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发现死对头暗恋我[重生]》 第1章 《死后发现死对头暗恋我[重生]》作者:椿白【完结】 文案: 喻和颂死了。 死于一场疑点重重的车祸事故中。 他死后并没有马上消散在这个世界上,而是在一个挺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身边跟了很长一段时间。 江季烔。 用个挺流行的词来说,这人应该算他的死对头。 祖辈结怨,生意相争。 两人每一次见面都是剑拔弩张,谁都从来没有给过对方好脸色看。 喻和颂死后莫名其妙被困在江季烔身旁,他本来以为江季烔会对他的死幸灾乐祸,甚至笑他愚蠢。 却怎么也想不到,江季烔大半夜抱着他的照片……坐在家里哭??? 一开始,喻和颂心想,这人还挺感性。 时间一久,他发现似乎不是这样。 江季烔晚上抱着他的照片在家里哭,白天为他查他车祸事故的真相,帮他报仇。 喻和颂看着江季烔将所有与他死亡有关的恶人全部送进监狱,而后一睁眼,发现回到了17岁。 重来一世,除了教训前世害死他的那帮人渣,喻和颂对年少时的江季烔也开始产生关注。 上一世他对江季烔的清晰印象始于接手家中事务后。 记忆里的江季烔永远西装革履,冷漠锐利,如同铜墙铁壁般不会为任何人退让原则。 他本以为年少时的江季烔大差不差。 不想随便一逗,每次见他都冷着一张脸憋不出几个字的人,竟会红了耳根。 十年后如同铜墙铁壁般不会为任何人退让原则的男人,在还是青涩少年的十年前,会因为喻和颂随口一句话,无条件为他退让一切原则。 联想前世死后江季烔为他做的种种,喻和颂很难不想。 他的死对头,好像是暗恋他。 美强惨女王受 x 深情忠犬呆头鹅攻 1.双初恋,前世受和攻都是纯事业咖,都没有过恋爱经历 2.双重生,受带记忆重生,攻后期会慢慢梦到上一世的事情和受以灵魂状态陪在他身边过。 3.同性可结婚背景 内容标签:强强 灵异神怪重生 甜文 暗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喻和颂,江季烔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谁好人家抱着死对头遗照哭哇 立意:好好活着,身体健康最重要 第1章 葬礼 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灌入口鼻。 喻和颂在强烈的窒息感中猛然睁眼,望见一片阴雨朦胧下的墓园。 雨幕缠着远方连绵的山脉,卷进天边乌云。 耳畔响起断断续续的声音。 像年久失修的老旧电视机,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请节哀……” “……真是天妒英才……” “太可惜了……” 失焦的视线自远山缓缓落回,喻和颂逐渐看清周遭。 一把把撑起的黑伞错落开雨幕。 伞下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如同走马观花般,在喻和颂眼前逐一划过。 直到几张分外熟悉的面孔闯入视野,视线定格。 身形瘦弱的青年跪趴在崭新的墓碑前,哭得胸膛剧烈起伏。 雨水顺着撑在他上方的黑伞滚落,打湿他半扇衣襟,他却毫无所觉。 青年身前,身穿黑衣的中年女人头戴一朵白花。 未施粉黛的面孔肉眼可见的憔悴,她并不如跪趴在地上的青年般哭得激烈,却也是埋着脸,眼泪一瞬不停地无声落着。 女人身后,撑着伞的中年男人眉头紧拧。 他没有哭,只是压着眉,周身笼罩着化不开阴霾。 弟弟、继母与父亲。 喻和颂看着墓碑前熟悉的三人身影,下意识想要朝他们走去。 然而还未来得及迈开步子,前方的人忽地后退了一步。 近在眼前的黑伞伞尖朝他袭来,他下意识抬手去挡,却看见始料未及的一幕。 黑伞穿过了他的手臂。 喻和颂定睛望去,发现不只是黑伞。 雨珠、被风卷落的树叶、低飞而过蜻蜓……这世间真实存在的万物,都仿佛与他做了切割。 跪趴在墓碑前,哭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厥的青年被他身后保镖扶起。 墓碑上被遮挡住的照片暴露在雨幕中。 喻和颂视线穿过雨幕,看见了崭新墓碑上,自己的照片。 脑中轰然嗡鸣,灵魂发出剧烈震颤。 分明落不到身上的雨水,却顷刻将他淹没。 冰冷的水流模糊喻和颂视线,他下意识想要走上前,将墓碑上的照片看得更加清晰。 然而刚迈出一步,身体忽然不受控地被向后拽去。 穿过一把把黑伞下熙攘的人群,又看着人群在视野中远去成乌压压一片,失控的身体停了下来。 停在了一个男人身边。 男人一身黑色西装,站在墓园门口的树下。 晚秋的天,枯叶落了一地。 男人没有撑伞,枯败的枝叶挡不住雨,雨水落了他满身。 细雨淋湿的,是一张喻和颂并不陌生的脸。 黑眸如墨,挺鼻薄唇。 凉薄的眸看谁都是化不开的冷漠与疏离。 江氏集团现任掌权人,江季烔。 论渊源,喻氏与江氏倒是渊源颇深。 两家起家的领域相仿,早年祖辈间没少扯过头花。 你阴我一下,我坑你一笔,都是家常便饭。 后来两家各自壮大,尽管后续拓展的领域不尽相同,本家基业上的生意相争仍是不可避免。 因此说一句世仇,也不全然夸张。 至于喻和颂本人和江季烔这个人。 两家本家的生意是重中之重,只会交由掌权人或者未来掌权人负责。 喻和颂被作为继承候选人培养多年,与江季烔在生意上的往来不可谓不少。 每一次碰面,都是互为对立面的剑拔弩张。 因此不论从哪个层面出发,江季烔,都没道理出现在这里。 这场怎么看,都是喻和颂的葬礼上。 被拽到江季烔身侧后,喻和颂震颤的灵魂逐渐安稳下来。 眼前种种由不得他不承认。 他死了。 眼下正在进行的葬礼,是他的葬礼。 然而任喻和颂怎么去回想,都想不起死前记忆。 只记得他为了收拾公司的烂摊子,连轴转了一个多月。 通宵一夜回到家后,甚至没来得及躺下睡上一两分钟,又接到紧急电话。 记忆在挂断电话后戛然而止。 “江总,您要的资料已经找齐了。” 身后骤然响起的声音打断喻和颂思绪。 喻和颂转身,看到穿一身干练职业装的女人撑伞走来。 女人他认的,是江季烔的助理之一。 助理撑伞停在江季烔身前,递出手里厚厚的文件袋。 江季烔垂眸看了眼,没有马上伸手去接。 他重新抬眸,视线落回到远处寂静的葬礼上。 视线停驻良久,他才收回,接过文件袋转身往墓园外走去。 他一走,喻和颂忽然不受控地跟着他飘了起来。 喻和颂试图控制身体停下,但只要与江季烔之间的距离超过一臂,他便会完全失去对身体的掌控权,被强行拉到江季烔周身一臂范围内。 这个认知让喻和颂轻蹙起眉。 他跟着江季烔飘上一辆黑色轿车。 男人在后排落座。 司机迅速从前座的储物柜里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恭敬递向后座。 一滴水滴在江季烔从文件袋中抽出的文件上,晕染开墨迹。 江季烔才抬手,接过毛巾,擦去发间滴落的水珠。 助理声音在副驾驶座响起。 “目前已经可以确定,喻先生出事的那辆车上,驾驶司机是江先生继母的弟弟,卢勇程。” 喻和颂瞬间抬眸,看向副驾驶座。 “事故车辆从盘山公路坠入海中,卢勇程和喻先生双双溺亡,被发现已经是当天夜里。事故发生后第二天,卢善影女士,也就是喻先生的继母,曾被带走调查,但又很快被释放。” 听着助理的描述,碎片的画面在喻和颂脑海中闪烁。 荒无人烟的盘山公路、漆黑冰冷的海底、男人横着一道长疤的狰狞面孔…… 助理的声音还在继续。 “调查结果显示,卢善影已经与她弟弟卢勇程决裂多年。卢勇程嗜赌成性,早年在卢善影嫁入喻家后多次上门要钱,一次要钱不成,卢勇程公然动手殴打卢善影,也是这次之后,两人彻底决裂,而后至今再无往来。因此警察在事发后带走卢善影,大概率只是例行调查。” 助理说到这,有短暂停顿,而后才继续道。 “有消息称,在卢勇程与卢善影决裂的这些年里,卢勇程曾有过多次向喻先生和喻先生的父亲弟弟敲诈勒索的行为,期间被拘留过几回,在警局留有案底,因此这次的车祸事件,似乎已经被定性为卢勇程个人所为。” 第2章 助理所述的所有情况,的确都真实存在。 可即使喻和颂失去了死前记忆,听完这一番论证和结果,都忍不住发笑。 被一个人多次敲诈勒索过,又怎么会在没有任何外力推动的情况下,毫无防备地踏上对方驾驶的车。 喻和颂侧过脸,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江季烔。 灰蒙蒙的天,车内光线昏暗。 男人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垂着眸,神色不明地翻看手中厚厚一叠文件。 直到车外变得喧闹,他才停下动作,抬眸朝车外望去。 黑眸倒映出车窗外陆陆续续走过的人。 面色苍白、双眼红肿的青年被保镖搀扶着从车边走过时,男人微侧过脸,视线跟随。 青年被保镖搀扶上一辆轿车后座,而后没多久,一个吊儿郎当的男人跟着上了车。 车门合上,轿车缓缓驶离。 先后上车的两人,一个喻和颂再熟悉不过,他弟弟喻柯云。 至于另一个,喻和颂说熟也熟,说不熟也不熟。 他的商业联姻对象,名义上的未婚夫,杨丁睿。 喻家与杨家合作多年,一直缺一个互助更为融洽的契机。 多年前的喻和颂需要一个跻身喻氏接班人的踏板,而空有身份不学无术的杨丁睿需要一份能保证他不被本家过早抛弃的支撑。 两人徒有其名的关系是一场从一开始就明码标价的交易。 喻和颂并不打算真的与杨丁睿结婚,两人订婚多年来的交集自然也屈指可数。 而据他所知,喻柯云和杨丁睿,也并不熟识。 喻和颂思索间,忽地听见身侧男人声音。 “跟上。” 声音冷漠低沉,似乎还有些喑哑。 他下意识侧过脸重新看向江季烔。 男人已经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垂下眸,继续翻看起手中文件。 轿车驶出墓园,挤入湍流车道。 淅淅沥沥的雨不见停也不见大地落着,将世界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最终停车的地点,是喻和颂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喻氏办公大厦。 停在前方的轿车车门打开,率先下车的是杨丁睿。 杨丁睿下了车,没有径直离开,而是转身,将车内人牵了出来。 喻柯云搭着杨丁睿的手迈下车。 等车门关上,两人间又不见半点亲昵姿态,隔着小半臂距离,一前一后进了喻氏大厦。 江季烔已经在路上看完了厚厚一叠文件。 车停下后,他一直安静坐着,无声注视着窗外。 直到喻柯云和杨丁睿的身影完完全全消失在视野中,男人才抬手,推开车门下车。 江季烔下车的瞬间,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助理和后车上跟了一路的保镖齐刷刷下车,紧跟到江季烔身后。 面容冷峻的男人迈进喻氏大厦,目不斜视径直朝楼梯间方向走去。 年轻的前台被突然的大阵仗吓得愣了半晌,反应过来的瞬间,连忙要上前阻拦。 “先生,没有预约不能……” 话到一半,腿都没来得及迈出,被一旁年长的前台一把拉住。 年长的前台低声提醒。 “江氏,不是我们能得罪的。” 话音刚落,一身职业装的女人微笑来到前台,在成排保镖的跟随下,“礼貌”地借走了电梯卡。 直达电梯除去一楼和地下两层,只通向总裁办。 江季烔走到电梯前时,上一趟电梯刚好到达顶层。 电梯门倒映出男人淬了冰般的冷漠面容。 骨节分明的手抬起,按下上升按钮。 电梯门开合,男人迈出电梯,轻车熟路地朝总裁办方向走去。 秘书室罕见空无一人,像是被特意清了场。 走近总裁办公室,毫不掩饰的喘.息声闯入众人耳中。 江季烔停了脚步,半阖下眼帘站在总裁办公室门口。 办公室里响起的声音没有人比喻和颂更加熟悉,可语调和内容,却又令喻和颂感到无比陌生。 “在我哥办公室弄就让你这么兴奋吗?” 杨丁睿开口倒是稳定发挥的油腻。 “骚.货,我这么兴奋因为谁你不清楚?” “我怎么不清楚,我看你就是喜欢我哥。” “他那种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工作狂,我有病我喜欢他?而且他人都死了,你还提他干嘛,多晦气,好了宝贝儿,快别说话了,好好帮我……” 江季烔缓缓掀起眼帘,往后退出一步。 他身后保镖瞬间训练有素围上前,合力抬腿踹门。 “砰”一声巨响,总裁办公室的大门被朝内踹开。 门内的两人显然都被吓得不轻。 门被踹开时,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见着乌压压一排人进来,杨丁睿才猛地反应过来,连忙将身前喻柯云拉起,慌乱提上裤子。 穿好裤子看清来人中为首的男人,杨丁睿一脸震惊破口大骂。 “江季烔?!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你跑谁场子来了!!!” 江季烔看都没看杨丁睿一眼,视线径直落到杨丁睿身后的喻柯云身上。 青年一张脸煞白,如同受惊的小鹿般,凌乱着衣衫,躲在杨丁睿身后轻颤不已。 似乎是察觉到江季烔视线,他一双在葬礼上哭红了的眼睛小心翼翼抬起,眼泪要落不落地望向江季烔。 猝不及防对上江季烔毫无温度的黑眸,喻柯云表情有一瞬僵硬。 江季烔直视着喻柯云,冰冷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响起。 “你哥刚死,你跟你哥的未婚夫在他生前的办公室里苟合。” 杨丁睿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 “江季烔你嘴巴放干净点!” 江季烔完全无视杨丁睿,往前迈出一步,视线牢牢锁在杨丁睿身后的喻柯云身上。 “他死于你们继母弟弟所驾驶的轿车上。” 上位者凛冽的压迫感压下,男人漆黑的眸像一张漫天铺开的审判巨网。 “而你们继母的这位弟弟,曾对他进行过多次敲诈勒索。” 男人再次上前一步,走到杨丁睿跟前。 杨丁睿一脸不爽地想要将他推开,抬起的手被江季烔身侧保镖牢牢抓住。 他火冒三丈:“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再不走我叫保安报警了!” 江季烔垂下眸,居高临下地看着缩在杨丁睿身后一言不发的喻柯云。 “是什么样的情况,会让一个从喻氏残酷家族斗争中厮杀而出,短短数月牢牢掌控半个a市经济命脉的聪明人,毫无防备地踏上一辆曾对他进行过多次敲诈勒索的人驾驶的车。” “是一个愚蠢的赌徒手段高超?” “还是……至亲至信之人的背叛?” 喻和颂站在江季烔身侧,看着在江季烔接连的逼问下,喻柯云盖下的睫毛止不住轻轻颤动。 第2章 眼泪 喻柯云出生在喻和颂四岁那年。 因为是早产儿,喻柯云身体很差,小时候多半时间都在医院度过。 喻和颂自小对唯一的弟弟便十分照顾。 后来他七岁那年母亲意外离世,他对年幼的弟弟便更加上心。 而喻柯云,在他面前也从来都像贴心的小棉袄,活泼乖巧,对他关怀备至。 可此时此刻,喻柯云与他的未婚夫有私情是事实。 尽管这个未婚夫与他并没有任何实质性关系。 面对的江季烔不留退路的逼问,喻柯云的反应也很难说没有问题。 即使不是主谋,喻柯云与他的死也一定脱不了关系。 有果必有因,杀死一个人需要付出的代价不小,背后一定有巨大的诱因推动。 可喻和颂的记忆就像断了线的珠子,碎裂开大片空白。 门外骤然响起一道口哨声,打破办公室内诡异寂静。 “嚯,这么热闹?” 喻柯云几乎是瞬间抬眸,逃一般地越过江季烔紧逼的视线,仰头朝声源看去。 门外浩浩荡荡涌进来一群人。 人群中为首的,是喻和颂大伯的小儿子,喻洋鸣。 喻洋鸣戴着墨镜,穿一身铆钉朋克装,慢悠悠朝屋内一行人所在位置晃。 晃晃悠悠晃到喻柯云跟前,他往下拨了拨墨镜,翻白眼似的瞄喻柯云。 “哟,这不喻柯云嘛,你在你哥办公室做什么?” 说着,一抬眸,仿佛才看见不远处的杨丁睿。 “啊,搞姐夫呢?” 喻柯云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 他看着喻洋鸣:“你来做什么?” 喻洋鸣摘下墨镜,扑哧笑出声。 “就你这智商,这么大公司到你手里你接得住吗?我能来干什么?我当然是来跟你抢钱啊!” 喻柯云表情扭曲一瞬,他没再理会喻洋鸣,直接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内线电话叫保安。 第3章 喻洋鸣怎么可能让他叫保安,三两步上前,从他手中抢走电话。 喻柯云一张脸瞬间黑下,他看向杵在一旁的杨丁睿。 “你还愣着干什么!” 杨丁睿反应过来,“哦”了两声,拽住喻洋鸣与他抢夺起内线电话。 办公室如同水入油锅般轰然混乱。 不断有人涌进,争吵、怒骂、撕扯、扭打。 阴雨朦胧下拥挤的办公室,像临时搭建的演出舞台,上演着一出讽刺荒诞的闹剧。 “砰”的一声,书桌角落的相框被撞翻在地。 玻璃碎了一地,无人在意。 扭打间有人踩上碎玻璃,再退一步便要踩上相框。 冷眼旁观着闹剧的江季烔迈开腿,朝书桌方向走去。 他一动,保镖迅速列队成两排,隔绝开周遭混乱的人群,为他铺平前方道路。 被人墙隔开的众人起先还有两句咒骂,等看清人墙内男人,咒骂声瞬间散得一干二净。 喻和颂被江季烔带着,飘到书桌前。 他看着江季烔在碎裂的相框前停下脚步。 斑驳的玻璃渣下,是一张喻和颂的照片。 照片里的喻和颂少年模样,穿着校服,手里捧着一束捧花。 少年浅浅笑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注视着镜头。 阳光洒下,人比花耀眼。 照片是喻和颂高中校庆时,受邀前来参加校庆的外公外婆帮他拍的。 因为是外公外婆生前给他拍的最后一张照片,喻和颂多年来一直将照片带着,摆在总能看见的地方。 出神间,喻和颂看见身侧男人弯腰。 苍白的指腹拨开细碎的玻璃。 待玻璃下的照片露出全貌,男人从紧贴心脏的西装口袋中抽出方巾,小心包住照片。 拾起照片,他没有再看周遭任何人一眼,握着照片转身离开。 他已经不再需要答案。 顶楼喧闹混乱,楼底却一如来时般风平浪静。 江季烔走出喻氏大厦。 临上车,他停下脚步,仰头看身后巍峨的高楼。 天空乌云密布。 高楼陷在云层间,仿佛正随着斜风细雨一并歪斜。 摇摇欲坠,大厦将倾。 · 车停下时,窗外的天已经黑了。 雨还在下,空气里满是潮意。 喻和颂跟着江季烔飘出一段距离,才发现两人正走在一处高档小区里。 淋了一天雨的江季烔这时候罕见撑了伞,手里还握着那张从喻和颂办公室拿走的照片。 男人一路沉默进楼,上电梯,打开家门进屋。 将伞放在玄关,江季烔没有开灯,缓慢走进客厅。 走到客厅落地窗前,男人停下脚步。 窗外霓虹闪烁。 细雨冲刷玻璃窗,斑驳模糊夜色。 喻和颂看着江季烔站在窗边,将包裹在方巾里的照片缓慢拿出。 握着照片,男人站在落地窗前,许久不再见动静。 久到喻和颂几乎要以为世界定格,眼前男人才终于有了动作。 喻和颂看着他缓慢俯身,身体轻轻颤动。 两人争锋相对尔虞我诈多年,他以为江季烔是在笑他愚蠢。 在如同炼狱般的家族斗争中厮杀而出,却最终潦草地死于至亲之人的阴谋算计。 甚至死后,也如雾里看花般摸不到真相的根。 连他自己都要笑一句愚蠢至极。 然而下一秒,他却看到男人跪到地上,身体痛苦蜷起。 喻和颂一怔。 不等他消化眼前景象,就看见倒映着窗外霓虹的地板上,倏地砸下一滴泪来。 第3章 报仇 第二滴、第三滴泪接连砸下。 泪水积聚,斑驳地面光影。 喻和颂缓缓蹲下,低头看江季烔。 男人一张脸深埋。 借着落进屋微弱的光,喻和颂能清晰看见江季烔因痛苦而青筋凸起的额角和紧绷到几乎要将西装撑开的臂膀。 可他握着照片的手,却在这样的情况下没用一点力气。 照片被男人虚握在手里,不见一丝褶皱。 喻和颂蹲在江季烔跟前,心情有些难以言说地消化着他死后颠倒的一切。 客厅的挂钟响过又响。 夜色褪去,天光破晓。 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喻和颂从纷杂的思绪中回神,忽地意识到江季烔竟在客厅待了一个晚上。 他抬眸看去,看见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坐起,正垂眸倚靠在墙上。 喻和颂记忆里永远只有冷漠表情的男人,此刻被阳光抚过的苍白脸庞布满泪痕。 待阳光缓缓撒向男人手中照片,喻和颂看到男人乌黑的睫毛很轻地颤了颤。 而后在客厅坐了整整一晚的人缓慢起身,走向客厅的储物柜,从里面翻找出一副崭新的相框。 将手中照片小心细致地装进相框,男人将相框摆在了客厅第一缕光照进的地方。 雨过天晴,暖阳初升。 阳光抚过相框里浅浅微笑的少年,逐渐铺满客厅,照到内嵌在墙壁里的漆黑电视屏幕上。 “2025年10月16日,喻氏集团新任执行总裁兼喻氏最高股份持有者喻和颂先生车祸去世,目前空出的执行总裁一位由其父代为管理……” “昨日上午,网络上出现数则喻氏相关揭秘,揭秘者爆料,喻氏存在严重生产线安全问题,并屡次三番拖欠建筑工人工资,更有甚者存在极其恶劣的偷税漏税行为,目前有关部门已经介入调查……” “自爆料事件后,喻氏股票连跌数月,涉案董事与接任执行总裁喻麒明相继被捕,而除开喻氏集团风波,有关喻氏前任总裁喻和颂先生的车祸案件实情,目前也广受大家关注,据知情人士称,喻和颂先生车祸事故并非自然意外,警方在前往带走喻和颂先生的继母与弟弟进行相关调查时,其弟弟拒捕逃匿,目前警方正在全城通缉,如有热心市民看到下方通缉照片上的人,请立即拨打……” 电视前,穿一身运动服的男人握着电视遥控器,面无表情看着电视上的新闻播报。 等当前新闻播报结束,切入下一条社会新闻,男人关上电视,将遥控器放回到茶几上,拉上运动服衣领转身出门。 a市入了冬。 门一开,寒气扑面。 灵魂状态的喻和颂感觉不到冷暖,但能从江季烔的表情变化里看出来。 大门打开的瞬间,他看到男人很轻地蹙了下眉。 江季烔有晨跑的习惯,不分季节。 雨天在家里跑步机跑,晴天则是出门,绕小区周围的河道。 今年冬天多艳阳。 江季烔雷打不动,每天早上七点准时出门。 下了楼,走小区后门,绕进小区后的河岸绿道。 绿道僻静,清晨没什么人。 绕绿道一圈七八公里,结束的出口正好通向江季烔所住小区正门。 男人维持匀速跑完,呼吸并没有多乱。 接近绿道出口,他逐渐放慢步调,最终停在绿道出口的自助贩卖机前,买了瓶常温的水,缓慢喝着,往小区正门方向走去。 绿道出口通往小区正门,隔着条马路。 不是过往车辆必经的大道,清晨时鲜少有车。 江季烔走到马路边,拧上了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等待红灯变绿。 一阵疾驰的车声骤然在空旷的道路上响起。 声响朝江季烔所在方向直奔。 江季烔恍若未觉,站在马路边,目不斜视地盯着对面的红灯。 就在疾驰而来的车距离江季烔仅剩十几米距离的瞬间,一发子弹打穿轿车前车车胎。 疾驰的轿车失去方向控制,从江季烔身前擦过,“砰”地撞上对面路边灯柱。 四散在路上各处的便衣迅速上前,训练有素地将撞在路灯上的黑车包围。 看到熟悉的面孔被便衣从驾驶座押解下来,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喻和颂仍是为刚才惊险的一幕提了口气。 从他出事起,江氏便开始不遗余力地打压喻氏。 江季烔做得明目张胆,每一次抓捕,每一场出庭,他都会亲自到场。 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他在针对喻氏。 喻柯云拒捕逃窜后,不止警方在搜捕,江家的势力也在整个a市撒下了无形巨网。 电视新闻每天播报,各大商场大屏轮放,交通要道广告牌包揽…… 每一面注资的屏幕上,都印着极其惹眼的江氏标志。 喻柯云逃不出a市,自然会把矛头指向这一切的幕后操纵者。 警方跟随保护了江季烔半个多月,终于在今天完成了抓捕。 被从车上押下来的人撞破了额头,血流了大半张脸。 他彻底撕破伪装的柔弱面具,被警察押着从江季烔面前走过,视线怨毒地盯着江季烔。 江季烔走上前。 第4章 喻柯云盯着江季烔,忽然笑了起来。 青年声音沙哑,显然逃亡的日子让他吃尽了苦头。 “想问我为什么吗?”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我是不会告诉你的,我要你去到他的坟墓前也给不了他答案!在无尽的悔恨里过完下半生吧!” 听着喻柯云意有所指的话,喻和颂下意识侧过脸,看向身侧男人。 江季烔垂着眸,叫人辨不清神情。 喻柯云被警察押解走。 有两名警察来和江季烔沟通,让他随时保持电话畅通,后续会需要他前往警局做一些相关笔录。 男人抬眸,神色如常,一一应下。 等全部警员撤离,他视线落回到马路对面的红绿灯上,好似根本没听见喻柯云刚才所说。 可等马路对面的红灯变了绿,绿灯又重新变红,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 直到日头渐升,周遭行人逐渐变多。 奔跑的孩童撞到男人腿上,稚嫩的声音胆怯说着道歉。 男人才迈开腿,走过了这段并不长的马路。 回到家,江季烔径直进浴室洗澡。 几个月来,喻和颂的可活动范围始终维持在男人周围一臂。 见江季烔开始脱衣服,他熟练地背过身,非常有鬼德地非礼勿视。 听着身后响起水声,喻和颂脑海中回荡起喻柯云被押走前,对江季烔说的那两句堪称莫名的话。 喻柯云像知道些什么。 有关江季烔,有关他。 喻和颂想得出神,一时没注意到身后水声停了。 眼前突然出现一具挂着水的健康男性身躯,他一愣。 江季烔有非常好的锻炼习惯。 本身先天条件就已经足够优越,又有后天好习惯加持,男人的身材堪称完美。 宽肩窄腰,肌肉线条流畅,一双腿长且有力。 这样一副身躯之上,是一张更加无可挑剔的脸。 江季烔是与喻和颂截然相反的长相类型。 喻和颂生了双桃花眼,往往只要微微弯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即使说出口的满是谎话,也会有数不尽的人前赴后继抢着说信。 而江季烔,是那数不清前赴后继说信人群外的极少数。 他生了双黑得极其纯粹的眸子,鼻梁高挺,唇色很淡。 那乌黑的眸无波无澜将人望着时,仿佛一切谎言都逃不出他的审视。 商场上本就是话里真掺假,喻和颂更是假里看心情掺点真。 而江季烔,是商场上少有的绝对真话者。 他多数时候选择不说,但一旦开口,必是真话。 截然不同的长相,完全相反的性格,天生对立的身份地位。 种种因素造就喻和颂在死前,以为江季烔多少是有些讨厌他的。 即使不讨厌,也绝无可能,倾尽全力为他报仇。 出神的功夫,江季烔已经擦干净身体,穿上了衣服。 喻和颂被他带着飘出浴室,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男人走进客厅,走到装着他照片的相框前。 阳光铺满摆放着相框的置物架,鲜亮的颜色仿佛也落进了照片里。 江季烔停在相框前,许久没再有别的动作。 喻和颂飘到江季烔对面,面露思索地注视着他。 过去很久,安静伫立在相框前的男人才再次有了动作。 他拿来湿巾,将相框细致地擦了一遍,而后寻着光的方向,将相框迎着光摆回到置物架上。 做完这些,他才拿上车钥匙,出了门。 车开到半途,喻和颂发现江季烔今天开的不是去公司的路。 周遭高楼渐少,江季烔将车停在了一家花店前。 他进花店买了束花,又继续驱车。 直到凄清的墓园出现在视野,长达两个小时的车程才宣告结束。 喻和颂跟着江季烔飘下车,看阳光笼罩下倚着连绵山脉的墓园。 这是他葬礼后,江季烔第一次来。 男人捧着花束,一路上没有询问任何工作人员,精准无误地走到了喻和颂的墓碑前。 喻和颂跟着他飘到墓碑前,终于看清了墓碑上自己的照片。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拍过照了,墓碑上照片里的人稍显稚嫩。 是喻和颂大学毕业时的照片。 未完全褪去少年气的脸庞与摆在江季烔家中照片上的模样相差不大,眼神却截然不同。 17岁的少年眼底漾着笑,23岁的青年一双漂亮的眸中却唯余冷寂。 喻和颂静静注视着,忽地看见江季烔弯腰,将花束摆放到墓碑前。 男人在墓碑前沉默站了很久,最终迈出一步,靠着墓碑坐下。 冬日的墓园寂静冷清,男人安静坐着。 一阵风吹过,卷起男人黑发,不经意抚过墓碑上黑白的照片。 喻和颂抬手,看着半透明的指尖穿过黑发、穿过照片。 他开口:“江季烔。” 无人听见,无人回应。 只是穿过喻和颂指尖的黑发,在风中轻轻,抚过喻和颂掌心。 喻和颂说。 “谢谢。” 第4章 重生 闹铃声响,喻和颂睁开眼。 卧室漆黑,窗帘缝隙间透着点微弱的光,看得出天色尚早。 视野里出现男人坐起身影,喻和颂跟着飘起。 他看着江季烔打开灯,坐在床上醒了会神,而后下床铺好被子,往浴室走去。 喻和颂跟着飘进浴室,站在江季烔身边,看江季烔刷牙。 江季烔生活作息规律,做所有事都有板有眼。 比如刷牙,标准的巴氏刷牙法。 时间精准控制在两分半,牙刷呈45°放置,水平震动拂刷。 不论早晚,从无例外。 距离喻氏那一大家子锒铛入狱,已经过去一个多月。 喻和颂本以为喻柯云被捕那天,他差不多该离开,毕竟这世上已经没有多余需要他惦念的事情。 虽然没能亲手手刃那一大家子多少令他有些遗憾,但江季烔帮他做的,已经是旁人所能做到的极致。 然而如今过去一个多月,他仍是没有一点要离开这个世界的迹象,并且和前几个月一样,始终只能停留在江季烔周身一臂以内的范围。 出神间,男人已经刷好牙,洗净脸。 喻和颂跟着他飘出去,又想,不过跟在江季烔身边的日子,倒也不算无聊。 洗漱好的男人出到客厅,做的第一件事,是拿上一张湿巾,擦拭装着喻和颂照片的相框。 男人动作细致,表情认真。 喻和颂飘在他对面,看他动作。 这是江季烔每天起床洗漱完后,做的第一件事情。 擦完相框,他才会换上运动服出门跑步。 绕河道一圈,结束后在自助贩卖机上买一瓶常温的矿泉水,边喝边慢步回家。 回到家,洗过澡,时间基本在八点左右。 这时候江季烔会进厨房,给自己做一份简单的早餐。 见江季烔打开冰箱,喻和颂飘到他身侧,开始挑选起早餐。 冰箱里规规整整摆放着不少新鲜食材,都是江季烔昨天下班后买的。 视线逡巡一圈,喻和颂开口:“今天吃滑蛋火腿三明治吧。” 下一秒,就见男人从冰箱里拿出土司、鸡蛋、火腿。 喻和颂眉梢轻挑,心情不错地跟着拿好食材的男人飘到料理台前。 江季烔打开装土司的袋子,拿出两片土司,装进烤面包机。 设置好烘烤时间,他从抽屉里拿出碗,将鸡蛋打入碗中,用筷子搅拌。 热锅倒油,蛋液滑入锅中。 男人熟稔翻炒,嫩滑的鸡蛋逐渐成型。 喻和颂开口:“加点糖会更好吃。” 江季烔今天依旧没加糖,只撒了盐和黑胡椒。 翻炒好鸡蛋,土司正好烤完。 江季烔切下两片火腿简单加热,一份滑蛋火腿三明治顺利完成,用时三分半。 吃过早餐,男人拿上车钥匙,驱车前往公司。 江季烔居住的高档小区离江氏集团本部很近,驾车十分钟左右,俨然是专门买的房子。 临近年边,小区、道路、街边商铺全都挂上了年味的装扮,红火得热闹。 车驶入地下停车场,坐直达电梯上到总裁办,江季烔收到母亲发来的消息。 问他今年什么时候回家过年。 江季烔回过去两个字。 【除夕】 没等收起手机,对面的人已经发来讨价还价。 【小年】 【二十八】 【二十五!】 喻和颂看着母子二人的来回拉扯,很轻笑了声。 最终各退一步,定在了腊月二十七。 江季烔到公司先开了一小时晨会,而后回到办公室,开始看仅一个早上就已经堆积有半臂高的文件。 第5章 喻和颂飘在他身侧,指点江山。 “水到家的企划案,你们公司营销总监是关系户吗?” 江季烔拧眉,在文件封页上印上【不合格】,将文件放到了左手边。 “想法可以,可落地性太差。” 【不合格】 “这家公司的法人身上还背着经济案,不做背调的吗?” 【不合格】 “这份合同可以,但成交价应该还能再往下谈0.5个百分点。” 【待二次评估】,放右手边。 看完所有文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私厨餐厅的午饭正好送到,江季烔用过午餐,休息了十几分钟,进休息室午睡。 午睡到下午一点半准时醒来,下午有一场线上会议和一场需要外出的线下会议。 结束一整天行程,天已经黑了。 a市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 这不是a市今年的第一场雪,却是a市今年第一场鹅毛大雪。 一人一鬼走出酒店时,地上已经积起了厚厚一层。 喻和颂跟着江季烔飘上车,侧着身趴在窗边看道路两旁还在积厚的雪。 a市地处偏南,冬日里鲜少下雪。 这样的鹅毛大雪,更是少见。 喻和颂记得a市上一次下这样大的雪,还是二十多年前。 是个除夕夜,他母亲还在世,那年的除夕他们一家在外公外婆家度过。 轿车不知什么时候开进了小区。 今天雪大,江季烔将车停在了地下车库。 电梯直达高层,喻和颂跟着江季烔飘进屋。 看着江季烔在玄关换好鞋,喻和颂以为他会和往常一样径直进厨房,不想江季烔竟走进了衣帽间。 男人走到衣帽间深处,在一扇喻和颂没见他打开过的柜门前停下。 柜门打开,喻和颂发现柜子里空荡荡的。 偌大的衣柜,只装着一条折叠整齐的围巾。 围巾被从衣柜中拿出,进到灯光下。 喻和颂发现是条儿童围巾,红白格样式。 围巾看着很旧,应该已经有些年头,但被保存得很好,不见一点破损和脏污。 江季烔拿着围巾,关上柜门,转身出了衣帽间。 他拿着围巾出了门,一路坐电梯下楼,走出楼房。 雪还在下,甚至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难得的一场大雪,小区里到处是奔跑玩耍的孩童。 喻和颂有些好奇看混在其中格外突出的冷漠男人,想不到他这副架势打算去做些什么。 江季烔拿着围巾在小区里转了一圈,雪落满男人发间与肩头。 最终,他挑了处位于小区楼房后无人的僻静角落,将围巾放进怀里,蹲下开始……堆雪人??? 喻和颂飘在江季烔对面半晌,眼见着江季烔已经滚出了一个圆球,他才勉强消化下眼前景象。 他慢悠悠飘到男人身边,盯着男人看。 江季烔表情认真,态度严谨。 如果单独只看面部,他可以是在批文件、可以是在做决策、甚至可以是在搞科研,唯独不像在滚雪球。 偏偏他就是在滚雪球。 喻和颂接受得很快,他不再琢磨为什么江季烔会忽然下楼滚起雪球,飘在江季烔身侧,开始口头协助。 “左上角,雪有点多了。” 江季烔抬手削掉了雪球右上角的雪。 …… “肚子部分有点太鼓了。” 江季烔抓起一把雪,又往雪人肚子部分再填了填。 ………… “脑袋有点大了。” 江季烔把刚制作完成的雪人脑袋放回雪地里,又滚了一圈。 ……………… 喻和颂一屁股坐进雪地里,发表终评。 “没默契。” 江季烔抱起滚大一圈的雪人脑袋,来回看了两眼,又抬手削削。 发现降至冰点的默契度似乎还有救,喻和颂飘起来,继续单方面协助。 耗时一个小时,口头忙碌的喻师傅与手头忙碌的江师傅终于一起完成了堆雪人大业。 江季烔找来两片树叶,撕成圆形充当雪人的眼睛,又找来一根树枝,充当雪人的鼻子。 完成后,他坐进雪地里,静静注视着圆头圆脑的雪人。 注视许久后,他拿出怀中围巾,围在了雪人脖颈间。 大小竟刚好合适。 喻和颂打量着雪地里围红围巾的雪人。 左边脑袋凸,右边脑袋凹,肚子圆鼓鼓,脑袋大小快赶身体。 丑得出奇。 他冷不丁笑了声,侧过脸看身侧男人,发现江季烔竟然也在笑。 很浅的一点笑容,柔和了他那双看人总冷漠黑沉的眸。 喻和颂忽然发现,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见江季烔笑。 生前连同死后,唯一一次。 罕见的笑散得也快,男人注视着雪人,黑眸一点点沉下。 像霜雪落进了那双本就冷清的眸里。 皑皑大雪还在落,落了穿着大衣的男人满身,却始终落不到他身侧穿着单薄风衣的人身上。 在雪地里坐到周身积起了雪,江季烔才起身,拿走了那条带下来的红白格围巾,回了家。 经过这一段插曲,江季烔吃完饭洗完澡,已经是夜里十点。 他今晚没有再处理工作,早早躺上了床。 卧室窗帘敞着。 窗外大雪积了半扇窗户,结了半扇窗霜。 霜雪模糊窗外霓虹,将世界笼罩进寒凉与寂静之中。 喻和颂在江季烔身侧躺着,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大雪一点点将窗沿填满。 忽然他开口。 “江季烔。” 没有回应,也不可能有回应。 喻和颂兀自往下说。 “如果活着,这样的生活,还挺不赖的。” 风轻扣玻璃窗,卷走窗上霜雪。 喻和颂侧过脸,看了眼身侧男人,发现江季烔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合了眼。 他收回视线,重新望向玻璃窗外在霜雪被卷走后,恢复明朗的霓虹。 望得久了,也缓缓合了眼。 · 敲门声响时,喻和颂只觉头沉得厉害。 费了很大的劲,才勉强撑开眼皮。 入目一片漆黑。 窗外响着滴滴答答的雨声,空气中尽是寒凉潮意。 他从床上撑坐起,发现身体有些无力。 一种难言的怪异感在心头漫开。 随着大脑逐渐清醒,喻和颂精准捕捉到怪异的源头。 头沉、身体无力、手能结结实实地撑在床上…… 这些都不是鬼魂状态下能够具有的感受。 喻和颂思绪正纷乱间,忽地再次听见敲门声。 敲门声响过,一道温柔的女声在门外响起。 “小颂,还在睡吗?” 是卢善影的声音。 但是比记忆中要年轻许多。 一切虚幻得恍若梦境,可胀痛的脑袋又叫嚣着眼下的真实。 喻和颂在黑暗中抬手摸索。 摸索到开关,他用力按下。 眼前骤亮。 适应了片刻眼前光亮,喻和颂逐渐看清四周。 他正处在他再熟悉不过的环境里——他住了二十多年的卧室。 只是屋内摆设,却与记忆中大相径庭。 床尾的书柜,他记得他大学毕业后就找人搬出了房间,将书柜后原本的空间改装成了壁挂式书架。 窗前的书桌,他高中毕业后就被喻麒明换成了多功能办公桌。 不止这些,还有床单被罩、窗帘地毯、衣架、窗前绿植,一切都与记忆中截然不同。 喻和颂压着强烈的晕眩感掀开被子迈下床,视线在扫到门边穿衣镜的瞬间,骤然停住。 穿衣镜中映出的,分明是少年身影。 第5章 梦境 喻和颂缓缓走向穿衣镜。 拖鞋踩在地板上,踩实的触感与长时间漂浮的虚感交织,模糊颠倒着喻和颂对空间的感知。 直到走到穿衣镜前,看清镜中人模样。 万籁俱寂。 镜中少年穿着一身淡蓝色棉质睡衣,灯光下颜色近浅灰的短发微微打卷。 刚睡醒,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笼着层水雾,晃着颜色凉薄的浅眸,隔着镜面与喻和颂对望。 喻和颂轻拧眉,镜中少年长眉轻蹙。 喻和颂舒展开眉头,镜中少年敛着水光的眸子无波无澜将人望着。 是少时,还未完全褪去稚嫩的自己。 喻和颂静静注视着镜中人,半晌后缓缓抬手,将身上衣物一件不剩地剥下。 穿衣镜一寸不落地映照出少年纤长身形。 还在抽条的年纪,镜中人身形有着独属于少年的单薄。 单薄,却并不柴瘦。 喻和颂抬手,手掌贴上心口。 掌心下皮肤温热,能感受到强而有力的心脏跳动。 砰砰—— 第6章 砰砰—— 隔着门板响起的说话声传入耳中。 “还没起?” 严肃低沉的男声。 “这两天冷空气,我看小颂昨晚说话有点感冒的样子,明天开学了,难得剩一天假期,让孩子多睡会吧。” 温柔耐心的女声。 男声不悦。 “习惯的养成就是靠一天都不能懈怠,感冒连生病都算不上,这不是休息的借口。” 话音落下的瞬间,“砰砰砰”的砸门声响起。 “喻和颂,现在是早上六点零三。” 喻和颂视线终于从镜中抽离,落到被砸得轻晃的门上。 他没有动作,也没有出声。 砸门声很快再次响起,只是这次响到一半,戛然而止。 门外传进压低的温柔女声。 “好了,你先下楼,我再叫叫小颂。” 安静了一小会,远去的脚步声隔着门板响起。 喻和颂收回落在门上的视线,转身走回到床边,弯腰翻找手机。 在枕头底下翻找到仅有半个巴掌大小的手机,他动作有短暂停顿,但已经没有太多惊讶。 按亮手机屏幕,喻和颂看到手机上时间。 2015年8月31日。 15年,他升高三,还没过十八岁生日。 心脏剧烈跳动,近乎跳出胸腔。 两声扣门,压下颤动频率。 屋外女声依旧温柔。 “小颂,你是不是生病了?需要影姨帮你叫家庭医生吗?” 手机屏幕自动暗下,喻和颂再次按亮,盯着亮起屏幕上的“2015年8月31日”。 他开口回应。 “没事,我起了,马上下楼。” 屋外人应了声好,而后屋外安静下来。 等手机屏幕再次自动暗下,喻和颂才弯腰放下手机,转身进了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身体,真实的冷暖感知伴随着逐渐清醒的头脑,让喻和颂对当下有了准确的判断。 他重生了。 连鬼都做过,回到十七岁相对而言显得也并不多稀奇。 怪力乱神寻不到根,摸不着尾。 也许等他再睁眼,他又会变回已故的鬼魂状态,或者另行投胎,进入下一世轮回。 万般皆可能,但至少现在…… 喻和颂看着水流冲刷手掌,缓缓扣住掌心。 指甲嵌入皮肉,真实的疼痛在掌间蔓延。 他回到了他的十七岁。 简单洗漱,喻和颂出了浴室转进衣帽间,随手挑了套常服换上。 换好衣服,他捡起堆叠在穿衣镜前的淡蓝色睡衣,放进家中佣人会定点来收走的脏衣篓,而后拿走床上手机,打开了卧室门。 门打开的瞬间,率先映入眼帘的是轻倚在门边的女人。 女人三十出头模样,化着很淡的妆容。 她披着件素色的披肩,长相并不多惊艳,单薄的身形与温柔的气质却极易令人心生亲近。 见着门打开,她仰头望向喻和颂,先是温柔地笑了笑,而后眼底骤然浮上担忧。 “脸怎么这么红?真的没生病吗?” 喻和颂没有马上应话。 女人没得到回应,抬眸看喻和颂。 少年身后是亮着灯的卧室,身前是阴雨天幽暗的走廊。 背着光,明暗交接模糊少年面容。 有那么一瞬,卢善影觉得少年似是在打量她。 用审视的、锐利的、几乎要将她刺穿的目光。 可当少年的脸被身后灯光完全照亮,那漂亮的桃花眼里,只有她熟悉的温和笑意。 少年回应:“没生病,刚冲了个热水澡,热水蒸的,影姨,我们下去吧。” 卢善影目光在少年脸上停留了片刻,笑着点了点头。 她转身,率先往楼梯方向走。 喻和颂跟在她身后走出房间,带上身后房间门。 幽暗的走廊失去仅有的一点光亮映照,漫长漆黑,像巨大的牢笼罩下。 喻和颂跟在卢善影身后,褪去眼底本就不多的笑意,注视着走在前方的身影。 两人到楼下时,喻麒明和喻柯云已经坐在餐桌前。 喻麒明正边吃早餐边看报纸,听见脚步声,他沉着张脸,看向姗姗来迟的喻和颂。 “时间观念还需要我多次跟你强调吗?等以后接手公司事务,你迟到一秒钟,都是在给你的竞争对手送机会。” 喻和颂垂着眉眼,同记忆里少时一般回答。 “知道了,父亲。” 喻麒明严肃警告:“不要再有下一次。” 见喻和颂依旧低眉答应,喻麒明才松口。 “坐下吃饭。” 喻和颂拉开喻柯云身旁空位落座。 坐下调整座椅与桌子间距离时,看到身侧喻柯云转向他,抬手挡住脸,冲喻麒明的方向努努嘴,扮了个鬼脸。 而后无声冲他做口型。 [爸爸太讨厌了!] 喻柯云比喻和颂小三岁。 因为体弱的缘故,到了十四岁,喻柯云的身体依旧没太抽条。 因此此刻喻和颂眼前的人完完全全还是小孩模样,一张脸苍白,身材因长年生病而无比瘦削。 他望着喻和颂的模样乖巧又亲昵,怎么看都是毫无城府的天真孩童。 在喻和颂给出反应前,喻麒明的声音率先响起。 “喻柯云,你在跟你哥偷偷说什么?” 喻柯云冲喻和颂吐吐舌头,放下手坐正,对喻麒明胡扯:“我跟哥哥打招呼啊,说早上好。” 喻麒明一张脸板下来:“今天身体检查结果出来没问题的话,你明天就要跟你哥一起入学了,不要再没个正型。” 卢善影勺了碗粥推给喻和颂,开口打圆场:“好了,都快吃饭吧,饭该凉了。” 说话间,她又剥了个蛋放进喻和颂碗里。 喻柯云见到,洋装吃醋嚷嚷。 “影妈,你总是先给哥哥剥蛋。” 卢善影笑了笑,又拿了一个白煮蛋剥。 喻麒明重新看起手中报纸,再次开口。 “学期初有一场分量很重的国际奥数竞赛,我已经帮你找好老师,老师九点到。” 喻和颂应了声,喻麒明又继续。 “高三的课业成绩本家那位非常看重,你接下来一年的表现,将直接决定你是否有踏入本家门槛的资格。” 话说完,喻麒明不知是想到什么,拧了拧眉,严肃语气:“下半年那家老二会跟你并到一个班,尽量避免跟他发生冲突,跟他接触对你进本家没有任何帮助。” 那家老二,指的大伯家小儿子,喻洋鸣。 目前喻氏执行总裁位置上坐着的,正是喻和颂大伯喻麒天。 而喻和颂这一辈,如今最有希望的继承人候选人,也是喻麒天的大儿子。 至于喻麒天的二儿子喻洋鸣。 小时候是个混不吝,现在也是个混不吝,长大了还是个混不吝。 喻和颂回忆了一下,高三这一年,他与喻洋鸣之间,还真发生过不小摩擦。 他把十七岁前前后后的事回忆了个七七八八。 等回过神,发现喻麒明已经吃完早餐,卢善影和喻柯云也都起了身。 喻麒明率先往外走。 卢善影接过佣人手中外套,走在喻麒明身侧帮喻麒明穿上。 喻柯云跟喻和颂挥手告别,才追在夫妻二人身后跟了出去。 喻和颂注视着三人离去的背影。 直到三人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他才收回视线,放下手中餐具。 严厉的父亲、温柔的继母、亲昵的弟弟。 像最稳定坚固的三角形,严丝合缝地包裹着深藏其中的内里。 喻麒明找的家教老师9点准时到家。 喻和颂通过一天课程,对自己现下所能掌握的高中知识有了一个基础的了解。 上完一天课,头还是晕得厉害。 喻和颂回卧室找出医药箱,量过体温,38.7c。 他翻出一粒退烧药吞下,在床边坐了会后,换上睡衣躺到床上,如同试验般,缓缓合了眼。 · “好,喻总,我现在在公司等您。” 挂断运营部经理打来的电话,喻和颂抬眸看了眼窗外的天。 太阳还未升起,世界笼罩在一片漆黑寂静之中。 结束通话的手机跳转回主界面,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凌晨四点零七。 喻和颂脱下的西装外套还拿在手中,没来得及挂上衣架。 他收起手机,将尚存体温的西装外套重新穿上,迈开腿往浴室走去。 进浴室接水泼了把脸,喻和颂随手抹净脸上水珠,直起身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男人穿一身浅灰色西装。 西装衬衫熨烫得工整,领带一丝不苟地系住白皙纤长的脖颈。 灯光下滚着水珠的皮肤像块刚从水中捞出的上好羊脂玉。 玉上生了双本该看谁都深情的桃花眼,偏偏一双眸子是凉薄的浅灰。 第7章 镜子里的人没什么表情,奈何五官皆生得瑰丽,以至于眼下那点疲惫,都像艺术家刻意精心雕琢。 喻和颂站在镜子前出了会神,才抬手拿过毛巾将脸完全擦净。 挂回毛巾,他抬手轻拨额前被水打湿的丝缕头发,而后转身边出浴室,边给司机发消息。 【林叔,辛苦回来一趟】 喻氏内部自三年前老爷子病危开始,就陷入了极其疯狂的大乱斗。 老爷子膝下三子两女,三子两女往下又有十余个孩子。 争权争财的戏码上演了整整三年,终于在一个多月前,老爷子离世,遗嘱公布后,落下帷幕。 喻和颂获得了最多的股权继承,毫无悬念地坐上了喻氏新任家主之位。 然而这个众人争抢多年的位置,坐上却只是开始。 多年的内部斗争给企业留下了一箩筐的烂摊子,要开始,必须要先铲除烂根。 喻和颂接手喻氏后连轴转了一个多月,处理完这两天的事,算是勉强可以告一小段落。 他拉开房门,过道亮着供以照明的夜视灯。 刚迈出一步,忽地见对面房间门打开。 喻柯云困倦地揉着眼睛从对面房间走出。 “哥,你刚回来又要出门吗?” 喻和颂走出房间带上身后门,应对面人:“嗯,吵醒你了?” 喻柯云走到喻和颂身边:“我没睡深,你回来的时候,我听见车子的引擎声了。” 喻和颂抬手揉了揉身侧青年脑袋:“怎么不继续睡?” 喻柯云亲昵地挽住喻和颂胳膊:“本来打算继续睡的,刚要睡着,又听见你房间开门的声音,你一晚上没睡,现在又要出去忙吗?” 喻和颂应了声。 让喻柯云回去继续睡觉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喻柯云已经主动拉着他往楼下走。 “是不是又忙一晚上连饭都没有顾得上吃?” “吃过晚饭。” “但现在马上就是早上了!影妈睡前在厨房熬了八宝粥,我去给你盛一碗,你吃了再走。” 公司的事也没有急到连坐下吃碗粥的时间都没有,喻和颂应了下来。 两人刚下到一楼,正撞上从外面进来的卢善影。 喻柯云率先开口:“影妈,你怎么在外面?” 女人身上披着件厚披风。 她裹紧披风,走向两人,冲两人温柔地笑:“晚上睡不着,在后院摆弄了会花草,听见车开走又开回来的声音,猜到是小颂又要出门忙,就到前院和林哥聊了会。” 喻和颂看向眼前面色有些苍白的女人,关心问:“您头疾又犯了吗?” 卢善影笑笑,说了句“不碍事”,反关心起喻和颂。 “刚回来怎么又要出去?身体吃得消吗?” 喻和颂简单应:“处理一点小问题,很快回来。” 闻言,卢善影没再多说,只是道:“厨房熬了粥,我去给你盛碗,外面天冷,喝了热乎的再走。” 喻和颂刚答应了喻柯云,自然应好。 卢善影便进了厨房,给喻和颂和喻柯云各盛了粥出来。 喻柯云陪着喻和颂喝完粥,送喻和颂出门。 临到门口时,卢善影拿了件风衣出来,让喻和颂披上。 深秋的凌晨风凉风刺骨。 喻和颂道谢接下风衣。 等他穿好风衣,就见喻柯云已经走到门外车边,代为执行林叔平日里的职责,帮他打开了后座车门。 见喻和颂看去,青年趴在车门边上,对喻和颂道。 “哥,等我毕业,马上进公司,帮你排忧解难。” “砰砰——” 骤然响起的两声敲门声,模糊扭曲喻和颂眼前画面。 趴在车门边微笑的青年面容,在深秋凌晨昏暗的天里,逐渐扭曲成充满怨毒怒瞪。 “我要你去到他的坟墓前也给不了他答案!在无尽的悔恨里过完下半生吧!” 喻和颂猛地睁眼。 入目一片漆黑。 滴滴答答的雨声砸在窗沿。 “哥,你睡了吗?” 响起的声音与梦境中重叠。 喻和颂侧过脸,看见走廊光亮穿过门板缝隙,拉长屋外身影。 第6章 挑衅 喻和颂撑坐起,摸索到卧室灯开关。 眼前大亮。 窗前摆着书桌,床位立着书柜,他还在他十七岁的房间里。 他又摸出枕头下仅有半个巴掌大的手机,按亮屏幕看了眼时间。 2015年8月31日23点37分。 没听见脚步声,门外人俨然还没走。 喻和颂掀开被子下床,穿上拖鞋朝门走去。 他打开卧室门时,门外的喻柯云抬着手,看样子是想再敲门。 见到门开了,喻柯云眼睛一亮,又见喻和颂穿着睡衣,他面露歉意问。 “哥,是我吵醒你了吗?” 喻和颂注视着眼前人,想起前世这天晚上喻柯云也来找过他,他面不改色应。 “没有,关了灯,还没睡。” 喻柯云闻言,这才走进喻和颂房间,往喻和颂床上一坐。 “你没睡太好了。” 他说着,朝喻和颂摊开手。 “噔噔!你看!” 喻和颂带上房间门,走到喻柯云跟前,看清了他摊开掌心里的东西。 巴掌大的针扎毛绒,相框样式,中间印着“逢考必过”。 旧物带出旧记忆。 前世喻柯云也来给他送了这个东西。 只不过不是现在这个时间点。 前世他没有发烧,吃过晚饭回房间后,一直开着灯,在写白天私教课老师留下的作业。 七八点左右,喻柯云来敲响他房门,送上礼物,而后说。 ——这可是我白天在医院扎了一天扎出来的。 “这可是我白天在医院扎了一天,回来又扎了一晚上扎出来的。” 听着两世出现偏差的话语,喻和颂视线落在少年掌心里躺着的针扎毛绒上。 因为体弱,喻柯云每天夜里基本九点以前就会入睡。 前世给喻和颂送完“逢考必过”后,喻柯云没留太久便回了房间。 夜里十点左右,喻和颂写完作业出门倒水喝,喻柯云房间的灯已经熄了。 而今晚,他房间灯一直熄着。 喻柯云俨然是等到了这个时间点,见他房间灯始终不亮,才迫不得已来敲门的。 喻和颂抬手拿过喻柯云一定要在今晚送出针扎毛绒,问:“怎么想到做这个?” 喻柯云冲喻和颂笑得灿烂。 “当然是祝福我哥逢考必过啦!爸爸总要你参加各种考试,我又给不了你帮助,只能在这些地方努努力了。” 喻和颂转着手里的针扎毛绒,等待喻柯云后话。 ——哥,我有点害怕, “哥,其实我晚上一直睡不着,是有点害怕。” 喻和颂抬眸,看向喻柯云。 少年一张脸苍白,瘦小的身体兜在宽大的衣服里,仿佛轻轻一捏,就能将他轻易捏碎。 “太久没有过群体校园生活了,不知道能不能适应。” 喻柯云从小身体不好,没上过学前班。 到上小学的年纪,身体有所好转后,才开始融入集体生活。 然而小学没上几年,他不幸经历了一场恶性事件,好不容易养好的身体又开始恶化,而后至今,他再没去过学校,所有的课业学习都在家中由重金请来的家教辅导。 今年年初,喻柯云身体状况有所好转,喻麒明才下达命令,让他下半年恢复校园生活。 a市排得上号的贵族学校屈指可数,喻和颂所就读的云晋高中是其中之最。 喻麒明为喻柯云找的初中,是喻和颂所就读高中的初中部。 高中部与初中部在同一片区,两处校区仅隔了条马路。 前世高三开学第一天的事浮上脑海,喻和颂停下轻转针扎毛绒的手。 他迎上喻柯云如小鹿般无助的目光,缓缓吐出上一世向对方许下的承诺。 “怕什么,有哥在,谁也欺负不了你。” 而后在喻柯云亮起的目光中,他又缓缓道出下一句。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是妈妈留给彼此唯一的牵绊了。” 喻和颂视线紧锁在喻柯云脸上,因此他没有错过他话出口的瞬间,喻柯云表情骤然的僵硬。 只一瞬,消散得毫无痕迹。 喻柯云依旧是那副喻和颂熟悉的亲昵乖巧模样。 “当然啦哥!有你这句话,我一下子安心多了,感觉现在回去马上就能睡着。” 话说完,他站起身,跟喻和颂挥别道:“那我回去睡啦,哥你也早点睡。” 喻和颂应了声,将喻柯云送出门。 门合上的瞬间,门内人脸上的表情散得一干二净。 喻和颂走回到床边,视线落到喻柯云刚才坐过的地方。 他抽了两张纸,将床沿反复擦了几遍,才转身坐下。 第8章 喻和颂暂时搁置喻柯云今晚举动的用意,在脑海中逐帧回放方才睡梦中的画面。 梦境的起点,正好衔接上他死前记忆的断点。 那辆由卢勇程驾驶的车,是喻柯云引导他上的。 可如果只是上了卢勇程驾驶的车,一路上喻和颂不可能毫无所觉。 一旦他察觉,绝对不可能走到和卢勇程同归于尽的地步。 这其中还差了最关键的一环。 喻和颂试图回想,脑袋却瞬间胀痛到近乎炸开。 大片空白冲刷记忆,他只好停下,视线落到掌心里的针扎毛绒上。 盯着看了会,喻和颂拿过手机,打开购物软件扫。 扫出成排的9.9包邮,喻和颂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拉开床头柜抽屉,将针扎毛绒丢了进去。 喻和颂进浴室洗了个澡,才重新回到卧室躺下。 关灯前他重新量了次体温,已经退回到正常水平。 屋外还在下雨。 水声滴滴答答地砸在窗沿,似是要将屋里也一并淋湿。 喻和颂在床上躺了很久,意识才逐渐昏沉。 雨声在渐沉的意识下变得分明。 滴答——滴答—— 一点点靠近,近到仿佛砸在他耳畔。 只一瞬,雨水竟真的灌入耳中。 被水淹没的两耳嗡鸣胀痛,雨水又紧跟着灌进喻和颂口鼻,挤走他赖以生存的空气。 喻和颂在强烈的窒息中睁眼,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大脑恢复供氧,喻和颂逐渐平稳下呼吸。 这一回没睡太深,喻和颂还不至于陷在梦境中对现实产生混乱。 他撑坐在床上,缓慢摸索到床下手机,按亮屏幕看了眼时间。 凌晨三点二十七。 困意全无。 喻和颂没再开灯,睁着眼躺回到床上。 听窗外雨声渐停,看窗帘缝隙间一点点冒出光亮。 闹铃在寂静的卧室里响起。 喻和颂抬手拿过手机,按掉闹铃,坐起身开灯。 五点五十,他洗漱过换好校服,开门下楼。 到一楼餐厅时,喻麒明和卢善影已经坐在餐桌前。 先看见喻和颂的是卢善影,她率先招呼喻和颂。 “小颂,快来,今天有你爱吃的虾仁灌汤包。” 喻和颂回以微笑,走到餐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喻麒明视线始终落在手中报纸上。 他没有抬眸看喻和颂,却出声问话:“你们学校开学典礼是什么时候?” “明天。” “今年的发言学生代表还是你吧?” “嗯。” “我会找两个记者过去,你好好表现,不要出任何差错。” “好。” 对话结束,喻柯云正好楼上下来。 他边拉开喻和颂身旁位置坐下,边好奇问。 “什么记者?爸爸,哥,你们在说什么?” 喻麒明视线依旧落在报纸上,头也不抬应。 “等你下个学期能像你哥一样成为学生代表在全校师生面前发言,我也给你找两个记者去拍你。” 喻柯云拿筷子戳戳面前盘子里的鸡蛋:“我怎么可能有哥厉害。” 说完冲喻和颂眨眨眼:“对吧,哥?” 不等喻和颂反应,喻麒明严厉的声音率先响起。 “知道你和你哥之间的差距,就多努力。” 喻柯云冲喻和颂努努嘴,做了个“讨厌”的口型,而后老老实实端坐好,安静吃早饭。 别墅距离学校半小时车程。 喻和颂让司机先将车停在初中部门口。 喻柯云下车前,转身对喻和颂道:“哥,我下午等你一起放学回家,等高中部放学了,我去你教室找你。” 喻和颂应了声好,目送喻柯云离开。 开学第一天,学校要求的到校时间是7:20。 7点没到,校园里人还不多。 雨停了,天却没晴。 空气湿哒哒的,大地笼罩在一片雾气之中。 喻和颂快走到教学楼时,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 他转身,看到一个打着耳钉校服穿得歪七扭八的男生。 看清对方,喻和颂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男生小跑两步跟上,在他身侧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而后发出开学第一问。 “人活着为什么要上学?” 喻和颂直击靶心:“为了你每个月的生活费。” 男生瞬间发出痛苦的嘶吼。 两人拐进教学楼。 快走到中央楼梯时,迎面撞上一个正在大口啃包子的戴眼镜男生。 三人同时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最多三秒,戴眼镜男生猛地边将包子往嘴里塞,边扭头就跑。 没跑出两步,被喻和颂身侧男生追上,一把拉了回来。 戴眼镜男生张口就骂:“窦英祺你个畜生!!!” 窦英祺一乐:“不是苗景同,我都还没怎么你,你骂我干嘛?” 苗景同边将包子往怀里揣边吼:“有种你别抢我包子!” 窦英祺仗着人高马大,伸手就往他怀里掏。 “分一个分一个,早上睡过头了被我家老子一脚踹出门,饭都不给我吃一口。” 苗景同扭头瞪他:“你大爷的你哪天不睡过头!” 喻和颂站在一旁,见两人打得难舍难分,轻倚上楼梯扶手,好整以暇看戏。 当今a市论世家,站在金字塔尖的有四大。 喻、江、窦、林。 其中喻家和江家主房地产,窦家主医,林家主农。 而苗家,属于金字塔尖往下的第二梯队,家中主营交通运输。 交好的各大世家间三不五时会将家中孩童聚到一处,因此喻和颂和窦英祺苗景同三人自幼相识,可以算是一起长大。 往后许多年,三人之间的联系也没有断过,只是更多变成了生意往来。 这样亲密无间的打闹,喻和颂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见过。 苗景同是标准读书人体型,跟人高马大的窦英祺比力气完完全全就是被碾压。 包子逃不出被抢走的命运,苗景同愤愤地瞪一眼窦英祺,拎着剩下的一个包子走到喻和颂身边。 “颂哥,你吃吗?” 正美滋滋在啃抢来包子的窦英祺听见这话,含着包子呜里哇啦。 “你唔给我,你送唔和颂。” “闭嘴吃吧你!” 喻和颂笑了声,应了句“我在家里吃过”,直起身往楼上走。 各自啃着包子的两人你挤我我挤你,打打闹闹跟上。 云晋高中每个学期都会重组一次班级,不完全按照排名分班。 其中弯弯绕绕,世家子弟们心里都门清。 三人自高一起便一直同班,几乎不会有分班的可能。 因此窦英祺和苗景默认跟着喻和颂走,连互相问一句对方在哪个班都懒得。 没必要。 喻和颂寻着教室门牌,一路找到高三一班。 没等走进班级,听见教室里传出一道充满不耐烦的声音。 “烦死了,被我爸关在家关了一整个暑假,比比比,为什么老要拿我和喻和颂比?” 听见声音的瞬间,苗景同小声骂了句。 “卧槽?这傻叉这学期跟我们一个班?哪个脑子坏掉的校领导想出来的?” 教室里人还在继续抱怨。 “怎么不拿我哥跟喻和颂比?他俩还都是家里老大,有本事拿喻柯云那个病秧子来跟我比啊!” 苗景同一脸无语,扭头看窦英祺。 窦英祺瞥见他视线:“看什么?我们难道怵他?” 说完大步一迈,径直往里走。 三人先后走进教室。 教室里的喻洋鸣正背对门坐着,还在继续吐槽。 “还非要把我调到跟喻和颂一个班级,说什么让我向他学习,有病吧!” 喻洋鸣没看见进教室的三人,坐在他对面听他吐槽的小弟们却是看见了。 几人瞬间朝喻洋鸣狂使眼色。 喻洋鸣见对面一排人齐刷刷眼睛抽筋,他靠在椅背上,不耐烦地往后仰了仰脑袋。 看见喻和颂,他嗤笑一声。 喻和颂略过他,径直走到窗边,挑了个靠窗座位。 窦英祺和苗景同跟在他后头你推我我推你。 “这个学期我跟颂哥坐!” “凭什么?上个学期你已经跟喻和颂做过同桌了,这个学期轮到我了!” “你跟颂哥坐就只会抄作业!” “你老问他问题还打扰他学习呢!” 两人争得正热闹,忽然“砰”一声响。 喻和颂刚放下书包的桌子,被踹歪出去一大截。 始作俑者靠在椅背上轻晃,一脸明晃晃的挑衅。 “我草你大爷……” 窦英祺一张脸瞬间气得通红,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前,被苗景同匆匆拦下。 第9章 苗景同低声劝告:“别给颂哥惹事。” 窦英祺一脸不爽,看向在歪斜桌前站着的喻和颂。 站在桌前的少年垂着眸,脸上没什么表情,叫人看不出喜怒。 喻洋鸣嗤笑一声,慢悠悠收回腿,料定喻和颂会和以前一样无视他的挑衅。 然而正当他准备转回身继续和前面小弟聊天时,忽地见喻和颂面无表情朝他走来。 “哟。” 喻洋鸣一脸意外看向喻和颂。 没等他开口再说下一句话,喻和颂已经干脆利落抬腿,一脚将喻洋鸣面前桌子踹翻在地。 “砰”一声巨响。 整间教室连同教室外走廊,都一并安静了下来。 教室里零星十几个人,每个人眼中都是如出一辙的错愕。 喻和颂低头,俯看坐在椅子上的喻洋鸣,桃花眼微弯,露出一抹笑。 喻洋鸣在骤然绽开在眼前的笑容中愣了两秒,才猛地回过神来,腾地站起身。 “你他妈……” 瞬间燃起来的窦英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下身后书包就王喻洋鸣身上砸。 “干啊!干他丫的!” 教室内瞬间变得混乱。 无关人员自觉撤离战场,退出到教室外。 喻洋鸣一人带仨小弟。 从人数比,喻和颂方完败。 战斗力为-5的苗景同如是想。 可看着已经被围进包围圈的喻和颂和窦英祺,苗景同眼睛一闭,抱起身后书包就往前冲。 “我……我跟你们拼了!” 喻麒明信奉坚实的身体是做好一切的前提条件,因此十几年来,他不仅请专业人员严格调配喻和颂的一日三餐,更是请过不少武术老师,让喻和颂学习锻炼防身。 以锻炼为主,喻和颂学的都是些皮毛,但用来揍绣花枕头的喻洋鸣和他三个小弟,够得不能再够。 苗景同只感觉自己边摔书包边在人群里转了一圈,周围瞬间没了阻力。 一睁眼,四个一个不落地全趴在地上。 他正懵,就听见窦英祺雀跃的欢呼声。 “太爽了!喻和颂!你知道你这股劲儿我有多久没见到了吗!我说我小时候为什么爱跟你玩,这就是原因!啊哈哈哈这就是原因!” 窦英祺喊得激动,抬手想按住喻和颂肩膀狂摇。 被喻和颂一巴掌拍在手腕,打开了手。 窦英祺非常熟稔地转而去摇苗景同肩膀。 喻和颂在窦英祺的欢呼声中抬眸,视线一扫而过窗外,倏地停住。 已经略过的视线缓慢退回。 一直退到,人群角落黑发黑眸的少年进入视野。 第7章 试探 “开学第一天,这是在做些什么?” 严肃的声音自教室前门响起。 喻和颂朝前门看去。 前门门口站着的男人看着四十上下,戴金丝眼镜,模样斯文。 然而望向教室里的眼神,却不怒自威。 他没有多言,抬手扶了下眼镜,下达指令。 “在早自习开始前把教室恢复原样。” 话说完,直接转身走了。 等喻和颂重新看向窗外,窗外已不见黑发少年身影。 跟前响起喻洋鸣骂骂咧咧的声音。 “什么破老师,官威这么大。” 喻和颂收回视线,垂眸看正一脸菜色从地上爬起的喻洋鸣。 他慢条斯理开口:“国际知名教师,任教十年每年都以高占比输出高精尖人才,你爸想请他给你上私教课,都要亲自去请。” 喻洋鸣卡壳一瞬,显然对此并不关心,拍拍屁股从地上起来,反问喻和颂。 “你打架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喻和颂扫了他一眼,没有回应,留了句“恢复原样”,转身走回到靠窗座位,将被喻洋鸣踹歪的桌子拉回到原来位置。 身后响起喻洋鸣不服的声音:“一起打的架凭什么我们收拾!” 喻洋鸣刚吼完,被身后小弟拉了拉衣摆。 他不耐烦扭头:“拉什么拉!” 下一秒,就在小弟的眼神示意下,看清了周围战况。 几人刚刚一番厮杀,桌子椅子东倒西歪了好几张。 现在仔细一看,倒的歪的全是他们几个人刚才坐过的,其余人的桌椅,连位置都没有挪动分毫。 …… 喻洋鸣一脸气急地踹了脚倒在地上的桌子,转身出了教室。 几个小弟匆忙将倒在地上的桌椅扶起,跟着喻洋鸣跑出了教室。 一行四人离开教学楼,轻车熟路往教学楼后老旧的实验楼走去。 新实验楼建成后,老实验楼基本已经废弃。 四人随便挑了间教室,推门进去。 喻洋鸣从口袋掏出烟,小弟非常有眼力见地帮他点上。 而后四人人手一根,趴在朝向学校后门的窗边。 小弟一号发言:“喻和颂今天吃错药了?以前不是对我们爱答不理的吗?” 小弟二号看一眼老大难看的脸色,拍须遛马。 “要我说,我们根本就不是打不过喻和颂他们。是喻和颂那张脸!完全就是犯规!刚刚互殴的时候,我本来一拳头都要揍到他脸上了,结果他看了我一眼,我当时满脑子都是,我这一拳头要是砸下去了,我跟犯罪有什么区别?” 喻洋鸣无语地翻了个大白眼。 忽然,小弟三号开口:“要不咱们今天去教训教训他弟,他不是最宝贝他那个弟弟了嘛。” 喻洋鸣嗤了一声:“上哪教训,那小子从早到晚被保护在别墅里。” 小弟三号应:“我今天早上来,看见那小子进对面初中部了。” 喻洋鸣看向小弟三号:“喻柯云?那个病秧子出来上学了?” 小弟三号点头:“他下车后,那辆车开到了高中部门口,我看着喻和颂从车上下来的。” 喻洋鸣没再说话。 指尖烟雾升腾,模糊他面部表情。 · 云晋高中的开学典礼一贯在开学第二天进行,因为开学第一天要进行学前摸底考试。 考试从早到晚,一天考完所有学科。 窦英祺和苗景同的座位之争,最终通过权威的石头剪刀布决出了胜负。 窦英祺完败,一个人坐在喻和颂与苗景同后面的座位上,考试考得抓耳挠腮。 结束最后一门考试,喻和颂侧过脸看向窗外,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 天空乌云密布,雨淅淅沥沥地下。 世界望着潮湿又阴暗。 铃声响起在寂静的校园,宣告一整天沉闷考试的结束。 窦英祺第一个窜起,抓起试卷就往讲台上交,仿佛后头有催命的鬼在追。 交完试卷,他等着喻和颂和苗景同也交完卷回来,问两人。 “要不要出去happy一下?” 苗景同埋头收拾书包,头也不抬警告。 “晚上回不了家别又半夜来翻我家墙。” 窦英祺有理有据:“有什么办法,喻和颂家我可不敢去。” 苗景同飞过去一个眼刀。 窦英祺正打算再嚯嚯一下喻和颂,教室后门传来一声响。 “颂哥,班主任找!” 喻和颂应了声好,将最后几本书装进书包。 窦英祺顿时一脸紧张:“什么情况?为什么单独找你?不会是因为早上打架的事吧?” 苗景同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压低声音回答。 “用脑子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不是啊,要找肯定先找那四个,优等生在老师那里永远都是有优待的,说了你这种吊车尾也不懂。” 眼见着两人又要打起来,喻和颂将收拾好的书包放到桌上,开口。 “我去办公室,你们先回去。” 已经扭打在一起的两人给他让出道。 “有情况随时联系。” 喻和颂点头应了声,从后门走出教室。 教师办公室在走廊尽头。 喻和颂边往走廊尽头走,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手机上有一条两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哥,你放学了吗?我现在过去找你?】 喻和颂垂着眸,回复和前世一样的话语。 【要去趟老师办公室,你上车等我吧】 喻柯云回得很快。 【那我去你教室等你!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我今天在学校交到了新朋友!】 看着屏幕上天真烂漫的话语,喻和颂垂着眸,缓慢地打出一个“好”字。 收起手机拐进教师办公室,与从办公室出来的人擦肩而过。 鼻尖飘过很淡的、干燥温暖的香气。 喻和颂脚步微顿。 办公室里响起声音。 “和颂,这边。” 喻和颂看向办公室里正在朝他招手的班主任,回过神,迈开腿走进了办公室。 班主任是早上戴金丝眼镜的男人。 喻和颂走到他办公桌前,男人将一张报名表推到喻和颂面前。 第10章 喻和颂垂眸看了眼,是昨天喻麒明提过的国际竞赛。 初赛时间是九月中旬,地点在京市。 男人声音响起:“全校一共两个名额,好好把握,你的能力进入决赛没有问题。” 说着,又将一叠试卷一并推给喻和颂。 “过往几年的真题,遇到问题在校时间可以随时来找我。” 喻和颂接下道谢,要走时,男人再次开口。 “我不清楚你们家族内部的事情,但是和颂,你的上限很高,不要因为他人走偏了你的人生轨迹。” 喻和颂停下脚步,看向办公桌前神情严肃的男人。 这话男人上一世也跟他说过,只不过不是现在。 喻和颂缓缓笑了,再次对眼前认真负责的教师道:“谢谢。” 走出办公室,喻和颂没有马上回教室,而是寻着记忆,绕到了这一层位于教学楼背面的杂物间。 杂物间用来堆放多余的桌椅和清洁工具,供以学生使用,因此一般不会锁门。 天有些暗了,云晋高中没有晚自习,学校里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学生。 喻和颂进到杂物间,带上门,走到杂物间窗边。 杂物间窗户正对教学楼后的老旧实验楼。 他打开窗户,往下望,正好看见几道身影走进老旧实验楼。 几道高大的身影推搡着一道瘦小的身影。 进到老旧实验楼屋檐下,几人收了伞,一张张面孔在喻和颂视野中清晰。 几道高大的身影是喻洋鸣和他的三个小弟,而其中瘦小的身影,是喻柯云。 四人将喻柯云围住,推搡了他几把,又说了些什么,拎上伞离开了。 喻和颂靠在窗边看着这一幕,眸色渐深。 前世喻和颂并没有理会喻洋鸣的挑衅。 然而前世喻柯云给他打电话,他赶过去时,喻柯云却是一张脸被打肿,额角也被砸出了血。 这次喻和颂揍了喻洋鸣一顿,喻洋鸣却只是对喻柯云推搡两把? 心中猜想逐渐放大,而后在下一秒,得到了证实。 瘦小的少年站在屋檐下,静静注视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他抬手,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而后是第二巴掌、第三巴掌…… 直到将单边脸甩肿,肿到无法再看清手掌印,他终于停下动作。 分明瘦弱到仿佛风一吹就会随风跑,此刻肿了半边脸的人,却还能好整以暇从书包里翻出镜子,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脸。 照完,似乎是觉得不够,他四处看了看,又小跑到实验楼前的草坪上,从草坪上捡起了一块石头。 瘦弱的少年淋在雨里,没有丝毫犹豫地拿着石头砸向自己额角。 终于,他的脸在喻和颂视野中,与前世记忆完美重合。 喻和颂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转身走出了杂物间。 走回教室,握了一路的试卷已经在掌心里揉皱。 教室里空无一人。 窗户没关,风卷着窗帘扫过窗边桌椅。 喻和颂朝自己座位走去。 快走到时,他看着飘动的窗帘缓缓落下,露出了被遮挡的课桌和靠在课桌旁的一把陌生黑伞。 黑伞伞柄上系着红色的平安结,风一吹,平安结上的流苏随风轻轻飘动。 · 司机陈德撑着伞,站在轿车前,不时向眼前的学校里张望。 距离少爷平时出校的时间已经过去五分钟,陈德在原地踱步,有些焦急地思考着要不要向老爷夫人汇报这一情况。 也许五分钟对于普通人来说可以忽略,但当了多年少爷的专属司机,陈德比任何人都清楚少爷的时间观念有多强。 又过去两分钟,陈德等不住了。 他决定先给少爷打个电话。 刚摸出手机,就看见一道熟悉身影淋着雨从学校里跑出。 陈德一吓,连忙撑着伞跑上前,焦急询问。 “少爷,早上您下车的时候我不是给过您伞吗?怎么淋着雨跑出来了?” 少年一头黑发已经被淋湿大半,乌黑的睫毛上也挂着水珠。 他没有回答,只是在走到车边准备上车时,忽地停了动作,仰头朝校内望去。 陈德顺着他的视线仰头看去,看到一间开着窗的教室。 风卷着窗帘飞舞,遮挡住教室内光景,叫人什么也看不清。 黑发少年收回视线,拉开车门,坐上了轿车后座。 轿车远去,风渐小。 飞舞的窗帘缓缓落下,露出站在窗边的少年身影。 第8章 窥见 喻和颂按照前世轨迹,在喻柯云哭着打来电话后,“焦急”赶到现场,将人送去了医院。 医生在帮喻柯云包扎时,喻麒明和卢善影匆匆赶到。 病房里不让进人,三人只能等在门口。 喻麒明严厉的视线落到喻和颂身上。 “你今天在学校里跟那家老二发生冲突了?” 听见喻麒明的话,卢善影有些诧异地看了喻和颂一眼。 只一瞬,她便意识到不妥地迅速收回视线。 喻和颂垂下眸应了声。 寂静的vip病房走廊上瞬间响起喻麒明压抑着怒火的声音。 “跟你说了多少次,高三这一年是本家那位最重视的一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一个完全失去竞争资格的混子发生这种低级冲突,你想因为这种低级的错误让过去十多年的努力都白费吗?” 卢善影连忙上前打圆场,安抚地轻拍喻麒明后背。 “小颂不是这么鲁莽的孩子,事出肯定有因,对吧小颂?” 见喻和颂垂着眸没接话,她又连忙转移话题。 “现在小云还在病房里躺着,我们先说说小云的事吧,刚才在电话里一时说不清,小颂你快说说,小云到底怎么了?” 喻和颂缓缓抬眸,开口。 “喻洋鸣带人挑事,砸破了小云的额头。” 卢善影被吓到:“天呐。” 喻和颂注视着面前两人,又缓缓继续道。 “早上也是,喻洋鸣他们看到小云在对面中学就读,挑衅说要去挑事。” 似乎是没料到喻和颂会说这一句,卢善影表情有一瞬僵硬。 她侧过脸,观察起喻麒明反应。 喻麒明拧着眉,没有对喻和颂的话马上做出回应。 空荡的走廊陷入短暂寂静。 良久,喻麒明严肃的声音才响起。 “用最愚蠢的暴力,这就是你想出的保护家人的办法?” 他越说声音中的怒火越压制不住。 “那家老二为什么敢对我们一家人这么嚣张?因为他们家死死压我们家一头,权与势,能让一个废物公然骑到我们头上。” 到最后,漫长的寂静后,喻麒明失望地注视着喻和颂。 “这个道理,我以为你七岁那年就该明白。” 空荡的走廊又重新归于寂静。 直到几人身后病房门打开,医生走出打破僵局。 “病人伤势不严重,额角伤口不深,不需要缝合,已经简单消毒处理,脸部冰敷几天就能消肿,不过病人的心理状况需要稍加重视,他受到了不小惊吓,接下来几天尽量让他生活在相对稳定能让他感到安心的环境里。” 医生刚叮嘱完,喻麒明手机响起。 他接了个电话,挂断后最后看了喻和颂一眼,而后沉着脸色匆匆离开。 卢善影谢过医生,才推开病房门走入。 喻和颂拎上走廊长椅上喻柯云的书包,跟着卢善影进了病房。 带上病房门,他走到病房前,将喻柯云的书包放到了床头桌子上。 喻柯云躺在病床上,本就小的人缩成一团,身体在被子下轻轻颤着。 额角贴着纱布,一边脸高高肿起,盖下的眼睫毛上挂着泪水。 任过路人看了,都很难不生出心疼与怜惜。 卢善影坐到床旁,一双眼瞬间红了。 她没有落下泪来,只是仰头对喻和颂强颜欢笑。 “差点忘了,小颂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这个点应该饿坏了吧?” 喻和颂应:“我没事……” 卢善影安抚道:“有我陪着小云,不用担心,你要是饿着,一会小云醒来,又要挂念哥哥没吃饭了。” 听见这话,喻和颂才松了口,应:“好,那我先去吃饭,有任何情况,影姨你随时给我打电话。” 卢善影应好后,喻和颂才离开病房。 带上身后病房门,他走出一步,又停下脚步。 视线落到倚在长廊座椅旁的黑伞上。 喻和颂倒回去,将黑伞拿上,才重新迈开脚步,往楼梯间走去。 下了楼,喻和颂撑伞离开住院部。 他没有去找餐馆,而是在医院里找了处僻静无人的亭子,收了伞进到亭子里坐下。 拿出耳机和手机,打开昨天新装的软件。 一阵“滋滋滋”的电流声响过后,耳机里传出说话的声音。 第11章 “怎么回事?” 女人的声音褪去在喻和颂面前从未丢失过的温柔,少见的严肃。 “哥在病房外不是说了嘛,喻洋鸣打的。” 少年的声音不再懵懂乖巧,哭得沙哑的声线听着有几分吊儿郎当。 短暂寂静,少年妥协的声音响起。 “对,没错,是我自己弄的。” 他不满嘀咕:“谁知道喻洋鸣那个蠢货那么怂,我都明里暗里使劲踩他抬高我哥了,他最后只是口头教训了我一顿,又推了我几把,一点伤没有,我怎么让哥知道他欺负过我?” 又是短暂寂静,女人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响起。 “喻柯云,你是嫌弃自己的身份瞒得太好了是吗?” 漆黑凉亭里,喻和颂缓缓掀起眼帘。 “这有什么关系?”喻柯云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他们家跟我们家本来就不对付,哥又听爸爸的话,不可能真的去找他对峙,就算找他对峙了,喻洋鸣他就是欺负我了,有什么问题?” 短暂安静。 大约是女人给予的神情回馈不佳,喻柯云撒起娇来。 “我也是想要让爸爸对哥多失望一点啊,不是你说的嘛,如果有一天被哥发现我的身份,我们都要完蛋,所以我们要在被他发现之前,先让他完蛋。” 话说完,少年不满地嘀咕。 “谁知道喻洋鸣光跟他说要教训我,他就跟喻洋鸣动手了,早知道我就不白费功夫了。” 说着,他的声音又变得洋洋得意起来。 “而且你看,他这么紧张关心我,今天我跟他说我受伤了,他跑来的时候人都吓傻了,怎么可能怀疑我的身份。” 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亭上,又顺着亭檐砸落。 月光映在亭中少年精致的脸上,将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笼罩得像覆了层霜。 女人声音再响起时,带着浓浓的警告。 “喻柯云,你觉得喻和颂是喻洋鸣那样的蠢货吗?” 一阵布料摩挲的响动,女人压低声音,一字一顿。 “他之所以现在毫无所觉,是因为从你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刻起,就是骗局的开始,再加上他母亲的去世,加深了他对你的纵容,他远比你想象的聪明千倍万倍,一旦你在他面前露出一点苗头,他顺藤摸瓜只是时间问题。” 静默半晌,女人下达命令。 “从今天起,你把你尽心尽力的讨好对象从你爸爸换成他。” 喻柯云十分不解:“为什么?明明爸爸才是这个家里说了算的人。” 女人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但她并没有过多解释。 “你令你爸爸感到失望的代价,远小于你让你哥发现真相的代价,其余的等你长大自然会明白。” “这对你来说不难吧?你只要继续像过去一样,依赖他,霸占他。” “剩下的,我都会替你做好。” 喻和颂坐在黑暗里,缓缓摘下耳朵上耳机。 他仰头,远眺天际乌云密布下,零星露出的几点星光。 点点星光揭开乌云,在漆黑夜空连成一盘逐渐清晰的棋局。 夹着水汽的冷风灌进领口。 喻和颂收回视线,起身,重新打开伞,缓步走出医院。 在医院对面的面馆不急不缓吃完一碗面,喻和颂才重新撑上伞,回了vip住院楼。 他推开病房门时,喻柯云依旧蜷缩在床上,卢善影坐在病床旁,正在安抚地轻拍喻柯云后背。 听见开门声,卢善影停下手上动作,朝门口方向看来。 喻和颂放轻脚步进屋,缓慢带上身后门,轻声问卢善影。 “还没醒吗?” 卢善影点了点头。 喻和颂走到病床边,垂眸盯着病床上的人看了会。 病床上蜷缩成一团的人“悠悠转醒”。 他颤抖着撑开眼皮,视线还模糊着,眼泪先滚了下来。 “哥……” 喻和颂微倾身。 动作慢了一步,卢善影已经抬手,心疼地帮喻柯云擦掉了眼泪。 温柔的声音响起。 “哥哥在,影妈也在,没事了,都没事了。” 喻柯云颤着身体,没再说话,只是眼泪簌簌往下落。 喻和颂垂眸注视着喻柯云,余光却落到了门边的衣架上。 虽然刚九月,a市这几天却因为冷空气,气温一直在二十摄氏度左右徘徊。 vip病房开着温度适宜的中央空调。 卢善影来时穿的外套正挂在门边衣架上,衣领处沾上的头发在空气中轻轻飘动。 衣架旁立着饮水机。 喻和颂收回视线,看向卢善影问。 “医生给小云开止痛药了吗?” 卢善影闻言,抬手拿过病床边挂着的药袋子。 喻和颂接过,垂眸看了眼,拿着药袋子朝饮水机走去。 他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温水,经过挂着卢善影外套的衣架,走回到病床旁。 “我来吧。” 卢善影从喻和颂手中接走温水和药袋子,俯身耐心安抚喻柯云。 喂着喻柯云吃了药,她将水杯和药袋子放到一旁,重新仰头看向喻和颂。 “小颂,你今晚先回去吧,小云这里有影姨陪着,你明天还要上学。” 喻和颂没有马上回答,他低头看着病床上蜷缩成一团的人,面上满是心疼和犹豫。 卢善影再次开口:“今天的作业也没来得及写,明天要是你爸爸知道了,你和弟弟又都要挨批评。” 听见这话,喻和颂才最终点了头。 他站在病床旁,微弯腰,抬手揉了揉床上少年的脑袋。 “哥走了,有任何事随时给哥发消息。” 吃过止痛药的喻柯云看上去状态好了些,他湿润着一双眼看向喻和颂,乖巧地点了点头。 喻和颂又揉了两下他脑袋,才挥别卢善影,转身离开。 走出病房,穿过寂静幽长的走廊,喻和颂抬手,将分别攥在两只手里一长一短的头发并在一起。 走到电梯间,他从墙上挂着的工具箱里抽出药品简装袋,将掌心头发装入,封装好,而后摸出手机,拨通了窦英祺的电话。 窦英祺接通得很快。 “稀客啊!竟然这个时间打电话给我!” 喻和颂抬手按下电梯下行按钮,开门见山。 “在哪?” “学校附近小吃街。”窦英祺兴致勃勃,“你肯定没去过吧,要不要来?” 喻和颂直截了当问:“现在方便来一趟我家医院吗?” 大抵是听出喻和颂语气里少见的严肃,窦英祺也不再开玩笑,干脆利落应。 “马上,等我20分钟。” 第9章 真相 喻和颂母亲姜婉庭生“喻柯云”时大出血,在重症监护室里躺了一天一夜,才转到普通病房。 彼时喻和颂外公外婆正好在外地出差,收到消息,赶回a市,距离姜婉庭生产结束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 在这几个小时里,见过抱过孩子的,除去医护人员,只有喻和颂的父亲,喻麒明。 喻家在a市权势滔天,姜婉庭生产的医院又是喻氏旗下,没有哪个医护人员,敢胆大包天去调换喻氏的孩子。 ——你令你爸爸感到失望的代价,远小于你让你哥发现真相的代价。 只有喻麒明。 而喻家上下极其重视血脉,喻麒明绝不可能去抱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回来。 谎言的多米诺骨牌推倒第一张牌,掩盖在虚假表现下的真相便不再无迹可寻。 喻和颂在医院门口等了不到二十分钟,便看见了窦英祺那辆拉风的跑车。 窦英祺小学留过一级,因此比同级生都要长上一岁。 他年初过完十八岁生日,火速拿下驾照后,跟在喻和颂后头老老实实做了一个学期不迟到不早退上课不睡觉的乖学生,才得以从他爹手中拿下这辆他心仪已久的爱车。 喻和颂绕到副驾驶打开车门上车。 他收起系着平安结的黑伞放好在座椅边上,而后边系安全带边开口。 “开车。” 窦英祺配合踩下油门:“去哪?” “随便开。” “好嘞!乘客您坐好!” 车开出一段距离,窦英祺才收起没个正形,认真问喻和颂。 “出什么事了?” 喻和颂没有马上回应。 直到遇上红灯,窦英祺停下车,喻和颂才将手中装着头发的简装袋递给他。 窦英祺接过。 车里太黑,没等他看清喻和颂递的是什么,就听见喻和颂开口。 “能不能找到一家,规模不大,认不出你,但技术可靠,并能够加急最好今晚马上出检验结果的医院。” 听完喻和颂一连串的要求,窦英祺也看清了喻和颂递来的东西。 几根头发。 红灯变绿,他将简装袋塞进口袋,继续开车。 第12章 “你这要求……” 一个大喘气,才接上下一句:“也就找我行了。” 喻和颂并不意外。 窦家可以说是近乎垄断了a市的医疗相关行业。 虽然窦英祺是他父亲口中“不学无术”“没个正形”的纯纨绔子弟,但该掌握的医疗行业信息,a市拎不出几个比他全的。 “你要跟我一起去吗?”窦英祺问。 “我不去。” “行,那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下个路口放我下车。” 车内安静了小半分钟,窦英祺到底还是忍不住问。 “我能不能……” “目前不能。” 意料之中,窦英祺也只能强行咽下自己的好奇心,将喻和颂放到下一个路口。 喻和颂拿上座椅边的伞开门下车。 关车门时,他低头对车里的窦英祺道:“欠你个人情。” 窦英祺张口就客套:“说什么人情,咱俩谁跟谁。” 客套完直接提要求:“下次家族间聚餐,你记得在我爸面前好好美言一番,我看上辆新的超跑,你差不多要美言半个小时那种程度的。” 喻和颂轻笑了声,关上了车门。 惹眼的跑车远去,喻和颂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 他撑着伞站在路边,招了辆路过的空出租车,报上别墅地址。 回到家,洗过澡,已经是夜里十点。 喻和颂看了眼手机,没有消息,没有电话。 他拿着手机走到卧室书桌前坐下。 班主任给的真题没带回家,喻和颂翻出昨天家教留下的习题。 做完两套题,桌边手机响起。 喻和颂动作一顿,笔尖在纸张上划出一小道痕迹。 他放下笔,拿过桌边手机,按下接听。 电话接通的瞬间,窦英祺火急火燎的声音响起。 “结果出来了!99.99%,妥妥的亲生!” “咚!” 一只鸟撞在窗前,扑腾了几下翅膀,又很快飞走。 燕过无痕。 可细看,窗户上仍留有轮廓。 被雨冲刷,才逐渐淡得一干二净。 喻和颂注视着被雨水不断冲刷的玻璃窗,开口。 “知道了,谢谢。” 电话那头的窦英祺似乎想说什么,不成调的音节来来回回哼半天,最终什么也没说。 直到喻和颂再开口:“辛苦了,早点回去吧,明天景同让给我的包子我让给你。” 电话那头的窦英祺一乐,这才嘻嘻哈哈了几句挂上了电话。 喻和颂放下手机,注视着只剩下雨幕冲刷痕迹的玻璃窗。 因为生产时大出血伤了根本,产下“喻柯云”后的姜婉庭不再适合去照顾一个新生的婴孩。 家中虽然有保姆,但并非育婴专业。 卢善影,就是那时候进的喻家。 进喻家时,卢善影刚二十出头。 在成为喻太太以前,她在喻家的存在感一直很低。 尽职尽责,温柔包容,从不多生事端。 喻柯云是早产儿,从小体弱多病,身为专业育婴师的卢善影将他照顾得非常细致。 而对喻和颂,卢善影也一直维持着不会超出自身身份的关心与照顾。 姜婉庭在世时是这样,姜婉庭去世后依旧如此。 姜婉庭去世很多年后,一次喻麒明意外摔伤了腿,在家修养了一个多月。 修养的时间里受到卢善影照顾,两人产生了感情,喻麒明才再娶的卢善影。 一切都如此顺理成章。 包括喻柯云对卢善影的称呼。 姜婉庭去世时,喻和颂七岁,喻柯云三岁。 七岁的喻和颂已经对世界万物有了初步认知,并且他并不由卢善影照顾,因此不论卢善影与喻麒明结婚前还是结婚后,喻和颂都称呼卢善影“影姨”。 而喻柯云,自出生起,便多数时间都由卢善影照顾。 姜婉庭去世后,尚年幼又体弱的喻柯云总是哭着喊着要妈妈。 每回喊时,都是卢善影在抱着他哄,次数一多,幼时的喻柯云有时便回喊卢善影“妈妈”。 他每一次喊,卢善影都会纠正。 直到卢善影与喻麒明结婚,在喻麒明的准许下,她才勉强,允许喻柯云喊她“影妈”。 喻和颂沉入漫长的记忆回溯,等再回神,是听见手机闹铃声响。 下意识朝声源看去,看到了手机屏幕上闪烁的“5:30”。 喻和颂抬眸,才发现窗外的天已经亮了。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望不见尽头。 等间隔五分钟的闹铃声再次响起,喻和颂才抬手,拿过手机关掉闹铃。 他起身,碰倒了昨晚带回家倚在窗前的黑伞。 黑伞砸在地上,系在手柄上的平安扣流苏散落。 喻和颂弯腰,将伞捡起。 鲜红的平安扣在空中轻轻晃动。 · 晃动的平安扣连同黑伞,孤零零地被丢在教室后的失物招领处。 失物招领处与系着鲜红平安扣的黑伞同框的画面不断在视野中扩大。 床上人在闹铃声中睁开眼,呼吸有些重地撑坐起。 心情说不清缘由的低落。 江季烔抬手打开灯。 少有地在床上坐了会,才掀开被子下床。 站在床边铺被子时,梦境中画面浮上脑海。 江季烔找到了心情低落的原因。 少年罕见地在铺好床后站在床边失了会神,以至于等他按部就班走好每天起床后的所有流程后,出门比平时晚了五分钟。 有了昨晚的迟到在先,适应力很强的司机陈德已经完美接受了会迟到的少爷。 他偷偷加快车速,在路上帮少爷补足了这五分钟的延迟。 准时将少爷送到云晋高中,陈德弯腰恭送少爷下车,给自己今天的表现打上9.9分。 0.1分扣在少爷看起来情绪不高。 江季烔就读于云晋高中高三(10)班。 十班和一班,在上下两层不同的楼层。 一班在五层,十班在六层。 走到五层时,江季烔不自觉停了脚步。 睡梦中画面在清醒后逐渐清晰,清晰得仿佛真实发生。 他昨天放学后放在喻和颂桌边的伞,被丢在了教室后的失物招领处。 黑发少年在楼梯口驻足良久,最终迈开腿,走进了五楼。 高三(1)班靠近中央楼梯,江季烔上楼走的教学楼侧面的旋转楼梯。 穿过四、三、二,高三(1)班的牌子出现在视野。 江季烔停下脚步,侧过脸,看向一班教室后的失物招领处。 有几本书,有一盒笔,甚至还有个篮球。 唯独没有雨伞。 临近早自习上课时间,四周逐渐喧闹。 穿着统一校服的学生们来来往往,穿梭在江季烔身侧。 梦境中画面与眼前画面轮番重叠又错开,终于在预备铃响起后,江季烔收回了视线。 他迈开腿刚要离开,一抬眸,看见迎面走来嬉笑打闹的三人。 为首的少年懒洋洋掀着眼帘,颜色鲜艳的唇轻轻牵着。 风卷起走廊一侧的窗帘,吹出窗外,抚过少年脸庞。 少年抬手拨开窗帘,手中黑伞滴滴答答地往下落着水珠。 伞柄上系着的红色平安结轻扫少年手背,鲜艳的颜色将本就白皙的皮肤衬得更加温润。 有几人打闹着穿行跑过,少年停下脚步。 避让中抬眸,漂亮的桃花眼撞入寂静黑眸。 平安结轻晃,掉入少年掌心。 第10章 温暖 苗景同和窦英祺正在争执,为什么明明是他的包子,三个却被窦英祺吃了两个。 两人打闹间撞上骤然停下的喻和颂,一抬头,看到对面人,都是一愣。 苗景同小声开口:“江季烔不是楼上十班的吗?来我们这层做什么?” “还站在我们班教室门口,”窦英祺合理推测,“不会是上门来挑衅的吧?” 苗景同下意识问:“挑衅谁?” 无需回答,两人齐刷刷看向前方的喻和颂。 喻家和江家本就是世仇,更何况…… “上学期期末考,喻和颂是不是比江季烔多了0.5分来着?” “嗯,不过上学期体能综测,江季烔比颂哥高了1分。” “综合下来这小子还高咱小颂0.5?!不能忍,干他!” 两人正在喻和颂身后嘀咕得起劲,江季烔沉默与他们擦肩而过。 “啊?这就走了?” “也许五楼的走廊比六楼好走。” “可十班不是靠近旋转楼梯吗?他从中央楼梯上去,再走回旋转楼梯?” …… 两人决定放弃讨论这令人摸不着的头脑的问题。 这一茬打岔了两人的包子之争,窦英祺后知后觉注意到喻和颂手里拎着的黑伞。 第13章 “你新买的伞吗?怎么黑不溜秋的,不太像你的风格。” 喻和颂垂眸看了眼手中黑伞。 想到刚刚江季烔面无表情与三人擦肩而过,他回答。 “一个陌生人送的。” 窦英祺与苗景同面面相觑,大大的脑袋上写着大大的问号。 喻和颂什么时候会收陌生人送的伞了??? 不等再问,上课铃响了。 三人快速进了教室。 云晋高中开学第二天,称得上是整个学期里最轻松的一天。 早上不用上课。 上完早自习后,就是开学典礼。 老师不在,教室里吵吵闹闹。 喻和颂昨晚回去没带书包,书包躺在他课桌上过了一夜。 他到座位坐下,将昨天放学时塞进书包的书,原封不动地拿出。 视线一扫而过教室里唯一的空座位,是喻洋鸣的座位。 前世喻柯云受伤后整整一周,喻洋鸣都没来学校上课。 后来喻和颂大伯喻麒天在家族聚餐上提及,是他知道了喻洋鸣欺负喻柯云的事,罚了喻洋鸣一周禁足。 如今喻氏虽说还是老爷子坐镇,但其实少说有一半的话语权已经掌握在喻麒天手中。 喻洋鸣是扇了喻柯云巴掌砸了喻柯云脑袋,还是只是推搡吓唬了几下喻柯云,喻麒天绝对不可能不清楚。 喻洋鸣也不是会替人背锅的脾气。 可他在被罚完一周禁足后回到学校,却是对此事绝口不提。 喻和颂收回视线,靠在椅背上合了眼。 一晚上没睡,他的精神已经紧绷到极限。 可合上眼,听着窗外滴滴答答落不尽的雨声,困意又怎么都不来。 潮湿的空气将身体包裹得冰冷又粘腻。 意识一沉,身体便如同砸入深不见底的冰冷汪洋,瞬间清醒。 早自习下课铃响,喻和颂睁开眼,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 耳边响起苗景同担忧的声音。 “颂哥,早上看见你就觉得你脸色不太好,你身体不舒服吗?” 喻和颂简单回应苗景同:“没事,昨晚没怎么睡,抽时间睡一觉就好。” 教室里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在往外走。 苗景同闻言,道:“那我去接两杯热水带去礼堂,你喝点热水趁着早上开学典礼在礼堂睡一觉。” 喻和颂叫住准备离开的苗景同:“不用了,我要直接去礼堂后台。” 苗景同停住脚步:“忘了你还要作为学生代表发言了。” 他仍旧不太放心,但也只能道:“那你有事随时给我们发消息。” 喻和颂轻笑应了声好。 苗景同这才转身,一巴掌拍在后排呼呼大睡的窦英祺背上。 窦英祺一个弹跳:“卧槽!怎么了?地震了?天塌了?” 苗景同幽幽:“要去礼堂参加开学典礼了。” 窦英祺瞬间趴回到桌子上:“开学典礼有什么好参加的,听一堆老头讲几个小时没意思的大道理。” “要点名。” “啊啊啊啊啊!” 窦英祺为了他心爱的超跑不情不愿地爬起。 云晋高中的礼堂单独建在学校后挨着树林的空地上。 占地面积极大,大到能完整容纳下全校上下几千人。 一路上所有学生都在往礼堂走。 三人到礼堂门口,喻和颂收了伞,对窦英祺和苗景同道。 “我走了。” “上哪?”窦英祺一脸懵问。 苗景同一把拉住下意识准备跟喻和颂走的窦英祺:“颂哥要上后台,他要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窦英祺“哦”了声,收回已经自己抡出去的腿。 两人进了礼堂,找着班级位置,苗景同看看四周,小声对窦英祺道。 “你有没有觉得颂哥这个学期开学后有点不太对劲?” 窦英祺想到昨晚的事,伸了个懒腰打哈哈:“有吗?” 苗景同认真分析:“感觉心里藏着事,他甚至昨天晚上一晚上没睡觉,不会是他家里又给他施加了什么变态的压力吧?” 窦英祺继续打哈哈:“哦?” 苗景同见窦英祺这反应,无语地翻了个大白眼。 “算了,人与傻狗不能沟通。” 喻和颂沿礼堂绕了大半圈,才绕到礼堂后台。 开学典礼就是比较枯燥的校长发言、教导主任发言、优秀学生发言。 全部发言完,再进行上学期末的奖学金颁发。 因此喻和颂到时,礼堂后台没什么人。 他推开门,屋里头仅有的几人见了他,纷纷开口。 “喻学长好。” 喻和颂浅笑点头,找了处僻静角落坐下,合上眼。 本就不太吵的后台,在他合上眼后,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只偶尔有一些很轻的响动,小心翼翼的。 喻和颂又把眼睛睁开了。 他睁眼后,四周才终于响起一些很轻的讨论声。 后台有扇窗,正对着礼堂后成片的树林。 雨幕将树林压得黑沉,叫人望得透不上气。 口袋里的手机轻震了一下,喻和颂收回视线摸出手机。 一条新进来的短信。 喻柯云发来的。 【哥,医生说我要三天后才可以出院】 喻和颂垂眸扫完短信内容,按灭屏幕,将手机揣回了口袋。 正好这时开门声响起,喻和颂听见零星几声。 “江学长好。” 他抬眸,正好看见黑发黑眸的少年从门外走入。 江季烔朝屋内几人轻点头,走进屋,猝不及防和坐在屋内角落的人撞上视线。 他进门的动作一顿。 短暂寂静,两人相交的视线错开。 并不是谁移开了视线,而是屋内原本不规则分布着的几人,忽然开始默契地一致试图悄无声息地挡在两人之间。 能上云晋高中的非富即贵。 喻家与江家各持a市一半经济命脉,两家之间的恩怨各大世家们一直如同祖训般从上传下。 即使真有孤陋寡闻不知道的,喻家有个混不吝的喻洋鸣就读于云晋高中,江家也有个混不吝的小辈正在云晋高中读高二,两人回回在学校碰见,不是吵一架就是打一架,动静大得想不知道都难。 江季烔一进屋,屋内氛围瞬间微妙得比喻和颂刚才合上眼时还要寂静。 见屋内几人在中间挡得战战兢兢,喻和颂靠到墙上,重新合了眼。 开学典礼已经在做准备工作,时不时有话筒调试的声音响起。 等校领导的声音在礼堂响起,后台响过一阵脚步声,而后彻底安静了下来。 淅淅沥沥的雨声淋得喻和颂脑中嗡鸣不止。 鼻尖充斥着阴雨天潮湿的气息。 睡不着,但闭目养神总舒服些。 他眉头轻拧,靠在墙上呼吸逐渐放轻。 意识昏昏沉沉间,鼻尖似有若无地嗅到很淡的干净温暖的气息。 像溺水者抓住浮木,温暖的气息破开连日来萦绕在喻和颂周身的冰冷潮湿。 雨声在耳畔远去,困意如泄洪般涌出。 喻和颂想撑开眼皮看一眼,可最终只是颤了颤睫毛。 已经接连两日没有得到充分休息的身体兀自关机,意识彻底昏沉。 校领导充满热情与激昂的发言在后台休息室里回荡。 靠在后台休息室墙上的少年盖着眼帘,睡得丝毫不受影响。 一阵风刮过,顺着半开的窗户吹进屋。 熟睡中少年轻拧起眉。 下一秒,窗户被一只修长的手拉上。 站在窗边的人回过身,却发现靠墙睡着的少年眉头拧得比刚才风刮进屋时更深。 窗边人静站片刻,走上前,抬手脱下身上校服外套,盖到了熟睡中少年身上。 少年紧拧的眉渐渐舒展。 脱了校服外套,身上只剩一件短袖校服的人就这么站着,许久不再见其他动作。 直到靠着墙的少年睡得更熟,身体缓缓向一侧歪倒。 站在少年身前的人下意识抬手,掌心抵住了少年肩膀。 隔着单薄的衣服,掌心触及冰凉。 静站良久,少年身前人抬手,将校服外套完完整整包裹住少年身体。 而后又是短暂寂静,他才放轻动作坐到少年身旁,肩膀抵住少年肩膀。 熟睡中歪倒些许的人脑袋轻垂,柔软的浅发轻轻扫过身侧人耳廓。 明亮灯光下,白皙的耳垂一点点泛红。 第11章 又见 “喻学长,喻学长……” 喻和颂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几声唤。 他缓缓撑开眼皮,看到一脸焦急的女生。 女生见他醒来,瞬间松了口气。 “马上要到你发言了。”女生提醒。 喻和颂醒过神来,道了声谢撑坐起。 盖在身上的校服外套滑落,他垂眸微怔。 第14章 捡起校服外套,喻和颂视线扫过后台休息室。 除了他和女生外再没有第三个人。 他收回视线,礼貌问女生:“请问你进来的时候休息室里有别人吗?” 女生摇了摇头。 见状,喻和颂没再多问,再次道了声谢,拎着校服外套起了身。 礼堂里正在演讲的声音干净清透,听演讲内容,已经接近尾声。 喻和颂将手中外套简单折叠,拿去放到了后台休息室出口处的桌上。 而后他跟着女生,沿休息室通道走到礼堂舞台侧后方。 在等待区站定后一抬眸,看到了此刻舞台上正在演讲的人。 黑发黑眸的少年穿着短袖校服,全程脱稿,目视着台下,流畅而有逻辑地发表着演讲内容。 喻和颂视线落到少年身上的短袖校服上。 演讲结束,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台上人转身,朝舞台侧后方走来。 猝然与舞台下的喻和颂撞上视线,少年脚步微顿。 但也只是一瞬,很快他便和早上一样,收回视线,与喻和颂擦肩而过。 擦肩而过的瞬间,在封闭窄小的过道里,喻和颂嗅到淡淡的,温暖干燥的香气。 “喻学长,可以上台了。” 女生的声音唤回喻和颂思绪。 喻和颂浅笑点头,迈开腿走上了偌大的礼堂舞台。 从容不迫地进行完演讲,喻和颂沿舞台斜后方通道,回到后台休息室。 他视线一扫而过休息室出口处的桌子,桌子上已经空无一物。 · 下午放学时,天空依旧下着雨。 伴随着下课铃响起,窦英祺的哀嚎声响彻教室。 “这个雨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我感觉我整个人都快被下蔫儿了。” 教室里响起几声附和。 苗景同边收拾书包边道:“冷空气过境,天气预报显示至少还要再下一个星期。” “啊啊啊啊啊啊!”窦英祺烦躁地抓了抓脑袋,又看一眼正在同步收拾书包的喻和颂和苗景同,“你俩又要马上回家吗?” “不然呢?”苗景同反问,“跟你一样四处游荡?” 说完又不忘补充:“你今晚绝对不可以再来翻我家墙了!昨晚是最后一次,今晚再来我直接放狗咬!” “昨晚那是特殊……”窦英祺话到一半,脑子慢半拍地跟了上来,他迅速调转话头,问喻和颂,“你也直接回家吗?” 喻和颂刚要回答,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他拿出手机,是一条新进来的短信。 喻和颂点开。 【哥,你放学了吗?今天学校是不是很忙?你有看到我早上给你发的短信吗?】 喻和颂看短信的功夫,苗景同已经把回答过一遍的话原模原样二次抛出。 “不然呢?跟你一样四处游荡?” 喻和颂退出短信界面,关掉手机,轻笑应:“嗯。” 窦英祺摊在椅子上,45度角仰头望天:“跟你们做朋友太无趣了,我要去找新的朋友了。” 苗景同呵呵:“你最好是。” 三人打打闹闹地出了学校,窦英祺孤独地上了他的跑车,喻和颂和苗景同各自上了家里司机的车。 坐上车,喻和颂敛起眼底笑意,拿出耳机戴上。 一阵电流声响过,耳机里响起女人声音。 “他还是没回你短信?” 有些沙哑的少年声音回应。 “急什么?他肯定是没看见。” 短暂安静,女人声音再次响起。 “以前上学时间,他有过这么久没回你消息吗?” 耳机里陷入漫长的寂静。 女人声音再次响起时,充满严肃。 “你确定昨天你自己制造这些伤痕时,没有任何人看见?” “我四处看过的,”少年应得急切,“那时候他们高中部已经放学很久了,学校里本来就没剩几个人。” 女人沉默片刻,最终说:“你把整件事从头到尾,不要漏掉任何一个细节地描述给我。” 少年的声音虽然透着不愿,但还是一五一十,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话音落下后良久,女人问。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那所学校,旧实验楼正对着教学楼吧?” 少年没了声音,但答案显而易见。 女人再开口,声音里压抑着怒火。 “喻柯云,你现在想说,你是在跟我保证,一栋教学楼几百扇窗户,你确定每一扇窗户后面都没有人?” 耳机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很久,少年声音才再次响起。 “那现在怎么办?我给他打个电话看看?或者我们现在马上出院?” 一阵衣物摩挲的响动响过,女人再次响起的声音回归了冷静。 “不要轻举妄动,先静观其变。” 而后她又命令道。 “以后不要再擅自做任何决定。” 安静很久,少年才很轻应了一声。 幽暗的轿车后座,喻和颂合着眼,仰靠在车座上。 时明时暗的光线穿过轿车玻璃窗。 分明是少年身形,光线一暗,车内人周身散发的强大上位者气息,又叫人一时无法分清视觉与感觉之间的虚实。 回到家,喻麒明少有的正坐在家中客厅。 客厅开着电视,电视上正在播放财经新闻。 大门打开,风夹着雨灌进屋。 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男人侧过脸看了眼门口。 看见喻和颂,他示意喻和颂来客厅坐下。 家中佣人接过喻和颂卸下的书包,喻和颂换上拖鞋,走到客厅的侧边沙发坐下。 喻麒明目光停留在电视上,开口。 “今天的演讲做得不错,国际奥数竞赛的事,学校老师通知过了吗?” “嗯。” “具体初赛时间?” “下周五。” 喻麒明面露思考。 半晌,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喻和颂看电视。 “分析一下这几只股。” 喻和颂看了眼电视,无需思考开口。 “a股现在不是购入的最佳时机,但可购,半个月到一个月左右达到峰值,只要克腾不做一些自己把自己玩死的骚操作,接下来半年能持续在峰值波动。b股买跌,窦家最新的药物研究已经进入测试阶段,消息封锁得很严,说明反响不差,一旦投入市场,这只新产线的股一定会大涨……” 简明扼要地将电视上几只正在播放动向的股全部分析完,喻和颂不用看喻麒明,就知道会得到什么反馈。 客厅里响起喻麒明少有的笑声。 “不愧是我喻麒明的儿子,这周末,你跟我去趟公司。” 喻麒明看着电视,目光逐渐变得锐利。 “下个月是本家那位生日,到时候你初赛结果出来,也差不多该在那位面前露露脸了。” 话说完,喻麒明终于将目光投到喻和颂身上。 “去吃晚饭吧,7点家教老师会来家里,这次的比赛一定要保证万无一失。” 喻和颂应了声好,起身往餐厅走。 上完家教课,已经是夜里10点。 喻和颂洗过澡,没有马上睡觉,他翻出班主任昨天给的真题试卷,铺开在书桌上,开始刷题。 即使喻麒明不提醒,这次的竞赛,他也不会掉以轻心。 因为这场比赛的确是一张入场券。 一张他需要的入场券。 一口气刷了两张试卷,喻和颂再看时间,发现已经是夜里12点多。 手机里有一条短信,是一个小时前发进来的。 喻和颂点开,依旧是喻柯云发来的短信。 短信内容看着可怜兮兮的。 【哥,你不会手机又被爸爸没收了吧?