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长子[重生]》 第1章 《庶长子[重生]》作者:剁椒肘子【完结】 本书简介: 温柔腹黑大臣攻vs暴躁偏执太子受 本书周更,周四零点前至少更新15000字(大约3-4章),谢谢宝子们的支持~ 同父所出虽为长子,但萧望舒是妾室所生,便生来低人一等,受尽侮辱轻视。 年少时发愤图强,求学求师,以状元之名进入官场,为的只是让轻视他之人刮目相看,得父亲一句称赞。 其后他为了家族和父亲,深陷夺嫡乱局,出谋划计,不顾个人安危,费尽半生心血,到头来却成了父亲疼爱的嫡次子的踏脚石。 一生英明也不过马革裹尸,草草埋没于城郊乱葬岗之中。 此后无人再知晓京都萧家风光霁月的庶长子,同济二十年骑马游街的状元郎。 回首过去,他这一生也算坏事做尽,却也能大义凛然的说上一句为了天下黎民百姓,唯有真心待他却被他陷害软禁的前太子殿下,他心中有愧。 所以大概才在死后不得安宁。 注: 1.双重生,互相救赎。 2.1v1 结局he 请放心食用。 3.简单来说就是一个表面看起来挺正常的疯子,和一个表面看起来就挺疯的疯子谈恋爱的故事,所以本书又名《两个疯子的浪漫爱情》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重生 朝堂 成长 权谋 主角视角萧望舒互动谢玄晖配角萧景山萧嫣然等 其它:梁王等 一句话简介:江山和你我都要。 立意:出身不能代表一切,只有争取才能得到想要的人生。 第1章 血染山河 月色清冷,枯树歪斜,有大鸟盘旋于半空,红墙下是步履匆匆的黑点。 一声惨叫划破长夜,炽热的火焰点燃了慌乱的人群,情绪就像大雾一样弥漫。 珠钗散落,推搡间伴随着恶狠狠的咒骂。 刹那,一柄长刀贯穿心口,带出来的血,染红了月,那血气充斥于鼻尖经久不散。 有女子正值桃李年华,一头乌黑的秀发披散,满脸惊恐。 出色的容貌成了催命符,眼角那抹泪痣,仿若朱砂,她佝偻着身子混在人群之中,只为求一条活路。 突然,那乌黑的发被狠狠扯住,身体后仰重重倒在地上,掀起尘土,一连被拖行了数米,她张牙舞爪声音呜咽。 “求您,求您,求……” 指甲扣在地上划出数道血痕。 衣服被凶狠扯破,一把刀架在脖子上。 没人救她。 “滚。” 微弱的,几乎听不到,却像一束光轻易击碎了笼罩她的黑暗。 小心翼翼地望去,那人犹如庙宇之上接受香火供奉的神灵,她没来由的觉得自己脏。 泪水早就流干,攥住身上破烂不堪的衣物,她的眼中还残留着惊慌。 如果阿舒还在,又会怎么做? 那位被当做神灵的男人,此时在思考一个注定不会得到答案的问题。 于是男人收回目光,向着不远处的大殿走去,初升的阳光铺在他的身后,训练有素的军队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的身影前行。 “跟上。” 那声音犹如惊雷。 金色的光照耀大地,主街两旁的摊贩早就吆喝起来,来往穿行的百姓,开始了他们最平常的一天。 这场血流成河的宫变似乎也没过去多久,不过对于百姓来说皇帝是谁不重要,吃饱肚子最重要。 何况如今的皇帝本就曾是他们的太子。 “说起陛下,做太子时可算不上风光,先皇三废两立,更是对外放言“此子难堪大任”,且坊间传闻,说太子似有隐疾,连后宅都形同虚设。” 那茶馆的老人讲的有趣,不少人都驻足或去喝杯茶。 老人说上一大段,就拿起身旁的茶碗一饮而尽,身边侯着的小二接着续上。 “又说这其中还有秘辛,所知者甚少。” 那看客嗑着瓜子,随意的将瓜子皮吐到地上,一拍桌子有些不耐烦: “你这老头儿,别卖关子,赶紧说就是!” 那瓜子皮四溅,落在青石板铺就的大街上。 一辆马车撵过,车内摆了一方茶几,有雕花的香炉,飘出几缕轻烟。 “陛下,可要。” 车内跪坐下侧的少年向主位请示。 “不必,他不喜这样。” 侧躺在主位上的青年,脸色苍白,猛咳两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少年眼含担忧,却不敢有任何动作。 “是,陛下。” 低头,毕恭毕敬。 晃晃悠悠的马车从西城跑到更为气派繁华的东城,就从主路拐进一条小巷,缓缓停到一户人家侧门前。 门前候了五六个人,为首的女子衣着瞧着比普通小官家的小姐还要贵气,关键是她那张脸,竟与当今圣上有五分相似。 只是多了眼角泪痣,便平添三分娇艳。 “念月携思月阁众人恭迎陛下。” 隔着帘子,念月领着身后的人跪了一地。 “嗯。” 直到帘子内传出声音,众人才敢上前。 少年得了旨意率先从马车跳下去,又转身把帘子拉开,跟着念月去扶。 陛下近来甚少杀人,可贵人终究已不在人世,今个儿是贵人忌日,行事更需谨慎,若是触了霉头,可就不单是丢命的事了。 转眼入夜,渐凉,满树的梨花随风飘落,像是结了一地的白霜,在悼念亡人。 被百姓在茶馆议论的前太子,如今中山国的皇帝席地而坐,衣衫半敞漏出里衣,上半身靠在那开得正盛的梨花树下,有花瓣悠悠落在沁绿的玉壶上,美不胜收。 树下有一块小小的碑,碑上的字体已有些许斑驳,依稀可见“望舒”二字。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摩擦着字迹,声音融入带着花香的风中。 “阿舒你可愿让我做皇帝?若愿,那为何不来找我?若不愿,也该找我来说个清楚。” “阿舒,你看今日月色真美。” “萧望舒,你真是好狠的心……” “阿舒,我好冷……” 听起来不过是胡话。 酒的苦涩混着不可言说的情吞进肚中,碧绿的酒壶歪着,他闭着眼看起来像是喝醉了,眼尾脖颈都泛着红。 底下的一个个低着头缩着脖子努力降低存在感。 “谢玄晖你个暴君!昏君!狗皇帝! 为何不让我兄入土为安,我兄绝不想见你! 猫哭耗子假慈悲!你算什么个东西,滚出去,从我兄的院子里滚出去!” 院外传来女子的叫嚣,没有持续太久,就被反应过来的侍卫捂住嘴拖远。 院子里的谢玄晖没什么动作,反倒是院内院外的下人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让她进来。” 树下的谢玄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眼底一片清明哪里有一点醉意。 “呸,恶心。” 女子还没有被带到跟前,隔着老远就对着谢玄晖吐了口唾沫,周围的下人又跪了一片,身子抖个不停,大抵恨极了女子。 还算胆大的是念月。 “陛下恕罪,奴等看管不利,还请陛下责罚。” “不必。” 挥退众人,谢玄晖看起来好说话极了,可没一个敢当真,头低的不能再低,生怕与陛下对上视线,丢了命。 念月原本打算再请罪,可察觉到谢玄晖的语气,只是低头快速谢恩,就退到一旁去了。 “你觉得朕不会杀你?朕对望舒的心他明了。至于你,朕可不在乎。” 他的声调上扬,轻蔑而不屑。 “畜生!我兄若是知道你对他有这种心思,当初一定会让陛下杀了你。 何况你杀了萧家上下一百二十三口,如今还要杀我,他如何能原谅你。” 那女子被侍卫摁在地上,满目都是仇恨。 “哈哈哈哈哈,唔咳咳咳” 笑声透着癫狂,谢玄晖向前两步一把抓住女子的脖颈,没用全力,但也足够让女子透不过气。 “你放屁!你们算什么东西,他断然不会怪我。” 单手把女子提起,刚才还叫嚣的女子生理性地挣扎,谢玄晖嘴角上扬,目光狠厉。 “有,本事,杀了我,” “他最疼我,他,不会原谅你……” 如此性命攸关的时刻女子脸上反带了笑,声音嘶哑着挤出几个字。 不过片刻,脖间的力道骤轻,女子跌落在地,她抬头对着谢玄晖的方向嘲讽。 “咳,咳,呵哈哈哈,咳咳咳,你不敢,你居然不敢!” 女子像是发现天大的秘密,笑得癫狂。 “拖下去,关起来!” 一旁侯着的念月心惊胆颤的刚要应是,就听谢玄晖急促补充道: “让她活着!” 没人注意到,或者说没人敢注意,谢玄晖袖下遮掩无法控制地轻颤。 第2章 花香袭人,梨花酿的酒,是萧望舒的最爱。 太阴三年惊蛰,月下,万千大山之中,有一人身着白衣,向天问卦。 卦出:智星陨落,将星未出,帝星暗淡,周星沉浮,异星当道,天将大乱。 青年白衣出世,救苦救难。 同年六月,陛下殡天,传位于其弟。 民间传言陛下乃自刎于京都某处民宅的梨树下。 又过两年,外有战乱,内有叛军,中山国千疮百孔,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一应当年卦象。 白衣青年一夜白发,以血布阵,曰: “贫道以己身求得生机,一愿河清海晏,二愿时和岁丰,三愿……” 作者有话说: ---------------------- 注:“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出自唐郑锡《日中有王字赋》:“当是时也,河清海晏,时和岁丰,车书混合,华夷会同。”(见《文苑英华》卷二) 【释义】 海晏河清,同“河清海晏”。古人认为,圣人之世景象太平,沧海波平,黄河水清。后因以“海晏河清”喻指天下太平。时和岁丰,基本释义社会安定,五谷丰收。 ! “桃李年华”:汉语成语,指20岁女子的代称。桃李:比喻人的青春年少。 出处(此处只列举一例): (1)明徐渭《又启严公》:“誓将收桑榆之效,以毋贻桃李之羞,一雪此言,庶酬雅志。” 第2章 回京 江水澄澈,微风拂面水面上荡起层层涟漪,在落日余晖下闪着金灿灿的碎光,两岸青山连绵,一叶轻舟顺流而下。 有青年立于舟上,背影修长,乌黑秀发以竹簪束起,水绿色青衫,衣决随风而动,恰似谪仙。 “少爷,外间风大莫受了寒气,还是进去吧。” 随着声音从舱内走出来的人身型略矮,一身麻利素净的灰色短衫,小厮打扮,在青年身后站定,神情担忧。 青年像是刚回了神: “墨书,去把要送给二叔的画取来,二叔收到信今日便会来府,省得你再跑一趟。” “是……” 这样应了,那叫墨书的小厮还是在原地踌躇半天,终究是没再开口,去做事了。 