来辛辣的作物,世子一直在寻觅,我差点跑断腿,这兰就算活不成,只要夫人说好,世子就会天天栽。” 他们在树下没看见顾一昭,顾一昭忍不住偷笑,心绪却从未有过的急切、迫切,忽然很想见到萧辰。 她心里一松。 原来这就是回家的心情。 她以前宁可磨磨蹭蹭,放学在教室磨蹭,对着万家灯火加班,不明白同学同事为什么那么热衷下班回家,这一刻却对他们感同身受,原来回家就意味着有一盏灯永远亮着在等待自己,有一个永远在橘色灯光下笑吟吟等待自己。 在那个人跟前,不用乞怜不用勾心斗角,坦坦荡荡做自己就好。 她迫不及待等待宴席散场,看着萧辰来接自己就迫不及待出门去见他,脚步也不由自主放快,等看到他从垂花门那头过来的高大身影,眼角都忍不住带笑,飞快朝着他飞奔过去。 原来这种感觉,叫做回家。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