今天又做了一大堆检查,一天没见到你,感觉比平时还要痛(t_t)】 喻和颂连内容都懒得看完,摁灭手机,将试卷收回进书包里,换上睡衣关灯睡觉。 眼睛一闭,窗外的雨声瞬间变得格外分明。 滴滴答答的声音落在耳畔,眼睛越闭越清醒。 良久,喻和颂睁开眼睛,摸过手机找了一首纯音乐播放。 他调了半个小时定时,然而等音乐放完,依旧毫无困意。 喻和颂只好起身,打开灯,从医药箱里翻了粒助眠的药出来。 药是家庭医生给开的,用来应急一些重要事件发生前一晚失眠的情况,副作用不大。 喻和颂吞了药,重新睡下,意识终于逐渐昏沉。 不清楚过去多久,他恍恍惚惚的,出现在了喻氏办公大厦门口。 天黑沉沉的,喻氏办公大厦前拉了警戒线,围了乌压压一群人。 高楼大厦之上,有一道无比渺小的身影。 身影晃动在云层间,似乎在声嘶力竭地呐喊着什么。 耳畔有哭声。 女人的哭声,小孩的哭声。 第15章 忽然,“砰”一声巨响。 大片的鲜血溅在喻和颂眼前。 万籁俱寂。 不成调的稚嫩声音,哭喊着叫妈妈。 回应她的,却只有女人声嘶力竭的崩溃哭声。 一大群人冲破警戒线,将喻和颂挤压着,带到了血肉模糊的尸体面前。 尸体睁着无法瞑目的双眸,就那样直勾勾,充满怨愤地注视着喻和颂。 床上人猛地坐起,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喻和颂摸索着去找灯的开关。 找到,按下,室内大亮,他急促的呼吸才逐渐放平。 从梦境中完全抽离,喻和颂抬手摸过枕边手机。 按亮屏幕,看清屏幕上时间。 凌晨3点。 吃过药后的骤然惊醒,令喻和颂头痛到近乎要炸开。 他在床上坐了会儿,才掀开被子,下床往浴室走去。 在浴室接水洗了把脸,喻和颂彻底清醒过来。 他双手抵在洗漱台上,与镜子里少年模样的自己对视良久,才转身出了浴室。 回到卧室,喻和颂没有继续睡觉。 他走到书桌前坐下,将几个小时前刚放进书包的试卷又重新拿出,摊开继续做了起来。 一直到闹铃声响,喻和颂才停下笔,起身洗漱。 苗景同昨天说的没错,a市的雨没有一点要停的样子。 新的一天,雨依旧在下。 仍然不大,落不尽般淅淅沥沥地下着。 今天的早自习是班主任坐班,教室里一众学生老老实实,打盹的说话的都装模作样拿起了书。 早自习结束,班主任薛舜世没有马上离开,他下了讲台绕到喻和颂座位旁,将喻和颂叫去了办公室。 刚下早自习,办公室里没什么人,薛舜世开门见山。 “真题回家做过了吗?” 喻和颂点头。 “问题多吗?” 喻和颂静默片刻,并不隐瞒地再次点头。 到底是已经有许多年没有接触过的领域,万物皆有技巧,重新掌握都需要时间。 薛舜世见状,道。 “我最近两周时间比较多,刚好准备给你和另一名参赛的同学单独抽出点时间讲题,时间的话,定在放学后,你看看方不方便,如果你个人没有问题,家长方面我可以沟通。” 这个提议薛舜世前世也提过。 只是那时候喻和颂没有十分需要补习,而且每天放学后还要去医院看望喻柯云,因此在一番权衡下,他拒绝了班主任的好意。 从记忆中抽神,喻和颂看向薛舜世,不假思索回答。 “我没问题,谢谢您。” 薛舜世推推眼镜笑了笑。 “好,那我今天再去问问另一位同学,如果他也没有问题,我会提前通知你们,放学后来办公室。” 喻和颂应好,转身准备离开之际,薛舜世声音又响起。 “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好好休息最重要。” 说着,薛舜世抬手点了点自己眼下。 喻和颂再次道谢,而后才转身离开。 雨又下了一天。 昨天说马上就要蔫儿了的窦英祺,今天是真的蔫儿了。 下课铃响,他趴在桌上一脸生无可恋。 “我今天哪里都不想去了,我要回家学习。” 苗景同捧场:“哇,真的吗?太好了!我替你爸爸感到欣慰。” 窦英祺一个起身,也开始学着苗景同和喻柯云往书包里装作业。 装着装着,他发现喻和颂将装好的书包塞回了课桌里,而后抱着几叠试卷起了身。 他一脸懵:“这是干嘛?” 喻和颂简单解释:“下周五有个国际奥数比赛的初赛,班主任要给参赛人员单独上课。” 窦英祺听见这话,一脸的天塌了。 “上完一天课还要继续上课?这是什么人间酷刑?” 苗景同给了这无知的小子一肘击,兴奋问喻和颂:“是那个国际权威性很高的比赛吧?我堂哥几年前参加过,可惜初赛都没过。” 见喻和颂点头,苗景同一脸骄傲。 “不愧是我颂哥,你肯定没问题。难怪你最近睡不好觉,看来是比赛压力太大了。” 喻和颂没有过多解释,挥别两人,出了教室往办公室走去。 苗景同收拾好书包,背上准备走时,忽地想起什么,骤然停下脚步。 跟在他后头的窦英祺一个没刹住车,一下子将他撞了出去。 被撞出去的苗景同罕见没骂他,而是转过身看向他,不确定道:“我堂哥以前也读的云晋高中,听他说学校一年两个名额,而且只给高三,那另一个名额……” 两人面面相觑。 “不会吧???” 喻和颂到教师办公室时,教师办公室的门正敞着。 他看了眼班主任的工位,半透明的隔板挡着,能看见办公桌前坐着道身影。 喻和颂抬手敲了敲门,开口。 “报告。” 办公室里有其他老师,探了个脑袋出来,看见喻和颂,瞬间笑道。 “来找你们班主任的吧?他暂时有事出去了,你先到他办公桌前坐着吧,他留了习题,嘱咐我你们来了让你们先写。” 喻和颂道谢应好,迈进办公室。 走到薛舜世办公桌前,喻和颂看清了办公桌后坐着的人。 黑发黑眸的少年,穿着工工整整的长袖校服,修长的手握着笔,正半埋下脸,在聚精会神做办公桌上摊开的习题。 喻和颂停在办公桌前,落了道身影在少年眼下。 少年停笔,仰头。 与喻和颂撞上视线的瞬间,他握着笔的手微微收紧。 第12章 香气 忙碌的代传话老师在焦头烂额地忙完手头工作后,忽然猛地反应过来,此刻在办公室里的两名学生是谁。 不用想起姓名,光想起姓氏就够了。 一个姓喻,一个姓江。 在感到天塌了的同时,她又不勉想,薛老师简直是神,竟然敢把这两尊大佛一起请到办公室。 她看向薛舜世的办公桌,试图进行一些最后的挽救。 比如,好歹让这两位一个姓喻一个姓江的学生,别坐在一张办公桌前。 谁想她看去时,先来一步的江姓同学已经往里挪了挪,让出了一半空位。 而喻姓同学就这么面不改色地坐了下去。 老师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两人只是泾渭分明地各自做题,这才松了口气,收拾好东西,拎包起身。 “老师先走了,薛老师应该很快回来,有问题你们可以先圈起来留着。” 各自做题的两名少年抬头,动作一致看向她,点了点头。 见状,老师更加放心,安心转身离开。 最后一名老师离开,办公室里一时间只剩下坐在一张办公桌前的两人。 薛舜世的办公桌靠着窗户,窗户开了一小道缝隙,不时有夹着雨珠的风卷入。 可此刻萦绕在喻和颂鼻尖的空气,却不是潮湿冰冷的。 温暖的、干燥的、令人舒心的气息包裹着喻和颂。 有那么一瞬,喻和颂恍若置身于烧着柴火的温暖木屋,安心的密闭环境放松紧绷神经,滋生困意。 寂静的办公室响着两道笔尖触碰纸张的沙沙声。 同样的速度,相同的频率。 渐渐的,其中一道慢了下来,而后彻底消失。 发现身旁人没了动静,江季烔停下笔。 他侧过脸,看到身侧少年靠在办公桌前的挡板上,合了眼,呼吸绵浅。 江季烔下意识也轻了呼吸。 窗外的天已经有些暗了。 办公室里没开灯,只有窗外微弱光线映照。 靠在挡板上的少年,眼下有肉眼可见的疲惫。 他发色很浅,皮肤薄到近乎透明。 轻到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的呼吸淹没在雨声中,有那么一瞬,即使近在眼前,也让人觉得他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 一种难言的不安无端上涌,江季烔下意识抬手,想要去触碰眼前人的真实性。 抬起的手即将触碰到眼前人之际,寂静的办公室里忽地响起“啪”一声轻响。 随即幽暗的办公室大亮,合着眼的少年颤了颤睫毛,缓缓睁开眼来。 江季烔收回抬起的手,如同骤然从梦魇中惊醒般,垂落的手在身侧轻蜷。 门口响起男人声音。 “写得怎么样了?” 江季烔看到喻和颂还没完全从睡梦中醒神地眨了眨眼,困倦的少年缓缓朝他看来。 看见他以后,忽然不再移开视线。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就这么注视着他,叫人辨不清情绪。 薛舜世走到两人身旁,看了眼两人的习题进度,而后再次开口。 “差不多了,题不用全部做完,我先针对性地根据你们的错题种类给你们讲讲。” 第16章 说着,他收走了两人面前的习题,边看边往办公室的小黑板前走,并对两人道。 “来这边。” 江季烔再看喻和颂,喻和颂已经收回视线,垂了眸站起身。 薛舜世拖了两张椅子到小黑板前,在两人先后走来坐下时,他已经粗略扫完了两人的习题。 看完习题,他有些诧异地抬眸看了喻和颂一眼,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开始高效讲题。 薛舜世效率很高。 他给了两人20分钟的做题时间,而后只用了40分钟,便将两人出错的题目类型全部归纳完毕,并透彻剖析。 讲解完,他问两人。 “这几类题型还有问题吗?” 两位得意门生一致摇头。 薛舜世满意地点点头,拿过一支笔,在两人的习题册上分别圈画。 圈画完,他将两人的习题各自还给两人。 “打钩的今晚回去做,做完自己对答案,哪怕错一道,都要把后面卷二卷三所有同类题全部做完。画圈的明天下午放学后来我办公室做,依旧20分钟做题时间,可以?” 两位得意门生再次一致点头。 薛舜世一拍掌。 “好,今天就到这里,散了吧。” 两人起身,将薛舜世拖到小黑板前的椅子搬回原位,先后离开了教室办公室。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云晋高中没有晚自习,夜里自然也不会开灯。 好在走廊是声控灯。 喻和颂回到教室,打开手机手电筒简单照明,将习题装进书包,背上离开。 高三(1)班紧挨着中央楼梯,喻和颂很自然地从前门离开教室,走中央楼梯下楼。 刚踏下几阶阶梯,忽地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 喻和颂抬眸看了眼。 是从六楼下来的江季烔。 喻和颂记得苗景同和窦英祺说过,江季烔在高三(10)班。 和一班不同,十班走中央楼梯,要横穿九、八、七、六一共四个班级。 就十班的地理位置而言,中央楼梯还与学校大门是反方向。 喻和颂收回视线,继续往楼下走。 两道脚步声一前一后,响在寂静的楼道里。 声控灯半分钟暗一次。 每一次暗下,楼道陷入漆黑的瞬间,不等喻和颂踏下一步,身后便会率先响起脚步声,而后声控灯再次亮起。 下到一楼,喻和颂站在一楼大厅里撑开伞。 伞柄处的红色平安结随着喻和颂动作轻晃,他察觉到身后人的视线落在伞上一瞬。 而后又如法炮制地走过校园,两人各自上了分别停靠在校门口两侧,泾渭十分分明的两辆私家车。 回到家,餐厅比想象中热闹得多。 已经7点多,但并没有开饭。 餐桌上喻麒明在,喻柯云和卢善影也在。 喻和颂一进到餐厅,便感觉到喻柯云热切的视线投注到他身上。 他没有理会,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喻和颂坐下后,喻麒明才唤佣人端菜上桌。 他问喻和颂:“薛舜世今天单独帮你补课了?” “嗯。” 喻麒明看上去心情很好。 “这个姓薛的脾气怪得很,书教得很好,但不是什么人都教。多的是给他开高价,他都不屑于去教的。他提出帮你补课,说明你的资质合了他的眼。” 喻柯云在一旁捧场。 “我哥当然是最厉害的。” 说完,他像往常一样,侧过身想向喻和颂撒娇,却发现喻和颂依旧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他重新坐正,猝然撞上喻麒明视线。 喻麒明正在用一种评估的目光注视着他。 喻柯云一瞬慌乱,本能地看向卢善影。 卢善影并没有接下他的视线,只是搭在桌沿的手在桌上很轻地点了两下。 喻柯云只好强行镇定下来,不再做多余的举动。 餐桌上再次响起喻麒明的声音。 “你觉得薛舜世的授课效果怎么样?” 喻和颂如实评价。 “精准抓重点,效率很高。” “和给你请的其他授课老师比?” “不是一个水平。” 喻麒明心情大好地笑出声。 “明天起我会让所有私教不再来,你尽你所能从姓薛的那里多学到点东西。” 喻和颂应好,不再言语,安静吃饭。 吃完饭,喻和颂径直上了楼。 快到房间时,听见声后响起匆匆追来的脚步声。 喻和颂没管,兀自开门,进屋,而后反手便要将门关上。 门即将关上的瞬间,被追上来的人挡住。 “哥!” 喻柯云声音少有的急切。 喻和颂没跟他僵持,见他挡住门,便松了关门的手。 见喻和颂没有强行关门,喻柯云面上一喜。 他将门推开,想要和过去一样直接走进喻和颂房间。 喻和颂却是斜靠到门框上,完完全全挡住了他的去路。 喻柯云刚喜的脸色又瞬间沉了下去。 他可怜巴巴仰头看喻和颂:“哥,你这两天到底怎么了?我发消息你也不回,今晚吃饭还一直不理我,现在连你房间都不让我进了?” 喻和颂垂眸,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门口的人。 眼见着对方的表情即将绷不住,他才不急不缓开口。 “在问我怎么了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问问自己?” 门外人表情一僵。 但很快,他笑了笑装若无其事道:“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了?” 屋里没来得及开灯,走廊夜视灯昏暗。 倚在门框上少年的面容被夜色模糊,叫喻柯云无论如何都无法看清。 这种未知加大了他内心的恐慌。 沉默的片刻注视后,喻和颂一言不发退进屋里,抬手便要关门。 喻柯云终于着急了。 他连忙抵住门,小心翼翼开口道:“哥,你都知道了?” 喻和颂反问他:“我应该知道什么?” 门外人停滞了两秒,随即一双眼睛瞬间滚出泪来。 “对不起,哥,我也不是有意想这么做的,那个喻洋鸣他的的确确是欺负了我,只是没有打得那么狠,我只是……我只是想借这个机会,让你多关心关心我。你自从学习忙起来以后,分给我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明明以前,你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用来陪我的。” 这个理由,倒是想得周全。 喻和颂成长过程中的每一年,喻麒明都在成倍地向他施加压力。 过去他的生活还没有完完全全被课业和家族使命堆满时,他的大部分时间的确都用来陪伴喻柯云。 因为怕母亲过早离世,会对尚且年幼弟弟成长过程中的身心健康造成影响。 可到头来,弟弟不是弟弟。 眼前人成长过程中的身心健康,也完全不由他左右。 夜色完美掩盖喻和颂逐渐冷下的眸。 然而长久的不回应,还是令喻柯云感到恐慌。 他眼泪流得越发汹涌,假里掺了几分真。 “哥……” 终于在他忍不住再次轻唤后,喻和颂缓缓开口。 他“无知宽容”地轻叹了一声,对门外哭得泣不成声的人耐心劝导。 “小云,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是兄弟这个事实是改变不了的。因此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无条件地站在你这边,但前提是,你不能对我撒谎。你一旦对我撒了谎,我很难不想,你会不会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事情也对我撒过谎,或者以后,你又会再对我撒多少个谎。活在谎言里,对撒谎和被撒谎的人来说都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你明白吗?” 走廊安静下来,一时间只剩下喻柯云止不住的抽噎声。 “你回去好好想想吧,这件事就此揭过,我会当没有发生,你以后也不要再骗我了,好吗?” 在喻柯云仰着脑袋的注视中,喻和颂缓缓落下最后一句。 “从小到大,不论你做什么,我都是无条件包容你。只要你不再对我撒谎,以前是,以后也会是。” 说完,他像过去一样,对喻柯云缓声道。 “回去睡吧,晚安。” 轻描淡写就此揭过,仿佛喻柯云的一切谎言,他都可以如此包容。 只要喻柯云不再对他撒谎。 喻和颂关上门,将门上锁后,他打开卧室灯。 拿出手机和耳机走到书桌前坐下,喻和颂来来回回调了好几个频道,终于在耳机里听见声音。 先响起的是女人的声音。 “喻和颂怎么说?” 喻柯云还在哽咽,回答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只是没了在喻和颂面前的可怜。 “还能怎么说?就是被他发现了。我按照你说的,主动跟他承认了。” 片刻安静,女人问。 “有问他是怎么发现的吗?” 第17章 喻柯云低声应。 “没来得及问,他根本没给我机会。” 他又很快道:“没准是喻洋鸣说的,他这个脑子空空的蠢货,说什么话都没准。” 女人听见这个猜测,却是迅速应。 “不可能,我打听过了,喻洋鸣这几天都没有去上学,有人比我们更想瞒住事情的真相。” 喻和颂仰靠在椅背上,双手环在胸前,指腹搭在臂间轻点。 他听见喻柯云瞬间问:“谁?” 女人却没有回答,还是继续问喻柯云。 “喻和颂还和你说了什么?” 短暂安静,喻柯云才回答。 “没说什么了,他就说可以原谅我这一次,让我下次不要再撒谎了。” 女人对这个回答显然并没有怀疑,她的声音终于褪去这几日的严厉,恢复一贯的温柔。 “我说了,他对你的忍耐度还是很高的,但这样的错误最多只可以犯一次,再有第二次,就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了。” 听完想听的内容,喻和颂摘下耳机,不再浪费多余的时间在这对母子身上。 他退出软件,起身进浴室洗澡。 洗完澡,将头发简单擦干,喻和颂拿出薛舜世给的习题和真题试卷,严格按照薛舜世提出的训练模式专注刷题。 等全部做完,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 喻和颂将习题和试卷收进书包,拿了手机往床边走。 一空下来,耳畔滴滴答答的雨声便变得格外分明。 喻和颂不打算浪费时间,今天直接从医药箱里拿了助眠的药出来,干脆利落吞下一颗。 关了灯,躺上床,意识昏沉得很快。 恍恍惚惚间,他感到自己在不断下坠。 双脚陷入如同沼泽般的泥泞之地。 可低头一看,却发现满地都是鲜血。 鲜红的血液将他不断向下拉拽。 四周皆是虚无,喻和颂遍寻不到任何能将他向上托起的。 他想要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浓稠的血液淹没他双腿,覆盖他胸膛,最终遮住他口鼻。 可就在窒息之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是少时,尚且稚嫩的。 “坐上那个位置,真的对吗?他们那样的行为和直接杀人有什么区别?” 回答他的声音浑厚,像巨大到能将人一口吞掉的猛兽。 “喻和颂,你知道商人和公益者的区别吗?行商,不是行善,这样的问题以后不要再问。” 世界归于平静。 喻和颂却听到了更加奋力的呐喊声,可惜除他以外,再无人听见。 一片黑暗之中,床上人猛地坐起。 他打开灯,平稳过呼吸后,又一次看到凌晨三点这个时间,已经丝毫不意外。 不清楚是不是药物作用,今天头疼得比昨天更加厉害。 喻和颂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些许力气,得以掀开被子下床。 他进浴室洗了把脸,又一次长久地停在镜子前,注视着镜子里年少模样的自己。 直到水珠在脸上干涸,他才弯腰,重新洗了把脸,而后拿毛巾擦净脸,出了浴室。 今晚没有试卷可以做了,可喻和颂也不想继续睡觉。 他走到窗边,打开窗,让夹杂着雨珠的风灌满面。 静站许久,视线扫到窗帘边上正随风飘舞的鲜红平安结。 想到什么,喻和颂关上窗,进浴室重新洗了把脸,然后走到床边坐下,拿过手机,打开购物软件搜索。 他在搜索框中输入关键词。 “香水”“干净”“温暖” 15年的购物软件并不如25年的方便,功能也不是十分全面。 喻和颂输入的几个关键词,跳出来只有寥寥几条链接,剩下全都是不相关的东西。 香水对喻和颂而言并不陌生。 对于需要经常开商业会议的成年男人来说,香水是一种礼貌的象征。 喻和颂自己并不涉猎,但他有专门的造型师会帮他搭配。 香水他用过很多,却从来没有遇到过类似江季烔身上的味道。 喻和颂试图回想,他有没有在成年的江季烔身上嗅到过这种香气。 回想后发现,他根本不会有与江季烔这样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两人每一次见面,都是隔着谈判桌。 几米,有时候甚至是十几米的距离,剑拔弩张,互相刁难。 散了场更是各走一边,连车都不会停到同一片停车场。 就像今天傍晚来接他们,默认将车停在学校两侧的司机。 他们的对立关系是从出生起就注定的。 如果不是死亡,也许喻和颂一辈子都不会与江季烔有过多交集。 没有搜到有用信息,喻和颂放下手机,决定明天去实体店看看。 困意依旧没有,但喻和颂的心情没那么糟糕了。 他关了灯,重新躺上床,忽然开始思考。 17岁的喻和颂对江季烔毫无印象,他自然没有理由,也不可能主动去接近江季烔。 可17岁的江季烔,看起来却不是这样。 明明这个年纪他们并不处在绝对对立的关系上。 为什么江季烔想要靠近他,却又不走近他。 第13章 江季烔 几乎是枕边闹铃响起的瞬间,喻和颂抬手拿过手机,关掉闹铃。 他已经对睁眼到天亮这件事情感到习惯。 洗漱,换好校服,喻和颂拿上书桌上书包拉开门。 一道瘦小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门外喻柯云显然是等了有一会儿,倚靠着门框一脸犯困。 见到喻和颂,他双眼一亮,瞬间清醒过来,开口:“哥,早上好!” 喻和颂注视着眼前人,轻笑开口:“早上好。” 见喻和颂恢复了以往的态度,喻柯云明显松了口气,而后扬起笑,像平时一样走到喻和颂身旁,叽叽喳喳跟他说个不停。 两人下到一楼,喻麒明和卢善影已经坐在客厅餐桌前。 走进餐厅,喻柯云稍微慢了喻和颂小半步,冲餐桌方向露出一个搞定了的眼神。 a市的雨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 喻柯云伤还没好,暂时不去学校。 吃过早饭,喻和颂独自上了轿车。 驾车远去,车后座上少年逐渐敛去神色,合了眼面无表情地仰靠在车座上。 直到周遭车流声逐渐变多,喻和颂才睁开眼,侧过脸看了一眼路况。 见车已经开进市区,喻和颂开口。 “林叔,在前面商场停一下。” 驾驶座方向响起慈善的一声“好”。 喻和颂家开往云晋高中,途径a市最大的一家商场,他记得那家商场一楼有一片大型的试香区。 喻和颂让林叔将车停在临时停车场,自己下了车进商场。 找到试香区,喻和颂将想要寻找的味道详细描述给柜台专员。 可惜结果并不理想。 专员拿给喻和颂闻的几款香水味道可以说是和江季烔身上的香气没有半点关系,连接近都谈不上。 时间有限,他拒绝了专业提出的专属定制方案,回到车里让林叔继续开往学校。 云晋高中的学习进度很快,高二便已经结束了高一到高三所有课本知识的讲解,高三全面进入刷题阶段。 刷题阶段对真正十七岁的喻和颂而已,是一个非常轻松的阶段,然而对刚从十年后回到十七岁的喻和颂而言,却并不简单。 10分钟的题量,为了最大效率巩固每道题背后的知识点,喻和颂至少要花上半个小时去连接课本知识。 进行完一整天的高强度学习,下午放学后往办公室走时,接连几天都只有两三个小时睡眠的喻和颂脑中一片嗡鸣。 他走到办公室门口,和昨天一样抬手敲了敲门。 隐隐约约的似乎听见了“请进”,喻和颂迈进办公室,找到薛舜世的办工桌。 今天江季烔还没有来。 喻和颂率先在靠里侧坐下。 和昨天一样,薛舜世办公桌旁的窗户开着条小缝,不时有夹着雨珠的风沿着小缝隙吹进。 冰冷潮湿的风吹在喻和颂脸上,吹得他本就嗡嗡作响的脑子生疼。 他抬手,将那道透气的小缝拉上,头疼的状况却并不见好转。 直到温暖干燥的气息丝丝缕缕地飘进鼻腔。 如同春风化雨般,喻和颂脑中扰人的嗡鸣渐渐停了下来。 一道颀长的身影落下。 喻和颂抬眸,看到校服穿得笔挺的黑发少年拉开他身侧椅子,在他身旁坐下。 · 江季烔快写完薛舜世昨晚给他留下的习题时,发现身侧人又和昨天一样,逐渐没了动静。 办公室里所有老师已经离开,只有两人坐在靠窗的角落。 幽暗静谧。 写完最后两道题,江季烔停下笔。 第18章 他侧过脸,看到在昏暗光线下白得格外分明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趴到了桌上。 少年里侧是窗户和墙,外侧坐着江季烔。 他几乎完完全全地被江季烔和窗户墙壁包围,却趴在桌上合着眼,睡得安心。 江季烔注视着熟睡的少年,呼吸逐渐放轻。 倏地,寂静的办公室里响起“啪”一声轻响。 办公室骤然大亮。 见眼前睡梦中少年蹙眉,江季烔下意识抬手,挡住了投向少年的光。 “做得怎么样了?” 男人声音由远及近。 他走到自己办公桌前,一看,乐了。 两个得意门生。 一个正趴着睡觉,一个还贴心地帮那个正趴着睡觉的挡光。 见他走来,贴心的得意门生仰头看向他,似乎想开口说什么。 薛舜世摆摆手轻声道。 “没事,让他睡会儿吧,这学期开学后就没见他有过一天好脸色,也不知道家里给了多大的压力。” 江季烔闻言,重新看向趴在桌子上睡得丝毫不受影响的人。 薛舜世放轻动作拿走两人面前习题本。 看完两人做的题目,他面露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后捡了支笔,像昨天一样,在两人的习题本上各自圈画。 圈画完,他将习题本放回到两人面前,轻声对江季烔道:“要不要跟老师先去吃晚饭,帮小颂带一份,回来再叫醒他讲题。” 江季烔摇了摇头。 薛舜世笑了笑道:“行,那你留着陪小颂,老师回来给你们带两份面。” 江季烔这才点头应好道谢。 薛舜世离开,细心地把办公室灯又重新关上。 江季烔视线落回到喻和颂身上,没有再移开。 · 喻和颂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睡梦中没有纷乱的画面,温暖平静。 以至于听见有人唤他时,他甚至有些不想醒来。 直到耳边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山歌。 喻和颂猝然睁眼,有些懵地看向正举着手机在放山歌的薛舜世。 而后正好看见江季烔起身,似乎想阻止薛舜世这个举动。 薛舜世见他醒来,边关音乐,边对江季烔摆手。 “我这个方法叫打盹的学生百叫百灵,你那声音他能在这里继续睡一晚。” 江季烔也发现喻和颂醒了,停住了脚步。 喻和颂缓慢坐起身,反应过来眼前情况。 他视线扫过办公室墙壁上的闹钟,已经夜里八点。 “抱歉。”喻和颂开口。 “不用道歉,老师正好去吃了个晚饭,就是江同学陪着你一起饿到了这个点。” 薛舜世边说边往小黑板方向走:“节省时间,我边讲课,你俩边吃,可以?” 于是两位得意门生各捧了一碗面,边吃边听薛舜世雷厉风行讲题。 两人吃完,薛舜世也正好讲完。 讲完题,他对两人道。 “今天要写的题目我已经在你们各自的习题本上圈好了,打钩的依旧是明天放学后我办公室做。” 吩咐完,他又单独看向喻和颂。 “回家后做题不要做到太晚,下周五比赛时间在早上,你必须从现在起调整好睡眠时间,保证早上这个时间段是你一天里精力最充沛、头脑最清醒的时间段。” 喻和颂应好。 薛舜世也不再多说,示意两人可以离开。 出了办公室,走到旋转楼梯前的岔路口,喻和颂停下脚步。 他余光瞥见已经准备往楼上走的江季烔顿了顿脚步。 在对方似乎要继续往楼上走时,喻和颂转向他,开口:“江季烔。” 幽暗的走廊里,黑发少年身形一顿。 他停在原地停了好一会,才转身,不确定地看向喻和颂。 喻和颂和他对上视线。 “谢谢。” 楼梯上少年呼吸很轻,站在黑暗中,一时半会没有回应。 直到楼梯下浅发少年忽然又问。 “另外方便问问,你用香水吗?” 几乎要隐入黑暗的少年终于出声。 “不用。” 喻和颂想了想,到底还是再问。 “那方便再问问,洗衣液用的什么牌子吗?” 这个问题似乎是有些刁钻了。 楼梯上站在黑暗里的少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 “不清楚。” 喻和颂并不意外。 毕竟如果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他也回答不出来。 “知道了,谢谢。” 喻和颂道完谢,转身离开。 走出几步,却发现身后半天不见动静。 他停下脚步,转回身仰头看去。 楼梯上仿佛被施了定身术的少年才终于有了动作,转身往楼上走去。 第14章 笑容 喻和颂回教室收拾了满满一书包的课本回家。 夜里洗过澡,将当天的作业和薛舜世布置的习题全部写完,他看了眼时间,刚过12点。 没有和前几天一样收拾书包睡觉,喻和颂又将一书包的课本拿出,继续白天的知识复习。 一直到凌晨两点,他才停下笔,收拾好书包,吞了粒助眠的药躺上床睡觉。 和往常一样从窒息的噩梦中惊醒,喻和颂撑坐起缓慢平稳呼吸后,适应过黑暗的双眼望见了窗帘缝隙间透进屋的微弱光亮。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清晨五点四十六。 和预想中大差不差。 a市的雨依旧不见停。 好在是周五,死气沉沉了几天的校园总算有了点活气。 临放学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教室里吵吵闹闹。 窦英祺平均两分钟,就要将脑袋往前凑一回。 “你们周末什么安排啊?” “出去玩儿吗?” “别写作业了,作业是永远写不完的。” “我最近人生有了新方向,你们要不要来听听?” 苗景同边埋头写作业,边抽空给予窦英祺一点嘲讽。 “是又打算去开赛车,还是打算去开娱乐公司?” “都不是,这次这个特别靠谱。” 窦英祺干脆拉了条椅子,凑到喻和颂和苗景同边上。 “你们平时会不会在视频软件上看那种小视频?” 苗景同停顿了两秒,一脸震惊看向在大庭广众之下口出狂言的窦英祺。 窦英祺见他这表情,秒反应过来迅速道。 “我是指那种非常短的,一些人记录生活碎片,一些人专门拍吃东西,或者专门拍玩游戏,甚至纯生活炫技的视频。” 苗景同埋头继续写作业。 “谁闲着没事干去看那些,你平时生活里没看够吗?” 窦英祺故作高深地摇摇头。 “小苗啊,你还是涉世太浅。人多渺小啊,活在大千世界里,你周围正在发生的占比同时间整个世界上正在发生的,连千万分之一都不到。这世上多的是你不知道的生活,并且有很多人都喜欢看和自己不一样的人生。” 苗景同瞥他一眼。 “请问这个‘很多人’?” 窦英祺立马掏出手机。 “xx视频上有数据佐证的,可不是我瞎扯,你看,这个人光吃饭,所有吃饭的视频都能有上万的播放量。” 他将手机推给苗景同,仰靠在椅背上转着椅子晃悠。 “我最近吃饭和睡前很喜欢看这些视频,看着看着,我发现了商机,这种小视频根本不占视频平台的主流,所以用专门开发给长视频的视频平台来观看非常不方便。比如我在吃饭,看到一半不想看了,还要专门放下筷子去点好几个按钮,花费几十秒甚至几分钟的时间来找我自己想要看的下一个视频。” 窦英祺凑到苗景同和喻和颂面前分析。 “在这种观看并不算方便的条件下,一个普通的吃饭视频都能有上万的人去看,那如果提供给这些视频一个极其快捷的观看平台,浏览量那不直接暴增?” 一直低头写作业的喻和颂听到这,停了笔抬头看向窦英祺。 见喻和颂看来,窦英祺瞬间两眼发光。 “你也觉得我说的非常有道理对不对,我们天才小颂?” 不等喻和颂回答,下课铃响了。 窦英祺显然只是拿这个话题充当无聊的课堂打发,一听见下课铃响,他瞬间蹿起,哼着歌将椅子拖向后排准备跑人。 喻和颂也没有主动再去接上这个话题,他和前两天一样,将书包收拾好,而后只拿了薛舜世给的习题本起身。 一起身,就见窦英祺和苗景同默契地同时停下动作,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他。 昨天也是这样。 只不过昨天喻和颂头疼得厉害,没多余精力去关心两人又在演哪一出。 今天稍微好些,喻和颂停下脚步,看向两人。 “干什么?” 第19章 苗景同和窦英祺你看我我看你。 最终苗景同作为代表,试探开口问。 “颂哥,你这两天晚上补习,是就你一个人,还是?” 窦英祺见他问得跟挠痒痒似的,一把推开他直击靶心。 “你这两天晚上是不是在跟江季烔一起上薛老师的课?” 喻和颂点头:“怎么了?” 苗景同和窦英祺难得默契。 “怎么了?!你问怎么了?!” “你俩可是一个姓喻,一个姓江。” “火拼了吗?明争还是暗斗?你赢还是他输?” 喻和颂用八个字简明扼要。 “各自做题,听课回家。” 苗景同和窦英祺一脸狐疑。 “真的假的?” “这么peace and love?” “现在江季烔应该是江家铁板钉钉的继承人了吧?江家虽然说没有颂哥家这么乱七八糟,明争暗抢的也不少,这么多年来却一个能翻出水花的都没有,全被江季烔一家摁得死死的。江季烔绝对不是什么简单角色,颂哥你可要留点心啊!” “要不要我俩给你去充当保镖?” 喻和颂拨开两位热情但纯瞎操心人士。 边往外走边随口回。 “知道了,打起来喊你们撑场。” 两人应得一个比一个认真。 “颂哥!我手机24小时开机!” “等你电话!” 被窦英祺和苗景同这么一折腾,喻和颂到教师办公室时,江季烔已经坐在薛舜世办公桌前做题。 喻和颂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刚将习题册摊开到桌上,破天荒的,身侧人竟然停下笔转过身,主动看向他。 喻和颂见状,和江季烔对上视线。 淅淅沥沥的雨砸在窗沿,不时顺着斜风入屋。 萦绕在喻和颂周遭的空气却温暖舒适。 他看到黑发少年神情认真,注视着他,薄唇中吐出干净声线。 "warmth." 喻和颂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 “什么?” 江季烔认真回答。 “洗衣液牌子。” 幽暗的办公室陷入短暂寂静,滴答滴答的雨声像黑白琴键上跳跃而出的音符。 喻和颂看着面前少年在等待的过程中逐渐紧张抿紧唇,他弯了一双桃花眼。 笑声响起在寂静的办公室。 第15章 开端 雨水交织冲刷在玻璃窗上,借着傍晚霞光,斑驳地倒映入少年弯起的桃花眼中。 办公室一瞬间变得寂静。 江季烔注视着眼前人的笑容。 雨水滴滴答答落在窗沿的声音、墙上闹钟秒针走过的声音、近到只有半壁之隔的呼吸声。 一切都在耳旁远去。 直到眼前人开口,说:“谢谢。” 少年攥了点未完全褪去的笑容,坐回到书桌前,拿过笔开始低头写习题。 微卷的浅发在额前垂落,发丝在空中轻轻飘动。 少年埋头做了两道题,似乎是见他半天没有动静,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远去的声音一瞬间回到耳畔。 雨声、钟摆声、呼吸声…… 纷乱的声音破开寂静,在耳畔逐渐清晰。 江季烔回过神,转回向桌前,拿过搭在习题册上的笔握住。 握着笔的手紧了又松,视野里排列组合的数字集体离家出走,一个个跳跃出洁白纸张。 直到“啪”的声音响起在办公室里。 “怎么总不开灯。” 薛舜世边走进办公室边问:“光线这么暗,你们做题眼睛能舒服吗?” 走到办公桌前,他先看了眼喻和颂。 见喻和颂今天状态还可以,他才抬手拿走两人面前的习题册。 看完喻和颂的习题册,薛舜世面露满意地点了点头。 下一秒他侧过脸看江季烔的习题册。 看清的瞬间,表情卡壳了一瞬。 不确定,又多看了两眼。 确定没看错,薛舜世移开面前的习题册看向江季烔。 “你今天放学有事来迟了?” 江季烔没有马上回答。 感受到身侧人视线,他下意识看去,猝然撞上喻和颂含笑的眸子。 那双瞳孔颜色很浅的眸子,在明亮的灯光下漂亮得越发分明。 江季烔轻眨眼收回视线,应薛舜世。 “没有。” 薛舜世和眼前不会说谎,但也明显不打算说实话的学生你看我我看你,最终将习题册放回到得意门生面前。 “再给你10分钟。” 得意门生点点头,接过习题本埋头开写。 薛舜世便将喻和颂晚上要做的题目先给他圈画出来,让他先写点。 离开学校还不到7点。 喻和颂在手机上搜了下“warmth”这个牌子。 是个国外小众的洗护品牌。 早上去过的商场就有售卖,喻和颂便让林叔再开去一次商场。 回到家,喻麒明正坐在客厅沙发上,依旧在看财经新闻。 听见响动,他侧过脸看了眼进门的喻和颂。 没有过多解释,只出口简单的一句。 “明早七点半。” 喻和颂应了声好,穿过客厅往餐厅走去。 餐厅空无一人。 前两天喻麒明在家中明令禁止任何人在喻和颂下周比赛前打扰到他。 喻和颂这两天乐得清闲。 吃了饭,回到房间,喻和颂从书包里拿出在商场买来的洗衣液。 他拧开洗衣液,闻了闻味道,和江季烔身上的味道很相近,但又不完全一样。 喻和颂想了想,找了条毛巾,拿着毛巾和洗衣液进浴室,将毛巾放进加了水的洗衣液里泡。 而后他洗过澡,和往常一样坐到窗前书桌写作业。 经过这几天高强度的补习和刷题,喻和颂做题的速度有很大提升。 写完所有作业和习题,还不到十二点。 短暂思索,喻和颂起身,进浴室将浸泡了几个小时的毛巾冲洗干净。 洗过的毛巾和江季烔身上的味道基本已经嗅不出差别。 泛着淡淡的,干净温暖的香气。 喻和颂将毛巾铺到枕头上,关了灯,躺下睡觉。 鼻尖萦绕着令人安心的温暖气息,可喻和颂嗅到的空气却依旧冰冷潮湿。 雨声响在耳畔。 依旧像是要淋进屋里,将喻和颂淋湿。 合了许久眼,始终生不出一星半点的困意。 不清楚过去多久,喻和颂睁开眼,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 已经是凌晨一点。 有些出神地盯了会儿手机屏幕,他最终撑坐起,打开灯,从医药箱里拿出一粒助眠的药吞下。 嗅着熟悉的气息睡下,梦境却再次下沉。 喻和颂感觉双脚踩在一片泥泞中,四周一片漆黑。 可他却在黑暗里望见了一双眼睛。 充满血丝的,眼角布满沟壑的眼睛。 从睡梦中惊坐起,喻和颂已经逐渐能在醒来的瞬间清晰区分梦境与现实。 他在床上坐了会,抬手按亮卧室灯。 刚过凌晨五点。 没了困意。 窗外雨依旧在下。 起了一身冷汗,喻和颂掀开被子下床,进浴室简单冲了个澡。 等他洗漱完,门正好被敲响。 喻和颂打开门,门外站着家中管家。 “少爷,先生让我给您送上来。” 管家递上前一个礼盒,喻和颂清楚里面是什么,没有多问接过。 等管家离开,他带上门打开礼盒。 礼盒里是一套定制的西装。 喻和颂吹干头发,换上西装下了楼。 一进餐厅,就听见喻柯云声音。 “哥,你好帅!” 喻麒明难得从报纸中抬起视线,看了他一眼,随后露出满意神色,开口。 “吃完饭就出发,今天那家老大也在,不要给我丢脸。” 大伯家老大,喻洋鸣的哥哥,喻阳城。 喻阳城比喻和颂大五岁,今年刚大学毕业。 他自高中毕业后,一直在陆陆续续接触喻氏的业务。 几个月前喻阳城大学毕业,选择继续深造同时,也开始正式接手喻氏事务。 虽说迄今为止他在喻氏尚未有一个正式的名头,但手里握有的实权却远大于公司里其他有名头的外聘人员。 在喻家同辈中,喻阳城也是其他小辈望尘莫及的存在。 老爷子膝下三子两女,除去继任本家的大伯一家外,其余四家都不住在本家。 喻和颂一家所居住的别墅开去喻氏集团大楼,车程一个多小时。 今天之所以喻麒明会提出带上喻和颂,是因为公司有一场股东大会。 大大小小的股东都需要到场,是一个绝佳的露脸机会。 几乎是喻和颂与喻麒明下车的下一秒,一辆加长林肯在他们家轿车刚停过的位置停下。 第20章 戴着白手套的司机从前门绕下,恭敬到后座打开车门。 车内率先迈下的男人看模样四十上下。 他与喻麒明在相貌上有四五分像,气质却截然不同。 男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模样儒雅,见人先笑。 跟在他身后从车上下来的青年与他几乎百分百复刻。 相似的五官,相同的气质,都戴一副金丝眼镜。 站在一起,任谁都看得出是亲父子。 先下车的男人看见了正要进门的喻和颂与喻麒明。 他面露笑容走上前。 “麒明,小颂。” 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喻和颂,男人露出欣慰的笑容。 “几个月不见,小颂越发展少年英姿了,听说下星期的国际竞赛初赛,你和江家小辈代表云晋高中参赛?” 喻和颂没有回答,注视着眼前挂着慈善笑容的男人。 忽地一道身影闯入,打破了几人间正暗流涌动的氛围。 “喻总,喻总求求您救救我们吧!” 一个男人扑跪到喻麒天跟前,沙哑的声音里满是绝望的恳求。 “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男人皮肤黝黑。 穿的是西装,西装却并不体面。 尺寸有些不合身的大,廉价的面料上细看能看到好几处磨损。 门口的动静瞬间吸引来保安。 在保安准备将男人拖走之际,喻麒天抬手轻轻挥了挥,而后一脸和善地将男人扶起。 “男儿膝下有黄金,有什么事起来慢慢说,请问您是?” 男人站起身,个头分明比喻麒天高些,却因佝偻的身形在视觉效果下矮了喻麒天一截。 他有些局部地望了四周通身贵气的几人一眼。 喻和颂站在喻麒天对面。 在男人望来时,他看到了男人布满血丝,眼尾满是沟壑的眼睛。 第16章 梦境 男人本能地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抹到一半,想到什么,他又笨拙地从西装口袋里抽出手帕,重新擦了擦额角的汗,才颤着声音开口。 “我是城南郊区那块地的包工头,当初盖的时候,你们公司王经理跟我们签了协议,说盖多少给多少,按层高算钱,就算最后楼烂了,钱也一定会结给我们,可现在城南那块地的楼都烂了有大半年了,王经理又说不算数了,说协议上写的楼高我们没达到,一分尾款也不会结给我们。” 男人说着急了,黝黑的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一开始根本就没说什么要达到多少高度,因为按照层高算钱,我这给他干的工人全都是便宜价,现在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喻麒天耐心听完男人诉求,抬手轻拍男人颤抖不已的肩膀。 “情况我清楚了,你先别激动,我会帮你问清楚。” 话落,他严厉了声开口。 “阳城,你不是说城南的所有相关工作都已经处理妥当了吗?” 一直安静站在喻麒天身后的喻阳城走上少,向喻麒天汇报道。 “我最近几个月一直在处理c市的项目,没能及时跟进城南的收尾进度,是我的失职。” 向喻麒天汇报完,喻阳城走到男人面前,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容。 “先生贵姓?” 男人声音仍打着颤。 “李。” 喻阳城闻言,摸出一张名片递给男人。 “李先生您好,没能及时处理好您的情况是我的失职,请跟我来,我们详细了解一下您的情况。” 男人有些许警惕地看了一眼面前和善的青年,见对方的确没有恶意,他才连声道谢,跟着喻阳城进了喻氏。 喻阳城前脚带着男人刚离开,喻麒天身后的助理已经十分熟练地朝喻麒天递上手帕。 喻麒天接过手帕,反复擦拭刚才拍过男人肩膀的手。 喻麒明嗤笑一声,摆足了挑衅在明面。 “接触本家事务这么多年,连这点善后的工作都做不好。” 说完便如同掰回一局般,昂首阔步地率先走进了喻氏。 喻麒天反复擦拭了几遍手,才将手帕往后递,隔着旋转门,抬眸看已经走进门里的喻麒明。 只看了一眼,他视线便落到喻麒明身侧的喻和颂身上。 停留良久,才迈开腿,走进旋转门。 · 薛舜世对喻和颂和江季烔的补习进行到周三。 因为周四他们就需要动身前往京市。 a市与京市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飞机三个小时的路程。 周三傍晚结束最后的讲课,薛舜世边擦黑板边对两人道。 “以你们现在的水平,只要状态不出问题,进入决赛没什么难度,今晚回去可以再做做题,明天到京市后,一切以放松身心为主,好好睡一觉,保证后天比赛时有一个饱满的状态。” 话说完,他想了想又叮嘱。 “学校通知过你们吧,明天不用来上课,下午1点前在机场集合,会有带队老师带你们去比赛场地附近的酒店入住。本来是我负责带队的,家里临时有点事,明后天抽不出时间了,学校给你们安排了一个专门负责带学生参加比赛的老师。” 说着,他对两人笑笑。 “在带学生参赛方面,他比我专业。” 剩到最后一天的讲题不多,喻和颂回家比平时早了不少。 进餐厅时,餐厅整整齐齐坐了三人。 卢善影最先注意到的他,温柔开口。 “小颂回来了。” 话落便起身,进厨房吩咐佣人将准备给喻和颂的那份菜端出来。 喻和颂走到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喻柯云凑近道:“哥,你今天回来真早!” 喻和颂简单应:“最后一天补习。” 喻麒明看向喻和颂。 “后天早上几点比赛?” “九点。” 喻麒明点头。 “帮你安排了私人飞机和随行营养师,明天会有专业团队带你登机入住,你不需要操心比赛之外的任何事情,比赛前一刻都不能懈怠,吃了饭回房间继续学习。” 喻和颂拿餐具的手一顿。 注意到喻和颂动作,喻麒明看向他。 “有什么问题?” · “少爷,到了。” 陈德将车停在机场入口,忍不住望了眼窗外淅淅沥沥的雨。 他想不明白,明明家里能提供少爷更便捷与舒适的前往京市的交通方式,为什么少爷要选择跟学校的队。 少爷不会解释,他也不能问。 忧心的陈德只能为少爷拉开车门,目送少爷离开。 江季烔通过安检,朝学校给的集合地走去。 快走到时,听见一声唤。 “江同学,这里!” 他抬眸望去,是一名在学校见过的年轻男教师。 男教师穿格子衬衫内搭简约白t,背着帆布书包,看模样像刚毕业的学生。 他热情跑向江季烔,主动开口自我介绍:“江同学你好,我是你们这趟比赛的带队老师梁博瑞。” 江季烔礼貌开口:“梁老师好。” 梁博瑞笑道:“还以为你和喻同学都不会来,我都已经准备好到点自己登机了,没想到你来了。” 江季烔闻言,视线扫了一圈。 没有喻和颂身影。 他缓缓垂眸,又听见梁博瑞问。 “你有需要托运的行李吗?” 江季烔应:“没有。” 梁博瑞道:“好,那我们去休息区再坐着等会,登机前四十五分钟左右停止检票,我们再等半个小时。” 江季烔应了声,和梁博瑞一起走到休息区坐下。 去京市两天一夜,江季烔只带了个随身的20寸小行李箱。 他在休息区朝向入口处的位置上坐下,收起行李箱拉杆,笔直地贴腿放着。 偌大的机场人来人往。 江季烔漆黑的眸中倒映出一道道往来身影,始终没有一道熟悉。 半个小时转瞬即逝。 听见机场响起他们乘坐航班的登机提醒,梁博瑞率先站起身。 “再晚该误机了,喻同学应该不会来了,江同学,我们走吧。” 坐得端正的少年视线依旧落在入口处。 良久,他才很轻应了一声,垂下眸起身拉上行李箱。 检票,登机,在飞机头等舱入座。 一直到舱门关闭,飞机开始在绕道上滑行。 江季烔身侧的位置都始终空着。 闹铃声响起在寂静的房间。 最多不过两秒,被一只修长的手关掉。 床上有身影坐起。 不多时,漆黑卧室大亮。 床中央黑发少年掀开被子。 准备下床时,清醒过来的脑中涌现睡梦中画面。 他动作一顿。 如同被定格般,僵坐在床边,许久不再见动静。 第17章 虚实 第二次。 第21章 江季烔坐在床边,回忆完梦中所有画面,想,这是第二次,他的梦接上了白天所发生的事情。 江季烔并不是一个多梦的人。 多数时候他都是无梦到天亮,即使夜里有梦,醒后也不会记太清楚。 至少不会像这两次的梦境一样,清晰到仿佛真实发生。 在床边坐了很久,江季烔才起身,将床上被子铺好,进浴室洗漱。 洗漱完,他进衣帽间拖出行李箱,准备开始装去京市需要带的东西。 正要将手中行李箱放倒,看着眼前习惯性拖出的与梦境中别无二致的行李箱,江季烔动作一顿。 静默片刻,他将已经拖出的行李箱放回,拿了另一个行李箱出来。 11点,在家中吃过午饭,江季烔坐上车。 司机陈叔与梦境中一样,穿的一身黑色西装。 但这并不稀奇,陈叔有一衣柜一模一样的黑色西装。 虽然下雨,路况却并不糟糕。 工作日的非早晚高峰,主干道几乎不堵,接连过了几个绿灯,到机场,江季烔看了眼时间。 12:53。 与梦境中分秒不差。 心脏很轻地跳快了一拍。 陈德打开门,江季烔才收回落在表上的视线,下了车。 他拖着行李,进机场,过安检。 在即将走到学校给的集合地点的时候,听见一声喊。 “江同学,这里!” 江季烔脚步一顿,抬眸望去。 入眼是一张与梦境中完全相同的脸。 年轻的男教师穿着格子衬衫内搭简约白t,背着帆布书包,像刚毕业的学生。 他热情跑向江季烔,主动开口自我介绍:“江同学你好,我是你们这趟比赛的带队老师梁博瑞。” 江季烔注视着眼前人,许久没有应声。 直到梁博瑞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江同学?” 江季烔微微收紧拉着行李箱拉杆的手,看着眼前人说出与梦境中相同的话。 “梁老师好。” 梁博瑞一笑,而后与江季烔梦境中一字不差的。 “还以为你和喻同学都不会来,我都已经准备好到点自己登机了,没想到你来了。” 江季烔再次沉默下来。 又听见梁博瑞问。 “你有需要托运的行李吗?” 江季烔应:“没有。” 梁博瑞道:“好,那我们去休息区再坐着等会,登机前四十五分钟左右停止检票,我们再等半个小时。” 说完他率先转身,往休息区走。 江季烔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画面与梦境逐渐重叠。 直到走出一段距离的梁博瑞反应过来身后人没跟上,转回身看向江季烔。 “江同学?还有什么问题吗?” 错开的画面撕碎梦境与现实的交织,江季烔摇了摇头,跟上梁博瑞脚步。 两人先后走到休息区坐下。 江季烔依旧选择了朝向入口处的位置。 他坐下后收起行李箱拉杆,将行李箱笔直地贴腿放着。 一系列动作完全出自本能。 等回过神,看着与梦境中款式不一样,却摆放完全一致的行李箱,他短暂失神。 一道道往来身影倒映在漆黑的眸中,伴随着时间的飞快流逝。 吵闹的机场里响起他们所搭乘航班的登机提醒,梁博瑞看了眼时间起身道。 “再晚该误机了,喻同学应该不会来了,江同学,我们走吧。” 江季烔缓缓垂下眸。 他应了声,起身拉出行李箱拉杆,刚准备和梁博瑞往检票口走,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抱歉,来晚了。” 江季烔骤然顿住身形,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小跑而来的少年乱了一头微卷浅发。 他穿着件干净的白色套头卫衣,因呼吸急促而泛红的脖颈在纯白布料间分外惹眼。 跑到两人跟前,少年漂亮的桃花眼微弯。 “赶得上吧?” 梁博瑞走在江季烔前面,离喻和颂近,率先反应过来回答。 “来得及来得及。” 而后和刚才向江季烔介绍那样,梁博瑞向喻和颂也介绍了一遍自己。 “喻同学你好,我是你们这趟比赛的带队老师梁博瑞。” 少年轻笑回应。 “梁老师好。” 梁博瑞笑笑:“没想到你和江同学都来了,时间比较着急,我们就先不多聊了,走吧,去检票排队。” 说完他转回身喊江季烔。 “江同学,走吧。” 喻和颂顺着梁博瑞的视线看向江季烔,与江季烔正撞上视线。 破天荒的,江季烔没有在与他撞上视线后马上移开视线,而是静静地注视着他,像在思考什么。 直到梁博瑞又唤了两人一声,江季烔才移开视线,走上前与他们一起往检票口走。 喻和颂是临出发改的主意。 前世的这场比赛,他全程配合喻麒明安排,从出发前往京市,到结束比赛离开,身边都始终跟随着喻麒明配给他的金牌团队。 两天一夜,他一次都没有与江季烔碰见过。 喻和颂前世对这场比赛的印象,仅有一个结果。 他和江季烔是国内获得决赛资格的五分之二。 而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比赛结果出来后,媒体大肆宣扬。 在这之前,他甚至不知道江季烔也是参赛者之一。 能被云晋高中选出去参加这场比赛的,无一例外都是各大世家中重点培养的对象。 每个人身后都配备庞大的资源。 学校组织所谓带队比赛,众所周知只是形式化走个流程。 即使买的是头等舱,住的是五星级酒店。 和各大世家自身的资源比起来,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金字塔尖之下的各大家族都不会在这样重要的比赛上让家中子嗣只是随随便便跟学校的带队,江季烔更没理由。 可他出现在了这里。 意味着前世,也是。 喻和颂通过安检,视线落到走在前方已经从检查传送带上帮他拿下了行李箱的黑发少年身上。 他走上前,江季烔将行李箱推给他。 生得本就冷淡的一张脸上不见表情。 叫人看不出情绪。 喻和颂开口说“谢谢”。 少年黑眸望来,轻轻点了点头。 什么话也没说,但站在一旁没有先走。 直到喻和颂拉上行李箱跟上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梁博瑞,黑发少年才迈开腿,走在喻和颂身后垫后。 · 梁博瑞面上从容,其实心里已经慌了有一会了。 学校在交给他这个任务时,跟他反复强调。 “不可能,他们绝对不可能跟学校的队,你就走个过场,当去京市旅个游。” 梁博瑞在云晋高中就职两年,对喻家和江家之间的纠葛已经不止是耳闻的程度。 光高二那个姓江的混不吝和高三那个姓喻的混不吝干的架,他就劝过不下五回。 其中一回脸上还挂了彩。 梁博瑞光想到就头大。 而此时此刻还有一个令梁博瑞更加头大的情况。 因为根本没料到喻和颂和江季烔会同时跟队,学校用两人身份信息订的票,是头等舱并排座位。 梁博瑞偷偷擦去额角冷汗,表面维持住完美的教师风范,与两位学生一路谈笑风生。 而后在登上飞机准备放行李时,他极其不经意对是靠过道座位的喻和颂开口。 “喻同学,老师的位置在斜后排靠窗,视野比较好,你要不要跟老师换?” 提出建议后,梁博瑞又贴心地准备搬出他想好的不会令人产生负担的完美理由——他恐高。 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却见江季烔率先停下了动作,面无表情朝他看来。 第18章 套房 梁博瑞一时间有些摸不准眼下情况。 他迎上江季烔视线,想了想问:“江同学要跟老师换位置?” 问出这个问题的梁博瑞自己也觉得很没有必要。 果不其然,他看见江季烔摇了摇头。 然而江季烔摇完头,却依旧看着他,没有要收回视线的意思。 少年一双眸黑得纯粹。 不言语将人望着,仿佛会被锁进那双眸中。 梁博瑞正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时,喻和颂的回应解决了他尴尬的困境。 “不用了,谢谢梁老师。” 几乎是喻和颂声音落下的瞬间,江季烔收回了视线,继续放起行李。 梁博瑞小小的脑袋里装满了大大的问号。 不过目前看来喻同学和江同学之间并不像学校里另外两个混不吝那样水火不容。 见两人并不像有意见的样子,他干脆也不再多问,跟两人招呼了一声便回了自己座位。 喻和颂将自己的行李箱放好,一扭头,发现早已放好行李箱的江季烔还没有入座。 第22章 和他对上视线,江季烔开口。 “你要坐靠窗吗?” 喻和颂微愣,随即很轻笑了下。 他其实无所谓坐哪。 不过为了保证今晚的睡眠不出问题,这趟旅程他不能睡觉,因此最终他接受了江季烔的好意。 “好,谢谢。” 江季烔注视着喻和颂,往后退出一步,给喻和颂让出通道。 喻和颂再次道谢,走进靠窗座位坐下。 坐好后一抬头,看见黑发少年垂着眸,眉目舒展,光倒映在他漆黑眼底,柔和了少年冷淡的面容。 这样的神情,喻和颂只在江季烔脸上看到过一次。 前世灵魂状态下,堆雪人那天晚上。 江季烔在高兴。 等少年抬眸,那一点阳光映照下才得以显现的神情变化,又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飞机进入平稳行驶后,喻和颂管空乘要了耳机,打开座位前的屏幕,随机找了部刺激眼球的恐怖片打开。 他仰靠在座位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屏幕上的血腥画面。 尖叫声与血腥画面同时刺激听觉与视觉,困意却还是不受控的如同排山倒海般涌来。 江季烔简直像粒人形安眠药。 喻和颂在困倦与清醒的拉扯间漫无边际地想,也许刚才与梁老师换座位是个正确的决定。 实在是困得厉害,喻和颂抬手将身侧遮光板稍微往上拉了一些。 阳光倾泻进视野,他又调整了下坐姿,关掉当前电影,找了部更血腥的。 一番动作下来,身侧始终安安静静。 喻和颂侧过脸看了眼。 江季烔不清楚什么时候合了眼,坐姿端正仰靠在座位上,呼吸频率规律。 见状,喻和颂不再动作,稍微往窗户方向靠了些,评估起重新挑选恐怖片的血腥刺激程度。 答案是依旧不够。 至少跟江季烔的催眠程度比起来,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喻和颂自重生以来,每天的平均睡眠时间只有三到四个小时。 精神高度紧绷下,一天里连打个盹的情况都未曾出现过。 几次无梦的短暂睡眠,都是在江季烔身边。 身体比精神先一步败下阵来。 眼皮打了几回架,最终落败地缓缓合上。 屏幕上的恐怖片还在放。 却已经无人在看。 喻和颂没了动静后不久,他身侧合着眼的人缓缓睁开眼。 黑发少年有些许僵硬地从正在播放血腥画面的屏幕快速扫过视线,有惊无险没有扫到任何血腥画面,视线顺利落到身侧人身上后,他悄然松了口气。 喻和颂整个人朝窗户方向微倾斜,脑袋靠在窗边,合着眼睡得呼吸眠浅。 江季烔安静注视着,眼前忽然不受控闪过梦境中身侧空无一人的画面。 梦境中画面与现实画面闪烁交叠。 有那么一瞬,眼前身影恍惚化作了虚影,在光下消散。 江季烔心脏没由来地抽痛了一下。 他下意识抬手,想去确认眼前人的真实。 毫无准备的,指尖触到少年微凉皮肤。 真实的、细腻的、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 江季烔骤然回神,看到自己轻触到喻和颂脸颊的手,他瞬间麻了大半边身子。 快速抽回手,视线移开一瞬。 下一秒猝不及防的,视线与不远处屏幕上被削掉半截正在往外喷血浆的脑袋撞了个正着。 江季烔浑身一僵,瞳孔有短暂失焦。 而就在他愣神的功夫,剩下那半截脑袋的眼睛也被捅出了一个血窟窿。 黑发少年停了呼吸。 良久,他僵硬地靠回到椅背上,重新把眼睛闭上了。 喻和颂是在飞机的颠簸与空乘的提醒声中醒来的。 “飞机即将降落,请各位乘客收起小桌板,关闭遮光板……” 前方屏幕上的恐怖电影还在继续。 喻和颂失神地盯着眼前血腥的画面看了会,缓缓回过神来。 他还是睡着了。 摸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见只过去小半个小时,喻和颂松了口气。 他侧过脸看了眼,发现江季烔还在睡,于是放轻动作调整了下坐姿,继续看恐怖片提神。 等到飞机落地,喻和颂才关掉电影,将耳机归还给空乘。 飞机抵达经京市是下午四点多。 京市没有下雨。 喻和颂见到了重生以来头一回的大太阳。 飞机停稳后,机舱内瞬间变得吵闹。 喻和颂再向外看去时,看到江季烔已经睁开了眼睛。 明亮阳光下,黑发少年一张脸苍白得分明。 正当喻和颂以为江季烔是不是晕机时,似乎是察觉到他视线,黑发少年朝他看来。 喻和颂感觉到江季烔的视线在他脸颊上停留了一瞬,而后那张苍白的脸瞬间有了颜色。 甚至似乎比平日里还要红些。 ? 空乘开始提醒乘客陆续下机。 喻和颂没再多想,起了身。 下飞机的瞬间,扑面而来的寒凉席卷全身。 京市已经入了秋。 和a市短暂袭来的冷空气不同,京市到处都已经是秋天的样子。 窗外泛黄的枝叶、吸入鼻腔干冷的空气、来往行人加长的衣服。 梁博瑞走在两人前头打了个冷颤,小声嘀咕了句“京市真冷啊”,而后对两人道:“酒店已经派司机来接了,在到达层c出口,我们直接过去就行。” 说完,他找着路标领着两人往c出口走,又问:“你们饿了吗?” 喻和颂和江季烔一致摇了摇头。 梁博瑞笑道:“那行,我们等到了酒店放下行李后再去吃饭,比赛地点离机场还是有点远的,酒店定在比赛场地对面,这里开车过去路况通畅的话,保底也要一个半小时。” 话都说到这了,他干脆把今明两天的行程安排也一并说了。 “薛老师叮嘱过我,你们今天的首要任务就是保证身心放松,晚上早睡,明天早起。所以吃过晚饭后你们可以自行安排时间,我会在明天早上七点半准时去叫你们,带你们吃早饭,过一遍考前需要准备的物品,然后送你们去考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喻和颂和江季烔再次摇头。 梁博瑞露出欣慰笑容,忽然感觉这趟完全在意料外的带队之行也许并不会像想象中一样形势严峻困难重重。 三人到达c出口,找到司机提供的停车点。 上了车,车开下高架。 阳光铺撒进车内。 喻和颂坐在窗边,注视着窗外飞逝而过的街景。 他前世来过很多次京市。 可以说一年里至少有十分之一的时间在京市出差。 可要他说京市有什么景观,有什么美食,哪条街最有特色,哪个季节最适合来,他通通说不出。 他能说出的只有京市哪个地段最有发展潜能,几座中心办公大厦处在什么地方。 他前世成年后的每一天,都这样步履匆忙。 梁博瑞坐在前头副驾驶座上,正在埋头疯狂和薛舜世对接信息。 偶然间抬头看了眼后视镜,正好看见注视着窗外景色的喻和颂。 他下意识开口。 “酒店在中央大街附近,中央大街周围一圈晚上很热闹,吃了饭你们如果想饭后散步,可以去那附近逛逛。” 江季烔闻言侧过脸,看向和他之间隔了一个座位的喻和颂。 后座的车窗降下一小截,风顺着缝隙灌入,吹散少年浅发。 白炽灯下近浅灰的冷色头发,在阳光下有了温度。 可那双浅色的眸倒映入窗外夕阳,却连光也染不进温度。 少年视线落得很远,远到仿佛在看极其遥远的东西。 以至于连同他本身,似乎也要跟着飘远。 那种熟悉的,眼前人仿佛即将消散的感觉再次在江季烔心头涌现。 他垂在身侧的手轻蜷,缓缓包住不久前曾真实触到过眼前人存在的指腹。 车开到酒店时,天边已经昏黄一片。 大堂经理早早等在门口。 载着几人的车一到,便有专业人员推着行李推车,训练有素地将几人的行李从后备箱拿下装上推车。 大堂经理笑容满面迎上,领着几人到vip休息处。 “各位喝口茶水,吃点点心,将身份证交给我,稍等片刻即可。” 梁博瑞一下飞机就十分有先见之明地要走了喻和颂和江季烔的身份证统一保管。 他将三人的身份证一并交给大堂经理。 经理微笑鞠躬离开。 梁博瑞趁机问两人。 “你们晚饭想吃什么?我看过了,这家酒店中餐厅和西餐厅都有,如果想快速解决晚餐,我们可以在酒店吃,如果想吃点当地特色的美食,我建议到中央大街附近。” 第23章 话说完,他忽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两位是一个比一个金尊玉贵的少爷。 也许长这么大连路边小店都没进过,中央大街附近餐饮的卫生情况显然是个不小的问题。 他刚想改口说就在酒店吃吧,已经帮几人办理好入住的大堂经理恰好返回。 “请收好房卡和身份证,这是您的身份证和您的大床房房卡,这是另外两位先生的身份证和他们的套房房卡。” 梁博瑞接过,留下了自己的身份证和房卡,将另外的身份证和房卡递给对面两人。 “你们的套房……” 话到一半,梁博瑞猛地反应过来。 什么房??? 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房卡。 房卡一共三张,但房间只有两间。 一间他的大床房,一间套房。 套……房…… 到底是哪个人才给这俩一个姓喻的一个姓江的订的并排机票和一间套房啊!!! 第19章 身后 梁博瑞现在的心情就是想逃。 非常想逃。 飞机好歹能换座位,房间…… 一间套房和一间大床房,就是把他们三个排列组合出花来,都排不出一个好搭配。 他的内心在疯狂咆哮,面上依旧维持着处变不惊的教师风范,微笑询问大堂经理。 “请问还有多的房间吗?” 大堂经理也回以微笑。 “抱歉先生,我们酒店所有房间都需要提前一周预定,我们会根据顾客提供信息,为每位顾客定制专属的房间布置,所以是不提供当日订房的。” 梁博瑞的微笑险些卡在脸上。 直到大堂经理再次开口。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之前订房的先生特地叮嘱过,这两位是明天待考的考生,让我们挑选适合考生居住的房间,让考生有一种回家般的感觉。” 听完这层解释,梁博瑞内心的咆哮声稍微小了些。 套房的确比起普通的房间日常设施要充足许多。 想了想他又问大堂经理:“是两室一厅的配置吗?” 大堂经理点头应:“是的,先生。” 梁博瑞决定不自己纠结了,他干脆直接问对面的两位学生。 “一间套房,两个房间,你们可以吗?” 江季烔坐在他正对面,因此他先看了江季烔一眼。 黑发少年似乎在出神。 少年半垂眸,视线像是落在房卡上,又像是飘在虚空中。 梁博瑞发现了,今天一整天江季烔的状态都十分古怪。 但又说不上来怪在哪里。 他在学校里只和江季烔接触过几次,不好下定论,于是又看向喻和颂。 喻和颂正好朝他看来,两人撞上视线。 少年笑了下,抬手接下身份证和房卡,回应:“我没问题。” 梁博瑞这才又重新看向江季烔。 黑发少年似乎还在出神。 梁博瑞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江同学?” 少年回过神来,抬眸看向他。 梁博瑞以为他不愿意,提议。 “如果有异议的话,老师可以跟你……” 话才说到一半,江季烔已经抬手,拿走了他手中剩下的身份证和房卡。 “没问题。” 少年声音压得有些低,眸也垂着。 梁博瑞看着感觉不像没问题的样子。 他想了想还是再次开口:“江同学,有任何问题老师都可以协助解决,无需羞于表达。” 他这话落下,却见江季烔没有抬眸看他,而是迅速侧过脸看向坐在一旁的喻和颂。 梁博瑞一脸困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喻和颂。 酒店大堂水晶灯闪烁,玻璃窗外晚霞映照。 梁博瑞看过去的瞬间,人类对美丽事物原始的欣赏令他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喻和颂完全就是艺术品的存在。 少年看着似乎是已经准备起身了,又因为他们这边的动静,半靠在沙发扶手上停了动作。 水晶灯将那张瑰丽的脸映照得如同宝石般耀眼。 桃花眼微微一弯,看人自带两分似笑非笑的漫不经心。 他就那样注视着朝他看去的黑发少年。 然后梁博瑞猝不及防的,听到一声格外认真的重复。 “没问题。” 梁博瑞这回是实实在在听出来没问题了。 他收回视线笑笑起身:“没问题那就太好了!走吧,我们上楼放行李,然后下楼吃饭。” 话说完站起身,又想起来在哪吃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梁博瑞再次开口:“晚饭的话,我们干脆就在……” 刚想说就在酒店解决,忽然听见喻和颂声音。 “我投中央大街一票。” 梁博瑞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两秒,随即面露惊喜,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不瞒你们说,老师大学和研究生都是在京大读的,中央大街的特色美食真的非常地道,尤其是那条街上的老字号烤鸭,我上学的时候每个月都要和同学去吃一次。” 一通说完,他才发现江季烔还没有表态,他又看向江季烔。 这一次不等他开口,江季烔率先出声。 “没问题。” 话音刚落,梁博瑞冷不丁听见一声笑。 他看去,看到了正笑着的喻和颂。 一扭头,发现江季烔也看向了喻和颂。 落日余晖映在少年黑眸中。 梁博瑞总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 说不上来,他干脆不想了,开口接下话茬。 “好,那我们晚上就去中央大街吃晚饭,现在上楼收拾收拾,20分钟后在这里集合,可以?” 得到回应,梁博瑞领着两人,在大堂经理的带领下,往电梯厅走去。 三人的行李已经被酒店工作人员送去各自房间。 套房和大床房不在一层,梁博瑞比两人先两层下电梯。 下电梯前,梁博瑞跟两人拉了个群,晃晃手机示意他们注意手机消息。 两人又往上坐了两层电梯,而后在酒店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找到位于楼层尽头的房间。 门打开,屋内陈设的确像大堂经理所说的那样,一看就是经过专门布置的。 两人的行李被放在入门玄关的置物处,玄关直通客厅,客厅布置简单温馨,到处摆放着学生的用具和适读书籍。 带上身后门隔绝掉酒店走廊,单看眼前,完全像个三口之家。 喻和颂在玄关换了鞋,拉上行李往屋里走。 两间房分布在客厅两侧,一间朝南,一间朝北。 喻和颂还在看时,江季烔已经选了朝北的房间。 喻和颂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拉着行李箱进了朝南的房间。 天边的夕阳已经有些落了。 屋内昏暗。 喻和颂打开灯,将行李里的重要物品拿出,放到房间桌上。 只住一夜,没有多少需要收拾的东西。 最多五分钟,喻和颂便收拾好,出到客厅等待。 等了会,不见江季烔房间有动静,但也不见江季烔出来。 不太像江季烔的做事风格。 前世不论是在生意场上,还是后来喻和颂以灵魂状态跟在江季烔身边,江季烔都是个高效的人。 喻和颂想了想江季烔带来的行李箱尺寸,怎么都不需要这么久。 他没有催促,坐在沙发上眺望酒店外京市的傍晚。 直到口袋里手机震了震。 梁博瑞往群里发了消息。 【你们好了吗?老师准备下楼了,在酒店大堂等你们。】 喻和颂往群里回了句【马上】。 抬头看江季烔房间,依旧没有动静。 他终于起身,往江季烔房间方向走去。 走到门口,他抬手敲了敲门。 敲门声落下后有一会,房间里才响起脚步声。 听脚步有些乱,不是靠近门口,反倒往反方向走去。 而后又过了小半分钟,房门才朝内打开。 屋内昏暗,少年脸上挂了点水珠,额前碎发被打湿些许。 看着像刚洗了把脸。 喻和颂视线一扫而过他身后,房间里的行李箱还好端端立着,屋里也不见摆出任何东西。 喻和颂视线落回到眼前人脸上。 没说什么,往后退出一步开口。 “梁老师在群里发消息了,说他已经下去了。” 江季烔应了声好。 往出迈了一步,又不知想到什么,退回到屋里打开行李箱,拿了件外套出来。 他没有将外套穿上,而是挂在臂弯间,走出门,对喻和颂说:“走吧。” 两人乘电梯下楼,一路安静。 喻和颂发现今天几次江季烔和他走在一起,都总落后他小半步。 小半步的距离,不至于他说话身后听不见,又能将他周遭动向尽数收入眼中。 第24章 喻和颂站在电梯箱里正借着电梯门打量两人的站位,门打开,刚好见一名父亲带着孩子进来。 一大一小进电梯站定。 喻和颂仔细一看,父女二人的站位跟此刻他和江季烔的站位如出一辙。 喻和颂碰了碰唇。 视线借着电梯门落到身后黑发少年脸上一瞬,又最终缓缓移开了。 电梯到达一楼,喻和颂等着父女二人先走出电梯,才紧跟其后迈出。 走出几步,见江季烔仍缀在身后,喻和颂终于开口。 “江季烔。” 余光瞥见身后少年脚步一顿。 小半步的距离缩减,少年走到他身侧,看向他。 江季烔高了他小半个头。 喻和颂轻掀眼帘,看他。 “总走我后面做什么?” 少年看着有些反应不及。 他注视着喻和颂,一时没应声。 喻和颂见状,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走出两步,身后人跟了上来。 倒是不再小半步地缀在喻和颂身后了。 变得时快时慢,一会慢于喻和颂,一会又超过喻和颂。 像不会走路了。 两人走到大堂中央,刚要往vip休息处走,注意着周遭动向的梁博瑞已经先一步看到他们,朝他们快步走来。 “都饿了吧?我们快走吧,路上看看想吃什么,那一片老板我都熟,我给老板打电话让他们先把菜做上。” 说话间几人出了酒店。 梁博瑞左右各看了两眼,不确定道。 “没来过这家酒店,有点摸不准这里的方向,我看看,应该是往左边走吧?” 念叨完,他最终还是拿出手机。 “算了,还是看看地图吧。” 查好地图,梁博瑞庆幸道。 “还好看了眼地图,是往右走,同学们,走吧!” 说完手机往兜里一揣,扭头去找喻和颂和江季烔,却只看见了喻和颂一人。 他一懵。 “江同学人呢?” 就见喻和颂一脸忍笑,抬了抬下巴。 梁博瑞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发现江季烔已经一个人往左闷头走出二里地了。 眼见着都要过红绿灯了,梁博瑞连忙大喊。 “江同学!走错方向了!不是那里!快回来!反了!” 闷头走出二里地的遥远背影身形一顿。 好一会,才转回身,面无表情从两人面前走过。 很仔细看,才能看见他耳根染了点红。 第20章 失眠 鉴于喻和颂和江季烔明天要考试,梁博瑞没敢带两人去吃偏油腻的烤鸭。 挑挑选选,最终选了一家口味偏清淡的本地特色菜。 几乎是进店的瞬间,梁博瑞敢肯定,这两位少爷以前一定没进过这样的路边小店。 京市不论任何季节都不缺前来旅游的人。 中央大街又临近附近几所高校,入夜后几乎整条街的店都座无虚席。 三人到店时,店里只剩几个面朝大街的靠窗座位。 店里拥挤,梁博瑞一时也顾不上安排座位,三人按进店顺序排排坐下。 梁博瑞坐最里侧,喻和颂坐中间,江季烔坐最外侧。 在一片喧闹中点完餐,梁博瑞一抬头,就看见两位少爷各有各的“一看就是第一次来”。 喻和颂在安静打量四周。 窗外过路行人、身后叽叽喳喳笑声一片的旅客、奔波在拥挤人群中满头大汗的服务员…… 而江季烔,在一众歪七扭八的坐姿中,他坐得简直笔直得惹眼。 少年脊背挺直,端端正正坐在狭窄的桌前,垂眸盯着面前的碗筷看。 盯了好一会,他抽了两张纸,将面前的碗和筷子全部细致地擦了两遍,才停下动作。 将用过的纸巾折叠整齐丢进垃圾桶,少年又再次端坐好。 似乎是发了会呆,他视线又缓缓落到身侧人面前的碗筷上。 盯着看了会,一抬眸,猝然跟不知什么时候从窗外收回视线的喻和颂撞上视线。 喻和颂好整以暇看他。 静默片刻,江季烔开口问:“需要帮忙吗?” 喻和颂眼底攥着点笑,反问他:“帮什么忙?” 江季烔视线又再次落到他面前的碗筷上,客观评价。 “不太干净。” 喻和颂没有马上回应。 直到江季烔再次看向他,眼底满是认真,他才将面前碗筷推过去,开口:“谢谢。” 江季烔很轻应了句“不客气”。 端走喻和颂推出的碗筷,再次抽了两张纸细致地擦起来。 窗外街灯映在黑发少年脸上。 喻和颂没有马上收回视线。 他静静注视着江季烔,发现少时的江季烔虽然和成人后一样几乎没有多少表情变化,情绪却相较成人后容易察觉不少。 昏黄的灯光映在少年舒展的眉宇间。 他又在高兴。 梁博瑞坐在一旁,将两人间的互动尽数收入眼中,得出两点结论。 1.这两位学生之间的关系,绝对不像外界传的那样水火不容。 2.江季烔绝对有严重洁癖。 正这么想着,恰好与帮喻和颂擦好碗筷的江季烔撞上视线。 梁博瑞连忙抽了两张纸道:“老师不用帮忙,老师自己擦。” 黑发少年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什么也没说,点头收回了视线。 小炒上得快,吃得也快。 吃完见时间还早,梁博瑞又带两人在中央大街逛了一圈,权当消食。 回到酒店已经是夜里八点。 梁博瑞与两人再次过了一遍明天的流程安排,才与两人告别分开。 梁博瑞一走,电梯内瞬间安静下来。 喻和颂面朝着电梯门,视线缓缓落到挂在江季烔臂弯间的外套上。 今晚的京市不算太冷,中央大街人又多。 江季烔带出去的外套在臂弯上挂了一晚,原模原样地带了回来。 喻和颂视线又落到江季烔身上。 江季烔身上已经穿了一件外套。 叮—— 电梯门到达楼层打开。 喻和颂收回视线。 两人前后出了电梯,回到套房,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 喻和颂进门后拿上睡衣,径直进了浴室洗澡。 洗完澡已经是夜里九点。 他擦着头发,从行李箱里翻出带来的助眠药物。 药是家庭医生控量给开的,一瓶本就不多,如今已经见了底。 喻和颂近一周每天控制在凌晨两点左右入睡,醒的时间却一天比一天早。 他来前咨询过医生,医生说偶尔一次特殊情况可以加大药量。 但药量一旦加大,随之而来的负面影响也显而易见。 回归正常药量以后,药效会大幅度减弱。 更何况,也不能一直借助药物睡觉。 喻和颂在行李箱前蹲了会,拿着药起了身。 将药瓶放到房间床头柜前,他拿上水杯出门接水。 客厅亮着灯,是两人刚进屋时开的。 喻和颂绕到厨房的饮水机前。 将杯子放到饮水机下,刚打开水,听见身后响起开门声。 他转身,看到同样洗过澡的江季烔手里握着水杯,正从房间走出。 和喻和颂洗过澡只是简单将头发擦得不滴水不同,江季烔一头黑发吹得蓬松无比。 感觉把那颗脑袋扒拉到面前拨拨,都不一定能拨出一根湿头发来。 黑发少年走到客厅,猝然与厨房里的喻和颂撞上视线,脚步微顿。 停顿片刻后,他还是继续走向厨房,端着杯子,站到喻和颂身后排队等接水。 几乎是江季烔靠近的瞬间,喻和颂又嗅到熟悉的令人身心放松的香气。 与白天有些许不同。 应该是刚洗完澡的缘故,淡淡的温暖香气间,混进了些许清爽的皂香。 气味变了,催眠的功效却一点没减。 江季烔只在喻和颂身后站了一会,喻和颂眼皮便沉了下来。 喻和颂有些失神,忽地听见一声。 “水。” 猝然回过神来,发现饮水机流下的水已经溢出了杯子。 喻和颂抬手去关,恰好身后人也伸手来关。 两人的手碰到一瞬。 一凉一热。 身后人几乎是瞬间抽回手。 喻和颂也愣了下。 等回过神时,江季烔已经再次抬手把饮水机关了。 水流声停止。 厨房安静片刻,忽地响起远去的脚步声。 喻和颂扭头,就见江季烔端着空杯子转身离开。 他疑惑出声:“你不接水了?” 离开的背影一顿。 在原地停了会,又转回身,回到喻和颂身后继续排队。 喻和颂一时半会也没有要让开的意思,掀着眼帘静静注视着身后少年。 第25章 黑发少年握着水杯的手在杯壁上轻轻摩挲。 良久抬眸,与喻和颂对上视线。 喻和颂望入那双纯粹干净的黑眸。 温暖的香气逐渐将他包裹。 在越发汹涌的困意翻滚下,他最终开口。 “江季烔。” 第21章 答案 江季烔安静注视着喻和颂,耐心等待喻和颂后话。 喻和颂却半晌没了声。 良久,他轻舒一口气,说:“能给我一件你的衣服吗?” 江季烔一怔。 他整个人一瞬间仿佛静止,许久不见反应。 喻和颂见状,道:“如果冒犯到你了,当我没……” “说”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听见江季烔回应。 “没有。” 而后马上付诸行动,握着他的空水杯又转身走了。 “我去拿。” 喻和颂看着江季烔走出厨房,忽然又调转回来,表情认真问他。 “要什么衣服?” “都行。” 黑发少年轻点头,又转身走了。 喻和颂拿上水杯走出厨房,正好江季烔拿完衣服从卧室出来。 他垂眸看了眼,是一件外套。 不是出门吃晚饭时带出去的那件防风外套,而是一件柔软的棉质外套。 喻和颂道谢接过。 见江季烔拿着水杯又进了厨房,才转身回了卧室。 他带上门,将水杯放到床头柜上,拿着江季烔的外套在床边坐下。 垂眸看着手里的外套,喻和颂承认他有点剑走偏锋。 不过一靠近江季烔就困这件事本身就无法用常理解释,试试总比不试好。 他将外套叠好放到床头,抬手拿过床头柜上的药瓶。 思考着吃多少剂量,视线又缓缓落到枕头边的外套上。 停驻半晌,他看了眼时间。 还不到十点。 思索片刻,喻和颂放下药瓶起身,进浴室吹头发。 吹干头发,他回到卧室,关了灯直接躺下。 嗅着枕边淡淡的温暖香气,喻和颂其实并没抱多少希望。 他合上眼,想着明天的考题和接下来的计划。 不清楚什么时候入的眠,再睁眼,是听见闹铃声响。 初升的阳光撒在床尾。 床上人从被子里伸出劲瘦白皙的手。 摸索到手机,关掉闹铃。 喻和颂半掀开眼帘,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会,才从睡梦中完全醒神。 看着手机上早上六点的时间,喻和颂有些许愣怔。 他微侧了下脸,发现垫在脑袋下的枕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江季烔的外套。 他几乎是大半张脸都埋在江季烔的外套里。 这个认知让喻和颂耳根微烧。 他迅速撑坐起,动作间明显感觉到浑身轻盈,头脑清醒。 身体给予了喻和颂最直观的反馈。 他的的确确是从昨晚九点多,一夜无梦地睡到了早上六点。 鼻前还似有若无地萦绕着温暖的香气。 喻和颂垂眸盯着枕头边上的外套看了许久,又侧过脸,看窗外重生后便没在a市见过的太阳。 考试一切正常。 结束是中午十一点。 梁博瑞领着两人去吃了个午饭。 因为订好了下午三点半回a市的飞机,三人吃完饭便回了酒店,各自收拾行李准备去机场。 喻和颂将房间里所有个人物品收拾好,视线落到床上已经叠好的外套上。 思索良久,他空着手转身出了门。 穿过客厅,走到江季烔房间紧闭的房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最多三秒,门朝内打开。 喻和颂与屋里的黑发少年对上视线。 见对方在等自己开口,他开门见山:“谢谢你昨晚借的外套。” 江季烔应:“不用谢。” 喻和颂又和他对视了会,说出专门过来的原因。 “外套,能下周上学再还你吗?” 屋内人倏地没了动静。 像昨晚一样,仿佛停了机。 喻和颂见状,刚要再开口,江季烔反应比昨晚快,在他开口前应。 “好。” 京市阳光很好。 午后阳光洒满套间,将两人笼罩在光亮里。 喻和颂再次道谢,离开前说。 “欠你个人情。” 他看到江季烔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很轻应了一声,缓缓垂下了眸。 飞机到a市已经入夜。 喻和颂回到家,正好碰上卢善影和喻柯云送家教老师离开。 见到喻和颂,喻柯云的声音瞬间在门口响起。 “哥,你回来了!” 卢善影就势帮喻和颂从玄关的鞋柜里拿了要换的拖鞋,温柔问喻和颂。 “吃过晚饭了吗?我让阿姨在厨房里留了菜。” 喻和颂将在京市机场随手买的礼物递给两人,笑应。 “还没,谢谢影姨。” 喻柯云接过礼物,一脸惊喜。 “哥你真好!” 喻和颂换上拖鞋走进客厅,看见喻麒明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文件。 喻麒明极少在一楼处理文件,俨然是在等人。 喻和颂一走近,便见他抬头。 威严声音响起。 “你们学校说这次京市的带队老师不是薛舜世。” 喻和颂出发去京市前拒绝了喻麒明安排的私人飞机和金牌团队,用的是薛老师带队的理由。 他面不改色应:“薛老师有事,临时更改了带队老师,没有提前通知。” 喻麒明视线落在喻和颂身上。 喻和颂坦然与他对视,片刻后听见喻麒明开口。 “去吃饭,明天开始家教课程继续,月底本家那位生日前的学校模拟考试不能出错。” 喻和颂应了声,穿过客厅进了餐厅。 吃过饭,回房间收拾好行李,夜已深。 喻和颂简单洗了个澡,将头发吹干,回到卧室走到床边坐下,看着从行李箱里收拾出被他放到枕边的外套。 窗外响着半个多月来一直未曾停过的滴滴答答的雨声,空气潮湿得仿佛要将世间万物都浸湿。 带回来的外套上,熟悉的温暖香气已经比昨晚淡去许多。 但躺下后,将衣服放在枕头边上,依旧能清晰嗅到。 喻和颂关了灯,躺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嗅着萦绕在鼻尖的温暖香气,有些许出神。 以至于他根本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合的眼,又是什么时候不再能听见窗外恼人的雨声。 只清楚一睁眼,又是早上的闹铃声响。 有别于京市睁眼即是铺满大地的温暖阳光,a市的清晨一片阴霾。 可喻和颂依旧,睡了一夜好觉。 他从床上撑坐起,垂眸盯着枕边的外套看了会,才抬手打开卧室灯,掀开被子下床。 月底是云晋高中学期初第一次月考。 云晋高中开学的摸底考试不会公布成绩,但月考的成绩会在出分的第一时间发送到每位考生与家长的邮箱。 虽说对于云晋高中的多数学生而言,成绩公布与否都不影响家长知道成绩。 但公布意味着完全透明,不公布还有隐瞒余地。 开学摸底考时喻和颂刚重生,考成什么样他自己心里有数。 喻麒明没有过问,说明薛老师帮他隐瞒了真实成绩。 月考需要公开排名,不可能再有人帮他隐瞒。 至少目前,他还不能让这一大家子发现异常。 喻麒明给喻和颂安排的私教课从来都满得没有一丝喘息余地。 早上7点到夜里10点。 除了早中晚三餐,只余睡觉时间。 倒是合了喻和颂的意。 大量紧凑的课程安排是知识摄取的最快途径,喻柯云也不会在喻麒明给他安排的时间里胆大包天来干扰他。 结束周日晚上的课程,喻和颂回到卧室洗完澡,已经是夜里十一点。 从京市回来后,他再没吃过助眠药物,每天夜里也都是无梦到天亮。 喻和颂吹干头发,和前几天一样关了灯径直躺上床。 枕边的外套已经几乎嗅不到温暖的香气。 喻和颂每天夜里睡深了以后都会睡到外套上。 昨天晚上外套上还能嗅到些许温暖的香气,今晚已经彻底被他发间洗发露的味道取代。 喻和颂躺着合了半晌眼,丝毫不见困意。 过去很久依旧不见困意,喻和颂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 发现已经夜里两点。 在手机屏幕的灯光映照下,他视线落到枕边只剩下他身上气息的外套上。 失去它主人气息的外套像特效药失去了核心药材,变得无用且普通。 喻和颂注视着面前失去江季烔烙印的外套,陷入了漫长的沉思。 第22章 心跳 第26章 “你有没有发现?” 苗景同正在饮水机前接水,被忽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手一抖,水杯里的热水在杯中晃了一圈。 好在没溅出到手上,他一扭头,看见窦英祺正鬼鬼祟祟在他身后探头,拳头瞬间硬了。 “你最好是有事……” 窦英祺走到他边上,发言。 “今天我们小颂有点不太对劲。” 见是正经话题,苗景同也不骂他了,关了热水应:“发现了,但是颂哥是今天才开始不对劲的吗?我开学的时候不是就跟你说过。” “不不不,”窦英祺迅速否定道,“不是一个不对劲,今天的不对劲,和之前的不对劲不一样。” 苗景同盖上水杯,瞥一眼说绕口令的窦英祺,边往教室走边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你别去乱问颂哥,他上周刚参加完比赛,如果是比赛失利了,你一通乱问无异于伤口上撒盐。” 窦英祺跟上苗景同往教室走,摸着下巴摇了摇脑袋:“不,我的直觉告诉我,不是和比赛有关的事,我们小颂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烦恼气息,让我感觉无比熟悉。” 快走到教室时,他灵光乍现。 “我知道了!” 苗景同停下脚步,一脸我听你编地看向他。 就听见窦英祺说:“我说怎么这么熟悉,那分明就是遇到感情问题的苦恼!” ??? …… 苗景同一个字也不信,抛下大傻个兀自进了教室。 大课间。 下雨天不用出操,教室里吵吵闹闹的。 喻和颂坐在靠窗座位上,正靠着椅背合着眼。 苗景同清楚他没睡。 喻和颂这学期一直是这个状态,休息时间多数时候都在闭目养神,但只要身旁有一点动静,就会迅速睁开眼睛。 尽管知道喻和颂没睡,苗景同走近时仍是放轻了脚步。 然而都没等坐下,身后人跟炮仗似的“砰”一下砸在他和喻和颂后方的座位上,开口就喊:“颂啊!小颂!” 喻和颂慢悠悠睁开眼,转身看窦英祺。 窦英祺张嘴就来。 “你谈恋爱了吗?” 苗景同被他的大胆发言吓得一脚绊在凳子上,险些现场表演一个磕头。 喻和颂:? “为什么这么问?”他问窦英祺。 窦英祺江湖骗子般发言。 “直觉。” 喻和颂回以应付江湖骗子的笑容,转回身继续闭目养神。 闭了会,他又重新睁开眼,悠悠看向窦英祺。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直觉?” 窦英祺双眸一亮,朝苗景同给了个“你看我就说吧”的眼神。 苗景同一脸惊讶地握着水杯坐下,也跟着看向喻和颂。 窦英祺开始侃侃而谈。 “以你的智商,学习相关的事不会让你露出困惑的表情,只会让你露出思考的表情,今天一早上你却频频出神,偶尔还会露出极其少见的困惑表情,反向推理一下,从小到大有什么事是难住过你的?几乎没有,只有感情,你从来没有接触过。” 听见窦英祺这长篇大论,苗景同一脸惊诧地看向窦英祺,惊讶程度完全不亚于看到一个不学无术的学渣一夜逆袭成学霸。 喻和颂面露思索。 虽然窦英祺说的不算对,但也不完全错。 术业有专攻,感情方面的事,窦英祺的确会比他擅长。 于是他开口问:“什么样的情况下,一个人的气息,会变得特殊?” 窦英祺不假思索。 “你喜欢他。” 喻和颂和窦英祺对视两秒,又缓缓转了回去。 他好歹一个快三十的成年男人,不至于连喜不喜欢这点小事都弄不清楚。 尽管他前世并没有感情经历。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窦英祺似乎并不这么认为,他凑上前。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喻和颂充耳不闻。 窦英祺也不放弃。 “有没有和她近距离接触过?近到能听到彼此心跳。直视她,你看你心跳加不加速,跳得越快,越完蛋。” 话音刚落,上课预备铃正好响起。 喻和颂没接窦英祺的茬,睁开眼起了身。 下节体育课,教室里的人一窝蜂往外涌。 因为是下雨天,原本应该分散开在室内外的体育课,全部集中在了室内体育馆。 三人刚进到体育馆,喻和颂就听见窦英祺声音。 “哦吼,我们这节课跟十班撞在一起了。” 喻和颂一抬眸,正好看见从对面侧门走进的江季烔。 江季烔身后跟了不少人,看着应该都是他的同班同学。 两拨人隔着体育馆,在遥遥相望的瞬间,心照不宣地恨不能跟对方隔出一条银河岔开走。 就像学校不会将喻和颂与窦英祺苗景同分开,十班的人员集中也自然有名头。 两拨人隔着体育馆无声互呛。 喻和颂与江季烔的视线在体育馆中央相交,谁也没有马上错开。 直到上课铃响,体育老师的哨声在体育馆内响彻。 刚对对面比划完一套国际优美语言的窦英祺走到喻和颂身侧,忽然问:“小颂,你上周末跟江季烔一块参加的比赛会出分吗?” “不会。” “那名次呢?” “只有入围决赛名单。” 窦英祺颇为遗憾道。 “可惜了,少了一个打脸对面的机会。” 喻和颂没有出声打破他美好的幻想。 开学后接连下了大半个月雨,原本的体育课程安排被搅得稀碎。 让学生绕体育馆室内操场跑了两圈,体育老师吹了声口哨道:“这节课还是练排球,轮到学号是10的同学去拿排球。” 顿时唏嘘声一片。 云晋高中每个学期会给每个班三项体育项目,学期末只需要三项里合格一项,体育成绩就算达标。 下雨的缘故,这学期的三项体育项目目前只有排球能在室内进行。 “学号10的同学是哪位?” 喻和颂举手,主动朝器材室走去。 器材室在体育馆一楼角落。 排球都是装好在推车里摆放在器材室,要取并不费劲。 喻和颂进到器材室,绕过摆放在外圈的一众体育器材,找到了整齐贴墙摆放的几车排球。 他手刚搭上一辆推车,忽地听见喧闹的体育馆安静了下来,而后身后响起脚步声。 喻和颂转身,正好看见江季烔走进器材室。 难怪体育馆安静下来。 这会估计都在倒吸冷气。 喻和颂看着江季烔走到装篮球的推车前。 十班这学期的项目之一是篮球。 江季烔没有马上推车离开,而是停下动作,也看向喻和颂。 寂静的器材室,淅淅沥沥的雨滴滴答答落在窗沿。 在一片静谧之中,喻和颂脑中说不清缘由地闪过窦英祺的话。 ——有没有和他近距离接触过?近到能听到彼此心跳。 见江季烔久久不像要出去的样子,喻和颂松了握住推车的手,走向江季烔。 江季烔站在原地,注视着喻和颂朝他走去。 距离拉近。 三步、两步、一步…… 喻和颂始终没有停下脚步,直到近乎足尖相抵。 感觉到江季烔滚烫的呼吸扫到耳廓,喻和颂抬眸,看向面前高了他小半个脑袋的黑发少年。 江季烔也在看他。 喻和颂在那双乌黑的眸子里,清晰看到了自己完完整整的倒影。 而后他听见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咚。 咚咚。 咚咚咚。 逐渐加快,快到近乎同步上窗外雨点的频率。 不是他自己的。 是江季烔的心跳声。 第23章 记忆 器材室内长久的寂静,让短暂安静的体育馆缓缓沸腾。 耳畔加速的心跳声中,混入几道朝器材室靠近的脚步声。 喻和颂回过神,往后退出一步,拉开了与江季烔之间的距离。 在江季烔的目光注视中,他开口:“放学在教室等我一下,还你外套。” 不等江季烔回应,器材室已经开始涌入人。 两拨人你推我挤,无形之中将喻和颂与江季烔隔开。 喻和颂率先拉了装排球的推车往外走。 挤进来的窦英祺跟上他,等出了器材室好奇问:“你俩刚才在器材室那么久干什么?我们外面都以为你们里面打起来了。” 喻和颂侧过脸,看向窦英祺。 在窦英祺困惑的目光中,他思索问。 “百试百灵?” 窦英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什么?” 喻和颂却没再说,推着装排球的推车走了。 第27章 窦英祺在原地站了会,猛地反应过来,快速追上喻和颂。 “你去试了?什么时候?心跳加速了吗?不对啊,你哪有时间试?打算试?灵灵灵!非常灵!试过的都说灵!” 周一总是格外漫长。 这是窦英祺每周一上课都会发出的感慨。 好不容易挨到最后一节下课,他拎包就走,并催促喻和颂和苗景同。 “走走走,快快快!” 苗景同不紧不慢收拾着书包。 “出了学校都不是一个道,你自己先走呗。” 窦英祺非但不走,还挨到两人桌边。 “你懂什么,这叫友谊。” 苗景同不留情面拆台。 “我和颂哥刷题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友谊同在?” 窦英祺自己把台搭回去。 “你懂什么,这不叫友谊。” 苗景同无语地翻了个大白眼。 “理全让你一个人占了是吧?” 喻和颂在两人拌嘴间开口。 “你们先走。” 苗景同停下收拾动作。 “又有老师找你吗?” 喻和颂没明确回应,算作默认。 窦英祺感慨:“这就是优等生的世界吗?” 苗景同收拾好书包,跟喻和颂挥手告别,拽着还在感慨的窦英祺走了。 走出教室,窦英祺忽然道。 “你说小颂有没有可能背着我们约会去了?” 苗景同想也不想:“怎么可能。” · 喻和颂放慢动作收拾着书包,直到教室里人全走光了,才停下动作。 他背上早就已经没什么要收拾的书包,视线落到座位边上挂着红色平安扣的黑伞上。 短暂停驻,喻和颂没有带走伞,出了教室径直往楼上走去。 阴雨天,又快要入秋。 还没到六点,天空已经灰蒙蒙一片。 喻和颂上到六楼,六楼已经不见人影。 六楼班级少,只有半边是普通教室,另外半边是公用的多功能教室。 他走到十班门前,看到了教室里仅剩的人。 黑发少年坐在关了窗的窗边座位,坐姿端正埋首,握着笔的手偶尔轻动,似乎在写作业。 喻和颂站在门口。 没有马上踏入,也没有出声。 听着身后滴滴答答的雨声,耳畔又似有若无响起混进雨声里加速的心跳声。 忽然间,教室里黑发少年抬头,朝喻和颂所在位置看来。 两人的视线在昏暗的教室内相交。 喻和颂迈开腿,走进教室。 他走到江季烔桌前,将挂在臂弯间的外套递出:“谢谢。” 江季烔起身接过,应。 “不用道谢。” 喻和颂轻笑。 “当然要,我说过,欠你个人情。” 他注视着江季烔,语气变得认真。 “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在我力所能及范围内,没有兑现期限。” 江季烔没有马上应声。 他注视着喻和颂,良久才开口:“不用。” 得到这个回答的喻和颂却沉默了下来。 前世喻和颂不是没有想过。 人的天性是利己,不求回报是一个完全违背人类生存规则的词汇。 前世他死后,喻氏动乱,股市大跌。 江家与喻家对立多年,江季烔借势搞垮喻氏是毫无悬念的事。 因为如果换作是他,他也决不会手下留情。 至于江季烔为他的离世感到难过,后又帮他报仇这件事。 喻和颂换位思考过,如果死于家族阴谋诡计的是江季烔,喻和颂在趁机捣毁江家的同时,能帮一把,也会顺势帮一把。 喻氏与江氏背后偌大的家族企业不是谁来都能轻易接手,并握好这权杖。 你来我回的交锋与对立是真,喻和颂对江季烔能力的认可与欣赏也不假。 因此他以为,前世江季烔在他死后为他所做的,也出于欣赏和惜才。 也许有超出这一假设的行为存在,但喻和颂前世死后与江季烔仅仅几个月的相处,并不足以让他找出直接的佐证证据。 前世死前,他与江季烔有多年交集,江季烔的一切行为尚且能够给出合理依据。 可十七岁的他与江季烔,用一句陌生人来形容都不为过。 然而自他重生至今,回想他与江季烔的每一次接触,江季烔似乎都在默默付出。 古往今来唯一能与天性抗衡的,只有感情。 感情无非亲情、友情、爱情。 喻和颂注视着面前与他非亲非故,甚至连交集都甚少的人,有些问题已经不再需要旁人给他答案。 短暂沉默后,他开口:“总会有需要的一天。” 话说完,不等江季烔再应,他转身挥挥手:“走了。” 江季烔注视着喻和颂离去的背影。 直到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很久,他才收回视线,看向手里的外套。 外套喻和颂带来前洗过。 潮湿的空气里漂浮着已经远去少年的气息。 · 江季烔回到家,家里和往常一样空荡。 父母多数时候都在忙。 一个月里往往只有几天,能赶回家与他匆匆相处几个小时。 江季烔进门后卸下书包,脱下被雨打湿肩头的校服外套。 阿姨走上前接过他脱下外套,注意到他臂弯间还挂了一件外套,开口问:“少爷,这件外套需要一起洗吗?” 江季烔视线落到臂弯间外套上,摇了摇头:“不用。” 往常他回家后会直接去餐厅,今天却先上了楼。 进到衣帽间,拿衣架撑开外套挂进衣橱里。 要离开时,他又停住了脚步。 停驻良久,他回到衣柜前,将外套重新拿出,带到了卧室,叠好放在枕边。 一个人吃完晚饭,消食片刻后回卧室洗澡,而后在七点半,准时前往书房写今天的作业。 十一点整,江季烔将所有习题册与试卷收好,整齐装进书包,起身关了书房灯,离开书房。 回到卧室,花五分钟刷牙。 十一点十分整,江季烔关掉卧室灯,躺上床睡觉。 今天他没有和往常一样,一躺下便合上眼。 借着月色,他侧过脸,盯着枕边的外套看了会后,才重新躺正,合上了眼睛。 江季烔睡眠质量一向很好。 合上眼没多久,意识便开始昏沉。 浮浮沉沉之际,他睁开眼,发现正坐在教室座位上。 窗外阳光灿烂。 周遭所有同学的穿着都加了厚度,像是已经入秋。 一片嘈杂之中,忽地有清晰的声音传入江季烔耳中。 “今天学校来了个转校生。” “我知道我知道,我早上见到了,长得还行,就是流里流气的,听说来头不小。” “可靠消息,据说是s市来的,姓杨。” “我去,是那个垄断s市金融市场的杨家吗?” “除了那个杨,s市哪来第二个这么牛的姓杨的家族。” “那很奇怪啊,s市不是他们杨家的地盘吗?好端端的跑来a市上什么学?” “这个我可能知道,上周我爸在书房打电话,我路过刚好听见,好像是他们家想来拓宽a市市场,有意在a市寻找长期合作对象。” “嘶,我没记错的话,他们家是不是跟喻家生意往来比较多?” “对,但毕竟不是a市的企业,他们家似乎还没有明显站队偏向,最终的长期合作空位花落谁家,应该还有待商榷。” 话题进行到这,教室外忽地响起由远及近的惊呼声。 “卧槽!卧槽!卧槽!你们知道我刚刚下去看到了什么吗?” 教室里众人瞬间被勾起好奇心,纷纷看向跑进来的人。 “看到什么了?” “你最好说出点真劲爆的东西。” 跑进教室的人喘了好几口气,才得以继续说话。 “今天学校新来了个转学生,你们知道吗?” 教室里瞬间唏嘘声一片。 “这算什么劲爆消息?” “我们刚刚就在讨论。” 那人边摆手边摇头。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他转去楼下一班了,你们知道吗?” 教室里再次唏嘘声一片。 “然后呢?” “就这?” 那人忽然露出一脸神秘笑容。 “当然不是,重点来了,刚刚我下楼路过一班,看到他给喻和颂送了一大束花,还是红玫瑰!” 教室里轰然炸开。 江季烔只觉脑中嗡一声响,一切喧嚣骤然远去。 世界归于宁静的瞬间,江季烔睁开眼,望见一片漆黑。 眼睛适应过黑暗,逐渐看清熟悉的天花板,他才完全从逼真的梦境中走出。 侧过脸看了眼床头柜上闹钟时间。 第28章 5:37。 比他平时起床的时间早了几分钟。 江季烔坐起,打开卧室灯。 明亮灯光下,黑发少年拧着眉。 他少有的在床上坐了会,才掀开被子下床。 下床后第一次没有马上去叠被子,而是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窗外依旧阴雨蒙蒙。 不见梦境中暖阳。 · 陈德发现了,少爷今天心情不好。 虽然少爷永远都是一个表情,但作为少爷十多年的专属司机,陈德认为少爷心情好与不好,还是很容易观察出来的。 比如上周五少爷参加完比赛回来,一整个周末心情都很好。 再比如昨天少爷放学回家,心情就比较一般。 而此时此刻,少爷的心情是比一般更加糟糕的程度。 将少爷送到学校,看着少爷失了会神,才抬手去拉车门,陈德想了想,还是对少爷道。 “少爷,如果您有心事无人诉说,我可以做您的倾听者。” 后座少年开门的动作微顿。 最终只是说了声“谢谢”,而后便打开车门下了车。 十月中旬的天,还没有完全入秋。 正是穿衣服最乱的季节。 江季烔一路走到教学楼,见到穿什么的都有。 短袖校服、长袖校服里套短袖校服、长袖校服里套高领内搭…… 不像梦里,一眼望去找不出一个穿短袖的。 他和往常一样走教学楼侧边的旋转楼梯上楼。 上到五楼时,脚步微顿。 停驻片刻后,江季烔迈开腿,没有继续往楼上走,而是走进了五楼走廊。 接连穿过四个班级,走到一班后门。 一班教室里只零星坐了几个人。 喻和颂还没有来。 江季烔垂下眸,穿过一班教室外走廊,从中央楼梯上到六楼。 刚进到教室放下书包,班主任声音自前门响起。 “季烔,来一下办公室。” 江季烔应了声,将书包在课桌里放好,才离开教室往办公室走去。 “今天你帮老师测一下早自习前20分钟的化学小测,早上学校有个全体教师会议,老师抽不出空。” 班主任说着,将一叠捆好的试卷交给江季烔。 江季烔应好接过。 班主任笑笑:“没其他事了,回去吧。” 江季烔点头。 转身准备离开时,又停了脚步。 班主任见状,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江季烔转回身,看向班主任问。 “林老师,请问学校最近有高三的转学生吗?” 班主任摇了摇头。 “没听说啊,怎么忽然问这个?” 江季烔没有多说,道谢离开。 雨天没有课间操。 一早上时光眨眼而过。 云晋高中内所有设施建筑,在a市都是数一数二。 学校食堂建在教学楼东侧。 六层高的楼,每一层都是不同的餐厅,大到足以容纳全校学生同时用餐。 餐厅厨师全是国际知名大厨,所有出餐的餐食全部经过营养师精心搭配。 因此云晋高中的学生午餐基本都在学校食堂解决。 早上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江季烔座位旁瞬间围过来一群人,商量着中午吃什么。 江季烔起身往外走,众人也跟着朝外走去。 教学楼与食堂间做了连接通道,二楼和四楼可以直接通向食堂。 四楼的连接通道与十班教室在同一侧。 众人走旋转楼梯下到四楼,正好和从中央楼梯过来的一班众人在通道口撞见。 隔着能有十来米距离,火药味先窜了起来。 对面人群中,喻和颂被簇拥在中央。 那两个总跟在喻和颂身侧的男生,一左一右,围绕着喻和颂互相呛声。 走近了,江季烔听见略高大的男生开口。 “哟呵,怎么感觉最近总撞见十班那群人。” 话落的瞬间,江季烔看到喻和颂抬眸。 两人视线相撞。 只一瞬,喻和颂便收回了视线。 两拨人在浓重的火药味中,互相错开。 江季烔脚步一顿,停在原地有些许失神。 这条从教学楼通往食堂的通道上,他与喻和颂撞见过很多次。 高一,高二,高三。 高一高二每一次碰见,被对面人群簇拥的浅发少年总会轻描淡写扫他一眼,而后漫不经心移开。 是完完全全的,看陌生人的眼神。 然而这学期开始,喻和颂看他的眼神发生了改变。 在两人一起上薛老师的私教课前,偶尔碰见,喻和颂在与他视线相交后,总会多看他两眼。 不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但也并不多熟稔。 一起上过薛老师的私教课后,偶尔碰见,浅发少年会在无人注意的瞬间,微微弯起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像对总跟在他身边的那两个朋友一般,眼底含点笑看江季烔。 看到江季烔因他的眼神给出反应,才会慢悠悠收回视线。 可刚刚,喻和颂的眼神仿佛回到了高一高二,又开始变得陌生。 江季烔停在原地,记忆忽然间变得错乱。 他看到那把系着红色平安扣的黑伞,回到了高三(1)班教室后的失物招领处,最终因长时间无人认领,被丢在了走廊尽头的垃圾桶。 他一个人踏上前往京市参加比赛的飞机,独自住在有着两个房间的套间里,独自跟随梁老师去比赛现场,在踏入考场前,遥遥望见喻和颂走进对面楼的考场,视线一刻也不曾与他相交。 昨夜的梦境,忽然在脑海中有了后续。 像真实发生过一般。 他听见班级同学兴致勃勃的议论声。 “玫瑰?真大胆啊!喻和颂收了没?” “应该是收了吧,花就摆在他桌子上。” “我去,那照这么说,杨家和喻家合作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这么明目张胆,是要联姻的意思吧?” “那个转学生真是s市杨家的啊?确定没有弄错?” “不会错了,我路过他们班,看到他们班新贴出来的名册了。