小船飘荡,远处的晚霞染红天际,大街上的叫卖声唤醒了汴京城黄昏后的热闹。 这里是中山国的京都,红墙绿瓦下住的是他们中山国的天。 停船的码头坐落于城外东南不到两里的澜沧江畔,往来行人不断。 下了船却没见来接他们的人,拎着大包行李的墨书气的大骂。 “一早就给这边送了信,也不差人来接,都是什么东西,没得磋磨少爷,实在可恨。” 路过的都拿眼瞥他,连带他身侧的萧望舒也被上下打量一番。 若是别的文人怕是臊得拿大袖遮脸。 偏萧望舒和没事人似的,眼角都带着淡淡笑意。 只叫望着他老妇人都不好意思再看,小姑娘也低着头。 就连男的也别过脸去,嘀咕一句或带两句糙话,莫不是“好看” “漂亮”类的,却无任何狎昵之意。 “无妨,府上又不远,行李叫辆驴车,若是不放心你就跟着,我走回去就是。” 拍了拍墨书的肩膀,萧望舒交代几句,又给了银子,不等墨书再说,人已经出去了数步。 不再耽搁,墨书单手背上行囊,招呼了辆驴车,再看时萧望舒早走的没影儿了。 不过带轮子的总比两条腿快,等萧望舒到达萧府时,就看到了已经被拦在外面的墨书,和堆在门口台阶下的行李。 “一个庶出的,府上有谁当他是爷,哪里用的了那么大阵仗,还派人接,真是笑掉大牙。 要是接也行,取银子就是。 主家要是突然用车我也好交代不是。” 门口站着两个下人打扮的小子,跟在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后面,附和着老者适时的发出嘲笑。 “周伯,我敬您是长辈,不想说的太难听。 少爷就算是庶出,那也是主子!不过用两个人,赶辆车,还要给你银子,您这话开的了口我都不敢听。 就是闹到老爷那儿,也保您吃不了兜着走!” 垮着脸的墨书,单手叉腰唾沫横飞,要不是对方人多,估计他早上手了。 “你也别生气,我的话原不是那个意思。 我们做下人的,听的是主家的吩咐,今儿个二少早交代了要出门,让把车留着。 这事老爷知情,若是派出去,少爷用车却没车,这挨打受罚的可就是我们了,银子也不是我们要,只是为了交代。” 周伯是府上的老人,上了年岁,人却精的很,双手一摊故作为难, 一口一个他们也不容易,说来说去倒显得墨书是个恶人。 “行行行,那我也不和你说这些,找几个人把那行李搬回院子总可以吧!” 周伯直起身子,眉头一皱,满脸无奈,却回头朝他两个跟班笑得开怀。 “呀,这真是不凑巧,这人也得给二少留着。” 这话倒叫墨书气笑了,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随即大喊一声: “我找老爷去!” 两个站着的伸手拦,推搡间引得不少路人停下看起了热闹。 “墨书。” 从人群中走出来,萧望舒叫住了墨书。 “呦,这不是大少爷吗,您是最讲理的,实在是府里抽不出人,这行李您叫墨书抬进去也是一样的,左右也不多。” 那周伯好歹收敛两分,对着走来的萧望舒半躬了下身子就算见了礼。 嘴上一口一个少爷,却也没见他放低姿态。 而萧望舒只是听他讲,刚要开口,就被一道怒音打断。 “都在这儿堵着作甚?本少爷要出门!” 还未见人,先闻其声,一道月白色的影子从府里小跑了出来。 头带红玛瑙额饰,发丝紧密向后高高束起,腰间挂着一对麒麟玉佩,系腰的玉带上斜插一把折扇,派头齐全却算不上奢靡。 周伯躲得及时,剩下的遭了殃。 那身影极快,一连撞了三人,呼吸间又直冲萧望舒,萧望舒似乎想躲,但慢了一步。 没任何歉意,那少年顺势径直越过萧望舒走到最前,对着人群嚷道: “都在我家门口做甚?去去去,挡我的路!” 说着摆手轰人。 “淮安弟弟,多日未见可安好?” 抖了抖袖子,萧望舒转身对着萧淮安问道。 “老周我的车可备好了?阿父可好不容易答应我去买那画。” 先嘲讽一笑,萧淮安转身却是对着周伯开口。 “回少爷的话,早备好了。” 周伯身子弯得很低,脸上全是褶子。 两个跟班在旁边也陪着笑。 “二少爷,我家大少还在,您怎能这样。” 墨书自跟萧望舒回乡考学,凭着他主子的才学名声,过了段人人巴结尊敬的好日子。 何况他主子如今高中举人,连带着他也带了股青天大老爷的派头。 回府前他还想着这次肯定不会再被欺负,奈何落差太大,现在还在气头上,脑袋一热,上前指责起了二少爷。 话音刚落他就有些后悔,只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当即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 听了这话萧淮安的脸色那还能见好,只是先前看热闹的人还没走完,他自持身份不好发作。 偏人群不知道谁嘀咕的几句话让萧淮安又听了个正着。 “这是弟弟?也实在太目无尊长了些。” “谁说不是,怕不是又是个纨绔罢了,要我说实在比不上他兄长。” “正是呢,瞧着也没他兄长俊秀……” 要知道萧淮安平生最厌恶两件事,一是被叫二少爷。 二是说他比不上萧望舒。 两件事本质上都是因为他讨厌这个顶着他“兄长”名号的庶子。 今天一下占全了,当下就气血翻涌直冲脑门。 顾不了那么多,他上前两步一把薅住墨书的衣领,高扬拳头就朝着墨书的脸打去,嘴里还骂道: “你算什么个东西!也敢教训我?” 只是被萧望舒轻松抓住了手腕。 向来瞧不起萧望舒的萧淮安,这下更是怒急。 当下,松开拽着墨书衣领的手,对着墨书顺势一推,又高扬而起对着萧望舒就要下去。 “住手!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府邸不远处,因聚集的人群而提前下车的萧景涛萧二爷,还没站稳,抬眼就看到这幕。 吓得一把甩开下人要扶的手,指着连喊两句,提着衣摆往两人的方向赶,脚下一歪差点摔个四仰八叉,索性下人来的及时,没真摔了。 听见声音瞧见来人,萧淮安也冷静下来,权衡利弊之后他还是把手放下了,又甩开萧望舒抓住他手腕的手。 借着两人之前动作拉进的距离,半垫脚侧头压低声音在萧望舒耳边说: 第3章 “你等着瞧吧!” 随即迅速后退一步,行礼致歉。 “兄长受弟弟一拜,弟弟实在昏了头,还请兄长大人有大量,原谅小弟。” 背对着人群,萧淮安脸上没半分歉意,满是嚣张,他的目光落在墨书身上,好似刚才那话是在威胁墨书。 “欸,这才对!” 轻拍了下萧淮安的头,刚赶到近前站到两人中间的萧二爷脸上这才带了笑,“兄弟哪至于动手的。” “二叔安,”没理会萧淮安称得上幼稚的行为,萧望舒对着二叔行礼。 “淮安也见过二叔。”萧淮安转了个身子抢道。 “望舒见过二叔。”话音几乎同落。 摸摸胡须,萧二爷笑得开怀,像是根本没察觉到兄弟间的龃龉。 作者有话说: ---------------------- 作者的一些碎念念,不看也不影响 这已经是第二世了,嘿嘿。 关于二叔这个人物设定是从商,外形比较圆,又因为古代有段时期对商人管控比较严格,所以对他是坐轿子还是做车(驴车/马车)有些纠结,最后为了区分商人和官员的地位还是让他坐马车了,轿子是只有官员和官员家属可以坐,更高一级(皇室)就是坐轿或者辇了。感谢在2024-01-12 18:00:00~2024-01-13 1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应运 15瓶;依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棋局 “都是好孩子,别在门口,先进府再说。” 揉了下胖滚滚的肚子,萧二叔笑得满脸慈祥。 “二叔,望舒有一事,还请二叔做主。” 避开萧二叔推向后背的手,无视萧淮安警告的眼神,当着外人的面,萧望舒表情看不出任何破绽。 此话一出萧二叔眉头紧锁。 “可是家事,若是家事自当回府再议,若不是,也不急于此时。” 这话便是推辞。 “即是家事,亦不是家事。” 说着他轻撩衣袍,单膝跪地。 “还请萧二叔萧家代族长主持大局,望舒自请过继三房,柳州萧家门下。” 众人皆是哗然。 “胡闹!” 面前的二叔大喝一声脸色难看,一旁的萧淮安冷眼旁观。 至于望舒身后的墨书眼珠一转也紧跟着跪下,顺时就连磕了三个响头。 “二老爷做主,少爷在萧府受尽小人嘲笑欺凌,吃不饱穿不暖都是小事。 平日里端茶倒水少不了少爷亲自动手,便是行李他们几个竟也要少爷自己去搬!” “你胡说八道什么!” 眼看自己要遭殃,周伯快言阻止,还想动手。 被墨书灵活躲开,向前一扑跪在了萧二叔脚尖,嘴上也没停。 周伯迫于萧二叔不敢再有动作,只恨不得自己上去捂住墨书的嘴。 “可怜我家少爷在柳州才学人尽皆知,就连州政大人也多有称赞! 以案首之名高中举人得了解元之称,回京后却要受如此怠慢! 走回来不说,还要让他们刁难,左一个不是主子,又一个先拿银子,还请二老爷做主啊!” “老爷冤枉啊,他这完全是胡编乱造,小人再厉害也不敢指示少爷啊!” 说完也哐哐磕起头来,墨书本就夸大了事实,不愿和周伯对峙,此时只顾喊求老爷做主,也跟着磕头,不过是在逼萧二叔做个决定。 从墨书开始说话,萧二叔的眉头就皱得越来越深,还没想好对策,那台阶下百姓的话已经传到耳边。 “先前我就看的真切,这萧家下人确实过分。” “谁说不是,要我说这下人也是看主子的脸色,那小少爷刚才就对他兄长不敬,听这意思怕不是家里主事的那几位也不待见这大少爷。” “而且不是说这大少爷还中举了吗?还是案首! 这可真是了不得!要是寻常人家早宝贝的不行,哪里用受这般磋磨,也怪不得孩子想离开。” 这下萧二叔更是骑虎难下,他向旁边递了个眼色,扶着他的下人便点头向府内跑去。 刚想说两句安抚的话拖延时间。 那边见下人跑进府邸,知道是去请父亲的萧淮安突然有了底气,他质疑道: “胡言乱语,你这都是胡言乱语!你有什么证据说他中了举人?还是解元,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若是他真中,为何不来信,又为何没有报喜的官差?” 自以为抓住了墨书言语间的把柄,萧淮安沾沾自喜,那底下的几位百姓也将目光落在萧望舒身上等他的解释。 跪在地上的周伯眼神一亮,自觉自己还有希望,他却不想想萧淮安此举正坐实了下人欺压萧望舒一事他们早就心知肚明,要不然怎么会问都不问。 周伯的结局可以预见,现在要紧的是萧望舒这边。 “二少爷未参加府试想来不知,柳州辖区的官差自然只负责自己辖区的学子。 萧家祖籍柳州,少爷回乡科考时居于萧家老宅,那报喜的官差自然去老宅报喜,不然汴京路远,那官差又不是傻的会跑到这里来报喜。” 言外之意,便是萧淮安是傻的。 而萧淮安已然听出了墨书言语间的嘲讽之意,碍于萧二叔只得生忍下来,只是望着墨书的目光像是要把他千刀万剐。 至于墨书,大概是破罐子破摔,又或者是觉得萧望舒能脱离萧府,此时已全然不顾,还接着开口。 “书信,”他语气嘲讽,“山高路远信件多有遗失,就是收到了,怕也不会有人细看。” 这是把萧家最后的遮羞布掀开了。 “淮安!还嫌不够丢人吗。” 从正门缓缓走出的男子,步伐稳健,眼神中透出一股锐利,叫人瞧不出如今他已过不惑之年。 这男子正是当今陛下跟前的红人,礼部尚书萧景山,亦是萧淮安,萧望舒的父亲。 听到声音萧淮安动作间就带上了委屈,两步并做一步对着萧景山委屈道: “父亲。” 径直走到萧望舒面前的萧景山没有理他,反而扶起半跪在地上的萧望舒。 “舒儿,为父忙于政事,竟不知你受了如此多了委屈,你且放心,为父定为你做主!” 拍了三下萧望舒的手,萧景山笑得随和,几句话就把自己的责任摘了干净。 可这态度分明就是轻拿轻放,类似的事之前也不是没有。 当下,墨书气不过,又或者单纯是为自己,他下意识争辩。 “老爷,您……” “放肆!这里轮得到你说话?” 这一声震耳欲聋,扑面而来像是卷起一阵疾风,扇的脸上出了血。 当下吓的墨书匍匐在地上,头低的不能再低。 “舒儿,此事自是他们不对,为父也要说你,让这下人骑在头上可还得了,这般没有规矩,改日找个机会打发了吧。” 双手向后一背,他的话毋庸置疑,他就是萧府的权威。 可惜,萧望舒生来不惧,想他半生所求不过笑话一场,只是现在到还不必撕破脸来,他轻笑,言语间带着漫不经心。 “父亲说的是,不过,还有一事尚未解决,这……”他从衣襟中抽出一封书信,这书信他一直贴身携带,即便熟睡也不曾离身。 他声音不大,却恰好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父亲,此乃三叔写与您的亲笔信,一应事宜不若父亲看过之后再做处理。” 眼角微微眯起,三秒过后,萧景山接过了那封书信。 一目三行,他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最终都化作了云烟风一吹便消散,将书信收好,他抬眸看向萧望舒,语气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儿子。 “望舒啊,为父清楚了,只是此事为父要再做考虑。” 他再次背过手,轻撇一眼跪在旁边的周伯。 “周伯,” “奴在!” 难为他上了年纪还要跪在地上爬过去。 “去叫人把少爷的行李搬回院子,至于你的错处,去求大少爷吧。” 说罢不等众人反应,他甩袖进了府内,萧二叔自然跟上,至于萧淮安有心嘲讽,但父亲刚走他心中没底,跺了下脚朝着后院去了。 “多谢父亲。” 对着萧景山的背影,萧望舒面色如常缓缓拱手行礼。 萧府会客厅,一进了屋子萧景山的脸色就沉了下来,他泄恨般猛拍了下桌子,吓得后进来的头发半白的萧二叔差点跳起来。 平复了下心跳,萧二叔试探道: “大哥!三弟来信写了什么?把您气成这样?” 衣服一撩,猎猎作响,两人依次落座。 “还不是那庶子,一个太子还不够,我竟不知他攀上了……” 话未说完,有下人端着茶盘进来,萧景山止住话头,摆手让人出去又吩咐道: “门外守着,没我允许不许进来!还有去传话,夫人管教不当禁足一月,不,让老林去,就说我稍后去和夫人赔罪。 第4章 还有我那儿子,也罚一个月,算了三个月吧,对外就说让他读书静心。” “是。” 那下人自然应是,退了出去。 萧府后宅,萧淮安到母亲院子时,门外已经跪着一个老太婆了,淮安认出那是周伯家的。 到门口就有丫鬟给他撩开帘子,屋子里熏着香,带着暖意。 “娘!” 他自是来告状的,只是转头就瞧见了那炕上正笑盈盈瞧着他的粉衣少女,顿时住了嘴,不好意思道: “姐姐也在。” 那粉衣少女和他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似得,正是他的同胞姐姐萧嫣然,他不说话,嫣然却猜出他来意。 “我的好弟弟,你怕不是又闯祸了。” “姐~娘你管管她~” 嘴一撇,不高兴的跑到母亲怀里撒娇。 这样一闹,正事儿还没说,父亲那边就来了人,是跟了父亲多年的亲信老林。 “给主母,少爷,大姑娘请安了。” 进屋先行个大礼,对着老林王氏自然不摆架子。 “起来吧,事儿我也清楚了,老爷那边怎么说的。” 吹了吹茶,王氏抿了口,给了旁边伺候的丫鬟一个眼色,就有丫鬟提着凳子摆在了老林身后,老林先谢恩一番,才开口: “老爷说,这不算什么大事,只是为了少爷以后的名声和仕途少不了要给外人做戏,那些小人该打发了就打发了,留在身边也是个祸害,至于夫人这一个月就尽量不要出府了。” 点了点头,王氏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何况是为了她儿子的将来,而且比起自己她更关心的是: “那少爷呢?” “少爷近几个月可要专心读书了,老爷也会时不时的考察少爷的学问,争取早日过了院试,中个秀才回来。 何况春闱在即,若是大少爷再考了个好名次少爷也难受不是。” 而被拿来激励淮安读书的萧望舒此时正推开他许久未曾回来的小院大门,一阵风吹来,洁白的梨花瓣像下了一场雨,在夕阳的金光下又像是铺就了一地的星辰。 那日,他院子里的梨花开了吗? “呀!真是好兆头,这梨花树也为少爷贺喜呢!” 说完袖子一卷,带着身后萧府刚派来的几个小丫鬟雄赳赳的就去收拾屋子了。 院内独留下萧望舒一人,他视线环绕一圈,便缓缓走到梨树下不远的六角亭内。 那里摆着石刻的棋盘,上面零散落着两三片梨花瓣。 用大袖拂去,棋盘崭新,从棋碗中取出一枚黑子,落于石盘正中间。 棋局已然开幕。 作者有话说: ---------------------- 第4章 太子 “魏公公,这点心意您别笑话,不知这次太子殿下让我家少爷入宫所谓何事啊?” 说着墨书就把红色荷包塞到魏公公手里,却被魏公公转手一拍,躲了一步,笑骂道: “诶呦,这怕不是要害死咱家,汴京城内谁人不知你家少爷和太子的情谊,咱家若是收了那小命才是不保嘞~” “墨书,外间可是有客? ” 掀开帘子,萧望舒和快走两步的魏公公打了照面。 刚要抱手见礼请人去喝茶,就被魏公公的话打断。 “咱家就不喝茶了,太子下了令,让望舒少爷快快随我入宫。” 先是摆手,复而一把抓住萧望舒的手腕,扯着人就要走。 “欸?慢些,慢些!” 见此情景墨书要追,就听萧望舒说: “墨书守着院子吧,我自去就是。” 不放心跟到院子外,见人走远,墨书到底还是停了脚步。 “望舒少爷实在是得罪了,慢了,太子那边要生气。” 边走边说,魏公公脸上带笑,谈话间就出了萧府大门。 之前守在门口的下人不知去了何处,这也是解释了魏公公来府却没人通知主子的原由。魏公公这边因他着急,反倒觉得轻松。 上了马车坐下魏公公便要交代两句。 “殿下请,倒不是有事。望舒少爷回乡参加秋闱,如今已半年没回京,殿下是想您了。” 笑着摇头,殿下和望舒少爷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如今他年事已高,诸事力不从心,有望舒少爷在太子身边,再加上他干儿子,他也好放心一二。 殿下对望舒少爷的心,自是没话,可自从去岁太子生辰,望舒少爷与殿下就冷淡了不少,这大半年更是连封信都不曾来过。 望舒少爷不在,殿下愈发易怒,即便是他这半年也挨过数落,东宫其他太监和宫女只会更不好过。 如今望舒少爷回京,他自然要为殿下说几句好话,当然也是为自己和下面那些小的。 “魏公公莫要寻我开心,殿下自是不能说这话的。” 说这话时,萧望舒笑的温和,魏公公叹了口气,到底不敢再劝。 马车内迎来了长久的安静,还不等魏公公想出别的话头,马车就到了午门,宫内自是不能进车的。 走在似乎没有尽头的甬巷内,萧望舒一时恍如隔世。 不过多时入东宫大门,穿过垂花门,便见假山小亭,一带清流绕假山而过,向院内西角,自成小池,池内几条锦鲤,亭边竹林又有紫藤攀石而上,阶下皆为石子小路,尽显清幽之色。 穿过假山小亭,抄手游廊便是太子寝殿。 他们到时院内寂静,只溪水潺潺,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殿下,望舒少爷到了。” 屋外,魏公公半福着身子隔着帘子先喊道。 “进。” 冷漠的语气下似乎潜藏着不为人知的情绪。 只有东宫的下人们知道,这样“正常”的太子殿下,有多难得。 没有客套,萧望舒掀开帘子直入,在这里他向来不用在乎那些繁文缛节,礼仪规矩。 他早该发觉的。 “殿下。” 他行礼唤道,魏公公止于屋外,屋内只有他和殿下。 “萧望舒,你知道我讨厌你这样。” 声音从榻上传来,屋内烟雾缭绕却不呛鼻。 他抬头,东宫的主人,中山国未来的皇帝,正慵懒的半靠在榻上,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微眯,只瞧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像是故意不看他。 几缕发丝落下,玄色的大衣外翻,露出白色的里衣,长靴随意的丢在地上,一地的瓜果皮。 要是让那些老学究看了,少不了几本折子。 