杨家现任ceo最小的儿子,杨丁睿。” 第24章 转晴 a市的雨下到了九月底。 雨停后,天气也不见转晴。 喻和颂爷爷喻广寿的寿辰在十月的第二天。 喻和颂九月中旬参加的比赛正好在十月一号出结果。 他早上九点接到的结果通知电话,各大媒体十一点已经将决赛入围名单全城刊登。 十月二号早上出发去本家前,喻麒明红光满面。 面对喻和颂,依旧不改严肃。 “到本家以后,谨言慎行,好好表现。” 喻氏本家别墅建在城郊半山腰。 几十年前的建筑,能清晰看到岁月痕迹。 车开到山脚下,逐渐有车流汇入。 喻氏掌权人的生日,永远不只是生日这么简单。 到半山别墅时,别墅前已经停了不少车。 喻麒天领着喻阳城在别墅前,正在迎客。 迎客是虚。 能受到邀请来参加喻广寿寿辰的,在a市无不身居高位。 喻阳城今年想在喻氏坐稳一个好位置,进门的每个人都是他需要结识的人脉。 轿车停在别墅门口,喻麒明隔着车窗看到这一幕,冷嗤了一声。 司机绕到后座开门。 喻和颂与喻麒明先后下车。 卢善影和喻柯云在后一辆车中。 等喻麒明与喻和颂下了车后,两人才从后车中跟着下车,走到喻麒明与喻和颂身旁。 喻麒天送进一批客人,才仿佛刚看见喻麒明一家,笑着走上前。 “麒明,你们来了啊。自家人就不多客套了,爸在正厅,你们可以先去陪陪爸。” 话说完,他视线又落到喻和颂身上。 “小颂,听说你拿到了国际竞赛的决赛资格,这个决赛资格当年你阳城哥都没有拿到,真是后生可畏啊。” 喻和颂冲喻麒天露出笑容。 “大伯过奖了,不是多难的比赛,我也只是准备充分了点。” 喻麒天面上的笑容卡壳了一瞬,几不可察,依旧是那副慈善模样。 “那也是你的实力,快进去吧,去陪陪爷爷。” 而后他视线才越过喻和颂,落到喻和颂身后的喻柯云身上。 “小云是不是又长高了?” 送走喻麒明一家,喻麒天敛起面上笑容,看了身侧的喻阳城一眼。 喻阳城神情紧绷地推了推眼镜。 不等他开口说什么,喻麒天声音率先响起。 “今天他势必出尽风头,有些方面赶不上,就要在其他方面更拼命地补足,城南郊区的善后工作,还没有处理好吗?” 喻阳城低声应:“基本都已经签完协议了,还剩下上次那个人。” 第29章 “快一个月了,你是想让他再跑去公司一次吗?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这里住进他们一家,只是时间问题。” 阴沉说完,一辆轿车在别墅前停下,喻麒天面上又挂上和煦的笑容,走上前迎客。 喻和颂到主楼时,主楼客厅里已经有不少人。 喻广寿坐在客厅中央轮椅上,不间断的有人上前给他送寿礼。 大约是这几年逐渐放权的缘故,轮椅上老人身上已经不见多少商人的锐利气息。 交谈间,老人注意到走进客厅的喻和颂,冲喻和颂招了招手。 “小颂,过来。” 客厅内所有人视线瞬间都落到喻和颂身上。 喻和颂淡定自若穿过人群,走到老人身旁,帮他拉了拉披在肩头有些滑落的外套。 老人只是将喻和颂叫到身旁,而后又继续与客人交谈。 临近午时,客人全部到齐,喻麒天才带着喻阳城回到主楼。 一进客厅,看到站在喻广寿身侧的喻和颂,他脚步微顿。 下一秒,喻麒天面上扬起笑,走到喻广寿身前。 “爸,所有客人都已经到齐了,我们可以去会客厅了。” 话说完,他转身想要去推老人的轮椅。 喻广寿抬了抬手,是一个示意停下的动作。 “小颂推我吧。” 客厅虽大,但喻广寿是所有人的关注重心,即使他说这话的声音不大,大半个客厅的人依旧听得一清二楚。 数道视线开始在喻和颂与喻麒天身后的喻阳城之间逡巡,毫不掩饰评估与打量。 忽地有人出声。 “小颂是不是入围了国际奥数竞赛的决赛?我昨天在报纸上看到,全国只有五个名额。” “是啊,是啊,我也在报纸上看到了,新闻也在播报,听我女儿说,上个月月底云晋高中月考,小颂又是第一。” “真是年少有为。” 一时间,客厅里对喻和颂的夸赞声此起彼伏。 喻麒天面上的笑容几度挂不住,但到底是在喻氏掌权十余年的人,他看向喻和颂,依旧是那副长辈对晚辈的慈善笑容。 “小颂,照顾好爷爷。” 而后转身,带领一众宾客前往会客厅。 喻和颂推着喻广寿的轮椅,走在人群最后。 与人群拉开距离后,他才开口。 “好久不见啊,爷爷。” 老人很轻哼了声。 “也不见你来看我。” “我哪有时间,”喻和颂说,“要获得这么多荣誉,所有的嘉奖都是时间堆砌起来的。” 老人没再说话。 他视线落到天边厚厚的乌云中,良久开口:“a市的雨季越来越长了。” 喻和颂停下脚步,顺着老人视线望向天边。 “这场雨过后,会有很久的晴天。” 老人闻言,却是道。 “哪有长久的晴天。” 喻和颂收回落在天边的视线,走到老人身前。 他在老人面前蹲下,仰头看老人。 “那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 少年缓缓弯起一双眼睛:“如果接下来都是晴天,爷爷要答应我提出的一个要求。” · “刚刚让喻和颂出尽风头,你哥要不爽死了吧?” 一只手搭到肩膀上,喻洋鸣不爽地甩开。 他扭头看,看见小姑家小儿子,喻辉彬。 喻辉彬和他哥喻阳城同岁。 在喻家的状况,只能说比他这种纯纯的混不吝稍微好点,和他哥完全没有可比性,毕业后就在公司里随随便便挂了个闲差。 喻辉彬被喻洋鸣甩开了手,也没生气。 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包烟,递到喻洋鸣跟前:“火气怎么这么大?又被你爸骂了?” 喻洋鸣不客气地从递到面前的烟盒里拨出根烟。 两人非常熟稔地从会客厅前走过,绕进了后花园。 这样的大场合,从来不会有人在意他们是否在场。 喻洋鸣从喻辉彬那借了火,吐出一口烟圈,嗤笑道:“小儿子不学无术,大儿子还有要被侄子超过的势头,老头子最近火气大得很。” 喻辉彬抖抖烟灰笑:“不能吧?喻和颂那些七七八八的奖拿的再多,到公司层面上,他跟你哥还是差得远。有你爸在,他站不到你哥头上的。” 喻洋鸣一脸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谁说得准,所有小辈里,爷爷一直偏爱喻和颂,真搞不懂他到底有什么魅力。” 喻辉彬忽然笑了声。 “那倒是有个挺明显的优点,他长得好啊!跟我们一大家子都不是一个长相,随了他妈,长了一张标致的美人脸。人长得好看就是讨喜啊,谁见着好看的人不下意识想给点优待。” 喻洋鸣一脸无语。 但喻辉彬说的的确没错。 忽然,肩膀被撞了两下,喻辉彬声音又响起。 “那是不是喻和颂那个总是生病住院,很少露面的弟弟?” 喻洋鸣看过去,看见喻柯云正在会客厅门口张望。 不清楚看见谁,他忽地朝后花园方向走来。 喻洋鸣眯起一双眼。 喻辉彬见他这个表情,问:“什么情况?他哪里惹过你?” 喻洋鸣夹着烟,烟雾模糊他面孔。 “老子最讨厌,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 话说完,他直接迈开腿,走上前拦住了喻柯云去路。 喻柯云一脸心不在焉。 被喻洋鸣拦住了,才发现喻洋鸣也在后花园。 看见喻洋鸣的瞬间,他脸色微变。 开口似乎想说什么,又看见喻洋鸣身后站着的喻辉彬,他闭上了嘴,转身便要离开。 喻柯云身材瘦小。 喻洋鸣大迈出一步,毫不费力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走什么?几天不见,不认识了?让我看看‘我’把你打出来的伤。” 话说着,喻洋鸣真认认真真打量喻柯云。 “哎呦,好得还真快啊,一点痕迹都看不见了。” 见走不掉了,喻柯云干脆停下脚步,直视喻洋鸣:“洋鸣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完全听不懂?” 喻洋鸣听见他这话,又见眼前人一副无辜表情,火气“噌”一下就窜了上来。 他低下头,逼近喻柯云:“你以为我不敢真的动手揍你吗?” 喻洋鸣身材高大,几乎将喻柯云整个人笼罩住。 喻柯云借着他的遮挡,收起脸上无辜表情。 他看一眼后花园前方的会客厅,对喻洋鸣露出一抹笑。 “在这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果你真的要揍,那我也只好乖乖挨揍了。” 喻洋鸣本来就因为一个月前喻柯云诬陷他的事憋了一肚子火,一瞬间熊熊怒火轰然窜起。 他抬手,一把抓住喻柯云衣领。 “不怕我揍你,那如果我把你的真面目告诉喻和颂呢?也不怕?” 喻柯云表情有一瞬凝滞。 但想到卢善影说的,有人比他们更想隐瞒真相。 事情过去一个多月,喻洋鸣都没有说,他又不是能憋住事的性格,不说,就说明有能牵制住他的人让他闭了嘴。 喻柯云瞬间镇定下来。 “你跟我哥在一个班,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要说早说了。” 没有人比此刻的喻洋鸣更加能体会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他骂了一句,甩开喻柯云。 扭头走出两步,越想越不爽。 “靠!大庭广众之下打你又怎么样?就是被罚禁足一个月,换一拳头也值了。” 话说完,他转身冲回到喻柯云面前,上去就是一拳头,实实在在地砸在了喻柯云脸上。 喻柯云身体本就瘦弱,被他卯足了劲的一拳头砸下来,直接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他一脸错愕,捂住脸不敢置信抬头看喻洋鸣:“你疯了?” 喻洋鸣长舒出一口气,笑了。 “不,老子爽了。” 他低头看半边脸明显肿起的喻柯云。 “早知道动手打你这么舒坦,那天我就该亲自动手打你,还省了你费劲演一出戏。” 说着,他捏了捏拳头,低头看着喻柯云忽然笑道。 “打都打了,反正都是要罚,干脆打个爽好了。” 喻柯云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你真的疯了……” 他想要撑坐起逃走,却一个踉跄,重重摔回到草地上。 掌心擦破,喻柯云疼得一双眼睛浮动眼泪。 他试图用回可怜的表情看喻洋鸣,却发现喻洋鸣已经完全不吃他这套。 他只好又去看喻洋鸣身后的喻辉彬。 看见的,却是喻辉彬叼着根烟,完全置身事外,如同看戏般,看着他们之间的闹剧。 喻柯云终于慌了,他狼狈地往后退去,煞白着一张脸开口:“你不能打我,我哥看见了不会放过你的。” 第30章 喻洋鸣嗤笑一声。 “就算是他喻和颂,又能拿我怎么样?只要我爸在,我今天就是把你揍到半残,我也能毫发无损,你信不信?” 喻柯云打着颤往后退去。 见喻洋鸣表情认真不像在说笑,他浑身不停冒出冷汗。 绝望之际,忽地看见一道人影从会客厅走出,喻柯云眼睛一亮。 “阳城哥,阳城哥出来了!他不会放任你惹事的。” 吼叫间,他看见喻阳城朝他们所在方向看来。 两人撞上视线,喻柯云面上一喜。 他刚要开口,却发现喻阳城完全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西装革履,面容斯文儒雅的男人冷漠站在原地,像高高在上的造物主,欣赏着生灵间的撕咬与斗争。 喻洋鸣转过去看了眼,转回身后噗嗤笑出声。 “知道吗?你,我哥和我爸,我都讨厌。原因很简单,你们是一类人。” 他在喻柯云面前缓缓蹲下。 “唯一会救你的,恐怕就只有你的好哥哥了,你要不祈祷祈祷他现在出现?” 会客厅二楼单向镜前,一道颀长身影轻倚在窗边。 他半垂着眸,面无表情注视着后花园里的闹剧。 前世这个时候,喻和颂已经下去了。 到后花园时,已经有人阻止了闹剧。 喻和颂抬手,将窗户拉开一小道缝隙。 空旷后花园里的声音传进静谧的私人休息室。 “怎么回事?一群人欺负一个小孩儿。” 少年吊儿郎当的声音在后花园响起。 随后喻和颂视线里,一个十七八模样的人将狼狈倒在地上的喻柯云扶起。 喻和颂视线锁在喻柯云身上。 看到喻柯云眸光闪动,看男生的神情不像是在看完全陌生的人。 果不其然,下一秒,男生略带惊讶的声音响起。 “好巧啊小朋友,怎么是你?” 喻柯云没来得及出声,喻洋鸣不耐烦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你谁啊?别来多管闲事。” 喻辉彬依旧在后头看戏,唇间叼着根烟一脸戏谑。 男生似乎也是个暴脾气。 他跟喻洋鸣你呛一句,我呛一句,眼看着就要动手打起来,一道身影走到喻洋鸣身侧,抓住了喻洋鸣要挥拳头的手。 喻洋鸣一扭头,见是喻阳城,瞬间一脸不爽。 “你来干嘛?刚刚不还看戏看得挺开心,现在又来多管什么闲事。” 喻阳城没有跟喻洋鸣多说。 他将喻洋鸣的手按下,上前一步,挡在喻洋鸣与对面男生之间,露出儒雅的笑容。 “舍弟鲁莽,冒犯到你了,请问是杨丁睿杨小公子吗?” 前世喻和颂下去时,喻阳城已经出面。 前面的这些话,他自然都没有听见。 后面的话无需再听,喻和颂抬手,将拉开的窗户缝隙重新推上。 他转身,家庭医生已经为喻广寿量好血压。 “一切正常,喻老您继续保持,长命百岁不是问题。” 喻广寿笑了笑,从家庭医生手中接过饭前需要服用的药,喝水咽下后道。 “坐着轮椅活到一百岁,听起来也不像什么好事。” 喻和颂走上前。 “那陪您的孙子活到一百岁,算好事吗?” 喻广寿示意家庭医生可以离开。 等私人休息室只剩下他与喻和颂两人,老人浑浊的双眸看向喻和颂。 良久,老人的声音才响起。 “我们小颂,不一样了。” 喻和颂无声与老人对视,什么也没有说。 漫长的寂静过后,他起身。 “我推您下楼。” 轮椅在木地板上滑动的声音响起在寂静的私人休息室。 到门口时,老人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找到解开你身上枷锁的钥匙了吗?” 喻和颂脚步微顿,在抬手打开门前,他回答。 “那要看爷爷,愿不愿意帮我解开封存钥匙的密码了。” 喻广寿十年前出的车祸。 自他车祸后,本家所有建筑里都装了室内电梯。 喻和颂推着喻广寿穿过会客厅二楼长长的走廊,进到电梯,摁下一楼按钮。 电梯到达一楼,门打开的瞬间,一楼会客厅骤然安静。 所有人的视线一致投向从电梯里走出的一老一少。 随即寂静破开,人群拥上,恭维声一道接一道响起。 杨丁睿跟着他在a市的牵引人走进会客厅,正拧着眉在拍西装袖口粘上的草。 他低声吐槽:“早知道不装什么见义勇为使者了,西装都染色了,这一套多少钱你知道吗?非要让我在他们喻家人面前刷什么好感度。” 牵引人抬手推了推眼镜,低声回答他。 “我这是在为你好,给你提供自主选择权。” 杨丁睿瞬间不爽道。 “我他妈来了这儿就意味着丧失人权了,喻家那一大帮糙汉,还有刚刚那个瘦不拉几的豆芽菜,选谁有什么区别吗?” “你以为杨先生看中的是他们吗?” “那不然还有谁?他们喻家人都长那样,还能变出什么花来?” 说话间一抬眸,正好看见穿一身洁白西装的少年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从电梯里走出。 会客厅明亮的水晶灯将唇红齿白的少年映照得如同宝石般耀眼。 他走进人群中,像一朵鲜艳的玫瑰,开在一片贫瘠的土地上。 杨丁睿看傻了眼。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猛推牵引人问:“这谁啊?” 牵引人很轻笑了声。 “杨先生看上的人。” 杨丁睿一瞬间被巨大惊喜砸懵在原地。 直到听见人群中那漂亮少年清润的声音,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你们要是早给我看他照片,我能跟我爸吵架?跟我哥干架?他完全就是我的菜啊!” 牵引人推推眼镜,藏住眼底轻蔑,看向杨丁睿。 “首选,不代表必选,杨先生看中他,说明他具备潜能,只有他顺利激发潜能,他才会具有价值,而杨少爷您要做的,就是在他具有价值后,将他与杨家捆绑。” “如果他未能在杨先生的观察期内体现出他的价值,我们的人选,也会是别人。” 第25章 应验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假期短吗?” 十一假期结束后开学第一天,窦英祺有感而发。 距离早自习还有五分钟,教室里吵吵闹闹。 窦英祺从最后一排往前探身子,挤在喻和颂与苗景同之间。 “你们假期都干什么去了?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他说着,忽然想到什么,扭头看喻和颂。 “你爷爷是不是前几天生日?我记得我爸跟我提了一嘴问我要不要去,刚好那天我要看一场赛车比赛,挨了我爸一顿骂没去。” 喻和颂合着眼靠在椅背上。 听见窦英祺问话,他也没睁眼,只是“嗯”了一声。 把外套还给江季烔后,他的睡眠情况又回到了刚重生时的状态。 一直在吃的助眠药物药效不停减弱。 十一期间,喻和颂找家庭医生换了药。 改善效果并不明显,但聊胜于无。 窦英祺还想再说,教室里骤然安静下来。 他一抬头,果然见班主任进了教室。 薛舜世边往他们所在位置走,边开口。 “今天有个新同学介绍给大家,早自习老师不在,习题小测由班长跟进。” 话说完,他刚好走到喻和颂与苗景同桌边。 喻和颂睁开眼,正好看见薛舜世朝他递试卷。 “等上课铃响后给大家发试卷,做题纪律你监督一下。” 喻和颂应好接过。 薛舜世一走,只安静了小半分钟的教室轰然炸开。 “转学生?谁没事高三转学啊?还是转来我们学校。” “有没有什么小道消息?既然是转来我们班,那多多少少是和大家有些关联的家庭吧?” “没啊,根本没听说。a市就这么点大,圈子里的同龄人还有哪个是大家不认识的。” 窦英祺听了圈八卦,发现没听到一点有用信息,刚想问问喻和颂知不知道什么,发现喻和颂又把眼睛闭上了。 完全的不感兴趣。 见喻和颂一脸的睡眠不足,窦英祺良心大发现,不再嚯嚯喻和颂,把魔抓伸向了苗景同,开始摇晃苗景同。 早自习四十分钟。 习题小测二十分钟,自由背诵二十分钟。 快下课时,薛舜世回到教室。 教室里骤然安静下来,几十张面孔齐刷刷看向他。 薛舜世径直走向讲台桌,拉过椅子坐下,拿了只红笔批改喻和颂帮他收好的习题试卷。 而后头也不抬开口。 “都看我做什么?继续背你们的书。” 第31章 有大胆的发言。 “薛老师,新同学呢?” 薛舜世简单道。 “下课后校长会领他过来。” 教室里瞬间再次炸开。 “校长亲自领?” “来头不小啊。” “你们真的一点小道消息都没有吗?” 听着吵吵闹闹的响动,薛舜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握着红笔的手在讲台桌上敲了敲。 教室里这才重新响起背诵与朗读的声音。 十一假期结束后,笼罩在阴雨中一个月之久的a市终于彻底放晴。 只是天气却没有转暖,温度甚至接连降了好几度。 a市入秋了。 早自习下课铃响,喻和颂抬手关上开了道缝隙通风的玻璃窗。 而后仰靠回椅背上,重新合上眼。 眼睛刚闭上没多久,教室里忽然惊呼声一片。 喻和颂合着眼丝毫不感兴趣。 惊呼声过后,教室里又骤然陷入诡异的安静。 而后喻和颂听见苗景同小声叫他。 “颂哥,颂哥……” 喻和颂这才睁开眼。 谁想视野亮起的瞬间,面前是一大束鲜红的玫瑰。 他轻拧眉,视线沿玫瑰往上,看到了一张晦气的语阎乄脸。 前世杨丁睿虽然占了他未婚夫的名头,在他生活里的存在感却约等于零。 喻和颂的时间成本、记忆成本与精力都十分宝贵,哪怕一秒都没有任何分给杨丁睿的必要,以至于他根本不记得,前世杨丁睿转学到云晋高中时是这么个出场方式。 今天a市阳光很好。 清晨的阳光恰好映照到窗边。 少年一头浅发在阳光下近灰白,柔软的头发微微打卷,毫无瑕疵的一张脸如同上好的瓷器。 没有温度的桃花眼随意扫来,杨丁睿瞬间停了呼吸。 他直接将玫瑰花放到喻和颂桌上,而后看也不看喻和颂边上坐的是谁,抬手敲桌子。 “喂,你到别的地方去坐,这位子以后归我了。” 苗景同:??? 他一脸莫名,看向喻和颂。 “颂哥你认识他?” 喻和颂收回视线。 “不认识。” 得到这个回答,苗景同瞬间硬气起来。 他气势汹汹看向杨丁睿。 “听到没,颂哥说不认识你,你谁啊你?” 遭到拒绝,杨丁睿才施舍般分给苗景同一个眼神。 “我谁?这么说吧,我姓杨。” 苗景同第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姓氏的特殊性。 但想到能在高三转来云晋高中,并且还是转到他们班,多多少少不可能太普通。 他细想了下,有些错愕地睁大眼。 与此同时,班级里也响起了不少关于杨丁睿身份的讨论。 杨丁睿对这个效果非常满意。 刚想让这个坐在喻和颂身旁的人知道了就识相点赶紧滚,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一道充满莫名的声音响起。 “什么羊?哪来的羊?” 窦英祺一脸不爽问苗景同:“这谁啊,敢对你这么拽。” 苗景同往后靠了靠,小声对他说。 “s市,杨家,假期家族聚餐的时候,听家里人提起过,说他们家有拓宽a市市场的意思,可能是那家的。” 窦英祺听完,沉默半晌。 “什么s市杨家?” 苗景同:…… “你出门好意思说你是世家子弟吗?” 杨丁睿见挡在面前的两人旁若无人地拌起嘴来,他没耐心再听,催促地踹了踹苗景同坐的凳子。 “知道我是谁就赶紧让开。” 苗景同终于停下和窦英祺拌嘴,看向杨丁睿。 “我为什么要让开?” 杨丁睿没想到这看着斯斯文文的小子竟然敢让他碰壁,他噗嗤笑了一声,直接开口威胁。 “你清不清楚,现在你们a市大半的世家,都要来讨好我。你是哪家的,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能让你在你们家完全失去竞争地位。” 苗景同听完,毫不在意地“哦”了一声。 “我在我们家本来就没什么可竞争的空间。” 完完全全的死猪不怕开水烫。 杨丁睿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起了一肚子火。 他一肚子火没处发,一扭头,看到了后排的窦英祺。 窦英祺直直与他撞上视线。 “哟呵,想来问我是哪家的了?不好意思,爷纯纨绔,早上刚被我爸拿鞭子抽出家门。” 杨丁睿一口气憋在胸口,没来得及发,上课铃响了。 一道声音自前门响起。 “新同学,上来做自我介绍。” 杨丁睿直接破口大骂。 “做个屁的自我介绍,老子还需要做自我介绍吗?” 薛舜世刚跟校长交谈完。 尽管对这个转学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见对方这态度,他仍是蹙起了眉。 视线一扫,发现喻和颂桌上还被放了束花,薛舜世彻底没了耐心。 “不做自我介绍就找座位坐下,不要耽误其他同学上课。” 杨丁睿站在苗景同桌旁,大声对薛舜世道。 “报告老师,我要坐这里。” 薛舜世丝毫不给面子。 “找空座位坐下。” 杨丁睿在s市呼风唤雨惯了。 原来就读的学校,不论是学生还是老师,哪个不是捧着他? 见薛舜世竟然敢无视他的要求,他直接站在苗景同桌旁,不动了。 谁想薛舜世看了他一眼后,直接不再管他,兀自将早自习批改完的习题小测下发给第一排同学。 “传下去,五分钟修订错题,修改完后我开始汇总讲解。” 所有人开始传起试卷。 不时有零星几道视线,悄悄瞄一个人站在教室里的杨丁睿。 杨丁睿一张脸一阵青一阵白。 他将注意力转移回喻和颂身上。 “喻同学,几天前我们才通过你爷爷互相认识过吧,你确定要不认识我?” 窗边少年接过前排往后递的试卷。 听见他这话,抬眸看了他一眼。 见喻和颂终于理会他,杨丁睿脸上浮现得意神色。 他刚想让喻和颂把这个赖在他身边的人赶走,下一秒却听见喻和颂开口。 “拿走。” 大捧玫瑰被推回他面前。 苗景同和窦英祺同时不厚道地笑了。 杨丁睿一张脸瞬间气得涨红。 偏偏这个时候,身后又响起一声。 “傻叉。” 他一扭头,发现是不久前寿宴上,那个被他制止了殴打小孩行径的喻家人。 杨丁睿一肚子火。 刚准备对着这人发出来,一道声音在门外响起。 “杨同学,出来一下。” 杨丁睿一抬头,看见门口站着刚刚领他过来的校长。 本不打算理会,又看见一人缓缓从校长身后走出。 是他父亲给他在a市安排的牵引人。 同时也是监督人。 杨丁睿骂了一句,黑着脸扭头走了出去。 玫瑰花落在喻和颂桌上。 喻和颂将花拎起,拿到了教室后的失物招领处。 回到座位坐下,窦英祺凑上前小声问。 “颂啊,你从哪招惹来的神经病?” 不等喻和颂回应,寂静的教室里响起一声咳。 窦英祺一抬头,与薛舜世正正撞上视线。 他冲薛舜世笑笑,老老实实缩回了自己座位。 接下来两节课,杨丁睿都没再出现。 第二节课下课铃响,出操的铃声在校园里响起。 窦英祺伸了个懒腰起身。 “一个月没做过课间操,我竟然还有点怀念。” 一个班的人陆陆续续朝外涌去。 喻和颂刚走出教室,一道身影拦在他面前。 杨丁睿冲喻和颂笑笑。 “喻同学,早上是我冒犯了,给你道个歉。” 喻和颂扫他一眼,绕过他往中央楼梯走。 杨丁睿想要跟到他身边,然而苗景同和窦英祺左一个右一个,跟夹心饼干似的将喻和颂夹在中间,完全不给他留一丝空隙。 想要发火,又想到刚刚电话里他爸的警告,杨丁睿看一眼喻和颂漂亮的脸,勉强忍了下来。 他另辟蹊径,跑到喻和颂跟前,倒退着往后走。 “我是真的想跟你好好彼此了解一番,从朋友做起也行,你家里应该跟你提过我的情况吧……” 话说到一半,忽地结结实实撞到一堵肉墙上,杨丁睿扭头就骂。 “他妈的长不长眼啊,走路不看路吗!” 骂完,对上一双漆黑冰冷的眼睛。 几乎是瞬间,周遭骤然安静下来。 所有人往下的脚步不自觉放停。 杨丁睿即使再缺心眼,也察觉到了不对。 他上上下下扫了撞上这人一眼。 第32章 比他高点,黑发黑眸,长得挺帅,不过不是他的菜。 杨丁睿确定他没有见过这人,于是开口问:“你谁?” 男生没有回应他。 在短暂注视他片刻后,视线落到他身后。 杨丁睿顺着他视线看去,发现他看的是喻和颂。 喻和颂自从还了江季烔外套后,一直没再和江季烔有过交集。 以他和江季烔各自的身份,如果不是刻意,也很难产生交集。 隔着杨丁睿,喻和颂看见黑发少年朝他看来。 黑眸乌沉沉的。 不清楚是不是光线原因,喻和颂觉得江季烔此刻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 他们停住的位置非常不理想。 江季烔正停在楼梯边上。 背朝着往下的阶梯,一个不留神往后退出半步,都可能随时滚下去。 喻和颂注意到,又抬眸重新看了眼江季烔苍白的脸色,他眉头轻蹙。 杨丁睿视线来回两圈,最终落回到身后黑发少年脸上,他露出了然神色。 “我说呢。” 他转身朝向江季烔。 “好好的不长眼挡我的路,你是不是……” 说着话,他挑衅地抬手,在江季烔肩膀上推了一下。 江季烔纹丝不动的身形在看到喻和颂面露担心上前一步的瞬间,轻轻晃了晃。 杨丁睿甚至没来得及说后面的话。 就看见他丝毫没用力气的随手一推,眼前人高马大的少年竟然轻飘飘地朝后滚了下去。 “卧槽???” 第26章 港湾 江季烔向后摔下去的瞬间,中央楼梯上上下下几乎所有人都停了呼吸。 出操时间,楼梯上到处是人。 站在楼梯下方,离江季烔最近的两个男生率先反应过来,连忙往上跑接人。 好消息,接到了。 坏消息,接晚了。 江季烔已经往下跌了几节台阶,扭伤了脚。 楼梯上瞬间乱作一团。 十班的人一窝蜂挤开杨丁睿。 杨丁睿在乱流中想要开口为自己辩解。 “不是,我刚刚根本没有……” 根本没人理他。 见楼梯上几个男生已经搀起江季烔往医务室赶,往下跑的一拨人又重新往上跑,去楼上喊老师。 杨丁睿再一次被一窝蜂往上涌的人挤开。 他被挤得在原地转了个圈,再次试图为自己辩解。 “卧槽!我刚刚真的没有用一点力气……” 依旧没人理他。 在一片混乱中,杨丁睿后知后觉发现,跑上跑下的一群人中,完全不包含一班的人。 他一时间也顾不上多想,见喻和颂也站着没动,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喻和颂跟前。 “你刚刚就在我后面,你看清楚没有,我根本就没用力气推他!” 喻和颂视线越过杨丁睿,往下落去。 正好看见被搀扶着往下走的江季烔往上看来。 两人视线相交,又很快被楼梯扶手遮挡。 等楼梯扶手不再遮挡视线,喻和颂看见江季烔已经收回视线,正缓缓盖下眼帘。 杨丁睿又被叫走了,一整个上午都没再回来过。 吃午饭时,苗景同聊起他打听来的消息。 “江季烔好像摔得不严重,现在还在校医务室,没去医院。” 云晋高中校内配备的医疗资源完全不输a市的各大医院,大型检查仪器一应俱全。 没由校医室转去医院,说明只是轻伤。 窦英祺边吃边乐。 “那个姓杨的好像脑干缺失,转学过来先把我们小颂惹了一通,完了竟然还给江季烔从楼上推下去了。” 苗景同很少对谁幸灾乐祸,杨丁睿有幸成为了那个极少数。 “我记得我家里人说过,杨家这么多年对我们a市几个家族的态度一直是不站队,今天他整这一出,颂哥没讨好到,还得罪了江家,估计回去得被骂死。” 窦英祺跟苗景同一人一句乐完,忽然又话说回来。 “不过我看江季烔挺结实一人,怎么那么轻易就被那个姓杨的一把从楼梯上推下去了。” “没防备吧?”苗景同不疑有他,“而且我看江季烔今天脸色好像不太好看,可能也有身体不舒服的原因。” 几人闲聊着吃完午餐,准备回教学楼。 云晋高中有专门提供给学生用于午间休息的宿舍,然而云晋高中的午休时间却不长。 尤其是高三,午休时间还安排进了20分钟的英语听力练习,很多人都懒得教室宿舍两头跑。 快走到教学楼时,喻和颂停下脚步开口。 “你们上去吧,我中午有点事。” 喻和颂有事对窦英祺和苗景同而言是一件非常寻常的事,毕竟优等生的课余时间经常会被老师占用。 因此两人没有多问,跟喻和颂挥手告别,进了教学楼。 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喻和颂才转身,朝医务室方向走去。 云晋高中的医务室虽然被称为医务室,其实是一整栋细分就诊门科,并且有独立两层住院部配置的大楼。 学校学生就那些,意外情况也不常有,这栋位于学校后门的大楼,冷清是常态。 喻和颂进入大楼后,径直坐电梯前往顶层。 顶层是特设的楼层,一般学生无法上到顶层,坐电梯到顶层需要刷学生卡。 喻和颂淡定地拿出在食堂管窦英祺要的学生卡,刷卡按下最高层。 最高层一共两个房间。 喻和颂到时,左右两侧一扇门开着,一扇门关着。 江季烔会在哪间房显而易见。 他走到关着的病房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病房里很快想起少年声音。 “请进。” 喻和颂推开门,入眼不是病床,而是小客厅。 穿过客厅走进里间。才是病人居住的房间。 房间里没有消毒水味,只有淡淡的熏香气息。 黑发少年坐在靠窗的病床上,视线正落在窗外,像在出神。 喻和颂走到病床旁,床上人才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朝他看来。 看清喻和颂,床上人身形一顿。 随后默默在病床上端坐了坐姿。 喻和颂站在病床边看着他动作,视线缓缓落到他打了石膏的腿上。 “骨折?” 他开口问江季烔。 江季烔应:“扭伤。” 回答完安静片刻,又加了句。 “不严重。” 喻和颂没再说话,江季烔也安静着。 两人间陷入短暂沉默。 半晌,江季烔忽然开口。 “他不是好人。” 喻和颂注视着江季烔,缓缓眯起一双眼睛。 床上少年表情认真回视他。 无声对峙许久,喻和颂才开口。 “你冒那么大风险从楼梯上摔下去,就为了向我证明这个?” 床上少年安静下来。 好歹跟眼前人在未来的数十年里打过无数交道,他不回答意味着什么,喻和颂再清楚不过。 江季烔不会,也可以说是非常讨厌说谎。 因此不想回答的,他一律都不会回答。 喻和颂有些说不清缘由的火大。 “十五阶阶梯,你是真不怕自己摔出个好歹。” 似乎是看出喻和颂生气了,江季烔终于开口。 “不会,下面有人。” 变相承认了他就是故意摔下去的事实。 喻和颂看着他,良久才再次开口。 “他是好是坏,和我有什么关系?” 病床上一直情绪不高的少年听见这话,看向喻和颂。 “没关系?” 喻和颂其实还想问。 就算他是好是坏和我有关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但他最终没问。 不论江季烔是否给他回答,都会让事情变得复杂。 就像喻和颂在喻广寿寿辰时对喻广寿说的,他获得的一切嘉奖与荣誉,都由时间堆砌。 前世是,现在也是。 只不过需要用时间堆砌来达成的事有所不同。 因此一切达成目的之外的事,都需要果断摒弃,尤其是他本就不擅长的。 人不可能所有事都擅长,喻和颂自然也是。 他前世很早便意识到,感情上的事,不在他擅长的领域。 年岁小时,经常有朋友在相处的过程中,忽然和他表白。 而不论是在对方表白前还是表白后,他都并不能明确感受到对方口中所谓爱意。 感受不到,也不感兴趣。 然而对方的这份喜欢,却会令他原本简单的人际关系变得复杂。 陷入感情的人,很难不奢求。 这句话是情感大师窦英祺说的。 喻和颂表示赞同。 他无法给予回馈,也不想给予回馈,再加之他的时间也的确有限,最简单且快速的处理方法,就是完全切割。 第33章 前世对一切追求者和有出现追求意向的人,喻和颂都是这样处理的。 因此兜兜转转二十多年人生,身边能留下来关系好的朋友,也仅仅只有窦英祺和苗景同。 喻和颂原本,也是打算这样处理他与江季烔之间的关系。 甚至他与江季烔之间都不需要切割,不刻意维系,他们永远只会是毫不相关的对立面。 前世欠江季烔的,总会找到机会,合适地还回去。 可此时此刻站在病床前,看着黑发少年认真朝他望来的黑眸,喻和颂感觉到了些许不同。 无法轻易切割的不同。 也许是江季烔的这份喜欢上加上了前世不遗余力为他报仇的分量。 漫长的寂静后,喻和颂问江季烔。 “这重要吗?” 床上少年又再次安静下来。 正当喻和颂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听到了江季烔的回答。 “重要。” 在少年认真的目光注视下,喻和颂鬼使神差地问了下去。 “为什么重要?” 早秋的风从窗户缝隙中钻入。 连带着阳光都少了温度。 视线相交片刻,喻和颂听见江季烔认真回答。 “他不是好人。” 喻和颂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这个回答。 短短两分钟内听到两遍的话,在耳朵旁转了一圈,才顺利进到大脑中。 看着黑发少年格外认真的表情,喻和颂冷不丁笑了声。 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其他,他对江季烔道。 “走了。” 床上专注看他的少年一下子坐正。 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有开口。 喻和颂本来也只是来确认江季烔的伤势情况。 见的确不严重,他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 转身走出两步,意外听见身后少年开口。 “你……要在这里午休吗?” 喻和颂脚步一顿,面露意外。 他转回身,带点惊讶看向江季烔。 黑发少年注视着他,表情又变回认真。 喻和颂感觉到对方视线在自己脸上停留,而后他听见江季烔放轻声音。 “这里安静,你看起来需要休息。” 病房里熏香的味道掩盖了江季烔身上的气息。 喻和颂清楚他应该离开。 如果江季烔对他是和苗景同窦英祺对他一样的感情,他完全不介意跟江季烔再深入了解接触更多。 家族的对立影响不了他对自己好友的选择。 可江季烔不是。 与一个可能对自己存在特殊感情的人同处一室入睡,但凡有正常思维的人都能意识到这是存在一定危险性的行为。 可喻和颂的身体却与喻和颂的大脑做出了相悖的判断。 分明没有嗅到江季烔身上气息,身体却依旧产生了困倦。 仿佛此刻眼前的空间,是绝对安全的港湾。 第27章 改变 喻和颂站在门口,没有马上回应江季烔。 病床上少年也没有催促,安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午后阳光洒满大半间病房。 窗外的风有些停了,屋内逐渐变得温暖。 漫长的寂静过后,喻和颂视线扫了一圈眼前病房。 一张病床,一张沙发。 沙发很大,即使躺下一个成年男人也绰绰有余。 喻和颂却故意问江季烔。 “我能睡哪?” 话落,他看到床上少年动了动,那样子分明是想把病床让出来。 喻和颂倚在门边,看着这一幕轻舒出一口气。 他迈开腿走回了病房里,朝沙发走去,对江季烔道:“病人就老实待着。” 江季烔停下了动作。 但视线一直跟随着喻和颂,似乎没完全歇下让出病床的念头。 直到看到喻和颂躺上沙发,沙发的长度正好合适,才没继续往床边挪。 病房沙发靠里,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喻和颂仰面躺下。 听见病床上人消停了没一会儿,又开始有了动作。 他侧过脸,看见江季烔再一次要掀开被子下床。 喻和颂半阖下眼帘,出声问。 “又要做什么?” 床上少年动作微顿,看向喻和颂,回答:“阳光刺眼。” 喻和颂刚想说照不到他,江季烔已经先一步下了床。 他拄着拐,走到窗边将窗帘拉上,而后没有马上回到病床,而是绕到房间的衣柜前,打开柜子,从里面拿了一条毯子出来。 喻和颂看着行动不便的少年拿着毯子朝他走来。 他刚坐起身想要走过去接,江季烔却忽然加快了脚步,在他离开沙发前,先一步走到了沙发前,将毛毯递给他。 喻和颂接下毛毯,抬眸看身前少年。 江季烔与他短暂对视,安静转身,拄着拐走回病床。 喻和颂看着他掀开被子在病床上躺下,才摊开毯子,仰面躺回到沙发上。 他没再往病床方向看,直接合了眼。 似有若无的,能感觉到专注落到他身上的视线。 难以忽视,本该是扰人心神的。 喻和颂盖下的眼睫颤了颤,却是很快入了梦乡。 无梦安睡到下午第一节课前的预备铃响。 江季烔还要留在医务室继续观察,喻和颂独自回了教学楼。 下午的课,喻和颂上得有些出神。 不只是因为中午的插曲,还有晚上要做的事。 最后一节下课铃响,放晴的a市被天际的火烧云笼罩在一片昏黄之中。 喻和颂和往常一样收拾好书包,跟窦英祺和苗景同一起离开学校,坐上自家的私家车。 上车后,喻和颂直接开口。 “林叔,今天先不回家。” 轿车从市中心繁华路段,开了一个多小时,开到荒凉的老城区。 夜幕降临。 成片破旧的矮房被寂静无声地笼罩在夜色中。 喻和颂让林叔将车停在一片空地前,从书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开车门下了车。 · “扣扣。” 两下敲门声响起。 正在做饭的女人以为是丈夫出门没带钥匙,关了火,匆匆跑出厨房。 经过客厅,见正坐在桌子前乖乖写作业的女儿仰头看来,她冲女儿打手语。 [爸爸回家了。] 小女孩眼睛一亮,放下笔跑向女人。 女人笑着搂住跑来的女儿,而后牵起小女孩的手,一起往大门方向走。 门打开,发现门外站的是个陌生男人,女人的脸上灿烂的笑容微滞。 男人一身笔挺西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长相儒雅。 看着面前散发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矜贵气息的男人,女人小心开口询问。 “请问您是?” 男人抬手轻推眼镜,冲女人露出和善笑容,随后递出一张名片。 “我是喻氏城南郊区项目的负责人,喻阳城,我来找您的丈夫,请问他在家吗?” 听到喻氏二字,女人身形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接下喻阳城递出的名片,回答道。 “我丈夫做工还没回来。” 话说完,她捏着名片的手微微收紧,而后有些控制不住声音颤抖地再次补充道。 “他一般回家比较晚,喻先生您要不改天……” 话还没说完,被喻阳城微笑打断。 “不碍事,我今天专程来找他,方便让我进去坐坐吗?我可以等。” 女人没有马上接话。 她一张脸在灯光下逐渐苍白,直到垂在身侧的手被小女孩拉着晃了晃。 女人低下头,看到小女孩打手语。 [妈妈,这个叔叔是谁?] 短暂沉默,女人牵起笑,回应小女孩。 [叔叔是爸爸的朋友,来找爸爸,他想在客厅等一等爸爸回家,小诺先拿作业回房间写,好不好?] 小女孩乖乖点了点头,又忍不住,侧过脸看了门口的喻阳城一眼。 喻阳城见小女孩看来,对小女孩露出笑容。 小女孩羞怯地往妈妈身后躲了躲,而后听话地跑进屋里,拿上作业进了卧室。 见卧室门关上,女人才往后退出一步,让喻阳城进屋。 重新关上门,她语气难掩小心开口。 “我去给您倒杯水。” 喻阳城没有拒绝。 等女人进了厨房,他视线缓慢扫过眼前房屋内所有家具与摆设。 裂缝补了又补的墙壁,老旧的家具,小到仅仅只是摆了一张狭窄旧沙发和一台电视机,就已经无法再容纳下几个人的勉强可以称之为客厅的客厅。 女人很快从厨房端了杯热水出来。 热水里放了不少枸杞,杯子也看得出尽可能挑了最新的。 她将水杯放到茶几上,有些局促地扯了扯身上的围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围裙忘记脱掉。 第34章 手忙脚乱脱下满是油污的围裙,女人对喻阳城指了指沙发。 “您坐着等吧,我丈夫回来应该还要些时候。” 喻阳城视线缓缓落到那张铺着不知道经过几手的旧毯子上。 在沉默中,女人脸色有些发白地弯下腰,拿手拍了拍毯子。 喻阳城看着她动作,最终也只是拉了张椅子坐下。 客厅气氛凝滞。 见喻阳城坐下了,女人道。 “厨房里菜做到一半,放久了味道该坏了,喻先生您先在客厅等,我回趟厨房把菜烧好。” 说完转身,刚迈出一步,听见喻阳城不急不缓的声音。 “合同的事,你丈夫跟你商量过吗?” 女人脚步一顿。 她身前捏着围裙的手逐渐收紧,等转回身,却尽量表情无异道:“什么合同?我丈夫不太跟我说他工作上的事。” 喻阳城静静注视着女人。 见女人额间逐渐冒出冷汗,他才轻笑开口。 “啊,原来不知道啊,那我来和你说说也无妨。” “喻先生,我知识不高,不太懂这些什么合同之类的东西,您要不还是等我先生回来……” 女人说话的声音已经完全抑制不住颤抖,然而话才说到一半,又被喻阳城打断。 坐在椅子上西装革履的男人虽然是仰视视角,姿态却高高在上。 “我们给了你先生一份合同,只要你先生签下,你们可以获得一笔不菲的赔偿,这笔赔偿足够你们搬离a市,无忧生活十年,并给你们的女儿装一副好的人工耳蜗。” 喻阳城慢条斯理说完,看着女人眼眶逐渐泛红,他毫无波澜缓缓继续道。 “你们的女儿,小诺?今年应该已经6岁了吧?再拖下去,就会错过装人工耳蜗最佳的时机,你们想她做一辈子的聋子和哑巴吗?” 话才说到一半,女人的眼泪先流了下来。 她扑通一下跪了下来,跪下后下意识朝卧室方向看去,尽管知道女儿听不见,但仍是确认了卧室方向没有任何动静,才哽咽着恳求开口。 “喻先生,你们让我丈夫怎么选?那些工地里的师傅,都是信任我丈夫跟了我丈夫很多年的,还有好些是跟着我丈夫一起从山里出来的老乡。老张家的孩子,去年生了病,现在命全靠钱在续着,老林老婆去年在厂里压断了手,现在全家就靠他一个人养着,我们不能为了自己家的孩子,去送了别人的命啊……” 女人说越说声音越抖,到最后每一个出口的字都在用尽浑身力气。 可她哀求的男人,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依旧端坐着,面无表情高高在上注视着她。 看着女人哭得情绪逐渐崩溃,他才大发慈悲般开口。 “我已经给了你们选择,你说的这些,是你们自己需要解决的问题,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女人手脚冰冷得几乎已经说不出话,但在看了一眼卧室方向后,她还是鼓足勇气开口。 “我们只是在拿回我们应得的,我们没有多要一分,为什么连这也那么困难?” 喻阳城缓缓笑了,笑里尽是凉薄。 “应得的?这世上哪有什么应得,手握权力的人,才有资格说应得。” 话说完,他仿佛耐心耗尽般站起身。 “最后再给你们一个星期的考虑时间,我也不想这件事变得更加复杂,如果一个星期后你们还是不肯签下协议,现在答应给你们的这笔钱,我们也会收回。” 他轻轻理了理西装衣摆,朝外走去,轻飘飘丢下一句。 “人还是见好就收吧。” 话说完,走到门口拉开门,和门外正准备抬手敲门的人撞了个正着。 看清门外人的瞬间,进到这间屋子后一直从容不迫高高在上的男人,表情有一瞬凝滞。 他阴沉下脸色。 “你怎么会在这里?” 喻和颂没有接喻阳城的话。 他视线越过喻阳城,往屋里看了一眼。 看见跪在地上,浑身蜷缩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人,他瞬间冷了神色。 收回视线,喻和颂拎着文件袋往喻阳城身上拍了拍。 喻阳城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你……” 喻和颂完全没打算听他说话。 将文件袋拍在喻阳城怀里,丢下一句“自己看”,他冷着一张脸绕过喻阳城进屋,将跪在地上的女人扶起。 第28章 坠入 喻和颂将女人扶到沙发上,视线扫了一圈,拿起桌上明显没动过的枸杞水,递给女人,放轻声音开口。 “喝口水,顺顺气。” 女人明显没反应过来眼前情况。 她抹了两把眼泪,看看喻和颂,又看看不久前还趾高气昂,此刻却脸色难看站在门口的喻阳城。 不清楚眼前少年是谁,她小心翼翼努力压住哽咽解释。 “这是……倒给客人的水。” 少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弯,漫不经心用着不小的声音回答女人。 “不欢迎的人,称不上客人。” 女人听见少年挑衅意味十足的回答,紧张朝门口方向看去。 果不其然,看见门口男人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但不清楚为什么,他并没有发作,只是沉着脸垂下眸,拆开了手里的文件袋。 即使不清楚眼前少年是谁,此番情景下,女人也多少能猜出少年的身份并不简单。 看着少年递到面前的枸杞水,她小心翼翼接下。 捧着没敢喝,杯中温度温暖掌心,她慢慢停了哽咽。 喻阳城站在门口,拿出文件袋中文件翻开,越往后看,脸色越难看。 看到文件最后印着代表喻氏最高权限的喻广寿私人印章,喻阳城彻底失去了维持表面功夫的耐心。 他重新迈进那间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窄小客厅,直视喻和颂。 “什么意思?” 穿着校服的少年站在沙发旁,慢条斯理对上他视线。 “阳城哥现在连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的文件都看不懂了?如果是这样,这个情况我得向爷爷好好反应,毕竟那么大喻氏,白纸黑字涉及的金额,都不是小数目。” 喻阳城捏着文件的手逐渐收紧。 无声对峙中,他倏地笑出声:“喻和颂,你以为凭几个毫无实际作用的破奖项,就能借着爷爷踩到我头上吗?” 喻和颂好奇反问。 “难道我现在不是正在凭着几个毫无实际作用的破奖项借着爷爷踩在你头上吗?” 他缓步走上前,将文件从喻阳城手中抽回。 “阳城哥,还是见好就收赶紧走吧,在我说出更多羞辱你的话之前。” 喻阳城握着文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喻和颂毫不在意,率先松了手对他笑道。 “喜欢的话,我那里还有十几份复印件,都可以送给你,方便你回家看。” 喻阳城脸色一青,将手里文件甩在地上。 摊开的纸张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城南郊区项目负责人的变更。 喻阳城冷笑一声。 “我倒是要看看你打算怎么处理。” 他走近喻和颂,一字一顿低声开口。 “你以为这项目是什么香饽饽吗?如果你想用钱息事宁人,放一百个心,上头那些股东绝无可能给你拨款,什么都抢,小心你费劲千辛万苦用那些奖项赚来的好名声一夜尽毁。” 撂下挑衅的话,喻阳城看起来心情好了不少。 他重新理了理衣摆,离开小屋时,又恢复了来时那副挂着笑的和善模样。 喻阳城前脚刚离开,后脚卧室方向传出动静。 一个小脑袋探出卧室。 门已经开了一半,看到喻和颂,小女孩又羞怯地往屋里缩了缩。 看见卧室方向探出脑袋的小女孩,女人瞬间背过身,又抹了两把脸。 确认脸上已经不再有眼泪,她才冲小女孩招招手。 见妈妈招手,躲在门后的小女孩这才跑了出来。 送走喻阳城,喻和颂终于得空,好好打量起眼前屋子。 很小的一套老房子。 一厅一厨一卫,年久失修,家具老旧,小小的房子却装扮得很是温馨。 墙上贴满奖状,屋里所有家具都被包住尖锐边角,四处能看见紧急求救的按铃。 暖黄灯光下,小沙发铺着五彩的手工编织毯,沙发前桌子上摆了几本色彩鲜艳的儿童读物,一只做工简陋的小芭比穿着漂亮整洁的裙子,正站在儿童读物旁。 前世喻和颂来时,一样的房子,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象。 男人的遗像供在客厅,整个家笼罩在一片灰败之中。 被逼到极限无法做出两全选择的男人,最终用生命换来一份巨额赔偿,给了所有人一个他尽最大努力换来的交代。 失神间,感觉衣摆被拽了拽。 喻和颂低头,看见小女孩不知什么时候捡起了被喻阳城丢在地上的文件,双手捧起递给他,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他。 第35章 喻和颂接过,弯起一双眼笑,对小女孩比手语。 [谢谢。] 小女孩脸一红,跑回到妈妈身旁,长长的辫子在空中飞舞,一脑袋扎进了妈妈怀里。 女人笑着搂住小女孩,惊讶问喻和颂。 “您会手语?” 喻和颂轻笑应:“会一点。” 小女孩在妈妈怀里埋了会,又悄悄看了喻和颂一眼,然后红着脸对妈妈比手语。 喻和颂看见女人笑着点了点头,随即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 他问:“她说什么?” 女人看向喻和颂翻译。 “她说哥哥长得真好看,像天使。” 话说完,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喻和颂还站着,连忙抱着小女孩往沙发里侧坐了坐,给喻和颂让出一大片空位。 刚想开口,想到喻阳城刚刚对沙发的嫌弃,她喉头有些干涩地停了话。 正准备起身拉椅子给喻和颂坐,少年已经在沙发上坐下,对她道谢,而后开口做自我介绍。 “刚才没顾得上介绍自己。” 少年声音清润,灯光下唇红齿白的漂亮面孔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我姓喻,喻和颂,和弦的和,颂歌的颂,刚才那位从血缘关系上来讲是我的表哥,以后城南郊区项目的一切后续工作都由我负责,你们无需再跟他沟通。” 听见喻和颂与喻阳城的关系,女人表情难掩僵硬。 喻和颂注意到,放轻声音开口。 “他要你丈夫签的合同,在家吗?方不方便给我看一眼?” 女人连忙点头应“方便”,而后起身找来合同,递给喻和颂。 喻和颂靠在沙发上垂下眸,将合同内所有条款细细看完,眸色渐渐沉了下来。 直到感觉到一旁女人的紧张与局促,他才敛起眼底暗色,对女人道。 “这份合同就此作废,过几天,我会让人拟一份新的合同送来。” 听见新的合同,女人脸色再次变得难看。 直到听见喻和颂下一句。 “你丈夫部分的合同内容与初始签订条款一致,不会做任何变更。” 女人听见喻和颂补充,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意思……意思是我丈夫和他手底下那些工人,他们都能拿到他们应得的钱?” “对。” 喻和颂简明扼要:“不过支付你们报酬的主体,会从喻氏,变更为我个人。” 女人刚松下的一口气在听到喻和颂的话后,又再次提了起来。 “您的意思是,您要自己给我们补上这笔钱吗?” 喻和颂点头,在女人充满歉意与担忧的目光中,他又缓缓道。 “也不完全是这个说法,我会在下个月成年的时候购下那块地皮的使用权与房屋的所有权,所以这是我应出的,并不是在替谁收拾烂摊子。” 女人闻言,思来想去,她最终还是忍不住提醒面前尚未成年的少年。 “喻……喻先生,虽然我不太懂,但我丈夫跟我提过,喻氏拖着不肯付尾款,就是因为那一片发展不起来了,您这样……” 喻和颂轻笑。 “房屋的作用与发展是我需要考虑的问题,你们不用担心。” 他说完,站起身。 “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今天来主要是为了先给你们一颗定心丸,新拟定的合同我会尽快送来。” 女人匆匆跟着站起。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只能红着眼眶连连道:“谢谢您,真的非常感谢……” 喻和颂没有拒绝女人的道谢,等女人把话说完,他才再次开口。 “如果想要感谢的话,帮我做到两点,不胜感激。” 女人连声道。 “您说,不论是什么,我都一定会尽全力为您做到。” 喻和颂简明扼要。 “第一点,除了您和您丈夫,我们签订的合约细则,不可以向任何人透露,更准确点来说,是支付你们的报酬由我个人提供这一点,不可以向任何人透露。” 女人连忙严肃的表情,又愧疚询问。 “会给您带来麻烦,是吗?” 喻和颂轻笑:“可以这么说吧,第二点,如果再有出现与你们类似情况的与喻氏产生纠纷的人群,务必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会尽我所能处理。” 女人眼眶再次泛红。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出口的,只有仿佛说不尽的“谢谢”。 母女二人送喻和颂离开。 经过摆着作业本的书桌时,喻和颂注意到书桌上还放着台小电脑。 很旧,看起来像二手的。 电脑上是视频剪辑界面。 喻和颂面露意外,脚步微顿。 注意到喻和颂视线,女人开口。 “我有时候晚上会在学校附近摆摊,客人少的时候,会给小诺,就是我的女儿拍点视频记录,有个经常来的小伙子告诉我,说现在网上有很多人喜欢看这种非常有生活气息的视频,如果我们缺钱,可以发到网上,能赚点钱。” 她语气里充满感激。 “这台电脑,也是他帮我从二手市场便宜弄来的,剪视频也是他教我的,现在连我女儿都会一点,小孩子学习快。” 电脑上视频软件停留的界面。 喧闹的夜市街道上,梳着两根麻花辫的小女孩亮着一双眼睛,充满笑容地和妈妈一起收拾客人离开后留在桌上的碗筷。 喻和颂问:“一个高高壮壮,跟我穿一样校服,但是校服总不好好穿,看起来不太像好人,又意外是个好人的男生吗?” 女人眼睛一亮。 “对,他是您的朋友吗?” 喻和颂很轻应了声,没再多说,离开了女人家。 回到家,简单应付过喻麒明关于他今天第一次接手项目负责进度的询问,喻和颂吃完饭便上了楼。 结束两节家教课,因为晚间的耽误,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 喻和颂洗过澡,将学校布置的作业写完,时间已经到凌晨两点。 收拾好书包,关了桌上台灯走到床边坐下,喻和颂熟练地拿过床头柜抽屉里的助眠药物。 往掌心倒了一粒药,他短暂停了动作。 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将药吞下。 关了灯,躺上床。 在药物作用下,困意逐渐上涌。 意识不断下沉。 久违的,他终于没有行走在一片泥泞之中。 可当意识下坠到极致。 “扑通!” 喻和颂砸入冰冷漆黑的海中。 手脚被束缚,咸腥冰冷的海水灌入口鼻。 喻和颂在强烈的窒息感中猝然醒来。 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摸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又是凌晨五点。 起床、洗漱、收拾、下楼吃饭、出门上学。 喻柯云因为国庆期间喻洋鸣的殴打,再次住进了医院。 喻和颂依旧一个人上学。 a市早秋寒凉。 好在有阳光。 喻和颂一路合着眼靠在车座上,有一搭没一搭听着车内的早间电台广播。 临近学校路段时,林叔会放慢车速, 感觉到车速渐缓,疲惫却毫无困意的喻和颂睁开眼,看着车窗外云晋高中的标志逐渐在视野里放大。 车即将开到校门口时,喻和颂看到校门口先停下了一辆车。 有点眼熟。 念头刚起,就看见前面轿车的车门打开,江季烔拄着拐杖从车上走下。 江季烔的司机站在江季烔身旁,远远也能看出满脸的担忧,似乎想扶江季烔进学校。 大概是被江季烔拒绝了,司机一步三回头地进了车里。 拄着拐的少年转身,视线一扫而过喻和颂所在方向,倏地停了动作。 林叔正好停下车。 将车停得与江家的车隔出了分明距离。 喻和颂坐在车里没有马上下车。 他看拄着拐站在校门口的少年一时也没了动作,直直朝他们车所停方向看来。 大约是见江季烔半天不动,江家司机从车里探了个脑袋出来。 江季烔短暂收回视线,跟司机说了句什么,司机这才缩回脑袋,将车开走了。 轿车开走,江季烔又重新看向喻和颂坐的车所在方向。 视线太过直白,以至于林叔都忍不住问。 “少爷,您与江家那位最近发生了什么冲突吗?” 喻和颂没有马上回答。 直到见校门口杵着拐杖的少年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他才应了句:“可能吧。” 而后推开车门,下了车。 第29章 计划 喻和颂到学校的时间早,校门口来往学生不多。 早秋阳光撒下。 拂面的风裹挟着十月独有的凉意。 喻和颂刚下车,就看见江季烔朝他所在方向走来。 车内的林叔也注意到。 原本已经准备将车开走,见到江季烔越走越近,他担心地熄了火,降下车窗问喻和颂:“少爷,真的没事吗?” 第36章 说着话,视线忍不住往江季烔打着石膏的腿上瞄。 喻和颂应:“嗯,您回去吧。” 林叔应了声好,这才驱车离开。 但离开时明显仍不太放心,又回头看了好几眼,才缓慢将车驶出车道。 等林叔离开,江季烔已经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喻和颂跟前。 随着两人间距离的缩短,往学校里走的每个人都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昨天课间操的事闹得太大。 一传十,十传百,杨丁睿代表的杨家几乎已经被众人视为默认公开站队喻家。 而事发时,喻和颂又正好在现场。 杨丁睿转学到云晋高中第一天,先是公开追求喻和颂,而后又当着大半高三学生的面公然将江季烔从台阶上推下,要说这件事和喻和颂毫无关系,学校里是没几个人信的。 喻洋鸣与江家另一位在读高二的整整互呛了一年,喻和颂与江季烔之间却一直相安无事,这在众人看来本就是不寻常的。 如今阶梯事发,在众人看来,无异于是两人间战役的打响。 因此在江季烔走到喻和颂面前的瞬间,不论是已经走进学校,还是刚下车准备往校内走的学生,全部都齐刷刷停住脚步,紧张看向仅有一步之隔的两人。 就连保安亭里的保安,都忍不住拿起防护用具,随时准备上前拉架。 江季烔停在喻和颂面前,视线落到喻和颂脸上。 安静注视片刻,他靠在身侧拐杖上,将背上书包卸下单边。 喻和颂见拐杖晃了晃,下意识抬手,帮江季烔扶了一下。 瞬间,四周吸气声一片。 保安室里抓紧护具的保安甚至已经往外跑了两步,见不远处又没了动静,才停下继续观察。 喻和颂看着江季烔打开书包,从书包里翻找出一个盒子,递给他。 一个巴掌大的沉木盒子。 送到面前时,喻和颂嗅到淡淡的檀香。 他没有马上接,抬眸看江季烔。 江季烔对上他视线,开口解释。 “我爸妈有一段时间失眠,托专人采买回来的助眠熏香,他们说很管用,没有副作用。” 喻和颂一怔。 他看着江季烔,良久没再开口。 直到校门口的人越来越多。 感觉到越来越多投向两人的视线,他抬手接下江季烔递到面前的沉木盒子,说:“谢谢。” 两人的手近乎交握的一瞬间,四周又是一片吸气声。 保安室里紧抓护具的保安再次往外冲了两步,发现依旧无事发生,又停下继续观察。 见喻和颂收下礼,江季烔将书包拉链重新拉上,背回书包。 视线落回到喻和颂身上,他握着拐杖的手微微收紧。 周遭入校的学生越来越多,黑发少年缓缓盖下眼帘,正要开口,喻和颂先一步出声。 “一起走吧。” 已经准备要走的人猝然抬眸。 喻和颂和他对上视线,眉梢轻挑。 江季烔薄唇轻碰,看着像是呆了会,而后才应:“嗯。” 两人转身,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并肩朝学校里走去。 四周倒吸冷气的声音一茬接一茬。 到教学楼,上楼梯时,喻和颂看了几次江季烔的腿。 行动实在是不方便。 他问江季烔。 “医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拆石膏?” 江季烔停下脚步,看向他认真回答。 “两周。” 喻和颂没再多说,到五楼,跟江季烔分开。 他座位靠后,略过前门径直朝后门走。 一进门,听见一道令人不悦的声音。 “你跟那个姓江的到底什么关系?” 喻和颂停下脚步,垂眸看反坐在椅子上,抱着椅背吊儿郎当轻晃的杨丁睿。 杨丁睿兀自往下说。 “他们都跟我说你们两家见了面恨不得把对方掐死,我怎么看你俩不像啊?” 喻和颂没有回答,也没打算回答杨丁睿的话。 他在短暂注视眼前人片刻后,视线缓缓落到杨丁睿搭在椅子边灵活晃动的腿上。 杨丁睿顺着他视线往下看,表情瞬间变得得意。 “识货啊,我这双鞋,全球限量两双,怎么样,酷吧?你要是愿意跟我好好处好关系,剩下那双我也可以想办法帮你……” 话才说到一半,喻和颂已经头也不回地略过他,走到了自己座位坐下。 今天窦英祺和苗景同都来得有些晚。 预备响时,喻和颂听到两串急促的呼吸声分别在身侧和身后落下。 先响起的是窦英祺的声音。 “我去,喻和颂,听说你早上和江季烔宣战了?” 喻和颂:? 苗景同紧跟着开口。 “颂哥,他们说早上江季烔向你下了战书,还用腿伤的名义要挟你一路扶他进学校?” 喻和颂:?? 窦英祺在喻和颂回应前,先对苗景同的道听途说版本表达了否定。 “这个版本一听就是十班那帮人杜撰的,我们小颂是任人威胁的人?我听的这个版本才可靠,说江季烔在校门口拦下了我们小颂,我们小颂是受那气的人?一路给他使绊子到教学楼。” 苗景同沉默片刻。 “这个版本怎么听着像我们班的人杜撰的?” 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两人齐刷刷看向喻和颂。 喻和颂:…… “说个事。” 两人一人侧过一边耳朵,洗耳恭听。 就听见喻和颂开口。 “窦英祺,我打算送你栋楼。” 足足小半分钟沉默。 窦英祺才猛地反应过来:“颂哥,以后你是我颂哥!你打算改行当散财童子了?” 苗景同一脸不可思议,看了眼窦英祺,发表感想。 “颂哥,你给他还不如喂猪。” 窦英祺一把勒住苗景同脖子。 两人又听见喻和颂还没说过的剩下几个字。 “的使用权。” “使用权也是使用权啊。” 窦英祺一脸神气对苗景同炫耀,下一秒反应过来。 “但是我要一栋楼的使用权去干嘛?” 喻和颂没有接着往下说。 刚好早自习上课铃响,薛舜世走进教室。 喻和颂起身,走到讲台前跟薛舜世打了报告,而后便领着窦英祺和苗景同出了教室。 教学楼到处是读书声。 喻和颂带着两人去了空无一人的露天操场。 三人在看台上坐下。 见喻和颂神色认真,苗景同和窦英祺也收起一贯的嬉皮笑脸,表情认真问喻和颂。 “发生什么事了?” 喻和颂看向窦英祺。 “你之前提过的,关于视频平台的想法,还想要实现吗?” 喻和颂清楚窦英祺想,并且他也在未来做到了。 只是这个未来太久,他需要加速。 果不其然,窦英祺想也不想回答。 “当然了,爷的聪明才智怎么能浪费,等我上大学不用再被我爸抽了,我就放飞自我。” 喻和颂轻笑。 “不用等到大学,就现在。场地我提供,技术人员我会请专业人士负责筛选,你只需要做好领头羊,将你的想法完整落地。” 窦英祺没想到喻和颂会说这个,难得有点愣怔。 喻和颂又看向苗景同。 “景同,你想改变你们家目前在家族里的境遇吗?” 苗家势大,苗景同一家在家族里分明是嫡系,却透明得如同旁系。 就像喻广寿生日窦英祺一家会被邀请,苗景同一家却不会。 只有一些家族全员出席的日常聚会上,他们一家才有可能一同出席。 苗景同安静下来,没有马上回答。 他平日里虽然嘻嘻哈哈,能随口说自己在家族竞争中毫无争取可能,但如果真有一个机会摆在他面前,他很难说不。 即使不为自己,也为父母能抬起头颅。 因此在喻和颂的注视下,他最终诚实地点了点头。 该做的铺垫都已经做好,喻和颂简明扼要。 “我现在需要一款产品,它能够独立于当前市面上一切社交媒体,从而保证当有信息通过它向外界爆炸式传开时,不会受到一切外界阻力导致被强行截断传播。” “我目前给它的计划生命周期是半年,三个月上线,三个月对外传播,明年开春的时候,至少要保证,在a市,平均十个人里,要有一个人知道这款软件,平均一百个人里,要有一个人使用这款软件。整体进程的推进我会严格把控,但也许接下来有一段时间我会无法参与,所以景同,我需要你的帮助。” 苗景同点点头,表情认真听喻和颂说话。 “你比窦英祺心细,学习能力也很强,进程把控上由你来处理我比较放心,我能带你的时间也许不多,所以接下来,你可能需要高强度辛苦一阵子。” 第37章 听见这话,苗景同心底瞬间涌起不安。 就连粗神经的窦英祺也感觉到不对, 两人几乎同时问。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喻和颂摇摇头。 “现在不方便告诉你们更多。” 风吹起少年微卷浅发。 阳光下,他整个人颜色淡得仿佛会随时随风而去。 “你们只需要记住,接下来,不论你们听到关于我的任何消息,意外、失踪、乃至死亡,都不要终止软件推进的进程,做好前期铺垫工作,我会在合适的时机,让它快速进入大众视野。” 喻和颂用了一个早读的时间,将长期计划与短期落地工作与两人简单交代。 闹闹腾腾的两人,罕见安静了一天,两脸身负艰巨任务,恨不能马上悬梁刺股。 晚上放学,喻和颂先去了趟公司,才回的家。 到家时已经是夜里九点,家中却比想象中热闹得多。 不仅喻麒明在。 喻柯云出了院,和卢善影也都在。 除去这一家三口外,还有个不速之客。 杨丁睿。 第30章 变故 客厅内几人正在品茶。 喻和颂进门。 大门打开的响动让客厅内几人同时停下动作,朝门口方向看来。 喻麒明率先出声。 “回来了。” 他难得和蔼,对喻和颂招手。 “来这边坐。” 喻和颂在玄关卸下书包,换上拖鞋,走到喻麒明身侧坐下。 喻麒明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向他介绍杨丁睿:“小颂,你和小睿在学校里应该见过了吧?小睿说他昨天转进了你在的班级,你怎么回来也没有和我说。” 喻和颂没有应话,抬眸看坐在对面一脸神气看他的杨丁睿。 见喻和颂看去,杨丁睿表情瞬间变得更加得意。 他开口,夸张地叹了口气:“可能是我不招喻大少爷待见吧,给他送花被他丢掉,想坐他身边还被他不知存着什么心的朋友拦着。” 听见这话,喻麒明蹙起眉,看向喻和颂。 “小颂,有这事?” 喻和颂直白应:“有。” 喻麒明瞬间严厉下语气。 “你爷爷不是在寿宴上介绍你和小睿认识过吗?” 杨丁睿虚浮夸大地讲,喻和颂也颠倒黑白地应。 “他在薛老师的课上公然扰乱课堂纪律,我难道应该配合他吗?” 这话一出,喻麒明一下子被架在了中间。 他眸色暗了暗,批评喻和颂。 “你应该想办法帮小睿解围,而不是拒绝他的好意。” 见喻和颂沉默,杨丁睿瞬间露出一脸舒爽表情。 他慢慢悠悠端起面前的青瓷茶杯,喝掉杯中温热的茶水,缓缓开口。 “时间也不早了,既然喻大少爷已经回来,那我就直接说了,我这趟来的目的。” 将茶杯再次放下。 喻麒明一个眼神,卢善影为他重新倒上茶水。 杨丁睿面露满意,重新看向喻和颂。 “我转学来a市,想必原因也不需要我过多解释,其实我家那边不让我透露,但我个人对喻叔叔您的儿子颇有好感。” 话说到这,喻和颂余光瞥见乖乖坐在卢善影身侧的喻柯云看向杨丁睿。 杨丁睿并没有注意到,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 “所以我就直接说了,我爸很看好喻大少爷的潜力,后续在a市的长期合作,其实也比较偏向于喻氏,但我爸也说了,看好不代表一定要选择,这个机会你们能把握不把握,就看你们自己了。” 他没再喝卢善影重新给他倒上的茶,说完起身:“多的话我也不说了,大家都是聪明人,今天我就先走了,喻叔叔,再见。” 喻麒明笑脸相迎起身。 随即开口:“小颂,你送送小睿。” 杨丁睿起身半天要走不走,打的就是这主意,见喻麒明识相主动提了,他面露满意,得意洋洋看向喻和颂。 看见喻和颂点头答应,杨丁睿险些当场笑出声。 接送杨丁睿的司机车停在别墅外。 喻和颂陪杨丁睿出门,需要穿过偌大的别墅前院。 一走出门,杨丁睿便忍不住出声。 “我还以为你有多神气,没想到在你爸面前就是个鹌鹑,早知道我不该先转学,转学前就该先来你们家踏踏门。” 前院灯光昏暗。 喻和颂身上还穿着云晋高中的校服。 普通的款式,单调的颜色,越朴素却越衬得他那张脸艳丽。 杨丁睿一看,便怎么都移不开眼了。 干脆也不装了,直接直白开口:“喂,我们谈恋爱吧。你也别考虑了,看看你爸的态度你就该知道,现在你们全家都要讨好我,我对情人一向很大方的,跟我谈恋爱你不吃亏。” 喻和颂没有应,杨丁睿盯着眼前人越看越心痒。 刚想朝喻和颂走近一步,忽地见眼前人笑了。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弯起,颜色鲜艳的唇上扬着勾人的幅度。 杨丁睿一时间看得连呼吸都忘了。 他不自觉放慢脚步。 喻和颂根本没有要等他的意思。 等杨丁睿回过神来,喻和颂已经走出一段距离。 他匆匆追上,忽然听见喻和颂开口。 “杨丁睿,你在你们家活到这个岁数,也挺不容易。” 声音与那张鲜艳漂亮的脸完全不同的冰冷。 “什么样的人会在家族中,被选中丢来毫无家族势力盘踞的陌生城市,你不清楚吗?” 刚好走到别墅大门前,喻和颂停下脚步。 跟上的杨丁睿脚步一顿,脸色在昏暗路灯下晦暗不明。 不等他开口,喻和颂一字一顿。 “被彻底丢弃的弃子,毫无作用,留在身侧甚至有隐患,干脆找个由头,丢掉自生自灭。” 杨丁睿鲜少没了话。 喻和颂缓缓转身看向他。 漂亮的少年刚好站在路灯下。 脸上笑意未褪,浅灰色眸中却毫无温度。 “我讨好你?” 他轻笑,仿佛真的在问,却根本不需要回答。 “a市喻江两家势力盘踞,一个相隔百里之外的世家大族想挤进这里分一杯羹,你觉得这碗羹里能拨出几粒米?” “运气好了,真让你瞎猫碰上死耗子抓住点可以匀出的利益,那你还算有用,但大概率,在一个人生地不熟没有任何人能为你兜底的陌生城市,不出几个月,你自己就能把自己玩死,你觉得到时候,s市是会派人来捞你,还是顺水推舟,直接摁死你这颗定时炸弹。” 杨丁睿彻底安静下来,看着喻和颂再没了吊儿郎当模样。 反倒是眼前少年真的笑了。 那含情的桃花眼里缀上点笑意,像玫瑰缓缓绽开,同时也露出根茎之上密密麻麻尖利的刺。 “比起我讨好你,更应该说,是你要想尽办法扒牢我吧。” 喻和颂说着,缓缓迈出一步,走向杨丁睿。 杨丁睿刚刚还对眼前人垂涎不已,此刻见喻和颂走向他,却下意识往后退去。 别墅大门有几阶台阶。 杨丁睿一个没留神,一脚踏空,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台阶不多,偏偏杨丁睿失神又脱力,滚下去后痛呼一声抱住了腿。 喻和颂站在台阶之上,垂眸俯视着台阶下面目狰狞的人。 “杨丁睿,你连做我的狗都够不上资格,不想加速你自己的死亡进程,以后见了我绕远点走。” 话说完,他没再多停留一秒,转身径直离开。 有些话上一世他也对杨丁睿说过。 只是后来为了保护家人,他最终与杨丁睿达成了井水不犯河水的共赢协议。 至于这一世。 喻和颂看着不远处家门前,正在张望等候的喻柯云,他心底冷笑。 脚步不停。 一走近,便听见喻柯云唤他。 “哥,你可算回来了!” 喻柯云亲昵上前,将喻和颂迎进门。 “外面这么冷,你跟睿哥说什么呢,出去这么久。” 喻和颂进到玄关换鞋,垂眸看喻柯云。 “睿哥?你跟他认识?” 喻柯云神情自然:“不认识啊,你回来前爸爸让我这么叫的。”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客厅里响起喻麒明声音。 “这个杨丁睿,可以好好利用。” 喻和颂走进客厅。 喻麒明注视着他。 “不是让你真的跟他谈恋爱,但你应该要懂得怎么利用自己的优势,现在各大世家都想争取跟杨家合作的主动权,把他绑紧,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喻和颂没有对喻麒明的话做出回应。 他直视着喻麒明,沉默以待。 见喻和颂这个反应,喻麒明逐渐沉下脸色。 但最终他没再多说,只是摆摆手对喻和颂道:“上去吧,自己思考清楚利弊。” 第38章 喻和颂这才应了声,转身离开。 喻柯云迈着小碎步跟上他。 小声问他:“哥,爸爸这意思,是要你跟睿哥谈恋爱吗?” 喻和颂垂眸扫了身侧人一眼,给出模棱两可的回答。 “也许吧。” 喻麒明坐在沙发上,注视着两道亲昵的身影没入楼梯。 他端起青瓷茶杯,盖一下眼中考量。 · 喻和颂用了不到一周时间,完成了城南郊区项目的收尾工作。 周一股东大会。 签着所有相关人员确认无纠纷的相关协议书递交到一众股东面前,会议上十张脸十种脸色。 漫长的股东大会结束。 已经有十多年几乎不与喻麒明过多攀谈的股东,今天纷纷主动与喻麒明打开了话题。 喻麒明被包围着,春风得意地看向坐在首席位置之上的喻麒天。 看着喻麒天挂不住脸色,沉着脸带喻阳城离开了会议室。 股东大会喻和颂并没有参加。 用更准确的话来说,他目前并没有资格参与喻氏的股东大会。 而那份由他递交上去的解除纠纷协议书,即将成为他的资格。 十月底,a市彻底入了秋。 城市道路两旁树叶落了一地。 进入萧瑟的季节。 却如喻和颂同喻广寿说的,a市在九月漫长的雨季后,迎来了长久的晴天。 喻和颂最近放学后会先去喻氏。 在喻氏待到夜里九点多,才会坐车回家。 又一天结束学习与工作已经临近夜里十点。 喻和颂乘坐直达电梯下楼,在地下车库寻找林叔停车的位置。 入夜后地下车库车并不多。 四周寂静空旷。 喻和颂走出电梯。 没走几步,身后似有若无的响起脚步声。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去。 地下车库夜里的灯并不全亮。 仅间隔地开着几盏供以照明的灯。 目光所及,灯光照亮之处空无一人。 长长的车道延伸,暗处却无法窥清。 · 夜晚的大海漆黑如深渊。 波涛之上,行驶着一艘私人游艇。 游艇的灯光在海上明明灭灭。 “扑通!” 有什么被丢下大海。 江季烔从梦中惊醒,起了一身冷汗。 他坐起,在一片漆黑之中,梦境中画面闪烁在脑海里,比过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具体。 鼻间甚至还能嗅到海水的咸腥。 他看到了,是什么被丢进海里。 一个人。 被捆住手脚的人。 第31章 交错 江季烔一瞬间呼吸变得困难。 心脏泛开细细密密的痛。 梦中并没有看到被从船上丢下去的是谁。 但脑海中有个声音,极其肯定地告诉他。 是喻和颂。 迄今为止,做过的所有与现实有关的梦,虽说最终现实的运行轨迹与梦境都有偏差,但比起偏差,更多是细节的重合。 像两条全然一样平行的线。 其中一条因为某些因素发生了改变,受这些因素影响的运行轨迹产生偏离,不受这些因素影响的则完完全全按照原本轨迹运行。 心脏跳快到仿佛要跳出胸腔。 江季烔无法漠视。 他回忆梦境中画面,试图逐帧分析梦境中的地点、时间和那艘行驶在海上的私人游艇所具有的特征。 可和上次梦到的不同。 这一次的梦境被黑夜笼罩,没有人,没有标志性建筑,放眼望去,只有如同深渊巨口般的汪洋大海和海浪之上隐没在黑暗中的私人游艇。 有光从窗帘缝隙间照进卧室。 江季烔盯着那缕光亮出了会儿神,才意识到太阳已经升起。 他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 已经比他正常起床的时间晚了十分钟。 掀开被子,下床将被子铺好。 江季烔拧着眉,在床边站了会,往一家三口群里发消息。 【你们下次什么时候回家?】 一大清早,江父与江母二人都醒着。 两人几乎都是秒回。 爸爸:【什么事?】 妈妈:【宝贝想爸爸妈妈了?】 江季烔垂眸输入。 【有点事想问你们。】 又补充。 【紧急程度最高。】 · 喻和颂从闹铃声中醒来,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坐起身,拿过灭烛罩,盖住床头柜上已经燃了一半的熏香。 房间里飘荡着似有若无的檀香。 江季烔送的助眠熏香还挺管用。 至少比助眠药物有用些。 只是该做噩梦还是做。 睡眠质量依旧不好,但好歹睡眠时长相对有增长。 喻和颂关掉手机闹铃,掀开被子下床,进浴室洗漱。 刷着牙,喻和颂想到昨晚地下停车场的脚步声。 不是错觉。 那些人出现得比前世早了。 前世他并没有接手城南郊区项目的善后工作,只是在爷爷寿辰上,因为得到国际竞赛决赛入围的资格,得到了爷爷当众的表扬,并宣布等他成年后,可以开始进入喻氏实习。 都是下马威。 前世最多只能算是让他们感到威胁,这一世喻和颂等同于一巴掌甩在了他们脸上。 他们着急,也在情理之中。 洗漱好,换上校服。 到一楼餐厅时,只有喻麒明和卢善影在。 喻麒明看到只有喻和颂一个人下楼,沉着脸色开口。 “喻柯云最近起的是越来越迟了,让他去学校上个学很为难他是吧?” 卢善影起身温柔应。 “我去楼上叫叫他。” 喻麒明不悦。 “叫什么,让他睡,看看他能睡到几点。” 卢善影只好重新坐下。 下一秒,喻和颂身后响起喻柯云声音。 “爸爸,我就只比哥迟了半分钟,怎么这你也要说。” 说着,他跑上前,冲喻和颂眨眨眼。 “哥,你说是吧?” 喻和颂轻笑。 “是我比平时早了半分钟。” 喻柯云瞬间对喻麒明道。 “爸爸,你看哥才是最公正的。” 喻麒明依旧不敢严肃。 “你就仗着你哥惯着你。” 话说完,他又对落座的喻和颂开口。 “今年你的生日,在本家举办。” 晚一步落座的喻柯云顿了顿动作。 他下意识看向卢善影,见卢善影神色如常,才拉开椅子坐下,好奇开口问:“爸爸,这是爷爷的意思吗?” 喻麒明看上去心情不错。 “没有本家那位的意思,谁敢做这个决定。” 他又对喻和颂道。 “本家那位现在的态度很明确了,等你过完十八岁生日,他一定会安排你正式进入喻氏学习,不要懈怠,不管在那位表态前还是表态后,你都要时刻谨记,做好你该查的。” 喻和颂应了声,而后开口。 “这周末,我去趟外公外婆家。” 餐桌上安静一瞬。 喻和颂清楚喻麒明不会反对。 如果换个时间点,喻麒明可能会说不要浪费时间。 可下周日是他生日,同时也是他母亲的祭日。 这周末他要去外公外婆家,喻麒明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果不其然,短暂安静后,喻麒明开口。 “嗯,带上你弟弟。” 喻和颂侧过脸看了眼放慢用餐速度的喻柯云。 因为姜婉庭生“喻柯云”时难产大出血,从此身体伤了根本,产后的日子几乎每天都泡在药罐子里。 因此对喻柯云,二老的感情有些复杂。 倒不是说不疼爱,只是有时候看着,难免会叹息。 小孩的情感感知最为敏锐。 喻柯云大抵是能感受到外公外婆疼爱他比不上疼爱哥哥,加上他大多数时候都由卢善影照顾,与外公外婆接触的机会不多,因此与二老一直不太亲近。 前世喻和颂还为这件事苦恼过。 因为他实在太忙,二老的年岁又见长,比起他,喻柯云更适合经常去探望。 现在反倒庆幸,外公外婆与喻柯云并没有过深的感情羁绊。 所以接下来不论发生什么,都可以将二老完完全全摘在风波外。 喻和颂不动声色收回视线,主动开口。 “小云这周末是不是约好了定期身体检查?” 卢善影应。 “对的,跟崔医生提前一个月约的,没关系,身体检查可以改约,能去探望外公外婆的时间不多。” 喻和颂想了想,说。 “我记得崔医生的号好像很难约,改约的话,是不是又要再等很长时间。” 卢善影笑了笑。 第39章 “应该要再等一个月。” 喻和颂闻言,轻蹙眉。 “那还是身体重要,看望外公外婆的时间随时可以再抽,这周末先让小云去做身体检查吧。” 没人再提出反对。 只是在短暂安静后,餐桌上响起喻柯云“遗憾”的声音:“好吧。” 喻和颂计划在外公外婆家住一晚。 二老本是a大的大学教授。 姜婉庭去世后,二老伤心过度,搬回了隔壁c市老家,这些年一直致力于公益事业。 a市驱车前往c市需要三个多小时。 喻和颂用周六半天处理完所有原本周末要做的事,在周六下午三点从家中出发,去赶二老为他准备的晚餐。 出发前,喻柯云递了个礼盒给他,说是准备给二老的礼物。 等车驶出喻家别墅,喻和颂在后座打开礼盒。 看见精美的礼盒里装着两个熟悉的针扎毛绒,喻和颂没忍住笑出了声。 手工痕迹与不久前送他的一模一样。 怕是一次性批发了不少。 将礼盒随手丢在一旁。 喻和颂靠在椅背上,合了眼。 到c市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外公与外婆住在一片历史有些悠久的大院里。 院子的年岁比外公外婆的年岁都要长。 建筑老旧,却扛得住岁月的洗礼。 在姜婉庭因为难产坏了身体前,赶上外公外婆学校休假,一家子时常会去c市在院子里住上一段时间。 喻和颂对那段记忆已经记不太深了。 印象里只有如迷宫般弯弯绕绕的曲折巷子和每个巷子口都长一个样子以至于经常走错的大院。 轿车开不进巷子。 喻和颂让林叔将车停在巷子口,下车自己往巷子里走。 正是傍晚时分。 依山傍水的南方小镇随处可见饭后散步的老人和牵着孩童的一家三口。 往巷子里走深了,四周才安静下来。 行至半途,身后忽地响起脚步声。 弯弯绕绕,每一面墙都长成一个样子的巷子,丢个陌生人进来少说要鬼打墙绕上半个小时。 因此除去极其熟悉巷子的本地人,鲜少有人会钻进这种难绕的巷子里走。 正好走到拐角,喻和颂拐进更深的巷子里。 身后的脚步声不但没停,反倒更近了。 他瞬间提起警惕。 一直到走到下一个拐角,身后的脚步声仍旧未停。 喻和颂站在岔路口,脚步微顿。 没有过多犹豫,他直接选择了那条与外公外婆家相反的路,并思考着路线,准备快速走出巷子,走到人多的地方。 前世喻和颂并没有在生日前来外公外婆家。 并不是不想,而是真的抽不出时间。 前世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所谓家人以家人之名占据,连自己想要松口气,都极其奢侈。 来外公外婆家的这个决定对于前世原本的发展轨迹而言,算得上是一个不小的改变。 但他不能不来。 而原本该发生的变故,也绝不能在现在提前。 喻和颂大脑快速思索着,加快了脚步朝出口走去。 他加快脚步的同时,身后人也加快了脚步。 要追上他的意图已经明显到不能再明显。 离出口还有几百米,小巷弯弯绕绕。 如果是对方派来的专业人士,喻和颂并不能保证完全有信心跑过身后人。 因此在拐进下一个拐角后,他贴着墙面停住了脚步,打算根据对方身形决定是否要进行正面冲突。 跟在他身后的人出现在拐角的瞬间,喻和颂绷紧全身,却在看清对方面容的下一秒,愣在原地。 “江季烔?” 第32章 旧识 昏黄夕阳铺满小巷。 少年黑发被风吹乱,乌黑的眸望向他。 那极少窥见情绪的眸中,此刻浮动着一眼便能望清的紧张。 喻和颂问他:“你怎么会在这?” 江季烔注视着喻和颂。 视线在喻和颂脸上停留半晌,神色才恢复如常,回答:“家庭聚餐。” 见喻和颂面露疑惑,他又补充。 “我外公外婆家在这里。” 喻和颂眉梢轻挑:“这片巷子里?” 江季烔点头。 短暂沉默,喻和颂问他。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江季烔注视着喻和颂,忽地沉默下来。 他的沉默有点不太对劲。 没等喻和颂再问,口袋里手机响起。 注意到天色渐暗,喻和颂拿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提醒。 果然是外婆。 他对江季烔轻声说了句“稍等”,接起电话。 “外婆。” 手机里响起老人和蔼声音。 “颂崽,路上堵车吗?” 喻和颂应:“没有,我已经到了,刚进巷子,马上到家。” “好好,”老人笑了笑,“我让你外公把汤热一热,把菜盛出来。” 喻和颂轻笑应了声好,才挂断电话收起手机。 见他打好电话,江季烔主动开口。 “走吧。” 喻和颂看了他一眼,没再多问,应了声好。 两人往回走去。 走到岔路口,喻和颂什么没说,抬眸看江季烔。 江季烔轻车熟路地拐进其中一条岔路,并没有问喻和颂是否顺路。 喻和颂注视着他。 黑发少年忽地微侧过脸,看向他问:“你最近有遇到什么麻烦吗?” “为什么这么问?” 江季烔应:“你刚才,像在躲人。” 喻和颂避开了江季烔的问题,反问他。 “我还没问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在后面追人。” 江季烔脚步微顿。 安静片刻,他才应:“我怕认错人。” 江季烔不会撒谎。 两人间又安静下来。 巷子弯弯绕绕,路却不长。 很快走到了喻和颂外公外婆家院前。 江季烔几乎同时与喻和颂停下脚步。 喻和颂看了他一眼。 正好江季烔也朝他看来。 喻和颂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道。 “我到了。” 短暂停顿,才又开口。 “我外公外婆家。” 江季烔注视着喻和颂,没有马上应声。 忽然,喻和颂听见他表情认真开口。 “喻和颂。” 喻和颂有些诧异看他,听见他说。 “不论你遇到任何事,我都可以给你提供帮助,只要你需要。” 天边的日头有些落了。 天际介于将暗未暗之间,将视野里的人事物,都压得朦胧。 喻和颂良久才开口应江季烔。 “谢谢。” 话落下,他看到眼前少年半阖下眼帘。 而后听见很轻的一声“嗯”,少年才重新抬眸看他。 一时半会没有再有其他动作,似乎有要看着他进屋再离开的意思。 喻和颂顺势转身推开院门。 迈进院子后看了江季烔一眼。 江季烔才说了句“我走了”,而后转身离开。 喻和颂没有马上往屋里走。 他在院门口站了会,又重新退出到院外。 往江季烔离开的方向看了眼,正好看见江季烔踏入同条巷子的其中一处院落。 两家院子一个在头一个在尾,中间只隔着几户人家。 “颂崽。” 老人的声音唤回喻和颂飘远思绪。 喻和颂收回视线,重新踏入院子,正好看见他外婆蔡东岚女士从屋里走出。 蔡东岚女士今年刚满六十。 教书育人几十载,满身的书卷气,梳理整齐的发间隐隐可见白丝。 原本不该有的。 十年前姜婉庭车祸去世,二老一夜之间苍老,才开始生出白发。 “怎么在门口站着?” 蔡东岚走向喻和颂。 喻和颂带上身后院门,朝老人走去。 走到老太太跟前,他抬手抱住眼前已经十多年未见的人。 老人愣了愣,随即抬手,轻柔地摸少年脑袋。 “颂崽想外婆了?” 喻和颂压下喉头不自觉涌上的哽咽。 “嗯。” 蔡东岚轻拍比起上一次见面又高出不少的外孙肩膀。 “想就常来,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喻和颂抱着老人没再说话,直到院里头响起一声。 “再想也要先把肚子填饱,快进来吃饭。” 喻和颂一抬眸,看到了站在屋前的外公姜季良。 老人穿一身水墨衫,背着手站在门前。 看着一副严厉模样,喻和颂一看向他,他又瞬间露出笑来。 随即抽出背在身后的手,冲喻和颂招了招。 喻和颂这才放开蔡东岚,拉着老人往屋里走去。 第40章 进屋的瞬间,温暖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 老式的木质圆桌上,整整齐齐摆了六道菜。 鱼,虾,肉,蔬菜。 炖的是滋补的骨头汤。 蔡东岚拉着喻和颂坐下,说。 “这骨头,你外公天还没亮上菜市场挑的,说一猜就知道你这回来又要比上回瘦。” 姜季良在对面哼哼。 “我平时晨练,也那个点起。” 喻和颂弯着眼睛笑。 “知道了,知道了,您才没有特地为我早起跑菜市场。” 姜季良拿起筷子。 “吃饭,吃饭。” 三碗冒着热气的白米饭已经盛好摆在桌上,筷子也都搭好在碗边。 尽管如此,蔡东岚还是拿了筷子往喻和颂手里塞,而后问:“小云那孩子最近身体怎么样了?这周末要去医院看的是大问题吗?” 喻和颂接下筷子,面不改色应。 “只是例行身体检查,不过那个医生比较难约,取消预约再约的话,要重新排一个月队,所以才不方便赶来。” 蔡东岚闻言感慨了两声,注意力又回到喻和颂身上。 她盯着喻和颂多看了两眼,忽然忧心忡忡道:“我们颂崽睡不好觉吗?” 喻和颂动作微顿。 很快恢复自然,笑应:“不是睡不好,是高三课业加重,睡眠时间少。” 蔡东岚当老师的,清楚这是事实。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拍了拍喻和颂肩膀道:“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再往下聊,老少间话题逐渐散开,变得轻松愉快。 吃完饭收拾时,喻和颂忽然想到,问蔡东岚。 “外婆,您认识江季烔吗?” 老人家琢磨了一下这个名字,很快应。 “知道的,前头老宋家的外孙。” 说完不等喻和颂再问,又看向喻和颂说。 “怎么问这个?你小时候每回来,不是很爱去找他玩吗?” 喻和颂收拾碗筷的动作一顿,怔在原地。 蔡东岚见他这个反应,瞬间了然。 “都是你和你妈妈车祸前的事了,你可能也不记得了。那孩子小时候性格内向,周围谁都和他玩不来,他爸妈又忙,将他放在老宋家养了好几年,你小时候经常在胡同里走错院子,有一回走进他们家去了,那孩子给你送回的家,一来二去应该是关系好了,后来你每回来,都会去找他玩。” 说到这,蔡东岚顿了顿,声音不自觉放轻。 “那年你和你妈妈车祸,你妈妈走了,你躺在医院里昏迷了好几个月,大概是见你太久没来,那孩子来过我们家好几回。我怕他伤心,也不敢说你在医院躺着,只说你很快就会来的,后来他被他爸妈接走,也再没来过我们家了。” 收拾好碗筷,喻和颂陪着二老在小镇上饭后散步了一圈。 老人家睡得早。 结束散步后回到家,各自洗过澡,姜季良撑着精神跟自家外孙下了盘棋。 喻和颂见一盘棋下来,外公连打了几个哈欠,结束棋局后直接将二老赶去睡觉。 他也回到二楼他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摆了不少他幼时的用品,床单被罩有阳光的味道,俨然是二老刚洗过晒过给他铺上的。 夜里九点还不到,喻和颂毫无困意。 难得无事可做,他开了窗,趴在窗边,看夜色笼罩下依山傍水的小镇。 视线毫无焦点地在远处投了会,他忽地收回,数着同侧附近的院落,而后视线落到巷子尽头的一处院落上。 那院里的屋子,一楼还亮着灯。 能见着屋里头身影,大约有七八个。 喻和颂趴在窗边看了会,正准备收回视线时,忽地见一道身影从那亮着灯的屋子里走出。 漆黑的夜色与微弱灯光相交。 模糊描摹出少年轮廓。 少年背着光,喻和颂只能看见他模糊身形,其余什么也看不见。 可说不清缘由的,喻和颂感觉他在朝自己的方向看。 喻和颂一时间也没了别的动作,就这么趴在窗边,看着不远处的院落。 夜风寒凉。 喻和颂脸颊被吹得冰冷,思绪有些少有的混乱。 倒不是想不通什么,而是不知道该从何理起。 不知不觉出了神。 等他回过神时,发现亮着灯的屋前已经不见少年身影。 喻和颂微怔,收回了视线。 正当他抬手准备关窗时,却见自家院前墙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道身影。 少年身形挺拔,仰着脑袋,站在漆黑夜色中往上望。 喻和颂搭在窗框上的手微顿。 夜色朦胧,巷子里没有路灯。 喻和颂站在光亮中,往下望除了一道身影,其余什么也看不清。 他在窗边站了会,最终关上窗转身,往楼下走去。 并没有告诉江季烔他会下楼,可等他出了院子,少年依旧安安静静在院外站着。 听见响动,少年朝喻和颂所在方向看来。 随即迈开腿,走到喻和颂跟前,递出手里东西。 喻和颂垂眸,看到了熟悉的沉木盒子。 他听见江季烔说。 “本来想下周一给你,上次给你的应该快用完了。” 一阵寒风袭过小巷。 喻和颂本就在窗边吹了好一会风,手脚都吹得有些冰冷,凉风灌入衣领,他不自觉打了个颤。 几乎是下一秒,喻和颂看到身前人的手搭到了外套拉链上。 很快动作又顿住,朝他看来。 见喻和颂没有拒绝的意思,才继续脱下外套,披到喻和颂身上。 熟悉的温暖香气瞬间将喻和颂包裹。 冰冷的手脚逐渐有了温度。 喻和颂有短暂愣怔,回过神,发现江季烔身上就剩一件单薄的t恤。 他的手下意识搭到披在身上的外套上。 感受到对面少年的目光注视,喻和颂最终没有将外套脱下还回去,而是接下江季烔手里的沉木盒子,说:“谢谢。” 风吹起少年衣摆。 见江季烔还站着,喻和颂只好开口:“回去吧,外面冷。” 他听见少年很轻“嗯”了一声。 却仍不见动。 想到什么,喻和颂转身往院子里走。 果然,见他进了院子,抬手要关上门,站在院外的少年才转身离开。 喻和颂锁上院门,握着手里分量不轻的沉木盒子,站在院门前有些出神。 直到感觉到身后亮起灯光,他才回过神来,转身看去。 看见蔡东岚正站在屋前,目光慈爱地注视着他。 喻和颂走上前。 “外婆,我吵到你们睡觉了?” 蔡东岚笑:“年纪大了,本来就觉少,也没几个老头跟你外公似的,一天天这么能睡。” 风卷着院中落叶。 喻和颂加快了脚步,推着老人回到屋里。 蔡东岚声音又响起。 “太久不见我们颂崽,难得有时间,也想跟我们颂崽好好聊聊天。” 说着,她往厨房走。 喻和颂跟着进了厨房。 他看着老人从橱柜里拿出安神茶,边泡边开口。 “颂崽这次来,看起来有很多心事,有能跟外婆说的吗?” 喻和颂倚靠在料理台前,视线落到手中的沉木盒子上。 他垂眸静站了好久,才开口。 “外婆,人为什么会感到亏欠?” 喻和颂的确不懂。 因为前世他一直在被索取,在被推着向前走。 除了在车祸中保护他的母亲和前世因为担忧他而在路上发生意外离世的外公外婆,喻和颂从未对其他任何人感到过亏欠。 老人缓慢泡着两杯安神茶,问喻和颂。 “是什么样的人让我们颂崽感到亏欠?” 喻和颂没太多思考,很轻易地给出了答案。 “一个默默付出很多,又不求回报的人。” 厨房里响着很轻勺子碰杯壁的响动。 将泡好的安神茶推给喻和颂,蔡东岚回答。 “不在意的付出只会令人感到累赘,在意的付出才会令人心生亏欠。” 第33章 往事 喻和颂没跟蔡东岚聊太久。 蔡东岚虽然说上了年纪觉少,但习惯了早睡,生物钟难改,夜一深,便难免泛起困来。 喻和颂将老人推去睡觉,自己也回了卧室。 进入寂静的密闭空间,披在身上的外套的气息瞬间变得格外清晰。 还没到十二点,喻和颂嗅着外套上。干净温暖的香气,也生出了困倦。 他将带上楼的沉木盒子放到床头柜上,脱下身上外套。 垂眸盯着手里的外套看了会,喻和颂没有和自己过不去。 他将外套叠好放到床头,掀开被子关灯躺下。 久违的一夜无梦。 第41章 睡了个好觉。 喻和颂醒时,听见窗外鸟鸣。 他恍恍惚惚睁开眼,望见阳光下房屋错落有致的南方小镇。 喻和颂许久没动,躺在床上盯着窗外令人心神宁静的景色看。 空气中浸满深秋的寒凉。 躺在刚晒过蓬松被褥间的感觉便显得尤为舒适。 喻和颂没在这份舒适中沉浸太久。 很快他便完全醒过神来,掀开被子坐起身。 洗漱好,换上昨天带来的衣服,喻和颂将屋子里的东西简单收拾,拎着下了楼。 迈下楼梯的瞬间,扑面而来的小米粥香。 阳光铺洒在宽敞大院。 院子里,穿水墨衫的老人正在缓慢地打着太极。 在离打太极老人不远的地方,蔡东岚坐在摇椅上,正戴着眼镜,在勾毛线。 喻和颂没有出声。 将带下楼的东西放到客厅椅子上,注视着这一幕缓慢走到门前。 打太极的姜季良一个转身,看到自家外孙,瞬间停了动作。 “小年轻,难得休息,怎么不多睡会。” 听见姜季良说话,蔡东岚瞬间停了勾毛线的动作,抬头看。 看见喻和颂,她将勾到一半的毛线放下,起身走向喻和颂。 “在外公外婆家,可以多休息休息,以后不用起这么早。” 老人走到喻和颂跟前笑着说。 喻和颂没有多说,只笑着应了句。 “知道了。” 蔡东岚带着喻和颂往屋里走。 “早上煮了小米粥,炒了几个你爱吃的菜,中午想吃什么,跟你外公说,等吃完早餐,让你外公去菜市场买。” 姜季良也不再打太极拳了,跟在两人后头。 “小伙子一双腿不比我这老头利索,想吃什么自己去挑。” 喻和颂跟着他们到餐桌坐下,才开口。 “我午饭不在这吃了,吃完早饭休息会就要走。” 两个老人同时安静了一瞬。 蔡东岚很快笑道。 “好,那一会吃完早饭,外婆带你上街上,给你买点你爱吃的带走。” 喻和颂没有拒绝,笑着应好。 吃完早饭,喻和颂跟着外公外婆在镇上逛了一圈,回到巷子口时,林叔的车已经等在巷子口。 喻和颂跟林叔打了声招呼,和两位老人回了大院里。 将所有东西收拾好,喻和颂停下动作,表情认真看向两位老人。 他思考着措辞,感觉到肩膀被轻轻拍了拍。 蔡东岚温和的声音响起。 “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出来,外公外婆能帮你做的,一定会尽全力帮你。” 姜季良跟着说道。 “你不只是他喻麒明的儿子,你还是我姜季良和你外婆蔡东岚的外孙,在那个家要是过不下去,你随时可以来找我们。” 喻和颂笑了笑,开口。 “说好了啊,那我以后可要来赖着你们俩了。” 姜季良哼哼一声,却是应。 “用什么以后,你现在马上住下,我今天就去给你办转学。” 喻和颂笑弯了一双眼。 静默片刻后,才严肃下表情,认真开口。 “外公外婆,从今天起往后,至少有半年的时间,我不会再过来了。这期间你不论你们听到任何与我有关的小道消息或者是新闻报道,都不要给予任何理会,更加不要来a市找我。” 听见这话,姜季良和蔡东岚的脸色瞬间都变得紧张。 蔡东岚敏锐问。 “颂崽,喻家出什么事了?” 喻和颂应了一声,盖下眼帘遮住渐深的眸。 “快了。” 蔡东岚看了姜季良一眼。 知道有些话说出来没用,但蔡东岚还是说了。 “颂崽,喻家家大,里面的弯弯绕绕太多,我和你外公这些年来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同意了你妈妈嫁给喻麒明。” 即使强忍着不失态,蔡东岚的声音依旧无法抑制地带上了哽咽。 “当年如果不是你爷爷答应了我们一定会护你妈妈周全,我们根本不会同意她嫁给喻麒明,十年前连你爷爷都在家族斗争中失去了一双腿,他们连你爷爷都敢害,你要怎么和他们斗?” 看着老人止不住的颤抖,喻和颂伸出手,将蔡东岚抱住。 他轻轻拍着老人瘦削的肩膀,放缓声音开口。 “外婆,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让我的生命受到任何威胁。” 缓缓垂下眸,喻和颂一字一顿,说完最后的话。 “不要信小道消息,不要信媒体报道,如果有人专门找上门,告诉你们我出事了,马上离开小镇,去到一个别人轻易无法找到你们的地方。” “即使来告诉你们这个消息的是喻柯云,也不要相信,按照我说的,顺了他们的意表现出紧张焦急说要来找我,然后悄悄离开。” 交代完此行目的,等二老缓和下情绪,喻和颂才拎上蔡东岚为他装得鼓鼓囊囊的包,出了大院。 踏上小巷,喻和颂的视线落到巷子尽头一瞬。 很快收回,离开了巷子。 · 轿车驶向小镇通往外界的大道。 驾驶座上男人看了后视镜一眼,开口:“说说吧,这么着急把我和你妈从国外叫回来,究竟为了什么事。” 副驾驶坐上女人正在紧急办公,闭了麦克风听对面汇报。 后座车窗开了一小道缝隙。 风呼呼灌入,吹乱后座少年黑发。 听见驾驶座上人问话,江季烔抬手关上车窗,往前看,语气认真开口。 “我要了解喻家。” 驾驶座与副驾驶座上两人皆是一愣,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宋娅茜快速结束已经没什么实际内容的会议,转身往后座看。 “宝贝,为什么忽然想知道这个?” 江季烔迎上宋娅茜目光,没有直面回答,但也不算撒谎。 “有需要紧急处理的问题,最有效的根源性解决办法,是将喻家上下透彻分析。” 夫妻二人对自家儿子简直不能太了解。 不正面回答,说明他不想回答。 江季烔不想回答的问题,没有人能逼出答案。 驾驶座上的江岩植放缓车速,问江季烔:“想从哪里开始知道?” 江季烔短暂思索,开口。 “喻家和江家,从一开始就像现在一样对立吗?” 江岩植笑了声。 “还真不是。” “我爷爷,也就是你太爷爷那辈,两家正式开始起的家,做的一样的生意,难免有纷争,但纷争有,惺惺相惜也有。那时候只是偶尔有些生意上的争夺,两家的关系还没到不融洽的地步。” “到了你爷爷那辈,两家的关系甚至缓和了几年,因为你爷爷和喻家现任掌权人,两人的脾气可谓是非常相投,亦敌亦友,但友更多。” 说到这,江岩植忽然叹了口气,由衷感慨。 “可惜啊,喻家老爷子感情上犯糊涂,走了歪路,家里不安生,子女渐渐羽翼丰满,他虽说掌着权,可千防万防,身边人最是难防。” “喻家老爷子底下几个儿子女儿都不是什么善茬,到了该培养接班人的时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老爷子对几个儿子女儿都不满意,那时候喻家有个小辈,我记得和你同岁,现在应该跟你在一个学校里读书,叫什么来着?” 宋娅茜在副驾驶座上提醒。 “喻和颂。” 提醒完,她看了后座少年一眼。 少年乌黑的眸轻起波澜。 宋娅茜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 江岩植的声音再次在车厢内响起。 “对,是这个孩子,在喻家一众小辈里,喻家老爷子唯独疼爱这孩子。不过说实在的,任谁见了这孩子都很难不喜欢,这孩子以前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我见过他几回,模样生得太好了,又十分聪明,小小年纪就懂许多连大人都想不透的变通,最难得的是,性子良善。” 说到这,江岩植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可惜了,十年前那场车祸,要了喻家老爷子一双腿,带走了那孩子母亲的性命,对那孩子的性子也影响不少,我后来再见他,他和车祸前可以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么鲜活的一个小孩,一下子变得寡言少语,身上仿佛压着千斤重担,不知道被教育了什么扭曲思想,有些人真的不配为人父母。” 江季烔坐在后座听着,眉头逐渐拧紧:“什么车祸?” 宋娅茜又扭头看了他一眼。 江岩植声音很快又响起。 “哦,那几年你住的你外公外婆,a市的事你可能不大了解,十年前喻家老爷子,那孩子母亲和那孩子在一辆车上,遇到货车司机疲劳驾驶,发生了车祸,那孩子母亲当场死亡,喻家老爷子和那孩子在重症监护室里躺了好几个月,才完全脱离生命危险。” 第42章 后座少年安静下来。 沉默良久,他才再次开口,声音有些许喑哑:“自然事故?” 江岩植短暂沉默。 “最终的调查结果是这么说明的,至于真相,不好说。十年前,监控区域没有现在普及,发生车祸的路段在非监控路段,据说原本货车是冲着喻家老爷子所在方向去的,驾驶司机在紧急关头猛打方向盘,最终保住了喻家老爷子的性命,丢了那孩子母亲的命。” “不过没有监控,没有人证,这种事情谁又说得清真假。也就是喻老爷子昏迷那段时间,喻家现任ceo,喻老爷子长子,以铁血手腕扳倒一众兄弟姐妹,坐上了今天的位置。” “喻麒天,可不是什么善茬啊。” 第34章 成人 夜晚的海洋深不见底。 冰冷海水弱化五感,将周遭一切虚化得如同水月镜花。 江季烔不断下潜,终于在近乎力竭之际,看到了想要找寻的身影。 可望见的身影似乎已经停止了呼吸。 手脚被束缚着,毫无挣扎地不断下坠。 江季烔从睡梦中惊醒,心脏“咚咚咚”地剧烈跳动着,仿佛要跳出胸腔。 他坐在床上,眉头逐渐拧紧。 苍白的脸上渗出冷汗,直到窗外阳光穿过窗帘缝隙,床上失神的人才逐渐回神。 最近几天,梦境一次比一次清晰。 可梦中出现的画面却一次比一次局限,时间和地点全都一无所获。 a市近海,能望见大片海洋的地方不在少数,仅仅一片海,所能圈出的范围太大。 最近一段时间,喻和颂看上去一切如常。 如果非要说出点不同,就是变得十分繁忙。 江季烔每一回在学校里见到他,他基本都在表情认真地跟他的两个朋友商讨着什么。 至于学校外的时间,江季烔动用了点势力暗中保护。 截止目前,暗中保护的人反馈过来的信息并无任何问题。 也许他做的梦并没不存在预知的意义。 但江季烔不愿意去赌这个也许。 今天周六,不用上课。 除非江季烔自己要求,江岩植和宋娅茜从来不会给他安排任何家教课程。 江季烔掀开被子下了床。 将被子叠好,转身进了浴室,洗漱过令头脑恢复完全清醒后,他没有马上下楼吃早饭,而是离开卧室进了同层的书房,开始试图通过梦境与梦境的连接,推出有效信息。 假设梦境与现实真的是两条相同并行的线。 根据几次梦境的内容,不难推出,在梦境的那条线中,他与喻和颂没有任何交集。 记录的手微顿,书桌前少年缓缓盖下眼帘,忽略自心口泛开的酸涩。 梦境中的喻和颂没有参加薛老师提出的补课,前往京市进行比赛时也没有跟学校的队伍,两人各自站在以家族势力盘踞开的平行线上,仿佛永不相交。 在这样的前提下,梦境里的他不可能时时了解喻和颂的行踪。 因此能恰好在喻和颂受害现场,说明那天,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日子。 思及此,江季烔视线落到书桌上已经完成打包的礼盒。 礼盒里的礼物他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开始准备,准备在喻和颂十八岁生日那天,送给喻和颂。 这个决定是即使如同梦境中一般,他与喻和颂无法产生任何交集,他也依旧会做出的。 喻和颂十八岁生日那天。 他会去找喻和颂。 抓住了最有可能发生梦境中事故的时间点,剩下一切便不再完全无迹可循。 喻和颂十八岁的生日宴将在喻家本家举行。 喻家本家坐落在郊区一座山的半山腰上,那一片都是喻家的地盘,普通人没有受到邀请无法轻易进入。 即使是江家背后势力,想要混进去也难。 如果是梦境中的他,想在喻和颂生日那天见到喻和颂,最佳的等待地点,无疑是从喻家本家坐落的那座山出来后,通往外界无人把守的一段荒路上。 那条荒路的终点是t形岔路口。 一条路通向市中心,一条路通向a市鲜少使用的临时港湾。 将所有信息记下,江季烔抬眸,视线落到桌角的日历上。 日历本上很早便被圈出的日期。 2015年11月8日。 就在明天。 · 喻麒天站在窗边,看着别墅外接连停下的豪车。 天光刚破晓,一样样礼品已经陆续被抬进别墅内,阵仗大得仿佛在举办家族长孙的成年礼。 甚至许多年前家族长孙成年礼时,都没有如今的阵仗大。 喻麒天讽刺地笑了一声。 他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看了眼时间。 见时间差不多,拉开房门,下了楼往主楼走去。 到主楼时,刚好与喻广寿的私人医生碰上。 视线一扫而过私人医生手里提着的医药箱,喻麒天开口问。 “差不多到换药的时间了吧。” 医生恭敬地鞠了鞠,应。 “是的,之前喻老在吃的药药效逐渐减弱,最近会循序渐进地为喻老换药。” 喻麒天事先定格在医药箱上,抬手。 “给我吧,我拿上去。” 私人医生连忙弯腰道。 “不劳烦喻先生了,我也要上楼为喻老进行身体检查。” 喻麒天没有再说话,只是视线从医药箱上,缓缓落到私人医生身上。 医生被喻麒天冰冷的视线一吓,一时间僵在原地,前后无路。 直到寂静的客厅里响起“叮”的一声。 电梯门打开,喻广寿声音响起。 “小廖,你今天先回去。” 私人医生连忙应了一声“好”,又抬了抬手里的医药箱:“那药?” “不急这一天。” 私人医生如获大赦,拎着医药箱快步离去。 喻麒天走上前,推动喻广寿轮椅往餐厅方向走去,意味不明笑了声。 “您难道还担心我会换您的药?” 喻广寿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喻麒天声音又很快再响起。 “不过如果您继续这么偏袒那孩子下去,人的心啊,总是会受伤的。” 喻广寿依旧没有回应。 直到在餐厅停下,他才看向喻麒天,缓缓说:“能者胜任,这句话十几年前,不是你说的?” 说是成年礼,其实根本就是一场大型的家族利益交换仪式。 苗景同和窦英祺跟喻和颂关系好是人尽皆知的,两人都被邀请到了喻和颂的成年礼现场。 一大早到的,然而直到中午,两人都没能跟喻和颂说上一句话。 见倒是见过几回,看着喻和颂穿着量身定制的西装,跟在喻家老爷子和喻麒明身侧,游刃有余地游走在一群大人之中。 世家间的宴会结束在下午。 晚上是喻家家族内家宴。 喻广寿放下了话,一大家子二十多人到得整整齐齐。 有别于午间热闹的世家间宴会,晚上的家宴极其安静。 喻老爷子坐在长桌正上方,从开餐到用餐,除了偶尔几句放轻声音的对话,只剩下刀叉与盘子碰撞的脆响声。 用餐结束,喻广寿接过身侧管家递上前的餐巾,简单擦拭后,将手中餐巾盖到桌上。 长桌上几乎所有人同时停下动作。 仅有喻洋鸣坐在桌尾还在扒饭,被喻阳城撞了下胳膊,才翻了个白眼,跟着停下动作。 见所有人看来,喻广寿缓缓开口。 “今天这场家宴举办的原因想必不需要我多说,时间不早,我简要地说一下。” 话落,他朝喻和颂招了招手。 “小颂,过来。” 喻和颂从长桌中间的位置起身,走到喻广寿身侧。 等喻和颂站定,喻广寿才再次开口。 “按照家族历来规定,家中所有嫡系子孙,成年礼过后,都会有一次初始股权获取的机会。” 桌上二十多张面孔的脸色逐渐变得各异。 这个规矩的确一直存在,只是迄今为止,别说是拿到初始股份的人,就是能拥有获取资格的人都寥寥无几。 喻广寿声音再次响起。 “想要获得初始股份,必须通过公司内股东三分之二以上的同意票,并在公司项目上拿出实际成绩。” “小颂过去十八年在学业上的表现,我说一句在同辈中遥遥领先,应该没有人有意见吧?” 长桌前众人的脸色逐渐精彩。 但事实摆在那里,又有喻广寿坐镇,没人敢轻易开口反驳。 见状,喻广寿给了管家一个眼神。 管家迅速递上一份文件。 喻广寿将文件推给喻和颂,示意他签字,而后再次对餐桌上众人道。 “从明天起,小颂正式进入喻氏学习,初始股权的具体分配数额,会根据他接下来在公司的表现具体决定。” 第43章 寂静的餐厅没有一个人应声。 直到一声玻璃杯碰到餐桌的声音响起。 各怀鬼胎的众人下意识朝声音方向看去,看见喻麒明端起面前红酒,面泛红光地一饮而尽。 得意与嚣张尽数写在脸上。 散场散得极其不愉快。 全场除了喻麒明一家,不见一个好脸色。 兄弟姐妹陆陆续续走尽了,喻麒明才意犹未尽地带着一家人离开。 依旧是分坐在两辆车。 喻和颂与喻麒明坐的车在前,喻柯云与卢善影坐的车在后。 轿车缓缓驶下半山腰,喻麒明的视线始终落在窗外。 直到半山腰上,别墅的身影逐渐在视野里消失,他才收回视线,语气难掩愉悦开口。 “离我们住进这里的日子,不远了。” 话说完,他侧过脸看向身侧喻和颂。 “但前提是,你要够狠。” 喻和颂迎上他目光,看着面前喝得满脸通红的男人逐渐阴沉下脸色。 “喻和颂,社会与学校,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环境,想顺利拿到本家那位手指头缝里流出来的股份,光凭聪明的头脑远远不够,你要够狠,还要懂得讨那帮股东欢心,进了公司,该收收你的坚持和自尊了,你如果连杨丁睿那样的小角色都利用不好,你是不可能斗过喻阳城的。” 前世这个时候,喻和颂正在因为城南郊区项目害死的人命感到迷茫。 也是在这趟返程的车上,他问喻麒明。 ——怎么讨好股东?像喻阳城那样,把无数个普通的家庭逼到绝境? ——坐上那个位置,真的对吗?他们那样的行为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他的问题没有得到喻麒明的回答。 在漆黑幽闭的车厢里,他看到喻麒明沉下脸色,用他无法轻易窥清的目光注视着他。 随即“砰”一声巨响。 他们所坐的轿车被撞到山壁上。 几道高大魁梧的身影将车围住,在车内人尚未反应过来之际,训练有素地快速拉开车门,用浸了的药水的毛巾捂住车内所有人口鼻。 第35章 原来 漆黑的轿车行驶在荒无人烟的城郊路段,完美融于夜色。 江季烔在这条路上已经开了几个来回,始终没有见到要见的车辆。 直到远山方向忽地传来“砰”一声响。 传到江季烔耳中已经是非常细微的响声,不仔细听,只会以为是远处有重物掉落。 江季烔心头一颤,猛踩下刹车。 脑海中浮现碎片画面。 两辆漆黑的轿车从车边经过。 隐约能看见车内身影,两辆车前后都坐着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 仔细看,能看到前车车头有凹陷的撞击痕迹。 碎片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烁。 江季烔听见后方响起车辆靠近的引擎声。 他侧过脸,脑海中画面与眼前画面重叠。 驾驶坐上少年目光一凛,对正在保持通话的电话那头道。 “跟上。” · 喻和颂醒时,只觉得头痛到几乎要裂开。 手脚被束缚,躺在晃动的冰冷地板上。 游艇的巨大引擎声响在耳畔,引擎声中不时夹杂着几道低沉的交谈声。 “还要开多久?” “这才哪到哪?老实待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熟悉的场景让喻和颂瞬间醒过神来。 他忍着头痛靠墙撑坐起,视线扫过眼前狭窄漆黑的空间。 房间里除了他,还有一道被捆绑的身影。 是喻柯云。 喻柯云还没醒,被丢在房间的另一边角落,手脚也被捆死,嘴上贴了胶布。 喻和颂一双手被捆在身后。 他摸索着掀开贴在腰间的西装外套,在西装裤内侧边缘摸索到早上出门前绑上的东西,松了口气。 大概是前段时间长期吃助眠药物的关系,喻和颂醒得比前世早了不少。 他听着门外不时响起手机小游戏通关的声音,感觉等了很久,对面的人才醒来。 两人所处的空间只有一扇很小的天窗。 微弱的月光落在漆黑室内。 喻和颂一双眼睛长时间适应过黑暗后,已经勉强能够借着月色视物。 他看着喻柯云睁开眼,对于眼下情况满脸的茫然。 被丢在角落的人挣扎了一下手脚,随即被封住的嘴巴又发出“呜呜呜”的响声。 意识到不能动也不能说,他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变得惊恐与慌乱。 慌乱间转动着脑袋,视线扫到喻和颂所在方向。 看见喻和颂的瞬间,喻柯云眼睛一亮,发出“呜呜呜”的响声。 仔细听,能听见他在喊“哥”。 喻和颂做出一副也刚醒不久的模样,在喻柯云朝他靠近的同时,也朝喻柯云靠去。 两人成功汇合,可都被封着嘴巴,无法进行任何沟通与交流。 恰好此时,门外再次响起交谈声。 “这距离还不行吗?到底还要往里开多远?反正都要把人弄死,从这片海哪里丢下去不是丢。” 话音落下的瞬间,喻和颂看见喻柯云睁大了眼睛,再次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门外人的交谈声还在继续。 “不是说能弄瞎弄残尽量不要弄出人命吗?” “真麻烦,而且一开始说绑一个,后面怎么又绑了两个过来?” “上头的说,要绑的那个比较机灵,一个不留神容易让他跑掉,把另外一个一起绑过来,能对他造成威胁。” “这么大片海,再机灵能跑到哪里去?真是多此一举。” “好像说是还要被绑的那个亲笔签个什么协议,到时候折磨折磨另外那个好逼他就犯,比折磨他本人管用。” 听清楚外面人交谈的话语,喻柯云瞬间止不住颤抖。 他刚想再出声,又听见门外人道。 “里头那两个怎么还没醒?要不干脆泼盆水把他们弄醒算了。” 喻柯云一吓,瞬间连动也不敢动了。 “别轻举妄动,还是听老大吩咐吧。” 随即一道脚步声远去。 喻柯云俨然是吓蒙了。 等脚步声远去后好久,他才求助地看向喻和颂,本能地依赖喻和颂。 喻和颂和他对上视线,用胳膊撞了撞他的胳膊,示意他背过身去。 喻柯云配合照做。 等喻柯云完全转过身去后,喻和颂也侧过身,背朝向喻柯云,绑在身后的手摸索到绑住喻柯云双手的麻绳。 绑架的人很显然对喻和颂与喻柯云没有过分设防,捆绑的手法并没有十分专业。 喻和颂前世花了些时间摸索,最终顺利解开了捆住喻柯云的麻绳。 现在他已经有经验,却没有加快动作,而是计算着与前世相仿的时间,表演着摸索解开捆住喻柯云的绳子。 双手释放的瞬间,喻柯云兴奋坐起,快速撕下自己嘴上的胶布,而后去解绑住双腿的麻绳。 全部解完,他帮喻和颂也撕下封住嘴的胶布,而后小声开口。 “哥,我帮你解。” 喻和颂应了声好,侧过身让他帮忙。 然而就在这时,忽地有警笛声响起。 警笛声很远,却依旧将游艇上的人吓得够呛。 游艇上瞬间响起几道混乱的脚步声。 “搞什么?为什么忽然会有警察?” “不止一辆警车,绝对是冲着咱们来的。” “不可能,离我们把人绑走才过去多久,留在车上另外那几个人现在都不一定醒了,就算醒过来报警,警察也不可能这么快赶到,除非有人提前报警。” 门外寂静一瞬,随即有人问。 “那现在怎么办?” 很快有人发号施令。 “先把里面那两个小的弄出来。” 喻柯云浑身一颤,加快了速度解绑住喻和颂手脚的绳子。 越紧张越混乱,何况他本就瘦小,手上没有多少力气。 喻柯云被吓哭了,一边混乱地解着捆住喻和颂的绳子,一边小声问。 “哥,现在怎么办?” 喻和颂没有马上回应。 他借着月色,仔仔细细注视着喻柯云,没有放过喻柯云一丝的表情变化。 喻柯云的混乱、害怕、恐惧等一系列情绪,全都是真的。 显然这场绑架,他事先并不知情。 他吓得战战兢兢,急切地想要帮喻和颂解开麻绳,也是真的想要和喻和颂一起逃出去。 见没有得到回应的喻柯云看来,喻和颂才出声。 “小云,不用帮我解绳子了,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 喻柯云动作一顿,抹了把眼泪,点点头看着喻和颂。 “等会儿他们过来开门,我会撞上去把他们撞开,你马上往甲板方向跑,那里一定会有救生艇或者是救生衣,找到后马上跳海离开,他们的第一目标是我,不会过分追你。” 第44章 喻柯云听完喻和颂的话,有片刻愣怔。 他注视着喻和颂,表情变得复杂。 卡壳了一会,他才哽咽问喻和颂。 “那你怎么办?” 喻和颂轻笑,声音安抚。 “我总会想到办法,相信哥哥,你先逃出去,然后帮我找救援,好吗?” 脚步声无限逼进门口。 喻柯云咬住唇,最终点了点头。 喻和颂迅速开口。 “好了,快扶我起来,没时间了。” 喻柯云抹了两把眼泪,将喻和颂扶起。 几乎是同时,小房间的门被推开。 喻和颂没有丝毫犹豫,朝推门而入的人撞去。 门外人毫无防备,被喻和颂撞倒。 喻柯云最后看了喻和颂一眼,埋头飞快朝甲板方向跑去。 被喻和颂撞到的人懵了两秒,迅速反应过来喊道:“狗日的!有个小崽子跑了,你们快去追!” 海面上已经响起警方通报的声音。 陆续有警方游艇自海岸出动。 一道冰冷声音下达命令。 “别管那个了,那个不重要,把这小子丢下海里。” 有人问。 “不是说需要他签一份协议吗?协议没有签字能拿到尾款吗老大?” “对方给出的最坏的方案,就是直接把人弄死。人都死了,还需要什么协议,快点把他丢下去,我们加速离开。” 几道应声响起,喻和颂感觉被人扛起。 随即坠入冰冷海水之中。 坠入深海的瞬间,熟悉的强烈窒息感令他不受控浑身紧绷。 纷杂的画面冲击着大脑。 前世死亡时的记忆不断在脑海中涌现。 喻和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屏住呼吸,摸索到后腰西装裤内侧的折叠小刀,抽出后快速割动捆住双手的麻绳。 这个动作他在家里浴缸中演练过无数遍。 可如今真真切切坠入深海,夹杂着死亡画面的冲击,每一秒都仿佛死神即将再次降临。 喻和颂不断强迫自己冷静下心神。 可漆黑的深海像无法逃避的深渊巨兽,张大了嘴,将他一点点吞噬。 视野逐渐被黑暗吞没。 喻和颂手上力道在窒息中逐渐减弱,缓缓下坠之际,他忽地看见一道身影正朝他游来。 那身影破开海浪,焦急的面孔逐渐在喻和颂眼前清晰。 是江季烔。 看着逐渐游近的人,前世某段原本已经深埋在大脑角落的记忆,骤然在脑海中清晰闪现。 漆黑冰冷海水中,即将窒息之际将他捞起的身影。 冷风强劲的海滩上,只能模糊窥见的为他做急救措施的焦急身影。 不断在胸膛上按压的双手和颤抖着贴下的冰凉唇瓣。 那张前世至死都模糊的面孔,此刻在喻和颂脑海中逐渐清晰,清晰到与眼前人完全重叠。 他停了动作,看着江季烔将他揽住,如同前世一般,带着他往水面之上游去。 喻和颂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原来前世,在他十八岁那年给予他生命延续的人。 是江季烔。 第36章 告白 喻和颂的落水点临近一处小岛。 远离海岸不受管辖的小岛应该是那帮劫匪计划中的落脚点。 他被江季烔抱着,游上小岛岸边。 空气重回腹腔的瞬间,两人都不受控地剧烈喘息起来。 喻和颂因为长时间缺氧,眼前一片漆黑,耳中嗡鸣声不止。 五感还未完全恢复,隐约听见江季烔似乎说了什么。 而后感觉到捆住手脚的麻绳被解开。 喻和颂今天带在身上带了一路的折叠刀,在见到江季烔后,被他丢在了海里。 他背在身后的手掌心微蜷。 耳中嗡鸣声渐弱,喻和颂逐渐听见江季烔声音。 充满焦急的,在呼喊着他的名字。 漆黑的视野里碎进点点光亮。 喻和颂模糊看清周遭,看见两人正坐在一片荒无人烟小岛的边缘。 海浪翻涌,不时拍上岛岸。 浪花几次扑向两人,却没有碰到喻和颂分毫,连岛上呼啸的风,都被江季烔严严实实挡在身后。 大抵是发现喻和颂的瞳孔有了焦距,江季烔停下呼唤喻和颂的名字,抬手在喻和颂眼前晃了晃。 “听得见我说话吗?能不能看见?” 喻和颂从又一次拍在江季烔背后的海浪上收回视线,看向江季烔。 “我……” 他想开口说“没事”,张了张嘴,却发现声音堵在喉咙里,于是只好先点了点头。 见他给予回应,江季烔稍稍松了口气。 他快速脱下外套,披到喻和颂身上。 看着江季烔动作,喻和颂才发现江季烔今天也穿得非常正式。 一身剪裁得当的笔挺西装。 在朦胧的月色下,隐约能窥见几分成人后模样。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听见江季烔问。 喻和颂清了清嗓子,终于勉强能发出声音。 “我没事。” 他的回答并没有让江季烔褪去眼中担心。 好在很快,岸边响起游艇靠近的声音。 在喻和颂做出反应前,江季烔率先开口。 “我的人。” 话落,便将喻和颂扶起,朝游艇方向走去。 上了游艇,江季烔对驾驶室道。 “返程,去离中心医院最近的港口。” 喻和颂下意识抓住他胳膊。 “不要返程。” 江季烔将外套脱给了喻和颂,身上只剩下一件被水完全打湿的白衬衫。 隔着单薄的白衬衫,喻和颂掌心温度近乎毫无阻隔地传到江季烔皮肤上。 感觉到掌心下胳膊近乎一瞬间紧绷,喻和颂动作微顿,随即松开了握住江季烔胳膊的手。 他掌心有些说不清缘由的发烫,垂下手后五指微微蜷了蜷,才继续开口。 “避开警察,也不要去医院。” 喻和颂看到江季烔朝他看来。 江季烔并没有问原因,只是问:“要开去哪里?” 喻和颂正准备报出一个地址,视线忽地落到江季烔身上。 浸了水的白衬衫什么也遮不住。 江季烔皮肤白,又在水里泡了大半天,皮肤上稍微泛出一点红,都叫人难以忽视。 他的身材在十七八这个普遍瘦削的年龄段里,称得上是训练得当。 平时穿校服时不显,此刻湿哒哒的衬衫挂在身上,宽肩窄腰,肌肉线条是介于少年人与成年人之间清晰又不浮夸的薄肌。 喻和颂莫名看得有点不自在,视线又落回到江季烔脸上。 仔细一看,发现江季烔不止身上泛红,耳根也泛起了点红。 喻和颂面露思索,视线又落回到他刚才下意识抓过的手臂上。 发现江季烔那半边胳膊仍僵硬着。 视线停住片刻,他重新看向江季烔。 鬼使神差的,喻和颂咽下了原本准备要说的话,开口:“江季烔,你有能藏人的地方吗?” · 被江季烔带到前世他以灵魂状态跟着江季烔居住的小区,喻和颂有些意外。 轿车径直开进地下车库,坐电梯上楼时,江季烔对喻和颂解释。 “这里是我们家今年新建成的楼盘,还没有正式发售,因为离公司近,我爸妈给我留了一套房,整套楼盘所有房子都已经通过甲醛合规检测,水电和基础设施也已经能正常使用,正式发售前不会有人过来。” 喻和颂前世死后跟在江季烔身旁时,就发现江季烔居住的那套房子视野非常好。 楼层适中,客厅能纵览a市最繁华地段,恰到好处的楼层又不会让城市喧嚣叨扰到玻璃窗内的人。 房门打开,灯光亮起的瞬间,熟悉感扑面而来。 眼前房子明显并未住过人,但与十年后差别又没有很大。 十年后的房子除了些许生活痕迹,其余不论是布局还是房屋与家具的新旧程度,都与此刻呈现在喻和颂眼前的几乎看不出区别。 江季烔率先进屋,拿了双拖鞋放到喻和颂脚边。 而后开口:“浴室在进门右转,你先洗澡。” 喻和颂换上拖鞋,没有马上答应,反问他:“你呢?” 江季烔应:“我出去买几套换洗的衣服。” 因为喻和颂说要绝对保密,除去在海上驾驶游艇的工作人员,一路上再没有其他人见过喻和颂。 开来小区的车也是江季烔亲自驾驶的。 两人身上湿得半斤八两,谁也没比谁好。 喻和颂问江季烔:“家里没有备用的衣服?” 江季烔短暂沉默,应:“有。” 喻和颂又问:“浴室有几间?” 江季烔应:“三间。” 喻和颂总结:“备用的衣服应该都是新的吧?你比我高,你尺寸的衣服给我应该可以穿,不用专门出去买了,你也先洗澡吧。” 第45章 眼前少年忽地没了动静。 好半晌,喻和颂才听见他很轻地应了声“嗯”。 而后他看着江季烔从鞋柜里重新拿了一双拖鞋出来。 弯腰看上去像是想要脱脚上的鞋,不知道在想什么,一通忙活,又把刚拿出来的拖鞋重新放回了鞋柜里。 等他换好鞋,对着空荡荡的地面四顾茫然。 过去有小半分钟,不知道在干嘛的人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看了喻和颂一眼。 见喻和颂正盯着他看,他眨眨眼,又停滞着明显放空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重新拿出刚刚已经被他拿出过一次又放回的拖鞋,埋头穿上。 晃在喻和颂眼前的耳根,再一次染上了颜色。 一同进了屋,江季烔说了句“我去拿衣服”,便转身径直往衣帽间方向走去。 不多时,他拿了套柔软的棉质居家服出来,递给喻和颂,又道:“我带你去浴室。” 喻和颂接下衣服,道过谢后跟着他走。 等走到,发现江季烔带他去的是主卧。 他脚步微顿,停在卧室门口,问江季烔:“这间是主卧吧?” 江季烔听见问话,停下脚步转回身看喻和颂,出声解释:“嗯,这套房子没有住过人。” 听出江季烔误以为他不想睡别人睡过的床,喻和颂开口:“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以后总要住,没必要让我住主卧。” 少年又安静下来。 喻和颂再次开口:“带我去客卧吧。” 江季烔很轻应了声“好”,带着喻和颂转了个向。 他领着喻和颂进客卧卫生间,把所有有可能用到的全都细说了一遍,才离开。 大抵是对这房子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缘故,喻和颂身心放松地洗了个澡。 一天的疲惫积压下来,洗过澡后竟久违地生出困意。 喻和颂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夜里一点多。 他并不打算睡觉,而是拿过来时专门让江季烔开车带他去取的他提前存放在一处储物柜的包。 从包里拿出备用的手机和耳机,喻和颂打开手机里的监听设备,坐在床边调着频道。 家里无比寂静,显然是此时此刻一个人都还没回家。 喻和颂又调到本家的监听频道。 比起家中寂静,本家完全可以说是乱成一锅粥。 警笛声、吵闹声、似有若无的救护车声响…… 没什么有用内容,正好听见客厅方向有脚步声,喻和颂摘下耳机,起身出了房间。 身心放松下来以后,许多疑惑也自然而然一并浮现。 喻和颂走到客厅,看到江季烔站在半开放式的厨房里烧水。 他走上前,开口问:“方便聊两句吗?” 同样刚洗过澡,将一头头发吹得无比蓬松的黑发少年转过身,看向喻和颂认真点了点头。 喻和颂轻笑:“不用这么认真,你继续做你的,不是什么严肃的话题。” 江季烔视线在喻和颂脸上停留一瞬,配合地点了点头,继续研究全新刚拆封的饮水机。 喻和颂开口:“今天那些警察来,是你报的警吗?” 前世与今晚,警察出现的时间几乎没有任何偏差。 只是前世喻和颂昏迷,在医院醒来已经是几天后。 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已经被喻麒明处理妥当,绑匪被抓,给出的供词咬死了是想绑架敲诈。 喻麒明在他醒后和他说了很多。 那以后,喻和颂的人生便走向了再无一丝喘息余地的无法回头之路,没有契机也没有时间去深究,到底是谁报的警。 他得到了江季烔的否定回答。 “不是。” 江季烔再次停下动作,看向喻和颂表情认真:“他们人很多,并且占有主动权,贸然报警,我无法确定你的安全。” 喻和颂面露思索,片刻后又问。 “你怎么会刚好在那附近?” 如果不是有前世的了解,这样凑巧的事,喻和颂此刻已经将江季烔列入怀疑名单。 他听见江季烔回答。 “不是刚好,我是去找你的。” 喻和颂面露意外。 如果说这一世江季烔专门找他,勉强算说得过去,可前世两人在这时候毫无交集,江季烔为什么会专门找他。 他直接问:“为什么?” 江季烔彻底放下搭在饮水机上的手,注视着喻和颂,表情变得更为认真。 一瞬间,喻和颂好像知道了江季烔接下来要说什么。 厨房只开了盏暖黄的护眼灯。 朦胧的灯光笼罩在少年周身,他一双乌黑的眸却在灯光下越发净亮。 他回答喻和颂:“因为要送你成人礼。” 喻和颂心脏无端跳快了一拍。 那种预料到江季烔接下来话的感觉越来越分明,他其实可以用很多话题来岔开。 比如问江季烔为什么会知道他的生日,又比如问江季烔去哪里找的他,可说不清缘由的,他最终问出口的是。 “为什么?” 一个将答案拽得更近的问题。 他看到江季烔乌黑的一双眸中逐渐浮起不再遮掩的情绪波动。 心跳声响在耳畔,喻和颂分不清是谁的。 他只听见江季烔说。 “因为喜欢你。” “喻和颂,我喜欢你。” 第37章 梦中吻 厨房一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清楚是一回事。 亲耳听见,又是另一回事。 喻和颂少有的大脑出现短暂空白。 在对面少年专注的目光注视中,喻和颂开始思考起,过去应对他人的表白,他都是怎么回应。 成年人大多心照不宣。 喻和颂记不清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听过这样清晰又直白的表白,因为一般发现点苗头,他都会提前掐死在摇篮里。 于是他稍微往前翻了翻记忆,并没有发现任何适合用来作为参考的拒绝案例。 太伤人的话他不想对江季烔说。 可不伤人,往往意味着留有余地。 随着寂静的时间逐渐拉长,喻和颂张了张嘴,乱七八糟问了句:“你成年了吗?” 得到江季烔肯定的回答,喻和颂才慢半拍反应过来,江季烔连驾照都有了,怎么可能没成年。 随即他意识到,这意味着,江季烔少说大他好几个月。 因为身体里住着接近三十岁的灵魂,喻和颂看江季烔一直都有点看小孩的心态。 骤然发现他眼里的这个小孩实际上比他大,喻和颂感到些许别扭,又问江季烔:“你几月生日?” 江季烔回答:“三月。” 甚至比他大了半年多。 两个问题打乱了厨房里原本微妙的氛围。 看出喻和颂想避开回答,江季烔也没有追问答案。 他转回身重新研究饮水机。 乌黑的睫毛盖下,眉梢和眼尾都向下垂着。 喻和颂站在一旁盯着他这副模样看了会,最终开口道:“江季烔。” 江季烔停下动作,视线从饮水机上重新移回到喻和颂身上。 喻和颂和他对上视线,也认真下表情,开口:“给我点时间想想,我不太擅长处理这种事情。” 明确的回答让少年黑眸微亮。 他显然也缺乏经验,注视着喻和颂,半天没能接上下文。 有那么一瞬间,喻和颂几乎觉得他马上要开口说“谢谢”。 好在江季烔没说。 他站在原地空白了会,动作僵硬地将已经研究好的饮水机清洗,而后接了水,插上电,表情认真对喻和颂说。 “五分钟后水烧好,温度自动降到35c后,绿灯会亮,晚上你渴了,可以直接接水喝。” 话说完,他又打开橱柜。 “杯子和碗在这里,我都已经洗过。” 合上橱柜后,他又很忙地再次开口。 “我去外面买点食物放在家里。” 喻和颂叫住已经准备往外走的人。 “不用了,很晚了,我马上睡了。” 江季烔停下脚步,应了声好。 昏黄灯光笼罩在两人周身。 短暂安静,江季烔才再次开口。 “好,那我走了,有任何需要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听见江季烔的话,喻和颂微愣。 他发现他下意识的,以为江季烔晚上会住在这里。 也许是因为江季烔洗了澡,也许是因为江季烔洗过澡后身上穿的是一套简约舒适的居家服,也许是因为房子很大,房间很多。 但仔细一想,这些都不足以构成江季烔今晚留宿的理由。 毕竟江季烔带他来这里,只是因为,他需要一个藏身之地。 喻和颂抽回无端跑偏的思绪,应了声好,送江季烔往外走。 送到客厅,江季烔停下脚步,对他说:“玄关冷。” 是让他不用再送的意思。 第46章 喻和颂也没坚持,跟着停下脚步,想了想还是开口叮嘱:“路上注意安全。” 话出口的瞬间,他看到少年又亮了黑眸。 并不明显。 离开前,江季烔再次道。 “有需要,随时可以找我。” 将“随时”这个时间范围重复完两遍,江季烔才终于离开。 关门声响,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喻和颂一人。 也许是门开合间有冷风灌入屋。 喻和颂觉得屋子里比江季烔在时冷了些。 他在客厅里有些出神地站了会,才转身,回了卧室。 关灯躺下后,喻和颂拿过手机和耳机,重新听了会家里和本家的情况。 家中依旧安静。 此刻那一家三口大概率都在医院里。 本家也比喻和颂刚才听时安静了不少。 救护车的响声和吵闹声已经没有了,警笛声还在,不时有奔跑而过的响动。 确认今晚无法再获取任何有用信息,喻和颂才摘下耳机,摁灭手机准备睡觉。 然而一合上眼,眼前毫无征兆地浮现江季烔表白时的画面。 那一瞬间喻和颂的感官是钝化的。 可此刻浮现在眼前的画面,却自动补足了许多细节。 摇晃在窗前的城市霓虹灯倒影,昏黄灯光下黑发少年因紧张而紧绷的面部表情。 甚至似有若无的,能嗅到江季烔身上熟悉的干净温暖的气息。 喻和颂原本以为夜里会睡不着。 既没有助眠药物,也没有助眠熏香,床单被罩都是刚清洗过的陌生的气息。 困意却来得比想象中汹涌。 如同倦鸟归巢般,身体在这间熟悉的房子里完全放松,沉沉陷入梦乡。 意识逐渐下沉之际,喻和颂又嗅到了海水的咸腥。 只是这一次的梦境不同于之前梦境。 没有窒息的溺水感,身体不再被海水挤压。 他听见海风呼啸,呼啸声中有人在急促地呼喊着他的名字。 那声音颤抖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溃,可却始终紧绷着,一遍又一遍,一次比一次大声地喊他。 喻和颂心底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即使此刻睁开眼,他也什么都无法看清。 可他挣扎着睁开眼后,却是看清了。 他看到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的黑发少年。 少年无法抑制身体深处颤抖地为他做着心肺复苏。 似乎是没有发现他已经睁开眼,那张极少有表情变化的脸上浮现越来越明显的慌乱。 没有太多时间思考。 少年做下决定,俯下身来。 冰凉的唇瓣覆上的瞬间,喻和颂一怔。 他能清晰感觉到那唇瓣的颤抖,有规律地呼气与吐气,为他做着人工呼吸。 可渐渐的,唇上触感发生了改变。 原本只是轻触的冰凉唇瓣,忽然实实在在地压了下来。 柔软的唇轻碾喻和颂唇瓣。 海浪的咸湿气息不再,被海水浸泡过的身体不再冰冷。 喻和颂感觉到浑身都在升温。 体内温度达到阈值的瞬间,喻和颂猝然睁开眼。 窗外晨光熹微。 繁华的都市在初阳映照下展现着蓬勃生机。 喻和颂盯着窗外亮了大半的天犯懵半晌,逐渐醒过神来。 他从床上撑坐起,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昨晚睡得好还是不好。 准备摸过床头手机时,梦境中画面猝然涌上脑海。 他动作一顿,梦里唇上的触感一时间仿佛同步到现实。 尽管前世被江季烔救下时喻和颂处于半昏迷状态,他也能够确定,前世现实中,江季烔只是非常常规地帮他做了正常流程的人工呼吸。 何况以江季烔的性格,绝无可能借着人工呼吸做出其他逾距的行为。 所以他做的梦…… 抬手摸了摸说不清什么感觉的嘴唇,喻和颂有点懵。 第38章 尝试 海面上狂风呼啸。 荒芜的小岛一片漆黑,仅有穿过重重叠叠云层的暗淡月光供以勉强视物。 看着昏迷的人吐出一口水,逐渐有了呼吸,江季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下一根弦。 在海浪中抱着人长时间游动的副作用在放松下神经后顷刻席卷,浑身脱力到他整个人近乎要无法控制地向前栽去。 江季烔咬紧牙关,晃了晃发晕的脑袋,脱下西装外套将依旧处在昏迷状态的人抱起,朝即将靠岸的游艇方向走去。 将人抱上游艇,少年开口的声音近乎不成调。 “以最快速度返程。” 临时调来的游艇上空空荡荡。 江季烔只能将门窗紧闭,维持室内温度。 他找来干毛巾将喻和颂身上能擦干的地方尽可能擦干,看着依旧处在昏迷中的人,他轻声说了句“冒犯”,随即将人搂进怀里,捂暖怀中冰冷的身体。 游艇靠岸时,江季烔发现岸边救护车和警车都在。 没空思考太多,他抱着人边下游艇边朝救护车方向喊, 很快有人注意到他的呼喊,医护人员快速推着担架朝江季烔方向跑来。 将人放到担架上,看着担架上少年苍白到毫无生气的一张脸,江季烔紧拧着眉头跟着医护人员一起朝救护车方向跑去。 直到其中一位医护人员忽然问他。 “你是患者家属吗?” 江季烔脚步微顿。 他艰涩开口:“不是。” 闻言,医护人员拧起眉。 “有家属在场吗?或许你能联系到患者家属吗?” 没等江季烔再应,一道声音响起。 “我是。” 江季烔朝声音方向看去。 看到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男生,瘦瘦小小的,披着警服外套。 喻和颂的弟弟。 见家属在场,医护人员道。 “救护车只能一人跟车,最好家属跟车,小朋友,你尽快联系你父母,让他们赶去医院。” 喻柯云应好。 跟着医护人员往救护车方向跑了几步,光线逐渐明亮后,他看清江季烔,面露诧异:“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季烔并没有理会他。 他早早收回了视线,全身心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担架上少年身上。 喻柯云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 借着医护人员将担架抬上车的空挡,他停下脚步,又问江季烔:“是你救的我哥吗?” 江季烔依旧没分出一点注意力给他。 见这人完完全全把自己当空气,喻柯云脸色彻底难看下来。 他再次开口道:“你信不信我告诉我哥,是睿哥救的他。” 一直无视他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黑发少年侧过脸,神情冷漠,眉心微蹙。 他一句废话也不想多说,开口的声音喑哑低沉:“你当喻和颂是傻子?杨丁睿那样品性的人会舍命救人。” 喻柯云面露不快。 “你凭什么这么说睿哥。” 话吐出口,发现江季烔忽然正眼看他,那乌黑纯粹的眸子仿佛能将一切看穿。 喻柯云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快速岔开话题道:“但我哥也绝对不可能想到是你,只要我不说,以我们家和你们家的关系,我哥永远不可能知道。” 话说完,见江季烔沉默下来,喻柯云面露快意,继续道:“而且我爸说了,睿哥对我们家很有用,我到时候只要跟他们说在现场看到了睿哥,可能是睿哥找人救的我哥,指不定我哥一转念,就同意了睿哥的追求呢,我爸本来就有要他们订婚的意思。” 见江季烔彻底安静下来,喻柯云一脸扳回一城的得意,迈上救护车跟着救护车走了。 看着救护车逐渐远去,江季烔站在港口,身影一点点被黑暗吞没。 · 江季烔睁开眼,梦境中巨大的失落感还徘徊在胸腔。 以至于一时间,他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从床上撑坐起,开灯,下床,将被子铺好,进浴室洗漱。 尽管内心非常迫切,江季烔依旧按部就班地将昨晚陈列好今早需要做的每一件事都一一做好。 他让母亲以生病为由向学校请了半天假,而后开车,前往江氏名下的商场进行采购。 食物、衣服、日常生活用品尽数准备妥当,他才驱车前往昨晚送喻和颂入住的小区。 车停在地下车库,拎上大包小包,准备离开时,视线落到后备箱方向。 短暂思索,江季烔打开后备箱,拿出后备箱中昨天未来得及送出的礼物。 乘坐电梯到达楼层。 站在房门口,江季烔却没有马上开门。 他垂下眸,呼吸不由自主放轻。 静站半晌,他才将一边东西放下,空出一只手,抬手输入密码。 门打开,江季烔将放在地上的袋子重新拎起。 用身体推开门。 走进玄关时,他脚步微顿。 第47章 停住片刻,才看向玄关鞋柜。 鞋柜里明晃晃摆着喻和颂昨晚换下的鞋子。 江季烔松下一口气。 终于完完全全从梦境中脱离,落回到现实里。 · 喻和颂坐在床上懵了不知道多久。 直到门外响起动静,他才回过神来。 先是开门声,而后过了会,客厅里才响起脚步声。 脚步声没有朝客卧方向靠近,而是停留在客厅那一片。 不时有一些物品摆放的轻微响动。 很神奇,现在光听个响动,就足够喻和颂确定。 门外的人是江季烔。 他心情复杂地在床上坐了会,才掀开被子下床,进浴室洗漱。 洗漱好,喻和颂走到房门口,听见厨房方向有响动。 他在门边站了会,到底还是打开门,出了卧室。 走到客厅,喻和颂发现客厅比昨晚来时满了许多。 随处可见方便使用的生活用具。 电视机下多了一排透明柜子,柜子里陈列了满当当的零食与饮料。 茶几上放着一个包装精美的大盒子。 喻和颂想到江季烔昨晚说的成人礼。 他没有走上前擅自打开,而是转身,朝厨房方向走去。 厨房里开着火,黑发少年正站在料理台前。 身上围着一看就是新买来的黑色围裙,似乎在煎东西。 喻和颂没有出声,也没有马上走进厨房。 他轻倚在厨房门边,注视着厨房里少年身影。 眼前身影逐渐与前世他所熟悉的成人模样重叠。 喻和颂发现十八岁的江季烔和二十八岁的江季烔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二十八岁的江季烔五官长开,棱角更加分明,气质也越发内敛。 但比起不同,更多的是相同。 比如心不在焉时,炒菜会把糖当盐放。 料理台前少年垂着眸,薄唇轻抿,眼尾下垂。 这样的状态有点神似前世喻和颂刚去世时,江季烔的状态。 只是又不完全相同,眼前少年低落更多,并没有压抑到无法化开的悲伤。 昨晚到今天,发生的事也就那点。 喻和颂不免想,等待被告白者的回复是一件这样煎熬的事吗? 眼见着江季烔还要往锅里放糖,喻和颂不得不出声提醒:“再放就真的没法吃了。” 料理台前少年手一抖,勺子里的糖还是没能幸免,一粒不剩地进了锅里。 江季烔终于回过神来,关掉火。 看着锅里已经焦黄的蛋,他拿过盘子准备将蛋盛出:“抱歉,我重新做。” 喻和颂出声制止。 “不用,我喜欢吃甜的,直接加点水做糖水蛋吧。” 江季烔看向喻和颂。 视线在喻和颂脸上短暂停留,表情认真应了声“好”,接过来一碗水倒入锅中后重新开火。 喻和颂问他。 “今天不是周一吗?你怎么不去上学?” 江季烔应:“这里缺的生活用品太多,你不方便出去,叫别人来我不放心。” 解释完,又补充。 “我请了半天假,下午去上学。” 喻和颂看着眼前人说话,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到他唇上。 江季烔的嘴唇颜色是非常健康的肉色。 过去喻和颂没注意,这会仔细看,发现江季烔的唇形很好看。 偏薄,但又恰到好处的有一点肉。 挺值得欣赏的,然而此刻那张唇的唇角却微微垂着。 喻和颂难以忽视,到底还是开口。 “江季烔。” 江季烔应了一声,表情认真看向喻和颂,耐心等待喻和颂继续说下文。 喻和颂对上少年黑眸,问他。 “你心情不好?” 没有得到回应。 喻和颂干脆直接往下问。 “为什么?” 没等他再次问是不是因为昨晚的事,他忽然听见江季烔开口。 “如果你需要对你有用的人,我也可以是。” 喻和颂一愣,没想到话题会是这么个展开。 可江季烔表情认真,没有一丝玩笑成分。 喻和颂也认真下表情,问他。 “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他看到黑发少年紧紧注视着他,缓缓应:“如果有一天你要挑选对你有用的人留在你身边,只要你需要,我会比任何人都更加适合为你所用。” 他的回答并不符合喻和颂提出的问题。 喻和颂听完后,却半晌没有再问。 他安静下来,沉默注视眼前表情认真的少年。 良久,开口。 “先把火关了。” 少年听话抬手,将火关掉。 喻和颂迈开腿,走进厨房里。 他走到江季烔跟前,掀着眼帘,抬眸近距离注视着江季烔。 感觉到少年呼吸渐重,喻和颂一字一顿开口。 “可是对我有用,只能跟我保持利益关系,被我喜欢,才可以跟我保持亲密关系。” 见少年停了一瞬呼吸,喻和颂弯了弯眼,呼吸打在他下巴上,问他。 “江季烔,你想跟我保持哪种关系?” 少年一瞬间彻底停了呼吸。 厨房陷入漫长寂静。 最终打破沉默的是喻和颂很轻的一声笑。 他视线落回到眼前人唇上,看那张唇因紧张抿紧。 喻和颂慢悠悠再次开口。 “我有件事想确定。” 停了半晌呼吸的少年终于顺过气来。 没等他开口问是什么,就听见喻和颂下一句。 “江季烔,要试试跟我接吻吗?” 第39章 礼物 江季烔又停了呼吸。 他注视着喻和颂,一张脸因为缺氧逐渐染上颜色。 窗外阳光铺满大地。 深秋晨间的阳光,带着几分凉薄意味。 可光落在喻和颂脸上,又有了温度。 那张生得浓艳的脸在江季烔眼前,迎着晨光,微微弯着一双桃花眼,一瞬不错地注视着江季烔。 见江季烔许久没有反应,含着点笑的声音响起:“不愿意?” 站在江季烔跟前的人往后退出一步。 落在下巴上如羽毛扫过般的呼吸远去,迎着光的浅色眸子里浮上点遗憾:“那就……” 不等他把话说完,一只滚烫的手抓住他手臂。 掌心温度高到即使隔着衣服,也能清晰传到喻和颂皮肤间。 喻和颂眉梢轻挑,视线重新落回到江季烔脸上。 他感觉到江季烔抓着他胳膊的手微微收紧,很快又缓缓松开。 正当他以为江季烔不会有所行动时,眼前投下阴影,而后唇上压下很轻的触感。 温热的,柔软的,与梦境中不太一样。 喻和颂听到跳快的心跳声。 依旧分不清是谁的。 他很轻地抿了下唇,唇上奇妙的触感窜进喉咙,将五脏六腑点燃。 他刚想提议说要不再试试,一抬眸,发现江季烔已经缺氧到感觉下一秒就要窒息。 喻和颂没忍住笑了声。 他抬手,手抬到半空中时很轻地顿了顿,但最终还是继续,微凉掌心贴上江季烔颈间。 感觉到掌心下皮肤很轻地颤了颤,他开口:“先顺口气。” 江季烔像个机器人。 完全丧失了思考,本能地按照喻和颂指令动作。 慢慢恢复了呼吸,他脸上颜色却没淡去太多。 少年乌黑的眸注视着喻和颂。 喻和颂和他对视了会,发现他似乎在等答案。 他很轻笑了声,收回轻搭在江季烔颈间的手,开口:“让我再想想。” 得到答案的少年很轻应了声,随即垂下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喻和颂盯着他看了会,觉得他像在反思。 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能有什么反思余地。 他开口,打断江季烔思绪。 “饿了。” 眼前少年瞬间回神,快速应喻和颂。 “马上。” 随即又对喻和颂道。 “呛,你先出去吧。” 喻和颂配合应了声“好”,转身往厨房外走去。 走出厨房时,看到厨房里少年站在料理台前,抬手摸了摸喻和颂刚刚碰过的脖颈。 早餐是喻和颂无比熟悉滑蛋火腿的三明治。 看到江季烔端出来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刚刚不应该先出来的。 应该在江季烔煎滑蛋时,提醒他其中一份放点糖。 因为起手的失误,喻和颂比江季烔多了碗糖水蛋。 将餐食在餐桌上放下,江季烔拉开喻和颂对面椅子坐下,对喻和颂道。 “昨晚没来得及问你喜欢吃什么,有什么想吃的,你可以今天跟我说,我明天给你做。” 喻和颂道了声谢,应。 “我吃东西不挑。” 第48章 他拿起面前三明治吃了一口,原本想补充说他口味偏甜,尝到入口三明治的味道,眉梢轻挑。 “你往滑蛋里面放糖了?” 江季烔应:“嗯,放了一点,口味合适吗?” 喻和颂垂眸看着手里的三明治,一时间没说话。 他心情无端有些好,良久才重新抬眸看江季烔,应:“很合适,我很喜欢。” 江季烔看着喻和颂。 看那双桃花眼里不自觉流露出的笑意,他眉眼跟着舒展,应了声:“好。” 一个早晨的时间并不长。 江季烔要在下午上课前赶回学校,小区离学校不近,接近一个小时车程。 将家中简单收拾,他又做了顿午饭。 两人吃过午饭,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 见江季烔收拾着碗筷准备拿去厨房洗,喻和颂起身道。 “你放着吧,我时间多,我洗。” 江季烔并没有停下手上动作。 他动作利索收拾好碗筷,只简单说了一句“我洗”,便端着碗筷进了厨房。 喻和颂跟进厨房,想看看能不能帮点忙,发现江季烔完全不留给他插手的空间。 他的确也没做过家务,出于防止出现帮倒忙的情况,他停下动作,老老实实站在一旁,问江季烔:“你怎么会做这些?” 正在熟练刷碗的少年动作微顿。 他侧过脸看了喻和颂一眼。 没等喻和颂看清他表情,江季烔已经转回脸,继续刷碗回应道:“小时候住在我外公外婆家,跟着他们学的。” 喻和颂想到外婆说过的话,安静下来。 厨房里一时间只剩下水流声和洗碗巾擦拭盘子的声音。 漫长的寂静过后,喻和颂开口。 “我七岁的时候,出过一场车祸。” 江季烔洗碗的动作一顿。 他抬手准备关水,想认真听喻和颂说话。 喻和颂出声制止。 “你洗你的,我说我的,不要耽误你上课。” 短暂停顿,江季烔应好照做。 喻和颂见他继续洗碗,才再次开口。 “车祸后我昏迷了三个多月,醒来后又在医院里住了大半年时间,因为创伤应激,也可能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医生也无法完全解释,我失去了七岁以前大部分的记忆。” 已经洗好碗正在冲洗碗筷的少年再次停下动作。 大约是因为喻和颂刚才的话,他很快又再次动作起来,加快了速度冲洗好碗筷,放进沥水槽中,连手都来不及擦干,便看向喻和颂。 喻和颂见状,抽了张纸递给他。 江季烔微怔,道谢接过。 喻和颂再次道:“我听我外婆说了,我们小时候认识,但我的确没有关于你的任何记忆了,抱歉。” 江季烔快速应:“不用道歉。” 喻和颂很轻笑了笑,有些许出神道。 “其实不只是你,连我母亲,我能记住的画面也所剩不多,其他人更不用说。” 他说得点到为止,很快恢复寻常语气问江季烔:“我们小时候很熟吗?” 江季烔半晌没能给出回答。 良久,他才应:“不知道。” 喻和颂闻言,换了个问法。 “对你来说,我们小时候熟吗?” 这次得到了肯定回答。 “嗯。” 喻和颂少有的,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应。 正安静,厨房里响起手机铃声。 是江季烔的。 江季烔摸出手机,是司机陈德打来的电话。 他看了一眼时间,果然已经超出了原本和陈叔约好的时间。 江季烔却没有马上接,而是先看了喻和颂一眼。 喻和颂见他看来,轻笑说了句“你接”。 江季烔才接起电话。 电话接起的瞬间,陈德声音响起。 “少爷,我已经到您指定的停车场了,您还没来,是要取消行程吗?” 江季烔言简意赅回答。 “不取消,我现在过去,二十分钟。” 陈德在手机对面应了声“好”,等待江季烔挂断电话。 江季烔挂断电话,对喻和颂解释。 “我不方便直接开车去学校,让陈叔……我的私人司机在附近江家旗下的一处私人停车场等我,换他接我去学校。” 喻和颂点头,率先退出厨房,对江季烔道:“好,你快去吧。” 江季烔没带书包上楼,只身离开。 喻和颂想送他出门,走到客厅,又和昨晚一样。 江季烔对他道:“玄关冷。” 喻和颂轻笑,没有坚持。 他在客厅停下脚步,看江季烔在玄关换好鞋,对他说:“路上注意安全。” 少年动作微顿,又说了和昨晚一样的话。 “有需要,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喻和颂应了声“好”,目送他离开。 门合上,喻和颂在客厅站了会,才转身进了客卧。 拿上客卧枕边的耳机,喻和颂回到客厅,靠进客厅沙发里。 他调着手机里的监听频道,目光落在落地窗外午间人来人往的繁华街道上。 耳机里的监听情况与昨晚产生了对调。 白天的本家安安静静,倒是家里热闹了起来。 一家三口都已经回家。 喻和颂正赶上时候,听见喻麒明在训斥喻柯云。 “你也知道这场绑架他们的主要目的是你哥,你还把你哥一个人留在船上。” 喻柯云难得哑巴,半天也不见应话。 “喻柯云,动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现在整个喻氏里谁最受器重,谁最被看好,你哥但凡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一家子都别再想有出头之日。” 反反复复那几句话,看得出喻麒明是真的气急败坏。 喻和颂听得昏昏沉沉。 他发现他在这栋房子里的睡眠质量出奇得好。 昨天夜里困意便来得汹涌,此刻整个人窝在沙发里,困意又席卷得厉害。 像是要把重生后缺的觉一并都补回来,喻和颂眼皮不受控打架。 耳机里安静了一阵。 就在喻和颂即将睡着时,声音再次响起。 一开始响起的声音温温柔柔,并没有马上拉回喻和颂逐渐下坠的意识。 直到那温温柔柔的声音忽地拔高。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就是故意留在最后走,让他们把你的两个儿子抓走的。” 喻和颂瞬间清醒过来,拧起眉在沙发上坐直。 “如果不是你刻意引导,那些绑架的人怎么会大费周张把小云一起绑走?” “喻麒明,你为了逼你儿子走上你给他铺的路,真是狠得下心,两个儿子的命都舍得拿来赌。” 安静良久,喻麒明压低的声音才响起。 “我提前找人报了警,救护车也早已经叫好,根本不可能出问题。” 尽管心中已经有所猜想,猜想切切实实验证,喻和颂身上温度还是一点点降了下来。 “你大哥手底下的人有多穷凶极恶你比谁都清楚,现在出事的变成了你的宝贝大儿子,而不是你计划中的小云,你应该很失望吧?不仅没法顺水推舟,手里的棋子还有可能损失。” 喻麒明再响起的声音变得低沉。 “卢善影,谁给了你现在的日子,你已经敢这么和我说话了吗?” 耳机那头安静下来,许久没再有声音。 喻和颂坐在沙发上,又垂着眸听了很久。 再没有听到任何有用信息,他才将频道调到本家,望着窗外有些许出神。 本家比昨晚安静太多。 像是只是海面上起了很小的一点波澜,风过无痕。 喻和颂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他摘了耳机,视线从窗外收回。 视线停在空中放空半晌,缓缓落到摆放在茶几上包装精美的盒子上。 喻和颂转着手里手机。 午后阳光逐渐铺满整间客厅,他拿过茶几上江季烔昨晚留下的手机号。 输进手机,发送短信。 【桌子上的礼盒是给我的吗?】 算了算时间,学校正在上课。 江季烔没回。 喻和颂不想再听那边的动静,百无聊赖地盯着面前的盒子发呆。 忽地听见“叮”一声响。 他看向亮起的手机屏幕,江季烔给他回了短信。 【嗯,你随时可以拆开。】 喻和颂看了眼手机右上角时间。 果然已经到下课时间,刚下课一分钟。 喻和颂盯着手机看了会,故意问江季烔。 【早上怎么不跟我说?】 江季烔没有马上回过来短信。 喻和颂盯着空白的短信界面,忽然有点遗憾。 应该通过手机号码直接加微信的,这样这时候估计就能看到反反复复的“对方正在输入中”。 第49章 短信界面空白了大约两分钟,喻和颂收到新的短信。 【忘了,抱歉。】 喻和颂眼角轻弯,使坏地打出。 【为什么忘了?】 想到江季烔马上要继续上课,到底还是把话删了,规规矩矩回。 【我拆了,谢谢你的礼物。】 江季烔板板正正回了他三个字。 【不用谢。】 喻和颂很轻笑了声,冷冰冰的身体终于回了点暖。 他放下手机,抬手拆桌上包装盒。 盒子很大,喻和颂有些想不出里面会装什么。 拆完包装,看着包装内方方正正的透明展示柜,喻和颂有些惊讶。 是他完全没想过的礼物。 透明展示柜内,是一座迷你的小镇模型。 房屋、道路、绿化,一切都无比细节仿真。 每一间屋子都不尽相同,每一间屋子里也都住着不同的人。 小镇上最小的屋子里住着小到几乎要用放大镜看的迷你小人,小镇上最大的屋子里住着跟其他屋子里的人相比堪称巨人的大人。 一间贴满cd的屋子里住着爱音乐的少女,一间充满盲人用具的漆黑屋子里住着盲人小孩,一间放着假肢的屋子里住着仅剩一条腿的男人…… 大大小小十几间房子,住着十几个截然不同的人。 而每一间房子,都仿佛为居住在其中的人量身定做,包容着一切多样性的存在。 展示柜里的模型小镇一看就是手工搭建,没有几年时间轻易无法完成。 喻和颂不清楚江季烔为什么会送他这件礼物,只是看着看着,他无端觉得胸腔很热。 意识到眼眶湿润时,他抬手摸了摸眼角。 摸到了温热的泪珠。 · 江季烔回到家时,窗外的天已经暗了大半。 客厅里没有开灯。 一片灰蒙蒙中,喻和颂坐在茶几前,正盯着桌上的展示柜发呆。 少年穿着单薄的居家服,挤在沙发与茶几的缝隙间,漂亮的一张脸蛋埋在膝盖里,像朵一捏就碎的花。 江季烔将带回来的餐食放到餐桌上。 他走到客厅,见喻和颂什么也没垫坐在客厅地上,瞬间快步上前,拿过沙发上抱枕。 听见动静的少年缓慢仰头,朝他看来。 江季烔在他身旁蹲下,将抱枕放到他身侧,轻声开口。 “怎么坐在地上?” 喻和颂盯着他,似乎反应了会,才开口。 “没注意,滑下来的。” 见江季烔将抱枕放在他身侧,他没驳了江季烔好意,顺势坐上去,问:“几点了?” 江季烔给出了非常准确的回答。 “六点十七。” 而后又道:“我从外面带了饭。” 喻和颂听到饭,后知后觉感觉到饿。 他起身,对江季烔说“谢谢”,两人往餐厅方向走。 路过玄关,喻和颂看到了江季烔放在玄关鞋柜上的书包。 鼓鼓囊囊,但板板正正,一看就装的全是书。 喻和颂脚步微顿。 没来得及开灯,屋里还笼罩在一片灰暗中。 喻和颂看向走在前面的少年,忽地开口。 “江季烔,你明天还来吗?” 江季烔停住脚步,转回身看喻和颂。 他点了点头。 喻和颂和他对上视线。 他张了张嘴,话到嘴边,没有马上出口。 看着没等到后话的江季烔朝他走近一步,少年认真专注的面庞在灰暗中清晰。 喻和颂看着他,把嘴边的话说了出来。 “那你今晚还要回去吗?” 第40章 留宿 客厅里一瞬间安静下来。 垂落在天边的夕阳缓缓坠下。 大地逐渐被黑暗笼罩。 客厅里仅有的一点光亮缓缓退去。 喻和颂听见江季烔回答。 “我让陈叔送换洗的衣服来。” 话音落下,客厅里又重新陷入安静。 江季烔想到什么,又补充。 “送到早上他接我的停车场,我去拿。” 说着,喻和颂听到些许响动。 没等他看清江季烔在做什么,先听见“砰”一声响。 亮着屏幕的手机仰面摔在地上。 原来是在摸手机。 喻和颂看见对面少年弯腰捡起手机,半天不见顺利拨出电话。 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亮,他发现了江季烔刚才摔手机的原因。 眼前人手抖得厉害。 喻和颂视线往上,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映照下江季烔的脸。 表情倒是不见什么变化。 见一个号码江季烔盯着通讯录来来回回地翻,喻和颂压下笑意开口。 “不急,先吃晚饭。” 还在翻通讯录的少年反应了一会,才慢半拍应了声“好”。 他应完“好”,又在原地杵了会,才转了转身,似乎想去开灯。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把手头上唯一能用来照明的手机揣进了衣服口袋。 喻和颂刚听见两声脚步声,随即骤然“啪”一声响。 他一吓,连忙朝声音传来方向走去。 没等他开口问有没有事,江季烔声音率先响起。 “我没事。” 喻和颂在黑暗里,朦朦胧胧看见趴在地上的一条迅速爬起,随即脚步声远去。 不多时,客厅大亮。 喻和颂又听见江季烔声音。 “我去个卫生间,你先吃。” 他看去时,只看见江季烔背影。 喻和颂想了想,没追上去。 这时候追上去江季烔可能还得再摔一跤。 于是他转身进了餐厅,拆开摆在餐桌上的食盒。 食盒里是一盘盘装在瓷盘中的菜。 盘子上印着餐厅标识,喻和颂认识,是a市一家颇负盛名的百年老餐馆。 喻和颂将一盘盘菜端出。 总共四菜一汤,菜和汤全是偏甜的菜系。 喻和颂前世在江季烔身边跟了好几个月,对江季烔的口味不可谓不清楚。 江季烔从不吃甜品,做菜也从不放糖。 喻和颂站在桌边盯着一桌子菜看了会,才拉开椅子坐下。 他没有动筷,等着浴室里的人出来。 大约过去十几分钟,才有靠近的脚步声响起。 喻和颂朝声音方向看去,看见江季烔走进餐厅。 面色无异,鼻子有点红。 他轻蹙眉问:“流鼻血了?” 已经走到桌边,正准备拉开椅子的江季烔动作一顿,回答:“磕到了鼻子,没有出血。” 江季烔正面回答了没有,那就说明真的没有。 喻和颂没再多问。 两人安静吃起饭。 江季烔做什么事都一板一眼,餐桌上俨然也奉行着席间不说话的规矩。 喻和颂家里吃饭也安静得很,只有在外公外婆家时,会与两位老人在席间欢笑畅谈。 他不打算破坏江季烔自我奉行的原则。 没想到安静吃了会饭,江季烔主动开口。 “这段时间,学业上需要我帮你同步跟进吗?” 喻和颂面露意外,很快反应过来道谢,不跟江季烔客气:“需要,谢谢。” 江季烔应了声好。 餐桌上再次安静下来。 然而只安静了一会,江季烔声音又响起。 “吃过晚饭以后,要下楼散步消食吗?” 话说完,又补充。 “在小区里,小区背面远离闹市,不会有人经过。” 喻和颂对这一片的了解程度完全不亚于江季烔,他应了声好。 餐桌上又一次安静下来。 喻和颂吃了两口饭,倏地抬眸看江季烔。 这一看,正好捕捉到江季烔一边缓慢咀嚼一边面露思考。 看起来像是在想聊天的话题。 喻和颂盯着他看了会,忽然开口问。 “江季烔,你小时候是不是来我家吃过饭?” 对面少年咀嚼的动作一顿。 喻和颂又补充:“我外公外婆家。” 江季烔抬眸与喻和颂对上视线,规规矩矩把嘴里的饭完全咽下后,才开口应:“嗯。” 喻和颂盯着他,看少年轻眨眼,他又问:“有人说过你在餐桌上闷?” 这一次安静了好一会,江季烔的回答声才再次响起:“嗯。” 喻和颂几乎是瞬间问:“我?” 对面人彻底安静下来。 不回答了。 那就是了。 喻和颂完全相信他小时候跟江季烔的关系应该是挺好的了。 以他对自己的了解,说出这种话,百分之百是在关系好的前提下,逗江季烔玩的。 毕竟江季烔真的很好逗。 他盯着对面沉默的少年看了会,看着少年在他的注视下逐渐认真表情,喻和颂原本准备解释的话停在了嘴边。 第50章 他眼底藏了点笑,借势往下说:“我还说过什么?说你餐桌上跟我聊聊天,就不闷了?” 对面少年碰了碰薄唇,又半晌不见应答。 良久,喻和颂见对面人仿佛下定某种决心。 而后他便见江季烔站起,走到他身边坐下。 他看着少年表情认真,坐下后,将餐桌中央的一盘盘菜拉到两人面前。 喻和颂看着这番堪称幼稚的举动,藏不住笑了,问江季烔:“这什么意思?” 江季烔看起来经历了会心理斗争,才开口回答:“你说关系好的,都这样坐一起吃。” 喻和颂到底是没忍住,漏了声笑出来。 见江季烔朝他看来,他压下笑。 心想这说法纯鬼扯,开口却是:“那你之前还有刚才吃饭都坐我对面,是觉得我们关系不好吗?” 少年注视着他,忽然安静下来。 喻和颂望入他乌黑的眸,意识到这个问题此时此刻的主动权在他自己手里。 而现下,他也并不能给出一个完全准确的回答。 可很快他又想,如果江季烔问,也许他会给。 但最终江季烔没问,只是说。 “菜要凉了。” 两个正长身体的少年,将四菜一汤吃得干干净净。 喻和颂头一回发现自己一顿饭能吃下两大碗米饭。 吃完时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需要饭后散步。 江季烔起身将餐盘收拾回食盒里,给喻和颂递了条饭店装在食盒外柜里的漱口水。 薄荷口味的。 简单漱过口,两个人坐电梯下楼,往小区背面逛。 还未正式开盘的小区只零星亮着几盏路灯。 好在今夜月明星稀。 月色足够照亮小区。 小区里所有基础设施都已经完善。 只是大多未开启或者未通电,到处冷冷清清的。 逛到前世江季烔堆雪人的地方,喻和颂脚步微顿。 前世江季烔堆雪人的地方是一处楼栋背面设施不多的小公园。 那时候的小公园看起来已经是半废弃状态,零星的设施被皑皑白雪覆盖着,破旧又简陋。 此刻呈现在喻和颂眼前的小公园却十分崭新。 有风吹过,公园里的秋千在风中轻轻晃动。 喻和颂并没有与荡秋千有关的记忆。 可看着此刻眼前在风中轻轻晃动的秋千,他鬼使神差开口:“坐坐?” 江季烔应了声好。 秋千一共两个。 喻和颂走到其中一个坐下,发现江季烔没有去往另一个秋千,而是很自觉地走到他身后。 他扭头奇怪地看了江季烔一眼。 江季烔和他对上视线,开口。 “我帮你推。” 喻和颂吃下去的饭还没完全消化,于是对江季烔道:“不用,晃起来不好消化,你也去坐。” 江季烔这才应了声好,走到另一边秋千上坐下。 喻和颂靠在秋千侧边的麻绳上,侧过脸看江季烔。 看着江季烔在歪歪扭扭的秋千上坐得板板正正,他忽然挤过去,碰了碰江季烔的秋千。 刚在秋千上坐正的人一下子人连着秋千被撞歪。 喻和颂看见江季烔愣了愣,看了他一眼,随即安安静静自己重新坐正。 他又凑过去,再次挤了挤江季烔。 刚坐好的人一下子又被撞弯。 江季烔这回没愣,他只是抬眸盯着喻和颂看了会,而后再次自己老老实实重新坐正。 喻和颂眼底浮起点笑意,又一次挤过去。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把江季烔挤开,而是抬手,将江季烔秋千上的绳子与自己秋千上的绳子抓在了一起。 秋千与秋千之间原本隔着一臂的距离,被强行抓在一起,瞬间失衡地晃动起来。 见秋千晃动得厉害,江季烔下意识抬手,抓住喻和颂另一侧绳子,将喻和颂半圈在安全范围内。 他垂眸,猝不及防的,发现喻和颂正仰头看他。 晚秋的月光似结了层霜,落在少年颜色凉薄的眸间。 可此刻那双望向他的眸,却似温水般不见冰冷。 晃动的秋千在两人的拉扯下逐渐平稳。 江季烔感受到喻和颂似有若无扫过他下巴上的呼吸。 带着薄荷的清香。 他抓着秋千麻绳的手缓缓收紧。 心跳声在寂静的空地上逐渐变得分明。 江季烔刚要收回视线,忽地听见喻和颂声音。 “江季烔,要再试试吗?” 第41章 晚安 风从空荡的小公园内穿过,晃动得活动的运动器材轻轻作响。 这些庞杂纷乱的声音,此刻在江季烔耳中,尽数被喻和颂的呼吸声盖下。 江季烔盯着近在咫尺的人看了会,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到喻和颂唇上。 喻和颂嘴唇的形状像绽开的花瓣。 颜色唇中偏红,边缘微淡。 此刻那唇正轻轻牵着,唇角带着点上扬的幅度。 江季烔抓着喻和颂那一侧秋千麻绳的手微微收紧,移开视线,重新望向喻和颂的眼睛。 倒映着星光的眸子依旧一瞬不错地注视着他。 见他看来,桃花眼轻轻弯了弯。 一瞬间,江季烔耳旁声音尽数远去。 怦怦—— 寂静的空间里唯余心脏逐渐加快的跳动声。 江季烔抓着秋千麻绳的手再度收紧,而后缓缓盖下眼帘,在喻和颂唇上很轻地碰了碰。 依旧是蜻蜓点水一吻。 喻和颂掀着眼帘看眼前人。 正当他以为江季烔会和早上一样,点到为止地离开,却见眼前少年看了他一眼。 没等喻和颂看清那双墨似的黑眸中的神情,眼前人竟再一次靠近,覆上他的唇。 喻和颂感觉到很轻的试探。 江季烔轻轻碰了两下他的唇,又重新抬眸看他。 见喻和颂依旧掀着眼帘看他,他再次垂眸覆下。 这一次不再是浅尝辄止。 少年碰了碰喻和颂嘴唇,而后试探着,撬开了一点喻和颂唇瓣。 奇妙的触感令喻和颂有些许晃神。 他下意识张开唇,默许了江季烔的动作。 下一秒,他感觉到坐着的秋千轻轻晃了晃。 他没有用力,那是谁忽然间失了力道,不言而喻。 但很快,晃动在人为干预下停止。 喻和颂感觉到江季烔滚烫的唇压下的力道稍微大了些。 呼吸交织,猝不及防的,喻和颂舌尖轻触到湿润的滚烫。 他一愣。 江季烔也明显愣住。 两人一时间谁都没了动作。 喻和颂前世今生加起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很奇妙,明明只是唇舌间非常细微的触碰,浑身却都如同过电般,发麻又发烫。 他轻轻松了松已经麻到指尖的五指,一时间忘了手正抓着两边秋千。 手上动作一松,被强行抓在一起的秋千瞬间分开。 偏偏江季烔一只手又抓着喻和颂所坐秋千的另一侧,喻和颂坐的秋千瞬间失衡,在空中无规律地打转起来。 喻和颂尚未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被抱入滚烫怀抱。 他感觉向下栽去,随即听见一声闷哼。 喻和颂一下子回过神来,一时间也顾不上从江季烔怀中离开,仰头担心问:“摔到哪里了?” 他很快得到回应。 “没有。” 少年应完话,垂眸对上他视线,又补充:“不高。” 喻和颂第一次对江季烔给出的回答半信半疑。 他撑坐起,看江季烔跟着坐起行动无异,才信了江季烔的话。 两人对上视线,短暂安静。 秋千上的吻又重回脑海,气氛略显微妙,一时间谁也没再开口。 没坐太久,深秋的地面有些凉。 江季烔率先起身,将喻和颂拉起。 他帮喻和颂拍了拍沾灰的掌心和衣摆,才去拍自己的。 而后开口:“上楼吧,入夜凉。” 喻和颂应了声好。 两人安静地往回走去。 进到楼里,四周光线变亮。 江季烔按下电梯,开口。 “上楼后我把学校今天讲解的所有课程的有关知识点整理好放在书房,你可以先看,我去找陈叔拿换洗衣服。” 说着,停顿片刻,又补充。 “我们两个班之间的进度不一定一样,有偏差的地方,你跟我说,我后续会多注意。” 话说完,江季烔侧过脸看喻和颂,发现喻和颂正盯着他看。 他微怔。 不等他开口再说话,电梯门开了。 喻和颂收回视线,率先走进电梯。 江季烔跟上,按下楼层。 电梯内灯光明亮。 江季烔借着电梯门上的镜面,看身侧人正垂眸,像在思考。 第51章 他没有出声打断喻和颂思绪。 短暂注视,视线不由自主的,又一次落到喻和颂唇上。 喻和颂嘴唇的颜色比刚才在楼下时要鲜艳上不少。 唇间隐隐可见水光,让那张本就生的浓艳的脸越发惹人注目。 “叮”一声响,江季烔回过神。 他收回不受控的视线,垂在身侧的手微蜷,率先往外走去。 喻和颂回神时,正好看见江季烔离去的背影。 他在原地站了会,才跟着走出电梯。 走到电梯外,发现江季烔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电梯边的按钮前,一直摁着电梯按钮。 见他出来,才松了手,和他一起往大门方向走去。 开门,进屋,按亮玄关灯。 江季烔弯腰,将喻和颂的拖鞋拿到喻和颂脚边。 等喻和颂换了鞋,他才拿过自己的拖鞋,换上和喻和颂一起进屋。 一切都与昨晚如出一辙。 仿佛两人的关系也是。 江季烔进屋后拿上书包,对喻和颂说:“我去书房。” 喻和颂看了他两眼,应好,转而进了客卧。 他进屋带上门,拿了套衣服,进浴室洗澡。 洗澡的时间最适合思考。 喻和颂不是一个喜欢在一件事上过多徘徊纠结的人。 洗完澡,浑身在热水冲刷中完全洗去寒意,大脑也彻底恢复清明。 他将头发简单擦干,走出卧室。 进到书房时,书房里空无一人,但亮着灯。 书桌上整整齐齐码着几叠书。 喻和颂走过去,看到江季烔留下的字条。 【九点前回】 几摞书上也分别留了字条。 以门科为分类,简明扼要地写了当天新增的知识点,知识点对应的书本章节和笔记页数。 喻和颂拉开椅子坐下。 他盯着桌上一摞摞细心标注的笔记与课本看了会,没有马上翻开,而是拿出手机,先听了会那头的动静。 和预想中一样,经历过第一天的动荡,本家和家里全都安静了下来。 在确认他死活前,这样表面的平静还会继续维持。 维持到,有人在心底里认定,他绝无再生还的可能。 喻和颂摘了耳机,将手机放到一旁,开始翻看前面前课本。 云晋高中高一高二便结束了高中所有课本的进度。 如果是前世,喻和颂即使落课一个月,对他自身的学习进度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可如今的他十年没碰课本,正常跟学校进度的同时追上高中所有课本知识点已是不易,更别提落课。 喻和颂翻看江季烔课本与笔记本中分别记的笔记,发现江季烔与他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学习模式。 他解题主打灵活与便捷。 除了拿分点,多余的公式他一道不会写。 这样的思维模式喻和颂过去从不觉得有任何问题,最近狂补知识点时,他却头大得很。 因为他的课本与笔记,都如同虚设。 能被他笔头记下的,都是存在一定难度的知识点。 对于一个从零到一的人来说,说句不夸张的,看窦英祺的课本与笔记都比看他自己的有用点。 而江季烔的课本与笔记,是与喻和颂的课本与笔记完完全全相反的存在。 不论知识点大与小,江季烔全都提炼精髓地记录。 更值得一提的是,江季烔的字非常漂亮。 漂亮且端正。 喻和颂简直如获至宝。 他拿了本空白的本子,不时提笔,逐渐入了神。 以至于江季烔回家,都未能察觉。 江季烔赶在八点五十,顺利抵达家中。 手上除了让林叔送来的换洗衣服,还有一张托林叔临时采购的人体工学椅。 书房里只有一张椅子。 江季烔先将衣服拿进了卧室,而后提着椅子走向书房。 书房门没关。 他走到书房门口,看到坐在书桌前正认真埋头书写的少年。 少年穿一身暖黄色的柔软居家服。 一头微卷的柔软浅发半干,随着低头的动作,浅发在空中轻轻飞舞。 他坐在桌前的姿势很放松。 偶尔停下笔不写时,便会拿起课本,整个人窝进人体工学椅里,手臂搭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晃动椅子。 江季烔站在门口看着,许久没有出声。 直到手中提着的椅子的重量逐渐变得分明,他才放轻动作将椅子放下,依旧没有出声,转身安静回了卧室。 洗过澡,再回到书房时,书房里的人又换了个姿势。 仰靠在椅背上,手里举着笔记本,脑袋微微歪着看笔记上的内容。 大约是看完了一节内容,屋内人心情不错地踩着地毯轻轻转了转椅子。 椅子转过半圈,坐在椅子上的喻和颂与站在书房门口的江季烔对上视线。 喻和颂放下手中笔记。 见江季烔穿着居家服,明显刚洗过澡,他开口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季烔这才提起门口的椅子走进书房,带上门回答。 “八点五十。” 喻和颂听见如此准确的数字,没忍住很轻笑了声。 他抬眸看了眼书房里的挂钟,发现竟然已经快十点。 江季烔将椅子放到喻和颂身侧,坐下问喻和颂:“有遇到问题吗?” 喻和颂直截了当应:“有,但现在时间不早了,会不会影响你自身学习进度?” 江季烔很快回答:“不会,学校的内容我在学校都已经完成了,自我附加习题可做可不做。” 喻和颂闻言,也不客气,将记录标注的问题推给江季烔。 江季烔接过,垂眸翻看,发现喻和颂圈出的知识点,有一部分是高一高二课本内的范畴。 他翻阅的动作微顿。 只一瞬,便又继续往下翻去。 喻和颂靠在椅子上侧过脸看江季烔,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温暖干净的香气。 他昨晚睡得很足,可被包裹在熟悉的温暖香气中,仍是不受控地生出些困倦。 于是在椅背上靠了会,他又趴到桌子上,看眼前黑发少年垂眸认真翻看笔记。 安静注视良久,眼皮不自觉盖下。 喻和颂并没有睡着,只是觉得周遭环境温暖又令人安心,叫人不自觉放松神经。 他合着眼趴了会,忽地感觉到有放轻的呼吸靠近。 呼吸落到他脸颊附近,没再继续靠近。 喻和颂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跟前人再有其他动作。 他毫无预兆睁开眼,视线直直望向靠近的人。 眼前人猝不及防,显然没有马上反应过来。 这让喻和颂清晰看见了江季烔视线的落点。 在他唇上。 喻和颂缓缓牵起唇角。 他看着眼前少年慢半拍反应过来后迅速坐直,坐得笔挺与平日里无异,耳根却在悄悄烧红。 喻和颂将眼前人看得仔仔细细。 他弯着一双眼,故意不说话,等江季烔说话。 眼见着江季烔耳根的红都要烧上脸了,喻和颂才听见对面人声音。 “你……” 又是半天安静。 喻和颂依旧不接话,注视着眼前人等他后话。 等到一句。 “困了吗?” 喻和颂险些笑了。 他缓缓坐起身,盯着眼前人看了会,干脆应:“嗯。” 见眼前人视线落到他脸上,又很快移开。 他又故意起身道。 “我回去睡了。” 他看着江季烔跟着站起,张了张嘴。 喻和颂当没看见,转身准备离开。 刚迈出一步,听见身后少年声音。 “等等。” 喻和颂眉梢轻挑,停下脚步转身。 他好整以暇看向江季烔,却看见江季烔打开放在桌边的书包,从书包里拿出东西递给他。 垂眸定睛一看。 是熟悉的安神熏香。 喻和颂动作有短暂停顿。 垂眸盯着递到面前的熏香看半晌,他没有马上接过,而是重新抬眸看江季烔。 少年和他对上视线,似是还有话要说。 喻和颂看着他等他后话,等来一锤定音的一句。 “晚安。” 第42章 更近 晚安都说了,喻和颂当然要回去睡了。 他回到卧室,站在床边盯着手里的安神熏香看了会,才将熏香放到床头柜上,躺上床关灯睡觉。 毫无负担地、平稳地进入了梦乡。 喻和颂感觉到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 迷迷糊糊的,漆黑的世界里逐渐有了光亮。 凉风吹过脸颊,零星两盏路灯让寂静的公园介于半明半暗之间。 视野逐渐清晰,他看到少年靠近的脸。 唇上压下温热的触感。 触感有些朦胧,像隔着层雾。 第52章 喻和颂盯着眼前人看了会,缓缓盖下眼帘,更加认真感受。 他感觉到嘴唇被轻轻压着,唇间有些许湿润。 潜意识里似乎即将有意外发生。 喻和颂本能抵触,下意识攥紧了手。 意外没有发生。 深入的吻进行得十分顺利。 可喻和颂却像在雾里看花,感受得极其不真切。 明明就在接吻,接吻的感受却反而逐渐淡去。 越想探寻,越不清晰。 喻和颂有些恼火。 他在恼火中睁开眼,看见窗帘缝隙间漏进屋的阳光,有些许失神。 晃神了好半晌,才完全从梦境中清醒。 可醒过来的喻和颂回忆完梦境中画面,又躺在床上,愣了更长时间。 好半晌,他才从床上撑坐起。 重生以来,他几乎每天夜里都会做梦。 梦境无一例外,不是溺水就是深陷泥淖,唯独这两晚,连着做了两天跟江季烔接吻的梦。 他心情有些复杂,一时间甚至不知道是好是坏。 坐在床上缓了好半天,喻和颂才掀开被子下床,拉开屋内窗帘,进浴室洗漱。 a市已经艳阳天了好一阵子。 阳光足,秋日便格外舒爽。 喻和颂洗漱好走出卧室,客厅里空荡荡的。 江季烔已经离开。 他在客厅留了便签,提醒喻和颂厨房有早饭。 喻和颂进到厨房,看到电煮锅里温着粥,锅旁的恒温箱里放着茶叶蛋和蒸饺。 他盛了碗粥,拿上茶叶蛋和蒸饺进到餐厅。 一坐下,便又看见江季烔留在餐桌上的字条。 【书房里留了书,午饭在冰箱,微波炉高火加热五分钟,隔热手套挂在厨房门后面,记得用】 最后一句话,特地用红笔做了底部标红。 喻和颂作为家中长子,母亲又早逝,这种被方方面面照顾的感受,于他而言极其陌生。 他坐在餐桌前,拿过江季烔留在餐桌上的字条,说不清缘由地来回翻看了好几遍,才拿起筷子吃早饭。 吃完早饭,喻和颂坐在客厅听了会监控,才起身进书房。 江季烔留了几本笔记和课本给他。 喻和颂翻开,发现留下的课本和笔记全是包含他昨天圈出问题的内容。 而他昨天圈出的问题,江季烔已经无一遗漏地进行了书面解答。 几十页的书面解答,早起的早饭。 每一件都需要时间堆砌才能做好。 喻和颂坐在书桌前,盯着本子上漂亮端正的字迹,有些许出神。 直到原本洒在桌角的阳光渐渐铺满大半张桌子,他才回过神来,将只有细微动静的手机监听设备开外放放在桌边,认真翻看起江季烔留下的笔记。 江季烔回家的时间很准。 六点十五,与昨天到家的时间偏差不超过五分钟。 喻和颂和他一起吃过晚饭,跟昨晚一样,下楼在小区里转了一圈。 只是今天喻和颂没再提出到秋千上坐坐,两人简单在小区里转了一圈,便上了楼。 各自洗过澡。 喻和颂到书房时,江季烔已经端端正正坐在书房里,正在整理课本与笔记。 他走进书房,在江季烔身侧坐下。 江季烔听见动静,停下动作侧过脸看他。 喻和颂对上他视线,轻笑问他。 “江老师,今天什么安排?” 江季烔微怔,机器人似的卡壳了两秒,才回答:“今天的知识点已经整理好了,你先看,有问题随时问我。” 说着,他将几摞分门别类好的书推给喻和颂。 喻和颂接过道谢应好。 他拉了拉椅子在桌前坐好,拿过昨天用过的空白本子,翻看起笔记。 看了会,发现身侧人视线没有移开,他停下动作侧过脸,疑惑看江季烔。 江季烔与他短暂对视,摇了摇头没说什么,收回了视线。 书房里陷入漫长的寂静。 一时间只剩下笔尖触碰纸张的声音和偶尔纸张的翻动声。 喻和颂晚上效率很高。 他丝毫不拖泥带水地将所有存在疑问的知识点精准列出问题标明,罗列好后,等江季烔那边停笔,他才将记录问题的本子推过去。 两人结束各自的今日份学习任务,还不到夜里十一点。 喻和颂对这个时间颇为满意。 他将进度简单标记,伸了个懒腰起身,问江季烔:“今天就到这里吧?” 得到少年肯定回答,喻和颂道。 “走,睡觉。” 话说完,也没有着急离开。 他将椅子推进桌底,而后轻倚在桌边,看江季烔收拾。 黑发少年垂着眸,似乎在想什么。 他手上动作不快,喻和颂也没催他。 等江季烔收拾完站起,两人对上视线。 感觉他有话要说,原本已经准备迈开腿往外走的喻和颂停下脚步,等他开口。 江季烔没有沉默太久。 在喻和颂的注视中,他看着喻和颂,问:“我,不合格了吗?” 喻和颂反应两秒,明白了江季烔晚上总频繁看他的原因。 他开口,言简意赅:“前两天我比较混乱,所以很多事情上都欠缺更加全面的考虑。” 话出口,他看到眼前少年眼尾缓缓垂下。 喻和颂不带喘气地补上后面的话:“江季烔,我不想过分占用你的时间。” 说到这,见眼前少年眼尾垂得更加厉害,他没忍住很轻笑了声,中插了一句:“不是你想的意思,先听我把话说完。” 少年向下的眼尾被强行拉平,表情认真注视喻和颂,配合地“嗯”了声。 喻和颂见他这模样,没忍住又笑了声。 但要说的话还是比较认真严肃的,他勉强敛住笑意,开口:“昨晚你给我写那些知识点讲解,写到几点?” 黑发少年薄唇轻碰,没有回答。 喻和颂认真下表情:“我需要你的回答。” 短暂安静,江季烔配合开口。 “一点。” 喻和颂又问他:“你今天又是几点起床做的早饭?” 这一次不用喻和颂逼问,江季烔主动回应:“五点。” 时间与喻和颂估计的相差不大。 他注视着江季烔:“以你严格把控时间,规律作息的性格,你的夜间睡眠时间应该一直维持在七个小时左右吧?” 江季烔张了张嘴。 喻和颂能猜到他要说什么,因此没等他回答,兀自继续往下说:“我知道我不会长期住在这里,你可以短时间配合我调整作息,可是这并不必要。这里离学校和你们家离学校的距离应该相差不多,我的学习安排可以见缝插针融入你正常的学习进度中,如果你早上坚持要早起做早饭,晚上的时间可以相对压缩,这些都是可控的。” 他看着江季烔,表情认真。 “我不想你正常的生活轨迹被我打乱,所以相对不可控的事情,我希望能留在你原本更具有自由度的时间里,比如周末。” 在江季烔逐渐不再牵强撑着眼尾的细微表情变化下,喻和颂很轻笑了声。 “或者周五晚上。” 看着眼前黑发少年完全舒展开眉眼,喻和颂再次开口:“晚安?” 眼前人注视着他,表情认真回答。 “晚安。” 第43章 了解 江季烔每天回家,都会往家里带点新东西。 有盆栽、有乐高、甚至还有新鲜出炉的习题本。 电视机下透明储物柜里的零食和饮料,喻和颂拿过的,第二天会迅速补货,好几天一次都没碰过的,又会悄悄消失。 周五晚上。 两人吃过晚饭,照例在小区里逛了一圈。 上楼时,喻和颂问江季烔。 “你周末一般做什么?” 江季烔认真回答。 “学习、看书、运动。” 回答完,他反问喻和颂。 “你呢?” 喻和颂很轻笑了声,回答他。 “学习、学习、学习。” 两个完全没有娱乐生活的人,你看我我看你。 “叮”一声响,电梯门打开。 两人终止了对话,往外走去。 进屋时,喻和颂忽然开口。 “要不要看电影?” 江季烔还没来得及打开玄关灯。 玄关有短暂安静。 安静的时间比预想中长些,正当喻和颂以为江季烔不喜欢看电影时,他听见江季烔回答。 “好。” 玄关灯亮起。 喻和颂看了江季烔一眼,见他神色无异,才收回视线。 两人都习惯散步回来后先去洗澡。 各自默契地往卧室方向走去,喻和颂想到什么,开口:“你要是先洗完出来,可以先挑电影,我不挑电影类型,什么都能看。” 第53章 他听见江季烔再次应好。 不清楚是不是错觉,他觉得江季烔回应的声音有点飘。 喻和颂回房间,没有马上洗澡。 他先听了会监控那边的动静。 因为喻广寿身体的原因,本家入夜后,多数时候都比较安静。 没有特殊情况,轻易不会有人闹出动静。 家里这一周也基本死寂。 尤其是喻麒明在家的时间,轻易没人敢触他霉头。 喻和颂听了会,便放下手机,拿上换洗衣服进了浴室。 等他洗好走出卧室时,江季烔已经板板正正坐在客厅沙发上。 电视屏幕亮着。 喻和颂走到客厅,发现屏幕上是部封面血腥的恐怖片。 他有些惊讶,问江季烔。 “你喜欢看恐怖片?” 回应他的是江季烔的反问。 “你喜欢看吗?” “还行。”喻和颂照实回答。 他看电影不太代入,因此比起情绪调动类的电影,更具有直观画面冲击的电影的确比较适合他。 不过也不一定非要恐怖片,科幻片或者动作片也都可以。 他刚想说,就听见江季烔开口。 “那就这部吧。” 喻和颂以为江季烔喜欢看恐怖片,便没再说,抬手关上了客厅灯,走到江季烔身旁坐下。 两人之间隔了半臂距离。 沙发前茶几上规规整整摆了不少零食和饮料,都是这段时间喻和颂吃得比较多的。 喻和颂看电影没有吃东西的习惯,他没说,只是抬手拿过一瓶饮料,打开喝了两口。 喝完,也不见握着遥控器的江季烔开始播放电影。 他侧过脸,刚想问,江季烔又忽然有了动作,按下了播放键。 进入播放界面,电视屏幕暗下。 喻和颂在一片漆黑中收回视线,隐隐感觉到些许古怪。 等电视屏幕重新亮起播放片头时,他又侧过脸看了江季烔一眼。 江季烔和平时一样在沙发上坐得端端正正,目光直直落在电视屏幕上,看不出什么异常。 见状,喻和颂收回视线,也看起电视。 江季烔找的这部片子是非常典型的西式恐怖片。 血腥、暴力、突如其来的惊吓一应俱全。 片头一结束,便是一张四分五裂的脸撞在屏幕前。 脑浆四溅,眼球乱飞。 伴着阴森恐怖的音乐,喻和颂将饮料放回到茶几上,认真看起电影。 故事讲述一帮闲得没事干的作死大学生,假期不远万里,开车去远近闻名的恐怖古堡度假。 除开片头,正片进行十多分钟,只有一些预兆性的小刺激画面出现。 喻和颂看着看着,发现身侧人十多分钟,一直保持一个姿势没有改变。 长时间维持一个标准坐姿发生在江季烔身上并不奇怪,可长时间纹丝不动,那多少有些超出人类常规范畴。 喻和颂侧过脸,盯着坐得笔直直视电视屏幕的人看了会,放轻动作,往前探了探身子。 探到与江季烔差不多平齐,他不动声色往上看,就看见江季烔虽然睁着眼盯着电视屏幕,瞳孔却是涣散的。 恰好这时候电视里有鬼魂出现,喻和颂看到江季烔迅速闭上了眼睛。 鬼魂的出现伴随着主角们的惊声尖叫。 等尖叫声结束,江季烔又把眼睛睁开了。 喻和颂哪里还能不明白。 他直截了当开口:“江季烔,你怕鬼?” 忽然的出声俨然吓了黑发少年一跳。 喻和颂看到江季烔身形很轻地动了动,有两三秒停滞,才缓缓转过身看向他。 电视里主角再次惊声尖叫起来。 即使侧着身,余光也能瞥见电视屏幕上若隐若现的恐怖鬼影。 喻和颂看见江季烔空洞的双眸,没忍住笑了声,拿过遥控器挑了个不恐怖的画面将电影暂停。 随后他问江季烔:“怕鬼为什么要挑恐怖片看?” 江季烔缓了好半天,才招回来点魂,开口回应的声音都飘着:“你喜欢看。” 喻和颂莫名:“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看恐怖片?” 短暂安静,他才听见江季烔回答。 “飞机上,你一直在看。” 喻和颂回忆了一下,想起来江季烔说的。 他失笑:“我那天是不想在飞机上睡着,所以随便找了几部刺激眼球的电影看。” 话说完,他迎上江季烔认真注视他的目光,表情也逐渐认真。 “就算,我真的喜欢看恐怖片,你怕鬼不想看,完全可以告诉我,没有必要一味去迎合我的喜好。” 恐怖片的灯光造景偏暗,客厅在唯一光亮电视屏幕的映照下,昏暗模糊。 两人注视着对方。 在屋外风声渐响之际,喻和颂听到江季烔回答。 “我想你尽情做,所有你喜欢做的事。” 喻和颂心脏很轻地跳快了一下。 他注视着江季烔,良久没再开口。 久到少年乌黑的眸在夜色中如墨般浓稠,他才轻声开口。 “那你怎么办啊,江季烔?” 少年不假思索回答。 “我喜欢看你做你喜欢的事。” 喻和颂又安静下来。 他缓缓靠回到沙发里,往江季烔所在的方向倾了倾,盯着江季烔看了会,开口问:“江季烔,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客厅太暗了,以至于喻和颂无法完全看清江季烔神情。 于是他又往前凑了凑,依旧无法看清,但听到了江季烔的呼吸声。 正在逐渐加重。 喻和颂见好就收,没再过分靠近,等待江季烔回答。 安静了好一会,他才听见江季烔说。 “意识到什么是喜欢的时候。” 完全意料外的回答,喻和颂愣了愣。 他有些说不清缘由地感觉脸颊微微发烫,心想幸好客厅黑,又问江季烔:“几岁啊?” 这一次客厅安静了很久,喻和颂才听见江季烔放轻的回答。 “十三岁。” 喻和颂惊讶不已。 “你情窦开这么早?” 前世那股互相攀比的劲在此刻非常不合时宜地冒了上来。 一想到自己前世活到快三十还跟被爱情屏蔽了似的,喻和颂有一种输狠了的微妙感。 念头冒上来得快,散得也快。 反正江季烔不知道。 他注意力又回到江季烔的话上,发现疑点:“为什么是十三岁?我们十三岁的时候有交集吗?” 喻和颂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记忆又出现了问题。 好在江季烔摇了摇头。 摇头后却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 喻和颂并不打算放过他,再次追问:“那为什么是十三岁?” 客厅又一次陷入安静。 喻和颂见状,又往江季烔所在方向倾了倾。 他大半个身子都歪向江季烔,呼吸似有若无地打在江季烔的下巴上。 他看到江季烔喉结很轻地动了动,随即终于听到回答。 “十三岁,上初中,我在学校里见到了你。” 这个回答里并没有喻和颂要的答案。 他抬眸看江季烔,恰好对上江季烔垂下的眸。 分明视野昏暗,喻和颂却感觉被江季烔垂落的视线烫了一下。 他正莫名,听见江季烔补足的回答。 “看到你的时候,我发现,我比想象中还要想你。” 喻和颂心头猛地一颤。 他对十三岁的江季烔毫无印象。 可此刻听到江季烔的话,脑海中竟不由自主地有了画面。 也许是在开学报道时湍急的人潮里,也许是在开学典礼时相隔甚远的列队方阵里,也许是在放学时奔跑的人群里。 一道他不曾察觉的视线,望得他浑身发烫。 十八岁的喻和颂感同身受,浑身渐渐发烫到甚至有些脱力。 他抬手在沙发上轻拄,重新对上江季烔落下来的视线。 窗外秋风卷着落叶发出零碎的响声。 喻和颂忽然想到什么,微蜷掌心,开口问江季烔:“江季烔,你是不是很早就决定,要在我十八岁的时候和我表白?” 至少要耗费几年时间才能搭建的作为成人礼的模型小镇,前世与今生完全相同的从海中救下他时所穿的正式西服。 前世江季烔在他十八岁生日那天来找他,只是为了给他送上成人礼,还是…… 喻和颂得到了江季烔肯定的回答。 不只是成人礼,还有表白。 江季烔是一个不会轻易改变计划的人。 前世因为喻和颂溺水昏迷,江季烔错过了原本表白的时机,可那之后,江季烔为什么没有继续原本的计划? 成人礼和表白,前世的喻和颂一样都没有收到。 十年后的江季烔会不遗余力为他报仇,说明未来十年里江季烔并未放弃对他的喜欢。 第54章 那是什么,改变了江季烔原本的决定? 喻和颂正陷入深思,忽然听见江季烔声音。 “你是不是,已经有答案了?” 他回过神来,重新与江季烔对上视线。 看着眼前少年在他的沉默中表情逐渐紧张,喻和颂暂时压下其他念头。 他注视着江季烔,又朝江季烔所在方向更倾了一点。 嘴唇在一片漆黑中轻蹭过少年下巴。 感觉到少年浑身骤然紧绷,喻和颂再开口的声音里含了笑。 “江季烔,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他看见少年轻轻颤了颤睫毛,薄唇轻抿又松开,喉结轻轻滚动,垂在身侧的手逐渐收紧,才缓慢应出来一个字:“嗯。” 喻和颂在漆黑中缓缓弯了一双眼睛。 温热的唇轻蹭过正襟危坐的少年下巴,呼吸落在少年唇间时近时远。 笑意更加明显的声音响起,轻飘飘的。 “跟我接吻的时候,你什么感觉?” 第44章 试试 客厅又一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喻和颂一时半会没有得到回答,只看见近在眼前的唇逐渐抿紧。 他也不着急,安静等待江季烔回答。 过去很久,他才听见江季烔极度词穷的回答。 “好。” 喻和颂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下一秒,就看见江季烔有些局促看他,表情认真对他道:“抱歉,我不知道怎么形容。” 喻和颂眼底笑意未完全褪去。 他注视着江季烔,在眼前人毫无防备之际,轻抬下巴,在江季烔唇上碰了一下。 江季烔瞬间愣住。 喻和颂缓缓开口。 “江季烔,我没谈过恋爱,也从来没有关注过他人的恋爱情况,所以我不太清楚,一般情侣是什么样的相处模式,又需要为彼此做些什么。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会有很多事需要我去做,所以我能分给伴侣的时间不多,如果这种情况你能接受,或许我们可以试试。” 江季烔没有马上回答。 他看着喻和颂,眸色认真地注视良久,开口问:“试试,是因为喜欢吗?” 意料外的问题,喻和颂反问他。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感激?” 见黑发少年半垂下眸,喻和颂不再逗他,正面回答他:“如果只是感激,我大可以给你一笔钱,或者像之前一样,跟你说,我欠你一次人情。” 他说着,再次凑近江季烔,唇角微微上扬。 呼吸重新落回到江季烔唇上,喻和颂掀着眼帘,弯着眼睛看江季烔,一字一顿开口。 “可是现在,看到你在我面前,我就想跟你接吻。” 话落下的瞬间,他看到眼前少年完全呆住,连呼吸都停了。 喻和颂眼底笑意渐深。 他盯着好整以暇地看了会,刚想再开口,唇上一热。 喻和颂有些意外。 他眉梢轻挑,看吻住他的少年乌黑的眸紧紧注视着他。 漆黑、寂静、密闭的环境。 喻和颂对这个接吻环境颇为满意,因此他没再继续逗弄江季烔,轻抬下巴,生涩地回应起江季烔的吻。 视觉与听觉的削弱无限放大触觉。 温热湿润的唇轻轻触碰,传递彼此体温,又在摩擦的过程中互相升温。 前面两次点到为止的吻不足以提供任何经验。 两人都在尝试摸索,混乱又缓慢。 喻和颂在沙发上本来就坐得歪斜,迷迷糊糊的,在江季烔逐渐熟练的攻占中整个人往后栽去。 身后是柔软的沙发。 可在他栽到沙发前,一只手率先快速地垫在了他的脑后。 而后身上压下滚烫的重量,两人摔作了一团。 身上人很快撑起,担心询问他。 “摔到没有?” 喻和颂笑:“摔在沙发上能摔到哪里?” 电视屏幕微弱的光亮映在两人脸侧。 视线短暂相交,湿润的唇又再次碰上。 喻和颂抬着下巴和江季烔接了会吻,发现江季烔为了不压到他,撑在他上方撑得浑身紧绷。 他没想太多,抬手圈住江季烔脖颈,将人往下压了压。 动作的瞬间,感觉到江季烔浑身一僵,竟愣是没让他压下来。 喻和颂干脆伸出一只手抚上他后背,接吻的间隙乱着呼吸轻声开口:“这么撑着不累?” 他听见江季烔微哑的回答。 “会压到你。” 喻和颂忍不住笑。 “压到怎么了,我是什么一压就坏的脆皮吗?” 江季烔短暂安静,终于松了点力道。 但也没有完全松懈,胳膊仍虚虚撑着。 伴随着两人接吻的动静,身体不可避免不时相触。 客厅温度逐渐攀升。 喻和颂被逐渐熟练的江季烔亲得有点呼吸不顺。 他抬了抬下巴,在一片酥麻中曲了曲腿,随即一愣。 愣住的不只是他,还有江季烔。 江季烔何止是愣住,可以说是一瞬间整个人完全僵住。 氛围凝滞片刻,江季烔迅速撑坐起。 而后在一片黑暗之中,喻和颂听见江季烔喑哑声音:“对不起。” 喻和颂回过神来,跟着撑起身应。 “道什么歉?” 话说出口,才发现他自己的声音也有点哑。 他清了清嗓子,才继续开口道。 “挺健康的,是好事。” 话出了口,才发现这时候这话听着也挺奇怪。 果不其然,眼前人完全沉默下来。 喻和颂张了张嘴,发现这时候说什么都显得奇怪,干脆转移话题。 “要不要继续看电影?” 这话一出,江季烔倒是有了动静。 就是那动静没比刚才发生突发情况好上多少。 他先是看了看画面正定格在阴森森林的电视屏幕,而后缓慢侧过脸,瞳孔有些失焦地看向喻和颂。 眼见着他怕得灵魂都要出窍了,似乎还准备答应,喻和颂没忍住笑出声,连忙开口:“不是说继续看这部电影,换个片子。” 说着,他倾身拿过遥控器,想了想提议:“看部爱情片,怎么样?” 江季烔应好。 喻和颂便又问他。 “你平时看吗?” 江季烔实话实说。 “不看。” 喻和颂摁遥控的手一顿。 “我平时也不看。” 他侧过脸看江季烔。 “那还要看吗?” 两人在电视屏幕的荧光下短暂对视,彼此有了答案。 喻和颂转回身继续挑电影,江季烔倾身拿过茶几上喻和颂喝过两口的饮料,问喻和颂要不要喝。 口干舌燥的喻和颂道谢接过。 江季烔帮他把盖子打开,才递过去,而后自己拿了瓶水喝。 挑选也挑选不出个所以然来,喻和颂直接点进爱情片排行榜,播放评分第一的电影。 结束片头,屏幕上出现一片春和景明,和刚才的恐怖片完完全全是两个极端。 喻和颂不自觉喝下大半瓶饮料,感觉到有些撑了,才反应过来停下,四处找瓶盖。 谁想一扭头,发现江季烔竟然喝完了一整瓶矿泉水。 他看去时,江季烔正将空瓶子往垃圾桶里扔。 见他手里握着没有瓶盖的饮料,江季烔迅速反应过来,从他手里接走饮料,盖上盖子后,放回到茶几上。 两人各自坐好,重新看起电影。 彼此间的距离从最开始的一臂,悄无声息变成了半臂。 电影的故事背景发生在一座山间小镇。 开满山茶花的小镇每到夏季,就会有许多游客前来旅游。 男主是小镇上负责带团的导游,女主是厌倦大城市快节奏生活前往小镇放松心情的游客。 七天七夜,朝夕相处,两人在彼此身上发现了许多共同点。 从陌生到无话不谈,再到彼此互生情愫。 电影的画面拍得十分唯美。 不论是景还是人物,亦或是男女主每一次靠近,每一场接吻。 画面真实得令人仿佛身临其境。 因此在男女主第一次酒后畅聊,彼此不受控互相靠近时,喻和颂下意识侧过脸看了江季烔一眼。 恰好江季烔也侧过脸看向他。 两人在浪漫的音乐声中短暂对视,又收回视线重新看起电影。 只是彼此间的距离在悄无声息中再次缩短,缩短到肩头相抵。 肩膀碰到肩膀的一瞬间,说不清缘由的,喻和颂忽然心情很好。 他往沙发里窝了窝,一双腿收到沙发上,双手抱住了屈起的膝盖。 下一秒,身上忽地盖下毯子。 喻和颂愣了愣,看向拿过毯子给他盖的江季烔。 等江季烔给他盖好毯子抬眸看他,他没解释并不是觉得冷,而是将盖在身上的毯子抖了抖,分了一半到江季烔腿上。 第55章 像一层保护罩盖一下。 喻和颂整个人团在毯子里,完完全全靠到了身侧人身上。 靠上去的一瞬间,他感觉到江季烔先是浑身僵硬了片刻,随即非常缓慢地调整好坐姿,调整到一个能让他完全感觉到舒服的姿势。 喻和颂在黑暗里弯了弯眼睛,不动声色地继续看起电影。 电影的前半部分非常美好。 两个相似的灵魂,互相迸发出火花。 彼此靠近,互相温暖。 可这份爱情从一开始就明码标注了保质期。 七天七夜的旅游一结束,女主注定要离开,回归到她原本的生活中。 因此伴随着旅游接近尾声,电影的基调开始变得沉重。 喻和颂虽然不怎么看爱情片,但也不是完全没看过。 过去看从来都是胡囵吞枣,可今天说不清缘由的,他竟有些带入。 并不是感同身受地带入到主角。 只是当看到电影里女主离开,男主站在高山之上注视着女主离去的孤独身影时,他忽然想到江季烔。 想到这样的身影,在他不知道的岁月里,也许在江季烔身上重现过无数次。 喻和颂不知道为什么心间有些发麻,他微仰头,看向江季烔,发现少年正格外安静地盯着电视屏幕。 不过很快,似乎是感觉到他视线,少年垂眸朝他看来,轻声问他:“怎么了?” 喻和颂和他对视片刻,忽然问。 “江季烔,我外婆说,在我小时候车祸住院的那段时间里,你去找过我很多次,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再也没去过了,是觉得我不会再去了吗?” 江季烔没有马上回答。 直到电影画面转到男女主各自回归各自生活,喻和颂才听见江季烔声音。 “不是。” 喻和颂七岁车祸以后,去外公外婆家的次数大大减少,但也并不是完全没再去过。 一年里会去两三次。 十年时间,两家那么近的距离,他却一次也没再碰见过江季烔。 要么是在七岁以后江季烔也不再生活在外公外婆家,要么……就是江季烔刻意在避开他。 喻和颂缓缓坐直,盯着江季烔问。 “你什么时候回到你父母身边生活的?” 江季烔回答。 “上初中。” 不是并没有继续生活在那座小镇上。 喻和颂安静下来,沉默半晌后再次开口问:“为什么后来,再也不去找我了?” 他今天一天几乎都在江季烔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但不管多不愿意,江季烔最终都会回答。 “八岁的时候,我第一次被父母带去参加晚宴,我在晚宴上见到了你,那是你消失快一年后我第一次见你。” 短暂停顿,江季烔才继续。 “我和你在不同的宴会厅,我想去找你的时候,听见大人们讨论,说酒店老板别有用心,竟然把喻家与江家的放在了同一天甚至是同一层。后来有人闹起来,闹得很大,不停有人对我说,让我认准脸,以后见到了你们一家人,都躲得远远的,不要给好脸色。” “我在混乱中看到你,看到也有很多人在对你说着什么,差不多的话,你听过后从我面前走过,看我的眼神很陌生,冷冰冰的,仿佛根本不认识我。” “回去后我问了我父母,才知道你所在的家族和我所在的家族是世仇。” “后来在a市又见过几次,每一次见面,你看我的眼神都像在看完完全全陌生的人。” 少年再次短暂停顿。 半垂下眸后,声音才再次响起。 “我以为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认识过,也许和我认识会给你带来麻烦,所以才没再去找你。” 喻和颂听完江季烔的话,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他七岁车祸后很长一段时间,记忆都非常混乱。 江季烔提及的每一次碰见,他都毫无印象。 喻和颂在漫长的沉默中,忽然想。 抱着这样的心态度过了多年,江季烔再一次见他,竟是觉得比想象中还要想他。 他第一次意识到,即使知道前世死后江季烔为他做的种种,江季烔对他的感情,他依旧无法轻易窥清。 第45章 浮出 电影的最后,本就生活在两个世界的男女主角并没有像童话故事中一般,冲破重重阻碍最终走到一起。 两人在离开对方后,缓冲过不应期,回归到了各自原本的生活轨迹。 并不算一个坏结局。 但看完后,很难叫人不心生遗憾。 喻和颂回到卧室睡下前,无端又想到前世。 他忽然想,前世他死后多久,江季烔开始淡忘他,开始过上与他完全无关的人生,拥有伴侣,携手到老。 江季烔的性格比一般人轴点,也许花上的时间也会久点。 但总归会忘却。 遗忘是人之常情。 喻和颂带着看完电影淡淡的空落感,关灯合眼入睡。 · 周末的时间过得比想象中快。 喻和颂出不了门,两个人能做的事不多。 想也想不出花来,两人干脆在书房刷了两天题。 很充实。 周一开始,截止喻和颂消失,已经过去整整一周。 本家与家中开始陷入尘埃落定般的寂静。 喻和颂起床吃过早饭,给江季烔带回来的几盆小盆栽松了松土,开着监听设备进了书房。 刚在书桌前坐下,听见手机里响起喻广寿声音。 “今天中午,叫所有人来家里吃饭。” 他抬手拿书的动作微顿。 只短暂停顿,很快便面不改色地垂眸翻看起书来。 十点左右,本家开始变得热闹。 喻广寿膝下三女两子,与喻和颂同辈的所有兄弟姐妹,不论是在上班还是在上学的,无一遗漏的尽数被叫到家中。 喻广寿俨然还没到主楼,年轻的声音肆意畅谈得无所顾忌。 “喻和颂成人礼把所有人叫过来聚餐,现在喻和颂失踪又把所有人叫过来,老头子偏袒得简直别太明显。” “偏袒就偏袒呗,你跟一个死人计较什么。” “死人?有小道消息?确定死讯了?” “警察在海里捞人都捞一个星期了,那附近除了一座荒岛什么都没有,能活下来才是见鬼了。” 最开始聊天的几道声音都是喻和颂姑姑和小姨家的表兄表弟。 直到其中一道声音开始喊。 “洋哥,可算把你等来了,你怎么住这来得比我们都还迟,不会上学上到一半被叫回来的吧?” 喻洋鸣没有答应,其他几人又陆陆续续开口。 “你哥和你爸这一周是不是高兴坏了?天要咱们喻氏的家产掉进你们一家口袋啊。” “洋哥,小时候我天天给你当跑腿,你可得记着点我。” 喻洋鸣罕见的安静,谁也没搭理。 被一群人围烦了,才不耐烦开口。 “滚滚滚,昨晚没睡好,让我消停会。” 众人的话题中心又回到喻和颂身上。 倏地,监听设备安静了一阵。 随即一些看似压低其实并没有过分压低的声音响起。 “看看他们一家子的脸色,真像丧家犬。” “没了喻和颂,他们家难道还想靠那个病秧子起来?” “明明比所有人都废物,这些年却靠喻和颂护着受的待遇比谁都好,早看他不爽了。” “等一会吃完饭,要不要去逗逗那小子?” 喧闹声戛然而止在喻广寿到达主楼。 在喻广寿到达主楼前,众人对他此番用意猜测了很多。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午间餐桌上喻广寿什么也没有说,仿佛只是平平淡淡地将家中所有人唤回吃个午餐。 午餐过后,喻广寿离开,并没有下达放行的指令。 他没说能走,一大家子谁也不敢私自离开。 不能走,又不清楚被留下来要做什么,众人的耐心逐渐告罄。 大人和小孩分了两个房间。 午后日头正盛的时候,小一辈的房间里短暂安静了一会,一道声音响起。 “喂,喻柯云,你从小到大没去学校上过几年,听说你爸还给你弄进了云晋的初中部。当年我妈都没能给我弄进去,告诉告诉我们怎么进的呗,我好取取经,看看过两年能不能给我妹弄进去。” 喻柯云没有回应。 很快又有几道不同的夹杂着笑的声音响起。 “省省吧你,还取经,人家哥哥回回全校第一,给云晋拿了不知道多少奖项,你有那本事才能把你妹弄进去。不过喻柯云啊,你哥现在死了,你说你会不会马上被退学?” “问题不大,反正他本来也不爱去上学,听说这一学期的课连一半都没上到?” “我真挺好奇的,先天体弱到底是怎么个弱法?真的随便摔两下就要进医院吗?” 第56章 一阵哄笑声响起。 紧跟着响起喻柯云挣扎的声音。 “你们干什么!” “放开我!” “我要去告诉我爸了!” 哄笑声此起彼伏。 “你去呗,你要不要顺便跟你那个后妈也告告状,信不信她反过来跟我们说对不起?” “哈哈哈哈,有意思,去不去?不去我赶你去了。” “你觉得你爸会管你吗?你长这么大哪次不是你哥护在你前面,现在喻和颂人死了,你也该认清认清现实了。” 场面一瞬间变得混乱。 物品摔碎的声音、泼水的声音、重物砸地的声音。 随着一声夺门声响,喧闹声暂缓。 而后推门声响起,喻和颂听见喻柯云狼狈的止不住喘气的声音,夹杂着哭腔。 “爸爸……” 短暂寂静,最先回应喻柯云的不是喻麒明,而是一道女声。 “年纪都不小了,怎么还爱打打闹闹。” 是喻和颂小姑的声音。 一道年轻的男声配合响起。 “这么多年跟柯云弟弟都没见过几回,这不想着好好培养培养感情嘛。” 几道年轻的声音你一言我一语。 好半晌,喻麒明严肃的声音才响起。 “喻柯云,让佣人带你去换套衣服,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像什么话?” 寂静一瞬,所有人都回归到自己的频道。 仿佛无事发生。 喻和颂静静在手机前听着,全程不见任何表情变化。 临近晚饭时间,喻广寿终于托人来带话,让所有人各回各家,本家没有给他们准备晚饭。 一行人一头雾水地来,一头雾水地离开,敢怒不敢言。 监听设备里安静下来。 喻和颂将频道调回到家中。 见窗外已经渐渐铺开晚霞,喻和颂在书桌前伸了个懒腰,将面前书合上,拿起手机出了书房。 他走到阳台上,在阳台上吹了会风。 等手机里再次响起声音,他才拿着手机重新进屋,在客厅轻轻摆弄江季烔送给他的模型小镇。 先是一些琐碎的声音。 而后又是脚步声,又是关门声,才有说话声音响起。 “如果我哥真的死了,我们以后都要过这样的日子吗?” 喻柯云的声音极其低沉。 喻麒明似乎没回家,回答喻柯云的是卢善影。 “这只是暂时的,你有没有哪里受伤?让我看看。” 碰撞声响起,喻柯云似乎甩开了卢善影。 “现在知道问,下午为什么一句话都不帮我说!” 卢善影耐下性子。 “小云,以我们现在的处境,那样的情况下不能跟他们发生冲突。” 喻柯云的声音逐渐失控。 “现在的处境,以后难道会好吗?我哥死了一切都完了。” 卢善影语气坚定回应他。 “我说过,你不用操心这些事情,我会护好你。” “你怎么护!” 喻柯云彻底失控:“你只会让我忍!忍!忍!我哥他为了救我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一声崩溃的怒吼。 “你到底为什么要告诉我我是你生的!你不告诉我就什么事都没有!不告诉我我和我哥就什么事都没有!” 监控那头骤然安静下来。 一时间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半晌,卢善影变得冰冷的声音才响起。 “不告诉你,你和喻和颂一起被绑走,你就不会丢下他自己逃了吗?” 又是一阵安静。 喻柯云没有回答。 过去良久,喻柯云才赌气般开口。 “如果我哥这次能回来,我不会再听你的话了。” 卢善影似乎被气到了,声音开始拔高。 “你想站到他那一边,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他会不会站在你这一边?” 喻柯云仿佛早就想好般,快速应。 “就算我是你生的,我跟他依旧有血缘关系,我的出生是你们的错不是我的错,他连命都可以为了我不要,我不信他真的这么狠心。” 短暂安静,卢善影忽地笑了。 “他连命都可以为了你不要,那如果他知道,害死他妈的罪魁祸首是生你的人,你觉得他还会为你豁出性命吗?” 喻和颂正在摆弄江季烔搭的模型小镇上的小巨人。 巨人身材魁梧,肌肉如铜墙铁壁般。 不知道江季烔用的什么材质,塑得十分逼真。 骤然听见卢善影的话,他手一顿。 在模型小镇里最高大的巨人,只是被他手抖轻轻一碰,便毫无反抗之力地摔在了地上。 手机里响起喻柯云不敢置信的声音。 “什……什么意思?” “当年车祸,姜婉庭跟驾驶司机坐在同一侧,一个每个月拿死工资的司机,你觉得他凭什么拿自己的命去保护雇主的命?” 喻柯云的声音再响起时,充满了崩溃。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啊……” 卢善影的声音再响起时,冰冷得毫无人性。 “因为她开始发现端倪了。她不死,没有我和你的今天。” 第46章 离开 手机里和手机外,同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开门声骤然响起,喻和颂才回过神来。 他抬手去关手机里正打开的监听设备,失神间,带翻了摆放在置物架边缘的一盆小盆栽。 “砰”一声脆响。 