沉默着萧望舒走近了些,自然地提起挡路的靴子,又把他们整齐地摆在榻下,谢玄晖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直起身子,把小桌上的瓜果点心拿远了,萧望舒这才嘱咐道: “这东西殿下还是少吃,如今入秋天凉,殿下又咳疾未好,还是要记挂着些身子。” 偏过头不看他,谢玄晖冷笑一声语气嘲讽道: “你何必这样,” 却又突然转过头,死死地盯着萧望舒的方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那力度像是要把他胳膊扯下来, “我知道的,今天早上的事。” 他停顿片刻,又问, “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是我。” 若让旁人听见,怕会觉得殿下“疯了”,但萧望舒听懂了。 “为了百姓,亦为自己。” 谢玄晖眼眸中涌现片刻的失望与委屈,手腕被撒开,萧望舒没有挽留。 “现在呢,你想做什么?” 无力地垂下手臂,声音小的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 “现在,我想为自己活。” 谢玄晖的眼神中突然有了光,他前倾,抬头注视着萧望舒。 “你选我吗?” “我来见你了。” 迎着谢玄晖的目光,萧望舒坐在榻旁,他们离得很近,从来没这么近过,像是那二十年的虚与委蛇,针对与算计都不存在。 “别骗我。” 从很小的时候,谢玄晖就知道,皇家生来冷血,宫内的利用与背叛更是每天都在上演。 但他绝对不会放过背叛他的人,只是后来他发现,他会,且一而三,再而三。萧望舒就是那个让他不断妥协的例外。 “不会,这次不会!” 从腰间解下一枚绣着绿竹的荷包,他轻声说。 “这里面是我寻来的药,对你有好处,戴着吧。” 后来,他们说了好久的话,直到太阳西落,萧望舒请辞。 东宫大门,谢玄晖迎着落日霞光,望着萧望舒逐渐看不清的背影,突然冷了脸。 他把腰间的荷包拽出来,用力到指尖都在抖,却稳稳地放在了旁边早就候着的小魏公公伸出的手里。 “去查查,里面是什么,还有,查查他这两个月都见过谁。” 他语气冷漠,哪里有半分情谊,又或者被伤的太深,所以封闭了情绪。 “是。” 小魏公公头压的很低,两个月前殿下就变了,干爹和宫人们都庆幸是萧少爷要回来殿下在收敛脾气。 第5章 可突然被点名提拔的小魏公公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夜深人静时殿下望着皎洁的月光,眼神中露出的疯狂,足以说明问题。 他自以为这份改变和萧少爷没有关系,可现在看来,他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好的两个人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就像他不明白,谢玄晖望着萧望舒远去背影的目光为何与那晚殿下对着月亮的目光一样疯狂。 作者有话说: ---------------------- 荷包里究竟是什么呢?阿舒究竟又攀上了哪位皇子呢?他对太子是真情还是算计?请看下一章~ 第5章 楼关山 出宫后,萧望舒并没有回府,而是径直去了汴京城内最大的酒楼,连门都没进,一道人影扑了出来。 “望舒!回来了怎么不和我说?” 来人是萧望舒国子监的同窗,中山国首富之子楼关山。 “关山兄,多日未见,你还是如此的,” 故作上下打量之态, “富贵~” 说这话时萧望舒满含笑意,谁让楼关山最好面子,叮铃当啷带了满身,阳光一照金灿灿的只晃眼睛,就差把有钱两个字写在脑门上。 傻笑一声,楼关山热情招呼道: “走走走请你吃饭。” 说着就推着萧望舒进了他家的酒楼。 “别和我客气,当自己家一样。” 顶楼包间,透过窗户就能望见汴京城内繁荣的景象,要不是这酒楼是楼家开的,此等位置怕是萧父这般人物才订的到。 视线收回屋内,在萧望舒的一再拒绝下,小二只取了好茶和点心。 “自然,今儿个来也确实有事要拜托你。” 上完点心,接着话头萧望舒表明了来意。 “哎,说什么拜托不拜托的,之前能中秀才还要多亏了你指点呢!你说就是了。” 摆摆手楼关山一脸憨态,若是旁人见了怕是会怀疑他是如何把这么大的酒楼打理如此井井有条的。 “是墨书,你见过的,他性子直,今儿回府时因在下得罪了府里那几位,如今萧府他怕是不能待下去了。 想着给他些钱让他开个店,以后吃穿不愁也好,只是他什么都不懂想找个人教教他。” “这叫什么事,改明领来跟着掌柜的先学几年,到时候再出去开店没有不赚的。” 往胸脯上一拍,楼关山打了包票,墨书那小子他见过,胜在忠心人不算傻,不难教。 “如此多谢。” 拱手萧望舒行了一礼致谢。 “欸,这就生疏了不是。” 行礼时楼关山伸手拦下,两人相识一笑,楼关山接着说, “不说这些,你来年可要参加春闱?” “自是要的。” “那正好,酒楼里住了不少要参加会试的学子,每隔五日晚间会在此举行诗会,常来些,也该为你能一举夺魁造些名势。” 拍了拍萧望舒的肩膀,楼关山自是为他着想。 想来可笑,他自知当初楼关山接近他本就是为了扩宽人脉,他对楼关山自然也是利用大于真情的,上一世他认定世间唯有家人可信,其他不过往来皆为利也。 实在大错特错。 相比于他父他兄他母,楼关山这份假意里的真情,都要真上几分。 想起宫里那位,罢了,他这世总归是来还债的。 这样再道谢反而就像楼关山说的那般生疏了,索性他也随性一些,叫小二上了酒与楼关山大喝一通,直至夕阳日落他方请辞。 只是他喝的痛快,宫里收到消息的太子殿下并不痛快。 太子殿下不痛快,那别人就更别想痛快了。 “呵~地牢那几个不开口杀了就是。” 坐在圆形梨花桌旁,殿下把那上好的青花瓷杯,轻放在桌边又单用食指一个一个推下,清脆的声响凑成一首乐曲。 底下跪着的几位被落到地上炸起的瓷片划伤,战战兢兢的却不敢挪动半分。 “殿下,只是幕后主使还未问出来,这样杀了……” 轻飘飘眼神落过去,站在殿下身后小魏公公连忙跪下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怕什么?只要你不背叛孤,孤自然不会杀了你,荷包呢?” 拍拍手打掉并不存在的灰尘,谢玄晖单手拄着桌子撑着下巴,语调和缓,又伸手对着前面跪着的几位晃了晃,下人便忙行礼退出了寝殿。 “回殿下,荷包里的药请了王太医看,说是柳州那边常种,其花叶皆可入药,做成香包亦有驱蚊的作用。” 将一早就收拾妥贴的荷包取出向上高举,小魏公公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如今皆大欢喜,萧公子没有要害太子殿下之意,或许两人能和好如初。 哒哒敲了两下桌子,谢玄晖从小魏公公手里取回荷包,要系在腰上,小魏公公刚要上前服侍,手却被谢玄晖打掉。 “用不着你。”太子语气不重,小魏公公不解但还是收回手来,只听太子又说:“那太医可曾告诉你此花名为夜来香?若是佩戴久了,便会使人头晕,咳嗽,失眠。” 这话让小魏公公一惊,他忙趴在地上,辩解道: “王太医只说此花名为夜来香,对身体并无害处。” 他倒是聪明,话语间没有半分扯到萧望舒身上。 “呵。” 这话让小魏公公拿不住主意,只是殿下身体要紧,于是,他壮着胆子道: “殿下,既然荷包对您身体有害,还是取下来吧,莫要戴着了!” “这是阿舒第一次送我荷包。” 这话让小魏公公更摸不着头脑,他有些呆愣地直起身,发出一声充满疑惑的“啊? ” 似乎是小魏公公的表情取悦了谢玄晖,他突然心情大好,站起身朝着寝殿外走去,边走还边说: “跟上,孤要去见见孤的好弟弟们。”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小魏公公自从被提拔到太子身边之后,就悟出了一个道理。 他不用非得明白太子殿下在想什么,做好太子殿下吩咐的事就好了,毕竟太子殿下怎么会不对呢! 于是他连忙站起身,提着灯笼跟着太子殿下出了东宫,向着皇子所的方向去了。 而萧望舒这边回绝了要送他的小二,让他先去照顾他家主子,他喝的不多,也没有醉,何况街上这么多人,哪里出的了岔子。 只是向着萧府的方向,还没走两步,就有人撞上来,手中多了一张字条,他紧握住手没有去看。 混在人群之中,萧望舒继续朝着萧府的方向走。 没想到,他回京不到一天,那位就坐不住了,如此沉不住气,也怪不得上辈子最先丢了命。 不过。 忽而一笑,双手背后,萧望舒想。 这辈子这位皇子的用处还大着呢。 回到萧府,门前站岗的下人,忙行了礼,毕恭毕敬的。 挥了挥手叫人起来,萧望舒知道,这是萧父做了什么事。 径直回了院子,又把墨书叫来,和他说了自己的打算,墨书自然不愿,可也知道其中利害,自是听从安排。 等无人时萧望舒才想起那纸条,从荷包里取出,对着烛火看清了上面的字迹。 “君当中头彩,才好共谋大事。” 这是要他一举夺魁了。 作者有话说: ---------------------- 小剧场: “臣弟见过太子殿下。”不情不愿的四皇子。 “嗯,你怎么知道阿舒给我送荷包了?”得意洋洋的太子。 “啊?”有些吃惊有些迷茫的四皇子。 我是分界线—— “见过太子哥哥~”一脸笑嘻嘻一年四季都拿把扇子的六皇子。 “六弟阿,你看这荷包漂亮不?阿舒送我的。” 满脸骄傲表情的太子。 “啊?漂亮,漂亮。”有点儿惊讶有些敷衍的六皇子。 我是分界线—— “太子殿下咳疾可好些了? ”规矩行礼,满脸担心的 大皇子。 “嘿,大哥你看阿舒送我荷包了。”眼睛亮晶晶的太子。 “是吗?挺好的,你还是要注意身体 ……” 话没说完的太子已经跑走,独留原地摇头的大皇子。 不知道小天使们能不能从小剧场看出夜来香是谁让阿舒放的呢~ 小修 第6章 暗潮汹涌 汴京城东城有处巷子口开了间茶社,茶社正门对着一株枝叶繁茂的梧桐,门前挂着木匾,用翠绿的颜色描刻着四个大字“梧桐小院”,来这里喝茶的大多是文人学子,又或是朝廷官员。 生意好难免招人记恨,多少阴谋诡计明枪暗箭,茶社的生意反倒越来越好,百姓都说这茶社背后站着高官,只是不知道什么来历。 