瓷盆砸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泥土散了一地。 滚到地上的多肉露出了根茎。 不等喻和颂反应,一道加快的脚步声靠近。 他感觉被人抱起,随后身体陷入柔软的沙发。 等回过神时,江季烔已经扫干净地面。 黑发少年面露担心朝他走来,蹲到他面前,仰头问他。 “发生什么事了?” 喻和颂看着眼前人。 注视良久,他才发现窗外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客厅里开了灯。 他开口想说话,却发现发不出声音。 江季烔似乎察觉出他的异常,很快起身,接了杯水过来递给他。 喻和颂一时半会没接,只是一言不发注视着江季烔。 断带的情绪在少年充满担心的注视中,逐渐归位。 他缓缓弯下腰。 江季烔见状,快速将手中水杯放到身侧茶几上,下意识朝喻和颂张开双臂。 喻和颂埋下的脸埋进江季烔怀中。 嗅着熟悉的温暖气息,他浑身凝固的血液终于重新开始流淌。 原来这就是,他前世必须要死的原因。 他在江季烔怀中埋了很久。 再起身时,神情已经不见异常。 他找回声音,回答江季烔。 “我没事。” 江季烔明显不信,却也没有逼问。 见喻和颂轻抿有些发干的唇,他重新拿过茶几上的水。 喻和颂这一次道谢接下了。 他喝了小半杯水,在江季烔一瞬不错的注视中,轻声开口:“饿了。” 江季烔沉默注视喻和颂片刻。 最终什么也没再问,抬手接走了喻和颂手里喝剩下的水,拉着喻和颂起了身。 吃饭,散步,学习。 喻和颂所有状态都与前几天无异。 但各自回房睡觉时,江季烔仍是不放心地看了喻和颂好几眼。 喻和颂感觉到了,但他无法给予江季烔回应。 回到卧室的瞬间,他如同被抽干力气般,坐在床边陷入漫长的失神。 直到口袋里手机震动。 他摸出手机,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发来的短信。 【明早九点。】 喻和颂垂眸短暂注视,将短信删除,看了眼手机上方时间。 已经是凌晨一点。 他这才有了动作。 机械地调好闹钟,掀开被子,关灯躺下。 意识昏昏沉沉之际,说不清是做梦,还是记忆倒带。 喻和颂想起了前世他坠海昏迷后,醒过来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他醒时是在普通病房。 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喻柯云。 彼时天刚蒙蒙亮。 喻柯云没有睡在陪护床上,而是趴在他病床旁。 他很轻动了动,病床旁少年瞬间醒来。 见他睁着眼,喻柯云满脸惊喜。 “哥!你醒了!” 他看着喻柯云快速跑去叫来医生护士,病房里逐渐熙攘。 少年被挤在人群外,满脸担忧地往里望。 喻和颂隔着人群,看到喻柯云额角似乎青了一块。 等做完全套检查,喻麒明和卢善影也已经赶到。 喻和颂喝下卢善影倒的小半杯水,将喻柯云叫到床边,沙哑着声音问他。 “额头怎么了?绑架那天晚上弄伤的?” 第57章 问题问出后,却见喻柯云眼神躲闪。 不等喻和颂再多问,喻麒明先出了声。 对着卢善影说的话:“你带喻柯云去买点早餐回来。” 卢善影将喻柯云带离。 喻麒明在病床旁坐下。 他依旧是平日里那副严肃模样,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喻和颂,沉声开口:“你前几天一直在重症监护室,外面都在传,你熬不过来,家里那些人来探望时,你弟弟伤的额头。” 喻和颂听见这话,眉头瞬间拧紧。 喻麒明又继续道:“绑架的事情,还记得多少?” 喻和颂断断续续拼凑出记忆,唯独落水后的记忆完全空白。 他听见喻麒明说。 “小云说在施救现场看到了杨家那小子,杨家那小子说他那天晚上正好在附近玩,碰巧救下的你,我们家现在欠他一个人情。” 尽管喻和颂醒后脑子还未完全清明,听到喻麒明的叙述,他仍是露出存疑表情。 不过喻麒明的重心显然不在此,他很快过渡到下一个话题。 “我们出事的地点在自己家地盘,谁有这么大胆子堂而皇之地来我们的地盘上掳走人,想必不用我跟你多说吧。” 喻和颂想起被绑架时听到绑匪的讨论。 他缓缓盖下眼帘,又听见喻麒明声音。 “你现在还要跟我坚持,你那些无用的善良言论吗?” 喻麒明一字一顿。 “你犹豫退缩的后果,就是他们一家子公然骑到我们家脸上。要么你就成为彻彻底底的废物让他们不再忌惮你,但光是你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生死未卜,他们就敢肆意欺辱小云,你成为废物,你觉得你和你弟弟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你不爬到他们头上,你和小云迟早会被他们啃食得连骨头都不剩。” “小云是你妈妈留给我们最后的念想,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记忆断断续续,又到退回七岁那年。 七岁那年的车祸让喻和颂如同植物人般昏迷了大半年时间。 醒来后,他如同初生婴儿般,不论是记忆还是身体机能,都往前倒退。 很长一段时间,他无法离开病床。 那时候的喻柯云因为先天体弱是医院的常客。 两人被安排在同一家医院。 喻和颂被关在看护室里,一天中仅有的鲜活时光,是看玻璃窗外穿着病服的小团子费劲踩上椅子,扒在窗户上用稚嫩的声音喊他“哥哥”。 喻和颂从看护室转到普通病房的第一天,喻麒明坐在他病床旁,严肃着一张脸对他说。 “你妈妈在车祸中去世了,你的爷爷因为车祸再也无法下地走路了,而你们的这场车祸,却让你大伯一家拥有了所有。” “小颂,你母亲过去承诺你的自由和快乐,成为不了你的武器,不反击,下一个死去的可能是你,可能是我,也可能是你弟弟。” “你弟弟是你母亲留给我们最后的念想了,你要强大起来,才能保护好他。” 快乐和自由。 所有清晰记忆始于七岁的喻和颂从不曾感受。 他只记得那天穿着病服的小孩站在门口,苍白瘦削的一张小脸上,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懵懂。 见他看去,小孩缓步走进病房。 走到病床边,小小的手拉了拉他垂在身侧的手,稚嫩的声音亲昵喊他“哥哥”。 喻和颂望着那双眸子。 那眼眸忽然间陷入黑暗,而后在黑暗中,逐渐变得莫测。 喻和颂往前走去,看到那双眼眸的主人为他打开车门,笑盈盈与他说着稀松平常的话,将他送上车。 车辆坠入海中,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喻和颂呼吸急促地从床上撑坐起,在黑暗里坐了很久,他才意识过来久违地又做了噩梦。 摸索着打开灯,看了眼时间,发现才凌晨两点。 困意散得一干二净。 喻和颂手脚冰冷地坐在床上,正出神,忽地听见两下敲门声。 他一愣。 侧过脸朝门看去,听见江季烔声音:“方便进去吗?” 少年声音舒缓温和,但仔细听,能听出难以掩盖的紧张和担心。 喻和颂曲起腿,在床上抱膝坐了会,顺从内心开口:“进来吧。” 房门应声打开。 门外人进屋的瞬间,喻和颂便确信江季烔整晚没睡。 黑发少年眸色沉沉地走来。 越走近,眉头拧得越紧。 喻和颂掀着眼帘和他对视。 看黑发少年走到床边停住脚步,开口要说话,喻和颂先一步开口。 “江季烔,我明天要走了。” 床边人一怔,半天没再说出话来。 喻和颂安静注视他片刻,往床里侧挪了挪,拍拍床外侧空出的位置,问床边人。 “今晚要不要跟我一起睡?” 第47章 纠葛 客卧的床不大。 关了灯,两人平躺着,即使各自紧挨床沿,中间仍只隔出小半臂距离。 喻和颂也是头一回跟别人一起睡。 江季烔躺下他发现床不够大时,已经为时已晚。 有些不适应。 但嗅到身侧熟悉的温暖香气,喻和颂又很快放松下来。 不清楚什么原因,罕见的江季烔在他身侧,他却没有感觉到汹涌困意。 喻和颂睁着眼盯着天花板。 一片寂静中,他忽然听到江季烔声音。 “不能告诉我吗?” 喻和颂在黑暗里轻眨眼,侧过脸看向身侧躺得板板正正的人。 又听见下一句:“你遇到了什么事情。” 他静静注视着江季烔,没有开口应话。 大概是见他太久没有应话,躺得板正的江季烔也侧过脸。 两人在黑暗里安静注视彼此。 跟江季烔对视了会,喻和颂缓缓侧过身,朝向江季烔侧躺。 两人间依旧隔着小半臂距离。 喻和颂缓慢开口:“我说过,我不想打乱你原本的生活轨迹。” 喻和颂清楚,哪怕他只是向江季烔透露一点他所经历的事情,江季烔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可他并不想江季烔淌入这趟浑水。 与窦英祺和苗景同不同。 他拉窦英祺和苗景同入局,是一件不管是对窦英祺还是对苗景同的未来发展而言,都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可江季烔不同。 江季烔原本的身份、地位与未来发展局势都已经在至高点,不论掺和进与他有关的任何事情,都对江季烔自身的发展都没有任何帮助,甚至还需要向下兼容。 这有违喻和颂对伴侣关系的定义。 他希望江季烔是他新生活的开始,而不是与他一同陷进旧生活的泥淖。 因此在江季烔回答前,他又再次开口,用轻松含笑的语调。 “还是你觉得,有我处理不了的事情?” 这话一出,眼前人果然安静下来。 少年静静注视着喻和颂,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没能出口。 喻和颂见状,短暂思索,稍微往床中间挪了一点。 小半臂距离缩成一拳,他温热的呼吸落到江季烔脸侧。 借着月色,看到江季烔轻抿薄唇,喻和颂很轻笑了声,凑上前在江季烔唇角亲了一下。 感觉到少年微怔。 随即那乌黑眸中的神情变得莫测。 不等喻和颂看得更加仔细,眼前人忽地侧过身,压上他唇,有些重地吻了下来。 喻和颂在黑暗里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梢。 但江季烔压下的力道只重了一瞬,很快便恢复轻柔,缓慢碾着喻和颂柔软的唇瓣。 喻和颂轻抬下巴跟他亲了会。 垂在身侧的手怎么放都感觉不对,干脆抬起,抱住了江季烔。 被子下原本仅一拳之隔的距离瞬间拉近到约等于无,喻和颂感觉到掌心下身体有短暂僵硬。 他轻轻抚了抚。 下一秒,唇上吻下的力道又骤然加大。 随即一只滚烫的手贴上他脸颊。 没有太大动作,只是安静捧着,像在捧心爱之物。 漫长的吻持续到两人都有些呼吸困难,才终于停下。 喻和颂跟江季烔额头抵着额头,在一片漆黑中喘着气静静注视对方。 喻和颂终于生出些困意。 他静静看了会江季烔,忽然突发奇想,脸往下埋了埋,埋进了江季烔怀里。 像一只在吸猫薄荷的猫。 拥抱的感觉比想象中舒服太多。 也可能是秋天的缘故,喻和颂想。 嗅着温热皮肤间干净温暖的香气,意识逐渐下沉。 江季烔僵硬着许久没有动作。 感觉到怀中人呼吸逐渐放浅,他才缓缓低头。 喻和颂几乎整个人都窝进了他怀里。 江季烔再怎么低头,也只能看到毛茸茸的脑袋。 第58章 但即使是这样,他仍是低头静静注视了很久,而后才缓缓抬手,将怀中人虚虚抱着,跟着合了眼。 寂静的耳畔缓慢出现嘈杂的声音。 江季烔睁开眼,发现正身处学校露天操场。 校领导正站在升旗台前讲话。 铺下的阳光带着几分寒凉,入眼方阵中不少人已经穿上了厚重的冬季校服。 忽然,人群中一阵喧闹。 江季烔说不清缘由的心头一紧,朝喧闹方向看去。 喧闹的源头离他所在位置很远,远处的情况却很快口口相传到江季烔耳中。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是有人晕倒了。” “谁呀?看那方向好像是一班还是二班的。” “是一班!喻和颂!喻和颂昏倒了!” 江季烔耳中轰隆作响。 他快速拨开人群,朝一班方向跑去,可脚下却如同灌了铅,如何也无法靠近。 一片混乱中,他看到一个高大的男生背着喻和颂,飞快朝医务室方向跑去。 高大男生身边跟着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戴眼镜男生一脸紧张地虚虚护着高大男生背上的喻和颂。 是那两个一直与喻和颂形影不离的朋友。 画面一转,眼前开放的天地消失,变成了一扇门。 江季烔站在门前,手抬在半空中,却不知缘由的久久没有下落。 隐约能听见门里面传出的声音。 “你小子把我吓坏了,上一秒还在说话,下一秒忽然脸往地上栽,还好我接得快,不然你这张帅脸可不保。” “少说两句吧你。” 另一道声音响起,满是担心:“颂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都不知道你刚才脸色白得有多吓人,还好医生说只是低血糖,我都怕是你溺水缺氧过久的后遗症。” 有一道很轻的声音回应。 声音难掩虚弱,江季烔听不清内容。 心脏紧缩得厉害。 视野里悬在空中的手几乎要落下,忽然门里面传来响动。 “那行,你先好好休息,我们去吃个饭,然后给你带饭过来。” 随即脚步声朝门口方向靠近。 正这时,江季烔身后响起声音。 “江同学,你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江季烔转身,看到了医务室顶楼专职坐班的医生。 恰好这时候身后病房门打开,江季烔与病房里出来的两人视线短暂相交。 见看见他的两人瞬间露出防备神情,已经准备迈出的步子又退了回去,江季烔收回视线,答应了医生一声,跟医生往诊室方向走去。 等他从诊室出来,恰好听见电梯门打开的声音。 一抬眸,看到一道令人不悦的身影目不斜视地快步走进喻和颂所在病房。 江季烔垂在身侧的手微蜷,迈开腿朝病房方向走去。 走到病房门口,听见病房里传出嚣张的声音。 “喻和颂,怎么说我们也马上要公布订婚的消息了,你能不能管管你身边那两个没有眼力见的朋友。” 江季烔脑中“轰隆”一声。 浑身的血液瞬间冷却。 他站在病房门口,视线变得混乱模糊。 病房里嚣张的声音还在继续。 “今天你在操场上昏倒,我想去背你,你那两个朋友一把就把我推开了,都他妈给我推地上去了,你看,手都擦破皮了,你以后能不能让他们两个人有多远滚多远,我早就看他们不爽了。” 一片嗡鸣声中,江季烔听到一道毫无温度的声音。 “我以为我跟你说得够清楚了。” 短暂安静,那嚣张的声音一瞬间拔高。 “你什么意思?打算反悔了,不跟我订婚了?你可别忘了,你这次掉进海里能死里逃生是因为谁!” 江季烔眉头一拧,指甲逐渐陷进掌心皮肉。 直到依旧毫无温度的声音再次响起。 “因为谁,你自己心里有数,我和你订婚因为什么,你应该更有数。” 嚣张的声音二度拔高。 “喻和颂,你什么态度?现在是你有求于我!想跟我们家攀关系的人多了去了,你信不信我转头就去找别人?” 病房里安静下来。 安静良久,一道冷冽的笑声响起。 “请便。” 病房里瞬间彻底安静下来。 这一次安静了很久,喻和颂冷冰冰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想高枕无忧地多做几年纨绔,就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待着,让我把你的作用发挥到最大,再有一次越轨的行为,我随时可以换人,即使是公布订婚消息以后。” 病房里又一次陷入安静。 随后再响起声音,是一道大步往外走的脚步声。 门被人朝里拉开,站在门口的江季烔与气得一张脸涨红的杨丁睿正撞上。 杨丁睿看起来气得不轻。 丝毫没在意江季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转移怒火地狠狠瞪了江季烔一眼,撞开江季烔大步走了。 江季烔没有分出哪怕一秒的多余视线给大步离开的人。 他在病房门口静站片刻后,迈开腿,走进了病房里。 穿过空荡的客厅,走到敞着门的房门口。 冬日阳光穿过玻璃窗,落在病床上合着眼正在挂葡萄糖的少年身上。 少年精致的一张脸在阳光下苍白得毫无血色,眉心轻轻蹙着,眉眼间有化不开的疲惫。 江季烔看着,在房门口停下脚步,没有马上踏入。 病床上听到去而复返脚步声的少年不耐睁开眼,语气不善开口。 “同样的话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话到一半,一睁开眼,却发现门口站着的是完全意料外的人。 他眼中不耐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完全陌生冷漠的神情。 第48章 钟情 隔着大半个病房,躺在病床上的人和站在病房门口的人视线相交。 寂静蔓延。 静默拉长到躺在病床上的人眉宇间浮现一丝不耐,江季烔主动开口。 “你要和杨丁睿订婚?” 似乎是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个问题,病床上人眸中浮现一丝讶异与不解。 外露的情绪转瞬即逝,喻和颂语气毫无起伏地不答反问:“江少爷什么时候对他人的私生活开始感兴趣了?” 病房门口少年黑眸沉沉。 喻和颂听见他说。 “杨丁睿不是最优解。” 听着一句比一句莫名的话,喻和颂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随即语气淡淡反问。 “那谁是?你是?” 门口人薄唇轻碰。 然而不等他给出回答,病床上人已经耐心告罄地重新合上了眼。 难掩疲惫的冷淡声音响起。 “江季烔,我不清楚你为什么来这里,也没兴趣清楚,无聊了想找消遣,转身出门不送。” 病房门口少年渐渐拧紧眉心。 他注视着躺在病床上皮肤透明到仿佛下一秒就会在光中消散的人,刚要开口,又再次听见声音。 这一次响起的声音很轻,轻到不仔细去听,根本难以辨清。 “不是谁都有时间和机遇去做最优解,站在悬崖边的人至少要先活下来。” 午间阳光将病床上少年完完全全包裹。 洁白的病床,毫无生气合着眼的人。 光在视野中逐渐扩大,扩大到江季烔眼前一片白茫茫。 他从睡梦中惊醒,撑坐起的瞬间,心脏紧缩到近乎停跳。 剧烈呼吸着新鲜空气,视野缓慢清晰。 入眼是漆黑陌生的卧室。 江季烔还未完全回神,感觉到有温热的呼吸扫在他腕间。 他下意识低头,在一片漆黑中,看到了侧身朝向他,睡得正熟的少年。 眼前模糊的轮廓与睡梦中轮廓逐渐重叠,江季烔一瞬间停了动作,垂眸注视着身侧熟睡中的人,许久不再见其他反应。 梦中遥远的距离与眼下近在咫尺的距离不断交织。 江季烔被撕扯在梦境与现实中,抵在床上的手缓缓抬起,靠近熟睡中人脸颊。 温热的呼吸落到掌心,他一瞬间有了实感。 手在空中短暂停顿,最终还是继续下落,直至指尖触到温热柔软的皮肤。 江季烔停下动作,静静注视着眼前人,终于从梦境中完全抽离。 不清楚过去多久,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一道铃声。 江季烔看到睡梦中人轻轻颤了颤睫毛,纤长的睫毛扫过他手侧,带起一阵酥麻。 他回过神,翻找到正在响的手机。 不是他的,是喻和颂手机的闹铃。 江季烔关掉闹铃,垂眸刚想去叫喻和颂,发现床上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 房间里已经不像江季烔刚醒时那般黑。 微弱的光从窗帘缝隙间钻入。 第59章 光亮足够江季烔看清晰此刻床上人模样。 床上人那漂亮的眸子蒙着层雾,仍然还未完全清醒。 他轻轻眨了眨眼,失神地放空了会,才抬眸缓缓朝江季烔所在方向看来。 看见江季烔的瞬间,那眸子里最先浮起的情绪是戒备。 冰冷、疏离、戒备。 与江季烔在睡梦中望到的那双眸子如出一辙。 几乎是一瞬间,现实与梦境再次交叠。 那种扑面而来过无数次的真实感再次将江季烔紧紧包裹。 然而只是一瞬,当那双漂亮眸子里的神色完全清明,似乎是才看清江季烔,那眸中的冷淡疏离与戒备瞬间散去,取而代之浮上的,是愉悦的笑意。 少年刚睡醒有些含混的声音响起。 “我调的闹铃响了?” 江季烔一瞬不错地注视着眼前人,很轻地应了一声。 喻和颂又懒洋洋问。 “几点了?” 江季烔回答:“五点半。” 得到回答后,喻和颂安静了会。 似乎是算了算时间还够,他看向江季烔,缓缓开口。 “江季烔,我做了个梦,你猜梦见了什么?” 听见喻和颂说梦,江季烔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收紧。 但开口回应喻和颂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异常。 “什么?” 喻和颂很轻笑了声,说:“梦见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了。” 意料外的回答,江季烔微怔。 他注视着喻和颂,听见喻和颂问。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不是我在胡同里迷了路,走到了你们家院子里,正好你和你外公在院子里下棋。” 江季烔垂在身侧的手缓缓舒展,应:“嗯。” 侧躺在床上的喻和颂忽然抬手,拨了拨眼前江季烔的手。 他眉眼间都浮上笑意,继续道:“我进你们家院子的时候,你外公正在说你不知道变通,是个小呆子,再给你十年,你跟他下棋都赢不了。” 江季烔视线落到喻和颂来回拨着他手玩的手上,再次应了声。 他听见喻和颂很轻的笑声。 “然后我过去,说我迷路了,我帮你下赢你外公,你送我回家。” 江季烔在喻和颂的诉说中记忆逐渐倒带。 他眉眼缓缓舒展,很轻抓住喻和颂乱动的手,轻声开口。 “你赢了,外公夸你聪明,他很喜欢你。” 喻和颂忽然没了声音。 他老老实实被江季烔抓着手,抬眸看江季烔。 在微弱的光线中与黑发少年对上视线,喻和颂含笑开口。 “只是你外公吗?” 江季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喻和颂的问话,很轻“嗯?”了声。 而后便听见喻和颂笑着缓缓道。 “我还梦见我走的时候,你外公对我说悄悄话,说你是个呆子,平时谁也不搭理,你愿意送我回家,说明你喜欢我,让我下次再去找你玩。” 听到喻和颂的话,江季烔才反应过来喻和颂的上一个问题。 他一时间没了声音,黑暗里握着喻和颂的手轻轻收紧。 喻和颂感觉到握着他的手正在逐渐发烫,本来已经说完准备起床的他在黑暗里弯了弯眼睛,又慢条斯理开口。 “江季烔,你真是十三岁岁开始喜欢我的吗?该不会是对我一见钟情吧?” 漆黑的卧室陷入短暂安静。 打破寂静的是喻和颂设置的10分钟间隔后自动再响的闹铃声。 闹铃声唤回了坐在床上半天不动的人的魂。 江季烔抬手去关闹铃,而后边垂下一只手去盖喻和颂眼睛,边打开灯。 感觉喻和颂差不多能够适应光亮,才收回手,掀开被子下床道。 “可以起床了。” 喻和颂撑坐起,看眼前逐渐红了脖子的背影,他忍不住又继续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从脖子红上耳根的人起身,将喻和颂的拖鞋挪到床边最适合下脚的位置,起身看喻和颂。 喻和颂见再多问几句眼前人恐怕当场炸开,他终于停下逗弄,道了声谢,掀开被子下床穿好拖鞋。 江季烔回主卧洗漱,喻和颂在客卧洗漱。 等喻和颂洗漱好走出卧室时,厨房已经有点火的动静。 他朝厨房走去,走到厨房门口,看身姿挺拔的黑发少年围着围裙,正在煎蛋。 喻和颂叮嘱过江季烔周一到周五要上学的时间不要做太复杂的早餐,这几天两人的早餐基本是最方便的简餐。 三明治的馅料做好时,微波炉里的牛奶也正热好。 喻和颂见江季烔正在包三明治,便走上前,打算开微波炉端出热好的牛奶。 手刚握上微波炉的门,一只戴着手套的手先伸了过来,虚虚将他的手按住。 “烫,我来。” 喻和颂见状,也不和他争,配合地松了手,点头应好。 他没有退出厨房。 看着江季烔将三明治包好,才跟江季烔一起往餐厅方向走。 两人在餐桌同侧坐下。 喻和颂道了声谢正要开吃,却发现身侧人一时半会没有要开吃的意思,正盯着他看。 他停下动作,侧过脸和江季烔对上视线。 对上视线的瞬间,发现江季烔正表情认真看他。 以为江季烔要说什么严肃的事,喻和颂放下手里已经拿起的三明治,安静等江季烔开口。 他看着江季烔薄唇轻碰,黑眸沉沉,认真注视着他,开口:“嗯。” 这突如其来的“嗯”把喻和颂“嗯”懵了。 他愣了两秒,冷不丁笑出声问。 “什么?” 随后听见江季烔无比认真的回答。 “一见钟情。” 喻和颂一时失语,看着江季烔半天没给出反应。 见喻和颂没有反应,江季烔又开始认真严谨地补充解释。 “是我过去对喜欢的定位不够准确,你和其他人从来都不一样,我在洗漱的时间里重新整理了对喜欢更加准确的定义,觉得……” 他正解释得认真,忽地听见一声笑。 一抬眸,就看见喻和颂侧靠在椅背上,手搭在椅背上托着下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弯弯地注视着他。 清晨的阳光洒在客厅。 少年被身后阳光笼罩着,注视着他笑得唇红齿白。 江季烔大脑短暂空白,看着眼前人,半天没了声音。 他看见喻和颂眼底笑意逐渐加深。 而后那漂亮的人缓缓抬起原本托着下巴的手,宽松的居家服滑落,露出白皙劲瘦的手臂。 修长的指节舒展,在江季烔眼前晃了晃,随后朝他轻轻勾了勾。 江季烔空白着下意识靠近。 就看见眼前人漂亮鲜红的唇缓缓勾起,而后白皙的指腹在那唇上轻轻点了两下。 他耳中骤起嗡鸣。 抬眸的瞬间,看见近在咫尺的人轻轻歪了歪脑袋,勾着唇满眼笑意看他。 第49章 开始 江季烔甚至无法清晰回溯,他是在哪个具体的时间点吻上的喻和颂。 两人的唇齿间带着相同的牙膏味道。 淡淡的薄荷清香。 冷冽的薄荷在唇与唇的碰撞间,逐渐升温,变得滚烫。 椅子在餐桌前逐渐倾斜。 江季烔握在喻和颂椅背上的手缓缓收紧,几乎将喻和颂整个人都圈入怀中。 两人吻得正动情,一阵突兀的铃声在寂静的餐厅里响起。 江季烔动作一顿。 他抬眸看喻和颂,看到喻和颂漂亮的眸子因为接吻缺氧而泛出水光,停滞了片刻,才失神地去找响铃的手机。 拿过手机第一次没注意来电提醒,径直接起。 电话接通的瞬间,陈叔担忧的声音响起。 “少爷,您今天还去上学吗?” 江季烔一愣,拿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到平时他与陈叔碰头的时间。 他下意识抬眸看喻和颂。 一看,果然看见喻和颂正趴在椅背上看着他笑。 湿润的唇毫不遮掩上扬的幅度,趴在椅背上的少年笑得一双眼睛几乎弯成月牙。 江季烔脸上一烧,垂眸应了声“去”,又报出具体的到达时间后,挂断电话。 电话挂断的瞬间,他听见喻和颂声音。 有点哑,轻轻的。 “会迟到吗?” 江季烔应:“不会”。 他自定的行程时间一向早于规定时间。 两人注视着彼此,有短暂安静。 直到喻和颂再开口。 “吃饭吧。” 江季烔应了生“好”。 他转了半圈,将手机放回到餐桌上,一时半会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盯着餐桌上的餐盘愣了两秒,才又转身去将喻和颂坐着的刚刚接吻时被他推远的椅子拉回到餐厅前,而后又端正好自己的椅子,终于开始吃饭。 第60章 吃完早餐,喻和颂送江季烔出门。 这一次他没再听江季烔的停在客厅,而是将人送到了玄关。 他看着江季烔在玄关换好鞋。 黑发少年直起身背上放在玄关鞋架上的书包,没有马上离开。 他的视线落到喻和颂身上。 喻和颂安静与他对视,听见他问。 “你什么时候走?” 喻和颂回答。 “马上。” 黑发少年站在门口,一时没了声音。 穿堂风过。 他抬手,拿过玄关衣架上的外套披到喻和颂身上,才再次开口。 声音很轻。 “我走了。” 喻和颂抬眸注视着江季烔。 棉质的外套衣领圈着他脖颈,他抬手轻轻摸了摸,开口回应:“嗯,学校见。” 情绪低落的少年黑眸轻动。 喻和颂见状,又轻笑补充。 “不过大概要下周,恢复正常生活前,还有些事要处理。” 少年轻动的黑眸又缓缓沉寂下来。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嗯”了声,又对喻和颂再次说出那句说过很多遍的话。 “有任何事可以随时找我。” 话说完,他转身离开。 刚走出一步,垂在身侧忽地被牵住。 喻和颂的手比他要凉些。 江季烔下意识握紧,转身看去。 什么都没等看清,唇上覆上微凉触感。 喻和颂并没有跟他深吻,只是蜻蜓点水地碰了碰他的唇。 而后倚在门边轻笑看他,对他说:“路上注意安全。” 江季烔握着喻和颂的手。 握到喻和颂的手在他掌心里逐渐变得温暖,他才松开手离开。 喻和颂倚在门边半天没动。 他看着江季烔按下电梯,看着江季烔走进电梯,看着江季烔的身影被电梯完全吞没。 抬手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套,转身的瞬间,桃花眼中的笑意完全散去。 喻和颂抬眸看窗外升起的太阳。 阳光逐渐铺满大地。 是全然崭新的一天。 · 临近九点,偌大的会议室已经基本坐满。 只剩前排几个位置空缺着。 会议室里的股东们闲聊着实事。 听见门口有脚步声响起,众人默契十足地一致抬眸。 看见走进的人是喻麒明,多数人默不作声地移开了视线,只有零星几个,客套地跟喻麒明打了声招呼。 喻麒明铁青着一张脸在前排位置坐下。 没有人主动凑到他身侧攀谈。 偌大的会议室里仿佛有一张透明的网,将他罩住,与会议室里其他所有人隔绝。 微妙的气氛持续到会议室门口再次响起脚步声。 为首走进的是喻麒天,喻麒天身后跟着喻阳城,另外还有个五十上下的人走在喻麒天身侧。 三人一进到会议室,会议室里瞬间变得热闹。 喻麒天在长桌主位坐下,走在他身侧的男人则是在喻麒明对面的次位坐下。 喻阳城跟在两人身后,绕到了长桌靠后的位置。 喻麒天坐下后开门见山,简明扼要地陈列了今天开会的各项事宜。 会议顺利过半,接近尾声时,坐在喻麒明对面的男人忽然开口。 “市场部副经理的位置,我记得昨天已经空出来了吧?” 会议室一瞬间变得安静。 多道视线悄悄在喻麒明与喻麒天之间逡巡,谁也没有主动开口当这显而易见的靶子。 坐在喻麒明对面的男人身形是中年男人常见的臃肿。 他穿着兜不住啤酒肚的西装,往椅背上靠了靠,盯着对面的喻麒明全然挑衅开口。 “市场部是公司发展最重要的部门,副经理的位置可不能空缺太久,有合适的人选,当然是越快坐上去越好。” 话说完,他假模假样看向坐在主位的喻麒天。 “麒天,董事长前阵子是个什么意思来着?” 喻麒天温笑地开口回应。 “市场部副经理是个很好的锻炼职位,董事长的意思是可以给合适的年轻人多一点学习的机会。” 男人笑着鼓了鼓掌,随后大手一挥,指向坐在尾座的喻阳城。 “合适的年轻人,这不正在眼前吗?小背里,还有谁做得比阳城更加出色,你们说是不是?” 有人附和,但并不占多数。 尽管不占多数,却也没有出声反驳的。 会议室里多数人都保持着明显的观望态度。 喻麒天声音很快又响起,语气中满是谦逊。 “阳城做得不足的地方还有很多,何况最终的定岗并不由我们决定,还是需要董事长拍板。” 男人当即道。 “弄那么复杂干什么?反正只要我们这里通过三分之二,你再把决策结果拿去给董事长签个字不就完了?” 喻麒天儒雅地笑了笑,露出为难表情。 男人瞬间视线扫过会议室众人,一字一顿开口。 “你们觉得呢?市场部副经理这个位置,我们阳城是做得了,还是做不了?” 见多数人依旧没有给出明确态度,他直接将牌面完全掀开。 “别把事情弄太复杂了,举个手的事,超过三分之二,麒天你就让助理把文件拿来,给大家签字。” 说着,他自己先抬起了手,而后视线锐利地扫过在场众人。 陆陆续续也有人抬起手来。 数量过半,眼见着即将达到三分之二,一道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响起。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董事长的原话是,以项目作为人选选拔依据,今年成交额最大的是城南郊区的项目吧?有人收尾工作拖了整整三个月都不见进度推动,最后将项目完美收尾的,是麒明的大儿子小颂吧?” 说话的是坐在喻麒明身侧的男人。 也是喻麒明进会议室时,跟他打招呼的少数之一。 他掷地有声的话落下的瞬间,会议室里抬起的手也跟着纷纷落下。 坐在喻麒明对面的男人视线锐利扫过众人,落下的手停住大半。 寂静的会议室陷入僵局。 坐在喻麒明对面的男人在这时冷嗤一声。 “你现在是在拿一个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的人来做叫嚣的筹码吗?” 对面回应得迅速,完全不落于下风。 “是死是活需要等警察给结果,在结果出来前,你们这么着急要把某人推上那个位置,是在忌惮什么?怕对方万一没死,你们推举的人毫无胜算?” 办公室里的火药味瞬间炸开。 坐在尾座的喻阳城垂下眸,搭在桌上握着笔的手逐渐收紧。 “忌惮?” 大腹便便的男人哄然大笑:“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连社会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凑巧碰运气收尾了一笔大单子,这样的人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你倒是把他说得厉害。” “既然他毫无危险性可言,那为什么不等警方彻底确认结果后,再推进岗位上任事宜?” “市场部是公司最重要的风向部门,副经理的位置空缺一天,就需要多承担一天风险,一旦有事找不到人捅出篓子,宋总你能打包票担责?” 对面男人忽地笑了一声。 “要不是听清楚了具体岗位,我都要以为缺人的是市场部经理的位置,一个能把零经验的人推上去的岗位,你现在是在跟我说这样的岗位缺一天人,公司有可能为此停转?” 会议室寂静一瞬,大腹便便的男人“砰”一声拍桌而起。 他涨红一张脸,怒视着对面一脸嘲讽笑意的男人正要开口,会议室大门方向忽地传来两声敲门声。 会议室内众人下意识朝大门方向看去,就看见一名长得极其精致惹眼的少年正站在会议室门口。 见众人看来,少年丝毫不惧。 他唇角牵着不咸不淡的笑意,目光扫过会议室内众人,漫不经心开口。 “来得好像不是时候?” 第50章 出现 会议室瞬间陷入诡异的安静。 几十张面孔如同打翻的颜料盘,各有各的不同。 最终出声打破诡异沉默的,是坐在主座的喻麒天。 “定岗的事的确不用操之过急,今天的会议内容原本也不包含此项,辛苦各位,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话音落下后,会议室安静了好一会,才陆陆续续响起椅子拖动的声音。 站在门口的喻和颂往后退出一步,给陆续往外走的股东们让出通道。 不少股东在经过他时停下,出言关心。 喻和颂面带微笑,滴水不漏地回答着每一个人的问题。 股东们全部走完,喻麒天才带着喻阳城从会议室中走出。 他走到喻和颂跟前停下,面露关心问:“小颂,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跟家里人说一声,大家都很担心你。” 第61章 喻和颂听见问话,露出疑惑表情。 “昨晚回家的,父亲没有跟你们说吗?” 话出口的瞬间,喻和颂感觉到还站在会议室里的喻麒明的视线瞬间落到他身上,夹杂着毫不掩饰的锐利。 然而等喻麒天看过去,喻麒明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神情,没有任何要做解释的意思。 他与喻麒天的不合从来都摆在明面上。 喻麒天如喻和颂所料没有过多询问喻麒明,不改神色地收回了视线,抬手轻拍喻和颂肩膀。 “好好休息,养好身体。” 话说完,才转身离开。 喻阳城跟在他身后,离开时视线短暂在喻和颂身上停留。 喻和颂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目光,攥着点不达眼底的笑意。 等两人彻底离开,他敛起笑,看向最后一个从会议室走出的喻麒明。 喻麒明与他短暂对视,什么也没说,径直朝电梯间方向走去。 喻和颂缓慢跟上。 两人一言不发地坐上电梯,下到地下车库,又坐上同一辆轿车的后排。 等车开出喻氏大厦,喻麒明低沉的声音才在车厢内响起。 “你什么情况?” 喻和颂仰靠在椅背上,身体舒展,半阖下眼帘没有去看喻麒明,不急不缓开口应。 “你想从哪听起?” 喻和颂的应答态度让喻麒明瞬间拧眉。 他侧过脸,目光落到身侧的少年身上。 少年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在腹间,半阖着眼帘,完完全全的不将旁人放在眼中。 喻麒明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 但在发难前,还是弄清楚事态更为重要,因此他摁下心头怒火,沉声发问。 “你没有被那些绑架你的人丢进海里?” 喻和颂却是忽然不答反问。 “你怎么知道我被绑架我的人丢进了海里?” 他终于分了点视线给喻麒明,那视线却是完全的拷问姿态。 喻麒明终于忍受不住,发怒开口。 “喻和颂,你现在这是什么态度?” 喻和颂丝毫不惧地迎上喻麒明的怒火,慢悠悠应。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现在看谁都不像好人,谅解一下吧,父亲。” 喻麒明直勾勾盯着喻和颂。 怒火没消,但他也没再继续宣泄,而是回归正题。 “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喻和颂收回视线,重新仰靠到椅背上,合上眼缓缓开口。 “运气好,被海浪冲到了荒岛上,恰好被路过的渔民救走了,昏迷了几天,醒来后发现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之久。” 喻麒明几乎是一瞬间开口。 “不可能。” 他一字一顿道。 “警方的搜救船只到达得非常及时,也没有漏过对荒岛的搜寻,何况深更半夜,哪来的渔民刚好出现在荒岛附近。” 喻和颂轻飘飘应。 “那你去问渔民吧,这问题我给不了你回答。” 喻麒明被喻和颂敷衍的回答一噎,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他语气不善道:“姓甚名谁,我派人去感谢。” 喻和颂没有马上回答。 他合了会眼,才缓慢侧过脸看喻麒明:“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唯一问你的问题,你却没有给我回答。” 少年背光,身影陷在光晕里,叫人看不分明。 他穿着一身非常休闲的衣服,衣服质地柔软,将他整个人也包裹的温和。 可随着无声的寂静蔓延,那漂亮温和的皮囊里却仿佛在生出一根根刺来,扎得人不敢轻易冲撞。 短暂安静,喻麒明低沉的声音响起。 “警察抓住了绑架犯,从他们的口供里知道的。” 喻和颂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随即又道:“那警察又是怎么那么快出警的?谁报的警?能及时到我被丢下海都能第一时间打捞?” 车厢内一瞬间安静下来。 喻和颂与喻麒明对峙片刻,率先收回视线,靠回到椅背上。 光影在眼前来回扫过,他又听见喻麒明声音。 “谁跟你说了什么?” 喻和颂没再睁眼,只是轻笑一声反问。 “谁应该跟我说些什么?” 车内的氛围瞬间陷入僵持。 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司机战战兢兢的声音响起。 “先生,我们去哪里?” 在问出这句话前,他已经将中心圈绕了整整三圈。 实在是无法继续绕下去,才迫不得已开的口。 没等喻麒明应,喻和颂声音率先响起。 “回家。” 正在驾驶的司机虎躯一震,一个没留神,一脚踩住了刹车。 车后座两人被往前甩了甩,后方的鸣笛声一道接一道响起。 司机连声道歉,将车重新启动。 他放慢车速,小心翼翼透过后视镜,看向后排座位上的父子二人。 两人已经各自坐好。 中年男人沉着脸,脸色难看到司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反观另一侧少年。 姿态闲适,漂亮的眸子懒洋洋掀着,恰好在司机望过去的瞬间,与司机对上视线。 明明那双眼睛极其漂亮,此刻那漂亮的眼睛里甚至攥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可视线对上的瞬间,司机却只觉通体生寒。 他努力摁住不受控发颤的手,听见身后少年声音响起。 “我说的话,做不了主?” 司机抬手抹了把额角渗出的冷汗,战战兢兢开口。 “少爷,我平时都是为先生开车,这……” 他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说,正好遇上红灯,连忙踩下刹车。 “啊。” 少年轻飘飘地应了一声,再开口的声音里含了点不明意味的笑。 “那要是你是我的专属司机,现在发号施令的是我爸呢?” 司机忍不住再次抬手,抹了抹额角重新渗出的冷汗。 终于,喻麒明的声音响起。 “喻和颂,你现在是要爬到我头上来吗?” 喻和颂迎上喻麒明目光,缓慢反问。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他轻笑着给出完全合理的解释。 “以你现在在公司的地位,我至少要先爬到你头上,才能爬到喻麒天头上吧?爬到喻麒天头上以后,那些一直以来你想要我去夺取的,才有可能到我手上,不是吗?” 喻麒明神色一滞,面色一时间青青白白的。 喻和颂缓缓继续道。 “我想通了,你说得很对,善良与感情都是最拖后脚最无用的东西,我不弄死别人,别人就会来弄死我,我还不太想死,所以……” 他短暂停顿,注视着喻麒明一字一顿。 “还是他们去死比较好。” 话说完的瞬间,他不再看喻麒明。 敛了笑意靠回到椅背上,目光落向车前方的后视镜。 司机与后视镜里喻和颂冰冷的视线撞上一瞬,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更改路线往家中开去。 车开到别墅时,已经是午间。 穿过别墅外的大铁门,在门前停下,别墅大门几乎是一瞬间打开。 卢善影身影出现在门口。 “麒明,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话到一半,看到从车上走下的喻和颂,她脸色一僵。 但那几不可察的僵硬只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便迅速被掩埋得毫无踪迹。 她飞快露出惊喜又担忧的神色,小跑到喻和颂跟前:“小颂!你回来了?” 说话间,她抬手想搭上喻和颂肩膀,似乎是想看看喻和颂有没有哪里受伤。 手刚抬起,便被喻和颂侧身躲过。 喻和颂躲得没有丝毫遮掩,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她,迈开腿径直朝屋子里走去。 卢善影僵在原地,好一会才错愕地回过神,看向喻麒明。 这一看,才发现喻麒明的脸色也极其难看。 她走上前,低声问喻麒明。 “发生什么事了?” 喻麒明沉着一双眸子,没有回答卢善影的问题,迈开腿进了屋。 卢善影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站了好一会,才挂上一贯温柔的神态,跟进了屋里。 正好是午饭时间,屋里飘着饭香。 卢善影走进屋主动开口道。 “先吃饭吧,厨房刚做好,小云上学去了,要晚上才回来。” 说着,她主动将话题带到喻和颂身上,看向喻和颂笑着开口。 “小云晚上回家看见哥哥,要高兴坏了,他这几天茶不思饭不想,人都瘦了一圈。” 说话间,卢善影始终观察着喻和颂的神色,却发现喻和颂无论是对她的话,还是对她话里提到的喻柯云,都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喻和颂甚至无视了她说开饭的话,径直往楼上走去。 看着喻和颂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楼道上,卢善影收起脸上温柔的笑,看向喻麒明。 第62章 “到底怎么回事?” 第51章 出柜 喻麒明没有马上回答。 他视线依旧落在楼梯方向,眸色黑沉,久久不见收回。 直到再听不见楼梯上有任何响动,喻麒明才沉声对卢善影道。 “晚上喻柯云回来,让他把绑架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回忆一遍,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 卢善影闻言,眸中划过思索,没再继续多问。 喻和颂上楼换了套衣服,才下楼到餐厅吃午饭。 席间餐桌上很安静。 喻和颂全程无视对面不时投来的视线,直到喻麒明开口。 “明天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溺水不是小事,确保身体没有留下后遗症。” 喻和颂没有反驳,应了声好。 吃完饭,他径自回了楼上,处理消失一周多堆积起的事情。 最先打电话给外公外婆报了平安,而后又给窦英祺和苗景同发去消息,才开始处理起其他琐事。 不知不觉窗外的天铺上一片昏黄。 喻和颂听见敲门声。 他手头动作一顿,随即听见门外响起喻柯云的声音。 “哥,你在房间里吗?” 喻和颂没有出声回答。 很快便听见门外人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爸和影妈说你回来了,我能进去吗?” 喻和颂视线落到天边的火烧云上。 静默片刻,他起身朝门口方向走去,打开门。 见门打开,门外人面上一喜。 喻柯云刚准备迈开腿往喻和颂屋里走,却发现喻和颂挡在门前,并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 他脸上的喜色瞬间褪去。 仰头看着喻和颂,开口问:“哥,你消失的这几天里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爸爸和影妈说你变了很多。” 喻和颂垂眸看着喻柯云。 他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昏黄的霞光从身后映照,照出眼前人眼底的担忧。 霞光并不多明亮,映衬得那眸中的担忧似真似假。 喻和颂静静注视着,开口。 “没遇到什么不好的事,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明明喻和颂什么也没说,喻柯云却说不清缘由的心底打鼓。 他仰头看着喻和颂,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唇,问:“什么事?” 喻和颂语调平缓,开口回应。 “这些年你一直活在我的羽翼下。” 听见这个开头的瞬间,喻柯云脸色顿时白了下来。 他似乎已经知道喻和颂要说什么,却无法阻止。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如果下一次再遇到这样的事情,我无法救下你,你又该怎么自保。” 喻和颂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任何喜怒:“你该自己成长起来了,不论是独立思考还是独立生存,以后我不会再提供给你任何帮助。” 喻和颂话说完的瞬间,喻柯云脸色已经完全煞白。 他下意识想抬手拉喻和颂,却被喻和颂躲开。 “哥……” 喻和颂没有要继续听他说话的意思,直截了当开口打断:“回去吧,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说完,便往屋里退去一步,抬手关上了门。 喻柯云站在紧闭的房门前,垂着脑袋,久久无法回神。 直到感觉肩膀被轻轻拍了拍,他才猛地一颤抬头。 以为是喻和颂没能狠下心重新打开了门,却看见房门依旧紧闭,站在他身侧的是卢善影。 卢善影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跟着离开。 等卢善影走出好几步,喻柯云见喻和颂的房门再无打开的可能,才垂下脑袋跟着卢善影离开。 两人下到二楼书房,喻麒明正坐在书房中央。 见喻柯云进来,他眼神示意卢善影带上门,随即沉声问喻柯云。 “你哥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喻柯云没有马上回应,而是下意识抬头先看了眼卢善影。 不等卢善影给出反应,喻麒明不悦的声音率先响起。 “看她做什么?难道你还打算有所隐瞒?” 喻柯云被喻麒明的态度一吓,低下脑袋把喻和颂的话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话说完,见喻麒明许久没再出声,他悄悄抬头,看了眼喻麒明。 发现喻麒明正靠在办公椅上,拧眉面露思索。 过去很久,喻麒明才重新看向喻柯云。 喻柯云骤然撞上他黑沉沉的眸,一吓,慌乱又低下了头,听见喻麒明说。 “你把绑架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再说一遍。” 喻柯云擦了擦掌心渗出的冷汗,缓慢努力回忆。 他将知道的全部说出后,听见喻麒明问。 “你是说你在被绑架的船上昏迷醒来的时候,你哥已经醒了?” 喻柯云点头。 “当时门口有几个看守,一直在闲聊?” 喻柯云再次点头。 喻麒明没再继续问。 他抬手揉了揉拧紧的眉心,随后冲屋内两人摆摆手:“你们出去吧。” 喻柯云下意识抬头看卢善影。 见卢善影往外走,他才跟着往外走。 见卢善影往卧室方向走去,喻柯云继续跟上。 进屋关门的瞬间,喻柯云失神地坐到屋内椅子上,恍惚开口。 “怎么办?哥说他以后不会再给我任何帮助,要是被其他人发现哥不再向着我,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刁难我的。” 他一张脸煞白,本就瘦小的身形陷在半包围的椅子里,显得更加瘦弱。 正无措地不停搓着衣摆时,忽地被抱入温暖怀抱。 喻柯云一怔,听见卢善影温柔声音。 “不用害怕,我说过,我会保护好你,你不需要操心多余的事情,障碍我会帮你处理。” 喻柯云一怔,愣愣地侧过脸看抱住他的卢善影。 对上卢善影温柔的目光,他焦躁的情绪逐渐受到安抚。 “真的吗?” 卢善影笑着抬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 喻和颂吃过晚饭,处理好所有琐事,已经是夜里十点。 他洗了个澡,擦着头发在床边坐下。 手机里的三人群聊震个不停,喻和颂终于空出时间,挨个回答窦英祺和苗景同发出的提问。 结束完问答,已经是夜里十一点。 过去一周这个时间,喻和颂基本已经准备睡觉,今天却毫无困意。 看群里窦英祺和苗景同已经各自发了晚安,他放下手机,点上床头江季烔送他的助眠熏香。 盯着熏香看了会,喻和颂又起身,将衣架上早上江季烔为他披上的外套。 外套上不完全是江季烔身上的气息,混了点喻和颂自己身上的味道。 喻和颂拿着外套走回到床边坐下,将外套叠好,放在枕边。 而后他迟迟没再有下一步动作。 垂眸盯着外套看了半晌,又起身,翻找出过去一周使用的备用机。 将手机开机,喻和颂点进短信界面。 过去一周里他和江季烔互通的短信不多,一天里少时一两条,多时四五条。 一口气翻看下来,日积月累的竟然也不少。 喻和颂将所有短信全部翻看了一遍,很轻笑了笑,才抬手关上灯,躺下睡觉。 · 江季烔准时在十一点,结束当天的学习任务。 他收拾好书包起身时,看着书桌前孤零零的椅子,短暂出神了片刻,才转身离开书房。 打开门的瞬间,猝不及防和门口正准备抬手敲门的女人撞了个正着。 江季烔很快反应过来,开口。 “妈妈。” 宋娅茜看了眼站在书房里的自家儿子,收回准备敲门的手,同时往楼下指了指,说:“我和你爸带了点夜宵回来,要不要吃?” 江季烔刚要拒绝,宋娅茜似乎预判了他的回答,先一步补充道。 “顺便聊聊。” 闻言,江季烔咽下原本已经准备说出口的回答,点了点头。 两人到楼下,江岩植已经在餐厅里等候。 桌子上摆着烧烤。 江季烔看到的瞬间,下意识抬眸看了眼江岩植。 宋娅茜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主动开口解答他的疑惑。 “这家烧烤非常好吃,我每次路过都要买,你爸现在也会吃点。” 随即就势问江季烔。 “你吃不吃?真的非常美味。” 江季烔果断摇头,拉开江岩植对面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应宋娅茜。 “睡前吃这些不利于身体健康。” 宋娅茜笑出声,走到江岩植身旁坐下,托着下巴看对面一板一眼正襟危坐的少年:“以前你爸也这么说,这话都不记得多少年没听你爸说过了。” 江季烔什么也没说,只是抬眸看了姜岩植一眼。 江岩植拿起一串羊肉串递给宋娅茜,随即自己也拿了一串吃,吃之前甚至不忘举到江季烔面前晃晃。 第63章 江季烔不为所动地收回视线,端起水杯喝了口水,而后道。 “我的最迟入睡时间是夜里十二点。” 宋娅茜笑了声应好,单刀直入。 “说说吧,这段时间怎么回事?” 江季烔并不意外。 他垂眸思索片刻,直视对面夫妻二人,没有马上回答宋娅茜的问题,而是忽然提出。 “我想提前进入公司学习。” 夫妻二人一愣,明显都感到意外,互相看了彼此一眼。 两人也很快认真下表情,重新看向对面少年。 江岩植直截了当问。 “原因。” 江季烔迎着夫妻二人的目光,语气和神情与平日里说话完全无异,给出回答。 “我和喻和颂在交往。” “砰”一声响。 宋娅茜和江岩植手里吃到一半的羊肉串一起砸在了桌子上。 第52章 转折 餐厅里半晌不再见动静。 直到江岩植带点不确定的声音响起。 “喻和颂,我们都认识的那个吗?” 江季烔应得毫不避讳。 “嗯。” 江岩植凝滞片刻,侧过脸看向身旁妻子。 发现宋娅茜虽然也有惊讶,但惊讶之外,似乎还有猜想应验的了然。 见状,江岩植收回视线,心稍微落下来一点,将两人吃到一半掉到桌上的羊肉串捡起,放到一旁。 而后很快,便听见宋娅茜开口问。 “什么时候的事情?” 江季烔回答。 “上周。” 听见江季烔回答的瞬间,夫妻二人再次对视一眼。 上周喻和颂被绑架,落水失踪的事情整个a市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两人读懂对方眼底意思,开始各司其职。 宋娅茜先开的口。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江季烔没透露太多,只简单提到喻和颂被绑架,他及时将人救下,提供给了对方住所。 宋娅茜从江季烔的话语中抓重点问。 “听说那孩子出事的地方在海上,你怎么会刚好在那里?” 江季烔直言不讳。 “我喜欢了他很多年,想在他成人礼那天跟他表白。” 夫妻二人听见这话,再次对视一眼,方案走向发生了改变。 宋娅茜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对面少年,有理有据发问:“也就是说,你喜欢那孩子很多年,但过去十几年里你们一直没有交集,上周你救下他后,跟他表白,他答应了你的表白?” 江季烔原本想开口说他和喻和颂小时候有过交集,又想起喻和颂失去了那段记忆,他垂下眸,最终只简短地“嗯”了一声。 宋娅茜见状,放缓声音开口。 “小烔,我明白你这个年纪已经有自己的分辨能力,但你到底还年少,感激和喜欢,能分得清吗?如果那孩子答应你交往请求的因素里感激占主要占比,不论是对他还是对你而言,后续的交往都会比较辛苦。” 江季烔半垂的眸抬起,直视宋娅茜。 “我分得清,他喜欢我。” 宋娅茜闻言,也没有反驳江季烔的话,只是又道:“我过去听你外公外婆说过,你小时候跟那孩子有过一段时间交集。” 对此一无所知的江岩植侧过脸看了自家妻子一眼。 但他很快收回了视线,并没有打断宋娅茜的话。 宋娅茜缓声道。 “他们说那孩子性子好,人也很聪明,你对他的态度和对其他任何人完全不一样,但那孩子对所有人似乎都是开朗热情的态度,你在他那里并不特殊,后面十几年你们没再有过交集,喜欢总不是平白无故的,既然你能确信他喜欢你,给你这份确信的依据是什么?” 江季烔听着宋娅茜的问话,短暂安静下来。 他脑海中浮现喻和颂看向他时笑盈盈的模样。 江季烔相信自己的感觉,喻和颂喜欢他。 可有一点宋娅茜说的没错——喜欢总不是平白无故的。 江季烔不是没想过,甚至可以说是这一周来经常会想,喻和颂没有幼时记忆,为什么会忽然在一个没有任何事件推动的时间节点,开始对他产生关注。 一切的起点是那把与梦中结局截然不同的黑伞。 或许更早,早到在他送出那把黑伞前的晨间,他像过去一样走过喻和颂教室外走廊,意外撞见喻和颂与他人起了争执。 少年酣畅淋漓地与人打了一架,而后视线竟穿过重重叠叠的人群,直直与他相撞。 那是七岁后十年来的第一次,江季烔没在那双漂亮的眸中看到完全的冷漠与毫不在意。 刚打完架的少年轻喘着气,漂亮鲜活的眸子里浮动着一点惊讶和似乎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亲昵与熟稔。 后来两人的交集越来越多,江季烔不是未曾找寻过推动变量出现的起因。 只是至今仍未有结果。 见江季烔安静下来,夫妻二人也没有催促。 他们等待着少年自己想清楚想明白。 过去很久,他们看到少年重新抬头,直视着他们再一次重复。 “他喜欢我。” 摆明了不想说原因,对自家儿子无比了解的夫妻二人没再继续就这个问题深挖。 宋娅茜停下,改江岩植开口。 “我和你妈妈从来没想过左右你的感情生活,但有些现实问题不得不提前跟你说清楚,如果你认定了喻和颂,接踵而来会有非常多的问题需要你去处理面对,先不提我们家这些年和喻家完全敌对的关系,喻家这些年恶劣的家族内斗,你如果和喻和颂交往,就不可能完全不被卷入其中。” 江季烔应。 “所以我想提前进入公司学习。” 他微微拧眉,漆黑的眸中浮上认真与严肃。 “喻家不太对劲,我需要能够最快将喻家当前形势与结构了解透彻的途径。” 夫妻二人听见这话,再次对视一眼,心下都有了了然结果。 宋娅茜抬手抚了抚额,对江季烔摆摆手。 “去睡觉吧,我和你爸单独再聊聊。” 见江季烔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安静注视着她,无比了解自家儿子的宋娅茜笑了笑,抬手揉了把对面少年脑袋。 “你提出的诉求我们会在三天内给你答复。” 江季烔抬手将被宋娅茜揉乱的头发拨正。 他垂下眸,似乎在思考宋娅茜提供的回馈时长是否能接受。 短暂安静后,他接受下宋娅茜给出的反馈,应了声好,起身离开。 夫妻二人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齐齐收回视线。 两人又各自拿了串羊肉串,边吃边面露惆怅地开始聊。 江岩植先问。 “小烔小时候跟那孩子有过交集的事,你怎么没跟我提过?” 宋娅茜应:“那几年你们江家和喻家打得正火热,说了给你徒增操心的事。何况小烔小时候……” 她没忍住叹了口气,才继续道。 “封闭了这么多年,难得有个愿意接纳的孩子,而且我爸妈还说能明显感觉到小烔对那孩子的喜欢,我哪忍心因为大人之间的糟心事,把两个玩得好的孩子无辜拆散。” 江岩植也叹了口气,给自己和宋娅茜各倒了杯水。 “放任他谈能行吗?” 宋娅茜丢回去反问。 “不放任难道你还有什么能阻止的法子吗?” 夫妻二人齐齐沉默。 沉默良久,宋娅茜轻叹一声开口。 “其他的事都好说,但感情上的事最难测,如果那孩子是真的喜欢小烔,别的倒都不成问题,但如果不是,又或者以后不喜欢了,小烔那轴性子,恐怕要出事。” · 江季烔回到卧室,关灯躺上床睡觉。 大概是今天宋娅茜说了不少的缘故,他没能像往常一样马上睡着。 合上眼后,思绪纷乱了很久。 不清楚什么时候失去的意识,漆黑的眼前逐渐明亮,画面却十分跳跃。 他看见走在学校教学楼的中央楼梯上,身旁人群熙攘。 视线穿过熙攘人群,看到喻和颂背影在视野里远去。 画面一转,教学楼中央楼梯变成学校礼堂。 学校似乎在举办什么庆典。 江季烔看到跟他隔了几个方阵远的喻和颂被一对年迈的夫妇搂着。 虽然看不清晰,他却十分确定那对年迈的夫妇是喻和颂的外公外婆。 他看到喻和颂的外公外婆笑容满面地举着相机,为捧着捧花的喻和颂拍照。 少年穿着毕业礼服,冲镜头弯着眼笑。 不清楚原由的,江季烔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喻和颂笑过。 画面再次跳转。 明艳的阳光被层层乌云遮盖,大雨滂沱落下。 脊背单薄的少年跪在黑漆漆的墓碑前,如同丢魂般怔怔看着墓碑,苍白的脸上眼泪无声滚落。 第64章 江季烔感觉到心脏被狠狠挤压。 他想走上前,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出脚步。 等到费尽千辛万苦终于走到墓碑前,墓碑前所有的人影尽数消散,他看到了墓碑上的照片。 是喻和颂的外公与外婆。 画面再度跳转。 皑皑白雪盖下,眼前是a大校门。 江季烔感觉他似乎站了很久,久到浑身都冻得僵硬,视野里出现熟悉的少年身影。 少年穿着暗色调的羽绒服,神色淡漠地走出学校,坐上等在学校门口的轿车。 一眨眼,眼前雪景骤然消失。 依旧是a大校门,冷冽的大雪被灼热的阳光消融。 空气中翻滚着热浪。 江季烔感觉到有汗从颈间落下,滚进衣领。 熟悉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视野里。 少年似乎长开不少。 五官轮廓变得棱角分明,眉眼间的淡漠与冷冽比上一次见更甚。 他穿着衬衫黑裤,目不斜视走出校门,坐上停在门口等候的轿车。 轿车在眼前驶远,江季烔站在炎炎烈日下,心脏仿佛被热气灼烧。 一片漆黑中,床中央身影猝然撑坐起。 床上少年剧烈起伏着胸膛。 被子滑到腰间,冷冽的空气钻进皮肤,他才终于从梦境的酷暑中完全醒来。 意识彻底清醒后,梦境中纷乱的画面逐一清晰上涌。 江季烔坐在床中央失神了很久,才抬手摸到房间内灯的开关。 屋内骤亮,一切陈设摆放在视野中逐渐清晰。 他在床上坐了会,掀开被子下床,第一次没能记住转身将被子叠好,穿上拖鞋径直往浴室方向走去。 站到浴室镜子前,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的少年面孔,眼前却浮现梦境中,已经有几分成人模样的喻和颂。 梦境中的热浪再一次翻滚。 这一次梦境的真实感,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汹涌。 第53章 出现 “肺部有轻微炎症,问题不大,是一般溺水或呛水后常见的现象,其他检查结果没有任何问题,近期注意清淡饮食,多休息。” 医生简单叙述完情况,将手里的检查报告递给一脸严肃站在看诊台前的喻麒明。 见喻麒明接过,他视线一扫而过轻倚在诊室门口的少年。 少年神色淡淡,仿佛来做全身检查的并不是他,正在汇报的检查结果也与他无关。 喻麒明站在诊室里,垂眸看了会手里的检查报告单后,收起报告单,转身往外走去。 门边少年看见他动作,率先转过身,退出了诊室。 喻麒明见状,眉心逐渐拧起。 过去这样的情况,喻和颂都会等他先往外走后,再跟在他身后往外走。 他视线落在少年离去的背影上,沉着脸往外走去。 上了车,喻麒明沉声开口。 “你这几天先在家待着,等本家那边有了动静,再回学校上课。” 喻和颂简单答应了一声。 他罕见的配合让喻麒明看了他一眼。 少年仰靠在车座上,合着眼,神情看不出任何异常。 视线短暂停驻,喻麒明也不再多言,靠回到椅背上,对驾驶座上司机开口。 “回别墅。” 轿车在别墅大门外停下,喻麒明没有下车,只放下了喻和颂。 喻和颂穿过别墅前空地,走到别墅楼前,抬手打开门时,忽地听见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 伴着重物落地声响起的,是一道骂骂咧咧的浑浊男声。 “没钱?你怎么可能没钱?这家里到处都是值钱东西,你随便卖点,指头缝里漏出来的钱都够花一阵子,我看你就是根本不想给!” 喻和颂握在门把手上的手一顿。 身体比大脑更早一步给出反应,死亡带来的应激反应让浑身血液瞬间冷却。 一阵阵咆哮的辱骂声响过后,卢善影抑制不住颤抖的声音响起。 “你先回去吧,钱我会想办法给你凑,你先回去好不好?一会我丈夫和小颂要是回来了……” “他们回来了又怎么样!” 男人怒气冲冲打断卢善影的话:“我这次不会再听你骗了,想办法,想办法,你一天天只知道拿想办法来忽悠我,今天不看到钱,我说什么都不会走!” 喻和颂握着门把手,在开了一小道门缝的门前垂眸安静站着。 厅屋里头动静稍微小了些,他手上才稍稍用力,将门又推开了一点。 推到站在门前,能从门缝间看清客厅的景象。 客厅里东西摔了一地。 卢善影狼狈趴在客厅地上,而在距离她不远的沙发上,一个男人大咧咧坐在沙发上。 喻和颂视线从男人满是毛边的黑裤裤脚,上移到男人沾着污渍的外套上,视线最终定格在男人横着一道长疤的凶恶面孔上。 搭在门把手上的手被深秋的寒风吹得冰冷,喻和颂安静注视着屋内男人脸上的长疤。 直到再次听见响动,他才收回视线,看向正艰难从地上爬起的卢善影。 卢善影平日总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长发此刻凌乱地散着,她走向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小半边脸露出在喻和颂视野中。 露出的小半边脸上能清晰看见淤青。 这一幕喻和颂前世见过。 前世就是这场闹剧,让卢善影与她弟弟卢勇程彻底决裂。 只不过前世这一幕发生的时间节点,比现在要晚上一年左右。 彼时喻和颂已经明确被列为集团接班候选人,意味着他在喻氏的地位,不再是谁来都能轻易撼动。 喻和颂看着卢善影走到沙发边再次恳求卢勇程,被卢勇程毫不留情一把甩开,狠狠摔在地上。 他面不改色看着,拿出手机给保卫处打了个电话。 随后算着保安赶来的时间,抬手推开了别墅大门。 门推开的瞬间,客厅内两人齐刷刷朝门口方向看来。 卢善影看到喻和颂的瞬间,下意识抬手拨了拨头发,遮住脸上淤青的部位,勉力维持住平日里一贯的温柔笑容,难掩沙哑声音开口:“小颂,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你爸爸呢?” 喻和颂在门口换上拖鞋,缓步走进客厅,简单回答卢善影的问题。 “去公司了。” 卢善影看到喻和颂走进屋毫不在意的神情,眸色暗了一瞬。 大咧咧坐在沙发上的卢勇程很是及时地开了口:“哎呦,有钱继子回来了,那正好,我姐姐嫁到你们家,这些年又是给你当妈又是给你当保姆,总该给点报酬吧?” 卢善影连忙上前开口。 “勇程,你别说了,今天先回去,算姐姐求你,好吗?” 卢勇程丝毫不给面子,一把将走上前的卢善影推倒在地。 而后他看都没看卢善影一眼,从沙发上站起,走向喻和颂。 男人横着长疤的一张脸上满是痞气。 他走到喻和颂面前,抬手戳了戳喻和颂肩膀:“我说的有道理吧?大少爷?瞧瞧你这从头到脚的名牌,给我个几百万的当零钱花花,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精致漂亮的少年安安静静站着,面无表情看他。 分明两人身高相仿,在绝对的平视中,卢勇程却有一种强烈的眼前人在轻蔑俯视他的错觉。 他瞬间火气上涌,抬手想要推喻和颂。 手还没来得及碰到喻和颂,被一脚踹在膝弯,狼狈地跪到了地上。 本就狰狞的一张脸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妈的!” 卢勇程怒骂了一句,刚想爬起来给喻和颂一拳,别墅里忽地冲进来一群人。 穿着保安服的保安训练有素地将卢勇程擒住压倒在地。 喻和颂抬手轻轻拍了拍刚刚被卢勇程穿过的衣服,垂眸看着面朝下被压在地上的男人。 这一次是彻彻底底的俯视。 在男人的骂骂咧咧声中,他抬脚,踩在了男人脸上。 偌大的客厅一瞬间变得寂静。 卢勇程明显是懵了,半天没再发出声音。 而懵的显然不止卢勇程一个。 卢善影都少见的维持不住表情,一脸错愕地看着做出如此举动的喻和颂。 喻和颂踩在卢勇程脸上的脚完全没收力,将男人狰狞的脸挤压得变形。 而后他缓缓抬眸,看向一时回不过神来的卢善影。 “影姨,你太仁慈了,对待这样毫无底线的人渣,心软什么?” 卢善影见喻和颂看向她,瞬间维持好表情,面露为难回应。 “他好歹是我弟弟。” 喻和颂闻言,轻描淡写反问。 “那影姨的意思是,就这样放他离开?以后也任他纠缠?他是你弟弟,我尊重你的决定。” 他话里处处是尊重与关心,但卢善影听着,却又处处觉得别扭。 事已至此,该继续的还是要继续,卢善影收住因喻和颂态度而漂移不定的混乱思绪,看向狼狈趴在地上的卢勇程。 第65章 “勇程,我们好好再聊聊……” 卢勇程完全不给面子,狠狠啐了一口,被喻和颂踩得变形的嘴中发出含糊的声音:“妈的!卢善影你踏马赶紧让你这个不识相的继子把脚挪开!我跟你还有什么好聊的?我哪句话说的不对?你在这个家里做牛做马他们给过你一分钱吗?我只是帮你讨要点你应得的报酬,你别他妈不识好歹!” 听着卢勇程接连吐出的脏言脏语,卢善影眼中逐渐浮现失望。 喻和颂见她这副表情,松了踩住卢勇程脸的脚,对保安开口。 “丢出去,以后见到这个人,严禁放行。” 训练有素的保安整齐划一地应了一声,快速将卢勇程擒起,带离了别墅。 卢勇程骂骂咧咧的声音响了一路,人被丢出别墅区后,声音才彻底停下。 客厅安静下来。 喻和颂视线落到卢善影身上。 卢善影一头黑发凌乱,额角和唇角都有淤青。 她眼眶湿润,埋下脸轻轻抹了抹眼泪,努力维持平常语气对喻和颂道:“对不起小颂,给你添麻烦了,勇程他这次这样,肯定又是赌博输钱了,他每次都说他会改,我信了他一次又一次,换来的却是他变本加厉……” 说话间,她忍住眼泪抬眸看向喻和颂,却发现喻和颂表情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面露担忧。 少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神情可以称得上是冷漠。 卢善影被这完全意料外的态度打得措手不及,以至于原本准备好的话在喉咙里全乱了顺序。 客厅氛围有短暂凝滞。 她很快回过神来收回视线,及时停下,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些了,给你徒增烦恼,我去看看厨房的饭烧好没有。” 话说完,便转身往厨房方向走去。 转身的瞬间,女人脸上一切动容的表情尽数消失,只剩深不可测的阴沉。 · 月光洒落在挤挤嚷嚷的破旧矮房间。 矮房间的小巷子里,一辆黑色轿车熄着火,安静停靠在路旁。 驾驶座与副驾驶座上各坐了一人。 驾驶座上的女人将厚厚的纸袋递给副驾驶座上的男人。 男人匆忙接过,打开纸袋翻了翻,不满意地开口:“就这么点钱?我今天可是被你们家那大少爷狠狠踩了脸。” 驾驶座上女人低声开口,声音冷漠。 “我现在只能拿出这些,以后有了会再给你。” 闻言,副驾驶坐上男人才终于满意。 然而下一秒,他又听见驾驶座上女人开口。 “以后你不要再来喻家了,今天这一闹就是闹给所有人看的,在外人眼里,我们算彻底断绝了关系,明面上的往来不要再有。” 副驾驶座上的男人转了转眼珠子。 “你说是这么说,谁知道你是不是想借此完全甩开我?” 女人冷笑一声。 “我甩得开你吗?” 男人瞬间语气得意道:“算你识相。” 车厢内短暂安静,女人声音再次响起。 “有需要你的时候我会再联系你,钱不会少了你的。” 副驾驶座上男人听见这话,才终于不再继续纠缠,哼着小调拉开车门下了车。 车内人看着下车的身影沿小巷子一直走到尽头,拐进藏在暗处的一处赌场,她很轻地冷笑了一声,驱车离开。 圆月下坠。 男人走出赌场,骂骂咧咧地啐了一口。 “这么点钱,塞牙缝都不够。” 他走进路边小店买了包烟,边抽边往家中走去。 幢幢矮楼清晰可见墙壁裂缝。 仿佛风雨一刮,就会轰然倒塌。 一脚踢开堆在楼道前的垃圾,男人边骂边往楼上走。 走到家门口,刚准备摸出钥匙,却发现大门微敞。 “娘的鳖孙!老子家都敢偷!” 骂着将已经燃到烟头的烟往地上一扔,一脚踹开本就岌岌可危的房门。 屋内一片漆黑。 男人刚想摸黑抓小偷个现行,才往里走出两步,就看见一道身影立在客厅窗前。 不等他开口骂,窗前身影转过身。 盈盈月光笼罩在少年周身。 那张瑰丽的脸任谁看了都很难轻易忘却。 男人停在原地愣了两秒,随即吹了声口哨。 “哟,什么风把大少爷您吹我这来了。” 第54章 棋盘 喻和颂没有马上应声。 他背光站着,卢勇程无法将他神情看得太过清晰,于是转身,“啪”一下按亮狭窄屋子里的灯。 亮起的灯光并不多清晰。 屋顶老旧的电灯泡蒙着厚厚一层灰,灯泡那本就微弱的光源经过脏污的外壳削弱,只能勉强将不大的屋子照个大概。 卢勇程开了灯转回身看站在窗前的喻和颂,注意力却先被喻和颂脚边的皮箱吸引走。 他眼底划过一抹贪婪,随即装腔作势抬手摸仍能看出红肿的脸。 “哎呦啊,我这脸今天可是被大少爷你踩得不轻,你们别墅里那帮保安也是手上全没个轻重,弄得我现在浑身哪里都疼。” 话说完,他佯装痛苦地呻吟了几声,便看见喻和颂弯腰,拎起了脚边的皮箱。 卢勇程充满红血丝的一双眼睛瞬间亮起。 等喻和颂拎着皮箱朝他看去,他又迅速移开视线,一会捏捏肩,一会捏捏胳膊。 直到喻和颂走到他面前,将皮箱递给他。 他装模作样问。 “什么东西?” 少年将皮箱往前送了送,语气平和回答他:“打开看看。” 卢勇程也不装了,迫不及待接过皮箱打开。 看见满满一皮箱钱的瞬间,卢勇程狰狞的脸上瞬间露出笑来。 后知后觉发现喻和颂在看他,他又瞬间拿起乔来。 “这些钱作为医药费……” 刚想说勉勉强强,剩下的话被喻和颂出声打断。 “我很珍惜我的家庭。” 漂亮的少年目光澄澈,穿一身金贵的名牌,浑身散发着这个年纪独有的不谙世事。 “我母亲去世得早,家庭能和睦至今,多亏了影姨的帮助和付出。今天在家里的粗鲁行为,我向你道歉。” 卢勇程一脸错愕。 眼前少年此刻平易近人的模样与白天冰冷狠厉的模样找不出一丝相似之处。 他又听见喻和颂继续道。 “影姨平时需要为整个家操很多心,今天出此下策,也是希望能帮她减轻负担,我希望我的家庭始终和和美美。” 说着,喻和颂抬手点了点卢勇程捧在手里捧得爱不释手的皮箱。 “如果实在有困难,以后你可以找我。” 卢勇程消化了一会喻和颂的话,强压了压才压住几乎要溢出的笑,一脸善解人意道:“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孩子最渴望什么父爱啊母爱啊,理解,我都能理解。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这诚意嘛,给得也还算勉勉强强,我哪有不帮你的道理。” 喻和颂向卢勇程道过谢,给他留下联系方式,这才离开。 卢勇程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好教养的少年甚至贴心地帮他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他一张脸几乎要笑烂,埋头翻了翻皮箱里的钱。 “锦衣玉食的大少爷真是人傻钱多,人家拿你当狗耍,你拿人家当亲妈。” · 喻和颂走出卢勇程家房子,缓慢走在漆黑破旧的楼道里。 拐过拐角时,迎面遇上一个喝得烂醉的酒鬼。 酒鬼摇摇晃晃与喻和颂擦肩而过,已经走出了几步,又回头多看了喻和颂两眼。 喻和颂刚迈下一节楼梯,听见身后响起醉醺醺的声音。 “喂,小子,看着不像住这里的人啊,哪家有钱少爷来这玩,给点钱花花呗。” 喻和颂脚步不停,继续往楼下走。 没走出两步,便听见身后人追上来的声音。 他反应迅速侧身,避开身后人抓上来的手,转回身看向楼梯上摇摇晃晃的酒鬼。 盈白的月光映在少年脸上。 浅色的眸子在月光映照下,冰冷得毫无温度。 醉汉一愣,再次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一时半会儿竟忘了动作。 喻和颂收回视线,继续往楼下走去。 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楼道里,醉汉才回过神来,说不清缘由地打了个哆嗦,酒醒过来大半,骂骂咧咧往楼上走去。 绕出幢幢矮房,喻和颂走到停靠在黑漆漆路边的车旁,拉开后座车门上车。 林叔声音从前座传来。 “少爷,董事长让我送您去他那里。” 喻和颂仰靠到椅背上合上眼,应了一声。 车辆缓缓驶动,林叔声音又再次响起。 “需要向先生汇报吗?” 喻和颂应。 “不用,等他问你。” 林叔应了声好,不再多言,打开正在播放舒缓音乐的广播电台,安静开车。 第66章 车开到郊区半山,停在偌大的宅院门口。 已经有人等在门边。 见喻和颂下车,领着喻和颂往宅院内走去。 喻和颂一路跟着引领人进到主楼,上到三楼喻广寿的私人书房。 他进屋时,屋内点着昏黄的灯。 老人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毯子,手里捏着枚白色的棋子,正坐在书房窗边的棋盘前。 看见喻和颂,老人脸上露出点笑容,朝喻和颂招了招手。 “小颂,来陪爷爷下棋。” 喻和颂走进屋带上门,走到喻广寿对面坐下。 老人挥了挥手,示意他先下。 喻和颂也没有客气,拿过一枚黑色棋子,在棋盘上落下。 书房陷入漫长的寂静。 很长一段时间,只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响动。 直到黑色棋子将白色棋子完完全全包围,老人含着点笑又难掩感慨的声音响起。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兵行险招。” 喻和颂冲对面老人笑。 “能赢就行。” 喻广寿一时间没再开口,静静注视着对面少年。 良久,他才收走已成败局的棋盘,开口:“今晚睡在这里吧,已经让人给你收拾好房间了。” 喻和颂应好起身,走到老人身旁。 “我先推您去睡觉。” 推着喻广寿坐上电梯,将老人送进房间,扶上床。 离开时,喻和颂开口。 “下次下棋,该轮到您先落子了。” 老人笑着点了点头,朝喻和颂摆摆手,叮嘱。 “明天早点起。” 喻和颂应好,帮老人关好灯带上门,才离开。 · 喻柯云一大早被敲门声吵醒。 他还以为是睡迟了,一看时间,发现才早上五点。 以为是卢善影来敲的门,喻柯云一脸不耐地掀开被子下床,拉开门刚想开口,先一步听见喻麒明威严声音。 “你哥人呢?” 喻柯云一愣,反应慢半拍地收起脸上的不耐,往对面看了一眼。 发现喻和颂房间门敞着。 他有些懵地反问。 “哥不在家吗?” 喻麒明面上浮现不耐。 “他要是在家,我还需要来问你?” 喻柯云握在门把手上的手微微收紧,才开口应:“我也不知道哥去哪了,我昨晚回来的时候他就不在。” 喻麒明视线落在喻柯云身上片刻,转身冷漠道:“抓紧洗漱,早上要去本家。” 天刚蒙蒙亮,已经陆续有车开上半山。 一辆辆轿车上走下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最近老爷子到底怎么回事?隔三差五就要把我们喊来一趟。” “八成又是和喻和颂有关的事情,听说他回来了,一回来就出现在股东大会上,给了大舅舅一家一个狠狠的下马威。” 议论声放小。 “你们不觉得喻和颂有点命大过头了吗?我发现他这人玄乎得很,要是最后真给他上位成功扳倒了大舅舅一家,我们前段时间那么欺负喻柯云,他能给我们好下场?” “你是太高看喻和颂,还是太小看大舅舅一家,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踩到大舅舅一家头上?” “真不好说,要不我们以后见了他还是多套套关系。” “你要套你套去,他一看就跟我们不是一类人,常规那些拍须溜马的招数对他绝对没用。” 一行人进了院落,往主楼方向走去。 在管家的带领下进到餐厅,看到餐桌上摆着精美的早餐,众人积压了一早上的怨气才稍微散了点。 各自落座。 等喻麒明一家走进餐厅时,餐厅寂静一瞬。 发现进屋的仅有一家三口,喻和颂不在其中,压低的议论声又缓缓响起。 餐桌前逐渐坐满,唯独主位空缺。 七点半整,电梯门打开的声音在一楼响起。 听见轮椅声靠近,餐桌上人的视线齐刷刷朝餐厅入口方向头去。 等看清推轮椅的人的瞬间,餐桌上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五彩纷呈。 喻广寿被推到主位上,开口唤管家。 “拿张椅子到我边上来。” 这话落地的瞬间,餐桌上众人的脸色一时间更加多彩。 管家拿来椅子,喻广寿唤喻和颂在他身侧坐下。 众人的猜测成真,一时间多道视线来回在喻麒明与喻麒天之间逡巡。 喻麒天一如既往的儒雅模样。 相比喻麒天,喻麒明才是反常。 以往这种时候,他面上多少会浮现得意,今天却罕见的面容严肃,视线多次往主座方向落。 所有人就坐后,喻广寿开门见山。 “今天叫大家来,两件事。” “第一件,虽然小颂现在已经平安归来,但他被绑架遇险是已经发生的事实,山脚下二十四小时有人把守,监控却显示绑架车辆在看守人员眼皮子底下将车开上山。” 坐在主位最近座位的喻麒天切牛排的动作微顿, 转瞬即逝,几不可察。 “绑匪已经招供图财,你们自己站出来,看在小颂没有出任何事的份上,这件事可以算家事了。” 餐桌上一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也再没有人敢去动面前的碗筷刀叉。 漫长的寂静过后,喻广寿的声音再次响起。 “如果没有人就这件事站出来,那么我继续说第二件事,作为补偿,小颂将直接跳过初考核阶段,即刻上任市场部副总一职。” 寂静的餐桌前一瞬间轰然炸开。 数道视线齐刷刷落向喻麒天一家。 即使是嫌少有表情变化的喻麒天,此刻也瞬间难看了脸色,更不要说尚且还稚嫩的喻阳城。 他们一家里唯独喻洋鸣,一脸无所谓该吃吃该喝喝。 终于,喻麒天出声。 “爸,这个决定是不是有些草率了?职位不与工作能力挂钩,人人都谈补偿,公司会变成什么样子?” 喻广寿年迈的声音缓缓。 “那你说说,谁有这个能力?” 不等喻麒天回答,他毫不留情点出。 “连项目收尾工作都做不好的你儿子喻阳城?” 餐桌上再次哗然。 喻阳城握着叉子的手瞬间收紧,叉子边缘逐渐陷入皮肉。 喻麒天脸色已经完全难看,再开口回应喻广寿时,语气里带上几分咄咄逼人。 “经理级别及以上岗位任职需要通过公司三分之二以上股东投票,并非您一个人能决定。” 喻广寿依旧缓慢着语调,视线却与喻麒天直直相撞。 “把我的意思传达下去,你也正好自己见见,你的儿子和小颂,到底谁更有本事。” 而后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他摆了摆手。 “吃好了就都散了吧,小颂留下来陪我散散心,其他人全都各回各家。” 根本没吃几口的众人这时候也没人再吃得下。 在喻麒天铁青的面色下,一道女声响起。 “爸,小颂还在上高中,又要抓学业又要抓公司事务,会不会不太合适?” 喻和颂看去,是他大姑。 喻广寿简洁明了应。 “以小颂目前的成绩和他取得的众多奖项,提前批录取已经是板上钉钉,从学业上分点心思给公司,不是什么大问题。” 随后不等任何人再说什么,他面露疲惫地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赶紧离开,他不想再多说什么。 谁也不敢再多说,陆陆续续起身离开。 喻麒明离开前,看了喻和颂几眼。 喻和颂没有分出一点视线给他,始终侧着脸,面上带点微笑地与喻广寿交谈。 等所有人离开,爷孙二人不急不缓地吃完早餐。 深秋的天已经有要过度入冬的趋势。 喻和颂拿了件厚外套给喻广寿披上,将喻广寿推出主楼,推着在偌大的院落里边晒太阳边闲逛。 老人难得放松地眯着眼睛,问喻和颂。 “要不要来爷爷这里住?” 喻和颂轻笑。 “上学太远了。” 短暂安静,老人像是想起什么,睁开眼望向远处湛蓝的天,缓缓开口。 “十年前车祸后,你昏迷大半年醒来,第一次被你爸带着来本家,我让你到爷爷身边来,你却只站在你爸身边,生分地喊我‘爷爷’。” 喻和颂脚步微顿。 两人停在深秋落了满地枫叶的树下,老人侧过脸看喻和颂。 “有个问题爷爷想问你很久,当年关于你母亲的死亡,你爸是怎么跟你说的?” 喻和颂握在轮椅把手上的手微微收紧,垂眸低声应。 “他说一辆货车撞向你们乘坐的轿车,司机为了保住你的性命,在关键时候调转车的方向,牺牲了我的母亲。” 所以争取权利,成了喻和颂七岁起的使命。 第67章 十年前的车祸,没有监控,车上黑匣子被撞毁,司机和喻和颂母亲当场死亡。 剩下的两名幸存者,喻和颂完全丧失了车祸时记忆,喻广寿对车祸一事又闭口不谈,外界关于车祸当时的猜想与还原多到数不胜数。 多到数不胜数的猜想与还原于看客而言,不过是无聊时无关紧要的闲谈,但于有心想要利用之人而言,却是再合适不过的遮掩。 因为真假难辨,所以假也能是真,真也可以是假。 喻广寿静静注视喻和颂良久。 刚要开口,一道声音响起。 “老爷,您今天吹风的时间有些太久了。” 喻广寿看了一眼匆匆赶来的管家,抬了抬手,对喻和颂说。 “回吧。” 喻和颂将喻广寿推回到主楼。 老人拍拍他手。 “回去吧,想爷爷了,可以随时来找爷爷。” 喻和颂笑着应好,但没有马上离开。 等喻广寿的家庭医生来,看着喻广寿服下药后,才离开。 老人坐在二楼休息室,透过玻璃窗,看少年身影逐渐远去。 等少年身影在视野里完全消失,他开口对身后管家道。 “让人去查十四年前小颂妈妈生二胎时,医院所有的病案记录和相关陪产人员。” 管家闻言,低声提醒喻广寿。 “老爷,您十年前已经派人查过,当年的调查记录都还完好保存。” 喻广寿视线落在窗外,一字一顿。 “再查一次,十年前查过的所有相关人员,一个不落全部都要找到,带到我面前,这一次我要亲自问。” 第55章 小狗 隔周周一,喻和颂开始恢复正常上学生活。 周一一大早,他到教室时,罕见的窦英祺和苗景同两人已经早早坐在教室。 进教室的瞬间,教室里零星的人陆续看向他,随即面露惊喜蜂拥而上。 窦英祺和苗景同冲在最前面,两人围到喻和颂跟前,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几个来回,确认喻和颂跟失踪前毫无变化,甚至似乎气色还比失踪前好了些,他们才松下一口气来。 喻和颂简单应过班级同学的关心,跟窦英祺和苗景同两人回到座位。 一坐下,窦英祺便将自己的手机往前递给喻和颂,小声开口。 “程序初版已经出来了,月底能达到上线状态,你用用看?” 喻和颂应了声好,接过窦英祺递来的手机,拿过耳机带上。 他刷了几分钟测试过视频软件的流畅度后,又将所有能点的功能全部点了一遍。 一五年的手机性能与十年后完全没有可比性,此刻呈现在喻和颂面前的这款视频软件却已经能窥见多年后人人都用的雏形。 喻和颂拔下耳机,将手机递回给窦英祺,毫不吝啬夸奖道。 “做得很棒。” 窦英祺和苗景同瞬间面露喜色。 窦英祺当即问。 “那怎么说?我们什么时候上线软件?” 喻和颂应:“在保证软件使用性的情况下,尽快上线,上线后我们要在最短时间内开启一轮融资。” 窦英祺不解问。 “为什么要融资?你钱不够了?不够我手头上还有,够顶一阵子。” 苗景同也快速道。 “如果缺钱的话,我手头上也有一些钱,应该够暂时顶顶,实在不够的话,我还可以跟我爸妈要,他们不会多问我原因的。” 窦英祺在一旁满脸羡慕。 “你这才是亲爹妈,不像我爸,把我屁股抽烂了都不一定能给我钱,不过管我哥要的话,他应该能施舍我一点。” 眼见着两人已经开始问对方都还有多少钱,打算一起拿出来凑凑,喻和颂及时开口道:“不缺钱,融资是因为公司早期不可以在我们名下。” 在两人疑惑的目光注视中,喻和颂低声解释。 “我需要当有人去扒这家公司时,扒不出任何与我们有关的信息,你们只需要继续走流程,资方我会安排。” 教室里人陆续变多,窦英祺和苗景同闻言也不再多问。 反正喻和颂办事,没有需要他们去操心的地方。 早上接连两节文化课,结束课间操后是一节体育课。 课间操铃声响起时,教室里人陆续起身往外走。 窦英祺问。 “今天体育课要不要打篮球?太久没打了,我现在感觉我一身本领无处释放,刚好体育课在课间操后,我们出完操直接拿上运动服去篮球场,怎么样?” “可以啊。” 苗景同推推眼镜,伸了个懒腰:“正好我也很久没运动了。” 两人达成一致,齐刷刷看向喻和颂。 喻和颂没意见,点了点头。 窦英祺当即高兴道。 “我想想我们今天体育课是跟哪个班一起上来着?三班的打球不错,千万别是七班,那个班一帮打黑球的孙子,五班技术一般,但只是打短场也还行。” 他一通分析,忽然听见苗景同幽幽道:“今天和我们一起上体育课的……好像是十班。” 话音刚落,走到中央楼梯的众人恰好与楼上走下来的十班众人撞了个满面。 江季烔走在十班众人中间。 走到喻和颂他们所在楼层时,脚步微顿。 他一顿,他身后一帮人瞬间也跟着停了脚步。 十班一帮人一停,一班众人瞬间响起警铃。 苗景同在喻和颂身侧小声道。 “江季烔干嘛?他在看我们这边吗?难道终于要撕破和平的表象了?” 窦英祺忽然道。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虽然江季烔姓江,但我一直觉得这小子人还行,没想到我们小颂失踪这段时间,他一天天满面春风,好像有什么天大的好事砸在他头上,患难见真情说得真没错,这小子不厚道。” 喻和颂闻言,眉梢轻挑。 “是吗?他整天顶着一张没表情的脸,怎么看出来的?” 窦英祺摸着下巴一脸高深道。 “你不懂,走路带风是一种感觉,很明显你消失的那段时间,他的情绪比平时高涨,一开始传你回来的消息,他又变回了以前那副死样。” 苗景同颇为难得地点头赞同了窦英祺的观点。 “不只是我俩这么觉得,本来颂哥你和江季烔就是学校里大家的重点关注对象,你失踪了,大家肯定多多少少都会多关注江季烔一点。不瞒你说颂哥,你失踪的那个星期,学校里不少人都在讨论,是不是江家搞的鬼,因为江季烔看起来真的心情很好。” 喻和颂视线落到对面听说过去一周都看起来心情很好的人身上,在半空中与江季烔直直撞上目光。 两人的视线在喧闹的人群中短暂相交,喻和颂微微弯了弯眼睛,率先收回,迈开腿往楼下走去。 每拐过一个拐角,他视线不经意往上扫,都能恰好扫到江季烔走在他斜上方的位置。 视线只要稍稍往上一带,就能与安静走在人群后方的黑发少年正正对上。 周一的课间操总是要比其他时候漫长。 升完旗,又要进行优秀代表演讲,演讲完又跟着校领导讲话。 等结束,离下一节课上课只剩下十五分钟。 窦英祺匆匆忙忙摇了人。 一行人拿了运动服到体育馆的更衣室换上,等换好衣服走出到篮球场,发现篮球场上已经有人。 还是熟得不行的十班那帮人。 课间操楼梯上没来得及升起的火药味,在此刻骤然炸开。 云晋高中并不是没有室外篮球场,但天气已经入冬,接连好几天最低温都步入了十度以下。 在室外打球脱了外套热身难受,穿着外套打球更难受,因此两个班的人各自占据了篮球场一方,谁也没有要退一步去室外篮球场的意思。 剑拔弩张间,窦英祺干脆开口。 “比比?” 对面当即有人出声。 “来啊!比就比!” 篮球场上的气氛瞬间变得火热。 两个班的人原本都是打算自己班与自己班的人打对阵,因此此刻篮球场上乌压压站了二十多个人。 确定下来要打比赛,两个班的人各自往后退去,聚成一圈。 窦英祺挑选了五个人留下,剩下5人做后备,随即火速开始分工。 “还是和以前一样,我中锋,喻和颂和苗景同前锋,你俩后卫,我们没跟十班打过,可以先打两圈摸摸看对方的路子,然后再做策略……” 他们这边沟通完,对面十班也恰好沟通结束。 两个班的人各自望向对面,窦英祺喊了句:“谁来开球?” 江季烔从对面走出。 这一会功夫,篮球场的观众席上已经坐了不少人,还不断有人在陆陆续续往篮球场内进。 一见江季烔往篮球场中央走,场内瞬间一片哗然。 第68章 一班众人一下子被挑起了斗志,簇拥着喻和颂道。 “颂哥!你上!” “让对面见识见识咱颂哥能文能武的实力!” 喻和颂也不是没开过球,他轻笑一声答应,往场地中央走去。 窦英祺拉了个观众席上别班的人来发球。 隔着中间线,喻和颂与对面江季烔平静对望。 篮球抛起的瞬间,两人同时跃起。 两人几乎是同时拍向篮球,但就在即将触碰到篮球的瞬间,喻和颂明显看到江季烔顿了动作。 被高高抛起在空中的篮球毫无悬念被喻和颂扣下,场上一班所有人瞬间站起欢呼。 首发的优势很明显。 喻和颂运球轻松越人,拿下全场第一个两分。 在篮球场热烈的欢呼声中,喻和颂跑过江季烔身旁,轻声开口。 “别放水。” 江季烔骤然抬眸,看向从他身侧跑过,洋溢着笑脸与队友击掌的喻和颂。 视线停留了一会,才收回,继续接下来的比赛。 一节课只有四十五分钟,打得再快也只够打半场。 何况两个班队伍实力势均力敌。 临下课预备铃响时,一班以一分的优势堪堪获胜。 一场球赛打得酣畅淋漓,两个班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稍微淡了些。 往更衣室走去的路上,虽说依旧各自走各自的,班与班之间的楚河汉界却不如以往分明。 窦英祺一路上忍不住感慨。 “十班这打球实力可以啊,比三班强多了,江季烔的三分投真有点东西,但扣篮没我们小颂厉害,以后要是有机会还想再跟他们来两局。” 苗景同表示赞同。 “而且他们比赛打得很干净,不像七班,每次跟他们打完身上总要青一块紫一块,也就颂哥在的时候他们不敢造次,能跟他们随便打打,颂哥不在他们打起球来简直就像地痞流氓。” “别说七班了,七班已经被我彻底拉黑了。” 一行人边聊边进更衣室拿衣服,而后往淋浴间走去。 云晋高中的体育馆修得很大,所有设施都是以最高标准建造。 两个班的人默契地各自走进左右两边不同区域的淋浴间。 淋浴间里全部是单独隔间,所有隔间互不相通,但说话能听见。 喻和颂简单洗了个头,冲了个澡,全程安安静静听班级里人回味刚才酣畅淋漓的球赛。 等声音稍微有些少了,他才关了水,擦干净头发与身体,换上校服往外走去。 回到更衣室时,更衣室已经不剩下多少人。 窦英祺和苗景同都已经收拾好,正坐在更衣室中间的长椅上等他。 喻和颂视线扫过一圈,更衣室里已经不剩十班的人,只有最角落的储物柜柜门敞着,有个人站在储物柜柜门后,远远的只能看见半截腿。 他收回视线,对窦英祺和苗景同道。 “我还要吹个头发,你们出去等我吧,里面闷。” 更衣室与淋浴间是连通的。 一群人刚在淋浴间里洗过澡,此刻的更衣室里雾气缭绕,闷是事实。 窦英祺和苗景同应好,对喻和颂说在出口处等他。 喻和颂点点头,走到自己的储物柜前,收拾换下的运动服和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 陆陆续续有人跟喻和颂打过招呼后离开,喻和颂挨个应过,直到更衣室彻底变得安静。 他将储物柜里的包收好,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走得不快,逐渐靠近后在喻和颂身后停下。 喻和颂将储物柜里的包拿出,关上柜门转身,和站在他身后的江季烔对上视线。 罕见的,江季烔在洗完头后没有马上将头发吹干。 少年湿着一头黑发,漆黑的眸子专注望着喻和颂。 喻和颂弯了弯眼睛,靠上身后储物柜,故意开口问。 “有什么事吗江同学?” 江季烔与他短暂对视,开口。 “我帮你吹头发。” 喻和颂愣了两秒,没忍住笑出了声。 江季烔真是经常会说一些他根本猜不到的话。 喻和颂连夜里洗完澡都没有吹头发的习惯,更别提大白天。 只是个支窦英祺和苗景同出去的幌子,但看着眼前少年认真专注的黑眸,他最终点头笑道:“谢谢啊。” 吹风机在更衣室最深处一处单独隔出的小空间里。 小空间没有门,但需要拐个弯才能看清内部。 这个年纪的男生头发长不了多长,自然也没有几个有洗完头后吹头发的习惯。 更别提像江季烔似的,不仅洗完头后一定要吹头发,甚至还会将每一根发丝都不遗漏地吹干。 如喻和颂所料,摆放吹风机的区域里空无一人。 见江季烔拿过台面上的吹风机插上电,喻和颂赶在他打开吹风机前开口。 “不用把我的头发吹到全干。” 眼前黑发少年动作微顿,注视着他表情认真开口。 “天气冷,会感冒。” 喻和颂听着这完全是他外公外婆会说出来的话,没忍住又笑了一声。 最终在眼前人认真的目光注视下,他在台前坐下听天由命道:“算了,你看着来吧。” 江季烔没有马上动作,看着像在思考。 短暂安静后,他才打开吹风机,温热的指腹轻轻拨动喻和颂柔软的湿发。 台前有一整面嵌在墙里的镜子。 喻和颂坐在镜子前,只能看见江季烔骨节分明的手不时拨动他的头发和少年人小半张脸。 他头发有点自然卷,从小到大还从没有一次像江季烔那样,将头发完完整整吹干。 喻和颂看着身后人动作,忍不住跑偏思绪想,真任由江季烔把他头发完全吹干,头发可能会炸。 念头升起的瞬间,脑海中忽然间浮现片段的画面。 画面有些模糊,却格外真实。 他看见一颗小小的脑袋顶着蓬蓬一圈炸开的头发,听见一道笑得开怀的女声。 “我们颂崽是小狮子。” 太久没有听过姜婉庭的声音,以至于喻和颂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这声音是姜婉庭的。 他有些愣神。 直到耳旁吹风机声音停下,感觉肩膀被轻轻拍了拍。 喻和颂失神仰头看身后人,看见江季烔抬手指了指入口方向。 喻和颂回过来点神,听见外头由远及近的声音。 “颂哥,你快好了没?上课预备铃响了。” 喻和颂视线落回到江季烔身上,开口应:“马上。” 听见外面靠近的脚步声并没有停下,他又再次开口道:“景同,你帮我看看我装衣服的包在不在外面椅子上,我忘记有没有从储物柜里拿出来了。” 话音落下,外面靠近的脚步声瞬间停住。 苗景同应了声好,随后脚步声远去。 喻和颂见状,起身对江季烔小声道。 “我走了。” 江季烔轻点头,却一时半会没有动作,只是垂眸注视着喻和颂。 喻和颂与他短暂对视,轻轻牵起唇角,凑近在江季烔唇上碰了碰。 看着眼前少年漆黑浓密的睫毛上下扇了扇,他眼底浮上笑意,转身离开。 然而还没来得及走出一步,突然被身后人拉回。 后背撞入身后少年滚烫怀抱。 喻和颂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身后人翻了个身,而后脖颈被滚烫掌心圈住,唇上压下温热触感。 喻和颂有些意外,但并不反感江季烔偶然间流露出的一点强势。 他轻抬下巴,主动回应起江季烔滚烫的吻。 直到外头苗景同的声音再次响起。 “颂哥,找到了,在椅子上。” 喻和颂推了推江季烔想回应,发现竟推不开。 外面的苗景同没有得到回应,靠近的脚步声又再次响起。 “颂哥?” 喻和颂微眯起眼睛,看眼前亲人亲得蛮横的少年。 他没有再次去推,就这么停下动作,安静注视着江季烔。 在靠近的脚步声中,江季烔主动停下了动作,将喻和颂放开。 喻和颂看了他两眼,对外面道。 “我好了,不用过来了,走吧。” 外面靠近的脚步声停下。 苗景同应了声好,而后脚步声没再响起,俨然是停在原地等喻和颂。 喻和颂跟江季烔摆了摆手,转身往外走。 走出几步,透过镜子,看到身后黑发少年站在原地,安安静静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 分明也没有什么表情,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却像一只被主人丢弃的小狗。 喻和颂脚步微顿。 他停在原地停了会,转回身重新走到江季烔面前。 在少年逐渐亮起的黑眸中,他贴到江季烔耳边轻声开口。 “中午去宿舍楼。” 第69章 随后才又一次转身离开。 离开时扫了眼镜子,镜子里的少年呆呆站在原地,像一只在风中凌乱的小狗。 第56章 对调 “上周学校食堂出了两道新菜,一道西瓜皮炒肉,一道苦瓜炒甜菜。” 去食堂的路上,窦英祺兴致勃勃向喻和颂推荐。 “你别听这两道菜的名字很死亡,其实吃起来非常是那么回事。” 苗景同在一旁幽幽。 “你别听这两道菜的名字很死亡,其实吃起来更死亡。” 窦英祺对苗景同的没品位表示不满,两人你来我往地掐起架来。 喻和颂前世吃过食堂这两道菜,他站苗景同一方,因此打菜时,不论窦英祺在一旁如何极力推荐,他都视若无睹,坚定地打了几道平时常吃的菜色。 因为没能安利成功,窦英祺端着餐盘长吁短叹了一路。 坐下开吃后,食物才终于塞住了他的嘴巴。 快吃完时,喻和颂对两人道。 “我中午去宿舍楼睡。” 窦英祺和苗景同都是一愣。 苗景同率先反应过来,小声开口。 “颂哥,不会是溺水给你身体留下了什么后遗症吧?” 喻和颂应了声“没有”,又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理由,于是就势往下说。 “但的确需要好好休息,在教室午睡不安生。” 苗景同表示赞同。 中午回教室的没几个是要在教室午睡的,毕竟宿舍楼虽然离教学楼不算多近,但走过去即使只是在床上躺上半个小时,都比在教室趴着舒服。 也就只有窦英祺这种因为喻和颂和苗景同都不回宿舍睡,一个人也懒得回去睡的,中午才会趴在教室里呼呼大睡。 因此一听见喻和颂中午要去宿舍楼睡,窦英祺当即开口。 “那我中午也去宿舍楼睡,早受不了教室那硬桌板了。” 苗景同精准吐槽。 “谁逼你在教室睡了。” 随后又对喻和颂道:“那我中午也回宿舍。” 窦英祺不放过这个吐槽回去的机会。 “你中午不是从来不睡觉?你回去做什么?跟屁虫。” 苗景同不客气回怼。 “睡不舒服还硬要睡硬桌板的人没资格说我。” 喻和颂听着两人小学生似的对骂,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云晋高中的宿舍楼并非常规宿舍楼。 云晋高中没有住宿生,宿舍楼的唯一用途就是供给学生午睡。 和校医室一样,宿舍楼也是分楼层刷学生卡进入。 顶楼全部是配套齐全的单人间,每间房都有特定的人员分配,即使被分配人从不使用,其他人也无权进入。 三人到宿舍楼,刷卡进到顶层后,各自回到各自的房间。 喻和颂前世一次也没有来过云晋高中给他分配的宿舍房间。 他进屋后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房间不算很大,但一应俱全,衣柜里甚至还有几套崭新的睡衣。 他从满水的饮水机里接了杯水,不紧不慢在沙发上坐下。 杯中水喝下大半,敲门声响起。 喻和颂放下水杯起身,走到门边拉开门。 看清门外站着的黑发少年,他微侧身,让门外人进屋。 关上门的瞬间,他开口问。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间房?” 每个人的房间分配信息只能通过刷学生卡获取,学校在每个学期开学前也会单独给家长发送房间分配信息。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其他渠道获取相关信息。 喻和颂慢悠悠转身,靠在门上看向江季烔。 短暂对视,他听见黑发少年回答。 “顶楼的a房只有五间,学校里就读的喻江两家人只有四个,我见过你们家的另一个人回宿舍楼睡觉,我和我堂弟的房间是已知的,我在剩下两间里选了一间敲门。” 喻和颂并不意外。 他早上跟江季烔说完中午去宿舍楼后,江季烔并没有问他住哪间房,说明江季烔知道。 但以江季烔的性格,不可能通过非法途径去获取信息。 喻和颂注视着江季烔,又问他。 “你经常回宿舍楼睡觉?” 江季烔应:“回过几次。” 喻和颂短暂安静。 有些问题已经不用再问,但他注视着眼前的黑发少年,还是又开口。 “为什么回过几次后又不回了?”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才响起江季烔回答的声音。 “你不回。” 明明是意料中的回答,真的听见江季烔应时,喻和颂心情又变得古怪。 他无端又想起今天早上从更衣室离开时,镜子里倒映出的少年孤零零的背影。 虽然只见过这么一次,可能脑海中却能浮现许许多多不同场景相同的情形。 喻和颂盯着江季烔看了会,走上前,将脸埋进江季烔怀中。 熟悉的温暖香气瞬间充盈鼻腔。 家里那件沾染着江季烔身上味道的外套早已经没有了属于江季烔的气息。 喻和颂回家后的一周里睡得并不算好,此刻嗅着熟悉的温暖香气,困意排山倒海般涌上。 他缓缓开口,声音懒洋洋的。 “江季烔。” 江季烔应了一声,喻和颂才轻飘飘再次开口:“你午睡吗?” 喻和颂没有马上得到回应。 房间里安静了会后,喻和颂感觉被抱住。 先是很轻的,一双手虚虚地圈在他身后。 大概是见喻和颂并不反感,那双手才缓缓收紧,将喻和颂结结实实抱着。 江季烔声音响起,依旧没有回答喻和颂的问题,只是反问。 “你困了?” 喻和颂应:“嗯。” 在江季烔回应前,又慢条斯理说了句。 “想跟你一起午睡会。” 房间里骤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也不算太死,因为喻和颂听到了江季烔的心跳声。 逐渐加速,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喻和颂埋在江季烔怀里忍了会。 奈何江季烔的心跳声实在太响,又响又快,且半天没有要缓下的意思,他到底是忍不住,漏了声笑出来。 笑声响起的瞬间,耳畔的心跳声停跳一瞬,随即再次加速。 喻和颂怕再来一会眼前人心脏该出问题,他从江季烔怀中离开,到房间衣柜前,拿了两条睡裤出来。 递给江季烔一条,他站在床边脱下厚校服外套,挂到床边衣架上,而后兀自拿过睡裤换上。 还没到冬天最冷的时候,喻和颂的冬季校服裤里什么也没穿。 他换上睡裤后转身,就看见江季烔不知道什么时候背过了身去,手里还拎着那条他刚刚递过去的睡裤,跟铜兵铁匠似的在原地站得笔直。 喻和颂愣了两秒,视线落到江季烔发红的耳垂上,这才反应过来。 对于自己的性向,喻和颂其实从来没有过非常清晰的认知。 也许是先天对感情迟钝,也许是家庭因素造就,喻和颂前世从未有过心动的感觉,不论对男女。 这一世江季烔于他而言,是江季烔这个人本身完全大过于他对性向的选择。 甚至可以说,喻和颂与江季烔交往至今,一直没有清晰地划分过,他是在与同性.交往。 因为对江季烔完全信任,所以毫无顾忌地在江季烔面前换了裤子。 而江季烔对看见他换裤子的第一反应,却是回避。 喻和颂在此时此刻才意识到,同性之间的喜欢,也意味着,会对对方的身体感兴趣。 即使那副躯体与他自己的躯体而言并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 他又想起两人确认交往时,漫长的接吻中,江季烔身体产生的反应。 喻和颂在原地站了会,缓慢走上前,走到江季烔身侧,往前探了探脑袋。 看到江季烔脸比耳朵还红,他忍不住逗:“你回避什么?” 黑发少年反应慢了远不止半拍,才缓缓看向喻和颂。 看向喻和颂后也没能马上给出反应,呆呆地盯着喻和颂看了好一会,才找回声音:“你换裤子。” 喻和颂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继续逗:“我换裤子你回避什么?” 见江季烔轻抿薄唇,一时半会没能给出回答,喻和颂又乘胜追击。 “我们不是交往关系吗?” 看黑发少年整个人像宕了机,喻和颂再开口的声音里没忍住含了点笑。 “难道你换裤子我就不能看了?” 这个问题江季烔倒是会回答。 他老老实实地应喻和颂:“能看。” 喻和颂见状,往床上一坐,盯着江季烔:“换吧,换好了睡觉,时间不多了。” 站在床边的黑发少年垂眸看了他一眼。 对上喻和颂笑弯了的一双眼睛,江季烔应了声好,而后真这么站在原地不动,当着喻和颂的面换起了裤子。 第70章 话虽然是自己提的,但真看见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黑色内裤,喻和颂少有的大脑空白了半晌。 他思绪有些飘,想到前世做鬼时,没少意外看见江季烔的身体。 年近三十的男人宽肩窄腰,喻和颂回回见了,最多也只在心底感慨一句锻炼得真好。 眼前少年的身形与成年时期比尚还有些差距,但已经能窥见雏形。 一双腿修长笔直且有力,至于腿间……虽然不比成人时,但也已经不容小觑。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的几秒后,喻和颂宕机了。 他愣在原地,半天不见回神。 继前段时间不断做梦梦到和江季烔接吻后,这是第二次,他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他甚至不记得前世做鬼什么时候将注意力往江季烔那里放过,但事实是,他发现他此刻回想,能非常清晰地想起具体尺寸与形状。 喻和颂两眼一黑,往后瘫到了床上。 身体刚陷入柔软床铺,便感觉身侧床铺微微下陷,而后额头上贴上来温热触感。 他听见江季烔难掩担心问。 “哪里不舒服?” 好一会,喻和颂才睁开眼,幽幽看向江季烔,摇了摇头。 江季烔看起来并不相信,再次开口。 “你脸很红。” 喻和颂闻言,抬手摸了两把脸。 烫烫的,很安心。 他再次幽幽看向江季烔。 盯着江季烔看了会,干脆破罐子破摔:“你刚刚为什么脸红?” 江季烔一愣。 喻和颂这才缓缓抛出下一句。 “我就为什么脸红。” 床上一坐一躺两人仿佛凝滞住,一时间谁都没了动静。 好一会,看见江季烔又再次烧红脸的喻和颂才从自己可能是变态的循环中走出,很轻笑了声,往床侧滚出一圈。 “睡觉吧。” 江季烔反应慢半拍地应了声好,起身脱下外套,将外套和喻和颂的外套挂到一处,而后才走回到床边,将被子掀开一半。 让在床上翻滚的喻和颂翻滚到被子掀开的那一侧,江季烔才绕到另一侧,将被子铺好盖到喻和颂身上,而后自己在床的另一侧躺下。 学校的宿舍床大小和江季烔家中客卧的床大小相差不大,都是单人床。 江季烔躺下后,两人间和之前在江季烔家中客卧同睡时一样,分明地隔出了小半臂距离。 喻和颂躺了会,开口。 “江季烔。” 江季烔很快应。 “嗯。” 喻和颂凉凉道:“床中间有刺吗?” 房间安静了两秒,喻和颂感觉到身侧床铺下陷,随即胳膊碰到温热触感。 但也仅此而已。 喻和颂又躺了会,再次开口。 “江季烔。” 江季烔依旧应得很快。 “嗯。” 喻和颂再次凉凉道。 “我快掉下去了。” 江季烔这一回反应很快,迅速往床另一侧挪了挪。 两人间再次空出半臂距离。 喻和颂沉默,转过脸悠悠看向江季烔。 短暂对视,他看到黑发少年朝他挪了挪。 挪动一小段距离后,又停了动作。 两人的呼吸在拉近的距离中交织。 视线相交片刻后,喻和颂被拉入温暖怀抱。 熟悉的温暖香气顷刻在鼻尖充盈。 喻和颂终于满意,困意瞬间席卷。 几乎是他将脸埋到江季烔怀中的瞬间,意识便彻底沉了下去。 睡了安稳无梦的一觉。 不清楚过去多久,喻和颂感觉到脸颊有些发痒。 他迷迷蒙蒙地睁开眼,发现是江季烔在亲他。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也可能是拉上了窗帘。 视野一片昏暗,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江季烔乌黑专注的眸子。 吻落在脸颊,又缓慢落到喻和颂唇上。 覆下的唇滚烫,力道带着点不容抗拒的执拗。 喻和颂感觉到些许怪异,怪异中却又透露着别样的熟悉。 说不清,但能够清楚的是,正在亲他的人是江季烔。 这不会有错。 落在唇上的吻逐渐炽热。 变得成熟,凶狠地带着成年人之间的碰撞。 喻和颂感觉整个人烧得厉害。 他有些喘不过气,于是抬手,想要将眼前人稍微推开一些。 然而抵到对方肩头的举动却没有换来对方的让步,反而让压在唇上的吻变得更加炙热。 喻和颂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江季烔不会这样,江季烔只会在他感觉到缺氧时,率先停下,甚至不用他动手去推。 可忽然又一个声音告诉他,江季烔会这样。 他见过这样的江季烔。 生气的,凶狠的…… 在什么时候? 不等喻和颂想清,滚烫的大掌忽地覆上他腰际。 有点痒,喻和颂想要抬手将那只手拉开,垂落的手却反被那只手包住。 包住他的手很大,大到能将他的手完完全全包裹,而后拉拽到头顶,用另一只手钳制住。 于是喻和颂只能被迫扬起下巴,接受男人越发凶狠的吻。 他在逐渐失控的吻中感觉到了碰撞。 相互的,都产生了变化的碰撞。 落在唇上的吻骤然停下。 一片漆黑中,两人唇与唇摩挲着,呼吸吐入彼此唇间。 而后在无尽的静谧之中,覆在他腰际的手缓缓往下。 耳畔突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 铃声只响了两声,便停了下来。 但很快,耳边又重新响起声音。 属于少年的,很轻很温柔。 “快上课了。” 喻和颂迷迷蒙蒙睁开眼。 入眼一片亮光,他有些不适应地重新合上了眼睛。 几乎是下一秒,眼前亮光被遮挡住,喻和颂得以重新睁开眼,看清四周。 陌生的摆设,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床。 在完完全全陌生的环境中,只有眼前人是熟悉的。 江季烔。 喻和颂盯着江季烔看了半晌,才缓缓回过神来。 他和江季烔在学校宿舍楼午睡。 缓慢撑坐起,愣神的功夫,江季烔已经从衣架上拿下他的外套,帮他披上。 而后又拿来他的裤子,放到他手边。 喻和颂垂眸看着手边的裤子,记忆逐渐回笼。 属于现实的记忆和不属于现实的记忆一并回笼。 炽热滚烫的吻,紧贴的身体和即将进入未知领域的下一步。 喻和颂呆坐在床上,懵了。 直到听见江季烔问他。 “怎么了?” 喻和颂缓缓抬眸,眼神有些失焦地看向眼前人。 看到眼前人眼底浮起的担忧,他才重新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开口。 “我没事,就是……” 又做了点变态的梦。 在少年干净的目光注视中,喻和颂缓缓补充后话:“做了点乱七八糟的梦。” 话说完,他这一回老老实实拿过裤子,主动背过了身去换。 看着喻和颂的动作,江季烔却半天没了动作。 他寂静良久,直到看见喻和颂抬手准备脱裤子,才收回视线,自己也拿过了裤子换。 喻和颂站在床边换好校服裤,思绪却陷在梦境中良久无法回神。 随着梦境的逐渐清晰,梦境中的怪异感也一点点跟随浮现。 他陷入思绪中半天不见回神,直到感觉到身上披上外套。 是他刚才从床上起来时掉到床上的外套。 喻和颂转身,看向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侧帮他重新披上外套的少年。 盯着江季烔看了半晌,喻和颂开口。 “江季烔。” “嗯。” “你手给我。” 江季烔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喻和颂说的,抬起了手递到他面前。 喻和颂垂眸看了会伸到面前的手,而后缓缓抬起自己的手,盖到了江季烔掌心。 江季烔的手比他的手大了一圈,但并没有大到能将他的手完全包裹。 眼前的手是十分分明的少年人的手。 可梦境里的手,却并不像。 第57章 胜利 喻和颂垂眸看着交叠在一起的手,有些许失神。 忽地,屋内响起两声敲门声。 他下意识抬眸往门口方向看去,听见门外响起苗景同声音。 “颂哥,你醒了吗?” 喻和颂回过神来,收回视线看了眼站在他跟前的江季烔。 他没有马上收回搭在江季烔掌心上的手,率先开口应门外的苗景同:“醒了,马上出来。” 门外的苗景同应了声好,又说:“那我先去叫窦英祺,咱们一会电梯前碰。” 喻和颂答应了一声,听见门外响起远去的脚步声。 第71章 他这才收走搭在江季烔掌心上的手。 抽走手时,看到江季烔很轻地蜷了蜷掌心。 喻和颂眼底浮起点笑意,拿下披在身上的外套推给江季烔,在江季烔疑惑的目光中,他开口。 “我要你的。” 江季烔看着喻和颂,一时间没有反应。 大约有半分钟的空白,他像是才终于上上发条,机械地应了一声,而后又机械转身,绕到床边衣架前拿下自己的外套。 拿着外套走回到喻和颂跟前,他将喻和颂的外套挂在臂弯,帮喻和颂穿上他的外套。 喻和颂矮了江季烔大半个头,江季烔的外套比他自己的外套大了整整一圈。 喻和颂穿上低头看了一眼,有些顾虑地重新抬头看江季烔,开口:“你穿上我的试试,看看会不会小。” 江季烔照做,穿上喻和颂的冬季校服外套。 云晋高中的冬季校服外套本就做得宽大,即使小了一码,也没到不能穿的程度。 喻和颂正上上下下扫他的外套给江季烔穿会不会有些紧,倏地听见江季烔声音。 “正好。” 喻和颂动作一顿,抬眸看江季烔。 他眼底逐渐浮上笑意,不等开口说什么,听见外面响起午休结束的铃声。 想到窦英祺和苗景同还在等他,他没再多说,对江季烔道。 “我先出去。” 黑发少年注视着他点了点头。 喻和颂往外走出一步,又说不清缘由的忽然停住脚步。 他转回身,与站在他身后安静注视他离开的少年对上视线。 短暂对视,喻和颂走回到江季烔面前,轻抬下巴,在他唇上碰了一下。 而后在江季烔的愣神中,转身离开。 到电梯口时,窦英祺和苗景同已经等在电梯口。 窦英祺一脸的没睡够,站在电梯前狂打哈欠。 喻和颂走过去,刚好电梯门打开。 三个人走进电梯,窦英祺无聊地转了圈视线,转到一半,忽然在喻和颂身上停下。 他盯着喻和颂看了两眼,疑惑问:“小颂,你身上这外套是你的吗?怎么感觉比你平时穿的要大?是不是今天体育课在更衣室跟别人弄错外套了?” 苗景同闻言,也看向喻和颂。 大了整整一码还是挺明显的,苗景同赞同道:“颂哥,好像真的不是你的外套。” 喻和颂面不改色心不跳,回答两人:“是我的,没穿错。” 窦英祺还是深表怀疑。 “真的吗?我怎么记得你早上穿的外套没这么大?” 喻和颂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 “嗯,你记错了。” 窦英祺一脸的丈二摸不着头脑,看向苗景同。 两人从彼此脸上看出了同款的深深自我怀疑,最终对喻和颂的盲目信服打败了一切。 “那可能真是我记错了。” · 云晋高中每周一下午最后两节都是全校统一的自习课。 偶尔会开班会,部分时间会被任课老师占用,多数时候都是正常进行自习。 喻和颂请了两节自习课的假,走出学校时,车已经停好在学校门口等待。 他拉开后座车门上车,喻麒明坐在车后座的另一头。 听见他开门的响动,喻麒明侧过脸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很快收回了视线。 喻和颂也没说话。 他坐上车关好车门,仰靠在椅背上,等待车辆缓缓驶离。 车开到喻氏大厦,两人从地下室坐直达电梯上楼。 一路沉默到顶层会议室,站到会议室门口准备抬手敲门时,喻麒明才又看了喻和颂一眼,语气严肃开口。 “不要说不该说的。” 话说完,他收回视线,抬手敲了两下门,随后也不等会议室里人出声,径直推门而入。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会议室的瞬间,会使里陷入完全的安静,所有人的视线都跟随两人行动转移。 喻麒明在前排座位坐下,示意喻和颂往后坐。 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喻阳城身侧空座,喻和颂面不改色走过去,在喻阳城身侧坐下。 每感受到一道朝他投来的目光,他都毫不避讳看去,回以恰到好处的微笑。 会议室没安静太久,主座上喻麒天的声音很快重新响起。 他不受干扰地继续进行完原本的会议内容,一结束,坐在喻麒明对面大腹便便的男人便起身准备要走。 椅子拖动的声音刚响起,坐在喻麒明身侧的宋翔明缓缓开口。 “王总着急走什么?今天的会议内容还没结束吧。” 被叫住的王津兵脸色沉沉,刚要开口,宋翔明已经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嘴巴。 “董事长似乎有什么指示要传达吧?” 会议室内寂静一瞬,坐在主座的喻麒天抬手轻推眼镜,用着与刚才开会时没有任何变化的语调开口。 “的确有件事,小颂大家也见过了,前段时间小颂被绑架的事情,想必大家也有所耳闻。” 话说到这,喻麒天的语气变得严肃沉重了些。 “董事长的意思是,小颂在老宅被绑,老宅的安保不到位占主要原因,因此打算将市场部副总一职,作为补偿直接赠与小颂。” 喻麒天这话落下的瞬间,王津兵拍桌道:“胡闹!我看老喻也是一把年纪犯糊涂了,事关公司发展的事业能当儿戏!” 他刚吼完,宋翔明明摆着阴阳怪气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响起。 “喻总这年纪好像也有些上来了,连董事长的原话都传达不清楚了。” 他丝毫不去主位上喻麒天朝他投去的视线,继续往下说道。 “就算不论董事长原话是什么,小颂坐上市场部副经理的位置又怎么算儿戏,他虽然来公司学习的时间不长,但拿出的实绩大家有目共睹,喻氏最辉煌的几年全是董事长在操持,反倒是这几年董事长逐渐放权后,喻氏走起了下坡路,到底是谁的决断比较有问题,还真是不好说。” 王津兵一下子炸开。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现在是在点……” 没等他把话说完,喻麒天声音率先响起。 “王伯,您先坐。” 他依旧是那副完全不会动怒的儒雅模样,开口说的话也很是公道。 “不是什么大事,既然董事长那边已经有了主意,我们正常走流程,大家表个态,超过三分之二同意票,马上给小颂办上岗流程,要是没能过三分之二,我会回去和董事长好好说说。” 说完,便示意助理将意见表分发下去,让在场的每一个股东独自填写。 喻麒天给了十分钟时间,才让助理将意见表收回。 他亲自翻阅统计,翻到最后,脸色有一瞬难看。 但只是一瞬,快到叫人完全无法捕捉,便恢复一贯神态,开口:“在场股东三十九人,弃票两人,反对九人,赞同超三分二。” 他看向坐在尾座的喻和颂。 “恭喜。” 会议室寂静一瞬,随即响起“砰”一声椅子被推开的剧烈响动。 王津兵面色沉沉离开。 其余在场众人神色各异,却没有第二个跟随离开的。 直到喻麒天起身,简单说了两句,率先离开后,会议室里其他人才陆陆续续起身。 一个个起身的股东们都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率先走向喻和颂表达恭喜。 喻和颂逐一回应。 等其他所有人都离开,会议室里只剩下喻和颂、喻麒明和宋翔明三人,宋翔明才走向喻和颂。 他露出欣慰笑容,抬手拍了拍喻和颂肩膀:“伯伯一直很看好你,你果真没有叫伯伯失望。” 喻和颂微笑回以感谢话语,跟宋翔明和喻麒明两人一并往外走去。 窗外的天已经灰沉下来。 正好是晚饭时间,喻和颂主动开口:“宋伯伯今晚有空吗?听说城郊来了个很不错的大厨。” 宋翔明露出爽朗笑容。 “不耽误你学习,等周末,让你爸喊上你几个叔叔伯伯一起,到时候叔叔伯伯们给你传授些经验,你说好吧?” 喻和颂面露感激道谢。 恰好电梯到达地下车库,他主动将宋翔明坐上车,目送轿车离开。 等轿车完全消失在视野。 少年站在车库里,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他转回身,与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喻麒明撞上视线。 喻麒明猝然意味不明开口。 “你倒是世故圆滑得快。” 喻和颂脸上浮起点漫不经心的笑,直视喻麒明。 “这不是你一直想教会我的生存法则吗?” 两人沉默对视片刻,喻和颂率先收回视线,越过喻麒明,坐上司机已经提前打开好车门的轿车。 第58章 虚与 城郊有家私厨,占地面积不小。 私厨老板不是a市人,却在a市有些人脉。 第72章 他独立于喻江两家之间的纷争,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再加上经常会请些全国各地有名的大厨,a市不少生意场上的饭局,都喜欢定在那里。 喻和颂提前一周定好了包厢。 周六傍晚,中型包厢的圆桌前坐了七八人。 都是参加了周一会议的股东,宋翔明还是逐一帮喻和颂介绍。 喻和颂点了两瓶私厨特供的葡萄酒,跟着宋翔明逐一敬过。 在场的股东全都面露满意,坐得离喻麒明近的,甚至抬手拍了拍喻麒明肩膀,忍不住感慨。 “麒明啊,你这儿子,前途真是不容小觑!” 喻和颂敬完一圈酒回到座位,灯光下白皙的面庞已经染上些许颜色。 他刚落座,桌上忽地响起一道声音。 “小颂啊,有件事情叔叔很好奇,不知道能否向你讨教讨教?” 少年今天穿了身深色西装。 板正的西装款式与暗色调的西装颜色削弱了少年人独有的稚气,为那张瑰丽的脸添了几分沉稳。 他迎上发问人的目光,露出谦卑模样:“我哪里有能教叔叔您的地方,您不嫌弃我献拙就好。” 餐桌上响起几声笑。 发问的人注视着喻和颂。 “城南那项目,我见过一回那包工头一家人,可不是什么好啃的骨头,阳城花了几个月时间,赔偿金从二十万加到五十万都没让他们松口,听说你只向财务申请了二十万,并且截止目前为止拨款只拨出去五万,你是怎么只靠这么点钱让他们签下同意书的?” 少年坐在桌前。 听完问题,他唇角缓缓牵起,姿态懒散地往身后椅背上靠了靠,漫不经心开口。 “我跟他们另外签了一份分批次打款协议,总钱款是原本应该给到他们的钱款,他们要是不着急能按照协议慢慢领这笔钱,这笔钱自然给他们,但要是出现什么意外,他们着急需要提前取款,主动违背了协议,我们就不太好办了。” 少年漫不经心的话语落下,餐桌上几人互相交换了几道视线。 喻和颂搭在桌边的手轻轻点了点餐桌上黑着屏幕的手机,在不时投向他的目光注视中,缓缓开口。 “想到叔叔伯伯们应该会喜欢看,今天特地准备了一出好戏,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他话音刚落,包间里响起一道敲门声。 随即一名身着黑西装的保镖推门而入,快步走到宋翔明身侧,耳语了几句。 宋翔明面不改色听完,对保镖挥了挥手,而后端起手边酒杯,轻轻晃了晃。 其余几个股东的视线逐一落到他身上,又很快收回。 正这时,寂静的包厢里响起一道手机铃声。 喻和颂将手机往餐桌中央推了推,接通电话,打开免提。 下一秒,包厢里想起女人哽咽的哀求声。 “喻先生,原本下个月月初的打款,能不能……能不能提前打给我?” 喻和颂抬手轻托下巴,靠到餐桌前,开口的声音温柔又善解人意。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女人一瞬间绷不住情绪,边哭边道。 “最近……最近摆摊生意不太好,我换了个地方摆摊,今天忽然来了一帮人,说我没给保护费,他们一上来就砸了我的摊子,还……还打伤了我们家小诺……” 女人说到半途,泣不成声。 “现在……现在他们要我们马上把保护费交过去,不给他们不让我带小诺去医院,喻先生,求求您,能不能先提前支出一笔钱给我们?” 少年充满担忧的声音响起。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放到最大的手机声音里能听见一群人的辱骂声和小孩不成调的哭声。 少年短暂沉默,再响起的声音里带上为难。 “我能理解你们的困难,但是你也知道,我们做生意,即使再大的企业,多数钱都是被套在中间的,当初是你们自己同意签下分批次打款的协议,现在一下子要我提前给你们打钱,我也很为难啊。” 电话那头再次响起女人的哀求声。 喻和颂没再回应,端起酒杯缓慢品着杯中的葡萄酒。 女人的哀求生伴随着嘈杂的辱骂声持续了很久。 直到女童的哭喊声骤然变响,女人终于无法再继续坚持,溃不成军道:“喻先生,求求您,您说什么都行,说什么我都答应您……” 听着对面哀求了一阵,喻和颂才慢条斯理开口。 “如果你真的十分急需的话,我们可能需要重新签订一份协议,之前的协议因为你的违背会完全失效。” 女童的哭喊声还在继续,女人仓皇哀求道。 “你要说什么都行,求求您,您说什么我都答应您……” 喻和颂冲餐桌上众人露出一抹微笑,才不急不缓开口回应女人。 “给个地址,我现在派人过去。” 在电话那头女人连声的道谢中,喻和颂挂断了电话。 他收回手机,抬眸迎上众人望向他的目光。 餐桌上骤然响起一道缓慢的鼓掌声。 宋翔明赞赏的声音响起:“真是后生可畏啊,小颂年纪轻轻有这手段,叔叔伯伯们以后可都要仰仗你了。” 他这话一出口,餐桌上所有原本还只是普通客套的股东们瞬间都露出同样的欣赏笑容。 服务员开始上菜,餐桌上推杯换盏。 几杯酒下肚,说话也逐渐不再顾忌。 “小颂啊,今年年末城东的大项目,叔叔看你很合适参与,那些个钉子户,我都不想说,一群贪心的穷鬼。” “城东的项目油水可不少,从那些个乞丐头上一人压一点,能压出不少来,小颂你好好做,保准有更好的东西在后头等你。” 喻和颂一一笑应,端过酒杯不时敬酒。 少年浅色的眸中逐渐浮上雀跃的微醺,唯独酒杯扬起时,浓稠葡萄酒盖住那双桃花眼,倒映沉沉眸色。 · “老板,监视的人全撤了,我们还继续吗?” 一道高大身影躲在暗处,戴着鸭舌帽遮住大半张脸。 听见来人汇报,他压低声音开口:“走下一环节流程,把人带上车。” 汇报的人应了声“好嘞”,急匆匆往外跑去。 等他离开,高大身影走出暗处,上了一辆面包车的副驾驶。 不多时,一群人推搡着一对母女上了面包车。 车子开出去一段距离,坐在副驾驶的窦英祺才摘下帽子,面露紧张看向后座的母女二人。 “怎么样?没有受伤吧?小诺吓到没有?” 女人抹了把脸上还未完全干的眼泪,打手语问被她抱在怀里的小女孩。 见小女孩露出笑容,她才安心回应窦英祺:“没有,小诺说第一次演戏很开心,哥哥们没有弄疼她,还问她表现的怎么样?” 窦英祺瞬间大笑。 “刘姨,你快帮我跟她说她表现得超好。” 女人笑着跟女儿打了手语,随后重新看向窦英祺,面露担忧道。 “小窦,我们这样做真的能帮到小喻吗?他是不是因为帮助了我们遇到了什么困难,还有没有什么其他需要我去做的地方……” 听见女人越说越担心,窦英祺连忙道。 “刘姨,你放宽一百个心,喻和颂这小子聪明着呢,不用我们替他多担心,就是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就先不要出摊了,然后记得带着小诺跑几趟医院,拍点我之前教你的那种日常的视频发到我给你推的软件上就行。” 女人连忙点头,想到什么,又道。 “我家男人的账户上这个月收到五万块钱,这笔钱我们要给小喻打回去,该给我们的钱他都已经给我们了,我们不能再……” 窦英祺打断女人后话。 “收着吧,后面应该还能进账个小几十万,你们全收着,就当补给你们几个月的出摊钱,反正钱是喻家的不是我们小颂的,喻家不差那点钱。” 女人听见这话,实话实说。 “我们出摊几个月挣不到这么多钱。” 窦英祺笑了笑,从前座伸手,捏了捏趴在女人怀里小女孩的脸颊。 “那就当是哥哥们众筹给小诺做人工耳蜗的钱。” 不等女人再开口,他又继续道。 “而且小颂说以后可能还会有需要你们帮忙的地方,不要有负担。” 听见这话,女人才终于没再多说,点头应好。 · 饭局结束在夜里九点,喻和颂将一桌子股东挨个送上车。 目送一辆辆轿车远去,他站在餐厅门口,视线一扫而过不远处喻麒明已经坐好在里面等待的轿车,并没有要马上过去的意思。 今晚酒喝得有点多,葡萄酒后劲又足,喻和颂站在餐厅门边,仰头看没什么星星的漆黑夜空,懒洋洋的不想动作。 忽地,听见餐厅门口负责迎宾的工作人员问。 第73章 “先生,请问需要烟吗?” 喻和颂慢条斯理投过去视线。 扫过工作人员递上的崭新烟盒,他道了声谢,从其中拨出一根,拒绝了工作人员帮他点烟,从工作人员手中拿过打火机,自己点上。 少年熟练地吸烟过肺,缓慢吐出烟圈,视线落回到天边,思绪在酒精作用下逐渐放空。 忽然毫无征兆的,他想起江季烔。 想起前世第一次对江季烔这个人留下较深的印象,是在一场外省的新地段开发招标会上。 彼时他刚大学毕业没多久,在喻氏还没有站稳脚跟。 京市的招标项目吸引了各大省市众多大企业前来投标,喻家和江家都在其中。 喻和颂并没有刻意记,但即使现在回想,依然能清晰想起江季烔在那场招标会上的发言。 “疏港的开发我司建议以容城为中心,地铁线路的打通势必带动容城的发展,过去几十年容城的封闭造就了其缺乏年轻劳动力的恶化现状,以容城为中心扩展商圈,能够在成本最低化的同时,吸引一部分年轻劳动力回归,带动容城活性。容城这座城市具有极大的可开发性……” 几乎是江季烔结束竞标发言的瞬间,喻和颂便听见同行人吐槽。 “江家这小辈还是太年轻,分不清生意人和搞建设的区别,开发容城成本是低,但谁有那个时间去等一座破烂城市发挥效益,知道的以为他是来竞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搞慈善的。” 那场竞标最终的获胜方是喻和颂所代表的喻氏。 喻和颂以商人视角效益最大化的方案成功拿下竞标,江季烔落败的方案却没有就此夭折。 多年之后,江季烔在其他城市,以同样的理念,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喻和颂阴霾了一整个晚上的心情,伴随着记忆的涌现,得以稍稍平复。 他收回落在天边的视线,正准备掐灭烟离开,就见一辆车开到餐厅前停下。 喻和颂刚准备往旁边退去一步,看到轿车后座车门打开,车上下来一道熟悉身影。 猝不及防与江季烔对上视线,喻和颂有片刻愣怔。 不等他回神,就见轿车前座两侧车门也纷纷打开。 一对夫妻分别从驾驶座和副驾驶座走下。 夫妻二人朝餐厅方向走来,不可避免地注意到站在餐厅门边的喻和颂。 感受到夫妻二人视线的瞬间,喻和颂扫到指尖飘荡的烟雾。 他忽然感觉酒醒了大半。 见夫妻二人直直看向他,他薄唇轻抿,缓缓将夹着烟的手背到了身后。 第59章 割裂 喻和颂与江季烔父母的视线只短暂交汇一瞬,一道从远处投来的目光令他很快移开了视线。 他朝目光投来方向看去,看到停在不远处的轿车不清楚什么时候降下了后座车窗。 喻麒明坐在窗边,视线落在喻和颂所在方向。 喻和颂敛了眸色,掐灭手中几乎已经要燃尽的烟,迈开腿往轿车方向走去,目不斜视与江季烔擦肩而过。 轿车驶离的声音在空荡的餐厅前空地上响起。 江季烔站在原地,鼻前冷冽的空气中还未完全散去喻和颂刚才与他擦肩而过时带过的淡淡烟味,烟味中混杂的似有若无的葡萄酒香。 直到走在前面的江岩植和宋娅茜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答应了一声往前走去。 然而刚迈出一步,眼前的场景骤然分崩颠倒。 江季烔停下脚步,抬眸,在一片夜色中,望见一道站在路灯下西装革履的身影。 定制的西装将青年完美的身形勾勒到极致,即使是在夜幕下,笔直的长腿与劲瘦的窄腰依旧惹眼非常。 他手中夹着根烟,像在等车,目光无焦距地随意投落在空中,缭绕的烟雾模糊他的脸庞。 江季烔往前走出一步。 猝不及防的,与路灯下眸光散漫的人对上视线。 那颜色本就浅的眸在缭绕的烟雾下,冰冷得不见一丝温度。 江季烔注视着不远处熟悉又不完全熟悉的面庞,整个人忽然间仿佛被一分为二。 起先他尚且能分清眼前人并非他所熟悉的喻和颂,可望得越久,仿佛有另一个灵魂将他取代。 错乱的记忆在他脑海中闪烁,不断覆盖而上的陌生画面告诉他,这才是喻和颂。 冷漠的、不会为他多停留片刻视线的、永远不可能属于他的喻和颂。 纷乱的画面在脑海中互搏。 江季烔艰难地往前走出一步,却看见一辆轿车在喻和颂面前停下。 青年碾灭烟,缭绕的烟雾散去。 那张长开后漂亮得越发妖异的面孔在路灯下逐渐变得清晰。 后来的记忆战胜原有记忆。 眼前人没有为他多停留哪怕一秒,轻描淡写收回视线,拉开车门上了车。 轿车载离青年身影。 而后直至轿车完全消失在视野中,车窗都不曾降下。 这样的发展似乎完全在意料中,可心脏还是不可控地发闷。 江季烔浑身如灌了铅般站在原地。 不清楚过去多久,他感觉被人握着肩膀晃了晃,而后听见两道关心的声音。 “小烔?” “小烔你没事吧?” 江季烔拧眉眨了眨眼,眼前画面逐渐清晰。 没有路灯,只有灯火通明的餐厅入口。 不见冷漠的喻和颂,眼前只有满脸担忧注视着他的江岩植和宋娅茜。 在夫妻二人一声声的关心中,江季烔落回到实地,开口。 “我没事,进去吧。” 夫妻二人看着自家儿子难看的脸色,明显不太相信江季烔说的“没事”,但两人也没在门口多问,管门口的迎宾人员要了杯温水,盯着江季烔喝下后,才稍稍放下点心来,拉着人往餐厅里进。 江季烔跟着夫妻二人缓慢往餐厅里走,一路上拐过弯弯绕绕的内里,他始终垂着眸。 他在脑海中抓住片刻前眼前浮现的画面,画面逐渐与近期频繁的梦境内容串联。 如果说梦只是梦,那刚刚看见的又是什么? 今晚只是个家庭小聚餐。 进了包间,见其他人还没到,夫妻二人看一眼坐下后还在失神的自家儿子,默契地彼此交换眼神,随后由宋娅茜率先开口。 “刚刚门口碰见的,是喻家那孩子,喻和颂吧?” “喻和颂”三个字一出,少年一双黑眸瞬间有了焦距,抬眸看向说话的宋娅茜。 宋娅茜被他这反应逗笑,侧过脸看了江岩植一眼。 夫妻二人在彼此的瞳孔中看到了同款的无奈。 江岩植倒了杯水递给宋娅茜。 宋娅茜接过后,才重新看向江季烔。 看着自家明显情绪不太高的儿子,宋娅茜斟酌了一下话语,才继续开口。 “你是第一次见那孩子抽烟?” 江季烔照实点头。 宋娅茜见状,心下了然,她开解道。 “你们小孩子喜欢人,心里难免带些自我脑补的幻想,所以当发现对方与自己想象中有出入时,难免感到失望……” 江季烔听出了宋娅茜的误解,他言简意赅开口:“不是。” 宋娅茜话语一顿。 江季烔补充:“我没有因为他抽烟感到失望,也不会。” 这倒把宋娅茜弄迷糊了。 “那你在心情不好什么?因为那孩子见了你装不认识?” 这个问题问出来时宋娅茜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这种适合商业聚餐的场所,喻和颂年纪轻轻,不可能自己一个人来,他的家人一定在附近,而以喻江两家现在的关系,喻和颂表现出与江季烔熟识,才是真的会出事。 这个道理江季烔不可能不懂。 果不其然,问题刚抛出,江季烔便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可关于影响心情的原因,他却没有丝毫要往下说的意思。 夫妻二人了解自家儿子这张任谁来都撬不开的嘴巴。 江岩植给自己倒了杯水,干脆地结束话题,转而开口道。 “那孩子和我上一次见比,变化不小。” 话一出口,见对面少年迅速投来视线,他故作玄虚道。 “我上一次见那孩子……是在什么时候来着?” 这话说完停顿了多久,对面少年的视线就一瞬不瞬地停留在他身上多久。 最后是宋娅茜憋不住了,漏了声笑出来,感慨:“你们老江家真是出大情种,一听见跟心上人有关的事就两只耳朵竖得笔直。” 被点到的江季烔反应过来,看向宋娅茜。 他碰了碰唇,似乎开口想说些什么,但又不会说。 宋娅茜看着自家表情逐渐认真的儿子,见逗得差不多,才笑着主动接上后话。 “不过要不是大情种,当年你爸还真不一定能追到你妈,你妈我当年可是出了名的难追。” 第74章 等宋娅茜说完,江岩植这才继续刚才的话。 “也不是太久,大约今年年初的时候,在一场商业聚会上看见那孩子被他爸带着,年初的时候看着还……怎么说呢?” 江岩植斟酌半晌,才准确定义。 “还像个孩子,今晚看着,成熟了很多。” 话说完,他看了一眼对面陷入思索的江季烔,悠悠开口。 “喻家恐怕,要大变天咯。” · 今晚的小型家庭聚餐主要是为了给江季烔在国外留学多年归国的小姑接风洗尘。 人不多,只有几个关系比较好的。 不到十二点,便散了局。 返程的车开到一半,江季烔忽然开口。 “我想先去个地方。” 闻言,正在驾驶的江岩植看一眼后视镜,开口。 “去哪?爸妈送你过去。” 少年的声音在后座响起,一贯的不拐弯抹角。 “暂时不方便,前面路口把我放下就可以。” 正在副驾驶座上处理公务的宋娅茜停下敲键盘,也看向后视镜。 开到路口恰好红灯,轿车缓缓停下。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随后心照不宣的,等绿灯亮起后,江岩植将车开过马路,在临时停车点停下。 后座少年道了声谢,拉开车门下车。 关上门时,副驾驶座车窗缓缓降下。 女人从车里探出半个脑袋。 见状,江季烔走上前,等待宋娅茜开口。 虽然临近夜里十二点,但已经靠近中心地段,繁华的a市夜晚街道并不冷清。 灯火璀璨。 宋娅茜坐在车里仰着脑袋,看了会站在车旁的少年,她表情认真开口问。 “小烔,妈妈只问你一次,你真的认定那孩子了吗?” 江季烔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 在意料中,尽管清楚多说也不会改变江季烔决定,宋娅茜还是继续说出剩下的话。 “即使会让你的生活变得比原本辛苦,也不反悔?” 不时有行人走过。 在错落的脚步声中,宋娅茜听见江季烔认真的回答。 “如果我的生活因为靠近他而变得辛苦,说明我在分担他原本所承受的辛苦。” 广场的时钟敲响十二点。 宋娅茜失笑:“去吧去吧。” 在轿车驶离前,她又对江季烔道。 “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屁大点孩子不要老觉得自己做什么都行,早点解决麻烦,那孩子也能早点轻松。” 江季烔应好。 不等他再开口,轿车已经在宋娅茜的挥手中远去。 江季烔在原地站了会,才迈开往路对面走去。 他去就近的停车场取了车,车一路开进空无一人还未开盘的新小区。 今晚的脑子过于混乱,他需要划出时间,去好好整理记忆。 这不是江季烔在喻和颂走后第一次回小区。 他轻车熟路坐电梯上楼,开门,进屋。 没有打开玄关灯,借着月色低头准备换鞋时,在鞋柜前看到了一双黑色的皮鞋。 江季烔动作一顿,呼吸短暂停滞。 皮鞋脱得并不工整,和鞋柜上其他摆放整齐的鞋子形成鲜明对比。 江季烔垂着眸在玄关站了很久,才回过些许神来,放轻动作换上拖鞋,往屋里走去。 走进客厅,看到客厅沙发上陷在沙发中央的身影,他脚步一顿,再次停了呼吸。 客厅落地窗没拉窗帘,窗外霓虹闪烁。 闪烁的霓虹映入客厅,将沙发上身影描摹清晰。 少年穿一身与年龄不符的西装,领口扣子松了两颗,合着眼陷在沙发里,呼吸很轻,像是睡着了。 江季烔在原地站了很久,才放轻呼吸,缓步朝沙发方向走去。 他走到沙发前,看到沙发上熟睡的人很轻地瑟缩了一下,他放轻动作脱下身上外套,缓缓盖到沙发上人身上。 即使动作已经轻了又轻,外套盖到沙发上人身上的瞬间,盖下的纤长睫毛还是很轻地颤了颤。 而后在江季烔的屏气凝神中,眼前人缓缓掀开了眼帘。 琉璃似的浅色眸子倒映着窗外霓虹。 江季烔刚想开口道歉,却看见那双望向他的眸神色很是陌生。 不是过去数十年毫不在意的冷淡目光,也不是交往后看向他总含着点笑的眸色。 那眸子深处藏着仿佛已经刻入骨髓的冷冽与漠然,可轻飘飘望向他,又带了点意味不明的探究。 忽地,沙发上人很轻动了动。 看着盖在他身上的外套往下滑去,江季烔抬手,刚想将滑下的外套重新往上拉,手还没来得及碰到喻和颂,忽地被扣住手腕。 喝过酒的人浑身滚烫。 少年滚烫掌心紧扣江季烔微凉手腕,漂亮的唇轻轻碰了碰,开口的声音冷冽又戏谑。 “打算做什么,江大少爷?” 第60章 端倪 不清楚是不是晚上见到了江季烔的缘故,喻和颂梦见了江季烔。 说梦并不完全准确,因为他清楚梦到的是前世现实里所发生过的。 过去丝毫未被重视过的记忆片段,甚至于记起时,他自己都惊讶于他的脑海中还封存着这样一段记忆。 记不清具体哪一年,大约是大学毕业后一两年的时候。 一场商业酒会结束得比原定时间早,因为让林叔帮忙去取东西,酒会结束时,林叔还在返程的路上。 喻和颂在酒会上喝了不少酒,一整夜的虚与委蛇令他心情并不多好。 不想再碰见酒会上任何一个人,他找了处没人的会客厅,窝在会客厅角落的单人沙发上,闭目养神等林叔来接。 门外脚步声不时响过。 人走得差不多以后,四周逐渐安静下来。 喻和颂很累很困,却不足以让身处陌生环境的他安然入睡。 安静了一会,他听见会客厅大门被推开。 无人使用的会客厅里没有开灯。 听见脚步声往反方向走去,窝在角落的喻和颂本不打算理会。 然而往反方向走去的脚步声在停下片刻后,又忽然往他所在方向走来。 朝他走来时,脚步声放轻了不少。 脚步声离得很近时骤然停下,而后好一会,没再有其他动静响起。 喻和颂嗅到空气中漂浮着很淡的香气。 不是常规香水的味道,像凛冽寒冬里站在阳光下嗅到的,难以完全用言语形容。 喻和颂本应该在对方走近时便睁开眼,也许是酒精作用,也许是萦绕在鼻前的气息太过温和,他脑中警报未响,于是鬼使神差的,始终合着眼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听见很轻的衣服布料摩挲的声音响起。 他眉心轻蹙,撑开眼皮。 眼前一片漆黑。 短暂适应过黑暗后,才逐渐看清眼前人轮廓。 男人个子很高,穿一身定制西装,臂弯间挂着一件大衣外套。 他安安静静站在黑暗里,垂眸注视着窝在沙发里的喻和颂。 仔细看,能看到男人身体有一点微微向前倾的幅度。 像准备做什么,没来得及。 喻和颂视线缓慢扫过一圈,最终落点到男人脸上。 挺鼻薄唇,棱角分明。 一张并不陌生的脸。 这张脸最近喻和颂看到的频率不小。 商场上屡次你来我回藏匿于无形的争锋,让喻和颂即使是在如此漆黑的环境里,也能轻易将眼前人一眼辨出。 下了谈判桌,喻和颂并没多想和这个无法轻易窥清的男人过多交谈。 可大抵是酒精作祟,又或许是黑暗的环境多添神秘,他觉得此刻眼前的江季烔与平日里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不太一样。 男人乌黑的眸子望着他,像藏了话。 喻和颂望入那双黑眸,说不清缘由的起了点兴致,慢条斯理开口。 “打算做什么,江大少爷?” 话出口,他看到眼前身影很轻晃了晃,而后那往前微倾的身体缓缓扳直。 男人没有马上出声回应。 比他声音先响起的,是喻和颂口袋里的手机铃声。 猝然的铃声打破会客厅内寂静。 喻和颂摸出手机,看了眼手机屏幕上跳跃的“林叔”备注。 屏幕光亮照亮视野。 喻和颂接起电话,抬手揉了揉因电话铃声清醒过来几分的大脑,应电话对面人。 “好,我现在下去。” 挂断电话,他站起身。 时值严冬,未对外开放使用的会客厅并没有供暖。 喻和颂的外套在车里,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一整套西装。 骤然从将他包裹的沙发里起来,皮肤接触到冰冷空气,他身体不受控轻颤了一下。 几乎是下一秒,他看到眼前人身形微动。 清醒过来的大脑重启防御机制,喻和颂下意识往后退出一步。 第75章 等他再看去,看到江季烔站在原地没了动作。 手机握在手里,屏幕还亮着挂断电话后微弱的光。 光映到眼前男人脸上,叫喻和颂感觉到些许古怪。 不等他细看,到达息屏时间的手机屏幕自动暗下。 视野重新陷入黑暗,已经累到连手指头都懒得抬一下的喻和颂拧了拧眉心,不再多想转身离开。 他绕过江季烔离开会客厅,推开门往外走去。 门外的长廊比会客厅内还要昏暗。 喻和颂踏上长廊走了很久,始终没有走到尽头。 他意识到不对时,眼前骤然再次出现江季烔身影。 一道微弱的光笼罩在男人周身。 手机屏幕光暗下后他没能看清的男人的模样,此刻重新出现在眼前。 男人臂弯间挂着大衣的手微微抬起,有些僵硬地悬在空中。 他乌黑的睫毛半盖下,喻和颂在那张情绪内敛的脸上,看到了要很细去看,才能看出的低落。 喻和颂静静看着,心情逐渐变得难言。 他正准备往前迈出一步时,一道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将他惊醒。 声音有些遥远。 然而随着脚下的世界四分五裂,遥远的声音逐渐在耳畔变得清晰。 喻和颂轻轻眨眼,看到了世界四分五裂时消失在眼前的人。 一样的面孔,又不完全一样。 眼前的脸还带着几分稚气,五官未完全长开。 喻和颂看着眼前少年接起电话,光映在少年脸上。 少年很轻地应了电话对面一句什么,随即抬眸朝他看来。 视线撞上的瞬间,少年看着他,骤然安静下来。 葡萄酒的后劲闹得喻和颂脑中嗡嗡作响。 直到听见江季烔手机中传出来几声唤,喻和颂才从梦境中逐渐走出,意识接轨现实。 他发现他正抓着江季烔手腕,于是松了手。 见少年视线落到他松开的手上,他轻声开口:“先接电话。” 而后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整个人往沙发里坐了坐。 一动作,发现身上盖了件外套。 脑海中一瞬间出现梦境里江季烔挂在臂弯间的大衣外套。 喻和颂不清楚为什么他能够清晰记起当时场景,但现下了然一切后回想,那时候江季烔恐怕是看见了他走进那间无人的会客厅,又太久没出去,于是才跟了进去。 男人靠近的动作,应该是想为他披上外套。 脑海中再次浮现梦境中男人半垂下眸掩盖低落的模样,喻和颂一双腿收上沙发,将盖在身上的外套往上拉了拉,下巴搭在膝盖间,心情有些许复杂地抬眸看眼前少年。 江季烔接的是宋娅茜打来的电话。 问他今晚是否还回家,夫妻二人明早要坐飞机离开。 江季烔没有马上回答,沉默间抬眸看窝在沙发上的人,发现喻和颂正抱着膝盖在看他。 窗外霓虹倒映在少年眸底。 那漂亮的眸在看他,又仿佛不完全在看他。 视线落在他身上,眼底思绪却飘得很远。 飘远的思绪在那双眸深处逐渐酝酿开歉疚与遗憾。 江季烔脑海中一瞬间倒带出过去梦境里每一道喻和颂冷漠离去的背影。 忽然间,他感觉到冷冽寒风拂面。 眼前若隐若现的,出现一片墓园。 他看到已经完完全全长成成人模样的喻和颂站在他面前。 眼前喻和颂的身体有些透明。 半透明的人垂眸注视着他,沉寂的眼底充盈着感激。 忽地,眼前人抬手,指尖抚过他头发。 江季烔听见一道完完全全属于成年男人,陌生又无比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说。 “江季烔,谢谢。” 江季烔一眨眼,眼前幻象瞬间消失。 可幻象中属于成人喻和颂的眉眼神态,却逐渐与眼前少年人的眉眼神态完全重叠。 江季烔注视着那双看向他却飘远思绪的眸子,身上温度逐渐冷却,握着手机的手缓缓收紧。 第61章 窥见 “小烔?” 手机里再次传出的宋娅茜的声音唤回江季烔飘远思绪。 他缓缓垂下眸,出声应电话那边的宋娅茜。 “你们先睡,我迟点给你们留言。” 闻言,电话那边的宋娅茜没再多问,叮嘱了江季烔两句,便主动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江季烔重新抬眸看向喻和颂。 喻和颂仍在盯着他发呆。 直到感觉到他视线,少年才回过神来,轻抿有些发干的唇。 江季烔见状,起身进厨房拿了瓶矿泉水。 他回到客厅,蹲回到喻和颂面前,拧开矿泉水瓶递给喻和颂。 喻和颂反应有些迟钝地接过。 喝了两口水,感觉到被酒精烧灼的喉咙好受些,他看向蹲在他跟前的江季烔,往旁边挪了挪。 “蹲着做什么?” 说着抬手拍了拍身侧空位。 江季烔视线跟随喻和颂手上动作,起身在喻和颂身侧坐下。 喻和颂没再继续喝水,但也没把手里的矿泉水还给江季烔。 他双手捧着矿泉水,脑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侧着脸看江季烔。 江季烔垂眸看身侧人。 霓虹映照下,少年状态与平日里不太一样。 他眉眼间染着酒后的微醺,姿态完全的放松,安安静静与江季烔对视。 两人无声对视了会,江季烔听见喻和颂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江季烔张了张嘴。 话到嘴边,又骤然停住。 他反问喻和颂。 “你呢?” 喻和颂很轻拧了拧眉,像是不满意江季烔不答反问。 他沉默了会,也不答反问:“江季烔,你家有人抽烟吗?” 江季烔严谨问他。 “我家的范围是指?” 喻和颂一字一顿告诉他。 “你爸,你妈,和你。” 江季烔实话实说。 “没有。” 喻和颂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趴着发了会呆,又捧起手里的矿泉水,“咕嘟咕嘟”喝了几口。 喝完垂了会眸,他语气认真开口。 “我瘾也不大,以后不会抽了。” 江季烔注视着眼前人,过去他从没见过喻和颂抽烟。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今晚看见的青年模样的喻和颂抽烟的画面。 他短暂沉默,开口问喻和颂。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喻和颂又重新侧过脑袋看他。 他泛着水光的眸子盯了会江季烔,没有回答江季烔的问题,而是忽然问江季烔:“你介意这个吗?” 见喻和颂误解了意思,江季烔刚想开口解释,却见眼前人半垂下眸,轻声嘟囔。 “不过也是,想想从来没见你抽过。” 江季烔一瞬间安静下来。 眼前人的思绪似乎飘出很远,远到像是有许许多多需要去倒带的记忆。 可他与喻和颂之间,刨去喻和颂已经失去记忆的幼时,哪里还剩下可以翻找的记忆。 江季烔轻了呼吸,看着喻和颂水光轻漾的眸子缓缓重新望向他。 刚喝过水的唇在闪烁的霓虹灯光下红得惹眼。 喻和颂不时无意识轻抿,盯着江季烔的目光又有些思绪飘远。 江季烔的呼吸轻到几不可察,抵在沙发上的手缓缓收紧,而后在眼前人出神的静止中,他靠近低头。 感觉到唇上落下呼吸,喻和颂微愣。 反应过来的瞬间,他下意识侧过脸,躲开了江季烔落下的吻。 江季烔动作一顿,黑眸在夜色下寂静翻涌。 下一秒,他听见喻和颂声音。 “我嘴里有烟味,让我先去漱个口。” 说着,喻和颂空了一只手抵上江季烔肩膀。 手上尚未来得及用力,忽地被一只滚烫大掌包裹。 侧过的脸被掰回,躲开的吻带了些强势意味地重新落下。 喻和颂唇间不只有尼古丁的味道,更多是葡萄酒残留的酒香。 他起初愣了两秒,感受到江季烔压下的力道,喻和颂没有再次躲开,而是张开嘴巴,回应起江季烔的吻。 醉酒后人的唇舌异常滚烫,灼热到像是要将江季烔点燃。 喻和颂的状态与平日里大不相同。 混沌状态下的喻和颂不再见平日里总严防死守的游刃有余,他像一只终于肯摊开肚皮的刺猬,温顺又粘人。 握在手里的矿泉水砸落在地,他一双手环上江季烔脖颈。 江季烔亲得他呼吸不顺,他便轻抬下巴喘气。 江季烔见他呼吸不顺,稍停下动作,他又重新蹭蹭江季烔下巴,摸索到江季烔唇瓣继续和江季烔接吻。 两人逐渐倒向沙发。 江季烔将陷在沙发里侧的喻和颂完完全全包裹,亲到实在换不上气,才堪堪停下。 第76章 喻和颂喘息着将脸埋进江季烔颈间,小动物似的蹭半晌,才呼吸不顺开口:“江季烔,你身上真好闻。” 江季烔搂着喻和颂的手微僵,随后缓缓收紧。 喻和颂又在江季烔怀里埋了会,再开口的声音轻了不少。 “我要去爷爷那里。” 江季烔身形微顿。 很快又听见怀中人再次开口。 “可我想跟你睡在一起。” 江季烔搂着怀中人的手再次缓缓收紧。 这一次安静了很久,他才听见怀中人轻到仿佛梦呓的声音。 “让我睡一会,天亮前,过去。” 怀中身躯滚烫。 江季烔搂着很轻拍了拍,低声应好。 寂静客厅一时间只剩下秒针转动的声音。 江季烔听着怀中人的呼吸逐渐眠长,他才稍稍有了动作,抱着怀中人从沙发上撑坐起。 避开地板上已经漫开一小片的水,他放轻动作抱着喻和颂进了卧室。 将人放到卧室大床上,身体都没来得及直起,睡梦中人一双手已经环了上来,将他抱住。 江季烔微怔。 他身体下意识往下压,不让喻和颂一双手环得费劲。 短暂僵硬,他最终躺到喻和颂身侧,放轻动作拉过被子盖到两人身上。 世界陷入完完全全的安静,耳畔只剩下喻和颂睡深的呼吸声。 江季烔安静注视怀中人良久,终于得以将今晚发生的一切从头到尾串起。 他将近几个月所有与喻和颂有关的梦境尽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画面最终定格在刚才眼前一闪而过的,成人模样的喻和颂向他道谢的瞬间。 记忆退回到他与喻和颂之间微妙转折的初始。 混乱嘈杂的教室,隔着重重叠叠人海,视线从不会为他停留的少年一如往常轻描淡写一扫而过将他略过,可在略过后的下一秒,那道视线十年来第一次,重新落回到他身上。 少年望向他的眸色与成人模样时望向“他”的眸色逐渐重叠。 江季烔站在长久以来的迷雾里,终于得以窥见一点雾后的影子。 第62章 明牌 喻和颂在一阵轻晃中醒来,头痛到几乎要炸开。 入眼黑蒙蒙一片,他迷迷糊糊看了好一会,才看清床边人身影。 “江季烔?” 听见他声音,床边人抬手按亮卧室壁灯,应了一声。 柔和的光亮将周遭恰到好处映照。 喻和颂视线扫过一圈,落回到江季烔身上,记忆逐渐回笼。 昨晚离开餐厅,车到市中心后,他便跟喻麒明分了道。 原本是要去郊区半山别墅的,可打了车坐上车以后,他又鬼使神差地更换了地址。 少年时期的身体并没有怎么接触过酒精,喻和颂喝得有点多,到江季烔曾给他提供过的住所后,紧绷了一夜的神经松懈下,后续的记忆便有些模糊。 只记得他在客厅沙发上睡了会,江季烔来了。 两人说了些什么,似乎还接了吻。 他抬手轻揉发胀的脑袋。 刚动作,手被一只温热的手拉开。 江季烔接替他动作,帮他轻揉发胀的太阳穴。 大约是看出他眼底迷茫,江季烔边揉边开口解释。 “你说天亮前要去你爷爷那里,现在凌晨三点,时间合适吗?” 喻和颂闻言,撑坐起身。 他看向江季烔,又听见江季烔说。 “头还很痛吗?有没有恶心难受?我煮了醒酒汤。” 喻和颂注视着江季烔,抬手拉下江季烔还在帮他摁太阳穴的手,问:“你一直没睡?” 江季烔没有回答。 但等于回答了。 喻和颂安静下来。 他静静盯着江季烔看了会,语气略带无奈开口:“我好像总给你添麻烦。” 江季烔很快回答。 “不麻烦。” 喻和颂和他短暂对视,很轻笑了声,掀开被子下床:“你睡吧,我喝了醒酒汤走,醒酒汤在厨房吗?” 江季烔并没有回答,而是跟着起了身。 喻和颂看他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默许了他一起往外走。 房门打开的瞬间,令人心旷神怡的甜香扑面而来。 江季烔声音适时响起。 “我做的甜汤,橘子罐头和莲子罐头打底。” 喻和颂非常捧场应。 “我很喜欢,谢谢。” 江季烔很轻应了一声,率先进厨房,将锅中醒酒汤盛出。 汤还冒着烟,江季烔拿过汤勺轻轻搅动。 喻和颂倚靠在料理台前,安静看江季烔动作。 他盯着江季烔看了会,敏锐地捕捉到江季烔此刻情绪并不高涨。 喻和颂有话就问,直截了当开口。 “江季烔,你心情不好?” 江季烔搅汤的动作一顿,没有马上开口回答。 喻和颂乘胜追击,往前迈出一小步,凑近江季烔又问:“为什么?我昨晚跟你说了什么话?” 江季烔这一次开口回答得很快。 “没有。” 喻和颂将信将疑盯着眼前人看了会,又再凑近了点,继续问。 “那是讨厌我抽烟?” 昨晚没来得及给出的回答,江季烔终于得以给出。 “我不讨厌你抽烟。” 话说完以后,又严谨补充。 “但抽烟对身体不好。” 喻和颂听着眼前人一本正经的回答,弯了弯眼睛,又更加凑近,呼吸似有若无地洒到江季烔唇上,再问。 “那喝酒呢?” 江季烔依旧回答得很快。 “不讨厌你喝,但喝多了也对身体不好。” 喻和颂掀着眼帘注视着眼前几乎要跟他脸贴上脸的人。 他呼吸时轻时重,尽数落在江季烔唇上。 看到江季烔纹丝不动,几不可察地抿了下唇,喻和颂一双桃花眼弯的幅度更大了些。 他嘴唇很轻蹭过江季烔唇瓣。 看着纹丝不动的江季烔稍稍往前倾了倾,喻和颂又退回到原位,无事发生般开口:“醒酒汤能喝了吗?” 少年乌黑的睫毛半盖下。 短暂安静后,应了声,拿走汤勺将碗递给喻和颂。 喻和颂道谢接过,仰头喝汤。 汤里还有青梅果香,酸味与甜味调和得恰到好处。 喻和颂缓慢喝着醒酒汤,目光落在江季烔身上,看江季烔打开水龙头,安静洗刚搅拌过醒酒汤的汤勺。 他喝完汤,江季烔也刚好洗完汤勺。 见他要放下碗,江季烔很是顺手地将碗接过,重新打开水清洗。 喻和颂盯着江季烔看了会,走上前,下巴搭到江季烔肩头。 江季烔身形一顿,放慢了洗碗的动作。 喻和颂趴在他肩头,呼吸不时落到他颈间,缓慢开口。 “江季烔,我不喜欢和关系亲密的人有所隐瞒。” 江季烔洗碗的动作一顿。 短暂安静,他关了水,侧过脸和懒洋洋趴在他肩头的喻和颂对上视线。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注视着他,语气难得认真。 “所以如果我们的关系里出现了任何令你感到不快的因素,你都可以随时和我说,能解决的我们就解决,解决不了的……再视具体情况处理。” 喻和颂把话说完,见江季烔安静认真注视着他,他轻轻挑了挑眉梢。 看着眼前黑发少年薄唇轻碰,却最终仍是没说什么,喻和颂也不逼他,直起身刚要说走,猝不及防的吻落了下来。 他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江季烔已经放下碗,擦净了湿漉漉的手,将他抱住。 喻和颂被江季烔忽然的动作撞得往后退出两步。 腰抵到料理台上,他才回过神来,抬手回搂住江季烔,仰头跟他接吻。 世界被黑暗笼罩,到处寂静无声。 醒酒汤的甜香在两人唇齿间蔓延。 拥吻在喻和颂的呼吸不畅下停了几次,又很快在两人的对视间,无声继续。 直到感觉嘴巴发麻得厉害,喻和颂晕乎乎想起马上要见喻广寿。 老爷子眼睛亮得很。 喻和颂连忙抬手拍拍江季烔肩膀,喘着气开口:“再亲我爷爷该看出来了。” 江季烔这才停了动作。 他停下后也没有马上放开喻和颂,将人搂在怀里又碰了几下唇,才垂眸松手。 喻和颂更加确信江季烔的状态不对。 但江季烔不说,他也不好强行再问。 两人离开厨房往玄关走。 江季烔拿了外套帮喻和颂穿上。 喻和颂穿好外套准备换鞋时,发现江季烔似乎要跟他出门,他停下动作开口。 “不用你送我,你回去睡觉。” 黑发少年看向他,没有回应。 见状,喻和颂再开口。 “你想载着我疲劳驾驶吗?” 这个切入点明显动摇了江季烔。 第77章 喻和颂见他没有要再跟,这才穿好鞋,对江季烔道:“学校见。” 黑发少年站在灯光昏暗的玄关,视线一瞬不错注视着喻和颂,缓慢开口应。 “学校见。” 喻和颂已经打开了门,想了想,又转回身亲了江季烔一下,才弯着眼睛离开。 坐电梯下楼,离开小区,走到街区主干道上,他才站到路边打车。 头脑依旧有些昏沉。 喻和颂要想的事情太多,纷乱交错在脑海中,下肚那点醒酒汤的作用都被冲淡了。 他打到车后坐上车,在车上闭目养神了一路。 等车到郊区外山脚下时,天已经蒙蒙亮。 一辆黑色轿车已经等候在山脚下。 喻和颂下了出租车,转而坐进黑色轿车。 进到老宅主楼,喻广寿已经醒了,正坐在一楼客厅,在配合私人医生做每日常规检查。 喻和颂进屋喊了声“爷爷”,老爷子斜斜扫了他一眼,一脸的“你还知道来”。 喻和颂扬起笑走到喻广寿身侧坐下。 没多说话,等着医生给喻广寿检查完身体,将医生送走,他才重新回到喻广寿身侧,去推喻广寿轮椅。 “吃饭了吗?” 老爷子一针见血。 “来蹭早饭。” 喻和颂笑出声,推着人往餐厅走。 “谁让这里的厨师做饭好吃。” 数落归数落,餐厅餐桌上明明白白摆了两份早餐,其中一份全是喻和颂爱吃的食物。 喻和颂心间微动,推着老人家坐下,跟老人东扯西扯地闲聊。 聊着吃完早餐,喻广寿看一眼喻和颂脸色,认真下表情开口。 “要不要先休息休息?不急于一时。” 喻和颂跟着认真下表情,摇了摇头,而后灿然一笑,起身将老人往电梯间推去。 两人坐电梯上到三楼喻广寿的私人休息室。 门一关,喻广寿自己推动轮椅,从保险柜里拿了份文件袋出来递给喻和颂。 “十年前我让人调查过你母亲生二胎时的情况,盘问了所有接产和陪护的人员,都没有发现异常。” 喻广寿严肃着面容看正垂眸打开文件袋的少年。 “前段时间我让相关人员进行二次调查,调查出来的结果与十年前完全一致,所有人证物证都指向,你们家现在的老二就是你母亲所生。” 喻和颂没有马上开口回应。 他垂眸认认真真看完了文件袋里的所有资料,将十年前的资料与崭新的资料逐一对比后,冷不丁笑出声。 “过去十年,说词一字不差,这些相关人员倒是一个个记性都好得很。” 事情的真相显而易见。 喻广寿没有再开口,苍老的一双眸静静注视着喻和颂。 少年没有思索太久。 他很快合上手中资料,看向喻广寿,毫不拖泥带水开口:“我要见这些人,所有。” 喻广寿没有马上给出回应。 他注视着眼前短短几个月仿佛成长了十几年的少年,提醒他:“见了,你清楚意味着什么吗?” 少年缓缓靠向身后沙发,莞尔一笑。 “意味着即使我跟他们打明牌,他们也毫无胜算可能。” 喻广寿看着眼前无所畏惧的少年,逐渐露出欣慰笑容。 · 日上三更,手机铃声响过两声,被快速接起。 电话那边人压低声音,谨慎开口。 “是您吗?” 听到熟悉声音的肯定回应,电话那边人才再次开口,简明扼要道。 “喻和颂参与了生产事件的调查。” 第63章 提前 门忽然被推开,正在午睡的喻柯云一惊,迷迷糊糊从床上坐起。 看到进屋的是卢善影,他眼底浮上些许不悦,语气不好开口:“你现在进我房间怎么连门都不敲了?” 卢善影只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铁青着一张脸忽然开始在他房间里翻找起来。 喻柯云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回神,看见卢善影已经将他房间里物品翻了大半。 他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掀开被子下床,一时间连拖鞋都顾不上穿,快步朝卢善影走去。 刚打算拉住不知道在翻找什么的卢善影,就看见卢善影从他房间的书柜底下,拿出了什么东西。 看清卢善影手中小小的一枚像芯片一般的东西,喻柯云一愣,下意识问。 “这是什么?” 卢善影阴沉着一张脸,没有马上开口回答。 她视线转了一圈,拿着手里东西走到房间角落的转椅前,用转椅将手中东西狠狠碾碎,才阴沉着脸开口回答喻柯云。 “窃听器。” 喻柯云瞬间懵了。 没等他问他房间为什么会出现窃听器,就听见卢善影冷着声音再次道。 “这东西,我和你爸的房间,你爸的书房,家里客厅,餐厅,到处都有。” 喻柯云一瞬间更混乱了。 “怎么会?谁能在家里安这么多……” 话说到一半,卢善影扫了他一眼。 “你说呢?” 喻柯云一瞬间安静下来,一张脸逐渐失去血色。 忽然想到什么,他瞪大了双眼,问卢善影:“这些都是什么时候安上的?那哥他现在会不会已经……” 卢善影不留情面地击碎他最后一点侥幸心理。 “喻和颂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 喻柯云逐渐褪去血色的一张脸骤然煞白,他身形晃了晃,几乎要站不住。 几个踉跄后退跌坐到床上,喻柯云埋下脸焦躁地抓住头发,低声碎碎念。 “怎么会?怎么办……哥什么时候知道的?应该……应该不是在坠海事故前,如果是在坠海事故前,他不可能还会牺牲自己的命来救我的命。肯定是坠海事故后,所以哥回来后对家里所有人的态度都发生了转变,还说以后不会再管我……” 他将头发抓得一团乱,不断回忆坠海事故后,喻和颂与他相处时的态度。 比起以前冷淡了许多,但也没有完全对他不管不顾,甚至仔细想想,比起对喻麒明和卢善影称得上是完全不留情面的态度,喻和颂对他完全称得上平和。 喻柯云难看的脸色稍微缓过来些许。 “不关我的事,我的身份本来就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主动去找哥说,他那么疼我,一定会谅解我的……” 说着便站起身想往外走,没走出两步,听见卢善影冷冰冰饱含嘲讽的声音。 “换做是以前他可能会,但最近这段时间的喻和颂,你确定吗?” 喻柯云脚步一顿。 刚缓和些许的脸色又瞬间变得难看,他停在原地半晌,声音艰涩道:“哥是坠海事故后才变的,他知道了真相,对我们的态度肯定会不一样啊。” 说出口的话几乎要劝服住他自己时,他听见卢善影反问:“你确定喻和颂,是坠海事故后才变得不一样的吗?” 喻柯云一怔。 他愣在原地,安静了很久,忽然想到九月份开学时,那场被喻和颂识破的伪装。 过去他不是没有做过类似的事,喻和颂对他从来很信赖,或者说,喻和颂从不会主动去怀疑他。 卢善影不止一次说过,喻和颂很聪明,但凡是他想要深究的事情,没有真相能躲过他的眼睛。 喻柯云能够一次又一次瞒住,并不是他的伎俩有多高超,而是喻和颂从不会去深究与他有关的事情。 只要影响不大,他永远是喻和颂那里绝对特权的存在。 现在仔细想想,当时他诬陷喻洋鸣的事情,影响大吗? 甚至还是在喻洋鸣的的确确主动挑衅了他的前提条件下,喻和颂却深究了那件事情,还对他发了从未发过的脾气。 难道那时候,喻和颂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不可能。 如果知道,喻和颂又怎么会在被绑架时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救下他。 喻柯云混乱不已,脑中嗡嗡作响。 良久,他惨白着一张脸,习惯性看向卢善影求助:“那现在要怎么办?” 卢善影沉默注视他片刻,摸出手机:“坐以待毙我们都会玩完,只能提前计划了。” 喻柯云一愣:“什么计划?” 卢善影没应,垂眸沉默翻找通讯录,拨出电话。 然而直至电话响铃时间结束,电话都没能接通。 无法接通的电话自动挂断,卢善影盯着跳回到播出界面的手机,眉头逐渐拧起。 喻柯云见状,走近看了一眼卢善影手中手机。 看到手机上的备注,他一脸嫌弃开口:“你这时候给他打什么电话?” 卢善影拧着眉,沉默半晌后开口。 “不太对劲。” 喻柯云一脸疑惑。 “什么不太对劲?” “你舅舅这一周都没有管我要过钱。” 第78章 喻柯云一脸嫌恶。 “都说了别说他是我舅舅,他不管你要钱不是好事吗?” 话说着,他看了眼卢善影额角还未完全消退的淤青:“而且你上周不是刚给过他钱?” 卢善影面上不减凝重。 “我上周给他的数额不多,他最多赌一两天就会输光。” 眉心逐渐拧紧,卢善影再一次拨出电话。 这一次通话铃声响到半途,电话顺利接通。 手机里响起饱含困倦,骂骂咧咧的声音:“谁啊?” 卢善影低沉着声音问:“你在睡觉?”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那头人似乎翻了个身,语气不耐应:“不然呢?大白天赌场又不开门。” 卢善影垂着眸,一时半会没再说话。 正当她思考试探的措辞时,听见卢勇程难得高兴的声音。 “最近你弟弟我鸿运当头,那几个把我钱赢走的狗东西,这几天口袋里的钱都快被我掏干净了。” 原来是赌博赢钱了。 卢善影心中疑虑打消,恢复了一贯的态度:“看来你是不需要再从我这里拿钱了。” 对面立马道。 “哪能啊姐!谁会嫌钱多,而且鬼知道哪天还会不会再输回去。” 对面人嘿嘿笑了两声。 “钱当然是越多越好。” 听着卢善影手机里传出的无赖的声音,喻柯云在一旁嫌恶地翻了个白眼。 卢善影视线一扫而过喻柯云,对着电话那头人缓缓开口:“有件事要你去做,事成了给你五十万。” “呦呵!难得大方啊!” 卢勇程声音变得兴奋:“什么事?” “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你来趟别墅,给喻和颂常坐的那辆车动点手脚。” 喻柯云瞬间抬眸,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看卢善影。 正在打电话的女人神情不见任何变化,仿佛在说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电话那头这一次安静了好一会,卢勇程声音才再次响起。 “啧,这可不是小事啊我的姐姐,你想送我进局子?” 卢善影冷静回应。 “我会消除一切证据,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你不信我能保住你?” 卢勇程不上套。 “这么方便,你怎么不自己去做,你就住在别墅里,要动手可比我方便多了。” 卢善影轻柔下声音,语气变得诚恳。 “勇程,我需要你的帮助,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完成的事情,我们是绑在一起的,你出了事,我也逃不掉,你如果不信任我,现在可以开始录音我们的通话,出了事,保不住你,我跟你一起进去。” 电话那头这一次安静了很久,随即响起“噗嗤”一声笑。 “你说这么见外干什么?咱俩谁跟谁?身体里流着同一脉的血,我不帮你帮谁。” 话说到这,卢勇程停顿片刻,又话锋一转:“不过风险这么大的事,五十万是不是有点太少了?” 卢善影刚要开口,卢勇程很快继续道。 “当年要不是你跟错了人,我替你挨了一刀,你后面能傍上这么有钱的喻家人吗?” 听见卢勇程的话,卢善影眉头微拧,下意识抬手盖住了手机,看了站在一旁的喻柯云一眼。 见喻柯云还处在震惊中完全无法回神,应该是没有听清卢勇程的话,她才捂着手机开口:“一百万,再多我也拿不出来了。” 电话那头的卢勇程这才满意。 两人结束了通话。 挂断电话,卢善影收起手机,看向还在呆愣中的喻柯云。 房间里安静了好一阵,喻柯云才缓慢回过神,不敢置信看向卢善影。 “你要……哥的命?” 卢善影平静注视着他。 “不要他的命,他就会要我们的命。” 喻柯云瞬间开口:“不可能,哥绝不可能做杀人的事。” 卢善影看着言语间对喻和颂充满袒护的喻柯云,缓缓笑了。 “他是不会动手杀人,但他一旦调查清楚他母亲的真实死因,我会被他弄进监狱,你会被他赶出喻家,我们谁都别想再有好日子过。” 见喻柯云没了话,神情逐渐变得复杂,卢善影又放柔下声音。 “小云,你身体不好,没有自力更生的能力,离开了喻家,我又不在你身边,你活得下去吗?” 喻柯云彻底安静下来,久久无法回答。 卢善影安静注视着他,良久,抬手轻柔地摸了摸他脑袋。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妈妈并不需要你做什么,我说过,所有一切我都会拿来给你,只需要你站在我这边。” 说完,卢善影转身离开了房间。 喻柯云在原地站了很久,才后退几步跌坐到床上。 不清楚过去多久,寂静的卧室里响起手机震动的声音。 喻柯云失神地抬手摸过手机,看到备注“睿哥”发来的消息。 【小云,你午睡睡醒了吗?】 喻柯云冰冷的身体总算有些许回温,他划开手机,点进聊天界面,发现杨丁睿不止给他发了这一条消息。 他午睡的时间里,杨丁睿还零零散散给他发了几条。 【你说你哥这两天都不在家?】 【他一个学生怎么感觉比你爸都忙。】 喻柯云垂眸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缓慢地往上滑。 他和杨丁睿的聊天记录不少,多是杨丁睿对他的叮嘱和关心,可一口气往上滑,竟发现几乎每一次聊天,杨丁睿都会提一两句喻和颂。 起初说喻和颂脾气奇怪。 过两天又问喻和颂有没有交往过谁,是男是女什么性格。 信誓旦旦说绝不可能再和喻和颂订婚,可话语里又满是不甘。 喻柯云垂着脑袋在床边坐着,握着手机的手逐渐收紧。 · 卢勇程结束通话,拎着手机进了浴室。 他撒了泡尿,拿过牙刷牙杯得准备刷牙,看到镜子里横在脸上的狰狞长疤,忽地停了动作。 盯着镜子里的长疤看了很久,他从家里翻找出名片,拨通了名片上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手机里响起少年悦耳的声音。 “你好?” 卢勇程吊儿郎当开口。 “小少爷,是我,最近手头有点紧。” 对面人应得很快,爽朗利索。 “需要多少?” 卢勇程吹了声口哨,报价。 “一百万。” 少年依旧利索。 “好,我让人去给你准备。” 卢勇程面上一喜,没再马上继续开口。 直到对面少年礼貌问。 “请问还有事吗?” 卢勇程盯着镜子,抬手摸了摸脸上凹凸不平的长疤,浑浊的一双眼睛渐沉,他才再次开口:“小少爷,你真就这么希望家庭和睦啊?” 少年应得真诚。 “家人是这个世界上于我而言最重要的存在。” 卢勇程“啧”了声,安静片刻,慢悠悠开口:“你看这样怎么样?你给我一千万,我保证你们家以后顺顺遂遂,再不出一点问题。” 少年疑惑声音响起。 “什么意思?” 卢勇程哈哈一笑。 “现在这烂日子我也是过够了,既然你这么大方,我就拿笔钱,上国外买栋房子,好好把日子过了,以后再不去骚扰你们,你看怎么样?” 对面安静片刻,少年的声音才再响起。 “一千万有点多,需要给我点时间。” “理解,理解。” 卢勇程哈哈笑着:“小少爷,你一看就是守信用的人,我等你,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电话挂断,喻和颂保存好通话录音,面无表情地收起了手机。 · a市的冬天不常下雪。 十二月中旬时,a市罕见地飘起了初雪。 是个周末,喻和颂从公司走出,发现地上覆了白皑皑一层。 坐上来接他的轿车,喻和颂无端有点想江季烔。 他倚靠在窗边,无视身侧喻麒明投来的视线,对着车窗外的雪景拍了张照。 车开到一处私房菜馆。 喻和颂与喻麒明进到包间时,包间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都是熟悉面孔,宋翔明也在其中。 喻和颂一进屋,宋翔明便热情唤喻和颂过去:“来,小颂,这几位是特地从c市赶来的叔叔,来商议年末城东的项目。” 喻和颂走到宋翔明身侧,看向宋翔明最先介绍的人。 看清男人面容的瞬间,他眸色一沉, 眼前男人四十上下,西装已经兜不住他有些变形的身材。 并不年轻的一张面孔,却比喻和颂记忆里要年轻上些许。 男人显然喝了点酒,在宋翔明的介绍下,看向喻和颂。 目光落到喻和颂身上的瞬间,他眼睛一亮。 浑浊眼底划过的贪婪与觊觎,在酒精的作用下成倍放大。 第79章 第64章 背道 喻和颂已经记不清男人叫什么名字,又或者说,他根本没去刻意记忆过男人的名字。 不是需要被特地记住的人,脸却能在他这里留下印象,只能是坏种里坏得出类拔萃的存在。 喻和颂前世碰见这人,是在已经基本在喻氏站稳脚跟的年纪。 爷爷还在世,公司里一切的权位尚未尘埃落定,但喻阳城追赶他已经显得吃力,股东间的倒戈愈发分明。 如今的c市只能算发展中部城市,十年后的c市却在新兴发展城市中一骑绝尘。 十年后的房地产行业出现退潮,喻氏想保住庞大的基身,主营产业转型不可避免。 恰逢c市有几场喻和颂颇为感兴趣的新兴产业项目招标,他动身前往,在c市短居了一段时间,拿下了几份标书。 这个男人,就是当时其中一场招标方的负责人。 中标后举办答谢宴再寻常不过。 那场中标后的答谢宴起初也很寻常,两方相关负责人齐聚一堂。 然而饭到中旬,开始不断有人借口离开。 喻和颂出差到c市只带了助理,助理在饭局中途因为招标方的要求紧急赶回酒店拿一份文件。 等包厢里的人陆陆续续少到只剩三分之一,一反常态的晕眩感让喻和颂产生了警惕。 他酒量并不差,何况这场饭局他并没喝多少酒。 感觉到视野逐渐模糊,喻和颂站起身。 然而就在他起身的瞬间,包厢里剩下的几人连演都不再演,先他一步鱼贯而出,离开了包厢。 熟练得不像第一次配合。 最多不过半分钟,包厢里便只剩下喻和颂与总负责人两人。 男人不急不缓,拿过一个新杯子倒了半杯酒,走向喻和颂。 “小喻总这么着急做什么?饭都没吃够一个小时,咱们坐下再多聊聊。” 走近的身影在喻和颂视眼里逐渐清晰。 那浑浊眼底见不得光的欲望随着每一步靠近,不断浓烈。 他忽然不想装了,收了冠冕堂皇的话,脸上笑容逐渐扩大,盯着喻和颂开口。 “我之前接待过几次你们喻氏派来的人,都很可惜,没有中标,小喻总你要是早来,那些项目哪个不是你的?” 他视线贪婪地在喻和颂脸上反复逡巡。 “真漂亮啊!听说你有个未婚夫?那应该跟男人做过吧?可惜了,这么漂亮要是个雏就更好了。” 晕眩感逐渐强烈的同时,身体深处泛上难言的燥热,喻和颂静静看着眼前还在靠近的男人,倏地笑了。 他一笑,男人瞬间恍了神。 就在他停住脚步恍神的瞬间,喻和颂抬手抓过餐桌上酒瓶,狠狠砸碎在桌上。 酒瓶的裂口刺破喻和颂掌心皮肤,鲜血顺着酒瓶流下,滴落在浅色地毯上。 疼痛感让喻和颂视野恢复清明。 男人懵了一下,随即丝毫不惧,继续走向喻和颂:“还是个烈性子,我喜欢……” 男人话只说到一半,下一秒喉咙里只剩下惨烈的痛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喻和颂丝毫不拖泥带水,酒瓶的裂口狠狠砸向男人浑浊肮脏的眼睛。 男人惊叫着捂住不断渗血的眼睛,混乱间挥舞着一只手想要抓打喻和颂。 喻和颂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看着在地上扭曲爬行的人,他恹恹地长舒出一口气。 “这世上过得好的烂人还是太多了。” 血糊了男人大半张脸,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惊惧地怒吼。 “我要……我要报警抓你!你故意伤人!” 喻和颂垂眸注视着地上扭曲的人,冷不丁笑了一声,将沾满血的啤酒瓶丢到他面前。 “马上报,让警察来查查我那杯酒里放了些什么东西,致幻剂?催.情剂?从哪购买的?你们这一帮人又用同样的手段祸害了多少人?” 包厢里一瞬间安静下来。 掌心的痛感已经不足以维持清醒,视野再一次模糊,喻和颂没再跟这人多耗。 他边往外走去边翻找手机,出了包厢刚翻出手机,忽地撞上一片坚实的胸膛。 · 如今的c市发展并不如a市,男人听清宋翔明介绍的喻和颂身份后,迅速敛起了眼底的贪婪,客客气气与喻和颂打招呼。 饭局结束时,a市的雪已经停了。 地上只覆着薄薄一层雪花。 喻和颂无端有些遗憾。 他今晚没喝多少酒,却说不清缘由的格外想江季烔。 离开餐厅,一道视线如影随形。 喻和颂没去理会。 回到家,洗过澡。 喻和颂湿着头发懒得吹,走到床边坐下,将脸埋进枕头边上周五从江季烔那里换来的冬季校服外套。 嗅了会衣服上令人平静的香气,他才重新起身,出了卧室去书房办公。 回到房间睡觉已经是夜里十二点。 家中开着温度适宜的中央空调,喻和颂入睡后,却感觉身体逐渐变得冰冷。 漆黑的视野里闪现一缕火光。 眨眼的功夫,火光瞬间扩大。 成片的火光近在眼前,喻和颂却没感到一丝滚烫温度。 一阵哭喊声响起,眼前的火光忽然被一片屏幕遮挡。 火光在屏幕后化为灰烬,屏幕里出现几道痛哭身影,像是新闻报道。 “我们家线路每年都会检修,根本不存在老化的可能,只有老人在家的时候不用的电器我们都会断掉,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失火!我爸妈身子骨还硬朗得很……能再吃十几二十年饭的,他们昨晚该多绝望啊……” “这一片老城区开发商想要,已经来来回回好几趟了,老人家住惯了不想搬,他们就恐吓!喻氏那帮人根本就是地痞流氓!” “我有什么怕的!父母都死了我还怕他们什么!线路老化一烧烧一片房子,还正好是他们开发商想要的那片,你们自己听听合理吗!” “喻氏那些人上人!吃人血馒头你们不怕遭报应吗!” 一声声呕心沥血的呐喊响彻在喻和颂耳畔。 喻和颂从睡梦中惊醒,喉头翻涌着呐喊后的甜腥。 他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在黑暗中睁着眼失神了很久,才缓慢从床上撑坐起,打开了卧室灯。 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 喻和颂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他靠在床头,静静坐了会,才重新摁亮手机。 随手乱点了几下手机,点到相册里傍晚拍下的雪景。 彼时轿车正开过一处小学。 小学放学得早,但也有落单的,还在学校里等父母来接。 空中皑皑白雪飘落。 照片中两个小萝卜头蹲在学校门口,正在卷地上那薄薄一层的雪花,试图搭个小雪人。 喻和颂盯着看了半晌,脑海中忽地闪过些许零碎画面。 熟悉的深巷大院,南方少见的几乎将万物覆盖的大雪。 他看见一个黑发黑眸的小男孩板板正正端坐在雪地里,圆乎乎的小脸没有任何表情,正聚精会神在堆雪人。 小男孩面前的雪人像是拿模板印出来的,标准到可以拿去做雪人展展览。 圆滚滚的脑袋,胖乎乎的身子,两根完全平齐的树枝做手臂,鼻子是规规矩矩的胡萝卜,眼睛是两枚分毫不差的纽扣。 忽然,一道声音响起。 “你这个雪人,没有意思。” 小男孩扬起脸,不解问。 “为什么?” 稚气的声音小大人般开口。 “太过工整的东西往往因为充满匠气而失真。” 小男孩露出思索表情,片刻后回答。 “可雪人就是长这样。” “谁说的。” 视线一转,一个歪七扭八的雪人出现在视野。 左边脑袋凸,右边脑袋凹,肚子圆鼓鼓,脑袋大小快赶身体。 丑得出奇,偏偏还要问。 “我这难道就不是雪人了吗?” 小男孩盯着歪七扭八的雪人,半天没给出回答。 直到一声颇具威胁性的声音响起。 “嗯?” 小男孩扬起脑袋,轻眨乌溜溜的眼睛,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大艺术家灵机一动,又添了一笔,解下自己脖子上的红白格围巾,围到了歪七扭八的雪人脖子上。 更丑了。 大艺术家却很满,并教育起小男孩。 “江季烔,这个世界是多样的,知道了吗?” 小男孩乖乖应。 “嗯,好。” 大艺术家继续教育。 “任何事物都没有固定的模板,知道了吗?” 小男孩继续应。 “嗯,好。” 教育非常成功的教育家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并抬手摸了摸小男孩脑袋。 而后他抽走刚给雪人系上的红白格围巾,围到小男孩脖子上,嘀嘀咕咕数落。 第80章 “呆子,出来堆雪人不知道多穿点,脸都冻紫了。” 说完,他将小男孩从雪地里拉起,拉着人往屋子里走去。 “不堆了,我们烤火炉去。” 小男孩安静跟上,很轻地再次应。 “好。” 碎片的画面连成记忆,喻和颂陷在记忆里许久,再回神时,手机已经自动熄了屏。 他盯着漆黑的屏幕,想起前世江季烔一个人搭的雪人。 少时的话语与二十年后背道而驰。 喻和颂慢慢滑进被窝里,拿过枕边江季烔的外套,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 临近年底,城东项目的推进开始变得紧迫。 仅一周时间,组过一次的饭局又再次组起。 周五下午,喻和颂走出学校,没看到林叔的车,反而看到了喻麒明的车。 几乎是他看到喻麒明专用车的瞬间,轿车后座车窗降下,喻麒明严肃的脸出现在视野中。 喻和颂走过去。 没走出两步,忽地见喻麒明身侧多出半截身子。 c市来的男人。 喻和颂脚步微顿。 中年男人一脸祥和,在车里冲喻和颂招手。 “小喻,快上车,跟叔叔们一起去吃饭。” 喻和颂面不改色重新迈开步子,朝轿车走去,拉开副驾驶座车门上车。 轿车后座车窗缓缓回升。 中年男人的面孔在车窗回升到半截时,落入站在校门口的江季烔眼中。 一股无名火倏地在心头窜起。 江季烔眉心轻拧,看着轿车远去,眼前的景象骤然颠倒更迭。 广阔的天地不复存在,眼前出现一条长长的走廊。 他似乎很焦急,快步行走在仿佛看不见尽头的走廊上。 忽地走廊一侧有扇门打开,一道身影从门内走出。 男人一身浅灰西装,惹人注目的一张脸红得有些异常。 脸虽然很红,他神色却极其冰冷,整个人像一只随时准备亮出尖刺的刺猬,浑身充满戒备。 江季烔没来得及收住脚步,与从屋内走出的男人撞了个正着。 男人刚从口袋里摸出的手机摔落在地,拧眉仰头看他。 漂亮的桃花眼氤氲着水光,眼底神色却仿佛碎了冰,像带刺的玫瑰。 在盯着他看了会后,眼前人忽然像小动物一般,凑到他颈间嗅了嗅。 而后像确定了什么,浑身刺的人顷刻卸下防备,跌进他怀里,用最后一丝力气开口。 “包间里的酒,让人拿去做检验。” 话落的瞬间,眼前人脱力向下滑去。 江季烔迅速抬手,将人抱起。 视线扫到一片殷红,他追随着血迹,看到了怀中人皮开肉绽正在渗血的掌心。 第65章 靠近 世界一瞬静止。 鲜红的血液从白皙掌心流出,浸染大片浅灰色西装。 江季烔周身气息下降至冰点。 助理喘着气充满焦急的一声“江总”响起在耳畔,江季烔才拧眉去翻找口袋里的方巾。 动作的手无意识颤抖。 翻找出方巾包裹住喻和颂血流不止的手,江季烔不敢用力,可不用力又完全止不住血。 他将人往上抱了抱,让喻和颂整个人趴在他身上,而后腾出手,观察着喻和颂的表情,将方巾缠在喻和颂掌心。 助理见江季烔动作不便,下意识想上前搭把手,一抬头看到江季烔从未有过的难看脸色,他识趣地停在原地,没有做多余的举动。 深色的方巾迅速被鲜血浸染。 江季烔将方巾打结收紧,听见耳畔响起很轻一声哼。 他迅速停了动作,将喻和颂打横抱起。 四周已经围了不少看客。 一片混乱中,一道痛苦的呻吟声从包间内传出,而后一道满脸是血的身影从包厢内爬出。 走廊上瞬间惊呼声四起。 “救命……救命……” 被血糊住视线的男人艰难地爬出包厢,混乱的在地上抓着,试图找到救命稻草。 江季烔冰冷的视线在男人身上短暂停留,沉声吩咐助理。 “报警,让人把这间包间里的人和东西全部看起来,警察来之前不要让任何人进入,包间里所有酒带去化验。” 江季烔这一趟来c市有备而来。 助理干练应好,往包间方向走去,边驱散人群,边给守在楼下的保镖打电话。 江季烔抱着喻和颂从快速通道下楼,坐进等在饭店前的轿车,对司机开口。 “去最近的医院。” 司机快速发动车,目不斜视将车驶离饭店。 车辆平稳行驶,江季烔小心翼翼将怀中人放到身侧座椅上,而后拉过他受伤的手,隔着方巾按压止血。 突然的力道让意识不清的人闷哼了一声,盖下的长睫轻轻颤了颤,合着的眼缓缓撑开。 车辆穿梭在繁华的城市街道,霓虹灯不时映照男人绯红脸颊,黑夜与异彩将那张迤逦的脸映衬得近乎妖异。 江季烔蹙了一路的眉始终没有松开。 他注视着身侧人,发现那双睁开的眼睛并不清明。 漂亮的一双桃花眼被水光模糊。 那双眸朦朦胧胧将江季烔望着,江季烔看到他碰了碰唇。 他下意识凑近,保持在合适的社交距离,听见喻和颂很轻声音。 “疼。” 可能是声音太轻了,以至于听着有些可怜。 江季烔心头一颤。 喻和颂掌心流出的血已经渗透过方巾粘在他掌心。 他手上不敢轻易再动,于是只能尽量放柔声音,安抚道。 “马上就到医院了。” 他辨不清喻和颂听没听进去他的话,因为眼前人没有任何反应,一动不动注视着他。 轿车在红绿灯路口停下。 车窗外路灯的光亮映照进后座,让模糊了一路的视野变得清晰了些许。 以喻和颂掌心的出血量,他脸上多少该褪去些血色。 可他的脸却比刚才在饭店里时还要红,唇色也红得鲜艳诡异。 像一朵完全绽开的玫瑰,静静注视着江季烔,滚烫的呼吸似有若无擦过江季烔脸侧。 江季烔短暂停了呼吸,移开视线,刚准备往后退些拉开到完全安全的距离,忽然听见喻和颂很轻声音。 “你身上好香。” 没来得及退后,喻和颂滚烫的呼吸扫到他耳侧。 江季烔一滞。 红灯变绿,轿车继续往前行驶。 路灯的光亮远去,江季烔一张脸没入了阴影中。 等过路灯光再次映照进轿车后座,说不清缘由,江季烔抬手拉上了车前座与后座之间的挡板。 他很轻地深吸一口气,维持着摁住喻和颂伤口的手不动,稍微往靠窗方向坐了坐。 然而刚坐远,一抬眸,就看见眼前人轻轻蹙起了眉心。 今晚的喻和颂,所有的模样都是江季烔不曾见过的。 漂亮得过分的一张脸露出不高兴表情,压着点眉,氤氲着水光的眸子直直注视着江季烔。 江季烔与他短暂对视,轻舒出一口气,又从窗边坐了回去。 一靠近,喻和颂忽然挨近他,柔软的头发蹭过他下巴。 “好热。” 江季烔浑身一僵,呼吸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一动不动,由着喻和颂胡乱蹭他下巴。 蹭了会,挨着他的人忽然没了动静。 江季烔垂眸,猝然与正仰头看他的喻和颂撞上视线。 喻和颂伸长了脖颈,将脖子往江季烔面前凑了凑。 修长白皙的脖颈几乎要贴上江季烔唇瓣,又骤然停下。 江季烔看着近在眼前的漂亮喉结上下动了动,听见喻和颂很轻声音。 “闷,手疼。” 江季烔少有的反应了片刻,视线才落到喻和颂脖颈间的领带上。 他尽量平稳声音,开口问:“我帮你把领带解了?” 得到了肯定回答。 江季烔一只手要压着喻和颂掌心伤口,能活动的仅仅只有一只手。 喻和颂又挨他挨得紧,他放轻动作缓慢抽了半天,才将手完全抽出,搭上喻和颂脖颈间领带。 每天都要穿戴的领带忽然变得陌生。 江季烔单只手解了半晌,才只将领带松开些许。 意识模糊的人没了耐心,主动将脖颈贴到他掌心,轻轻蹭了蹭,无声催促。 贴到掌心的皮肤异常滚烫,江季烔手掌微蜷。 眼见喻和颂越发没有耐心,他集中注意力加快动作,轻声安抚。 “很快,不要乱动。” 迷迷糊糊的人竟真听进去了话,乖乖安静下来。 江季烔以最快速度帮他把领带解开,然而没等松下一口气,又听见喻和颂低落声音。 “闷。” 江季烔视线落到喻和颂脖颈间抽走领带后系到最顶端的衬衫纽扣上。 第81章 他没有马上动作。 直到看到眼前人再一次不耐催促,他才很轻说了句“抱歉”,而后尽量避开触碰喻和颂皮肤,帮他解勒着脖子的衬衫纽扣。 然而再怎么避开,衬衫贴着皮肤,稍一个不注意指尖便无法避免触碰到喻和颂颈间细腻滚烫的皮肤。 江季烔敛着呼吸,只点到为止地帮他松了最顶上的两颗纽扣。 喻和颂看起来不是十分满意,但似乎能忍,因此他没再继续催促。 见喻和颂安静下来,江季烔无声松了口气。 可车厢只静了不出半分钟,本就挨他挨得近的喻和颂又再次靠近他,和在餐厅包厢门口时一般,小动物似的嗅。 先是埋进他脖颈间嗅了嗅,而后鼻尖又蹭过他脸颊,最终在他唇间逗留。 “你真好闻。” 感觉到喻和颂鼻尖轻碰过下唇,江季烔又一次停了呼吸,下意识很轻地抿了抿唇。 小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动作,却被意识不清的喻和颂注意到。 他抬眸看了眼江季烔,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又再次埋下脸,去蹭江季烔唇瓣。 柔软触感蹭过唇瓣的瞬间,江季烔浑身一震,垂眸看紧贴着他的人。 见意识不清的人好奇地盯了会他的嘴唇,又要再次来蹭,江季烔喉头轻动,侧过脸躲开了喻和颂的动作。 被拒绝的喻和颂安静片刻,忽然一口咬在江季烔脸颊上。 力道不大,跟磨牙似的,不满意味却十分浓烈。 江季烔任由他咬了会,咬够的人又蹭着他脸颊,再次摸索到他唇瓣。 江季烔甚至没来得及动,几乎贴上他唇瓣的人已经先一步抬眸看他。 眼神依旧朦胧,却也挡不住警告意味。 江季烔一时半会没再有动作,垂眸与喻和颂对视,见喻和颂再一次要碰他嘴唇,他开了口。 “我是谁?” 忽然的问题让眼前人安静下来。 江季烔静静注视着眼前许久没有回答的人,身体在温暖的车厢内逐渐冷下。 在漫长的寂静中,他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刚想帮喻和颂坐好,忽然听见喻和颂声音。 “江季烔。” 第66章 亲密 江季烔只觉耳畔翁鸣,以至于喻和颂的回答变得有些不真切。 后座光亮跟随车辆行驶时明时暗。 江季烔在明明灭灭中,注视着喻和颂并不清明的眼睛。 喻和颂看起来热得十分难受。 他没受伤的手已经在刚才的靠近中抓上了江季烔衣襟,整个人像荒漠里寻找水源的绝望旅人,试图贴上一切江季烔未被衣服包裹的皮肤。 似乎是感受到了江季烔的目光注视,喻和颂氤氲着水光的一双眼睛迎上江季烔目光,漂亮的桃花眼眼底依旧不见清醒,可又仿佛有所感知般,他忽然再一次唤了一声。 “江季烔。” 这一次江季烔听得无比真切。 他脑中轰隆一声,被喻和颂滚烫皮肤贴紧的皮肤跟着迅速升温。 轿车又一次在红绿灯路口停下。 路口灯光映照进车厢,将车厢内一切映照得分明。 喻和颂看起来难受得实在厉害。 他颤了颤睫毛,长睫被眼眶中打转许久的水光浸湿。 干渴已久的荒漠旅者又开始试探地轻碰江季烔唇瓣。 江季烔没再躲开。 喻和颂碰得毫无章法,一会儿蹭,一会儿小动物似的咬,像在找寻什么。 忽地触碰到一片湿润,他身体很轻地颤了颤,似乎很喜欢。 湿漉漉的长睫轻轻颤动,意识不清的人往前贴了贴,想继续深入探索。 没来得及有所行动,忽地被扣住腰身,而后嘴唇猝然被压住撬开。 他想要找寻的主动找上了他。 喻和颂舒服地很轻哼了哼。 他感觉到撬开他唇齿的人动作一顿,随即更加汹涌的吻落了下来。 江季烔起初并没有比喻和颂意识不清的胡乱磨蹭好上多少。 他没有接过吻,一切全凭本能。 混乱间他仿佛与喻和颂调转了身份,喉间干渴得极度想将喻和颂完完全全拆吃入腹。 断线的理智让他一时间失了手上力道,直到耳畔响起喻和颂吃痛的闷哼。 喻和颂刺痛的声音令他瞬间清醒过来,他松了手上力道,垂眸看喻和颂受伤的手,自责开口:“抱歉。” 喻和颂拧起的眉头随着江季烔手上力道的放轻缓缓抚平。 疼痛褪去后,他发现江季烔没再继续亲他,于是又小动物似的再一次凑过去磨蹭。 江季烔很轻地换了口气,垂眸注视着合上眼睛到处乱蹭的人。 他重新吻上喻和颂,只是这一次力道放轻了很多,亲得也不再毫无章法。 他一瞬不错注视着喻和颂与他接吻时的反应,缓慢调整,耐心安抚。 可温和的吻似乎起了反作用。 喻和颂一张脸红得越发厉害,盖下的睫毛轻轻颤动间,滚下泪来。 滚烫泪珠划过江季烔脸颊,江季烔身形一滞。 他刚想开口问,先一步听见喻和颂声音。 “难受。” 不等江季烔问哪里难受,他感觉有什么蹭在他腿侧。 烫人的温度,仿佛灼穿了他身上的西装裤,毫无阻隔地贴在他皮肤。 江季烔一瞬间安静下来。 喻和颂不得章法,眼前人又忽然没了动作,他几乎要急哭出来。 他抓着江季烔衣襟的手不断收紧,脸埋到江季烔颈间胡乱地蹭。 发现收效甚微,于是垂落了手,自己摸索。 骤然响起的皮带卡扣松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后座格外分明。 然而这一声响过后很久,都没再有其他动静。 平日里简单易穿戴的皮带于江季烔而言,像小猫越抓越乱的毛线球,无论如何也无法完全扯开。 喻和颂委屈得厉害,抬手去抓江季烔的手。 他像是知道江季烔喜欢听他喊他的名字,边拉着江季烔的手试图让江季烔帮他,边凑到江季烔耳旁开口。 “江季烔,难受。” 掌心猝然触碰到滚烫,江季烔险些又一次失了力道。 完全没注意轿车什么时候开过了十字路口,只是等回神时,发现车厢内又一次陷入了黑暗。 喻和颂的手比江季烔的小上一圈。 此刻没了力气,抓江季烔的动作像小猫似的挠,无声催促。 江季烔身影没在黑暗中良久,轻舒出一口气,开口询问前座司机。 “离最近的医院还有多久?” 司机公式化的声音响起。 “十五分钟分钟左右,江先生。” 江季烔视线落回到眼前人身上。 看到喻和颂氤氲着雾气的一双眸子正看向他,他安静良久,最终低头在眼前人眼上亲了亲,而后收走被拉到不合适位置的手,将人抱进怀里,轻声安抚。 “再忍忍,马上到医院了,你需要看医生。” 怀中人似是听懂了。 趴在他怀里安静了一会,不高兴地一口咬在他胳膊。 · 今晚的饭局又定在城郊的私人餐馆。 学校去餐馆的路不短。 冬天天黑得早。 轿车汇入晚高峰车流时,车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喻和颂与喻麒明同乘一车时从来不交流。 今天车里多了个外来人,三不五时的,后座便会响起一声询问声。 “小喻,你今年上高几了?” 喻和颂坐在副驾驶不咸不淡地应。 男人问的问题都很稀松平常,像是寻常长辈对孩子最简单不过的关心。 三人到餐馆包间时,包间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全是近段时间与喻和颂经常见面的熟面孔。 人齐,上菜,敬酒。 仿佛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家宴。 每个人都酒过三巡后,话题才逐渐拨向正轨。 最先起头的是宋翔明。 他揉揉眉心,一脸忧愁道:“城东的项目,想在明年开春前落地,恐怕有些难呐。” 瞬间有人接话。 “不是已经基本谈妥了吗?现在离年底还有两个月时间,两个月时间不够处理剩下那些人?” 有人嗤了一声,语气嫌恶道。 “拖到最后不肯签的都是难啃的硬骨头,到现在还没签的那一片老城区,住的全是些七老八十的老东西,固执得很,还打不得骂不得,碰他们两下,就要报警说我们的人对他们动粗。” “吃相难看的穷鬼!” 忽然有人问。 “明年开春前处理不好,城东的项目审批是不是又要拖到明年下半年了?” 宋翔明给出肯定回答。 “上头可不会配合我们的时间,何况这a市会拿地盘的又不止我们一个喻氏,开春前解决不了,肉可是要被别的狗叼走。” 第82章 包厢里寂静了一瞬。 有人开口。 “我记得城东那片老城区的房子,有些年头了吧?住的又都是些老人,什么煤气管道,线路电缆,年年都有人检查吗?” 餐桌上众人互相交换了几道视线,瞬间有人接话。 “那都算三不管地带了,谁会去给他们做检查,想要那帮穷得口袋里都掏不出一个子的老东西们自己掏钱?哈哈哈哈,简直是天方夜谭。” 几道笑声接连响起,西装革履的上流人士们互相恭维倒酒。 “这些老东西也真是的,那破房子来场稍微大点的台风,连人带墙都能给他们一起埋了,非要守着不肯让步。这年底一旦热闹起来,哪家小孩点个爆竹,屋子成片点着了也说不定。” “可不就是,房子老线路老,孩子送个稍微先进点的电器,说不准线路承受不住都能把家点着,你说说他们,何必呢?” 一顿饭吃到结束,餐桌上众人似乎已经默契地达成了统一。 “放心吧,这项目明年开春指定能成,说不准他们过一阵就想通,发现守着破房子毫无用处,不如换点钱留给孩子。” “希望如此,希望如此。” “城东商场一建,跟着喻麒天那帮人想再跟我们叫板,可就没现在的底气了。” 喻和颂一如往常,垫在最后,将所有股东送走。 看着轿车一辆辆远去,他脸上笑容缓缓淡去,直至不再见任何表情。 a市又下雪了。 和上周末一样,雪不大,只稀稀落落地飘着。 应该没下太长时间,地上只铺了很薄的一层,薄到能看清路面原本颜色。 坐落在南方的a市少有雪。 一是冬日里温度很难达到降雪阈值,二是a市湿度高,有时即使温度能达到,湿润的气候也很难降下雪来。 今年却是罕见干燥的一年。 喻和颂记忆里这年下了几场大雪,是一年完全无雨的冬天,没有奇迹降临的冬天。 他站在餐馆门口仰头盯了会天上飘下的雪花,直到熟悉的轿车开到不远处停下,他才收回视线,迈开腿往轿车方向走去。 走到轿车旁,刚准备去拉车门,靠近他那一侧的后座车窗降下。 车里不见喻麒明身影,只有c市来的那男人一人,坐在后座靠里的一侧。 车窗降下,男人往降下车窗方向探了探身子,冲站在车外的喻和颂招手。 “小喻,快上车。” 喻和颂没有动作。 他此刻心情并不太好,完全不想给车里的男人任何好脸色。 因此他只在车旁站着,没有任何要上车的意思,面无表情注视着车里的男人。 男人今晚喝了不少酒,某些极力压制的东西显然已经藏不住。 他盯喻和颂的视线堪称痴迷,偏偏又完全不自知地冠冕堂皇与喻和颂解释。 “你父亲和其他几人还有点事要商讨,我坐你们车来的,他让你们司机送我回家。” 话说完,见喻和颂依旧站在车外不动,他有些着急地往降下车窗的车门方向挪了挪,抬手要帮喻和颂打开车门。 “快上来,外头多冷,还下着雪,看你头发都湿了。” 车门刚打开一条缝隙,喻和颂抬手,将被推开的车门重新关上。 车内人一愣。 “你这是做什么?” 喻和颂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静静盯着车内人看了会,冷不丁笑了一声,笑得毫无温度。 然而这一点毫无温度的笑容,也叫车内人看着了迷。 等他回过神时,发现车外少年又走回了餐厅。 少年走到餐厅门口,像是管门口的迎客人员要了什么,不多时转身,重新往轿车方向走来。 等少年走近,他看清了少年指尖夹着的东西,一根点燃的香烟。 飘着烟雾的香烟与少年纯净漂亮的模样形成强烈反差,男人浑身血液瞬间沸腾。 他看到少年走到车窗边,夹着烟懒洋洋靠到车门上。 男人咽了咽口水,盯着少年开口。 “我们小喻原来不是乖小孩啊。” 少年忽地又笑了。 漂亮的眼睛不见一丝笑的幅度,只有唇角微微上扬。 少年笑得漫不经心,趴在车窗上冲男人勾了勾手。 男人瞬间头昏脑胀靠近。 然而没等他完全靠近少年,滚烫的烟头骤然狠狠碾在他眼皮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剧烈的痛感令男人狼狈痛呼,晚上下肚的酒顷刻全数蒸发。 喻和颂垂着眸,面无表情地用男人的脸将烟捻灭,才冷然开口。 “你以为你现在在打谁的主意?” 男人捂着灼烧刺痛的眼睛,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不可置信撑着单边眼睛看喻和颂。 “你竟然敢这么对我?!” 喻和颂又笑了。 “你是谁啊?” 他不屑的语气与神态瞬间将男人彻底激怒。 “你们城东的项目,我们公司可是几大注资方之一,你一个连实权都没有,还没上桌吃饭的小屁孩,你敢得罪我?!” 少年在车外懒洋洋站直,俯视着车内男人,语气戏谑开口。 “那你可千万要在城东的项目里好好表现,争取一席之地,好拿到话语权参我一本,看看到时候被踢下桌的是你还是我。” 话说完,他无视男人怨毒的目光,对前座司机道:“既然喻麒明让你今晚负责送他,你就好好负责送他吧。” 司机为难开口。 “少爷,那您?” “我自己会回去。” 话说完,喻和颂摆了摆手,转身走回餐馆。 轿车停在雪地里没有马上离开。 直到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在空荡的空地上响起。 “还愣着干什么!马上送我去医院!最近的医院!妈的真是个长了漂亮皮囊的疯子!” 骂声落下,轿车才缓缓驶离。 餐厅门口迎客人员恭敬询问。 “先生,需要我们帮您叫车吗?” 喻和颂道谢说了声不用,迈开腿重新踏入雪地。 雪稍微有些大了。 郊区过往车辆不多,又逢下雪,打车并不容易。 喻和颂此刻也没什么坐车的心情。 他走出餐馆范围,走上空无一人的行道。 脑海中闪烁过饭局上谈笑定人生死的三言两语,接连好几天出现在梦境中的火灾采访片段再次出现在眼前。 前世这个时候他并没有能与这些人共坐一桌的资本,知道真相也是很多年后。 以一种极为讽刺的,他人当作酒后谈资的炫耀中得知。 而彼时的喻和颂,已经是无法全然脱身的局中人。 夜晚郊区风大,寒风刮得喻和颂脸颊生疼,下肚的酒在寒风中散了大半。 他正想着走到主干道上再打车时,一辆轿车忽地在他身旁停下。 喻和颂脚步微顿,觉得停下的车有些许眼熟。 他正想往前走两步看一眼车牌,副驾驶座车窗降下,驾驶座上身影出现在喻和颂视野中。 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是江季烔。 第67章 升温 喻和颂坐上副驾驶,冻僵的脸和手脚在车内适宜的温度下重新恢复感知。 江季烔停车接喻和颂的地方并不能长时间停车,因此喻和颂一上车,他便驾驶着车继续往前开去。 喻和颂系好安全带,侧过脸看驾驶座上的人。 郊区路段路灯并不紧密,车内光线昏暗。 驾驶座上少年目视前方,坐姿标准安安静静驾驶着轿车。 车内适宜的温度将喻和颂刚才在寒风中被吹跑的酒意拽回了些许,他注视着江季烔,朦朦胧胧的,竟生出眼前少年神态与记忆中前世成年神态几乎重叠的错觉。 狭窄密闭的车内空间伴随醉意蒸腾,一种难言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喻和颂心底逐渐攀升。 混乱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模糊得厉害,喻和颂试图去捕捉,头却一瞬间痛得厉害。 眉心蹙起的瞬间,听见关切的一声。 “不舒服?” 喻和颂逐渐从混乱的记忆中抽离,眼神缓缓聚焦,视线落回到驾驶座上少年身上。 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到了临时停车带,坐在驾驶座上的江季烔解了安全带,侧过身,正满脸担心地看着喻和颂。 喻和颂看清少年正脸,方才觉得少年神态与成年时几乎重叠的错觉瞬间散得一干二净。 记忆里成人时的江季烔每一次碰面都在周身竖起高高的铜墙铁壁,叫人窥不见半点情绪变化。 喻和颂轻轻摇头回应江季烔的担心询问,又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又和家人聚餐?” 车厢内有短暂安静,随后江季烔只回答了喻和颂的后半个问题。 “没有家庭聚餐。” 第83章 喻和颂等了半晌,发现这就是江季烔给他的全部回答。 他意识到他前世对江季烔的了解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偏差,这人是不说假话不假,合着所有需要撒谎的情况,全都用不回答统一处理。 喻和颂本就不是爱刨根问底的性格,何况此刻他的重点也并不在此。 因此他没再继续问,解了安全带,对江季烔道:“江季烔,你过来点。” 驾驶座上少年听话靠近。 喻和颂迎上靠近的人,将脸埋到他颈间,浑身卸下了力道,靠在江季烔身上。 嗅着江季烔山上令人安心的温暖气息,喻和颂终于有了点活着的真实感觉。 感觉到怀中人全身心的放松与依赖,江季烔抬手,将喻和颂轻轻抱住。 郊区寂静,半天不见一辆车途经。 喻和颂在温暖安静的空间里埋在江季烔怀中良久,不自觉生出几分困意,轻喃开口:“江季烔,你真好闻。” 话语入耳的瞬间,江季烔浑身一僵。 耳畔少年的话语与傍晚时江季烔所看见画面中男人的话语完全重叠,江季烔浑身血液在温暖的车厢内逐渐冷却。 昏昏欲睡的喻和颂没有察觉,又将脸埋在江季烔颈间蹭了蹭。 “好困。”他轻喃。 过去许久,江季烔才回过神来出声回应:“我送你回家?” 开口的声音是连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干涩。 他喉头轻轻动了动,说不清想喻和颂发现,还是不想喻和颂发现。 喻和颂没有发现,埋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我今天不想回去。” 少年说这话时声音不自觉冰冷,停顿片刻后,忽然扬起脑袋看江季烔:“你带我回去吧。” 车窗上覆了层薄薄的雪,借着路灯将两人的面容映照得斑驳。 江季烔安静注视着喻和颂,在眼前人眼里看清没有玩笑意味的认真,他开口应:“好。” 喻和颂又在江季烔怀里埋了好一会,才回到副驾驶坐,系上安全带,放江季烔专心开车。 车辆重新行驶。 喻和颂在副驾驶座上靠了没一会,便没了意识。 等再醒时,是听见熄火的声音。 他睡眼惺忪地盯着车前发了会呆,身前有人靠近帮他解安全带时,他才完全从睡梦中醒神,轻声问:“到了?” 江季烔动作一顿,侧过脸看向喻和颂。 和睡醒的喻和颂对上视线,他帮喻和颂解好安全带,应:“嗯。” 话落回到驾驶座,打开车门下车。 喻和颂见状,也准备拉开副驾驶座车门跟着下车。 手刚搭上车门把手,听见江季烔声音:“先别开门,我过去。” 不清楚江季烔要做什么,喻和颂还是配合地应了声“好”。 他收回搭在车门把手上的手,看着江季烔从前车绕到他所在方向,脱下身上外套后才拉开他这一侧车门。 门开的瞬间,江季烔将外套披到他身上。 喻和颂这才发现江季烔身上还穿着学校的校服,脱去厚棉服外套给他盖后,黑发少年身上只剩下一件并不多厚的单衣。 喻和颂抬手想将外套推回去说自己不冷,江季烔声音先一步响起。 “你刚睡醒,容易感冒。” 意识到争执只会耽误时间,喻和颂不再多言,裹着江季烔给他披上的外套下了车。 无人居住的小区内所有公共区域都没有开制暖,上楼的一路上堪比冷风肆虐的郊外。 进了屋,屋里也没比楼道好上多少。 喻和颂刚准备抬手将披在身上的外套脱下还给江季烔,手被江季烔的手摁住。 “你先穿着。” 摁住喻和颂的手很是冰冷,只碰到他一瞬,便收了回去。 玄关灯亮起,伴随着响起屋内中央空调运作的声音。 喻和颂看了眼身前嘴唇已经冻得有些发白的少年,他抬手将披在身上的外套打开,兜了一圈,把自己和江季烔一起裹在了外套里。 正准备弯腰打开鞋柜的黑发少年动作一顿。 喻和颂嗅着江季烔近在咫尺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息,心情正不错,忽地在鼻前舒心的气息中嗅到很淡的烟味。 他找了找,发现烟味来自他自己指尖。 睡过一觉清醒过来不少的大脑捕捉到一些被他遗忘的信息,他骤然抬头看江季烔,问:“我从餐厅出来,你一路都跟着我吗?” 黑发少年给出肯定回答。 喻和颂也不绕弯子:“那我教训人,你也看见了?” 黑发少年再次给出肯定回答。 喻和颂盯着眼前人看了会,没从少年沉寂的黑眸中看出任何有用信息,他干脆问:“你不问我为什么?” 黑发少年认真应。 “你愿意说,可以告诉我。” 喻和颂想了想,言简意赅,去繁从简。 “他打我主意。” 话落的瞬间,他看到眼前人眸色沉了下去,随即眼前人开口的声音几乎与喻和颂记忆中成人时的江季烔完全重叠。 冰冷的,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威慑。 “他对你做了什么?” 不久前在车里那种奇妙的既视感再次涌现,喻和颂注视着眼前人的目光多了几分打量。 玄关灯就在两人头顶。 两人处在光亮中心,能将近在眼前的彼此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江季烔看着喻和颂注视着他的目光逐渐飘远。 是和不久前喻和颂醉酒的夜里如出一辙的,注视着他却仿佛在看别人的目光。 喻和颂出一会神的功夫,发现没有得到回答的江季烔眸色沉得厉害,他当即出声应:“没来得及对我做什么。” 想了想,又问江季烔。 “你会不会觉得我报复人的手段太残忍,坏得很?” 话问出口,发现江季烔的情绪不太对劲。 他抬手在江季烔眼前晃了晃。 “江季烔?” ——江季烔,难受。 耳畔少年的声音猝然与傍晚多出记忆中男人的声音重叠,江季烔停了呼吸,强压了一晚上因傍晚记忆画面而翻涌的情绪再次失控沸腾。 见他没有反应,眼前人又叫了他一声。 “江季烔?” ——江季烔。 少年的声音响在耳畔。 大脑却作对般,不断回溯男人趴在“他”耳旁强忍压抑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江季烔几乎要觉得他是站在第三者的视角,去看“他”与成人模样喻和颂的亲密。 可这样的错觉连成立都来不及便轻而易举破碎,因为无论江季烔如何仔细去看,都无法看清“他”的模样与动作神态,他只能借由“他”的眼睛,去看多年后的喻和颂。 眼前少年人的模样与脑海中成人的模样交叠又错开。 在看到喻和颂又一次抬手,他抓住了喻和颂准备晃动的手。 喻和颂看起来有点意外,眉梢轻轻挑起。 江季烔注视着眼前人,给出回答。 “你可以坏。” 喻和颂眼中意外更甚。 他以为江季烔最多说“不坏”,没想到江季烔给出了这么个放水完全放到太平洋去的回答。 他忍不住笑出声。 “江季烔,我发现你这人对自己原则性要求特别多,一到我身上好像杀人放火都变成了小事。” 喻和颂一双桃花眼睛笑得弯弯,倒映入江季烔乌黑沉寂的眸中。 眼前人的笑模样与多出记忆中一张张冷然的面孔错开,江季烔心间近乎恶劣地滋生出,一种胜利者般的快意。 他压抑住混乱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准备弯腰打开鞋柜转移开注意力,刚松开抓住喻和颂手腕的手,手忽地被喻和颂反抓住。 少年的手比他小了一圈,掌心温热。 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打量看他:“江季烔,你今天……” 话到一半,结束在猝然压下的吻中。 仿佛忍到极致,江季烔猝然压下的吻很凶。 他一双手圈上喻和颂腰,像是要将喻和颂融入骨血中。 喻和颂只愣了一下,便张开嘴接下了江季烔似是要将人吞下的吻。 他很快感觉到缺氧,泪眼朦胧地睁开眼皮看了江季烔一眼,发现江季烔竟没闭眼,一双黑眸一瞬不错地注视着他。 那眼神与江季烔平日里沉寂的模样截然不同。 像一只叼住猎物,正在宣示所有权的猛兽。 喻和颂心头很轻地颤了颤,一种难言的酥麻感自身体深处蔓延。 他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同时也感觉到了江季烔的变化。 一切都太过陌生,但人有动物的本能。 喻和颂抬手圈住江季烔脖颈,围在两人周身的外套掉落在地。 两人贴的更加严丝合缝,拥吻间本能碰撞。 感受到抵在腿侧的滚烫,江季烔脑海中又不合时宜地浮现傍晚多出的记忆,以至于等他意识到他的手垂落到哪时,已经为时已晚。 第84章 掌心滚烫变得无法忽视的瞬间,江季烔猝然醒过神来。 视野变得清晰,他看清喻和颂此刻模样。 一双唇被他亲得红肿,眼尾挂着泪花。 呼吸因缺氧而急促,最脆弱的地方被他完完全全掌控。 江季烔一瞬间冷静下来,抽走手认真开口:“抱歉。” 话音落下的瞬间,眼前人缓慢掀开眼帘。 盈着水光的桃花眼望了会江季烔后,他懒洋洋将下巴搭到江季烔肩头,像只等待伺候的猫,慢条斯理开口:“道什么歉,很舒服,你把手放回来。” 一句话让江季烔原地卡了壳。 没等江季烔反应过来,喻和颂又慢悠悠抛出下一句。 “但是有点站不住,你先抱我去个能坐的地方。” 话说完,喻和颂直接卸了全身力气。 江季烔瞬间回过神来,及时将喻和颂抱起。 他在玄关站了片刻,只顾得上脱鞋,无暇再打开鞋柜,径直踩上冰凉的地板,将人抱进了客厅。 小心翼翼将喻和颂放到沙发上,江季烔刚准备起身帮喻和颂脱鞋,一抬眸,就看见喻和颂正上挑着眼尾漫不经心看他。 反应过来喻和颂让他抱进来的初衷,江季烔停滞片刻,垂眸拿过抱枕垫到喻和颂身后,又拿过毯子盖到两人身上,才轻声开口:“有……不舒服的地方和我说。” 他听见喻和颂懒洋洋地哼了一声。 声音轻飘飘的,却仿佛带了钩子,钻得江季烔耳根发麻。 江季烔轻了呼吸,垂落手,没怎么动作,忽然听见喻和颂问。 “江季烔,你有自己解决过吗?” 短暂安静,江季烔如实回答。 “嗯。” 随即听见喻和颂下一个问题。 “也隔着裤子吗?” 江季烔又卡了下壳,下意识抬眸看喻和颂,正撞上喻和颂含笑的目光。 他静默半晌,才很轻应了声:”好。” 而后又是短暂安静,才终于有了动作。 客厅里没有开灯,但窗帘没拉。 雪压了窗,映照进屋的月光并不多亮。 可江季烔目光触及到出现在眼前的,还是不受控加快了心跳。 手再次去碰时,轻颤得几乎难以控制。 颇为艰难地压住轻颤,掌心刚触到令人心惊的滚烫,又听见喻和颂声音。 “就这样?” 江季烔下意识抬眸看喻和颂。 看到懒洋洋靠在沙发上的人,一张动人心魄的脸攥着毫不掩饰的笑,桃花眼愉悦地弯着,使坏地笑。 “江季烔,你裤子里装了什么我看不了的宝贝?” 江季烔一愣,再度卡了壳。 第68章 来时 中央空调的送暖让客厅逐渐升温。 江季烔在黑暗中与喻和颂含笑的目光对视了半晌,卡壳的脑袋终于恢复正常运转。 脑子是反应过来了,手上动作一时半会儿没有跟上。 直到猝然听见喻和颂含笑的声音:“需要我闭会眼睛吗?” 江季烔在黑暗里热了耳根。 他没有开口回答,默默跟上了手上动作。 喻和颂显然只是口头问问,丝毫没有要闭眼的意思。 不仅不闭,视线还毫不避讳地跟随着江季烔动作。 看着眼前不容小觑的存在跳出的瞬间,喻和颂下意识轻“嘶”了一声。 眼前所见和江季烔那张斯文的脸,是完完全全两个极端。 交往已经有几个月时间,喻和颂第一次开始思考:“江季烔,你对以后做的体位有个人倾向吗?” 一个问题把刚回过神来没多久的江季烔重新打懵在原地。 喻和颂颇为认真在探讨。 “我倒是都行,不要让我难受就可以,不过我看你这个尺寸,应该很难不……” 最后的“难受”两个字,被江季烔猝然压下的吻堵在了嘴巴里,没来得及说出口。 江季烔嘴唇很烫,唇内温度更是高得几乎要将人灼伤。 他贴上喻和颂的脸也一并烫得厉害,喻和颂在黑暗里弯了一双眼睛,没再继续说些让江季烔想往洞里钻的话。 喻和颂仰着下巴跟江季烔接了会吻,发现江季烔只顾着帮他,于是也礼尚往来地垂手,摸索到江季烔。 掌心触碰到的瞬间,喻和颂清晰感觉到掌心内滚烫跳了跳,随即将他刚圈起的手又撑开了些。 …… 他是真的挺担心的。 好在现在还不是需要马上考虑的时候,喻和颂暂且将这份担心压下,生涩地勉力动作。 解决需求是人之常情,但喻和颂前世的生活被挤压得连喘口气的时间都难以分出,更别提解决正常生理需求。 因此他前世即使活到快三十,动手解决需求的次数也屈指可数,甚至在后面许多年里,他连产生需求的次数都少得可怜。 说他一句技术烂,都是在夸他,因为他根本没有技术。 江季烔跟他半斤八两,谁也没比谁好上多少。 两人像第一次接吻一样,一切全凭摸索。 摸索、试探、观察彼此的反应。 没有任何准备,干燥掌心磨得脆弱皮肤有些生疼,可又很舒服。 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自灵魂深处而出的愉悦,因此即使不时感到疼痛,谁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中央空调持续送暖。 毛毯滑落,滚烫皮肤相贴。 喻和颂晕乎乎的,感觉散去的酒劲又重新冲刷大脑,他头皮发麻得厉害,感到箭在弦上时,一双腿下意识缠上江季烔。 动作的瞬间,他感觉到江季烔骤然一颤,而后连同他一并,各自斑驳了衣摆。 客厅骤然变得无比寂静。 寂静中,两人交织在对方耳畔的呼吸声变得格外分明。 喻和颂仰躺在沙发上,发酸的手无力垂落,酒精作用加困意滋生,他起伏着胸膛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 听着江季烔的呼吸声在耳畔响了会,而后感觉身上人撑起。 掉落在地的毯子被拿起盖到喻和颂不着寸缕的腿上,随即脚步声远去。 不多时,靠近的脚步声响起,喻和颂感觉到腹间微热。 是江季烔在用热毛巾帮他擦拭。 喻和颂微微垂下脑袋,看蹲在沙发前认真动作的少年。 江季烔甚至没来得及收拾他自己。 喻和颂没看太久,抬手摁住了江季烔的手:“不用帮我擦了,反正要洗澡。” 江季烔停下动作,抬眸看喻和颂。 喻和颂见他看来,朝他伸手。 江季烔视线落到喻和颂伸出轻晃的手上,将手里毛巾放到茶几上,起身将喻和颂从沙发上抱起。 喻和颂很轻笑了声。 双脚还没来得及着地,又忽然被江季烔抱回到了沙发上。 江季烔后知后觉发现,两人进屋时谁也没有穿拖鞋进来。 “等我一下。” 少年有些喑哑的声音响起,而后弯腰拿起帮喻和颂脱在沙发前的鞋,快步往玄关方向走去。 喻和颂站在沙发上,看着江季烔赤脚穿过冰凉的客厅地板。 他没听江季烔的,迈开腿跳下了沙发,跟着往玄关方向走去。 然而只走出几步,拿好拖鞋回来的江季烔看见,匆匆迎上,弯腰将拖鞋放到喻和颂脚边。 “怎么下来了?地上凉。” 说着正想帮喻和颂把拖鞋穿上,忽地被喻和颂拉住胳膊。 江季烔动作一顿,顺着喻和颂动作起身。 刚站直,喻和颂忽然抬手圈上他脖颈,仰头亲他。 江季烔有短暂愣怔,很快回过神来,回应起喻和颂的吻。 想到喻和颂一双脚还踩在冰凉地板上,他圈住喻和颂腰,将人稍稍抱起,让喻和颂踩到他穿了拖鞋的脚上。 喻和颂感觉到脚下触感,动作微顿。 他掀开眼帘看江季烔,在缓慢的吻中以轻碰江季烔唇瓣作为结束,结束亲吻后却没有马上离开江季烔。 他轻蹭了蹭江季烔脸颊,而后如同倦鸟归巢般,将脸埋进江季烔颈间,全身心放松地趴在江季烔怀里。 江季烔缓缓收紧手,安静抱着喻和颂。 相互依偎的两人静静在客厅站了好一会,喻和颂声音才响起。 “洗澡。” 江季烔将人抱到一旁的拖鞋上,再次弯腰帮喻和颂穿好拖鞋,起身开口。 “你用主卧浴室,我用客卧。” 喻和颂眉梢轻挑,看了江季烔一眼。 等江季烔察觉到安静看来时,他只应了声好,想了想又道:“洗完澡来主卧,晚上一起睡。” 话一出口,便见眼前少年没了动作。 他抬眸看半天没动作的少年,问:“不好?” 半天没反应的人瞬间回过神来,应:“没有。” 喻和颂这才收回视线,两人各自进了主客卧洗澡。 江季烔在客卧洗完澡,进到主卧室时,喻和颂已经洗漱好躺在了床上。 第85章 床上人头发只简单擦干,挂着水珠的头发散在深色的枕间,整个人团成一团卷在被子里,只露出小半张脸,长睫毛盖下,呼吸轻得仿佛已经睡着。 江季烔见状,放轻动作带上身后门,随后走到床边,很轻摸了摸喻和颂散在枕间的头发,还湿得厉害。 他静默片刻,轻声开口。 “睡了?” 卧室里安静了一小会,才响起很轻的一声哼。 懒洋洋的,饱含困意。 江季烔见状,当即开口。 “等一等,我帮你吹干头发再睡,天冷容易感冒。” 卧室里又安静了一小会,才再次响起一声轻哼。 江季烔起身,进浴室拿了吹风机出来。 他将吹风机插到床头插座上,插好后往床的方向拉了拉,发现距离不够。 刚想开口,就看见床上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看着他。 短暂对视,江季烔将吹风机暂时放下,把喻和颂往外抱了抱,让喻和颂枕在他腿上。 喻和颂配合地将埋在被子里的脸从被子里探出,安静趴到江季烔腿上。 吹风机声音响起,暖流吹过喻和颂的脸颊与发梢。 喻和颂枕在江季烔腿上,半阖下眼帘,看窗外在玻璃窗上积起厚厚一层的雪。 雪似乎比他们回来时还要大了。 a市会下雪的冬天总格外寒冷。 喻和颂记忆里是这样的。 可此刻趴在江季烔腿上,吹风机暖风不时吹拂过脸颊,喻和颂忽然有些记不起,那些寒冷的冬天,是怎样的冷冽。 江季烔关上吹风机时,发现喻和颂已经趴在他腿上睡着了。 他轻了动作,只微微转动上半身,将吹风机临时放到床头柜上,而后轻搂着睡着的人,缓慢往床里侧挪去。 喻和颂睡得很深,丝毫没有因为江季烔的动作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江季烔抱着人在床上调整好睡姿,静静注视眼前人良久,在喻和颂额间落下轻吻,抬手关了卧室灯。 万籁俱寂。 周身温暖在意识逐渐下沉后,忽地被扑面而来的凌冽寒风吹散。 “叮”一声电梯门响,江季烔看见人群熙攘的医院长廊。 他走出电梯,穿过人群,七拐八拐拐进住院部,停在一扇紧闭的病房门前。 抬手正准备推门时,听见门里面响起声音。 “昨晚你送我来的医院?” 响起的声音沙哑,虚弱,又无比熟悉。 准备推门的手停住,江季烔忽然感觉心脏空了一块。 无法抑制的失落感蔓延,但又被很快压下。 似乎被遗忘于他而言是十分习以为常的事情。 病房里安静了一阵,才响起一道带点忐忑的回应声。 “不是,昨晚送您来医院的……是江季烔江先生。” 病房里骤然陷入漫长的寂静。 直到那道忐忑的声音再次响起。 “江先生在医院守了一夜,刚刚才被主治医生叫走。” 短暂安静,沙哑虚弱的声音问。 “昨晚饭局上那些人……” “江先生已经报警处理了,席间的一切饭菜和酒水都送了检验科,检验结果出来前一行人会暂作拘留。” 将需要汇报的事情全部汇报完毕,助理松了口气,问:“喻总,您饿了没有?我去给您买份饭回来?” 虚弱沙哑的声音很轻应。 “我还好,你先去吃吧,吃完再给我打包就行。” 助理应好。 随即门边响起靠近脚步声。 病房门被朝内拉开,门内的人与门外的江季烔撞了个正着。 看清江季烔的瞬间,门内人迅速礼貌开口。 “江先生。” 江季烔简单应了一声,往后退出一步,让门内人先行离去。 助理离开前礼貌询问。 “需要帮您打包一份饭吗?” 江季烔应了声“不用”。 等人走远,他视线落到病房内,迈开腿走了进去。 临时申请的单人病房不算大。 病床上,面色苍白的男人靠在床头,看着江季烔走进病房。 他浅色的一双眸无波无澜,没什么温度地注视着江季烔,和记忆里江季烔每一次对上的视线都如出一辙。 明明是早已经习惯的目光,江季烔每往病房里走一步,浑身血液还是会冷一分。 他忽然想起幼时,与喻和颂分别数月后的再一次见面,熟悉的面孔却完全冷漠地注视着他。 那时和现在一样,叫人分不清,是真不记得,是因为个中原因最终选择“不记得”。 走到病床旁,江季烔已经在多年来的习以为常中稳下了心神。 他也如往常一般,面无表情和病床上人对视。 听见病床上人开口。 “谢谢。” 江季烔视线落到喻和颂缠着厚厚纱布的手上,又听见喻和颂声音。 “我欠你一个人情,在我力所能及范围内,你可以随时找我兑现。” 泾渭分明。 江季烔注视着喻和颂缠着纱布的手看了良久,开口的声音近乎冰冷。 “跨省合作为什么不对合作人员进行提前背调?” 病床上人似乎有些意外,有点莫名看站在病床旁的男人。 不知想到什么,他不咸不淡地笑了声:“我发现你这个人有时候挺奇怪的,看起来对谁都毫不关心,又偶尔会莫名其妙在不相关人的生活里插上一脚。” 江季烔没有应声,病房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喻和颂昏迷了一晚上刚醒,身体还亏空得厉害,他没什么力气地靠到身后枕头上,合上眼。 “感谢是真的,我现在没力气再和你斗嘴也是真的。” 一句话说到最后,他声音已经轻到几乎发不出。 病房里安静了一阵后,响起一道远去的脚步声。 正当喻和颂以为江季烔是走了时,脚步声又再次响起,靠近后停在病床旁。 喻和颂有些疲惫地重新撑开眼皮,看到江季烔站在病床旁,手里握着杯水,递到他面前。 喉咙的确干涩得厉害,喻和颂没有假客气,道谢接过。 接过水喝了一口,发现水是甜的,水里加了蜂蜜。 喻和颂放缓了喝水的动作,抬眸重新看站在床边的人。 仔细看后,发现此刻的江季烔并不像平日里所见一般,从头到脚都打理得一丝不苟。 男人头发微乱,下巴有很浅的胡渣,眉眼间能窥见难以掩盖的疲惫。 像是一整晚没睡。 想到助理说的话,喻和颂喝完杯中蜂蜜水,再次对江季烔道谢。 他看着男人接走纸杯,又去倒了一杯水回来,只是这一次没再递给他,而是细心地放在了他病床边的床头柜上。 喻和颂沉默下来,一时间没再说话。 两人相顾无言半晌,喻和颂视线落到病房的玻璃窗上。 寒冬腊月,玻璃窗结了厚厚一层霜。 霜将窗外一切隔绝得朦胧,连阳光都少了温度。 喻和颂静静看着,忽然开口。 “江季烔,你走到今天的每一步路,都走得干净吗?” 病床边男人看向他。 喻和颂其实不需要回答。 往往对手最了解对手,江季烔走的路如果不干净,那这世上没人能走干净路。 “我的仗快打完了。” 喻和颂无波无澜地说:“但据说每一个从战场上活到最后的人,最后也会不得善终。” 病床上人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看向站在病床边的男人。 他罕见的脸上有了点笑意,那点笑意却不达眼底。 “因为他们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 “踩过数以万计的血肉与白骨,这数以万计的血肉与白骨,能都与他无关吗?” 江季烔心脏骤然停跳,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 病床上人苍白的皮肤在阳光映照下几近透明,他没有血色的唇很轻碰了碰,说了句仿佛无关紧要的话。 “江季烔,我想我不会寿终正寝。” · 猛地从床上坐起,江季烔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心脏绞紧到几乎完全停跳。 窗外灰蒙蒙一片,世界陷在死一般的寂静中。 他慌乱地找寻想要见到的身影,看到喻和颂完好无损地睡在身侧,绞紧的心脏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空隙。 可心中的恐慌感却并没有因此而褪去,反而膨胀得越发汹涌。 他抬手轻抚过熟睡中人脸颊,感受着指尖真实的温热,脑海中倏地闪过曾在眼前出现过一次的,半透明状态的喻和颂。 第69章 入局 喻和颂一觉睡醒,少有的浑身舒畅。 以至于他仰躺在床上懵了会,一时想不起昨晚到底喝没喝酒。 近段时间只要参加那帮股东的聚餐,酒总难以避免,一觉睡醒头昏脑胀反而成了常态。 第86章 熟悉的香气在鼻间萦绕,喻和颂逐渐醒过神来,想起昨晚睡在了江季烔的住处。 他抬手想要找手机,手一动,发现手腕酸得像举了几斤重铁。 昨晚混乱的记忆涌上脑海,被褥间属于江季烔的气息完完全全将他包裹,喻和颂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些许脸热。 他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本意是为了方便找手机,谁想刚一动作,衣服布料摩挲,疼得他轻嘶了一声。 喻和颂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昨晚具体是什么感受,只记得很愉快,以至于此刻感觉到疼,令他有点发懵。 他从床上坐起,褪下裤子看了眼,发现小喻可怜巴巴的,红了好几片地方。 他皮肤白,身上几乎没有颜色特别深的地方,包括私密部位,因此那几片红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惹眼。 喻和颂回想了一下。 昨晚最初,他和江季烔是互相帮对方揉,后来揉着揉着,揉到了一起,手都不清楚交叠了多少次,想找出罪魁祸首,还真不是容易事。 正出神,寂静的卧室里忽地响起开门声。 喻和颂抬头,和正准备放轻动作进屋的江季烔撞上视线。 门外人微怔,等看清喻和颂此刻坐在床上的全貌,他瞬间呆住。 反应过来的瞬间,“砰”的关门声响起。 关门的余震落下,少年声音在门外响起。 “抱歉。” 大白天的,喻和颂也是个会害点臊的人,但见江季烔这反应,不逗又觉得太过可惜。 他避着小喻把裤子穿上,慢悠悠冲门外人开口:“道什么歉?昨晚没见过?” 门外一瞬间安静下来。 喻和颂脸上逐渐绽开笑容。 他正打算再多说几句逗逗人时,听见门外人认真声音。 “你是不是……疼?” 喻和颂想到昨晚战况,估计小江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开口应了声,听见江季烔说。 “我买了药,在床头柜上。” 喻和颂闻言,视线落到床头柜上。 床头柜上果然摆着一盒还未拆封过的药膏。 他俯身拿过药膏,又把刚穿好的裤子重新脱了,边拆药膏边问门外人。 “你不用?” 门外人短暂安静,应。 “嗯。” 喻和颂边抹药膏边想,江季烔看起来并不比他皮糙肉厚多少。 何况江季烔自己不疼又怎么知道要买药膏,可他回答的又的的确确是不用而非迟点用。 抹完药晾小喻的功夫,喻和颂找到了手机。 他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竟然已经临近中午。 手机上有几通未接来电,都是喻麒明打来的。 喻和颂面无表情扫过,没有拨回电话,按灭手机开口。 “江季烔?” 门外人迅速应了一声。 喻和颂起身穿好裤子。 “进来吧。” 江季烔没有马上推门进屋。 留足了缓冲时间,才再次推开门。 看着走进屋的少年身上还围着围裙,喻和颂眼底浮上笑意。 视线触及到喻和颂眼中的笑,江季烔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从厨房出来围裙忘了脱。 他抬手脱下围裙,对喻和颂道。 “饭做好了。” 喻和颂故意问他。 “早饭午饭?” 江季烔想了想,严谨回答。 “早午饭。” 喻和颂轻笑:“我去洗漱,不用等我,你可以先吃。” 江季烔没有应好,只是注视着他。 喻和颂见状,也不再多说,转身进了浴室。 等他洗漱好出来时,卧室已经被收拾得无比整洁。 床上被子铺得没有一丝褶皱,两只枕头整整齐齐摆在一起,床头柜上零碎的东西被各自规整好,窗前窗帘对称的收在了两侧。 喻和颂自己居住的房间从来不会有这样整齐的画面,一种说不清的奇妙感觉在心底流经,他心情不错地转身出了卧室。 出门的瞬间,温暖的饭菜香扑面而来。 江季烔应该是炖了排骨汤。 玉米排骨汤。 喻和颂跟着香气一路走进餐厅,看到江季烔站在餐桌前。 江季烔似乎刚将汤盛出来端到餐桌上,他手里还戴着隔热手套。 戴着隔热手套的一双手搭在餐桌上,人站在餐桌边,垂着眸,像在出神。 喻和颂刚准备出声,视线在江季烔身上停留片刻后,又收了声。 昨晚某些瞬间的即视感再次浮现。 和江季烔相处久了,喻和颂对江季烔的了解已经不止停留在表面。 江季烔身上有一种天然的秩序维护感,标准化的行为与准则在还未刻意去隐藏情绪的少年身上,显得有些许不通人情的呆。 而这一特质在进入社会后逐步学会隐藏情绪的成人江季烔身上,被恰到好处地转为不近人情与冷漠凉薄。 此刻眼前人的眉宇间有几分喻和颂熟悉的凉薄,乌黑的眸半垂着,叫人完全无法窥清他冷淡皮囊下藏了什么样的念头。 喻和颂一言不发静静看着,直到站在餐桌旁的人注意到他,抬眸朝他看来。 少年黑眸与他对上视线的瞬间,凉薄的假象瞬间破碎得了无痕迹。 江季烔摘下手上隔热手套,拉开了桌前椅子,等喻和颂过去坐。 喻和颂没说什么,配合地走过去坐下。 江季烔做了三菜一汤,都是适合酒后吃的清淡养胃食物。 将盛好的饭推给喻和颂,江季烔问。 “你今天要走吗?” 喻和颂点头应:“嗯,下午去爷爷那里。” 黑发少年很轻应了声,没再说话。 喻和颂见状补充:“但不着急,吃完饭我们可以一起看个电影。” 想了想又补充。 “或者写作业。” 话说完他看江季烔,发现江季烔表情认真面露思考,似乎真的在把写作业列入选择项中。 喻和颂饶有兴致地看他思考。 黑发少年认认真真想了好一会,才回过神,看向喻和颂。 猝不及防与喻和颂撞上视线,他一怔。 喻和颂等他开口。 江季烔便问:“你计划走提前招,还是高考?” 以目前喻和颂所有的所获奖项和每一次省内联考的成绩,他走提前招可以说是国内所有开放提前招的好大学都任他挑选。 前世喻和颂就走了提前招,因为他当时需要大把的精力投入到公司事务学习中。 但这一次他不打算再走。 他会在明年开春前,让一切尘埃落定。 他回答江季烔。 “高考,你呢?” 江季烔前世参加了提前招,但最终还是正常进行了高考,以高考成绩上的大学。 他回答。 “高考。” 忽然又问喻和颂:“你有没有想去的大学?” 喻和颂应:“没什么想去的大学。” 江季烔搭在桌边的手微不可察地蜷了蜷。 又听见喻和颂下一句。 “不过去上学的城市倒是有,虽然去过京市,但还没在京市长时间生活过,还挺好奇京市的一年四季。”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江季烔前世在京市读的大学。 喻和颂前世留在a市读的大学。 大学生活约等于无,课外时间基本都去了公司。 他说话时视线停留在江季烔脸上,没错过他说出“京市”时,江季烔眼底一闪而过的意外。 喻和颂消化下他的变化,没点出来,静静注视着,看江季烔思考后,表情认真应了声好。 喻和颂冷不丁笑了声。 “好什么?打算吃完饭写作业双双考大学?” 江季烔看着他,认真给出回答。 “嗯。” …… 竟然也不是很意外。 对现下的喻和颂来说,公司事务反倒成了简单的东西。 因此即使近来他所有课外时间都扑在了公司上,也丝毫没有耽误他正常课业的跟进。 两人吃完午饭,简单休息了会,非常守计划地进了书房。 喻和颂什么也没有,蹭江季烔的习题册,顺便蹭了蹭江季烔那堪比百科全书的笔记本。 一口气学到下午两点,喻和颂感觉全身心得到了净化与洗涤,以至于走时,他都没想再跟江季烔接吻。 他在玄关换好鞋准备开门时,江季烔罕见主动抱住了他,低头亲他。 落下的吻很温柔,比起荷尔蒙的碰撞,更像是留恋和温存。 漫长的吻结束,江季烔又少有的没有马上放开喻和颂。 他静静抱了喻和颂很久,在喻和颂笑着说跟爷爷约的时间快要来不及时,才将喻和颂放开。 · 江季烔明显不对。 但这份不对并没有非常明确的证据指向,喻和颂不好妄下定论。 第87章 他打了车到跟林叔约定好接他的地点,坐着林叔的车前往城郊老宅。 a市已经不下雪了。 大约半夜停的,本就不厚的雪化得不见踪影,没在这偌大的繁华城市留下任何痕迹。 下午阳光好。 到老宅时,喻广寿正被管家推着,在后院吹风。 喻和颂从管家手中接下喻广寿的轮椅,推着老人往后山空气好的地方走,跟老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到山林深处,老人忽然开口。 “你那家小公司,要我托人去买的份额,被别人抢先了。” 喻和颂脚步一顿。 窦英祺和苗景同负责的视频软件前不久已经投入市场,市场反响比想象中还要可观。 喻和颂在月初的时候以融资为由头在市面上发放了一批公司的初始份额,供以变更公司市面可查的最大控股人。 一个名不见经传刚起步的小公司,大量的份额发放几乎不会有人去买单,因为怕踩雷。 这些份额本就是喻和颂为安排好身份的人准备的,被散户买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正想着,听见喻广寿又说。 “截胡的人没有刻意隐藏身份,简单查一查,就能查清背后持有者。” 喻广寿仰头看喻和颂。 感受到喻广寿视线,喻和颂将轮椅停下,绕到喻广寿跟前蹲下。 老人抬手揉了揉少年脑袋,叹慰开口。 “我们小颂什么时候,交了愿意为你主动入这混局的朋友?” 第70章 揭开 云晋高中没有校内补课,所有节假日都按照公假放,高三也不例外。 跨年夜,学校放学时天色已暗。 三天假期和跨年的特殊喜悦充斥在学校角角落落。 下课铃响时,学校里没有像往常一样尽是飞快离去的脚步,不少人凑在一起,商量着晚上去参加哪场跨年活动。 “这样的日子你晚上还要去你家公司?” 邀请喻和颂参加跨年party被拒的窦英祺不敢置信问。 得到喻和颂肯定回答,窦英祺仰天长啸:“这日子还过不过了?上班怎么感觉比上学还苦?” 苗景同在一旁无情给他现实的沉痛一击:“你别忘了,今晚我们软件的直播功能首次上线,特地赶跨年的热度邀请了几个博主开直播进行功能测试,你晚上什么热闹的地方也不能去,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能第一时间接到电话的地方,实在不行,上我家去。” 窦英祺一瞬间叫唤得像只即将被宰的猪。 三人打打闹闹走出教室,顺着人潮往中央楼区方向走。 刚走到拐角,正面碰上从楼上下来的江季烔。 碰面的两方人各自顿了顿脚步。 江季烔先一步停住,安静站在原地让行。 窦英祺和苗景同也都不是会客气的人,见对面人先行礼让,他们推推搡搡地挤着喻和颂下了楼。 往下走出大半截阶梯,苗景同忽然感慨:“我发现我们最近在学校碰见江季烔的概率好像特别高。” 想了想又补充。 “而且感觉十班那帮人跟我们之间的火药味好像没有那么冲了。” 窦英祺不假思索,斩钉截铁道。 “肯定是深深折服于爷爷我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精彩绝伦帅气非凡的球技了。” 自从跟十班意外打了一场球赛后,两个班对彼此的阵容都颇为满意。 但到底是长期对立的关系,谁也没有主动表现出满意,只是在合适的时机又叫嚣着跟彼此多打了几场。 听着窦英祺没一点数的话,苗景同呵呵一笑。 “是吗?那为什么上周我们连输了两场?” 窦英祺瞬间将矛头对准喻和颂。 “那你得问我们小颂,为什么明明没有哪里不舒服,但又说没办法打球,我们痛失了一员得力干将啊!” 窦英祺嗓门不小。 正好走过楼梯拐角,喻和颂余光瞥见不远不近缀在后头走着的江季烔脚步微顿。 喻和颂倒没有撒谎。 上周他的小喻还处在微损状态,正常生活没有影响,打球这种剧烈运动会有点直击天灵盖。 他抹了一星期药才好全,江季烔那一星期却是健步如飞,看起来丝毫不受影响。 早知道那天早上他就该把江季烔喊进屋,让江季烔也礼尚往来地给他看看,好确定小江是否受损。 他现在怀疑江季烔细皮嫩肉的只有那张脸。 窦英祺和苗景同的话题向来来的快去的也快,等到学校门口时,两人已经从打球聊回到今晚的跨年。 喻和颂在校门口与两人挥别,挥别后没有马上走向停在校门外不远处来接他的车。 他站在校门口,往人潮里看了一眼。 四周昏暗,又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喻和颂还是一眼便找到了人群之中的江季烔。 两人隔着人潮,视线在空中交汇。 喻和颂很轻地笑了笑,这才迈开腿,朝早已等在校门外的私家车走去。 刚走到车后座,手还没来得及碰上车门把手,车门忽地自己开了。 他动作微顿,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车门。 车门拉开的瞬间,他听见车里传出一声喊。 “哥。” 车后座坐的是喻柯云。 虽然同住一屋檐,两人却已经很久没有碰过面。 倒不是喻和颂刻意,他近段时间放学后都直接坐车去公司,在公司经常忙到夜很深才回家,有时候太忙,甚至会直接住在公司,第二天从公司去学校。 不刻意找机会碰面,他和喻柯云自然没什么能产生交集的机会。 不知是许久没接触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坐在车里的喻柯云面对喻和颂有些许拘谨。 直到听见喻和颂与过去无异地应了一声,喻柯云才悄悄松了口气,再开口的语气自然了不少。 “今晚跨年,你要回家吃饭吗?” 喻和颂简单应:“公司还有事。” 话一出口,他看到车内少年面露失落。 但那失落的情绪又不彻底,掺杂了些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像是挣扎犹豫了一会,喻柯云再次开口。 “哥,公司里的事很急吗?影妈……影姨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但是爸爸今晚出差去了,如果你也不回来,那又只有我和影姨两个人一起吃了。” 喻和颂静静看着车内少年。 短暂沉默后,他开口:“那先回家吧,公司里的事情不急,吃了饭再去也来得及。” “真的?!” 车内少年面上一喜。 喻和颂点头坐进车里,对驾驶座上林叔道:“林叔,先回家。” 林叔应了声好,发动车,缓慢汇入车流。 喻柯云在最初的惊喜过后,逐渐安静下来,表情有片刻挣扎与凝重。 喻和颂状似无意问。 “还有什么其他要说的?” 喻柯云猝然看向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摇了摇头。 喻和颂见状,没再继续问,收回视线,看向了车窗外。 校门口车辆拥堵得厉害,半天也不见车流前进多少。 喻和颂视线穿过校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最终定格在校门前挺拔出众的身影上。 他出校门时便看见了江季烔家里来接的车,江季烔却一直没上车。 车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喻和颂远远看去,看不清站在校门口少年视线的落点,但又看得比白天还清楚。 他静静注视着,直到所坐轿车终于开出拥堵车流,将校门口少年身影抛远,他才收回视线,靠在车窗上合上了眼睛。 车开到别墅时,远远看见卢善影等在门口的身影。 轿车停下,喻和颂推开车门下车。 卢善影一如从前,温柔地迎上,抬手准备去接喻和颂进屋后脱下的校服外套。 喻和颂没再跟卢善影做样子,直白地避开了她伸出的手,自己将外套挂到了玄关衣架上。 卢善影面上笑容凝滞一瞬。 也只是一瞬,几乎毫无痕迹的,继续用着一贯温柔的语调开口:“还以为你今天不会回来,想着和小云简单吃一口对付了事。” 说着,她面露高兴往厨房方向走。 “我让厨房再把菜热热,很快能吃,你和小云先在客厅看会电视。” 喻和颂没有应声。 卢善影也不见尴尬,笑了笑兀自往厨房方向走。 喻和颂没在客厅坐,径直进了餐厅。 餐桌上已经摆了几道菜,有几处位置空着,看上去像是卢善影将菜拿进去热了。 喻柯云跟在喻和颂身后,问。 “哥,你饿了啊?” 喻和颂应了声。 喻柯云当即道:“那我让影姨先别顾着热剩下那些菜了,我们先开吃。” 说着,他冲厨房方向喊了两声。 喻和颂没阻止他。 第88章 卢善影很快端了饭出来。 帮喻和颂摆好碗筷,她在喻和颂与喻柯云对面坐下,没有马上吃饭,而是盯着喻和颂看了会后,面露心疼道:“又要忙学习,又要忙公司的事情,小颂你应该很累吧?我看你瘦了不少。” 喻和颂夹菜吃饭,见卢善影目光久久不离去,他不咸不淡开口:“我没瘦,胖了。” 卢善影一噎,刚想再开口,忽然听见喻和颂笑了一声。 很轻的一声,没有半点温度。 随后少年冷漠的声音响起:“我吃完就走,你装的也累,歇歇吧。” 这话出口的瞬间,偌大的餐厅寂静到落针可闻。 很长一段时间里,整个餐厅中只有喻和颂一个人吃饭的动静。 喻柯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对面的卢善影,对于喻和颂忽然撕破表象的现实久久无法反应。 卢善影也没想到喻和颂竟然会直接挑明,但她反应很快,表情只错乱了一瞬,便迅速凝神沉下气来。 安静思索片刻,她视线扫过旁若无人吃饭的喻和颂,见喻和颂完全不分眼神给她,她看向喻和颂身旁还愣着的喻柯云,无声开口。 ——给你哥夹菜。 喻柯云愣愣盯着卢善影看了好一会,才明白卢善影说了什么,他瞬间一脸抗拒。 ——哥什么都知道了。 卢善影又看一眼喻和颂,见喻和颂依旧没有要分给两人注意力的意思,她才再次无声道。 ——他是今天才什么都知道吗?你在怕什么? 喻柯云还在彷徨无措,喻和颂不咸不淡的声音响起。 “要不要我先出去,让你们商量完?” 第71章 重现 喻和颂已经不紧不慢吃完饭。 他放下碗筷,视线扫过餐桌上打眼色的两人。 喻柯云被一吓,本就慌乱,一下子滚下两行泪来。 卢善影视线一扫而过,眼底跟着氤氲出些许泪意,语含哽咽开口。 “小颂,不知道你都听说了些什么,当年的事也是各有苦衷。” 她试探性的话语出口后,见喻和颂完全不为所动,迅速调转了话头。 “但不管苦衷是什么,影姨自己做错的事情,影姨会一力承担,我会马上从这个家搬出去,但小云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能不能看在这么多年兄弟情的份上,让他继续留在这个家里?” 喻和颂面无表情直视着卢善影,一字一顿:“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留一个在我母亲怀孕期间出轨我父亲,并将我母亲孩子掉包多年的人的孩子在这个家里?” 话落下的瞬间,喻柯云脸色一白。 他恍恍惚惚看向喻和颂,眼底有不愿相信,不愿相信下藏着缓慢滋生出的恨意。 卢善影一时哑然,注视着喻和颂满脸的悔恨。 喻和颂缓慢靠到身后椅背上,看着对面到这种地步还不肯卸下伪装的女人。 “我赞同你的说法,错是你和喻麒明犯的,喻柯云属于不知情者,我会让犯错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至于喻柯云……” 他声音微顿,侧过脸看身侧人。 喻柯云因为喻和颂的话眼底又重新燃起了希望,见喻和颂看向他,他眼泛泪光,小心翼翼地回视喻和颂。 喻和颂平静注视着他。 “既然错误的根源不在你,我会放你回到你原本的生活轨迹,不会干预你的人生。” 喻柯云一下子愣住了,呆呆重复喻和颂的话:“什么叫……我原本的生活轨迹?” 喻和颂并没有过多解释。 他收回视线,刚做出要起身的动作,对面卢善影的声音响起。 她抹了两把眼泪,语气感激道。 “知道了,我会尽快带小云离开,不会继续打扰你的生活,你放心。” 话说完,她又对喻柯云道。 “小云,去把锅里热着的甜汤端出来给哥哥喝吧。” “就当是最后一次。”她重新看向喻和颂,“我们好好把今年过完。” 喻和颂视线在卢善影身上短暂停留,没有反驳,体面地坐回到了座位上。 卢善影见状,再次看向喻柯云,见喻柯云依旧愣着,她起身,将喻柯云往厨房方向拉。 厨房里的所有佣人早就被她遣散。 进了厨房,卢善影放轻动作关上门,将锅里热着的甜汤盛出,随即塞了一瓶药到喻柯云手里。 喻柯云稍微回过来点神,低头看了一眼手里满是英文字母的药瓶,不解道:“你不是让那个人来对车动手脚吗?现在要直接毒死哥?” 卢善影看一眼魂丢一半的喻柯云,耐着性子解释:“药效比较烈的安眠药而已,我说过不会把你牵扯进去,毒死他尸体一验我们谁都跑不了。喻和颂这人警觉性高,不用点药,他坐车一旦发现异样,被他跑掉的可能性很高。” 喻柯云听着,眸中神色一点点沉下,握着药瓶的手逐渐收紧。 安静片刻,他又问卢善影:“那你把药给我做什么?” 卢善影看着喻柯云。 “他已经完全不信任我了,但对你还有侧隐之心,只有你端给他汤他才有可能喝下。” 话说着,她直视着喻柯云的眼睛,一字一顿。 “喻和颂刚才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他要我付出当年调换你的代价,要你去过从此以后和喻家再没有半点关系的生活。我没关系,反正我大半辈子都是从苦日子过过来的,我现在把选择权给你,看你愿不愿意过住在卢勇程那栋房子里的生活,你要是不想,汤你端出去给他喝了,后面的事情我会帮你收尾,但你要是念在多年情谊上,不忍心让他就这么送命,我也没有意见,等会出去我找机会告诉他他的车抛锚了,让他换辆车去公司,我们明天马上从这里搬走,搬去我爸妈留给卢勇程的那栋房子里住。” 卢勇程的房子…… 喻柯云很多年前被卢善影带着去过一次。 破旧脏污的墙壁、骂骂咧咧的人群、臭气熏天的环境…… 他一想到,就浑身止不住打颤。 喻柯云低头看手里的药瓶,手不断握紧之际,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许许多多的画面。 有很小的时候他住院,喻和颂每天放学后来陪他,夜里给他讲睡前故事。 有他第一次上学融入不了环境,被班级里几个恶劣的同学欺负,回到家后喻和颂发现他身上伤痕,当晚直接联系了学校老师,让一众家长带着欺负过他的人来跟他道歉。 许许多多,连回望都回望不尽的记忆,记忆中喻和颂一次次冲他温柔微笑的脸庞,最终定格在片刻前喻和颂毫无温度注视他的瞬间。 喻柯云感觉心脏轻轻抽痛了一下。 正当他许久无法下决定之际,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 喻柯云一吓,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到了屏幕上跳跃的“睿哥”二字。 他没有马上接电话,下意识看了身旁的卢善影一眼。 卢善影视线从他手机屏幕上一闪而过,移开了视线,没有要管的意思。 喻柯云短暂犹豫,最终还是接起了电话。 他将手机贴到耳旁,听见听筒里响起杨丁睿关心的声音:“小云,吃过晚饭了吗?” 喻柯云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应:“嗯。” 杨丁睿又问。 “今天跨年,你打算怎么过?” 喻柯云垂着眸应。 “在家里过。” 杨丁睿瞬间感慨。 “真好啊,还能在家过,不像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爸还不让我回去。” 吐槽完,他忽然状似不经意问。 “就你跟你后妈两个人在家过?你哥和你爸回去吗?你不是说他们一直忙。” 喻柯云一瞬间安静下来,任电话对面杨丁睿再怎么唤,他都始终没再应声。 他想起从小到大每一次,每一次只要他和喻和颂一起出现,所有人的注意力永远只在喻和颂身上。 喻和颂长得好,喻和颂聪明,喻和颂讨人喜欢。 幼时懵懵懂懂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喜欢喻和颂不喜欢他时,喻柯云不是没有伤心失落过,可后来他发现,被所有人都热切关注着喜欢着的喻和颂,唯独对他特殊,对他一个人无限包容。 喻和颂对他的特殊,填补了他被其他人忽视的空缺,甚至于将他捧得更高。 可现在,这份特殊也没有了。 在杨丁睿接连的询问声中,喻柯云挂断了电话。 他埋下脸,几滴眼泪砸在地板上。 “都怪你……是你逼我的,你为什么不能还和从前一样对我好……都是你逼我的……” 喻柯云哽咽着抹去眼泪,拧开了手里的药瓶。 药瓶里是卢善影已经磨好的药粉,喻柯云将药粉倒进甜汤中,抖着手搅拌。 卢善影静静站在一旁,没有催促。 她看着喻柯云自己搅拌好甜汤,随后擦掉脸上眼泪,端起甜汤走出厨房。 第89章 卢善影跟在喻柯云身后,看着喻柯云将甜汤端给喻和颂。 喻和颂接过,看了喻柯云一眼,不疑有他地喝下。 一切都无比顺利,卢善影心底里却莫名打起了鼓,一股难言的怪异感在心间蔓延。 她看着喻和颂喝完甜汤起身,说回公司。 卢勇程刚才已经给她发了短信,喻和颂的专属司机林叔已经被他弄晕,现在在喻和颂所在车上的司机已经调换成卢勇程。 见喻和颂往外走,箭在弦上,卢善影只能暂时压下心中异样,跟着往外走去,推了有些慌神的喻柯云一把,示意他去给喻和颂开门以防露馅。 喻柯云照做追上喻和颂。 三人到屋外时,屋外的感应灯廊下没亮。 轿车停在漆黑的夜色下。 喻柯云帮喻和颂打开车门。 喻和颂站在车前,却没有马上上车。 他身影陷在黑暗中片刻,忽然开口。 “喻柯云,我有个问题。” 精神高度紧绷的喻柯云和卢善影皆是一惊,好在黑夜完全掩盖了两人的反应。 喻柯云出声应,声音极力控制,还是漏了些颤抖:“什……什么?” 喻和颂缓缓开口,声音平静。 “十年前我车祸昏迷后苏醒,住在监护室里隔离的那段时间,你每天来看我,是你自己要来,还是有人要求你每天来的。” 喻柯云紧张得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没完全听清喻和颂的话,以至于半晌无法给出回答。 片刻沉默后,喻和颂声音再次响起。 “不用回答了。” 话说完,他坐进车里,主动拉上了车门。 轿车平缓驶出,开出了别墅大门。 喻和颂靠在漆黑的轿车后座,等车开出一段距离,他从车后座的储物柜里摸出未拆封的药吞下。 升起的眩晕感有所减缓,他视线投向前座的后视镜,落到驾驶座上。 恰恰好,后视镜边缘照到了驾驶座上男人脸上的疤痕。 似乎是感觉到喻和颂目光,男人抬眸看向后视镜,与喻和颂撞上目光的瞬间,他冲喻和颂一笑。 “哎呀,被发现了,好久不见啊,小少爷。” · 看着轿车消失在夜色中,喻柯云准备转身回屋里。 一转身,发现卢善影拧着眉,面容凝重,停在原地没有一点要进屋的意思。 他忍不住问。 “你这什么表情?那个人那边出岔子了?” 卢善影摇头。 没等喻柯云松下一口气,又听见卢善影声音。 “不太对劲。” 喻柯云紧张问:“哪里不对劲?” “喻和颂今晚的态度不对劲,事情走向也很不对劲。他既然打算跟我们撕破脸,为什么在发现真相的当时不马上跟我们撕破脸,而是要等到现在,等到你去找他,等到我们主动跟他接触,他才来把我们的路堵死。” 喻柯云想不明白,试探说。 “可能之前他还没下定决心?你不是说他对我抱有恻隐之心吗?” 强烈的怪异感压得卢善影无法再顾及其他,她语气不善道。 “抱有侧隐之心你见他放过你了吗?不是照样不留一点情面要把你从喻家赶出去,你从出生起就被他护在身后,还真以为他是会对谁都心软的大善人吗?他要真是,那吃人的喻氏集团怎么可能让他轻而易举踏进去一个位置。” 话说完的瞬间,卢善影沉下一张脸,步履匆匆朝车库走去。 喻柯云一脸懵跟上。 “你去哪?” 卢善影沉着脸低声道。 “跟上他们,我叮嘱过卢勇程今晚开监控不全的盘山公路,今晚喻和颂必须死,他不死,活着回来我们都得死。” · 跨年晚会正进行到临近结尾的歌舞节目。 暖气充足的客厅,一家三口坐在电视前的沙发上,安静欣赏歌舞节目。 江岩植剥了颗桂圆,递给身旁的宋娅茜,宋娅茜接过,很是顺手地递过去给江季烔。 江季烔认认真真道谢,接过桂圆吃了。 宋娅茜嘟囔了句“都说不用跟爸爸妈妈这么客气了”,手上接过江岩植新剥的桂圆,塞进了自己嘴里。 吐出核,她评价:“今年的跨年节目还都挺有意思,歌唱得也挺不错。” 江岩植表示赞同,又给宋娅茜递了颗剥开的桂圆。 宋娅茜继续递给江季烔,江季烔表示不吃了,她利索收回手,塞进了自己嘴里。 又吐出一粒核,她开口:“这就没节目了?开始准备新年倒数了?” 江岩植看了眼时间。 “最后五分钟了。” 话刚说完,屋外应景地响起了烟花爆竹声,但到底不是春节,声音并没有过分密集。 偶尔的响声伴着窗外不时绽开的烟花,在电视上主持人的迎新词中,跨年的味道一下子升腾了起来。 看到一分钟的倒计时出现在电视屏幕上,江季烔下意识看了眼身侧手机。 屏幕黑漆漆的,没有任何消息。 他清楚不会有消息,他也无法向对面发出,但视线还是在黑着的屏幕手机上停留了会。 直到听见电视上响起主持人呐喊的“十、九、八……”最终倒计时,他才准备收回视线。 刚要抬眸,漆黑的屏幕骤然亮起。 江季烔心头轻颤,定睛一看,发现是软件消息推送。 他静默片刻,敛下眸移开视线。 视线刚移开,一扫而过的软件标志在脑海中重新浮现。 他动作微顿,又重新看向手机。 是最近下载的短视频软件消息推送。 见状,江季烔将手机拿起,看清了推送文字。 【直播频道开启!快来看看都有什么吧!当前最热直播频道:盘山公路出大型交通事故了!快来!】 “盘山公路”四个字出现在视野里的瞬间,江季烔心脏骤然停跳。 强烈到几乎要将他完全吞没的痛苦感觉顷刻蔓延全身,江季烔去点消息推送的手不受控发抖。 他甚至忘了手机声音此刻是外放。 直播画面跳出,一片漆黑中隐约能见倒映月光的汪洋。 主播的声音混着跨年晚会主持人兴奋的新年贺新词响起。 “一辆大货车和一辆小客车撞到一起了!看这轨迹应该是小客车失控,大货车避让撞到了围栏上,太远了,只能看见大货车的车头有三分之一都在悬崖外了,小客车看不见,不知道有没有被撞下去。” “围栏破没破?肯定破了,大货车车头都出去三分之一了!” 嗡—— 江季烔的世界骤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空洞的寂静蔓延开,猝然闯入如下死亡通牒般的一声。 “江总,盘山公路事故逝世者的信息已经确认了。” “是……喻和颂先生。” 第72章 记忆 电视里的迎新词落幕,窗外烟花爆竹声渐弱。 一切喧闹归于平静后,江季烔手机外放的直播声音在客厅里变得分明。 夫妻二人听见响动,疑惑朝江季烔看去。 他们没来得及听清江季烔手里的手机正在放什么,先一步看见了自家儿子从未有过的煞白脸色。 夫妻二人瞬间面露紧张,朝江季烔所在方向靠去。 “小烔?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了?” 靠在沙发上握着手机的少年瞳孔失焦,如同失魂般,仿佛完全无法听见夫妻二人说话。 不等夫妻二人再开口,少年握在手里的手机声音骤响。 “救护车来了,小轿车好像没掉进海里,前面有人传看那辆小轿车的车牌好像是喻家的车,不知道真假。” “车里人救出来了!医护人员在往救护车上抬,嘶——画面有点血腥,不给大家看了,我怕直播间被封。” 听清楚江季烔手机里传出的声音,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心下都有了猜想。 他们视线重新落回到江季烔身上,忽地见沙发上少年煞白着一张脸起身,就要往外走。 宋娅茜连忙起身将失魂般的人拉住,开口:“不要着急,让你爸去开车,你现在连他们救护车送去哪家医院都不知道,出了门也是无头苍蝇的转,等你爸把车开出来,我在路上帮你打听。” 江岩植配合起身,离开前看了眼江季烔难看的脸色,忍不住开口安抚。 “你和你妈妈穿好外套,到门口等爸爸,爸爸马上把车开出来。” 说完便快步往外走去,扯了外套边穿边往车库方向走。 江季烔被宋娅茜拉着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眉头逐渐拧紧。 他抬手抚上脑袋,仿佛头疼得厉害。 宋娅茜看着江季烔眼下的状态,直觉此刻江季烔的异常与他手机上正在直播的内容有关,但又不完全有关。 没时间多想,她暂时按下心头疑惑,拿了江季烔的外套帮江季烔披上,而后披上自己外套,拉着人往外走。 第90章 以往一家三口同坐一辆车,宋娅茜都坐副驾驶。 今天她放心不下,和江季烔一起坐的车后座。 车开出别墅区,宋娅茜打了几通电话,对驾驶座上江岩植道:“在离盘山公路最近的市三医院。” 这个目的地让夫妻二人都松了口气。 市三医院属于公立医院,与喻江两家都没有直接关系,不至于对他们封锁死消息。 江岩植应好,将导航终点设置到市三医院。 宋娅茜见状,一边继续打电话,一边侧过脸看了上车后便一直没动静的江季烔一眼。 少年身形掩在黑暗中,脊背微躬,一双手抚在额间,浑身紧绷着,是在极力压制疼痛的姿势。 窗外光影掠过,映照出少年脖颈间渗透出的细密冷汗。 宋娅茜一颗心悬起,挂断了手中电话靠近,掌心轻拍少年绷紧的脊背:“小烔?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吗?”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驾驶座上注意到后座情况的江岩植默默加快了车速。 “小烔。”宋娅茜再次出声,“哪里不舒服跟妈妈说,不要一个人憋着。” 跨年的余热还未完全褪去。 街道两旁的欢声笑语混进车鸣中,将车内如同静止的空间掩盖得不真实。 正当宋娅茜准备再开口时,少年终于出声回应。 “我没事,头有点疼。” 开口的声音沙哑,像被沙子磨过,几乎听不清。 宋娅茜张了张嘴,又意识到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她干脆不再多说,掌心温柔轻拍江季烔脊背,另一只手继续拨打电话,从根源解决问题。 江岩植以不违反交通法规的最快速度,赶到了市三医院。 然而市三医院的情况却比预料中的要更加恶劣。 车开到医院门口时,医院门口已经围了一堆记者。 江岩植绕道将车开进地下车库,从地下车库绕到急诊楼坐电梯上行,发现急诊门口也被一帮记者围得水泄不通。 跨年夜本就是事故高发时间段,医护人员人手不足,又要应付层出不穷的记者,急诊室门口场面一片混乱。 毫无底线的记者举着相机,不管三七二十一犀利发问。 “请问刚才送来的病患中有姓喻的嘛?” “有叫喻和颂的病患被送来急诊吗?能不能回答一下?” “一共有几个病患?盘山公路事故被送来急诊的病患一共有几个?” 江季烔站在电梯口,看着闪光灯在眼前疯狂闪烁。 眼前的画面撕裂,又重新拼凑,拼凑出新的场景。 依旧是一架架无论如何都遮挡不住的相机,犀利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从记者口中抛出。 “据传喻和颂先生的遗体已经在盘山公路下的海域里被打捞到,家属有要求尸检吗?是否是正常死亡?” “据传与喻和颂先生遗体一起被打捞上来的还有他继母弟弟的遗体,请问是否属实?” “关于喻和颂先生遗体的检查报告是否已经出来?请回答一下?” “喻和颂”“遗体”“喻和颂”“遗体” 仿佛完全并在一起的词汇狠狠敲击着江季烔的耳膜,在他心间不断撕裂开伤口。 眼前的幻境被忽然靠近的吵闹声撕碎。 “快看!那是江家人吗?” “请问此次盘山公路的车祸事故是否与江家有关?” “请问几位为什么会恰巧在此刻出现在市三医院?” 原本还围在门口不停询问医护人员的记者们瞬间一窝蜂往江季烔三人所在方向涌来,话筒和摄像机举在最前方,直冲三人。 江岩植眼疾手快,摁开电梯。 在医院保安的帮助下,三人顺利上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江季烔在蜂拥而上的记者身后,看到了喻麒明身影。 男人站得不近,视线却不偏不倚与江季烔撞上。 他注视着江季烔,直至电梯门完全合上,阻隔了视线。 电梯重新下到地下,三人回到车上,江岩植安抚开口。 “放心,没有我们的允许记者不敢乱发报。” 安抚完,他又语含疑惑出声。 “但是今天消息传播的速度有些不太对劲,盘山公路通行车辆不多,怎么会那么凑巧刚好被正在直播的人拍到,又恰好有认识喻家车的人在里面,一下子引起多方媒体注意,比起凑巧,更像是有人故意在散播消息。” 他边说话,边驱车驶离市三医院。 “今天我们不可能上去了,那帮记者闻着味很快就会找来地下车库。” 他话音刚落下没多久,宋娅茜声音响起。 “不用上去了,盘山公路晚上送到医院的伤患一共三人,货车司机,喻家那孩子的继母与弟弟,没有那孩子。” 轿车正好停在收费闸前,江岩植透过后视镜往后看了一眼。 宋娅茜看向身侧注视着他的少年,继续道:“三人里货车司机和继母受伤不重,那孩子的弟弟陷入了昏迷,正在抢救中。” 话说到这,宋娅茜有短暂停顿。 见江季烔对这几人完全不感兴趣,她思索片刻,才继续往下说。 “但有监控拍到,那孩子今晚也坐车上了盘山公路,盘山公路因为过往车辆少,有几段路的监控坏了一直没有维修,监控拍到那孩子坐车上了盘山公路,但在他坐的那辆车进入郊区监控范畴时,他已经不在车上了。” 见车后有记者追来,江岩植只能先发动车,将车开出医院。 道路两旁的光在车内明明灭灭闪烁。 宋娅茜声音再次响起。 “驾驶他所坐那辆车的司机,已经基本确定是他继母的弟弟,几个小时前那孩子向警方举报了他继母弟弟对他进行大额勒索,现在警方正在对他继母的弟弟展开追捕。” 宋娅茜说完所有获取到的有用信息,车内一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后座少年摸出手机,拨出电话。 电话里响起的却是机械的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安静片刻,江季烔又换了个号码拨出。 电话里响起的依旧是机械的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车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宋娅茜出声安慰。 “失踪不一定是坏事,那孩子是个聪明孩子,我们先回去等等消息。” 少年身形埋在黑暗中,手里握着逐渐弱下光线的手机。 漫长的寂静过后,他出声。 “不回去。” 宋娅茜刚要出声劝阻,又听见江季烔下一句。 “去江城小区。” 江岩植透过后视镜往后看,夫妻二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江城小区是他们家新建成还未开盘的小区。 没有人反对,江岩植安静变了道。 车开到小区门口,江季烔准备拉开门下车,宋娅茜将他拉住,表情认真。 “小烔,今晚爸爸妈妈不可能放你一个人独处,现在的事态明显不对劲,不管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对我们隐瞒都并不利好。” 少年安静片刻,松了握住车门把手的手,开口。 “地下停车场。” 江岩植照做,拐了道朝记忆中的地下停车场开去。 夫妻二人跟着江季烔指示,将车停在地下车库对应位置,下车后坐电梯上楼。 他们看着江季烔上楼后轻车熟路打开房门。 玄关灯亮起,充满生活痕迹的房间出现在夫妻二人眼前。 江季烔站在门口,视线在没有多出鞋子的鞋架前停留良久,才脱鞋进屋。 没有开中央空调的室内比屋外还要冷。 江季烔没有穿拖鞋,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穿过漆黑客厅,朝里走去。 他走到最深处,推开客卧门。 客卧内漆黑一片,空无一人。 尽管如此,少年还是走进客卧,连同客卧内浴室,不放过每一片角落地逡巡。 每走出一步,今晚涌现的所有记忆便如流水般,在脑海中清晰播放。 「四岁,在c市的胡同小巷里第一次与喻和颂见面。」 他走出客卧,朝主卧方向走去。 「七岁,在a市盛大的宴会上,喻和颂陌生地与他擦肩而过。」 主卧里同样一片漆黑,空无一人。 「十三岁,在云晋初中部,看到了作为新生代表演讲的喻和颂。 喻和颂应该是彻底忘记了他,无数次与他擦肩而过,一次也不曾分过视线给他。」 江季烔从主卧中走出,朝书房走去。 「而后漫长的十三岁到十八岁,两人毫无瓜葛,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 直到高三匆忙生活中的某天,喻和颂猝然在操场上昏倒,江季烔第一次,主动走到喻和颂面前,尝试提供帮助,遭到了喻和颂拒绝。 看着病床上毫无生气的人,江季烔清晰意识到,比起留在喻和颂身边,他更需要做的,是快速强大。 第91章 强大到无论喻和颂面对怎么样的处境,他都能够提供绝对的最优解,而不是看着少年孤立无援,却只能提供与他一起寻找最优解的选项。 十八岁的江季烔放弃了原本a大的提前招,考入了更利于江氏未来发展的京大。」 书房里同样漆黑一片,空无一人。 「京市的一年四季十分分明,江季烔却还是更喜欢a市。 每逢假期,他都会回到a市,留一两天时间给a大。 能见到喻和颂的次数不多。 每一次见,喻和颂都在改变。 变得冷漠,变得逐渐喜怒不形于色,变得像个彻头彻尾冷血无情的商人。 江季烔意识到他成长的速度还远远不够。」 从空荡的书房走出,江季烔连同厨房和餐厅一并不放过。 「大学毕业后,他窥见房地产行业的下行,京市的几年发展成为了江氏行业拓宽的最大助力。 他进入集团,让集团在他手下以从未有过的迅猛速度飞速发展。 喻氏陷入常年内斗,发展止步不前。 大厦将倾,喻江两家争斗多年的权力手柄逐渐在江季烔手中握稳。」 厨房和餐厅也同样空无一人。 江季烔走回到客厅,看着客厅落地窗外繁华的a市夜景,他却一脚踏入了荒山下的雨里。 一把把黑伞在墓园里撑起,墓碑上熟悉的面孔几乎要将江季烔双目刺裂。 他加速成长十年,终于握稳权力手柄再一次走到喻和颂面前。 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的少年,却变成了再无可能有生气的冰冷墓碑。 痛苦如深渊巨口,将江季烔一寸寸吞噬。 他浑身脱力,在落地窗前跪下,眼泪汹涌流出。 一路跟随的夫妻二人见状,发懵地正打算上前,寂静的客厅里忽地响起突兀的手机铃声。 铃声在江季烔口袋里响了会,几乎蜷缩成一团的人才反应迟钝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摸索到接听键按下。 短暂安静,一道清悦的声音仿佛跨越时空般响起。 “江季烔。” 江季烔浑身一震,握着手机像是踏进了时空裂缝,连呼吸都不敢轻易露出。 直到那声音再一次响起,问他。 “你在哭吗?” 第73章 起风 审讯室门打开,在审讯室里憋太久的卢勇程一跃而起,暴躁怒骂道。 “你们到底为什么把我抓过来?警察就可以无缘无故随便抓人吗?快把我放出去!” 卢勇程今晚刚从喻和颂手里拿到钱。 出国的手续他早已经提前办好,拿到钱后连夜买了机票,准备当晚就走。 没想到刚到飞机场,忽然被一帮警察拦下,押上警车带去了派出所。 两名审讯员将卢勇程拷好,调好设备后公事公办开口。 “卢勇程,我们接到举报,你对你姐姐卢善影女士的继子喻和颂同志进行了金额达到千万的巨额敲诈勒索,该情况是否属实?” 卢勇程愣了两秒,表情扭曲一瞬,矢口否认:“怎么可能!哪有的事!谁举报的?你们警察也要拿证据说话,冤枉人信不信我投诉你们!” 审讯的警员没有多废话,播放了一段录音给他听。 录音的内容是卢勇程向喻和颂讨要一千万的全过程。 录音播放完,审讯员继续道。 “我们在你的随身物品中搜到了几张不等额的银行卡,所有银行卡加起来的总值恰好是一千万。” 录音播放时,卢勇程一张脸已经扭曲到几乎变形,又听见审讯员问话,他瞬间怒骂:“跟外甥拿点钱花那能算敲诈勒索吗?!谁举报的?谁跟你们举报的!你们去找喻和颂来问!问是不是他自愿给我钱的!” 随着卢勇程的怒骂,审讯员的脸色逐渐变得愈发严肃。 “卢勇程,我们现在怀疑你涉嫌绑架勒索。” “什么?!” 卢勇程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一个勒索还不够?现在又给我加了个绑架的罪名?!我绑架谁了!” “监控显示,在你驾驶的车进入盘山公路前,喻和颂与你在同一辆车上,但等车从盘山公路上下来,开进郊区主干道以后,车上已经只有你一个人。” “我在下盘山公路的路口就把他放下去了啊!”卢勇程崩溃抓头发,“不信你们查监控!他说他有要去的地方,让我在盘山公路路口把他放下,他一个大活人自己从车上走下去的,我绑架谁了啊我!” 两名审讯员对视一眼,其中一名审讯员道:“盘山公路出口处的监控有损毁,目前没有证据能证明喻和颂从你驾驶的车上完好无损下了车。” 卢勇程吼道:“你们给他打电话啊!打电话不会吗!” 审讯员道:“我们接到勒索举报后不久,喻和颂同志的手机就已经处于关机状态,目前仍然处于关机状态。” 听见这话,卢勇程脸色变了一瞬,一反常态地安静了下来。 审讯员捕捉到他的异常,严肃语气开口:“卢勇程,你目前勒索金额巨大,如果无法排除绑架嫌疑,数罪并罚后果会十分严重,你自行考虑清楚,如果你能主动提供有效信息,司法机关一定会考虑酌情减刑。” 卢勇程一双浑浊的眼睛转了转,仍旧喊:“我都说了我没有敲诈勒索!” 他反复吼了几遍,见审讯员油盐不进,骂骂咧咧了会,含糊不清说了一句。 “喻和颂不见了你们去找卢善影啊,找我干嘛!” 年轻的审讯员刚要提盘山公路车祸的事,被年长的审讯员按住。 年长的审讯员不动声色问。 “为什么让我们去找卢善影?” 卢勇程在桌子底下抖了半天腿,骂了一句,小声道:“别怪我不仁不义,你本来也没想我好,都是你自己活该。” 骂骂咧咧完,在审讯员的注视下,他开口:“卢善影想让我对那小少爷的车动手脚,让那小少爷死在盘山公路上。” 他这话出口的瞬间,两名审讯员对视一眼,表情瞬间变得凝重。 卢勇程马上替自己开脱。 “但是我不想啊,警察同志,我就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这杀人犯法的事我哪能干啊,可是我那个姐姐吧,她不是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人,这事我要是不替她做,后面她绝对有我苦头吃,所以我才想着管大方的外甥要点钱花花,我跑得远远的,不掺和进他们的事情,真不是敲诈勒索,我那外甥有钱得很,真是他自己愿意给我花的!” 卢勇程一通输出完,见审讯员并没有完全信服,他道:“我没撒谎,不信你们现在上他家,我姐说会在那小少爷上车前给他弄点药,把人弄晕了,免得他上车后发现异常事情出岔子,他们晚上吃的东西里绝对能查出名堂来。” 说完,卢勇程又兀自嘀咕了一声。 “就是不知道那小少爷后来为啥没晕,可能他们慌里慌张的,下药的剂量不够。” · 张吉熊是电子厂的一名工人。 他出生在繁华的a市,却并不幸运地生在了a市最贫困的贫民窟。 老城区成片的矮房摇摇欲坠,没享受到a市一点经济福利,他也不是什么有天赋的人,初中毕业就早早进了社会打工。 电子厂早晚倒班,离他家几十公里路,虽然家在a市,张吉熊平时基本住宿舍,一年到头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趟家。 老城区那套摇摇欲坠的矮房里,平日里只住着他年迈的父母。 跨年的热闹与他们无关。 张吉熊对跨年唯一的感受,就是新的一年来到后,天又冷了,工作时手冻得厉害。 普通的一天晚班结束。 凌晨两点,张吉熊回到宿舍楼,刚踏进宿舍楼,忽地听见门卫大爷喊。 “大雄,你快来!” 见门卫大爷语气紧张,张吉熊匆匆跑过去,就见门卫大爷手里拿着座机电话,对他道:“有人打电话来说你爸妈在家里摔了!你赶紧回家看看吧!” 张吉熊一听这话,瞌睡虫瞬间跑了个干净,骑上电瓶车就往家赶。 他爸妈老来得子,都已经上了六十,摔一跤不是小事。 几十公里路,电瓶车跑了两个小时,到家时已经完全没电。 凌晨四点,天黑得很,到处静悄悄的。 张吉熊顾不上停好车,匆匆往家里跑。 跑近了,忽然看见一点火光。 定睛一看,发现火光竟是从他家里冒出来的。 张吉熊心头一颤。 冲到家门口,猝不及防与他家里闪出来的一道黑影相撞。 两人都是成年男人,体型相差不大。 撞摔在地,两人都懵了一瞬。 从他家里跑出的男人一身黑衣,口罩帽子遮得严严实实,率先反应过来,起身就要跑。 张吉熊跟着反应过来,将人扑倒在地,开口大喊。 “来人啊!着火了!快来救火!着火了!” 第92章 这一片老房子虽然居住的多是老人,但也有些租住在此的年轻打工人。 一听着火,从睡梦中醒来见着火光,顿时不少人冲了出来。 迷迷糊糊的,接水的接水,打120的打120。 几个热心的邻里上前帮张吉熊按住还欲挣扎逃脱的男人,对张吉熊道。 “吉熊,你快进去看看你爸妈,先把人安全接出来,人我们给你看着。” 说完,又补充安慰道。 “放心,人肯定跑不了,前阵子有人来给咱这一片全装上了监控,就算他现在跑了,警察后面也能给他抓回来。” 张吉熊一时间顾不上太多,想到门卫大爷说父母在家摔了,他连忙道谢,急急忙忙往屋里跑。 火源在厨房。 张吉熊跑进屋时,火已经有要往客厅窜的趋势,他顾不上太多往父母房间冲,推开门,正看见二老在焦急翻拿屋子里值钱的东西。 见二老好好的,他一愣。 “爸,妈,你们没摔倒?” 客厅里的浓烟呛进屋,二老止不住咳。 “咳咳,什么摔倒?小熊,你快来把这些东西拿上,火烧了可全都没了呀。” 张吉熊一时间也顾不上太多,拎上东西护着二老就往外跑。 幸亏发现及时,火势在众人齐心协力下被扑灭,只有张吉熊家厨房和客厅烧到,还有和他家连在一起的两栋房被熏黑了墙,无人伤亡。 站在扑灭的火前,众人心有余悸。 有人感慨。 “还好吉熊发现得及时,这要是发现晚了,这一片房子都要遭殃。” 众人视线从连片的矮房穿过,最终齐刷刷落到被五花大绑捆在一旁的纵火者身上。 · 晨光熹微。 一只修长的手摸过手机,解锁手机屏幕,点开屏幕正中央的视频软件。 软件弹开的瞬间,出现一条已经有几万点赞的视频推送。 视频内容是火光冲天的老城区,视频正中央印着鲜红的文字。 【无良资本家为推进老城区开发进程,竟不惜雇人纵火行凶!!!】 修长的手点开视频评论,为首的评论点赞全然不比视频点赞少。 【已经证实了!纵火的人被抓了个现行!就是受雇纵火!】 【视频里是城东吧?城东的项目好像喻家的项目?真假啊?】 【绝对是真的!喻家使恶心手段不是一天两天了,那帮有钱人吃的全人血馒头,为达目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赶紧倒台吧!!!】 【说实话我挺想不明白的,城东那片是要拆迁新建吧?那指不定台风刮一下就会全倒了的老房子,有什么好留恋的,拿拆迁的钱去买新房不好吗?】 【我爷爷奶奶就住那里,我来告诉你们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配合拆迁,因为喻氏给的拆迁费连买地基都不够!这个集团真的恶心得要死,想方设法钻法律漏洞,想花小钱办大事,买通一部分人逼另一部分人妥协,我可去他的吧!喻氏迟早要完!!!】 【你们快去搜喻氏烂尾楼工程!一堆人出来爆雷!太恶心了!!!】 【倒台!无良企业!!!赶紧倒台!!!】 第74章 算计 “层出不穷!越来越多!从哪忽然蹦出来那么多人,都来指摘我们喻氏的不是?!” 会议室里,充满怒气的声音来回回荡。 “穷人不都这样,喜欢抱团,有人当了出头鸟,他们出来跟跟队伍,万一运气好捞到好处了呢?” “这一周股市跌得都没法看了!媒体那边封消息是封不死吗!一帮只拿钱不干事的家伙!” 激烈的怒骂在混乱中逐渐演变,以会议桌为区分线,两边人展开了对彼此的指摘。 “还不是因为你们城东项目出的馊主意,雇人放火?几个脑子凑在一起想出来的办法?” 紧挨着喻麒天坐的大腹便便的男人满脸嘲讽出声。 宋翔明将一叠报纸甩到男人面前,毫不客气回怼。 “翻翻看,新闻报道里有多少是你们城南项目没收拾好的烂摊子!没你们的付出,也一下子出不来这么多一呼百应的人!” 男人迅速甩过身侧手机。 “来!你打开手机看看,看看是你们这些年项目上的烂摊子多,还是我们?那些爆出来手段恶心的全是你们手头上的项目,真是背地里不知道被你们搞臭了多久喻氏的名声!” 两边一来一回,谁也不让谁,庄重肃穆的会议室一瞬间仿佛变为菜市场,报纸乱飞,拍桌声四起。 坐在主座的喻麒天疲惫地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将眼镜重新戴上,他抬眸看一眼会议桌两侧吵得仿佛要马上爬上桌子打起来的两拨人,开口:“好了,都不要吵了,先静一静。” 不大的声音被瞬间掩盖,完全无人理会。 喻麒天阴沉下脸色,少有的狠厉了表情抬手拍桌:“都静一静!” 声音穿透过大半会议室,两拨人下意识朝主位看去。 看见喻麒天难看脸色,跟随喻麒天的半边人率先收敛气焰,各自闭上嘴坐回到了位置上。 另一边人见状,也拍拍衣服坐了回去。 等会议室完全安静下来,喻麒天开口:“阳城,你来说。” 喻阳城拿着一份文件,起身走到主位旁,开始汇报。 “目前a市所有纸质媒体和新闻电视都已经停止了对喻氏相关的报道,只有一个横空出世几个月的视频软件,还在持续更新有关喻氏的负面新闻。” 他说到这微顿,收回落在手中文件上的视线,抬眸看向会议室众人。 “已经证实,该视频软件背后的公司由江氏控股。” 这话一出,整个会议室瞬间又变得喧闹。 “果然是江家那帮龟孙干的好事!” “我就说这个视频软件所有视频怎么能跟进得那么及时!江家那帮人估计早在这等着我们了,就等我们给他们一个由头,好让他们狠狠泼脏水!” “这点小打小闹以为真能拿我们怎么样?笑话!” 原本躁动的人心反而因为这个调查结果安定下来。 如果是江家操纵,那么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多年来喻氏与江氏摆到台面上的争斗不少,每一回都轰轰烈烈,最后结果却都是谁也无法伤谁根本。 见吵闹声稍微小了些,喻麒天再次开口。 “这个视频软件目前的受众年轻人居多,普及性没有十分广,所以影响暂时不大,接下来我们会继续考察,江氏那边,我们也会给出相应的警告。” 说完要说的,喻麒天疲惫地再次揉了揉眉心,起身道:“好了,今天的会议就先到这里,后续如果有新的情况,会再请各位来跟进。” 说完,便领着喻阳城出了会议室。 喻麒天一走,跟随他的一帮股东也陆陆续续离开会议室,走到最后,会议室里仅剩下喻麒明和宋翔明一帮人。 宋翔明开口问喻麒明。 “小颂还没有消息?” 喻麒明摇头。 宋翔明又问。 “警察从你老婆那里问出来什么没有?” 喻麒明应:“她坚称小颂吃完晚饭离开后,她就再没有见过小颂,也没有派其他人去找过小颂。” 宋翔明闻言,叹了口气。 “你这老婆连杀人都说干就干,话真不一定可信。当年你说要娶她,我就不同意,这样的女人,即使你不给她位分,拿钱养着,照样心甘情愿待在你身边。你看你,给了她位分,养大了她的野心和胃口,胆大包天到竟然敢来动你的骨肉。”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晚了。”宋翔明点到为止,“小颂那孩子也真是运气不好,前不久才被绑架,现在又落个下落不明。” 宋翔明站起身,抬手拍了拍喻麒明肩膀。 “你也别太忧心,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有情况随时跟我联系。” 喻麒明点头,跟着起了身。 一行人坐电梯下楼,在地下车库分开。 喻麒明上到车里,身形隐没在黑暗中,呼吸幽沉。 随着轿车开出地下车库,他拿过一份文件,翻开。 翻到最后,他视线在“持股人:江季烔”几个字上久久停留,文件上方提到的公司,正是会议上喻阳城提及的视频软件公司。 良久,喻麒明收起文件,对驾驶座上司机道:“去医院。” 因为卢勇程的招供,卢善影在当晚便被带去了警局调查,目前仍被扣押在看守所内。 卢善影虽然在调查中坚称喻和颂的失踪与她无关,但在一系列铁证下,她最终承认了意图杀人的犯罪行为,并供出了同谋喻柯云。 由于喻柯云车祸重伤,目前仍在重症监护室里躺着,警方无法将人带走,只派了两个人在医院看守。 喻麒明拿着同意探视的文书,将文书交给重症监护室外看守的警察,进了重症监护室。 第93章 喻柯云醒来已经有两天了。 只是伤得重,浑身无法动,每天只能清醒几个小时。 运气不错,喻麒明进到重症监护室时,喻柯云正醒着。 本就瘦弱的少年浑身缠着绷带躺在病床上,一双眼睛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忽然看到出现在床边的喻麒明,他失焦的瞳孔亮了亮,喊:“爸爸。” 声音沙哑到几乎听不见。 喻麒明站在床边,抬手在喻柯云眼前比了个数字,问:“这是几?” 喻柯云艰难开口:“三。” 见喻柯云回答正确,喻麒明摸出手机,简明扼要开口:“我给你外公外婆打电话,你跟他们说,说你车祸住院了,很疼,求他们来看你。” 喻柯云不明所以,但看着喻麒明严肃的脸色,他又不敢多问。 喻麒明雷厉风行,刚说完打电话,下一秒电话便已经拨通。 电话响了有小半分钟,顺利响起。 喻麒明将手机打开免提,送到喻柯云嘴边。 喻柯云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胆怯地看了喻麒明一眼,沙哑着声音开口:“外公外婆。” 电话那边很快响起老人和蔼的声音。 “小云呀,怎么忽然给外婆打电话?” 喻柯云又看一眼喻麒明,在喻麒明的严厉注视下,他再开口的声音熟稔带上哭腔。 “外婆,我被车撞了,好疼啊!” 电话那边老人的声音一瞬间变得紧张。 “怎么回事?严不严重?” 喻柯云不再说话,只是一直哭。 老人顿时无比心疼,连忙道。 “不哭,不哭,小云不哭,外公外婆马上来看你,好不好?你现在在哪家医院?” 喻柯云哽咽着回应。 “我在……自己家里的医院,好想你们……” 老人连忙安慰。 “好,好,乖孩子,外公外婆现在马上过去,不要害怕啊,不要害怕。” 喻柯云一开始虚伪的眼泪,在听到老人和蔼的安慰声后,逐渐变成了真实的崩溃大哭。 从他醒来到现在,这是第一个这样温柔对他说话的人。 警察严厉的问询,喻麒明仿佛对待陌生人的冷漠态度,即使目前喻柯云消息闭塞,他也隐隐约约能猜到,他的人生大概要完了。 什么都完了,什么都毁了…… 喻麒明给电话那头放了会喻柯云的哭声,才挂断电话,而后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转身离开了重症监护室。 他没有离开医院,下到医院的vip休息室中等候。 c市到a市,驱车三个多小时路程。 喻麒明等到窗外天色泛黄,距离通话结束已经过去快四个小时。 手机很安静,吩咐蹲守的人没有送来任何消息。 不对劲的感觉油然而生。 喻麒明给下午拨出过的电话又拨去一通,下午还顺利拨通的电话,此刻却提示已经关机。 他脸色一沉,迅速挂断电话,重新拨出手下电话吩咐:“马上派几个人去c市!” 三个小时后,派去c市的人回来消息。 “先生,您让我们搜的房子,里面没人,东西都还在,但少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品,问了周边的人,住在里面的两位老人下午背包离开了。” 喻麒明的脸色随着手下的汇报,逐渐变得难看。 听完所有汇报内容,他猛地将手机一摔,在空无一人的vip休息室里怒吼。 “好啊喻和颂,算计得好啊!我倒是要看看你还有多少手段!” · 清晨,一辆轿车从江家别墅开出。 车一路开上高架,在服务区停下加油。 等加油的间隙,穿着一身黑衣的少年离开驾驶室,进了加油站的便利店。 身影没入便利店大约五分钟,一身黑衣的少年大半张脸埋在拉链拉到最顶端的羽绒服外套里,拎着一袋子东西重新回到车里。 轿车离开服务区,重新上到高架。 车开出去不久,一辆黑色轿车紧随其后。 车内司机耳朵上挂着蓝牙耳机,对电话那边道。 “跟住了,看方向在南下,应该是长途,买了很多食物和水。” 第75章 新生 “还有吗?” 水泥墙搭建的小平房里,穿一身花衣服花裤衩的少年坐在温暖的炕上,目光如炬地盯着身侧小女孩手里的冰淇淋。 小女孩十岁上下模样,正盘腿坐在炕上,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上正在播放的偶像剧。 忽然听见身旁人声音,她视线没有离开电视,只是默默将手中冰激凌往远离少年的方向挪了挪,残忍开口。 “妈妈说,你感冒了,不可以给你吃冰淇淋。” 少年吸吸鼻子,努力自证。 “我好了,而且屋里这么暖和,吃一个没事的。” 小女孩完全不上当,铁石心肠应。 “那你等妈妈回来,跟妈妈说。” 喻和颂往后一仰,瘫倒在炕上,盯着天花板长长叹了口气。 他来到这里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时间。 国内靠近最北方城市的乡下,放眼望去全是望不到头的黑土地,四周住宅寥寥无几,一切吃食与生活用品全靠半个月一次的赶集采购。 他所住这栋房子住着他爷爷故交的遗孀和孩子。 一周多时间,喻和颂已经完美融入母女二人的生活,并深刻体会到了北方冬天一大无法比拟的乐趣——在屋外的暴风雪天气中,坐在屋内温暖的炕上,吃南方冬天几乎不会卖的冰淇淋。 喻和颂认为这是世界上无比伟大的一项发明。 以至于有一天晚上他坐在炕上一连吃了五个冰淇淋,第二天一觉睡醒,鼻涕淌了一整天。 当天夜里等他再去刨冰淇淋吃时,发现冰淇淋被王英霞女士换了位置,他找不着了。 失去温暖的炕加冰淇淋组合的喻和颂双目无神地盯了会天花板,只能退而求其次,干巴巴看向正在播放偶像剧的电视。 喻和颂几乎没看过偶像剧,一周多时间跟着林娴瑞同学追了一部,发现还挺有意思。 只要不把脑子带上。 电视上正在放的是一部校园偶像剧,男女主误会又误会,误会再误会,解开误会后还有误会,看得喻和颂直乐。 一见电视里男女主跟把脑子丢了似的双双模仿锯嘴葫芦,见面又要吵架,吵还吵不到重点,喻和颂就忍不住笑。 他一笑,就会马上接收到林娴瑞同学幽幽的目光,指责他破坏气氛。 喻和颂只能捂住嘴不让笑声漏出。 今天的剧情还好,男女主终于在解开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的误会后,加深了对彼此的感情。 气氛适宜,音乐响起。 银幕上的男女主缓缓靠近彼此,看样子是要迎来彼此之间的初吻。 林娴瑞看得目不转睛,一时间连手上的冰激凌都顾不上吃,融化的冰淇淋流了满手。 就在男女主嘴唇即将碰上的瞬间,开门声响起。 看着电视上贴在一起的两张嘴巴,林娴瑞同学慌不择路找遥控器换台,随后正襟危坐,一脸认真看起电视上换台后的动物世界。 喻和颂见状,笑着从炕上坐起。 他抬眸,正好看见从屋外走进来的女人。 女人微胖,浓眉大眼,进屋后利索抖抖身上的雪,一副干练模样。 她抬头,正正好和喻和颂对上视线,于是往前走出两步,让出身后,对喻和颂道:“在路上捡了个小孩,你看看是不是你说的那个要来找你的朋友。”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身影出现在喻和颂视野。 少年穿着宽大的黑色羽绒服,一张脸被屋外风雪冻得有些发红。 他站在门口,乌黑的眸子望向喻和颂,眸光深沉。 像藏了很多情绪,揉碎在一起,叫人无法辨清。 喻和颂与他对望着,很轻笑了笑,说:“捡得太对了。” 王英霞笑了声:“你们南方孩子,一个比一个长得细皮嫩肉,往人堆里丢都能一眼瞧见。” 她边说边进屋拿盆,看到门口穿一身黑羽绒服的少年要往屋里走,及时开口。 “先在门边站会,姨给你接盆雪搓搓脸,免得一冷一热的把脸弄坏了。” 门口少年停下脚步,道谢应好。 拿完盆的王英霞路过看见自家女儿手里的冰淇淋,瞬间停下脚步问。 “没给你颂哥吃吧?” 林娴瑞瞬间举起双手。 “绝对没有!我拿冰淇淋都是背着他拿的!” 喻和颂在一旁哀叹。 “嘴巴淡得很。” 王英霞拎着盆往外走。 “生病的人就老老实实消停点,非要拉你上诊所打针你才知道怕吗?” 话落下的瞬间,喻和颂下意识看了眼江季烔。 不出所料的,看到江季烔眸光轻动,少年清秀的眉微微蹙起。 第94章 喻和颂连忙开口。 “真没生病。” 王英霞应得押韵。 “就你嘴硬。” 喻和颂笑笑不说话了。 他起身走下炕,没走出两步,屋里又响起一声吼:“外套!把外套穿上!要说你多少遍?再这样等你发烧了,我领你上村头诊所让吴大夫给你打屁股针!” 根本不想看动物世界的林娴瑞不厚道笑出声。 喻和颂负隅顽抗地嘀咕了一句。 “屋里多暖和。” 在王英霞一记眼刀杀过来前,他非常识相地拿上了炕边的花袄子和花棉裤穿上。 白净漂亮的少年,穿一身花花绿绿也依旧好看得惹眼。 他穿好往外走时,王英霞已经教好了江季烔怎么用雪洗脸。 匆匆忙忙教完,王英霞又开门出去了。 喻和颂走到江季烔身旁蹲下,看少年规规矩矩捧雪洗脸。 盯着看了会,喻和颂抬手,摸了摸江季烔发红的耳垂。 少年动作一顿,掀开眼帘看喻和颂。 喻和颂跟他对上视线,笑。 “你洗你的。” 漆黑的眸静静注视喻和颂片刻,江季烔才低头继续动作。 王英霞很快又回来,进屋跺跺脚,对喻和颂说:“你那屋我给你热上了,水也烧好了,等半个小时过去就行。” 喻和颂看向王英霞由衷道。 “王姨,你真是这个世界上最细心的人。” 王英霞不上套。 “可拉倒吧。” 说着脱下外套,又问。 “你朋友吃饭没?没吃姨去给他下点疙瘩汤,吃点热乎的晚上好睡觉。” 喻和颂扭头看江季烔。 规规矩矩洗完脸的少年停下动作,对上喻和颂视线,开口:“不用,我不……” 喻和颂瞬间扭头看向王英霞,笑道:“谢谢姨,给我也来一碗。” 王英霞边笑边往厨房走。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晚上明明看你吃不少。” 喻和颂在她后头喊。 “是您饭做得好吃!” 惹来王英霞一顿笑。 疙瘩汤做得很快。 两人吃完,刚好过去半个小时。 时间其实还早,但喻和颂没和往常一样在主屋里多留,他管王英霞要了新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领着江季烔上了别屋。 别屋是专门给客人住的,因此屋子里该有的都有,卫生间也是单独的。 到底是刚热,别屋没有主屋暖和。 两人踩过一片雪地,喻和颂打着哆嗦进了屋。 他带上门,将带来的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放到门边架子上,准备去开灯。 还没来得及动作,猝不及防的,在一片黑暗中被拥入怀抱。 第76章 停止 喻和颂没注意江季烔什么时候将羽绒服外套拉链拉了下来,他被纳入外套内滚烫温暖的怀抱,没碰到一点霜雪。 江季烔抱他的力道很重,重到像是在确认他的存在般。 喻和颂安静下来,靠在江季烔怀里,任由他抱着。 直到感到一双腿都站麻了,他才不得不出声。 “你要不……先洗个澡,暖和一下?” 尽管江季烔有刻意避开,喻和颂还是能感受到江季烔脸颊和双手冻人的温度。 见江季烔仍是没有反应,喻和颂又开口:“这里洗澡不太方便,你早点洗完我们早点去床上……炕上躺着。” “炕”这个字出来的瞬间,喻和颂莫名有些想笑,他歪了歪脑袋问江季烔:“没躺过炕吧?” 沉默片刻,得到少年低声回答。 “嗯。” 江季烔终于将他放开。 喻和颂摸索到屋里灯打开,领着江季烔往浴室走。 浴室里有单独的暖气片,和卧室温度差不了多少,只是装修比较简陋,粗略地装了洗漱台和马桶,没有淋浴,只单独空出了一小片供以洗澡的地方。 喻和颂跟江季烔简单介绍。 “这里没有淋浴,红色的桶里是王姨现烧的水,你接点凉水兑兑,简单洗一下。” 说着,他将手里的换洗衣物和新的洗漱用品放到洗漱台上,而后转身往外走。 “洗快点,水容易凉。” 出门顺手帮江季烔带上了浴室门。 等江季烔洗完澡走出时,喻和颂已经又脱得只剩短袖短裤,正一大张摊在炕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听见脚步声,他朝浴室方向看去。 看见江季烔一身穿着,冷不丁笑出了声。 同款花衣服花裤子。 衣服裤子的尺寸是王姨照着喻和颂的尺码买的,因此给江季烔穿稍微有些小。 本来就挺喜剧的样式和颜色,加上小一码的尺寸,要不是有江季烔那张脸顶着,完全是灾难现场。 走近的少年看见喻和颂猝然露出的笑,脚步微顿。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衣服,完全不觉得有任何问题地重新抬头,继续朝喻和颂走去。 走到床边,他弯腰,拉过被子盖到喻和颂身上。 喻和颂见状开口。 “真特别暖和,睡觉根本不用盖被子,你躺上来试试。” 江季烔应:“头发还湿着。” 喻和颂将人往炕上拉。 “躺上来烘烘就干了。” 江季烔被拉到炕上,也没有直接躺下。 他坐在炕边,低头,看着仰面躺在炕上的喻和颂。 房间内一瞬间安静下来。 两人目光相交,呼吸渐深。 少年微湿的黑发垂落,缓缓俯身。 喻和颂这时候又老实了。 在江季烔即将亲上来前,他抬手轻抵住江季烔肩膀,招供:“我有一点感冒。” 乌黑的眸逆着光,静静注视着喻和颂。 不等喻和颂反应,他抵在江季烔肩膀上的手被滚烫掌心包住,随即被拉开。 少年滚烫的吻毫不犹豫地落了下来。 他亲得很深很重,和刚才进屋时抱喻和颂一样,比起亲吻,更像是在确认喻和颂的真实存在。 喻和颂一只手被江季烔握着,一只手恰恰好卡在江季烔弯下的腰腹间,他没法动弹只能仰着下巴,勉力接受着江季烔称得上凶的吻。 直到逐渐呼吸不过来,他动了动手,发现被江季烔箍得紧,动弹不了一点,于是只好侧过脸。 没来得及开口,江季烔的吻又追了上来。 喻和颂闷着鼻音哼出声。 “鼻子塞住了……” 亲他的人动作一顿,沉着呼吸了几个来回,滚烫的唇擦过他脸颊,将脸埋进他颈间,抱住了他。 喻和颂一双手恢复自由,回抱住撑在他上方的江季烔。 两人粗重的呼吸交织在彼此耳侧。 渐渐平稳后,喻和颂开口。 “你一路上怎么来的?” 少年回答的声音有些音哑。 “出a市的高架上甩开了跟踪的人,到s市转的飞机。” 江季烔省略了从机场来这村子里的路途。 喻和颂虽然不是从机场来的村子里,但从省城进村子里的路有多长多难开,他比谁都清楚。 又是短暂安静,喻和颂开门见山开口。 “江季烔,你什么时候有的记忆?” 什么记忆不言而喻。 喻和颂听到江季烔回答。 “断断续续,第一次看见,是这学期开学第一天晚上。” 喻和颂有些惊讶,比想象中的时间还要早上许多,那时候甚至他也才重生没几天。 转念又想,他对少年时的江季烔完全不了解,如果了解,也许会有所察觉。 喻和颂想了想又问。 “那你现在记起来多少?” 江季烔回答。 “全部。” 喻和颂一愣:“全部?” “嗯,前世一生。” 喻和颂停滞片刻,推推江季烔。 让江季烔稍微起来点,他捏着江季烔下巴盯着江季烔的脸看。 看了会,问。 “你前世活到多少岁?” 江季烔回答。 “八十九。” 喻和颂忍不住感慨。 “完全意料中的长寿。” 很快又忍不住提出疑问。 “但你现在……看着不太像老头子。” 喻和颂注视着江季烔漆黑的眸。 眼前人模样是少年模样,单独看那双眼睛,却有着少年人无法具备的波澜不惊,可要说那双眼睛里有老者看破俗世,又并没有。 喻和颂望着眼前漆黑的眸,看见更多的是前世记忆里江季烔的影子。 半晌,他听见江季烔回答。 “二十八岁以后的记忆,走马观花。” 喻和颂一瞬间安静下来。 二十八岁。 他死在他自己的二十八岁,也同样死在江季烔的二十八岁。 两人间陷入漫长的寂静。 他们注视着彼此,但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第95章 良久,喻和颂抬手拍了拍身侧空位,示意江季烔躺下。 江季烔配合在他身侧躺下,侧过身,注视着他。 喻和颂也侧过身,把被子分给江季烔一点,开口问:“我在这里还要待上一段时间,你学校和你爸妈那里,说得过去?” “他们都知道,”江季烔应,“现在视频软件的舆论风向他们在把控。” 喻和颂听到这,冷不丁“嘶”了一声。 江季烔担心声音响起。 “怎么了?” 喻和颂盯着江季烔开口。 “我感觉我现在像带坏三好学生的鬼火少年,抽烟喝酒玩失踪,把好人家孩子拐私奔了,还留下一屁股烂摊子要对方爹妈收拾。” 江季烔开口:“不是。” 喻和颂笑:“我在你爸妈那里还有好印象吗?” 江季烔望着喻和颂。 “没有人会不喜欢你。” 喻和颂看着眼前倒映满自己的黑眸,也不客气:“那是当然。” 从他知道江季烔截胡了他专门留出的视频软件公司的股权份额,却没有处理拆穿开始,意味着他接受了江季烔的帮助。 而江季烔不可能只代表江季烔他本身,尤其是这个年纪,他出手,意味着整个江家跟着入局。 比起一个无法轻易调查出身份的幕后持股人,江家人作为幕后持股人更容易让那帮久经商场的老狐狸放下戒心。 因为知根知底,所以不足为惧。 欠江家父母的人情,以后总有机会还上。 喻和颂从思绪中抽离,重新看向江季烔。 这段时间他已经几乎不做噩梦,来北方的一个多星期里睡眠也还算可以,但依旧无法比拟在江季烔身边时完全身心舒展的困倦感。 喻和颂打了个哈欠,再开口时,声音轻了不少:“赶路很累吧?” 江季烔没有回答。 喻和颂又问。 “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江季烔注视喻和颂片刻,倾身将他抱住,开口:“睡吧。” 喻和颂就势趴进江季烔怀里,嗅着江季烔身上令人熟悉的温暖香气,轻声开口。 “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话音落下半晌,又忽然声音很轻嘀咕了一句:“你也早点睡,这里……早上睡不了太迟……” 声音越来越轻,而后脸靠到江季烔胸口,彻底没了动静。 江季烔垂眸,静静注视着怀中人,许久没再有动静。 直到怀中人睡熟后呼吸渐轻,轻到几不可闻,他圈着怀中人的手不由自主收紧。 收紧到听见怀中人很轻哼了一声,江季烔猝然醒神,松了手上力道。 他闭上眼,长长舒出一口气。 良久,他埋下脸,耳廓轻碰到怀中人鼻尖。 听着怀中人响在耳畔的真实呼吸,江季烔才终于逐渐平静下来。 第77章 集市 “起床了!吃早饭!年轻的小伙子比村头的猪都能睡!” 喻和颂在一阵喊声中醒来,精神恍惚了片刻。 他迷迷蒙蒙睁开眼,望入一双漆黑的眸。 盯着看了会,逐渐醒过神来,喻和颂往眼前人怀里埋了埋,浑身写着“不想醒”,声音含混问:“几点了?” “六点。” 来这里一个多星期,王英霞每天比闹钟都准时,六点一到就开始敲锣打鼓地把所有人都喊醒。 喻和颂本来在家也起得早,因此一个多星期里并没有不适应。 今天说不清缘由的格外不想起,脸埋在江季烔怀里半天没动静,隔了会又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江季烔没有马上回应。 喻和颂一下子扬起脸,看江季烔。 “你不会一晚上没睡吧?” 江季烔迎上喻和颂目光回答。 “睡了。” 喻和颂盯着眼前不显山不露水的人看。 如果说十八岁的江季烔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给人的态度是直白的拒绝回应,想抓着逼出答案还能找到痛点,拥有丰富人生阅历的江季烔则像一座寂静的山,令人连深究都无门。 这样的念头刚冒出的瞬间,喻和颂听到江季烔声音。 “十二点左右睡的。” 一座寂静,但懂人心的山。 喻和颂很轻笑了声,坐起身,伸了个懒腰,开口:“起床!王姨今天肯定包手工包子了,我闻到香味了。” 两人在卫生间简单洗漱,穿上厚衣服。 照着喻和颂尺寸买的厚花袄子江季烔穿不了,他只能穿回昨天来时那一身衣服。 喻和颂边领着人往外走边道。 “一会问问王姨今天有没有空上集市给你买几件合身的袄子。” 推开门,昨天才扫出一条路的门前,一夜过去又被厚厚大雪盖满。 一脚踩下去,雪没到小腿肚,两人“嘎吱嘎吱”穿过雪地,跑到主屋。 推开主屋门的瞬间,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屋子不大,餐桌就摆在客厅里,一眼望去便能看见桌子上满当当一盆冒着热气的包子。 每个包子都有成年人巴掌大,小不点林娴瑞坐在餐桌前,手里捧着个跟她脸差不多大的包子,在包子皮上咬了道口子,正在吸溜包子里浓郁的汤汁。 喻和颂一瞬间看饿了,拉着江季烔进屋关门,到餐桌前坐下,冲王英霞笑。 “早上好王姨,我们不客气了。” 说完便跟饿死鬼投胎似的拿过碗筷夹包子,不忘分江季烔一个。 王英霞拿筷子敲了一下他的筷子。 “刚出炉热乎着,悠着点吃。” 喻和颂扭头把话送给江季烔。 “听见没?悠着点吃。” 江季烔配合应好。 一屋子人吃上,王英霞注意到江季烔身上还穿着昨天来时的衣服。 “袄子给这小伙子不合身?” 喻和颂应是,问:“今天有时间去镇上集市吗?他要跟我一起在这里住一阵子,要给他买几件衣服。” 王英霞应:“成,等一会把门口雪扫了,我上老张家问问他们今天上不上镇里。” 林娴瑞满口包子着急道。 “唔也要去!” 王英霞拍了她一下。 “吃你的,落不着你。” 喻和颂毛遂自荐。 “吃完早饭我俩帮您扫雪。” “可拉倒吧。”王英霞想也不想拒绝,“就你俩这细胳膊细腿,出门往雪里滚一圈都滚不明白。” 喻和颂还试图挣扎,王英霞已经吃好饭利索起身,拿着铲子出了门。 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女人动作十分干练,三两下将门口厚厚的积雪铲出一条能让人通行的通道,而后将铲子往门边一放,跑去找人了。 喻和颂在吃第三个巴掌大的包子时,王英霞回来,中气十足一声:“收拾收拾准备出门!” 林娴瑞狼吞虎咽咽下最后一口包子,跳下桌欢呼:“好耶!” 喻和颂手里包子刚开始吃,他其实已经有些吃饱,慢慢吃还能再塞下一个,一下子吃完绝对会当场吐出来。 正想着,一双筷子夹走了他刚吃三分之一的包子,像跟他有心灵感应一般。 喻和颂微怔,侧过脸看江季烔。 身侧人面不改色将剩下三分之二的包子吃完,而后抽过纸,先帮喻和颂擦了嘴巴,才重新抽纸擦他自己的嘴巴。 喻和颂回神时,江季烔已经动作轻柔地帮他擦干净了嘴巴。 他和不知什么时候穿得严严实实重新回到客厅的林娴瑞撞上视线,小孩盯着他,忽然灵魂发问:“你们两个是谈恋爱的关系吗?” 喻和颂甚至没反应过来,听见身侧人应了一声。 “嗯。” 喻和颂怔怔扭头看江季烔。 又听见林娴瑞人小鬼大的声音。 “你们很配。” 而后他看着江季烔面不改色回答。 “谢谢。” 两人把话说完了,根本没喻和颂发挥的余地。 王英霞已经在门口喊。 “快走!快走!老张还要赶去镇上送货,别耽误人家时间!” 冰天雪地里开车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情,普通人家不常用车,车在屋外停几天,火都点不起来。 因此村里没几辆车,多数人出村都是搭村里几家负责送货的人的便车。 老张将几人送到集市入口,才开车离去。 这也是喻和颂第一次来集市。 他来这座小县城前,喻广寿提前跟王英霞打过招呼,因此他现在用的一切生活用品和换洗衣物都是王英霞提前准备的。 南方的集市喻和颂都没去过,更别提北方。 因此一进到集市里,喻和颂便看花了眼。 各种没见过的吃食玩意儿,雪堆里摆的、架子上挂的、小推车里冒着热气的…… 喻和颂看什么都新奇。 王英霞进了集市,见后头跟着的一大一小脑袋四处探,直截了当开口:“先去给这小伙子把棉衣棉裤买了,他这一身走不了几步路就该冻坏了。” 第96章 这话很管用,不论是喻和颂还是林娴瑞都安分下来,埋头跟着王英霞往集市深处走。 走到专门卖衣服的区域,喻和颂跟着王英霞放缓脚步,抬头的瞬间,乐了。 他来时,王英霞给他一堆花袄子,就跟他说镇上集市全是这样的。 当时光听着,喻和颂并没有特别深刻的概念,现在亲眼所见,发现王英霞诚不欺他。 毫无例外,每一家摊子,只要带点分量的袄子,清一色花花绿绿款式。 王英霞冲着江季烔一挥手。 “挑吧。” 喻和颂险些笑出声来。 江季烔根本没有挑的余地,他随机选了一家看起来质量好点的,上前盲拿了几件。 准备付钱时,王英霞开口。 “衣服裤子都套上试试,你个头高,一般的尺码给你不一定能穿。” 江季烔应好,四下看了一圈,发现并没有能换衣服的地方。 老板看出江季烔所想,边乐边道。 “大小伙子就在这换呗,又不是黄花大闺女。” 说完冲王英霞熟稔道。 “你从哪拐来的俩细皮嫩肉的孩子?” 王英霞两眼一睁就是随口编。 “路边捡的。” 老板跟王英霞唠了两句,发现少年并没有要现场换的意思,这才又开口。 “实在不行你上里头,有给大姑娘准备的换衣服的地,进去看到帘子就是。” 江季烔面不改色,道谢往铺子里走去。 喻和颂在一旁憋笑憋得辛苦,看着江季烔往里走的背影,他想了想跟了上去。 老板见状,笑着打趣。 “大小伙子换衣服还要陪呐?” 喻和颂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怕大小伙子一个人换衣服害怕。” 周遭听着动静的人瞬间笑成一片。 喻和颂跟进铺子里,在江季烔准备拉帘子时,先一步钻了进去。 帘子里空间很小,就是临时加的一块布,勉强能换个衣服。 江季烔拉帘子的动作微顿,视线在几乎贴上他的喻和颂身上短暂停留,继续将帘子拉好。 本就只能容纳一人的空间,两人一起,紧挨得连空隙都几乎没有。 半开放的铺子并不多暖和,一呼一吸尽是白雾。 喻和颂眼底漾着笑,仰头看江季烔,忍不住像平时一样逗:“黄花大小伙子。” 说着抬手在江季烔腰腹上摸了摸,笑道:“藏了什么不能让人见的?” 习惯中少年僵硬耳垂悄悄泛红的反应并没有出现,眼前人一双黑眸沉静,倒映满喻和颂弯着眼睛的笑模样。 喻和颂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对危险的本能感知慢半拍涌上,他刚想开口:“你……” 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出,江季烔滚烫的吻先落了下来。 第78章 改变 帘子内空间很小,稍微大点动作,就会撞得帘子晃动。 临时搭建的更衣室并不在铺子多里面,在帘子里能清晰听见铺子外热热闹闹的叫卖声。 忽然,叫卖声中响起一道洪亮的声音:“姐,这两件衣服我拿进里头试试啊,里头没人吧?” 声音逐渐靠近,喻和颂浑身一僵,抬手搭到江季烔肩上,想要将人推开,却发现推不开。 江季烔好像根本没听见帘子外正在靠近的声音,他一只手环在喻和颂腰后,纹丝不动,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 喻和颂不敢有太大动作,他后背几乎贴着帘子,动作稍微大点,就会带着帘子一起晃动。 脚步声还在持续靠近。 喻和颂分了不少注意力到身后,直到听见一声。 “里头还有俩大小伙子正在试衣服,丫头你上这来多挑几件,挑够了进去一气儿换了。” 脚步声停住,伴随着一声“成”,靠近的脚步声重新远去。 喻和颂松下一口气,转移回注意力,抬眸朝江季烔看去,发现眼前人一双乌黑的眸子正望着他。 黑得纯粹的瞳孔倒映满他模样,仿佛将他看得很深。 喻和颂有片刻愣怔。 片刻后他回神,再次抬手轻推江季烔。 江季烔这一次很是配合地停下了动作。 很明显刚刚就是故意的。 喻和颂开口想说什么,望入江季烔漆黑的眸,最终只是道:“快换吧。” 王英霞的顾虑不无道理,江季烔拿的两套袄子看着大,穿到身上后却还是小了,因为充棉太多,所以看上去比实际尺寸至少要小上两码。 试穿过后江季烔心里有了数,没再拿新的试穿,直接挑了两套大两码的买下。 拎上准备走时,被王英霞赶去换上其中一套。 喻和颂这一次没再跟进去。 他跟着母女二人等在摊前,等铺子里走出一道颀长的花花绿绿身影,看着少年没有表情的一张脸顶在完全看不出身形的直筒式花花绿绿厚袄子里,他险些没憋住笑。 偏偏这个时候铺子老板娘还感慨地来了句:“真敞亮啊!小伙子长得帅啥色儿都穿得板正,我瞅你就穿我家袄子好看,多来两件?” 喻和颂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一笑,周围几人瞬间都看向他。 老板娘乐着改冲他开口。 “这个小伙子长得也杠杠的,我瞅你穿我家衣服能更带劲,你要不也来两件?” 喻和颂的笑容转移到了其他几人脸上。 王英霞和林娴瑞完全不客气地笑出声。 喻和颂看江季烔,在那张眸色总寡淡的脸上也看到了明显笑意。 他冲老板娘笑笑,上前拉上江季烔走了。 四人离开服饰区,逛去呼声最高的美食区。 从进到美食区开始,喻和颂跟林娴瑞一大一小两人的嘴就没停下来过。 林娴瑞仗着有客人在,王英霞不能像平时一样管她,非常机智地见着想要吃的就向喻和颂大力推荐。 她一推荐,喻和颂就买。 买时问江季烔吃不吃,江季烔摇头,可等喻和颂吃两口觉得有点腻了,身侧少年又会接走他手中食物,帮他吃完。 几次下来,喻和颂干脆不再问,买的时候主动帮江季烔带上一份。 可等他吃到半途扭头看江季烔,发现少年眉心轻拧,似乎并不怎么喜欢吃。 一开始喻和颂以为是食物的问题,可几次下来,他发现江季烔都是那副表情。 想到什么,等再一次买时,喻和颂没再给江季烔买,他吃完一半,将手里剩下的一半递给江季烔。 抬眸看江季烔,发现少年舒展开了眉心。 …… 喻和颂脸颊微烧,什么也没说,收回视线将脸埋进厚厚的花袄子里,跟着林娴瑞继续逛吃逛吃。 逛到中午,王英霞带几人去了镇上最出名的烤肉店。 等到下午邻居老张在镇上送完货,四人才重新坐上老张的顺风车,跟着回了屯子里。 北方的乡下很静。 世界笼罩在一片皑皑大雪中,时间仿佛静止。 屋外零下几十度的天,没人想在这样的天气无硬性需求出门,因此从镇上到屯子里长长的一段路上,几乎见不到人影。 四人回到家,坐在温暖的炕上瓜分从集市上买回的东西。 各自认领好各自的东西,王英霞便进厨房做晚饭去了。 吃过晚饭,王英霞上邻居家打麻将,林娴瑞打开电视,等待每晚七点半的偶像剧。 喻和颂对江季烔小声道。 “别屋的炕白天不会烧,每天吃过晚饭以后王姨才会过去烧上,现在过去比较冷,我一般会在这里跟小不点一起看完电视剧再过去。” 江季烔没有异议应好。 临近七点半,坐在炕上的林娴瑞忽然跳下炕,穿上拖鞋往后院方向走。 喻和颂开口将人叫住。 都不问林娴瑞去做什么,直接抬手指身侧江季烔:“他也要吃。” 小孩停下脚步,看看喻和颂,看看江季烔。 她很快得出结论。 “他在跟你谈恋爱,他会给你吃。” 喻和颂一下子笑了,开口却是道。 “他不会给我吃的,他这个人非常守规矩,你看是不是?” 林娴瑞盯着江季烔看了会,似乎认可了喻和颂的话。 喻和颂乘胜追击。 “而且就算他给我吃了,那也是他给我吃的,不是你给我吃的,就算要挨骂,挨骂的也是他,对不对?” 林娴瑞小小的脑袋被喻和颂左绕一圈右绕一圈绕进死胡同里,最后竟觉得在理,拿冰棍进来时捎上了江季烔的份。 王英霞家里的雪糕全是北方当地特有的,其中喻和颂最喜欢的就是当地的奶砖,很大一块,奶香十足。 见林娴瑞拿进来的正是他心中所想,他喉头轻动,不动声色地往后坐了坐。 不用他多说,从小丫头手中接过奶砖并道谢的江季烔很自觉跟着他往后坐。 第97章 跟独自一人坐在前头开始聚精会神看偶像剧播出的小丫头隔出大半个人的距离,喻和颂扭头看江季烔。 江季烔正好坐在靠近窗户的位置。 屋子里没拉窗帘,雪在窗户上积起厚厚一层。 视觉上的冰天雪地与屋内的温暖形成强烈反差,喻和颂盯着江季烔撕开奶砖包装,看着江季烔在厚厚一块奶砖上咬了一口。 他轻声开口问。 “怎么样?是不是跟夏天吃雪糕完全不是一种感觉?” 江季烔视线落到大半个身子都快趴到他胸前来的少年身上,很轻应了一声。 他看见少年一双桃花眼弯起,而后抬手摁住他的手臂,低头就要去咬他手里的奶砖。 江季烔先一步反应,将手移开,没让喻和颂咬到。 喻和颂刚才只是忽悠小丫头,没想到江季烔会真的不让他吃雪糕。 他仰头看江季烔。 忘入少年漆黑双眸,喻和颂看一眼前头看电视看的聚精会神的林娴瑞,随后轻声开口:“我感冒真好了。” 完全忘了昨晚他才亲口说过。 ——我有一点感冒。 江季烔不上套,将奶砖换到另一只手,自己又吃了一口。 一口还不小,看得喻和颂想揍人。 