这日清晨“梧桐小院”的某个厢房内,有两人相对而坐。 “倒是小瞧你了。” 第6章 一把折扇,不羁的草书下是青绿连绵的山水图画,明明是深秋这人却一本正经的对着自己扇风,发丝飞扬,睫毛弯而长,嘴角有浅浅的梨涡,正是一个俊俏风流的少年郎。 “六殿下,何出此言?” 少年郎对面端坐着身着靛青色衣衫的青年,仍旧保持着一贯的温柔语调。 “一石二鸟,你又如何不懂吾的意思,只是可怜太子和四哥,被你耍的团团转。” 合上折扇,敲敲桌子,那少年嘴角勾起,话锋却突然一转,身体微微前倾, “只是,吾很好奇,你为何找到皇叔身上?” “六殿下不知?梁王在柳州对鄙人多加照顾,此份恩情自然无以为报。” 谈话间,萧望舒拢袖轻提银壶,将热水倒入面前茶盘中心摆放的紫砂小壶内,冲泡先前拨入的茶叶。 盖盖静置片刻,将茶汤倒入青色金边汝瓷的主人杯中。 茶汤色清而透,为上品。 随意将折扇扔到茶桌旁,六皇子单手持起汝瓷茶杯, 放于鼻下轻闻,随后入口。 清爽非常。 放下茶杯,六皇子重新拿起折扇,起身,整理衣衫,随后开扇,走前留下一句: “既如此,那愿君早日高中。” 大笑去了。 “谢六殿下吉言。” 语气诚恳,萧望舒却自顾整理着茶具,连抬头都未曾。 忽一阵冷风袭来,厢外的六殿下,瑟缩片刻,总算肯收起折扇,嘀咕一句“好冷”,走远了。 日头渐强,从国子监拜别几位恩师归来的萧望舒刚回府,就被下人请到了萧父书房外。 路上,下人行事麻利小心,院子里常见躲懒唠嗑的婆子都没见一个。 看来,萧府有贵客。 “父亲。” 对着背对房门的萧父,萧望舒出声行礼。 “阿舒,回来了啊,来。” 向他招手的萧父,脸上带着他不曾见过几次的笑,下人没再跟反而行礼退出了小院,和其他下人在院外守着。 他上前,萧父的话才说完,他也越过萧父,见到屋内的“贵客”。 “见过四殿下,” 忙要行礼,一半时就被拦下。 “不必,州政大人一连来了三封信向吾举荐你,吾原本想着,你曾是那人的伴读,定然不肯的,也是他眼瞎,平白埋没了你。” 少年一脸倨傲,下巴微扬,身上穿着唯有皇室才可穿戴的明黄色衣袍,其他饰品也一应俱全,不同于楼家少爷的“奢靡”,而更显一种特有的贵气。 “殿下与州政的礼遇之恩无以为报,望舒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神情动容,像是面前的四殿下,真是救他与水火之间的恩人。 又抿了下嘴唇,故作为难的看了萧父一眼,四殿下瞧见自然会错意,就像是救美人的英雄,大义凛然的开口: “尚书大人,原本这是家事,吾不该插手,只是望舒吾甚喜之,他仍是萧家人,萧氏荣光不会少却半分。 何况你劳务繁多家事上难免疏漏,此后望舒独住也能少些事端,安心读书,争取早日高中,为吾等大事更添一份助力。” “殿下所言甚是,” 从怀中掏出早就备好的过继文书,萧父看上去没有半分不满, “一应事宜早已准备妥当,至于仪式一切从简,阿舒在此按个手印便好。” 说完便将文书递给萧望舒,在四殿下的示意下萧望舒才接过文书,一目三行见没什么错处,这才按了手印。 “阿舒倒不必急着搬出去,便是三房子嗣也是亲戚。” 这样说,分明是早就不把他当一家人看了。 “谢大伯体恤。” 这话可扎心,萧望舒没看萧父的脸色,反而转向没来得及收回笑容的四殿下。 “殿下鄙人有要事禀告,还请挥退左右。且此事事关重大,越少人知情越好 。” 若只有前半句,四殿下自觉周围皆为自己人,没什么听不得的。 但加上后半句,他略作思考,便做了个手势,只听嗖嗖两声,有两位黑衣人从房梁上一跃而下,不消片刻便没了踪迹。 生了一肚子气的萧父,正打算给萧望舒下马威。 可见四皇子这架势,不敢公然唱反调,灰溜溜地退出去了,还贴心地关上了门,那叫一个憋屈。 再说屋内两位,萧望舒忽摆出愧疚神色: “殿下,望舒向您告罪。” 整理衣袍作势就要跪下,四殿下自持礼贤下士又怎么会让他跪,又是一番拉扯,到底没真跪下。 “你且说就是,吾知望舒为人,定有难言之隐。” 将人拉起,两人相对而站,话说完后四殿下又拍了拍萧望舒的肩膀,满目皆为欣赏之意。 “殿下对在下的知遇之恩,当真无以为报。 况州政大人与鄙人皆忠于殿下,自为殿下荣登大宝献犬马之力。 这事儿还要从在柳州在下因才学之名,偶然结识微服私访的梁王殿下说起……总之梁王殿下言谈间极为推崇六殿下 。” 自“荣登大宝”一言既出,四殿下便有些惴惴不安,踱步数圈。 话说一半萧望舒又故意停顿,果然四皇子立即停下动作焦急的追问道: “老六?他有何出彩之处?又怎么会和皇叔关系好,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 点点头,萧望舒接着说道: “正是此番道理,在下把这话说于州政大人,一合计,在下先假意投诚,他私下调查,若有消息再禀明殿下。” “你来请罪那就是却有其事了。” 眉头紧皱,转身背对着萧望舒走向梨木书案,即便再不愿意相信,他话语间已然偏向了萧望舒。 “正是,梁王殿下将鄙人引荐于六皇子殿下。” 他话音刚落,四殿下猛拍案几,一声重响文房四宝哗啦一片。 有黑衣人不不消片刻闯进房内,在银白色刀光驾到萧望舒脖子上前一秒,四殿下怒骂道: “滚!” 本想看萧望舒笑话的萧父默默的收回了刚踏进房门内的左脚。 作者有话说: ---------------------- 噔噔噔,送荷包的是老四拉~你们猜对了吗~不过小剧场出场的几位皇子都很重要呢,这应该不算剧透吧~嘿嘿 小修,把“我”替换一下,不影响观看。 第7章 萧嫣然 送走四皇子,回到自己小院的萧望舒刚到门口就听见院内清脆的笑声。 抬眼望去,院内梨花树下站着一位少女。 轻风袭来吹动发梢,乌黑秀发间的两只银蝶随风起舞,桃粉色的云肩下垂珍珠,两条玉带,尾端系铃铛,一步一响。 少女名为嫣然,是萧府正儿八经的嫡女,萧淮安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萧望舒最为看重疼惜的妹妹。 回头,笑容婉转面若桃花,萧嫣然杏仁般的眼中似有水波潺潺。 “哥!” 如银铃般悦耳,正是花一样的年纪,灵动而张扬,她像隐秘深谷的仙灵,又像是百花丛中的蝴蝶,轻巧的落在他身旁。 衣袖被扯起,萧嫣然眼中是纯粹的喜悦。 “哥,你回来啦~半年没见,哥,有没有想妹妹?” 这一笑连春都失了颜色。 “嫣然,” 他轻声叫道,嫣然歪着头,拿两只水灵灵的眼睛望他。 “哥,我给你带了点心,桂衣!” 少女的心思总是想起一出是一出,被拽着衣袖,嫣然把他拉到了提着食盒的侍女前。 “这个是山药做的,这个是龙井茶糕,还有这个……” 她如数家珍,一个一个指给他看,又拿起一个桃花瓣形状的糕点,踮着脚递到他嘴边。 张嘴咬住,萧望舒又自己接过,是绿豆馅的,甜而不腻,他很喜欢。 “嫣然,” 将嘴中的糕点咽下,他捏着剩下的那半块,避开了萧嫣然的视线。 “怎么了?哥。” 疑惑地看着他,嫣然露出一副认真倾听的表情,娇俏可爱。 “我已过继三叔,以后还是莫要来我院子了。” 三秒后萧嫣然的脸上再找不到一丝笑意,疑惑,不解,难过,委屈,生气,情绪在她的脸上交替。 “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于萧望舒来说,他背负的是上辈子二十多年的经历。 他死于萧景山的绝情,萧淮安的推波助澜,王氏的乐见其成。 他终其一生所坚持的“信仰”毫不犹豫的将他抛弃。 而唯一为他“报仇”的太子,受到了萧嫣然以他为名的指责和谩骂。 于是面对萧嫣然的不解和委屈,萧望舒保持了沉默,而这份沉默,刺痛了萧嫣然的心。 “哥你说话!你不认我这个妹妹了?!” 声音都带了哽咽,彼时十六岁的萧嫣然,不明白萧望舒为什么会这样对她,只知道,半年没回家的哥哥,一回来就不认她了。 第7章 “好,好,” 积攒的委屈促使嫣然挥手打掉了侍女桂衣的食盒,她咬着嘴唇,眼角泛红,跟随着点心一起滚落在泥土中的,是她努力不想让它滑落的泪滴。 为了掩盖这份脆弱,她倔强地昂起头,吼道: “你不要吃我的点心!我再也不喜欢你了!我最讨厌你了!” 声音有多大,她提起裙摆,逃离小院的速度就有多快。 阳光的映射下,那泪滴像是有珍珠般大小,一颗一颗砸在土里。 侍女桂衣皱着眉头,在追上去之前,不赞同的指责萧望舒。 “大少爷你何必如此!?” 她又转头看着地上的点心叹气, “这是小姐亲手做的点心,刚做好就眼巴巴的给您送来,您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说完不给萧望舒说话的机会,跑走去追自家姑娘了。 徒留萧望舒一个人站在梨花树下,等人走远,萧望舒捡起那半个被萧嫣然撞掉的桃花糕点,他用手掸去上面的灰尘,把它放入嘴中。 身后不知看了多久的墨书一惊,小跑两步上前阻止,可还是慢了一步。 他听见少爷说。 “可惜了。” 于是墨书蹲下身子,打算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食盒,把这些点心重新收拢,便又听见他家少爷说。 “不必了,喂狗吧。” 随后头也不回,转身进了屋子。 墨书自觉少爷并无错处,若是二小姐真是为大少爷着想,少爷又何至于沦落如此境地。 只是,少爷向来是疼这个妹妹的,站起身抱着食盒墨书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少爷的话就隔着帘子传了出来。 “过几日我会搬去国子监,你身契已还,无须为我做这些事了。” 墨书自是顾不上那些点心,忙进屋陈情去了。 此后过了数月。 天气渐凉,树叶枯黄,风一吹稀稀拉拉落了满地,只剩一个光秃秃的树,处处萧瑟凄凉,唯有墙角红梅开的正艳。 挑开厚重的门帘,萧望舒照例来酒楼参加诗会。 离年关越近各地来京城赶考的学子就越多,汴京城不说各处酒楼,能住人的茶社,道馆,寺庙,就是普通农户家都能看见穿着长袍的学子。 而常办诗会的楼家酒楼,学子只会多不会少。 