正这么想着,唇上忽地落下一片冰凉。 喻和颂一愣。 没等他反应,忽地听见林娴瑞一声惊呼。 喻和颂一吓,往后退想躲开江季烔的吻,不料被江季烔反手一捞,整个人几乎坐进江季烔怀里,唇间尝到冰凉醇香的奶砖。 喻和颂抬手抵上江季烔肩膀,见推不开,他往前扫了一眼,发现林娴瑞并没有注意到两人后头的动静,依旧在聚精会神看电视。 之所以林娴瑞会惊呼,是因为偶像剧里的男女主接吻了。 男主正在嘴对嘴给女主喂水。 喻和颂:…… 冰凉香甜的奶砖在唇间融化,逐渐变得滚烫。 温暖的室内一度让喻和颂感到缺氧。 直到两人唇齿间再不剩一点雪糕,江季烔才将他放开。 见江季烔再次低头咬雪糕,喻和颂抬手将人推开,往后坐了坐。 一连串动作完,再抬眸,正对上江季烔乌黑的眸。 那种如墨般沉寂的眸中,藏着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 喻和颂发现他对江季烔了解得还是不够透彻。 什么样的社会能让一个本本分分,脑子连弯都不会转的孩子,连坏心眼都会使了。 他不馋江季烔手里的奶砖了。 往墙上一靠,看早就嘴对嘴喂完水的偶像剧去了。 九点多,打完麻将的王英霞回家。 喻和颂和江季烔这才穿上外套去了别屋。 别屋比昨晚两人进去时要暖和些。 喻和颂先进了浴室洗澡。 洗完时,他才发现他昏了头,没带换洗衣物进浴室。 如果此刻门外的的还是少年时的江季烔,喻和颂已经毫不犹豫开口逗了。 他张了张嘴,想到江季烔那双望向他藏着点笑意的黑眸,又把嘴巴闭上了。 但最终还是开口。 “江季烔。” 三个字刚出口,门被轻敲了两下,随后浴室门被往外拉开一小道缝隙,一只手托着叠放整齐的换洗衣物送进门内。 喻和颂有片刻愣怔。 很快他回过神,道谢接下了衣物。 他洗漱完,换江季烔进浴室洗漱 喻和颂坐在炕上出了会神,才拿出手机,搜索新闻。 喻氏的舆论风波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淡去大众视野,反而愈演愈烈。 一场未遂的小事故发展到如今地步,明眼人都看得出背后有推手再推动,并且硬实力完全不低于喻氏。 喻氏股值接连下跌一周,集团那帮股东终于坐不住了。 宋翔明作为风控部部长,在今天下午召开了新闻发布会。 他长相正气,在发布会上痛心疾首,言辞恳切地表示迄今为止网络上和新闻媒体报道的喻氏负面新闻都是有人蓄意为之的栽赃污蔑,已经做报警处理,会在后续给大家一个交代。 喻和颂垂眸看完视频,一张脸上逐渐没了表情。 他打开视频软件,用开发者模式进入,将几个保存在手机中的视频设置好定时,投放进最大流量渠道。 面无表情做完这一切,恰好开门声响起。 喻和颂抬眸看向浴室方向。 看见从浴室里走出穿得花花绿绿的人,他冷冰冰一张脸上重新有了温度。 放下手机,喻和颂弯了弯眼睛出声逗。 “怎么不穿昨天那套睡衣了?” 江季烔今天穿的一套是他今天在集市上新买的,尺寸正合适。 昨天那套是王英霞原本买给喻和颂的,穿在江季烔身上有紧身衣效果。 花花绿绿的紧身衣。 正擦着头发的江季烔脚步微顿,他对上喻和颂含笑双眸,面不改色应。 “我去换。” 见男人脸不红心不跳,被这架势洗礼了一整天喻和颂终于忍不住感慨。 “江季烔,你不好逗了。” 男人要转身的动作一顿,眼帘半阖,一双漆黑的眸藏在了阴影下。 第79章 重叠 他在原地站了会,没有继续去换衣服,而是重新朝喻和颂走去。 喻和颂见他走来,往炕里面坐了坐,给他让出位置。 江季烔在喻和颂身侧坐下,乌黑的眸望向喻和颂,忽然问。 “为什么?” 喻和颂以为他是在问“不好逗了”这句话,刚要开口,听见江季烔后话。 “前世你……出事前,我们并没有什么交集,为什么你重生后,会开始注意到我?” 喻和颂琢磨了下江季烔这个问题,不答反问:“你觉得是为什么?” 江季烔没有回答,安静注视着喻和颂。 喻和颂在与江季烔的对视中,忽然品出来点东西,弯了弯眼睛又问。 “因为年纪小的你比较有意思?” 见江季烔沉默,喻和颂笑出声。 “江季烔,你现在是在跟你自己吃醋吗?” 江季烔彻底安静下来。 喻和颂终于在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到了难以掩藏的情绪波动,有种打了一整天败仗终于扳回一局的胜利感。 他盯着江季烔看了好一会,才再次开口:“但你有见前世的我对年纪小的你有意思吗?” 听到这话的江季烔似乎也没多开心。 他半阖下眼帘,沉默着陷入了漫长的思考,像旧记忆与新记忆还在融合过程中,一个身体里割裂开了两道灵魂,互相凝视对望。 喻和颂见状,往后躺到温暖的炕上,安静注视着江季烔。 见坐在炕边的人都快坐风干了也没有动静,喻和颂才再次开口。 “江季烔。” 房间里有短暂安静,湿着头发的黑发少年才抬眸,看向躺在炕上的人。 “你会遗憾没有跟少年时的我谈过恋爱吗?” 江季烔没有丝毫犹豫回答。 “都是你。” 喻和颂轻笑。 “那你现在在跟你自己较什么劲?” 坐在床边的黑发少年沉默片刻,拿过脖颈间毛巾将头发简单擦干,躺到喻和颂身侧抱住了喻和颂。 喻和颂其实并没有解答江季烔最初提出的问题,江季烔也没有再问。 窗外白雪皑皑,被大雪覆盖的北方小县城如同与世隔绝般静谧。 喻和颂甚至不清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睁眼时只觉得浑身舒畅,一夜无梦。 他迷迷糊糊地抬手往旁边摸,摸到一片空荡。 稍微清醒了些许,听见屋子里有压得很低的声音。 “很安全,你们放心。” 他睁开眼朝声音方向看去,看到黑发少年背对着站在屋子里窗边,手里握着手机在打电话。 “嗯,我会注意,你们也注意安全。” 又简单聊了几句,站在窗边的少年挂断电话,转身。 猝不及防与醒来的喻和颂对上视线,江季烔脚步微顿,随后快步往炕边走,轻声问:“我吵醒你了?” 喻和颂摇摇头应了句“没有”,撑坐起:“睡得久自然醒,醒了才听见你打电话。” 他已经完全醒过神来,也自然反应过来江季烔刚才这通电话的由来。 拿过枕头边手机,看了眼时间。 早上六点还不到。 “刚才是你爸妈给你打电话吗?” 喻和颂问江季烔。 “嗯,”江季烔简明扼要,“你家里人和喻氏的股东出动了很多人找你。” 天都还没亮,就已经按耐不住派出大批量人马来找他,说明他昨晚定时投放的视频比想象中的扩散效果还要好。 喻和颂打开手机,点击视频软件。 视频软件第一条推送的就是喻和颂昨晚定时发送的视频,只不过并不是原视频,而是被截取后加了鲜红大字的二改视频。 第98章 【无良资本家!吃人血馒头的资本家!】 视频里,几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坐在豪华的饭店包厢里,用着轻蔑的语气,仿佛只是饭后茶余般,肆意定夺他人的生命轨迹。 “找几个圆滑的,能带头的给点钱就好咯,剩下那些穷鬼他们能有什么办法?连填饱肚子对他们来说都比登天还难,你说是不是?” “拖到最后不肯签的都是难啃的硬骨头,到现在还没签的那一片老城区,住的全是些七老八十的老东西,固执得很,还打不得骂不得,碰他们两下,就要报警说我们的人对他们动粗,吃相难看的穷鬼!” “我记得城东那片老城区的房子,有些年头了吧?住的又都是些老人,什么煤气管道,线路电缆,年年都有人检查吗?” “那都算三不管地带了,谁会去给他们做检查,想要那帮穷得口袋里都掏不出一个子的老东西们自己掏钱?哈哈哈哈,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些老东西也真是的,那破房子来场稍微大点的台风,连人带墙都能给他们一起埋了,非要守着不肯让步。这年底一旦热闹起来,哪家小孩点个爆竹,屋子成片点着了也说不定。” “可不就是,房子老线路老,孩子送个稍微先进点的电器,说不准线路承受不住都能把家点着,你说说他们,何必呢?” “放心吧,这项目明年开春指定能成!” 原本长达几十分钟的视频被剪辑提炼,视频中每个中年男人的丑恶嘴脸在激昂背景音乐的放大下,令人心底生寒。 视频有几十万点赞和数万条评论。 喻和颂点开评论区,评论区里全员激愤。 【这是犯罪证明没错吧?还不赶紧报警,把这帮老东西抓起来!太恶心了!】 【a市人表示,喻家这些年的口碑越来越差,如果坐在上面的是这样一堆人,那完全可以理解了。】 【资本家都是吃人血的畜生!赶紧倒台吧!昨天还假惺惺出来开新闻发布会,说别人泼你们脏水,我看是脏水泼少了!】 【查他们啊!赶紧查他们!】 喻和颂简单翻了一圈评论区,继续往下滑动。 他刷了五个视频,其中有三个都是相关推送,并且每个视频的点赞量都上万,关注度极高。 在一群愤慨的骂声中,也有人提出疑问。 【不过这视频是谁放出来的啊?看上去完全是私人聚会,视角也是偷拍视角,不会是资本家故意放出来拿我们当猴耍的吧?】 【这种视频流出对他们没好处吧?也许是什么饭店工作的正义人士。】 【工作人员应该没法在他们的饭桌上待这么久吧?感觉像内部人。】 连只是看了几十分钟视频的网友都能猜出视频的来源,更别提视频里的几位当事人。 每次聚会的参与人员就那么几个人,又有拍摄角度,拍摄者是谁轻而易举可以锁定。 喻氏那帮股东估计一夜没睡,心底里已经把喻和颂扒皮了千次万次。 见效果达到预期,喻和颂收起手机看向江季烔。 他并不担心那些人找到这里,反倒是已经与他牵扯上关系的江家。 几乎是他看向江季烔的瞬间,江季烔便看出他心里所想,主动开口。 “他们手再长也伸不到江家,不用担心。” 见状,喻和颂也不多说,认真道。 “等所有事情结束,我再上门向你父母道谢。” 不等江季烔应什么,“哐哐”两下砸门声响起。 “起床了!吃早饭!” 王英霞又来准点喊人了。 严肃的氛围被王英霞这一声吼打破,喻和颂看着江季烔笑了笑,出声应:“来了。” 似乎没想到喻和颂竟然已经醒了,门外人后头准备好的话一下子全堵在了嘴巴里。 最后只是嘀咕了句“今天还挺早”,脚步声远去。 两人洗漱好,各自套上厚厚的大花袄子,离开别屋去主屋吃饭。 王英霞今天早上做的热乎的疙瘩汤。 喝完味道鲜美的一整碗,喻和颂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不用像昨天一样去镇上集市,一整天其实是没什么事情做的。 江季烔来前的一个多星期里,喻和颂白天无聊地辅导完了林娴瑞一整个假期的寒假作业,期间收获了林娴瑞多次的愤懑怒视。 喻和颂怀疑林娴瑞不愿意偷偷给她吃雪糕,这是主要原因。 吃过早饭,王英霞上邻居家帮干活,已经完成所有暑假作业的林娴瑞美美打开电视。 喻和颂坐在炕上盯了会窗外越积越厚的皑皑白雪,忽然对江季烔道。 “江季烔,我们出去堆雪人吧?” 江季烔没有马上回答。 喻和颂一眼便看出他心中所想,向他保证。 “围巾,手套,帽子我都会戴好,绝对不会感冒。” 安静片刻,江季烔才终于应好。 喻和颂一下子跳下炕,问林娴瑞。 “你要不要一起?” 林娴瑞盯着电视,一副小大人模样开口。 “我早就不喜欢玩雪了,也就你们这些南方来的小年轻们愿意在冰天雪地里傻傻挨冻。” 喻和颂边穿袄子边笑出声。 穿到一半,江季烔接手帮他系扣子。 喻和颂本来想说不用,抬眸看到对面少年认真模样,松了手,由着江季烔伺候。 两人花了十分钟各自穿的严严实实,这才打开门往外走。 门前早上刚铲出来的道,短短几个小时过去,又盖了厚厚一层雪。 两人没走太远,在屋子前找了处空地,便开始滚雪球。 喻和颂滚了两圈雪球,想到什么,指着已经滚出一个雏形的雪球,对江季烔道。 “你来。” 江季烔应好,从他手中接下雪球,开始在雪地里滚。 喻和颂在一旁静静看着,看着分明滚雪球滚得平稳的江季烔,最后却硬生生将一个原本圆滚滚的雪球滚得十分不圆滚。 他盯着看了会,帽子下的一双眼睛弯了弯,开口,说出前世做鬼魂时他对江季烔说过但江季烔听不见的话, “左上角,雪有点多了。” 江季烔没有马上动作,侧过脸看了喻和颂一眼。 喻和颂直勾勾对上他视线。 短暂对视后,黑发少年应了声好,配合地将左上角多出的雪削掉。 雪球一瞬间恢复了圆滚。 喻和颂心情不错地盯着看了会,忽然又开口:“再削点。” 江季烔又一次扭头看他。 喻和颂依旧直勾勾跟他对上视线。 这一次江季烔盯着喻和颂看了很久,而后忽然拉下围巾,靠近,在喻和颂那双含笑的眼睛上亲了亲。 喻和颂始料未及,一瞬间怔住。 等回过神时,江季烔已经将原本圆滚的雪球削成了左凹右凸。 喻和颂看了江季烔两眼,开始大刀阔斧。 “肚子部分有点太鼓了。” “再掏点。” 圆滚滚的雪人肚子被掏空一块。 “脑袋有点大了。” “再小点。” 小脑袋,大身体,左边脑袋凹,右边脑袋凸的雪人在喻和颂的指挥下逐渐成型。 与江季烔前世搭的那个摆在一块,完全就是一比一镜像。 给雪人装上鼻子眼睛胳膊,喻和颂盯着看半晌,没忍住笑了。 笑得正欢,忽地听见后头传来一声。 “好丑。” 喻和颂扭头,发现林娴瑞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窗户,正趴在窗边朝他们的方向看。 喻和颂张口就跟小时候忽悠江季烔一样忽悠趴在窗户上的小丫头。 “这个世界是多样的,任何东西都没有固定的模板,太过工整的东西往往因为充满匠气而失真,知道了吗?” 喻和颂话出口的瞬间,江季烔猝然看向他。 身侧少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几乎弯成月牙,一本正经教育人的模样与记忆中幼时重叠。 横跨过数十年,记忆中了无生气的喻和颂、充满疲惫的喻和颂、仿佛会随时消失的喻和颂尽数在此刻眼前人真真实实的笑容中,如同过眼云烟般化为灰烬。 趴在窗边的林娴瑞根本不上套,一脸无语开口:“讲大道理,你堆的雪人就会变得不丑了吗?” 喻和颂被小丫头反摆一道,愣了两秒,往后靠到江季烔身上笑出声。 笑半晌,他开口。 “江季烔,他没你小时候好忽悠。” 江季烔将靠到他身上的人搂进怀里,眉眼舒展,低声应。 “嗯。” 第80章 等待 天将暗时,王英霞回家,手里大包小包拎了不少生肉食。 晚餐煮的大锅炖。 一大锅冒着热气的大锅炖端上桌,所有食物在酱汁的调配下,一眼望去全都一个颜色。 卖相并不多出色,味道却出乎意料的好。 第99章 一锅里什么肉都有,一桌四人酱汁就着白米饭,竟将一大锅全部吃了个干净。 今天王英霞没去打麻将,拿了打到一半的毛衣坐在炕上织。 有王英霞在,林娴瑞不敢公然看动不动就出现接吻画面的偶像剧,只能苦涩地坐在炕上,看充满正义的动画片。 喻和颂感觉今晚的炕烧得比前些时候都要烫些,仿佛有一团火聚在胸腔中,烧得喉咙冒烟。 他特地往靠窗的位置坐了坐,稍微凉快些,身上的燥热感却并没有得到太大改善。 正想问江季烔有没有觉得今天屋子里特别热,一扭头,发现根本不用问。 江季烔从脖子到脸全都红彤彤的。 察觉到他视线,黑发少年侧过脸看他,随即低声问。 “要喝水吗?” 喻和颂点了点头,开口。 “要凉的。” 江季烔难得没有再提他感冒的事,应了声好,动身下了炕,往厨房走去。 倒了两杯水回来,喻和颂接过喝时,正在打毛衣的王英霞注意到,忽然想到什么开口:“哎呦,感觉烧得慌?” 喻和颂点点头,将杯中水一滴不剩地喝干,抿了抿仍有些发烫的唇问:“今天屋里烧的火比较足吗?” “哪能啊,都一样。” 王英霞解释道:“你俩这八成是晚上吃了羊鞭,才烧得厉害。” 喻和颂一愣,下意识仰头看江季烔。 和江季烔对上视线,又听见王英霞声音。 “今天从老李那拿肉的时候,他给我往袋子里塞了点羊鞭,我看不多,晚上就给一道放锅里了。” 王英霞说着,瞅了瞅俩少年人一个比一个红的皮肤。 “这么够劲儿啊。” 她想了想,放下打到一半的毛衣,往后院走:“我去给你俩找找家里还有没有降火茶。” 王英霞走没多久,中气十足的声音自后院由远及近。 “家里头没降火茶了,我明早上对面给你俩弄点,晚上将就多喝点水吧。” 话落,王英霞刚好走回到炕前,手里拎了一大桶水壶,管够。 喻和颂和江季烔一晚上看电视的时间,将一大桶水壶里的水喝得干干净净,身体里的燥热感仍没减轻多少。 九点多离开主屋往别屋走时,踏入冰天雪地的瞬间,喻和颂头一回想就这么待在冰天雪地里不走了。 他刚在雪地里放慢了步子,王英霞预判的声音从主屋里传出。 “别图凉快在外头冻!小心人冻没了!” 喻和颂脚步一顿,心虚地看了眼身侧人,老老实实加快步子走了。 进了别屋,依旧是喻和颂先洗澡。 他今晚洗澡特地将水温调凉了些,仍然没多大改善。 洗完澡往炕上一坐,身上又烧得厉害。 平日里温暖如天使般的炕,今晚对喻和颂来说简直折磨人,偏偏屋子里没再有其他任何可以坐的地方。 喻和颂坐在炕边深呼吸了几回,拿过手机搜喻家相关新闻,以此分散注意力。 有点效果,但并不多。 听见浴室开门声响起时,他几乎第一时间抬头看去。 从浴室里走出的少年浑身冒着水汽,可能是皮肤通红的缘故,那张平日里看寡淡又冷清的脸,此刻看上去多了些人间烟火味。 似是感受到喻和颂目光,黑发少年擦着头发朝喻和颂所在方向看来。 目光交汇的瞬间,两人间气氛倏地变得微妙。 江季烔停了脚步,站在原地,黑眸沉沉。 他注视着坐在炕边仰头看他的人。 视野里少年所有与空气接触的皮肤都红得惹眼,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漾着水光,微启的唇仿佛要滴出血来。 江季烔胸膛很轻起伏。 他在原地站了会,拿下正在擦滴水头发的毛巾,朝床边走去。 几乎是他走近的瞬间,旁边少年仰头,下意识靠近他。 江季烔将半湿的毛巾挂到窗沿,动作间弯腰低头,吻住了喻和颂。 唇齿相触的瞬间,空气陡然炸开。 两人谁都不温柔,几乎是遵从原始野性,相互啃咬着对方。 喻和颂一双手环上江季烔脖颈,随着江季烔的步步紧逼,往后仰倒在了床上。 江季烔跟随俯身,手撑在喻和颂脸侧,几乎将喻和颂大半张脸都包括在掌心。 几乎要将对方拆吃入腹般的亲吻仿佛并没有起到减缓身体里燥热的作用,两人都在望向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彼此眼底窜得更旺的火。 江季烔指腹抚摸着喻和颂滚烫的脸颊,另一只手虚撑在江季烔腰侧,始终没有动作。 直到喻和颂先一步伸手揉捏他腰腹。 撑在上方的人浑身一僵,握上了怀中人劲瘦的腰。 场面一瞬间变得混乱。 单薄的被子在拉扯间掉了半截到床下,花花绿绿的裤子跟随着被子在床沿摇摇欲坠。 喻和颂和江季烔紧贴在一起,两人都近乎毫无章法地胡乱动作。 混乱间喻和颂脑中念头一闪而过。 江季烔一个活了快百年的人,手上功夫怎么还能跟他一样差。 但此刻想不了太多,他也生不出力气问,只能本能地往江季烔掌心里磨,试图让自己好受些。 北方的冬日里本就干燥。 两人没有任何辅助性的东西,技艺也欠佳,碰撞得宛如钻木取火,疼得喻和颂没忍住轻嘶了一声。 他声音很轻,但几乎是出声的瞬间,江季烔便停了动作。 少年乌黑的眸中恢复些许清明,紧张低声问:“弄疼你了?” 喻和颂应了声“没事”,但事实摆在眼前,不是他一声“没事”能轻易带过的。 他皮肤薄,又白,连那处颜色都比寻常人淡上很多,有一点磨破泛红,都清晰可见。 屋子里的灯悬在两人正上方,敞亮的房间里什么也藏不住。 见江季烔注意到,身上温度逐渐冷却,喻和颂连忙开口:“真没事,我就是皮肤薄看着严重。” 话说完,他在心底里暗暗补充,涂药膏那天早上可比现在红得多。 与此同时,喻和颂也隐隐约约意识到,他与江季烔之间的定性,大概是差不多明了了。 男人的天性不愿意轻易低头,但事实摆在眼前,认清点双方都能少点罪受。 非常显而易见,江季烔的看上去比他的好使不少。 不说别的,就说他这三两下就红一片磨破皮的体质,他自己能忍,江季烔都接受不了。 喻和颂从来都不是一个拐弯抹角的人,想通了,他就会坦然摆出既定事实。 看一眼似是准备偃旗息鼓的江季烔,喻和颂开口:“江季烔,我们要不做点别的?” 撑在他上方的少年浑身一僵,猝然抬眸看他。 喻和颂和他对上视线,直截了当开口:“不过我没做这些事的经验,你来行吗?”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 寂静蔓延,窗外的风雪声瞬间变得清晰分明。 喻和颂在江季烔的沉默中,忽然明白过来什么。 他心脏不受控跳快,看着眼前黑眸沉沉的人,诧异开口。 “江季烔,你……后来没跟别人恋爱结婚吗?” 少年乌黑的眸注视着喻和颂,倒映满喻和颂此刻模样,语气坦然反问。 “我为什么要和别人恋爱结婚?” 第81章 走势 为什么? 也许是江季烔给人的印象太过循规蹈矩,按部就班。 在人生的某个阶段,做当下该做的事,并做到最好,这是喻和颂想起江季烔,就觉得应该是这样的人生轨迹。 可此刻听到江季烔的反问,喻和颂细想两人密切交往后,江季烔的所有言行与举动,他发现江季烔活在规则里,却并不活在世俗里。 如果江季烔真的循规蹈矩,就不会在前世他死后动用一切手段让喻家剩下的人全部付出他们各自该付出的代价,也不会在这一世明知向他靠近是一件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却还是一步步毫不犹豫地走向他。 江季烔有一套他自己制定的行为准则,只是那套行为准则与世俗有百分之七八十重合,才叫人看着分外规矩。 但喻和颂还是不太懂,他问。 “江季烔,你前世……没和任何人谈过恋爱?” 他得到江季烔的肯定回答。 想了想,喻和颂又问。 “是你主观不想,还是一直没遇到合适的?” 话问出口,喻和颂望入撑在他上方人一双乌黑的眸中。 那黑得纯粹的眸倒映出他完完整整模样,注视着他,反问他。 “我喜欢你,为什么要去和别人谈恋爱?” 平静的话语却叫喻和颂心头很轻颤了颤。 这话说得人无法反驳,可是…… “可我死了。” 喻和颂轻声说。 不是去世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是在江季烔的世界里,整整不存在他将近三分之二的人生岁月。 第100章 而在那过去他存在的三分之一岁月里,两人之间的交集也屈指可数。 喻和颂看着江季烔,发现眼前人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想到几次他出事时江季烔的反应,喻和颂没再继续往下说。 旖旎的氛围散了些许。 一晚上冷水没冷却下来的身体温度,此刻倒是尽数冷却了下来。 喻和颂抬手,摸了摸眼前人白下的脸色,开口:“江季烔,对不起。” 在江季烔开口前,他又再次开口。 “谢谢你。” 黑发少年薄唇轻碰,最终什么也没说,抬手握住了喻和颂的手。 他没再继续撑在喻和颂上方,而是侧躺到了喻和颂身侧,拉过掉下床大半的被子。 卷在被子里的裤子被一并带到床中央,江季烔将裤子抽出,拿过准备帮喻和颂穿。 喻和颂见状,抬手摁住了江季烔的手,问:“不继续了?” 江季烔垂眸看了眼喻和颂已经耷拉的下来不少的东西,灯光下方才揉红的痕迹变得越发分明。 “不疼?”他问。 说完全不疼,那肯定是假的。 但也没到不能忍的程度。 喻和颂看一眼江季烔那还有点精神的东西,折中回答:“还好。” 话落,撞上少年乌黑的眸。 江季烔一言不发,帮喻和颂把裤子穿上了。 年纪大了连忽悠都不好忽悠了。 喻和颂在心里想。 他看着江季烔帮他穿好裤子,才拿过自己的裤子穿。 少年黑眸低垂,方才因为喻和颂一句话白下的脸色至今仍不见好转。 喻和颂想了想,开口。 “江季烔,那你前世有没有跟人接过吻?” 这其实是一个不需要问的问题。 以江季烔的性格,不喜欢根本不可能跟他人有亲密接触。 喻和颂只是想随便找点话题,调节一下此刻沉闷的气氛。 谁料话音落下,眼前少年竟没有马上回答。 喻和颂面露意外。 其实就算有,他也并不会介意。 任何关系在开展前,双方都是独立的个体,他无权去指摘伴侣过去的人生。 更何况江季烔过去的人生并不短。 但在逐渐蔓延开来的寂静沉默中,喻和颂心间又滋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有点涩。 他忽然开始理解,为什么都说情侣间最好不要过问彼此过去。 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却总是不受控的。 尤其是当原本可以被带过的情境被刻意提出,人的想象力总爱在一些不合时宜的地方格外活跃。 喻和颂压下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刚准备带过去这个话题,忽然听见江季烔确切回答。 “嗯。” 喻和颂一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继续往下说什么了。 他盯着眼前安静注视他的人,视线缓缓落到那刚因为激烈的亲吻而微微泛红的唇上。 良久,喻和颂长舒出一口气。 他承认,他有点吃醋。 甚至控制不住继续往下问。 “次数多吗?” 注视着他的少年回答。 “一次。” 喻和颂迎上江季烔专注注视他的目光,忽然想到什么,开口:“人工呼吸不算接吻。” 江季烔应:“嗯,不算。” 喻和颂的心情一瞬间简直像坐过山车。 他跟江季烔你看我我看你看了会,眼睛一闭:“睡了。” 闭上眼睛后好一会,感觉到江季烔目光始终未离开,喻和颂又把眼睛睁开了。 一睁开,便和江季烔正正对上视线。 于是喻和颂又跟他大眼瞪小眼瞪了会,最终还是再次开口问:“什么时候的事?” 江季烔回答:“二十七岁。” 二十七岁。 喻和颂轻喃,忽然一下子坐起,盯着江季烔:“二十七岁我人都还在。” 虽然两人当时也并没有交往关系,喻和颂并没有理由生气。 但他……还是生气。 有种被欺骗的不爽。 喻和颂在感情上从来直来直往。 一旦投入便会全身心投入,一旦收回也会完全不留情面收回。 能让他全身心投入的感情,一定有足以成立的原因,而能让他完全不留情面将感情收回,也一定存在绝对不可饶恕的原因。 在此之间,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都可以忽略不计。 但欺骗是大事。 喻和颂正思索间,看见眼前人坐起。 “原来你真的不记得。” 喻和颂一愣。 他看着眼前人难掩低落望来的黑眸,开始认真思考。 二十七岁。 其实喻和颂前世死前那几年,过得称得上浑浑噩噩。 往前走的每一步他都不想回头再看,因此如今回望,哪一年,什么事,在脑海中全然都是混淆的。 可在短暂安静后,他想起了一件。 c市,那场事故。 从他被下药离开包厢,到第二天早上在医院醒来,这期间的所有记忆,都是完全空白的。 当时的助理说,是江季烔将他送去的医院。 “c市,我意识不清的时候,亲你了?” 喻和颂看向眼前人问。 黑发少年静静注视着他,没有给出回答。 但答案不言而喻。 甚至可能不只是简单的接吻。 所以有时候在和少年时的江季烔接吻时,喻和颂总有那么一瞬,会有错乱的,宽大手掌摩挲在他腰间的恍惚错觉。 喻和颂沉默半晌,忍不住感慨。 “我觉得我像个渣男。” 话说出口想了想,又纠正。 “不,就是个渣男。” 小时候跟人玩了几年,把人忘得一干二净,长大后跟人亲了,又把亲人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 简直可以说是什么重要忘什么。 而这样的遗忘在毫不知情的江季烔眼中,完完全全成了刻意回避。 他几乎难以想象,江季烔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喜欢了他这么多年。 喻和颂刚想再开口,忽然被眼前人抱住。 江季烔温和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和你没有关系。” 抱住他的手掌温暖,平静的话语在他耳畔一字一顿。 “我单方面的喜欢,和你没有关系,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喻和颂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发现话到嘴边并没有明确要出口的。 因此他被江季烔抱在怀中良久,最终只是抬手,回抱住了江季烔。 过去半晌,两人才重新躺下,关灯睡觉。 喻和颂靠在江季烔怀里,嗅着熟悉的温暖香气,难得没有跟吃了安眠药似的马上倒头就睡。 他乱七八糟想了很多,过去很久,才意识逐渐昏沉。 昏昏沉沉之际,耳畔似有若无想起江季烔声音。 像在梦里,又像是真实的。 “你一直都在。” 他听见江季烔说。 “在我的世界里。” · 江季烔来后,喻和颂感觉在北方屯子里的慢日子开始变快。 眨眼的功夫,离他到北方已经有半个月时间。 网络上关于喻家各种腥风血雨的传言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反而在漫长的拉锯战中,逐渐淡去大众视野。 警方在网民的群情激愤中,带了喻氏几个出现在视频中的股东前去调查,被带去调查的股东又很快在律师的保释下,回归到日常生活。 喻氏发出声明,给了网络上传出的视频一个体面的解释。 【恶意剪辑】 【片段截取】 【会对视频拍摄人追究到底】 轻描淡写,带过了成千上万人的血书。 喻和颂并不意外这样的发展走向。 可以说,正是因为早早预料到了这样的发展走向,他此刻才会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 那些人眼中看似退出大众视野的终点,才是他的起点。 在热度退去后的一个夜里,几张监控截图的照片出现在大众视野中。 照片里西装革履的男人们与视频中一一应对。 场地,服装,人。 在所有相同的不变因素下,出现了一个变量。 一个容貌惊人的少年。 视频里从未出现过的少年,在每一张监控捕捉到的画面里,都与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们同时存在。 刚下去的热度因为几张仿佛找不同游戏的照片横空出世,瞬间又在网络上掀起波澜。 【我去!没想到那些视频里竟然还有另外一个人,这么说的话,拍视频的人只能是照片里这个男生了吧?】 【有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呀?能和那么一群大佬同时出入那么多场合,身份肯定不简单吧?】 【我有点搞不懂了,现在到底是狗咬狗,还是真的有正义之士站出来搞这些吃人血馒头的无良资本家?】 第101章 【前几天这事都没有热度了,我还以为又被资本摁下去了,今天竟然还能起来?照片里这小孩到底是谁啊?本事不小啊!】 【题外话一下,没人觉得他超帅吗!完全是天使的面孔,捞捞!】 【楼上真相了,这事能翻热,这张脸绝对占一半功劳,要是换个路人脸出现在照片里,恐怕传播速度会大打折扣。】 照片只在网络上传播了几个小时,喻和颂在市面上可查的身份信息便被扒了个干净。 【散了吧,这小子喻氏皇太子,含金汤勺出生的,根本不是什么正义之士,跟那帮人就是一丘之貉。】 【那就更奇怪了,如果他跟那帮人是一丘之貉,视频到底是谁拍的?又到底是谁传出来的?如果是他拍的,传出这种视频,对他家发展没一点益处吧?他有病拿自己家族企业往死里玩?】 【有钱人的乐趣谁知道呢?没准是小少爷有钱日子过腻了,想给大家弄点乐子看看。】 短短半天时间,几张流出的照片在网络上掀起巨大的讨论。 一大部分在讨论喻和颂到底是不是拍摄视频并发布视频的人,一大部分在讨论这次事件后续会是怎么样的走向,剩下还有不小一部分疯狂夸赞喻和颂惊为天人的脸蛋,央求下一次新闻发布会让他出来露露脸。 起初的讨论并没有实质性走向,直到一夜过去,评论忽然开始如同被控制般一边倒。 【别开玩笑了,什么正义之士,不过是有钱人戏弄人的把戏罢了。你们不是a市的恐怕不知道,这小少爷就是纯纯表演型人格,几个月前整个a市都在传他被人绑架,闹得轰轰烈烈,最后没事人一样自己回来了,这不搞笑呢嘛,是不是刻意博眼球,有个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哈。】 【而且据说这小少爷最近又不见了,真笑死个人,一有点事就闹失踪,不是演是什么?】 【说点你们不知道的,他们一家简直跟八点档偶像剧一样狗血,这小少爷有个继母,继母还有个弟弟,俩人前阵子一块被抓进去了,据说这继母想让他弟搞死这小少爷,完了这继母他弟还敲诈勒索这小少爷,俩人被抓进去了,小少爷失踪,电视剧都演不出这么狗血的剧情,你们说这一家子不是表演型人格是什么?】 【听楼上你这么说,这小少爷还挺可怜啊,爹不疼,娘不爱,现在生死还未卜。】 【可拉倒吧,这是小道消息传出来的,真相什么样可真说不定。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最近喻家新闻不断,负面新闻一堆接一堆,但最后根本没对喻家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反倒现在整这一出,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到这家的小少爷身上。】 【楼上的,难道这小少爷打算出道当明星?抛开其他一切不说,他这张脸的确没话说。】 【想太浅了,你以为喻氏皇太子是说着玩玩的吗?这小少爷可不是什么空有皮囊的人物,他从小就被喻家重点培养,刚成年马上进入喻氏集团,不仅坐上了高位,手里甚至拿下了几个大项目,妥妥的接班人,我看他们喻家是想靠着小少爷这张天然优势的脸,造个大众信服的形象出来,好拓宽喻氏在全国的知名度,你们仔细想想,他们现在是不是已经达成目的了?一个原本只是在a市一家独大的企业,现在有多少人都在讨论他们。】 【大哥牛啊!果然到最后,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依然是资本家随手摆弄的玩具。】 【凭什么!他们要造星,我们就得配合他们?我看这小子长得也就那样,人品肯定也是个坏的,大家千万别让他得逞,把他弄下去!】 【就是就是,什么接班人,再大的企业最后还不是要服务大众,我们不买账,他们也休想硬塞!】 舆论区是经过一夜发酵,侧重点从喻家本身,一下子转移到喻和颂个人身上。 一夜之间,所有原本关于喻家的讨论全都消失不见,网上开始出现大篇幅对喻和颂的谩骂与诋毁。 喻和颂的各种生活照片被以不同方式扒出,一言一行都受着网友的指摘与谩骂。 网上对于他容貌的称赞不再,每一张照片的发出,他身上昂贵的服饰,不经意角落处价值数百万的配饰都被一一扒出,成了他错误的存在证明。 背后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推手,在将喻和颂推进大众视野,以一种极端的方式,企图将他从人群中找出。 当王英霞家冷清的门前开与眼梧始偶尔出现有人路过张望,也就到了喻和颂离开的时间。 一切与平常无异的夜晚,王英霞炖了铁锅炖,四人坐在桌前热乎吃着。 吃完,喻和颂放下碗筷,对王英霞开口。 “王姨,我们明天走了。” 正起身准备收拾餐桌的王英霞动作一顿。 她看了喻和颂一眼,轻描淡写开口。 “走什么走?在这住到过年我都不说你,屯子里谁不认识谁?敢好事的等着吃我棒槌。” 听见王英霞骂骂嚷嚷的话,喻和颂一下子笑出声,他笑完后,表情认真道。 “真的要走了。” 王英霞盯着喻和颂看了会,这一次没再多说,她继续收拾碗碟,开口。 “一会我上老张家,问问他明天上不上镇里。” 喻和颂道谢,起身准备一起帮忙收拾餐桌,被王英霞拍了一巴掌。 “可别帮倒忙了。” 说完她利索将锅一拎,进厨房了。 等从厨房里出来,她头一回主动喊喻和颂,说:“小颂,你跟姨来。” 喻和颂应好,看了江季烔一眼,示意江季烔不用跟,下了炕跟着王英霞往屋里走。 他跟着走进王英霞卧室。 王英霞从橱柜深处翻找出一个铁盒子,从铁盒子里拿了东西出来递给喻和颂。 一枚装在塑料透明袋里的储存卡。 “你和你爷爷都不说,但我知道你这回来是为了要这个。” 王英霞笑了笑:“那老头子一天天给我打电话,变着法夸你聪明,办事能力强,做事干脆利落,不就是想告诉我你拿了这东西走,能给当年我家老林的事一个明白的交代。” 一直刚强的女人在话到“老林”二字时,声音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当年我家老林车祸去世,娴瑞才刚出生,你爷爷又一下子垮了下来,姨也不希望真相被扭曲,但是姨怕啊,带着刚出生的孩子也经不起折腾,只能藏着藏到现在。” 话说到,王英霞并不喜欢矫情,因此她没再解释更多,拍了拍喻和颂肩膀,说了最后的话。 “你爷爷说的对,你的确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但也别太勉强自己,走的人已经走了,活着的人总要继续往前走。” 第82章 舆论 偌大的会议室寂静无声,会议桌前两排人仰着头,看投影仪一张张展示出的网络舆论走向。 见舆论走向稳定在预期,公司的股值曲线也开始进入平稳,会议室内众人脸上逐渐露出满意神色。 宋翔明收回落在投影仪上的视线,看向身侧喻麒明,状似无奈开口。 “麒明啊,你也不要怪我们对你家小子无情,要怪就怪他自己放着好好的阳关道不走,非要做些自以为聪明的小动作。他以为他是谁?整顿肃清世道不公的救世主?还是太小太年轻。” 坐在宋翔明对面大腹便便的男人冷嗤一声。 “自以为聪明的小动作把你们一群人耍得团团转,我看我们宋总也是老了,到了该退休的年纪了,投不对股,站不对人,还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摆了一道。” 要放在以前,宋翔明早就已经跟他一来一回地争吵起来,但现下情况属实是他理亏,争吵反而落了下风,宋翔明干脆无视了对面男人。 眼见着一场争端要起,喻麒天及时将其扼杀在了摇篮中。 他开口,沉稳有力的声音在偌大的会议室回荡。 “这次事件的后续走向基本已定,公司还需要正常运营,大家无需在不相关的事上再投入过多精力,好了,接下来我们说一下……” · 刘邻梅的夜宵摊子从原本的学校附近,搬到了一条每个摊位都有合法营业执照的小吃街上。 小吃街夜里客流量不多不少,够维持生计,又不至于忙碌到她无暇顾及孩子。 而在这份于普通家庭而言足以维持基本生计的收入上,刘邻梅近段时间又多了一份额外的,不需要她多付出精力的收入。 在窦英祺的推荐下,刘邻梅已经持续在视频软件上更新了几个月的视频。 视频内容主要是她女儿小诺装上人工耳蜗后的一些日常发声训练,近段时间她重新开始摆摊后,她也会剪一些摆摊的视频进去。 前阵子小窦告诉她,他们软件上多了一个叫什么直播的东西,可以靠直播赚点额外收入。 小窦专门抽时间,跑来一趟告诉她怎么开启直播,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项。 刘邻梅照着小窦说的,每天晚上将摊子摆出来后,便将手机架在摊子前,直播摆摊日常。 第102章 她识字,但阅读速度很慢,尽管如此,每一个出现在直播间的人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会温声细语回复。 时间一久,直播间每天夜里也开始固定会有几百人观看。 刘邻梅对顾客友善,对直播间里的所有网友也一直充满善意,因此她直播间里的氛围一直很融洽。 只是这两天,直播间里偶尔飘出一些很奇怪的评论,没头没尾的,诸如: 【看看底层劳动人民挣钱的心酸,再想想这两天一直在公众视野蹦跶的那位小少爷,不是我说,他凭什么心安理得过好日子?】 【拿底层劳动人民做戏的小少爷亲自来看看吧,他知道他衣服上一个袖扣普通人一辈子可能都挣不到吗?】 刘邻梅阅读速度本来就慢,内容复杂的,她也看不明白,因此一直只是笑笑带过。 直到一天夜里,飘过的弹幕中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名字。 【越想越觉得喻和颂真该死啊!】 彼时刘邻梅正在客人打包,没注意手机屏幕,发现的是正盯着手机屏幕在学习认字发声的小诺。 刘邻梅刚将打包袋递给客人,忽然感觉衣摆被拉了拉,而后就见小诺递上手机冲她打手语。 【妈妈,这个是天使哥哥的名字吗?他们为什么要说天使哥哥死?】 刘邻梅一愣,着急忙慌看下手机,生疏地上下滑动好半天,终于看到小诺所说喻和颂的名字。 虽然只有一个人提到喻和颂的名字,但上上下下在说喻和颂的人却不少。 全是指责与谩骂,仿佛巴不得喻和颂当场被判死刑。 刘邻梅不明所以开口。 “你们说的,是喻先生吗?” 她这话一出,直播间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喻和颂近期的热度居高不下,稍微与他沾点边的话题,都会迅速引得一波人流入。 刘邻梅见直播间里的评论刷新速度骤然变快,她抬头一看,发现直播间竟不知何时进来了上千人。 她不清楚眼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只好重新看不断刷出的评论,大多来不及看清,但能够看清的少部分言论内容,已经足够她脸色发白。 【我们在说喻氏皇太子喻和颂,刘姨你认识?】 【你不会遭受过他的压榨和毒手吧?】 【我记得刘姨之前提过,她丈夫是包工头,不会干的就是喻氏的工程项目吧?】 【我去!朋友们!我去搜了一下,发现还真是,而且还小闹过一阵,因为喻氏烂尾楼拖欠尾款!】 这条评论一出,底下瞬间清一色全是骂。 骂喻氏的有,但骂喻和颂的更多,恶毒的词汇看得人心惊肉跳。 刘邻梅只看到一两句,便煞白着脸慌张开口。 “不是的,喻先生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他是个很好的孩子。” 话说到一半,想到曾经答应喻和颂的保守秘密,刘邻梅又停了下来。 可看着直播间越来越多的人,越来越多的诋毁与谩骂,她瞬间红了眼眶,顾不上更多,着急替喻和颂澄清。 “你们真的误会喻先生了,没有他,我们一家可能都活不到现在……” 话说着哽咽起来,刘邻梅埋头揩了揩眼泪,摸了把正仰头乖乖看她的小诺,才强忍哽咽继续道。 “没有喻先生,我们小诺现在也换不上人工耳蜗。” 第83章 围城 刘邻梅已经顾不上直播间一时间涌入了多少人,她眼眶泛泪,只模糊看见评论往上刷得飞快,笨拙地为喻和颂辩解。 “我老公的确是干喻家工程的,干了大半年时间,上头忽然说停,可答应好的尾款却迟迟不给结,钱要了好几个月,敷衍我们的人一波接一波,就是说什么都不肯把钱给我们,还用我们家小诺做威胁,根本就是想把人逼死。” 说到当时的难处,刘邻梅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当时的绝望困境中,她悲从中来,哽咽了好半晌,才得以继续把话往下说。 “后来是喻先生私底下给我们结了钱,才让我们一家子和我老公手底下的工人们渡过了难关,喻先生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评论区一开始还众说纷纭,听见刘邻梅说喻和颂私下给她结的公司尾款,瞬间嬉笑嘲弄声一片。 【你说喻家皇太子用私人的钱给你结了公司的款项?在这逗谁笑呢?】 【找托能不能找点有文化的?啥也不懂就来骗,把大家都当傻子吗?】 【笑不活了,请问喻家那小少爷是人傻钱多有钱没处花吗?来您这做慈善了?】 【我翻了翻这大姐主页更新的视频还不少,最早的视频甚至是好几个月前的,喻家这小少爷埋线埋得这么久?】 一众怒骂声中,看了刘邻梅好几个月视频和直播的人努力为刘邻梅辩解,试图告诉其他人刘邻梅并不是那种会为了利益撒谎的人。 可惜人数太少,那点人甚至比不上每分钟涌进来的新人,寥寥无几的辩解话语瞬间被冲散得了无踪迹。 刘邻梅竭尽全力将事情始末全盘脱出,试图挽回喻和颂在这些人眼中不清楚为何格外不堪的形象,然而说完后定睛一看,却发现众人的谩骂比她说之前还要过分。 她不清楚缘由,一时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想再多说点,又怕说多错得更多。 正焦急时,直播忽然中断,屏幕顷刻黑了下来。 刘邻梅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拿过手机着急摆弄,却发现无法再重新开启直播。 她手足无措得厉害,恰好这时候一通电话打进。 看见备注,刘邻梅迅速接起电话。 “小窦!” 电话那头人听见刘邻梅焦急声音,当即开口:“我知道,刘姨,你要说直播间的事是吧?” 刘邻梅正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听见窦英祺主动提,瞬间连连点头,紧张应:“我看那些人不知道为什么都在骂喻先生,就想着帮喻先生说说好话,可我说完以后,他们骂得更厉害了,我是不是做错了?” 窦英祺迅速道。 “没有,刘姨,你帮了我们家小颂大忙,就是你这么一说,倒是有可能给你自己惹上麻烦。” 听见窦英祺说她帮了喻和颂忙,刘邻梅瞬间松了口气:“我没事的,能帮上喻先生就行,他这样好的人,不该被污蔑。” “可不能没事。” 窦英祺在电话那头解释:“现在喻家的事情关注度太广了,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刘姨你接下来一阵子先不要摆摊了,直播和视频也先停一阵子,如果经济上有困难,你可以跟我说。” 刘邻梅连忙道:“不用不用,喻先生和您帮助我们的已经够多了,正好我也休息休息,在家好好陪陪我们家小诺几天,我现在就收拾摊子回家。” 窦英祺在电话那头应。 “好,辛苦您了,平安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 刘邻梅没有注意她的直播间一晚上涌入了多少人,后台数据却记录得清清楚楚。 半个小时,近十万的活人涌入,几乎占比一个刚起步软件活跃用户的一半。 这个插曲毫无意外的一下子在各大平台炸开,关于刘邻梅所言真假,喻和颂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的讨论甚嚣尘上。 讨论与热度持续到第二天,网上忽然开始出现一些新闻采访视频。 视频里的背景基本在工地,被采访者的隐私被保护得很好,一整段视频下来只能听见被采访者用带着地方口音的普通话语气诚恳回答。 “喻少爷,就是那个非常非常漂亮的小孩,我们的钱也是他给我们结的,这有什么好撒谎的,你们可以随便找几个接了喻氏阑尾工程的包工头问问,全是那位小少爷帮我们处理的,他是大善人啊!” 接连的视频出现逆转了一部分网络上关于喻和颂的评价,但也仅仅只是一部分。 资本与民众之间隔着永远无法跨越的巨大鸿沟,多数人并不在意喻和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只是凑热闹看个乐子,并且非常乐意看天之骄子跌落神坛。 舆论在网络上发酵几天后,网络上忽然开始出现批量的导向言论。 【没有人发现最近一段时间关于喻家的新闻方向全错了吗?喻家皇太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重要吗?我们最应该关注的,难道不是喻氏那些高层到底有没有做违法犯罪的事情,又究竟剥削了多少底层劳动人民?】 【我也想说,最近网上的评论太奇怪了,明明最开始大家都在声讨资本家的剥削,最后竟然避重就轻把关注度全放在了一个刚成年的小孩身上,说句实在的,一个还在上学刚成年的小孩,再怎么是皇太子,能插手多少那么大家族企业的事,说什么造星,我反倒是觉得他是被拉出来当挡箭牌的。】 【把关注都放回到喻氏本身!!!到底有没有做违法犯罪的事情!!!到底克扣剥削了多少底层劳动人民的血汗钱!!!不要以为所有人都是好糊弄的!!!】 第103章 【我有个想法,既然喻氏皇太子最近热度那么高,为什么不让他出来讲讲?让他出来代表喻氏给大众一个交代,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大家心里不都有数了?】 · “到底要干什么?!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 厚厚的文件被摔在会议桌上,在寂静的会议室里砸出不小的响动。 相比几天前开会时众人的游刃有余,眼下会议室内众人的表情可以说是精彩纷呈。 原本喻氏相关新闻的热度已经在大众视野中缓慢淡去,只要和从前一样再人为把控几天,这场风波对喻氏来说,不过是和从前无数场风波一样无足轻重的挠挠痒。 可接连几天,一波接一波的新闻时事冲出,将喻氏一次又一次毫无保留余地地拍到大众视野中。 只要与喻氏相关的热度有一点要淡下去的趋势,背后便仿佛有一只无形推手,将企图藏起的喻氏重新揪出。 但凡清楚点门路的,都知道这绝不是偶然。 投影仪上才稳定没两天的公司股值又开始飘绿,下跌得并不算特别厉害,却随着时间的推移始终持续下跌。 会议室内氛围凝滞,几乎没有一张脸上能看见好脸色,但各自心底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又难以辨清。 随着一张张清晰展示数值的ppt划过,越来越多人忍不住开口谩骂起喻和颂。 骂声正盛时,一道轻笑声忽地自不知什么时候打开的会议室大门方向响起。 会议室内众人朝门口方向看去,看清会议室门口所站身影的瞬间,会议室内骤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门口少年穿一身非常不正式的休闲服,懒洋洋轻倚在门边,本就漂亮的一张脸比不久前众人见时美得更加惊心动魄。 容貌、服饰、姿态,没有一样是会叫人心生忌惮的,可偏偏他就这么笑盈盈站在门口,却叫一整个会议室内所有人都下意识轻了呼吸。 他视线一扫而过会议室内众人,最终定格在正在播放的ppt上。 漂亮的桃花眼弯了弯,少年漫不经心开口。 “看起来你们都很想我。” 第84章 交易 会议室内寂静无声。 几十双眼睛注视着站在门口的人,却没有一人开口。 喻和颂也不在意。 他走进会议室,带上身后会议室门,旁若无人地随便挑了处座位坐下。 喻和颂并没有坐在会议桌周围一圈,只随便坐在会议室角落多余的椅子上。 可即便如此,他一坐下,整个会议室的关注重心还是顷刻游移到了他所坐的角落方向。 刚成年的少年被一众驰骋商场多年,心思深沉的老油条们完全不友善地注视着,没有丝毫露怯。 甚至“露怯”二字都不会在当下叫任何人想到,因为坐在角落的少年姿态闲适,漂亮的眉眼似笑非笑,浅眸漫不经心注视着会议室内众人,由内而外的上位者气息毫不遮掩倾泻。 诡异的寂静逐渐蔓延,最终宋翔明最先开了口。 他用一种长辈的责备口吻,注视着喻和颂开口:“小颂,你这阵子太胡闹了,你以为公司上的事情是你过家家的游戏吗?大家都是自己人,叔叔伯伯们哪个对你不好,你有什么不满为什么不直接跟我们说?” 喻和颂对上宋翔明视线,不咸不淡地笑了声,没有要开口回应的意思。 宋翔明见他这反应,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他视线环顾办公室众人一圈,再开口的语气沉了不少。 “你瞧瞧你这几天闹出来的都是什么动静?坏了喻氏的名声对你有什么好处?放着好好的阳关道不走,偏要我行我素弄出一些自以为是的动静。” 喻和颂注视着宋翔明,这一回终于开了口。 他语气悠悠,慢条斯理道。 “阳关道?” 很轻的一声笑。 “你是指被一群人捏在手里,给点听起来好听的名头,实则做不了任何决定的提线木偶?” 他这话一出,寂静的会议室哗然一瞬,会议桌前众人瞬间脸色各异。 少年缓缓靠到身后椅背上,攥着点笑,注视着会议室内众人。 “你们觉得我做这些为了什么?伸张正义?” 他微微倾了倾身子,手肘搭在座椅扶手上,指节轻托下巴,慢条斯理道:“我只是没兴趣当一条这屋子里是个人来都能赶一下的狗。” 从喻和颂出现不过几分钟时间,会议室内众人的脸色变了又变。 听喻和颂道出连日来行径的真实目的,有人缓和下了脸色,也有人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 宋翔明属于缓和了脸色的一批人,然而他再开口,却是将语气压得更沉更为凌厉:“你什么意思?!” 喻和颂接上他的话。 “意思就是,我要捏在手里,实打实的话语权。” 少年长舒一口气,语气变得颇为无奈。 “我实在没耐心陪你们玩养成游戏,也不想靠熬,熬那么一点股份到我手上。” 话说到这,他笑了笑,漂亮的桃花眼染上几分蛊惑人心的味道。 “所以各位,跟我做笔交易怎么样?” 寂静的办公室一瞬间再次哗然。 议论声四起,却始终没有人正面回应喻和颂。 喻和颂也不着急,靠在椅背上耐心等待。 等了会,一道颇为鲜明的声音响起。 “什么交易?” 喻和颂弯了弯眼睛,漂亮到蛊惑人心的脸一时间看上去有几分人畜无害。 “我要你们手里的股权。” 他这话一出,整个会议室内瞬间骂声四起。 一帮见惯了大世面的老狐狸,都忍不住直接开口谩骂。 “痴心妄想”“简直笑话”“年轻气盛” 一句句锐利的话语砸下,喻和颂完全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看眼前一张张面孔不断输出。 直到一群人骂累了,他才再次缓缓开口。 “区区a市地头蛇,就已经足够让你们心满意足了?” 一句轻描淡写的问,压下了会议室骤起的喧嚣。 “想必股权份额对大家来说都不过是金钱的量化形式,拿着五个点一年分一千万万和拿着四个点一年分两千万,怎么才算划算的买卖,各位叔叔伯伯们应该都比我清楚。” 话落下片刻,会议室内响起一声冷哼,是那个总帮着喻麒天和宋翔明对呛的男人。 “口气倒是不小。” “是口气不小,还是本事不小,各位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少年站起,垂眸注视会议桌前众人:“喻氏这几年发展如何,各位叔叔伯伯们心里比我清楚,我也不是见好不收的人,我只需要捏在我手上的股权,仅次于喻氏董事长,也就是我的爷爷,大家向我展露多少诚心,我自然会回馈相应的报酬。” 在会议桌前众人各异的目光中,喻和颂短暂停顿,又笑了笑再次开口。 “我会以当前市值收购各位愿意让出的股份,不过在我收到我预期的份额前,这次的风波不会终止。” 他视线一扫而过投屏上飘绿的ppt界面,轻笑:“希望各位不要让我等太久。” 说完,喻和颂迈开腿,准备离开会议室。 刚走出两步,一道质疑声响起。 “离了喻氏你什么都不是,就算董事长再疼爱你,你妄想动喻氏的根基,你以为他还会纵着你?” 喻和颂停下脚步,看向发问的人。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中,他一笑,漂亮的一张脸像朵绽开的玫瑰,叫人只看一眼,便不住漏了心跳。 “我以为这么长时间足够各位查清楚,托起这一整次事件的背后势力是哪方。” 会议室冷色调的灯光却将少年一张脸照得分外妖艳。 “你们觉得江家这一次付出如此巨大的财力和人力,只是为了和以前一样跟你们小打小闹?” 在众人逐渐起疑的目光中,喻和颂欣然给出答案:“江家那位板上钉钉的继承人,现在可是爱我爱得死去活来,你们大可以试试,他能够为我做到哪种程度。” 一句堪称匪夷所思的话,砸得会议室内众人几乎要发笑。 可看一眼喻和颂那张脸,匪夷所思又瞬间变成合乎情理起来。 点到为止,喻和颂没再多说,重新迈开腿,拉开会议室门离开。 会议室在喻和颂离开后一瞬间变得无比喧闹。 喻麒天坐在首位,神色不明地沉寂了许久,最终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压下会议室内喧闹,语气罕见疲惫开口。 “今天先到这里,各位请回。” 说完,率先起了身,离开了会议室。 喻阳城跟在他身后离开,一路上几次欲言又止。 两人行至电梯前,喻麒天才开口。 “你继续去做你的事,不用过多想今天会议上发生的事。” 喻阳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看到喻麒天难看脸色,最终只是应:“好。” 第104章 他将喻麒天送上电梯,为他按下楼层。 电梯到达总裁办,喻麒天迈开腿踏出电梯,轻车熟路往里走去,走到办公室前,却骤然停住了脚步。 办公室门口,不久前才在会议室里大放厥词的少年正轻倚在门前。 看见他,少年站直身。 那张漂亮的脸收了在会议室里的漫不经心,看向他,忽然开口。 “大伯。” 喻麒天一愣。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听过这个称呼,以至于一时间不知该做出怎样的表情回应。 倒是对面少年神色如常,忽地很轻笑了笑,说:“我们聊聊吧。” · 半个小时后,喻和颂从喻麒天办公室离开,坐直达电梯下楼。 办公大楼门前,一辆黑色轿车正停在临时停车区等待。 a市今天没出太阳,天阴沉沉的。 喻和颂走出办公大楼,瞬间被冷风灌了满怀。 南方的冷与北方的冷不尽相同。 分明温度相差足足有二十来度,喻和颂一时间竟说不清究竟是不久前待的北方小镇冷些,还是现下的a市冷些。 他将外套裹紧了些,刚迈出一步,便见黑色轿车后座车窗降下。 一张青涩帅气的脸出现在视野中。 车内少年侧过脸,朝喻和颂所在方向倾了倾身,车门便开了。 喻和颂走上前,坐进车里。 降下的车窗缓缓重新上升,能看见黑发少年抬手摸了摸刚坐进车里少年的脸,随即眉心轻蹙,拿了什么放到少年掌心。 车窗完全合上的瞬间,喻和颂轻舒出一口气,浑身卸力地靠到江季烔肩头。 他把玩着手里江季烔递给他的暖手宝,听见江季烔问:“累吗?” 喻和颂转着暖手宝的手一顿,下一秒把暖手宝丢了,冲江季烔勾勾手。 温热的手掌瞬间将他双手包裹。 喻和颂很轻笑了笑,靠在江季烔肩头合上眼。 短暂安静,他又听见江季烔问。 “今天要回家吗?” 仔细听,能听出发问的声音有些许干涩。 喻和颂唇角轻牵,坏心眼地停顿了一会,才应:“不回,还是去你那。” 喻和颂回a市已经有几天,但这几天里他一直住在江季烔的住所。 感觉到握着他双手的手微微收紧,他听见江季烔跟司机报了地址。 车辆缓缓驶动,喻和颂重新睁开眼。 车窗外行人全都穿上了笨拙的厚衣服。 a市已是深冬。 街道上已经有了点张灯结彩的年味,喻和颂忽然开口问:“江季烔,你过年一般在哪过?” 江季烔回答:“一年在爷爷奶奶家,一年在外公外婆家。” 喻和颂便问:“今年轮到哪了?” “外公外婆家。” 喻和颂视线落到车前的日历,距离春节只剩下半个月时间。 他盯着日历看了会,移开视线,看后视镜逐渐小到只剩一点的喻氏大楼。 看着喻氏大楼一点点消散在视野中,喻和颂开口应江季烔:“好。” 第85章 棋胜 股权的收购速度和喻和颂预想中大差不差。 头两天并没有人来找他。 可随着喻氏的市值持续下跌,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坐不住了。 第一个坐不住的人出现,意味着这盘棋,股东们所在的一方已经落于下风。 不到一周时间,喻和颂便以非常可观的价格,收到了预期的公司股权份额。 所有手续办完的第二天,喻和颂以个人名义发起了股东会议。 会议当天,他掐着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准点踏进会议室。 会议室内整整齐齐,一个股东没差,全部到场。 并且极其罕见的,喻麒天没有坐在主位,而是坐在了喻麒明对面的位置,空出了会议桌正上方的主位。 进屋的少年视线扫过一圈,弯了弯眼睛,带上身后门,语调含笑开口。 “各位久等了。” 他径直走向会议桌前主位,神色间没有丝毫觉得不妥,泰然入座。 坐下的瞬间,喻和颂感受到一道目光,在一众打量的目光中区别得格外分明。 喻和颂清楚是谁的目光,他并没有回视,而是直截了当开始进入主题。 “承蒙各位叔叔伯伯们的厚爱和信任,让我得以今天坐在这里。” 简单说了句客套话,少年忽地抬眸看向会议桌前众人,浅眸似笑非笑。 “虽然并没有得到每一位叔叔伯伯的支持,但我相信各位还是愿意再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我自然也不会辜负各位的期待。” 说话间他打开投屏,向会议室内众人可视化展示接下来他所要讲述的内容。 “根据近一个月的网络搜索排行和相关新闻关注度,喻氏和我个人的名字始终高居榜首,递到手上的话题度没有不用的道理,因此我决定在明天早上九点,就近期大家高度关注的事,给他们一个交代。” “新闻发布会的地点定在a市地标级建筑大厦,除去会请跟喻氏长期合作的媒体记者外,整个发布会过程,将通过直播形式实时对外展开。” 直播本就是近几年刚兴起的一个东西,对于已经无法向年轻人一样广泛接纳新事物的一众股东们来说,这是一项弊远大于利的陌生领域。 因此喻和颂这话一出,寂静的会议室瞬间变得喧闹,不少反驳和质疑开始出现。 “连日来被推到大众眼前的争议话题可都不是那么好解决的,让长期合作的媒体报社对外公开答复都容易出错,你弄一个不能出丝毫纰漏的实时直播,万一出了问题,把篓子捅得更大,谁来担这个责任?” “年轻人还是不要太自视甚高,再多吃几年饭,就该知道这世界上多的是你无法解决的问题。” 在一众反驳和质疑声中,一道锐利的提问声响起。 “实时直播,你打算说些什么?怎么给所有人交代?” 问话的是鲜少主动在会议时出声的喻麒明。 他这话一出,会议室内众人逐渐安静下来,齐刷刷看向喻和颂,等待一个回复。 喻和颂与喻麒明对上视线,又很快移开。 少年笑了笑,不慌不忙应。 “我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欢迎各位明天到现场,亲眼见证。” 他言简意赅将剩下所有事情阐述完毕,便直接结束了会议。 会议结束后准备离开时,喻和颂被叫住。 叫住他的是他回到a市后,一次都并未主动联系过他的喻麒明。 喻麒明的脸色和状态看上去比喻和颂失踪前要差上很多。 至于具体令他状态难看的原因,不得而知。 等会议室内所有人散尽,喻麒明开口,语气难得的心平气和。 “小颂,你失踪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个女人对你说了什么?又对你做了什么?你为什么什么都不愿意和我……和爸爸说?” 喻和颂看着面前面露关心的人,冷不丁笑出声。 “现在来说这些,是在故意恶心我吗?” 喻麒明脸色难看一瞬,脸上那点装出的关心顷刻散去,他又恢复了一贯的严肃态度。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父子,我的确做了错事,但我从没想过害你。” 喻和颂面无表情,出声应喻麒明。 “那你告诉我,我的亲弟弟,当年被你亲手调换走的孩子,现在在哪里?” 会议室内骤然陷入寂静。 好一会,喻麒明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子虚乌有的事……” 喻和颂不等他把话说完,径直起身。 “连这点东西都不愿意说的话,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 话说完,他便直接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会议室大门自动合上的声音响起,喻麒明坐在空荡的仅剩他一人的会议室内,眸色逐渐沉下。 他端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见动静,像在考量什么,许久后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给我订一张明天中午十二点左右的机票。” · 有人提前放出了喻家小少爷即将在a市地标级建筑内进行官方直播回应的消息,因此一大清早,a市地标级建筑周围便围满了人。 八点半,喻和颂到达隐私性极高的封闭会议厅内,会议厅内已经坐了不少人。 股东们占据看台后排座位,前排座位上则坐满了记者。 喻和颂一进会议厅,便有记者围上来对他进行拍摄。 临近九点,看台逐渐坐满,股东基本到齐。 喻和颂叫停记者的采访,视线一扫而过看台,没有喻麒明身影。 他神色如常,走到会议厅正前方的台上落座,准备直播前的各项事宜。 九点整,在会议厅大门即将关上的前一刻,一道身影在离会议厅大门最近的后排角落座位落座。 第105章 喻和颂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角落情况,他目视着离他最近的直播镜头,等待直播开启。 直播打开的瞬间,直播间人数便飞速增长。 喻和颂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然后逻辑清晰地将近期发生的所有事情做了一个简洁明了的概括。 看着直播间人数不断上涨,上涨到一个趋于平稳的阈值,他才结束前期铺垫,开始进入主题。 “近期网络上出现许多关于喻氏的负面新闻,工程尾款拖欠,高层涉嫌雇凶,交易不透明等,关于这些传闻,我在此统一回复。” 在喻和颂的答案出口前,评论区已经一片唱衰。 【不用说我都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都是假的,警方已经介入调查,全部都是子虚乌有的诽谤,然后把责任往敌对的企业头上一推,摘得一干二净,资本家们惯用的手段罢了。】 【好没意思啊!我还以为今天直播能给我们看点新鲜东西,结果喊这么多人来看你在这里做上层人们假惺惺的新闻发布会了。】 【别的不说,这张脸可看性还是很强的,这不比看那些老头开新闻发布会有意思多了?】 【没意思,走了走了,再好看也不是你我能肖想的人,咱现实里连大少爷的裤脚都摸不到。】 直播间人数随着评论的唱衰,开始出现下降趋势。 喻和颂面不改色,平静道出后话。 “以上所有传闻,全部都属实。” 他这话出来的瞬间,会议厅包括整个直播间内,都出现了长达几秒的空白。 几秒后,反应过来的会议厅内众人和直播间内观众一同炸开。 【我去?我刚刚听见了什么?快来个人告诉我我耳朵到底坏没坏?】 【兄弟,你耳朵没坏,这位大少爷刚刚亲口承认了他们家族企业内一帮子股东违法犯罪的事儿了。】 【好尼玛刺激啊!大少爷不打算继承家族企业了?给我看懵了都!】 会议厅内反应过来的一众股东也倾刻躁动起来。 “喻和颂!你在说些什么?你疯了吗!” 有人甚至直接动手去打记者们手里扛着的摄像头,又想起来喻和颂正在实时直播,便想要冲到台上去捣毁喻和颂的直播设备。 一派乱象中,台上少年面不改色,语气平静继续往下说。 “所有相关证据我已经全部移交警方,相关涉案人员会马上被警方带走调查。” 这话落下的瞬间,原本坐在前几排伪装记者的便衣警察齐刷刷动身,将一众股东一个不落地包围。 现场画面在直播镜头中实时播放。 直播间里的看客和会议厅内众人全都懵了。 少年身后大屏亮起,屏幕上是喻氏当前股权持有人的股权份额分布。 原本拥有最高股权的喻广寿不见名字,取而代之的,是喻和颂和他名字后的高份额占股。 51%,绝对控股股东,拥有公司的绝对控制权。 喻广寿将他名下的所有股权份额,都转让到了喻和颂名下。 少年目视着直播镜头,漂亮的一张脸不见戏谑玩笑,一字一顿,言辞认真开口。 “我以喻氏绝对控股股东身份宣布,喻氏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暂停大部分业务,全力配合警方调查,直到所有案件结果水落石出,相关涉案人员落网。” 第86章 过往 一众股东被带走时,站在会议厅正上方的喻和颂接收到许许多多的目光注视。 充满怨怼的、愤恨的、巴不得马上扑上前将他啃咬撕碎的…… 这其中仅有一道目光,十分平静地注视着他。 喻和颂看过去,和一同被带走调查的喻麒天对上视线。 · 一周前,喻麒天办公室。 喻和颂和喻麒天在办公桌前的沙发上面对面落座。 喻和颂没有任何废话,开门见山。 “大伯,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喻麒天没有马上应声。 他靠在沙发上,注视着对面少年。 分明是稚嫩青涩的少年模样,那双完全在阳光下的浅眸却叫人窥不见一点情绪流出。 眼前人短短一个月时间接连给公司内高层来了数回下马威,少年此刻的形象在一众股东眼中与活阎王无异。 但喻麒天好歹是接管了喻氏数年的人,短暂注视后,他面不改色,开口回答:“说说。” 少年轻笑,用简短几个字道出令人大骇的内容。 “我要将喻氏重新洗牌。” 他这话出口后,整个办公室陷入漫长的诡异寂静。 良久,喻麒天的声音才再响起。 仔细听,能听出一点罕见的干涩。 “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做到?” 少年神色不变,直视着喻麒天,开口的语气也很是平静,说出口的话却并不普通。 “凭我比大伯多出破釜沉舟的勇气。” 几乎是喻和颂话出口的瞬间,喻麒天面容变得僵硬。 他神色掩在斯文的金边眼睛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毫不避讳他的目光,平静与他对视。 漫长的视线对峙,喻麒天忽然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随后他抬手,摘下鼻梁上的眼镜,露出一双已经能见岁月痕迹的眼睛。 “我以为你会防我,忌惮我,怎么都不该信任我。” 他注视着喻和颂。 “为什么来找我合作?因为发现你最亲的亲人都不可信了?” 喻和颂给出喻麒天并未料想过的回答。 “因为可疑的地方,太多了。” 喻麒天闻言安静下来,等待喻和颂后话。 少年缓慢叙述。 “如果十年前的车祸真是由你一手策划,是你想要爷爷的命,十年同住,爷爷又怎么会安然无恙。” “如果你真像传闻所说,借势上位,杀伐果决,执掌喻氏多年,喻氏股东间又怎么会还分派严重。”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十年前的车祸事故,背后真正的策划者是喻麒明。至于为什么他费尽周折,最后却将成果拱手让给你,因为车祸的最终结果并不尽如他意,爷爷没在车祸事故中死去。” “爷爷不死,喻麒明就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掌权者,而一场事故后再紧跟一场事故,目标太大了,他极大可能会当场暴露。” “偏偏在这个时候,那么凑巧的,与爷爷在同辆车上的我失去了车祸时和车祸前的绝大部分记忆,爷爷喜欢我,那么掌控好我,这喻家迟早有一天还是会落到他喻麒明手里,所以他改变了策略,收起锋芒退到了你之后。” “至于你为什么愿意顶上车祸策划者的谣言骂名,因为你知道,这是唯一能让你坐上现在位置的机会。” 喻麒天安静听着对面少年所言,办公室重回寂静后良久,他拿过眼镜,缓慢擦拭,长舒出一口气。 “老爷子的眼光还真是从未出错,难怪他一直喜欢你。” 将擦拭过的眼镜重新戴回,喻麒天目光放远,陷入回忆。 “我们几个兄弟姐妹,争争斗斗多年,一个个都到了年纪,爸却还是没有一点要着重培养谁的意思。” “其实不难猜出原因,我太优柔寡断,几个妹妹能力不足,唯一能力够看的麒明,却太过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爸说商人薄情,但如果一点道义不讲,迟早会栽大跟头。” “我们谁也不够让他满意,后来麒明遇到了你的母亲,锋利的性子收敛许多,爸终于开始有了一点要将重担往他身上放的意思,可偏偏这个时候,你出生了。” “你自幼聪慧,任何事情都是一点就通,完全不输你父亲当年,甚至更盛,而最为难能可贵的是,你有一颗大爱的心。” “善良,又不会因善良而愚蠢,真是叫人嫉妒的天性。” “随着你年岁渐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爸已经完全放弃了我们这一辈里的所有人,将目光全给了你一个人。” “后面的事情不用我多说,你母亲在车祸中去世,老爷子双腿残疾,而你则被麒明开始严加管控。” “其实不难想到,麒明从没有因为谁而收敛暴虐的心性,不过是为达目的的伪装。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所以谁也不说,任由真相被藏起来罢了。” 从回忆中抽离,喻麒天重新看向喻和颂,开口问:“我很好奇,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事情端倪的?” 什么时候? 前世喻和颂挤入喻氏的名利场中,逐渐如鱼得水后回望,发现当年横在他面前强迫他埋下良心的烂尾工程跳楼事故,处处是疑点。 如果喻阳城真是毫无良心的心狠手辣之人,区区几个弄不出大名堂的追债包工头,为什么花了几个月的时间仍无法完成好善后工作? 想让极度缺钱的穷人服软,多的是立竿见影的阴损手段,可喻阳城愣是啃了几个月都没有啃下来。 后来喻和颂调查,发现当时跳楼的包工头原本并没有买死亡保险,他的死亡保险是在出事前不久买的。 第106章 按理说普通人购买死亡保险并不会如此快生效,可跳楼包工头的后续赔付却进行得格外顺利。 有人给他出了主意,有人要他死。 并且死在喻和颂面前。 事情一旦发现端倪,顺藤摸瓜便不是难事。 喻麒明的野心喻和颂前世便已经发现,因此在掌权喻氏后,他紧跟着要处理的便是喻麒明。 只可惜没来得及。 喻和颂并没有回答喻麒天的问题,而是道:“经过这么多年,大伯你应该已经发现,你和喻阳城都并不适合坐到你现在的位置上,有名无实,只会比无名无实更加难受。” 喻麒天沉寂半晌,认命地叹了口气,可还是道:“但这并不代表,我要听命你的安排,小颂,我怎么都是你的长辈。” 喻和颂很轻笑了笑。 “我说了,我是来做交易的。” 他轻靠到沙发上,平静道。 “等喻氏完全洗牌后,会是公司最缺人的时候,但我并不打算为喻氏投入我接下来的所有时间和生活。” “我要回到校园学习,参加高考,过和普通人无异的大学生活,等大学毕业以后,再考虑是否接管喻氏。” 喻麒天听到喻和颂的话,面露意外。 学历对普通人来说也许是极其重要的东西,但对他们这样家世的子女而言,不过是一张需要时可以拿出来的纸张罢了。 人的本质就是无法拒绝金钱与权利所带来的诱惑,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挤破了头去争抢。 在喻麒明差异的目光中,喻和颂继续道:“在这期间,需要有人能接住喻氏,我会保证每一个人,都能站到最适合他的位置上。” 一句如同少年人心比天高的不切实际畅想。 可喻麒天在静静注视喻和颂良久后,却发现他竟无法不相信。 他垂眸沉默了很久,最终道。 “好。” · 与喻麒天短暂视线交汇,喻和颂收回目光,在被警察包围的一群人中扫视。 一圈扫视下来,他确定,喻麒明并不在其中。 第87章 棋了 电梯门合上,镜面到映出喻麒明阴沉至极的难看脸色。 他还是太小看喻和颂了。 从喻和颂对周遭所有人的态度忽然改变开始,喻麒明就一直在暗中观察喻和颂,想要找出被他一直控制在手里的人忽然发生巨大改变的原因。 然而不论他怎么调查,都始终无法触及根源。 喻麒明不相信一个人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不论是脾性还是处事风格都发生巨大改变,他清楚喻和颂聪明,但再聪明,不过是一个还未真正踏入社会的少年,人性的恶都未完全见透,又能翻出多大风浪。 在今天之前,喻麒明一直是这么想的。 可现实却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好在他并不是没有留后手。 看着电梯屏幕上的数字不断下降,喻麒明紧绷的面部稍稍放松了几分。 数字变到“-1”停下,“叮”一声响,电梯门打开。 地下停车场漆黑一片,喻麒明迈出电梯,一身黑西装融入黑暗中。 他快步往所停的轿车方向走去,在快走到时,忽地脚步一顿。 地下车库所停的轿车里一般不会有人,可喻麒明刚才一路走来,却瞥见好几辆车里都坐着人。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在心底升腾,本能的警觉让他没有继续往轿车所在方向走,而是转了脚步朝地下车库出口方向走去。 只走出几步,周遭便瞬间响起几道齐刷刷的开门声,而后四面八方涌出人,将喻麒明所有可能的退路全部堵住。 见状,喻麒明阴沉着脸停下了脚步,没做过多的挣扎。 · 喻和颂到警局没多久,便接到了警员的传唤。 “你的父亲什么也不愿意说,坚持要你带律师亲自去见他。” 本就在喻和颂意料中,他配合警员做完基础的检查流程,领着律师进了喻麒明所在的审讯室。 审讯室门在身后关上,喻和颂刚在喻麒明对面坐下,便听见喻麒明开口。 “让律师把我保释出去,我告诉你你亲弟弟的下落。” 喻和颂并不意外,神色泰然,注视着坐在对面的男人。 喻麒明只说了这么一句,随后便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喻和颂,没再继续开口。 审讯室内寂静良久,喻和颂才开口。 “警察没跟你说吗?已经提交了十年前车祸案件的重要相关证据。” 喻麒明脸色不变,视线却下意识往单向玻璃所在方向瞥。 但只是这么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他并没有真的看过去,而是及时止住了动作,随后云淡风轻道:“你是指那个与我没有任何关系的行车记录仪视频吗?” 喻和颂看着面上巍然不动,没有一丝窘迫神态的喻麒明,他忽然很轻笑了一声。 “那看来是没有告诉你,视频上的人警方已经找到,并且对方已经全部招供。” 喻麒明神色一变。 只一瞬,他便掩盖下难看脸色,语气平淡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喻和颂也不多说,站起身。 “没关系,你跟律师说就可以,这是位非常正义的律师,想必他能帮得上你。” 说完,喻和颂便转身离开。 喻麒明没有言语。 直到看见喻和颂真的要拉开门走,他才忍无可忍开口:“你不想要知道你亲弟弟的下落了吗?” 喻和颂停在门边,手搭在门把手上。 他静站片刻,开口:“我和爷爷并没有盘查十年前调查医院相关事件的所有人,说要调查的话,我们只吩咐了管家一个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喻麒明大脑有短暂空白。 直到听见门打开的声音,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朝着头也不回往外走的喻和颂怒吼:“喻和颂!你回来!你给我马上回来!” 喻和颂没有理会,出了审讯室,将身后的门带上,隔绝掉门里面喻麒明声嘶力竭的吼声。 · “今天天气很好。” 管家推着喻广寿,走在草坪间阳光拂过的地方。 喻广寿身上披了件披风,腿上盖着厚厚的毯子,放松地靠在轮椅上,应了一声。 管家没再说别的,安静推着轮椅,像往常每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那样,推着喻广寿在宅子内呼吸新鲜空气。 以往的一路上主仆二人间总是安静,今天行至半途,喻广寿忽然开口:“老徐,你跟我多少年了?” 管家脚步一顿,随即继续推着轮椅向前,应:“四十九年了,我从十八岁开始跟在您身边。” 喻广寿又没再说什么了。 安静了一小段路,忽地似有若无的传来一阵警笛声。 管家握着轮椅把手的手紧了紧,推着喻广寿往前走的脚步没停。 随着警笛声逐渐靠近,他开口。 “我知道说这些话也许像在狡辩,但是先生,我真的从来没想过害您。” 喻广寿没有出声回应。 管家兀自往下说。 “在这个家我从来都是下人,只有喻小先生,自幼拿我当亲人对待,即使后来我发现,那些都并非他真实秉性,但已经习惯的偏袒和纵容,却已经很难收回去了。” 有些事过去太久,已经没什么人说,但并不代表没人知道早些年喻家混乱的家事。 喻麒明和喻麒天并非同父同母。 喻家这一辈,家中大儿子和大女儿出自一母,而喻麒明和他的两个妹妹则是他人所生。 喻广寿和原配离婚离得并不体面,喻麒明母亲进喻家家门进得也并不体面,因此喻麒明年幼时在喻家过了几年并不多好的生活。 后来随着年岁渐长,他表现出比大哥大姐更为突出的聪明才智,日子才好过了些。 而后的几年里喻麒明母亲又生下两个女儿,过去的乱事便没人再提。 后来喻麒明母亲去世,喻广寿与原配也不再有任何瓜葛,这一家几个孩子间便达成了诡异的和谐。 “喻小先生幼时日子难过,我便总想让他多讨点甜头,直到您发生车祸,我才彻头彻尾地意识到,他早已经不是我眼中的那个孩子了。但当时我已经回不了头了,那时候您身体非常差,我清楚有些事情如果我不去做,以喻小先生的性子,他一定会想尽办法让其他人去做,换了别人来,我无法想象后果。” 听着警笛声已经到门口,管家终于停下脚步。 “对不起先生,是我无能,我无法做到连同您想要保全的人也一并保全,我能做的只有尽全力,让您不再受伤害。” 管家就停在离大门不远的地方,看着鱼贯而入的警察,他最后对喻广寿说。 “小夫人当年生下的第二个孩子,是死胎。我当时就在喻小先生旁边,看着医生将孩子抱出来时,孩子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小夫人当时难产大出血,医生说经过这一遭,恐怕会伤及孕妇身体根本,喻小先生便提议先领个孩子来,瞒上一阵,以免小夫人过度伤心。我信了,可是后来……” 第107章 管家停下了话,似乎是觉得为自己的辩驳毫无意义,于是他没再继续说,长叹了一口气,配合着让警察给他戴上手铐,跟着上了警车。 第88章 陷阱 喻和颂一直忙到年前。 如果不是跟江季烔约好过年要c市过,他恐怕大年三十都要在公司里度过。 年三十前一天,助理给喻和颂送来文件,有几分欲言又止。 喻和颂抬头看了他一眼,开口:“什么事?” 见喻和颂主动提了,助理当即道。 “那位又打来电话了,说无论如何也要见你一面,不然他今天说什么都会来公司闹。” 喻和颂停下手上动作,短暂思索后开口:“跟他说,我中午会过去一趟。” 听见这话,助理顿时松了口气,应好后,放轻脚步离开了办公室。 喻和颂聚精会神埋首处理面前文件,太过投入,以至于身旁什么时候来了个人都没能察觉。 直到他感到疲惫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一只温热的手接替他动作,他才猛地抬头,看见站在桌边的江季烔。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喻和颂面露惊讶。 江季烔应:“刚刚。” 喻和颂小声嘀咕了一句:“走路一点声音没有。” 其实也不怪他没发现。 最近喻和颂发现了一款和江季烔身上味道很像的香薰,买来放在办公室里,工作重压下的疲惫都减轻了不少。 刚重生的时候喻和颂并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他闻到江季烔身上的味道,都会感到安心。 现在想来,是他的嗅觉先记住了江季烔,而前世去世后跟在江季烔身边经历的种种,让他的潜意识里将这个人列为了身边一众豺狼虎豹中,唯一可以信赖的人。 并不是香气令人安心,而是江季烔令人安心。 因为江季烔令人安心,所以相同的味道才能够起到丁点与之相像的作用。 喻和颂没有拒绝江季烔为他揉太阳穴,他懒洋洋靠在办公椅上,舒服地合了会眼,才拉开江季烔的手起身。 江季烔带了便当来。 这几天每天中午都是这样。 两人进休息室吃饭,喻和颂忽然开口:“一会吃完饭,我去趟医院。” 江季烔瞬间停下动作,轻蹙眉。 “哪里不舒服?” 喻和颂连忙道:“没有,去见一面喻柯云。” 江季烔闻言,静默片刻说。 “我送你去。” 喻和颂没有拒绝。 喻和颂时间紧张,两人吃过饭,便直接动身前往医院。 江季烔陪着喻和颂上到住院部楼上,主动停在了病房门口,没有跟进去。 喻和颂推门进屋,带上门。 坐在病床上穿着病服的人形如枯槁,面容灰败。 听见响动,喻柯云抬起头。 看见走进病房的是喻和颂,他双眼一亮,高兴开口:“哥,你终于来了!” 可话说完,对上喻和颂毫无温度的冰冷目光,他眼中的光亮又一点点淡了下来。 喻柯云看着喻和颂,安静了会,又怯生生喊了喻和颂一声“哥”。 喻和颂面无表情,平淡注视着喻柯云,没有对他的喊声做出任何回应,语气冷漠道:“今天来是来通知你,等你的伤势达到不需要再住院的程度,喻家不会再提供给你任何资金上的支持,你的东西我会让人收拾好,过几天打包送来医院。” 喻柯云愣住,一张脸瞬间变得煞白。 喻和颂看着病床上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的人,没有停顿继续道:“以后再通过任何途径对我和我身边的人进行骚扰,我会报警处理。” 该说的说完,喻和颂转身便要离开。 喻柯云瞬间回过神来慌乱开口。 “可是我也是爸爸的儿子。” 喻柯云停住脚步看向他。 “你是指那个现在官司缠身,自顾不暇的男人吗?” 喻柯云本就难看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他眼中泛起泪光,开始哽咽道。 “哥,我也不想伤害你的,我都是被逼无奈……” “谁逼你?”喻和颂言简意赅。 “那个女人……” 喻柯云甚至不愿意称她为母亲,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不明白卢善影对他根本是打着亲情名义的利用。 “她总是怂恿我,说一旦我的身份被你发现,我和她都会完蛋,我也是没办法,哥……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你。” 喻和颂平静注视着喻柯云。 “怎么完蛋?不论她,只论你,我会杀了你?” 喻柯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不会。 最坏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喻和颂将他赶出家门,剥夺他过去十几年享受的一切荣华富贵。 “可你要和你母亲一起杀了我。” 喻和颂平静陈述事实。 喻柯云苍白着一张脸,他痛苦地捂住脑袋,极力为自己争辩。 “我也不想的,哥……你为什么后来忽然就对我不好了?如果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对我好,我不会帮她的,为什么你知道了我和你不是一个人所生,你就要对我不好了,明明我什么也没有做错……如果你还是对我好,我一定……” 喻和颂打断了喻柯云混乱的话语。 “你还是会和她一起,置我于死地。” 他一双浅眸注视着病床上的人,一字一顿说:“我给过你很多次自主选择的机会,喻柯云,你做的决定从来没有任何人逼你。” 喻和颂不想再浪费精力多说,再次转身离开。 刚迈出一步,忽然听见身后人说。 “哥,你是不是……也多了很多奇怪的记忆。” 喻和颂停住脚步,他这一次并没有重新回头看喻柯云。 喻柯云却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般,迅速开口:“那些……那些肯定都是假的啊,很多事情不都和现实里发生的不一样吗?你如果真的一直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可能帮那个女人一起害你?而且梦里你死后我过的也一点都不好,那个女人说要包揽一切罪责,最后却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我的身上,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难道不知道吗?我怎么可能像梦里一样帮她害你……” 喻和颂没再听他继续说下去。 他重新迈开脚步,往门口方向走去。 手搭上门把手时,他忽然听见身后响起哭声。 而后在一阵阵抽噎声中,他听见喻柯云无比认真说:“你之前问我你车祸住院的那段时间,我每天去找你是别人让我去还是我自己想去,哥,是我自己想去。” “我真的没有骗你,你对我好我一直知道,你车祸住院前,每次我住院你都会来陪我,所以知道你住院以后,我就也想去陪你。” 喻柯云并没有在这件事上撒谎。 他过去真的很喜欢喻和颂,尽管喻和颂总是人群焦点以至于将他掩盖得平平无奇,可这样的人群焦点唯一的焦点却是他。 有很多年,喻柯云都为此感到自满。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从他被迫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世,从他被迫知道他无法心安理得接受喻和颂对他的好开始。 喻和颂抬手摁下门把手,推开门走出病房,将喻柯云懊悔崩溃的哭声隔绝在身。 如果说喻麒明哪一步棋下的最绝,无疑是喻柯云这枚棋子。 人都是有感情的动物,越是被逼到绝境的人,越是需要能够缓一口气停下休息的港湾。 而这处港湾,喻麒明在发现喻和颂超乎常人的聪慧与喻广寿对他明显的喜爱后,便开始早早人为为喻和颂搭建。 真中有假,假中又有真。 那一点假在天然的身份优势下,被完美掩盖,只要喻和颂往后靠一下,便会掉入精心为他准备的陷阱。 喻和颂走出病房,看见安静等在病房门口的江季烔。 对上江季烔乌黑认真暗藏关心的眸,喻和颂很轻笑了笑,完全从思绪中抽离,说:“走吧。” 第89章 命运 回到车里后,喻和颂报了个地址。 并不是回公司,而是去a市城南的看守所。 到看守所时,刚过下午一点,距离喻和颂预约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他坐在副驾驶座上打了通电话,边打电话边拿出平板想要办公时,忽地瞥见驾驶座上的江季烔打开车门下了车。 喻和颂下意识看去,以为江季烔是要下车买什么东西,不想看到江季烔绕到车后座,打开车后座门,重新上了车,坐在了后座。 随后后座人跟他对上视线,轻轻拍了拍身侧空位。 电话那头人的声音在喻和颂耳畔短暂远去,喻和颂看着江季烔,片刻安静后很轻弯了弯眼睛。 他将平板往后递,江季烔默契接过。 喻和颂一边让电话那头的人将刚才汇报的重新讲一遍,一边拉开车门下车,跟着绕到车后座,坐进车后座在江季烔身侧坐下。 第108章 他靠到江季烔肩头,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 江季烔将坐姿调到最适合喻和颂靠的角度,车内安静下来,只剩下喻和颂打电话不时的说话声。 提前了十五分钟,喻和颂停下手头工作,下了车。 冬日冷风扑面,喻和颂身上只穿了件并不多厚实的大衣。 他还在工作状态里,即使冷风灌入了怀,也没皱一下眉头。 然而才走出两步,忽地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 不等他回头,身上已经盖下一件温热的外套。 熟悉的温暖气息顷刻将他包裹,喻和颂停住脚步,仰头看身后人。 江季烔脱了身上外套,此刻身上仅剩下一件暖色调毛衣。 在喻和颂开口前,江季烔先一步开口。 “我在车里等你。” 说完便径直转身回了车里,没给喻和颂还回外套的机会。 温暖的外套驱赶走严寒,喻和颂站在阳光下,反倒感知到了冷。 他在原地静静站了片刻,收紧身上的外套,转回身进了看守所。 走完流程,跟着工作人员进到探视室,喻和颂走到对应号码的座位上坐下,隔着玻璃窗,和坐在里面的女人对上视线。 卢善影比喻和颂上一次见时瘦了不少,穿着囚服,面容憔悴苍白。 她卸下伪装,平日里眉眼间的柔和找不见一丝踪影,面无表情看人时,眉眼间甚至有几分刻薄。 她盯着喻和颂看了会,才慢悠悠拿起通讯电话,冷笑道。 “劳烦大少爷您特地跑来一趟看我笑话。” 喻和颂言简意赅。 “我没有多余的时间看你笑话。” 卢善影看着玻璃窗外仿佛完全不将她放入眼中的少年,她心情一瞬间比以为喻和颂是专门来看他笑话的感觉还要难受。 就好像她费尽心力做的一切,对眼前人来说都不过是挠痒痒般的无关紧要。 “我还真是没有看错。” 卢善影凉飕飕开口:“你本质就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她说这句话时语气很坚定,仿佛只要肯定了这句话的真实性,她就可以不用否定这么多年来她所选择走出的每一步。 喻和颂并没有对她的话给出任何反应,他目的明确,开口。 “有件事我想你需要知道。” 分明喻和颂什么也没说,但说不清缘由的,卢善影心底“咯噔”了一下。 她潜意识产生了极其强烈的喻和颂即将说出她不愿面对的某些话语的预感,本能地想要逃避,最终却只是坐着,苍白着一张脸看喻和颂。 看着喻和颂,听见喻和颂问。 “十年前车祸事故发生前,你找了人替换我和我母亲爷爷所坐车辆的司机,因为知道那天会有一场人为的车祸事故,你怕发生意外,我和我母亲死得不够彻底,所以双重保险替换了司机。” 卢善影如今身上背的并不包括这项罪名,因此她只是冷声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喻和颂并不在意她给出怎么样的回复,兀自继续往下说。 “车祸后,你有亲眼见到司机的遗体吗?” 卢善影一愣,大脑空白了一瞬。 她面露恍惚看着喻和颂,听见喻和颂说:“当年的司机并没有被调换,司机之所以在危险关头用我母亲所在一侧迎上货车,是我母亲做下的决定。” · 喻和颂从北方回到a市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从王英霞那里拿来的储存卡送去警局。 送去警局前,他将储存卡里的内容备份了一份,可却又接连几天都并没有打开备份储存卡里的内容看。 直到将手头上所有要做的事情全部做完,再找不出任何能转移注意力的事情,他才终于在一个夜里坐在电脑前,将储存卡接入电脑。 彼时江季烔坐在他身侧,和他肩膀抵着肩膀。 喻和颂手搭在鼠标上,半天没动。 直到手背上盖下温热掌心,他才惊觉他不知什么时候起手凉得厉害,垂眸散了会儿思绪,终于点开了视频。 视频画面老旧,模糊的画面却清晰可见当时温馨。 幼年的喻和颂坐在车后座中央,尚且不如今般衰老的喻广寿正笑问他:“猜猜爷爷给你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 喻和颂靠在车后座另一侧女人怀中,弯着一双眼睛说:“模型。” 喻广寿瞬间朗声大笑,伸手掐喻和颂婴儿肥的脸颊。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我们小颂。” 小小的喻和颂一个侧身,将整个人埋进了身侧女人怀中。 画面中的女人生着一张漂亮得极其惹眼的面孔。 此刻屏幕荧光倒映出的喻和颂的脸,与女人像了六七成。 女人搂着小小的喻和颂笑,但仔细看,能看见她眉眼间似乎藏着忧愁。 变故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 车开上城郊路段已经有些时候,四周车辆逐渐变少。 忽然一辆车从车后方逼近,逼得几人所坐轿车不得不往边上开去。 为喻广寿工作多年的司机嗅到不寻常气息,正打算将后方黑车甩开时,前方对向路段忽然疾驰而来一辆大行货车。 货车直挺挺朝他们所在方向冲来,司机想要躲开,却发现后方突然出现好几辆黑车,将他们圈在包围圈里,堵得他们无处可躲。 一切变故发生在电光火时间。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姜婉庭。 仿佛有所预料般,她几乎是一瞬间将趴在她怀里的小喻和颂推到喻广寿怀中,苍白着一张脸快速开口。 “爸爸,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情,请您一定要照顾好小颂。” 不等喻广寿说什么,姜婉庭已经快速继续说:“我的身体坏了,已经活不了多久了,麒明……家里,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可我已经没时间查了,爸爸,我活着护不住小颂,只有您活着才可以护住他……” 车辆的急刹声响彻。 姜婉庭剩下的话来不及说,只来得及最后看了一眼还没反应过来的小喻和颂,而后用身躯护住了一老一少。 “嘭”的撞击声响起的瞬间,喻和颂眼前一黑。 温热的掌心遮住了他的眼睛。 在撞击声后长久的死寂中,喻和颂轻轻眨了眨眼,开口。 “江季烔,其实这段记忆,在北方的时候,我已经想起来了。” 江季烔依旧捂着他的眼睛,没有松手。 喻和颂短暂安静,才又继续说。 “前世二十多年,我一次也没有想起过丢失的七岁前的记忆,可回来这半年多里,我却不时会想起,很多,七岁前温馨的,幸福的记忆。” 他说着抬手,拉下了江季烔的手,侧过脸看江季烔。 “最近我想通了原因,只有对正在感知幸福的人而言,过去的幸福记忆才能称得上是幸福记忆,正在经历痛苦的人,拥有幸福的记忆反而更加痛苦。也只有正在感知幸福的人,在回忆起过去的痛苦时,才会不那么痛苦。” 他轻轻握住江季烔的手,说。 “所以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江季烔回握住喻和颂的手,没有再继续去捂他的眼睛。 屏幕上的画面破碎斑驳,鲜红的血液溅在碎裂的镜头上,挡住了大半视线。 大约过去五六分钟,镜头晃动,一张陌生的脸从镜头前一扫而过,随后镜头瞬间黑掉。 当年车祸事故后,车里的黑匣子被拆走,好在司机一直有每回行车都将手机接上实时备份的习惯,而行凶人员并不知情,这才得以让手机留在现场,最终被交到遗孀王英霞手中。 · 喻和颂简单的话语却让卢善影大脑空白了很久。 她苍白着一张脸坐着,忽然想起过去种种。 不到二十的年纪,在酒店打工时被客人刁难,遇见了大发善心将她救下喻麒明。 卢善影生长在极其恶劣的环境里,脑子里自然没什么罗曼蒂克,她不可能因为一个男的帮她一回就对对方情根深种,但可以因为发现对方身世不俗,而蓄意接近勾引。 卢善影从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有什么问题,人往高处走,她只不过是抓住了一切可能将她从烂泥中拉出的机会。 她知道自己没有道德,但至少曾经,她从未动过杀人的心思。 第一次动这样的念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是喻麒明告诉她,只要姜婉庭活着,她迟早有被发现的一天。 第一次雇凶杀人的前一个夜晚,卢善影一整夜没睡,当得知她想要杀的人真的按部就班地死于她所雇之人手中后,卢善影便知道,她的人生没有回头路了。 可现在,却有个人来告诉她,一切不过是喻麒明蓄意的欺骗。 卢善影倏地笑了。 她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癫狂。 闭着眼走了十多年,到头来却发现,她不过是别人手上一把趁手的刀。 眼前世界混乱模糊之际,她忽然听见一道干净的声音。 第109章 “但即使当年你知道真相,后面的所有事情,你就不做了吗?” 卢善影一瞬间安静下来,看着对面仿佛能将一切人和事都洞悉的少年。 她出生在一个极度混乱的家庭里。 父亲赌博,母亲酗酒,偏偏在这样的开局下,她还有一个不学无术的弟弟。 卢善影从小到大的世界里只有恶。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为达目的,必须不惜一切手段。 她思绪混乱摇摆时,又一次听见少年声音。 沉寂的,如同天神审判。 “你们谁也不无辜。” 第90章 正文完 “你妈妈会喜欢这种款式的项链吗?” “你外婆会带这种样式的丝巾吗?” “你爸爸平时的正装风格和这条领带搭不搭?” “你外公喜欢喝茶叶吗?” 年三十一大早,喻和颂和江季烔准备动身前往c市,但在出发前,两人却犯了难。 因为喻和颂昨天夜里忙到半夜才睡下,两人准备送给两家长辈的礼物虽然已经进行了初批采购,但并未来得及做仔细筛选。 早上睡醒,两人匆匆吃过早饭,便围着一客厅的备选礼物犯起了难。 挑挑拣拣,眼看快到准备出发的时间,还没完全定下。 喻和颂盘坐在客厅的羊绒地毯上,对比这几条领带看半晌,忽然开口。 “江季烔,我们今年十八。” 正在挑选茶叶的江季烔听见,停下动作看向喻和颂。 又听见喻和颂问。 “你过去十八岁过年过节上门拜访,会拎礼物吗?” 江季烔严谨回答。 “商业拜访会。” 但今天显然不是。 两人的外公外婆家在同一座城市的同一条巷子里,一同回去过年,难免要登门拜访。 可现在一想,这其实是成人的思维。 孩童与少年的世界里没有蓄意的关系维系,客套与礼数反倒成了多余。 对视片刻,喻和颂将手中领带放回到礼盒中,弯了弯眼睛,起身对江季烔道。 “走,去当领红包的小孩。” · 年三十的高速堵车堵得厉害,两人到c市时已经是下午。 c市如今并不算发展十分前沿的城市,城市里老式建筑居多,过年时的人口流动比平时要多上不少。 两人在巷子里的岔路口分开,平日里几乎不见人烟的巷子也不时有行人走过。 年轻人从喻和颂身旁经过,十个里有九个要回头多看一眼。 喻和颂前段时间在网络上小火了一把,他对此并不意外。 他不是公众人物,后续也不会继续出现在公众视野中,因此喻和颂对此并不多在意,等大众热情退去,不会有几个人能记住他。 回到蔡东岚和姜季良的院子,院子里十分热闹。 他一进屋,一众视线齐刷刷落到他身上。 但都是老人,不上网,不了解实事,只知道这漂亮孩子是二老的外孙,热热情情将人招呼进屋,围住了关心询问。 快到晚饭时间时,院子里众人才散去。 巷子里到处是孩童奔跑玩耍的声响,伴随着偶尔想过的烟花爆竹声。 虽然年夜饭只有三个人吃,蔡东岚和姜季良还是将菜摆了满桌。 坐下吃饭时,蔡东岚笑着抬手摸了摸喻和颂脑袋:“我们颂崽好些年没和外公外婆一起过年了。” 说着,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一个满当当的红包,往喻和颂手里塞。 “把这些年欠的红包都一块补上。” 喻和颂看着塞在手里的红包,有短暂失神。 的确有很多年没收过了。 前世七岁以后,喻和颂再没收到过外公外婆的红包。 他很快将红包攥紧,笑着抱住了蔡东岚。 大门敞着,院子外烟花爆竹声不断。 三人在桌前分明坐得近,说话却都要扯着嗓子,笑声不断。 快吃完时,喻和颂忽地见蔡东岚往门外看了好几眼,不等他顺着视线往门外看,忽然听见姜季良轻哼了一声。 “这小子又来找你玩了。” 喻和颂闻言朝门外看去,看到了穿一身银灰色羽绒服安安静静站在大院门外的江季烔。 姜季良的“找你玩”三个字逗笑了喻和颂,他听着格外新奇。 蔡东岚教训似的拍了姜季良两下,随后笑起来朝门外招招手。 “小烔呀,快进来,在门外做什么?” 江季烔闻言迈开腿进屋,穿过院子,走到几人跟前,礼貌开口。 “外公外婆,新年好。” 他这称呼叫屋子里的三人都是一愣。 蔡东岚看看江季烔,又看看喻和颂,最先反应过来,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个红包,笑着递给江季烔。 “新年好呀,拿着跟我们家颂崽出门买点好吃的。” 江季烔没有马上接,先看了喻和颂一眼。 对上喻和颂笑弯了的一双眼睛,他才双手接过,跟蔡东岚道谢。 蔡东岚揉揉喻和颂脑袋,笑着对江季烔说:“去玩吧,我们吃好饭了,小烔这些年应该经常有回来吧,正好带我们颂崽在镇上逛逛,我和颂崽外公晚上要去亲朋家串门。” 江季烔乖乖应好,又和两位老人礼貌告别,才跟喻和颂一起离开。 两人走出院子,姜季良又哼了一声。 蔡东岚看他:“又哼哼什么?老哼哼。” 姜季良不满道:“这小子一看就对我们家颂崽图谋不轨。” 蔡东岚笑:“小烔这孩子多好,你见过的孩子里,能有几个拎出来比小烔这孩子还周全的?” 这话姜季良倒是不应了,他闷了口酒,算是默认。 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走出巷子,街道上张灯结彩。 喻和颂正跟江季烔肩膀挨着肩膀走着,忽然感觉口袋里被江季烔塞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发现是个红包。 以为是蔡东岚给江季烔的红包,喻和颂刚要拿出来还给江季烔,手被江季烔握住,听见江季烔说:“我爸妈给你的,他们今晚还有事,走前让我带给你,带你去镇上买点好吃好玩的。” 喻和颂愣了愣,手被江季烔抓着塞进口袋,他才回过神来,笑着小声说。 “真被当小孩了。” c市的除夕夜很热闹,古朴的小道上全是奔跑的孩童,还有不少专程回家过年结伴而行的年轻人。 喻和颂被江季烔拉着走到了道路里侧,一路走一路看,他忽然亲声感慨。 “可惜没下雪。” 江季烔闻言,脚步微顿,侧过脸看喻和颂。 喻和颂跟江季烔小时候一起堆雪人的那一年,两人堆完雪人后在屋里暖和了一阵,小喻和颂便又拎着小江季烔出去玩了。 和这些奔跑玩耍的小孩一样,打雪仗,放鞭炮,追逐玩耍。 小镇的街道十年不曾有过变化,两人穿行其间,仿佛踩进了时空裂缝,与记忆里的童稚时重叠。 行至一片河岸前草坪,草坪上散落了不少人,似是在十二点的跨年做准备。 喻和颂跟江季烔干脆也找了处空地,坐下置身于河岸前的喧嚣中。 烟花不时于河岸前绽放。 空气中分明尽是烟火味,喻和颂嗅着却觉得觉得清新。 是洗去尘土,开阔自由的味道。 “江季烔。”喻和颂忽然开口。 江季烔应了一声。 喻和颂问:“你前世上京大的时候,住校吗?” “不住。” 喻和颂闻言道:“那我们明年上大学后,住校吧。” 江季烔垂眸看喻和颂,看身侧人说。 “仔细想想,我好像从没有切实体会过一段学生生涯。” 江季烔口袋里握着喻和颂的手紧了紧,应好。 喻和颂跟江季烔又挨紧了些,乱七八糟地聊。 他前世今生几十年时间都鲜少能有想到哪句说哪句的时候,聊得七零八碎,但喻和颂心情很好。 忽然草坪上爆发出一阵欢呼,两人才发觉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临近十二点。 小镇上零零散散地开始响起烟花爆竹声,冷冽的空气都仿佛染上暖意。 最后一分钟,草坪上所有认识或不认识全都默契开口,进行着最后一分钟的倒数。 十一点五十九走向十二点的那一刻,爆炸开的烟花声中,响彻众人的欢呼祝福声。 辞旧迎新。 喻和颂在喧嚣中,听见江季烔覆在他耳畔说。 “岁岁平安。”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