他这次参加的诗会,就是楼家举办的。 今日诗会的流程是由东家随机抽取题目,学子于半炷香内作诗,诗内却不含题目内字句。 定好体裁后,由东家依次念出,最后由各位看官投票,选出三首为优,邀请上台,再做比拼。 前三位,自有酒水,或文房四宝或画卷书籍等奖品颁发。 参加诗会者,即便不是前三,也能结交学子,交流学习,又或传播才名,酒楼也有了好的生意,最重要是会有达官贵族,隐没于此人才,此乃一箭三雕。 刚进门,大氅就被门口侯着的跑堂收走,又有小二引着去二楼落座。 地方是楼关山特地一直给他留着的。 向下正对酒楼中央的平台,视野很好,左右有屏风隔成了一个小包间,前面柱子上挂着轻纱,和被绑起来的帘子,可以自由拉合透光的同时又保证了私密性。 他特地来的早,酒楼大厅内只零零散散坐着几位,都压低着声音说话。 刚落座萧望舒就听见隔壁包厢内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说的可是真的?如此那白发白衣青年到底是人是鬼?” “是人是鬼,吾可不知,不过百姓都传他是神仙。” “怎会如此?” “不过是因为死的是那边的恶霸乡绅,平时没少鱼肉百姓,手上也不知道有几条人命。 如今一朝被除,百姓自然感激,再加上他那非常手段,来无影去无踪。 就连当官的也不知道他的来历,一个个吓的龟缩在府内,百姓传他是神仙也不足为奇。 到底离我们还远,吾亦是听说不知真假,不说这个,今儿个萧家那位可在,你可有把握?” “自然有把握,这几日也没少听你们说他有多厉害,吾倒觉得夸张,想吾亦是解元,怎就能比他差?” “姚兄自是不比他差!” 其中一位声音的主人,名为姚策,那是同济二十年和他一起骑马游街的探花郎,也是和他几乎斗了半生的宿敌。 作者有话说: ---------------------- 第8章 姚策 “萧望舒,在下宛州姚策,不服,尔可敢一战。” 布衣难掩其灼灼风采,眼眸程亮,眉峰微挑,仿若群峰之巅见烟波浩渺,一身正气凛然。 评定三名优胜,萧望舒亦在此列,未开口从侧面上来的青年便先发制人,倒把第三名晾在一边,好不尴尬。 “自然,烦请东家出题,吾等三人自然作答。” 面上带笑,萧望舒特底强调了一遍三人,为那惴惴不安的学子解了围,学子感激,偷偷作揖,萧望舒回了一礼。 见他如此,那姚策似乎不满,但大庭广众,只撇了撇嘴,没再开口。 “萧公子说的是,眼看年关将至不若今日便对对子吧。” 那酒楼掌柜眉眼俱笑,喜气洋洋出来打圆场,台上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冲淡了两分,台下亦是叫好。 “请东家出题。” 这次三人倒是异口同声。 “这上联是,东风有意绿野舒青~” 掌柜双手一背,吟出早就备好的上联。 台上三人自作沉思,那姚策踱步片刻,便吟道: “明月无情乌云压顶。” 那第三位学子也急忙追答道: “夕阳无情红艳如火。” 于是目光都落在萧望舒身上,他一笑吟道: “东风有意绿野舒青,春雨多情红尘笑生~” 三人说完,掌柜便轻拢胡须: “刘公子“夕”与“西”同音“红艳如火”对“绿野舒青”,甚有巧思,却也稍慢一步。 姚公子文思泉涌“无情”对“有意”“乌云压顶”对“绿野舒青”甚妙。 萧公子“多情”二字则更为贴切,“红尘笑生”随意潇洒,极好,只是是最后一位作答。 因此这次只作平局罢了。” 每位各评一句,掌柜讲究一碗水端平,只是有人不乐意。 “不必,他对的确实更为工整,再比一场就是。” 不满掌柜当和事佬,姚策上前一步挡在萧望舒面前防止他下台。 “我对此事算不上擅长,便不参与。” 说罢刘公子向众人作辑后下台,台上唯有萧望舒回礼,那刘公子也不甚在意,带着笑抱着刚领的文房四宝出了酒楼。 无意与姚策在此争锋,但姚策这人不达目的不罢休,稍做思考萧望舒接下话来: “姚兄有此雅兴,萧某自当陪同,只是不必再麻烦东家,不若我出一联,姚兄再出一联,各自对出下联。” 说罢他转身正对台下看热闹的学子遥遥一拜,笑道: “烦请各位再作点评。” 台下皆回礼应好,至于姚策他本就不在意出题人是谁。 “既如此,你先出上联便是。” 单手后背,一手向前,姚策此时不介意谦让一下。 略微踱步,此时窗外梅香袭人,月色皎洁。 于是萧望舒忽而一笑,那烛火明暗,连墙角红梅都失了色。 “上联便为“人醉梅香楼满客”~” 他看向姚策, “姚兄?”那姚策似晃了眼,被他一叫,遂回过神来,只两颊微红,突而转过身去,让人不明所以。 “且等我片刻……” 说罢,那姚策便喃喃自语起来。 不过几步,低头沉思的姚策双手一拍,眼神坚定对着萧望舒而来,大声说道: “这下联便对“月落沧海千帆尽”!” 此话一出,底下自是一片交谈,萧望舒也点头道: “对的不错,这次便换姚兄出题了。” 点点头,姚策攥了下衣袖,抹去手中薄汗,他眼神向下,又直直望向萧望舒像下了某种决心。 “吾上联便为,“烟锁池塘柳”。” 话音刚落,台下的学子皆是哗然。 “烟锁池塘柳,怎会是烟锁池塘柳,那可是千古绝对,姚策此时用这对子,未免为人不耻。” “可之前萧公子定下的规则也并为说明不可用此对。” “这下萧公子怕是要认输了……” “谁说不是,那可是千古绝对,即便是萧公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不一定能对出此句,何况他们还要比速度。” “可惜了……”不少学子都不忍再看。 台上的萧望舒也是楞了一瞬,上一世他与姚策相识相交相对于朝堂之上,并无多少私交,可也知道姚策不是个为了和其他学子一较高下就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这场比试娱乐性质更多些,是什么让姚策慌不择路下了这般臭棋。 第8章 “此联乃千古绝句,某斗胆一试。” 这般勇气皆让台上台下之人刮目相看,姚策所求无非是他认输,如今他反其道而为之,便破了一条生路,当然若是他对的太烂,生路也会变成死路。 “烟锁池塘柳,此句五字偏旁为金木水火土,五行俱全,又自成一景,幽池长柳清烟意境极美。” “萧兄分析头头是道,不知会如何对此句。” 没看台下,姚策单手背后一手置于腹前握拳,只皱眉看着萧望舒。 “我便对“烟锁池塘柳,灯鎏溪壑枭”~” 回望回去,不同于姚策的焦急,萧望舒倒是不紧不慢。 静默片刻,台下忽而爆发极为热烈的讨论。 “我等实在小看萧公子了,灯鎏溪壑枭,这五字偏旁五行俱全,灯鎏二字与后景不合,但因贪得无厌的枭鸟而变的合理,虽少了几分意境,但对的已然不错!” 这话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 “如此……”台下众学子看上台上。 姚策自知技不如人,还用千古绝对比试,此举已然落了下成,若是萧公子认输,又或者负气不对,他还算能占个胜者的名头。 但当萧望舒开口时,他就输了,更别说萧望舒对的还不错了。 于是他也不矫情,双手向前交合对着萧望舒就是一拜: “某甘拜下风。” 一晒,萧望舒向前扶起姚策,正要开口,却被一声粗犷且洪亮的男声打断。 “且慢!” 只见二楼西北侧楼梯口有位身着暗绿色长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那男子沿台阶而下,离近后,有学子看清那男子的面容失声道: “礼部侍郎陆大人!” 不等众人反应那中年男子已走到台前,众学子刚想行礼,被这位陆大人挥手阻拦,他直冲萧望舒而来,气势汹汹,看起来不怀好意。 “萧公子见我为何不行礼?” 作者有话说: ---------------------- 1.历史上最早出自明代陈子升的作品《中洲草堂遗集》陈子升作了三个对句,寓于四首《柳波曲》诗中。皆以五行对五行。其一为:灯垂锦槛波。所在之诗为:“烟锁池塘柳,灯垂锦槛波。回波初试舞,折柳即闻歌。” 这里就是借用的此诗,作为对子。我原本打算直接用原诗,但觉得有点不好,何况这里的剧情本来也不是攻君真的能对出多么出彩的句子。我写的不好,但对剧情来说是够用的,所以就没有用原诗。 2.“东风有意绿野舒青,春雨多情红尘笑生。”这个对子来源于网络,我暂时没找到出处,至于其它的对子,就是我自己对的了,如有雷同,那就纯属巧合了(虽然大概不会有雷同吧,毕竟感觉自己对的很垃圾)~ 第9章 诗会 礼部侍郎陆大人,春闱的考官之一,亦是萧父下属。 “学生见过陆大人。” 见他乖觉,礼部侍郎没再为难他,只双手背后却面带不屑: “吾且出题考你一番,看看萧大公子可真担得起“解元”之名。” “陆大人久居官场,像学生这等“解元”见得的没有几百也有数十位了,大人何必只盯着学生?” 这话说的还算客气,陆大人却觉得被驳了面子,哪里还有好脾气,何况萧望舒还是“顶头上司”特地交代要“照顾”的人。 “呵,可笑,不过一介草民,你也说这“解元”的名头算不了什么,若真有本事怎么不肯应下?” 听完这位陆大人的话萧望舒更觉可疑,这诗会他又不是只今日参加,怎么一个两个都要和他“作对”。 佯装思考,眼神略过酒楼二,三楼。 那三楼正对平台的包厢,红纱遮蔽,烛火下人影绰绰,看来果然是有贵人在场,只是不知道是哪位“贵人”。 “大人既如此看得起我,学生自然不好推脱。” 眼角微眯嘴角上扬,想拿他当乐子,萧望舒不介意让这位陆大人好好领教一下他的“才学”。 “哈哈哈,好,先前对子甚是有趣,便还是考它,”大笑一声,陆大人向前迈步,“稻粱菽麦黍稷这些杂种哪个是先生”。” 想的这样快显然是早做了准备,何况这对子中满满恶意。 众学子自是脸色难看,可没人想在这个关头得罪考官,何况这陆大人看起来就是个小心眼的。 “陆大人,这……”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大家一跳,萧望舒也没想到还有人为他出头。 “姚策是吧?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那想求情的姚策,听了这话当下脸色一变,可他如今“无权无势”,只能生咽下去。 “陆大人这上联是否不算雅致?” 向前半步,挡住姚策,萧望舒适时开口。 “雅不雅致的,本就是对子,“先生”可莫要当真,显得也太没有度量些。” 先前萧望舒搬入国子监,为补贴家用也当过一阵的先生,但知道的这事儿的不多,如今陆大人点名指姓的叫了先生,这“杂种”骂的谁自然不言而喻。 “陆大人赞誉了,担不起大人一句先生,大人且听我下联,” 甩甩袖子,萧望舒双手作辑,硬是不顾“杂种”的骂名应下了这声先生。 也不等陆大人反驳,便接着对出了对子。 “吾下联便为,“诗书易礼春秋许多经传何必问老子”。” 边说还边拍了拍自己,他嘴角始终带笑,那弧度若是魏公公在场怕是相当熟悉。 再说那陆大人脸涨得像个猪肝似的,手指着萧望舒,你,你了半天,竟是气的话都说不出来。 偏萧望舒嘴还不停: “大人不过是对对子,怎么这般气恼?你看都说不出话了,要是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面上话里尽是担心,却未有半分关心动作,可见是嘲讽。 “你!尔等竖子!吾日后,” 气的一甩袖,只是开口的威胁尚未说完就被打断。 “陆大人!”听着这声音的主人很是熟悉,循声望去,果然是那位殿下。 “四,” 那陆大人反应的快,刚要行礼就被阻止。 “不必,陆大人既是考官犯不着为难这些个学子。再不济看在吾的面子上,饶他们一次。” 从台阶上下来的“公子”衣着华贵,大拇指上翠绿的扳指成色极好,在烛火的映照下反射着淡淡的光。 “自是,自是,下官,哦,不不不,臣,哦不,退下了……” 这位“公子”一出场,刚才还挺着大肚子耀武扬威的陆大人缩着身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一会儿就语无伦次的告退。 四皇子出声本就不是为了他,人溜了也不在意。 “多谢这位——公子解围,在下实在不知如何相报,不如,不知公子可曾用过便饭?” 拱手作辑,萧望舒并未戳穿四皇子的身份,虽然他觉得,已经有聪明人猜出来了,比方说先前行为奇怪的姚策。 “不曾,不过吾那儿倒是早备好了菜肴,不知萧公子,还有姚公子,肯否赏脸。” 那姚策站在萧望舒身后,明知眼前这位衣着华贵的公子就是他等的“贵人”,却没有主动表现自己,反而向后一步降低了自己的存在。 不外乎他自觉比不过萧望舒,又愧于自己用了“肮脏”的手段。 因此,四皇子说话他没有往心里去,还是萧望舒喊了他,这才回过神来,他自是惊喜,也不会拒绝。 推杯换盏间月上中天,街上繁闹的人群已散去大半,不过三两结伴,大多是喝醉酒晃晃悠悠回家的中年男子。 于是像萧望舒这般学子打扮又步履匆匆的分外显眼。 四皇子“志”不在他,酒桌上他只是个“陪衬”,因此早些离席把时间和空间留给“千里马”和“伯乐”才是上策。 要是如此他也倒犯不上着急,只因他离席时,四皇子殿下交代了一个差事。 “吾那太子哥哥病重,派去的太医都说束手无策,如今已有数日不曾出东宫,你且探探虚实,这腰牌可保你出入宫廷,事成之后这牌子就赏你了。” 在包厢门外,四皇子压低声线,又从腰间解下腰牌,拍了拍他肩膀,转身带着和善的笑,进了房间。 说不清萧望舒是担心多些,还是恐事情有变,平时两炷香的路程,他硬是只用了一炷香。 东宫大门外敞,刚进内院就一股子中药味扑鼻,舌尖都浸着苦意。 院内无人,植物焦黄,池水结了冰,配着凄冷的月色,活像个死人墓,只让人心慌意乱。 推门而进,还未向里迈步,泛着寒光的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剑影,架在他脖颈,偏一寸命就会交代在这里。 “殿下。” 他轻唤,脖间的长剑便被随意扔在地上,衣决摆动,带起阵阵夜来香,他眼神向下,殿下腰间系的正是他给的荷包。 第9章 “殿下……” 不过是一句呢喃…… 作者有话说: ---------------------- “稻粱菽麦黍稷这些杂种哪个是先生 诗书易礼春秋许多经传何必问老子”这个对子同样来源于网络,据说来源于一个故事。大概就是说有一个秀才觉得自己的才学非常厉害所以写了前面的对字来嘲讽那些不识字的儿童,后来被别人对出来觉得非常羞愧的一个故事。 第10章 病重 床榻边有根红烛光影绰绰,屋内没有烧炭,月光倾泻落入大开的窗。 正中央,谢玄晖身披黑色大氅持剑而立,三千发丝如瀑,恰若鬼魅。 只听咣当一声,那长剑孤零零的就“躺”在了地上。 转身,身形利落,走动间,谢玄晖的一双玉足显现。 “殿下,地上凉!” 话落,谢玄晖已上了榻。 深叹了口气,捡起长剑放回剑鞘,关了大开的窗,又走到榻前,还要唠叨。 几声压抑的咳嗽,让萧望舒眉头紧锁止住了话头。 “殿下,怎病的这般重。” 又看向太子腰间,那里还好好系着他拿来的荷包,他半坐在榻边,伸手探向太子腰间,却被一把捉住手腕。 “做什么?” 像是下意识的反应,轻握一下,太子就放了手。 萧望舒没回答,用动作表明了自己的意思,他右手继续向里,左手支在榻边,解下了那枚放着夜来香的荷包。 后撤时不经意间抬头,却落入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眸。 该如何去形容呢? 那眼眸仿若千年不化,雪山之巅的积雪,仿若深不见底,神秘可怕的寒潭,仿若寂静无声,冷彻心扉的细雨,仿若熠熠生辉,璀璨夺目的满天繁星。 只一眼便惊心动魄,天塌地陷。 也是这时萧望舒才注意到,他几乎是把人半圈在怀中。 两人离得太近,安静的让人心慌。 时间如线骤然拉长,有什东西在呼吸间生根发芽。 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避开视线,萧望舒从榻边起身。 “别……” “不会,” 背对着太子,像是掩饰什么, “殿下明知这对您身体不好。” 说完又转过身来,从怀里掏出个荷包,那外形尺寸,与先前那个所差无几。 “殿下带这个吧。” 递过荷包,刚要把另一个收起来,手就被抓住。 “这个我也要。” 荷包被抢走,萧望舒只笑道: “也好,省得那几位起疑心。” 屋内突然静了片刻。 看他一眼,谢玄晖语气平淡的说了句莫名的话。 “萧望舒,你真可恨。” 要是上辈子的萧望舒,一定不会明白谢玄晖这句话的意思。 而现在的萧望舒只是在装作不懂罢了。 “殿下,还是要顾着些自己的身子。可吃过药了,魏公公呢?还有这宫里的人……” 上前又给谢玄晖盖了盖毯子,他一连抛出几个问题。 这些问题没有得到答案,是因为小魏公公托着盘子走了进来。 “给我吧,怎么不见宫中其他伺候的?” 接过药碗,那褐色的药汤荡起涟漪,还冒着阵阵热气。 “回萧公子的话,殿下前些日子病重,太医查不出病因,说怕传染,殿下做主清了一批人出去。” 既怕传染又怎么会不叫侍卫严加看守,不过是托词,但既是殿下做主清人,那就是殿下有自己的主张。 边听小魏公公回话,边吹了吹热气,萧望舒又把勺子递到太子嘴边。 谢玄晖嘴都没张,他眉心微动,薄唇微起话里带了股冷意。 “吾可不是你妹妹。” 这话让萧望舒顿在原地,他张嘴下意识就要反驳,却突然想到什么,任由太子误会了下去。 手中的药碗被端走,太子一饮而下,却又猛咳几声,像是肺都要咳出来了。 顾不上想别的,轻拍太子背部,待太子渐渐止住咳意萧望舒才放下心来。 又取了去核的雕花蜜饯塞到太子手,见人乖乖吃下。 这才有时间继续问先前的事。 “内务府可派人来了?魏公公呢,殿下起居一向是他照顾的。” 见殿下没有开口的意思,小魏公公才回道: “给了名单,干爹前个去领人了。” “下去。” 口里还含着蜜饯,有些含糊不清。 小魏公公退的却快,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做什么赶他出去,殿下身边得有人照顾。” 回头看向榻上的谢玄晖,因着先前的咳嗽倒显得面色红润了些,萧望舒更觉无奈。 “你不还在。” 这话说的倒是没什么毛病。 口里的蜜饯被谢玄晖嚼了咽下,口腔里舌尖上的苦意都被丝丝缕缕的清甜替代。 他喝药是不吃这东西的,今儿吃下去,也只不过是因为给他蜜饯的人是他。 “你怎么来了?” 见萧望舒没开口,太子又问道。 “在酒楼碰到了四皇子。” 起身从正厅取来矮凳,萧望舒边交代边坐下。 冷眼瞧着他动作,谢玄晖没什么反应,听他说完才不屑的嘲笑一声,也不知在笑谁。 “怪不得。这个时间,四皇子怕不是把,那个……姚什么的” “姚策。” “嗯,招揽了。” 收回视线,谢玄晖语气平平。 “正是,我们的计划也可以开始了。” 点点头,萧望舒低头沉思,不过呼吸间,计划就在脑中过了一遍。 “嗯。” 懒洋洋的听起来不像是有兴趣的样子,许是吃了药,太子看起来有些困倦,已经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殿下可是累了?那我……” 起身,萧望舒正要告辞。 “别走,今日陪我。” 刚才还犯困的太子,打了个冷战立马精神起来,一双眸子紧紧追随着萧望舒的动作。 “殿下这原不合规矩……” 眉心紧皱,萧望舒并没有留宿的打算。 “阿舒……” “殿下!” 陡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两人一跳。 自觉失态的萧望舒有些狼狈地避开殿下的视线。 “殿下,” 他缓和了语气,却再一次强调, “这不合规矩。” “时辰不早,宫门将要落锁,殿下恕臣先行告退。” 离开的背影称得上慌乱,他甚至用了“臣”的自称。 没拦下萧望舒的小魏公公,心惊胆战的回到殿内。 殿下仍在榻上,他噗通跪下,手心沁汗,想要告罪,却不知从何开口。 “小魏子~孤很可怕?” 冷冷的不带温度,犹如利刃出鞘,只叫人两股战战。 “殿下威严,奴才自不敢逾越。” 寂静无声,小魏公公头垂得更低了。 “呵呵哈哈哈……” 突然爆发的压抑的笑声,吓了小魏公公一跳,但殿下的心情很好,所以他也跟着心情很好。 “他总会喜欢孤的。” 这话小魏公公仍不懂,但他觉得殿下说的对,殿下丰神俊秀,又是中山国仅次于陛下的太子殿下,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殿下呢。 作者有话说: ---------------------- 小修 第11章 科考 自那日萧望舒去探望过太子,太子殿下身患恶疾久病未愈的消息不知怎么在汴京传了起来。 眼看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像是用不了几日太子就会撒手人寰般离谱。 与此相对的是朝堂上悄然转变的风向,先前风流之名在外的六皇子突然一改从前开始崭露头角,陛下交代的差事更是一件比一件办的漂亮。 帝王毫不吝啬的夸赞与奖赏。 连后宫六皇子和端阳公主(二公主—行五)的生母柳娴妃,也被抬了四妃之首的贵妃之位,离位同副后的皇贵妃也不过差了一个位分。 这让部分精明的大臣开始重新思量自己的“未来”。 如今朝堂上六皇子的势力已隐隐压了四皇子一头,要说四皇子还有什么优势,也就是他的生母是关继后,好歹占了个嫡子的名头。 而关家武将出身,兵权在手,军中更有威望,只是不讨文官和世家的喜欢。 明面上不少大人站了队,暗处的不说,就连赶考的学子最近探讨的也是两位皇子的明争与暗斗。 “萧兄?萧兄,你可在听?” 思绪被打断,萧望舒半眨眼眸,转而致歉。 “抱歉姚兄,刚才某走神了,烦请再说一遍。” “无妨,也不是什么大事,左不过是几个可疑的人,许是压力太大多想了也不一定。 不说这些,在下还有一事烦请萧兄指点。” 楼家酒楼的二层一处临街包厢内,窗户外开,隐约能听到外间街道上喧闹的声音。 第10章 房间正中摆了梨木的圆桌,六个矮凳围坐一圈,桌上已有各色菜肴,窗边立着两座半人高的青花瓷瓶里面倒着几支刚折的红梅。 萧望舒与姚策东西朝向相对而坐,姚策说完起身,对着萧望舒就要行礼。 还好萧望舒反应的快双手向上拖住了姚策的两个胳膊,阻止了姚策的动作。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两人相视一笑,后又入坐,那姚策先是长叹一声才说道: “某初来乍到,不懂这京城弯弯绕绕,前几日得了四皇子赏识,还多亏萧兄美言,这知遇之恩哪能不报。只是……” 话到此他又叹息一声,才继续说道: “原本是不想麻烦萧兄的,只这偌大一个京城吾竟实在不知找谁出个主意。” 端起面前的酒杯姚策一饮而下。 “姚兄但说无妨。” 轻抿一口酒,萧望舒没有妄下承诺。 “唉,原是昨日午后吾照常参加诗会,却不曾想不慎冲撞了一位贵人。 那贵人心慈仁善,倒是不与某计较,更对某颇为赏识,想让某替他做事……只是……四皇子殿下那边……” 两人都是聪明人,虽姚策支支吾吾不肯明说,但能让姚策纠结如此,想必那位贵人身份地位与四皇子相比也是不差的,又想到近日流言,说不得就是那位六殿下。 “既对你赏识想必是好意,你受着就是,虽说做事,若是无关紧要做便帮着做了。 若是重要,你心中也该有个偏颇。 只是两位既都是贵人,又是诗会人多眼杂的去处,想必也清楚你的处境,也该早拿个主意。” 想起姚策先前的善举,萧望舒无意为难,何况这人实属人才,连六皇子都不顾脸面要抢,此时他卖对方个人情那才是有利于大局。 那姚策初听萧望舒的话甚是不解,说到后来便恍然大悟般猛敲大腿,火急火燎的起身双手做辑,嘴上说着告歉的话: “多谢萧兄解惑,来日更备厚礼登门拜访。 这桌酒菜已然结过,萧兄且先慢慢品尝,某失礼先行一步,望君体谅。” 萧望舒亦起身回礼道: “自然。” 而此时姚策口中那位被他冲撞到的“贵人”正轻摇一把折扇,满面春风的入宫去了。 还未至内院,就听琴声悠扬,如高山流水,如旷野清风,如冬日暖阳。 八角亭内青纱随乐曲起舞,亭外假山绿竹,娟娟溪流。 朦胧间亭内有女子,身着靛青云鹤广陵裙,侧坐于矮凳之上,她衣袖翻动,一双纤纤玉手轻抚,触人心弦。 觉察来客琴音渐落,却久久环绕心头。 “极美,极美,阿姊这琴技愈发出炉火纯青。” 站于亭外,一手背后,一手轻摇折扇,发丝随风而动六皇子笑的开朗。 “何事?” 不染半分纤尘,峨眉微蹙,双眸剔透明亮,刚被赐了端阳封号的谢婷依,声音清冷,孤傲。 走入亭中,六殿下嘴角始终带着笑意,他将折扇合起,轻拍掌心,试探道: “阿姊如今已年满二八,可有心仪之人。” 矮凳上的端阳抬头,衣决摆动间似有玉兰幽香。 “不曾。” 复低下头去,惜字如金,神情依旧,只一抹红晕爬上耳廓。 “那便极好,弟弟昨日偶遇一人才,剑眉星目仪表堂堂,倒也还算勉强配得上阿姊,阿姊若入了眼,待他高中,弟弟去替阿姊求了圣旨可好?” 他又走近几步,坐到丫鬟刚搬来的矮凳上,眼睛却只盯着阿姊,像是阿姊一声令下,天上的月亮他都能摘来。 “胡闹。” 话是指责可语调温和,六殿下便憨憨一笑道: “阿姊说的是,左右还有母亲和我。” “功课可做完了?” 食指轻推了下靠近的弟弟,端阳眼底带了柔色,却转而问起功课。 “阿姊,弟弟都多大了,那些功课不做也无妨。” 外人面前或风流纨绔,或聪明上进,或野心勃勃的六殿下,在姐姐面前与寻常人家的弟弟也没什么两样。 “那也不该落下,若父皇知道又该说你。” 不赞同的摇摇头,端阳教导弟弟道。 “父皇才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吾儿可在?” 端阳未回话,就听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由远及近,抬眼望去。 身着正黄龙袍,双手背后,身姿挺拔,只鬓边江根白发,渐显老态。 眉眼俱笑,少了两分威严,多了两分亲和。 “父皇!” 两人面上都见喜色,上前行礼。 “免礼,平身吧。” 这位皇帝陛下哪里还有半分架子,全然一副慈父的嘴脸。 第12章 过年 爆竹清脆的噼啪声在耳边炸开,一声压过一声,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彤彤的灯笼,佳节的喜气驱散了上一年的不顺,人们都在祈愿新的一年能够平安顺遂。 街道的喧嚣更衬得书院内的安静。 在某处厢房内,身着银竹白袍的萧望舒对着半开的窗,伏案而读。 从萧府搬出来后,他反倒能专心学问。 前些日子墨书带了节礼来看他,说先前跟着楼家掌柜学了不少,如今盘了处小店。 有楼家照拂,生意还算过得去,过几年想着再把乡下的老母接来好能跟着享享清福,说这话时脸上是憨厚的笑。 楼家那边也来了人,说是东家临走前交代,难为关山兄不在京城还记挂着他。 他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回了一副自己画的山水小画,楼家的人倒是很高兴,说他东家一定欢喜的紧。 此外为了先前的事,姚策也专门来了一趟,两人结伴游湖,尽兴而归。 其他学子虽未登门,遇见了却也是互道了一声新年的祝福,学院的师者自不必说,合该是萧望舒登门去拜会。 只萧家那边连面子工程都没做,别说主子连个下人都不曾派来知会一声,萧望舒倒乐的如此,以前在萧家时他没少被折腾。 如今春闱在即,有应付萧家的下人功夫,他早不知看了几本书了 。 学的投入萧望舒一时就忘了时间。等他抬头,已见雾气朦胧,暖黄色的光晕随着厢房门口的大红灯笼缓缓悠荡,落到地上打下一片模模糊糊的暖色光影。 白雪簌簌,地上,檐上,树上,梅上,积了薄薄一层。 一时,人间,寂静无声,好似这天地中只剩他自己一个。 风来轻翻书卷响,方觉冷意浸透。 取了大氅披上,复又研墨写起字来,乌黑秀发被挽在顶上的小冠束起,只余几缕发丝垂在耳边。 夜色渐深,烛光轻晃,他一双手如玉般白皙清透且修长,指尖手背处染着淡淡红晕,轻握毛笔,运笔沉稳,下笔刚柔并济。 不过片刻,一个个的方正小字便跃然于纸上。 直到一声轻咳打破了这份寂静。 院内梅树下,一身墨黑镂金大袍的谢玄晖单手持黑色油纸伞,几乎与这夜色融为一体,只腰间一抹红色鲜亮异常。 他从雪中走来,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清脆声响,如血般的红唇,恍惚间让人觉得,迎面而来的是那梅花化作的精怪,勾人心魄。 屋内的萧望舒,定定望着立于窗前站定的谢玄晖,只觉有阵阵梅花寒香扑鼻而来,香气袭人,不过片刻就将他包裹。 这方只余他一人的小小天地,不知何时闯进了名为谢玄晖的生灵。 “不请我进去?” 谢玄晖的声音忽而炸在耳边,萧望舒便在此刻才经惊觉谢玄晖的声音竟如此清冽悦耳,像是冬日里的山泉流动,水波荡漾,还撒着一抹少见的冬日暖阳。 “殿下。” 他轻呼,带着暗哑与不曾在他面上显露过的惊慌失措。 将伞放在屋外,谢玄晖掀开帘子进入屋内,像是巡视领地的猫,环视一周,那轻飘飘的眼神就落在萧望舒身上 。 他的眼角嘴角,每寸肌肤都透露出了淡淡的嫌弃。 “你就住这儿?” 也怪不得这位太子殿下嫌弃,比起他的宫殿来说,这厢房实在是太小。 两个男人站在屋中,已然显得有些拥挤了。不过能放下床和一张书案,两个小矮凳,一个圆角柜和一个并不算太大的架格,多的便是再也放不下了。 “委屈殿下了。” 嘴角含笑,萧望舒没有半分不乐意的样子,手上动作不停取了矮凳,放在谢玄辉的近处嘴上又问道: “殿下怎么来了?” 自那日不欢而散后,他们已有半个月没见了。 “我若不来倒是不知你竟住在这种地方,如何专心的了学问。” 嘴上这样嫌弃,他坐在凳子上的动作倒是没有停顿。 “殿下说笑了,比这糟糕的去处也不是没有,难道说那些学子便不学了吗?” 第11章 关上窗,接过殿下脱下的大氅,搭到一旁,萧望舒回话道。 盯着萧望舒因寒冷而微微泛红的手,谢玄晖轻眨了下眼睛,沉默片刻才说道: “孤买了处小院,你既替我做事,孤自不会亏待于你。况且你身边也该有个照顾的,墨书那边既然有用,孤另派人给你就是,孤还等着你来日蟾宫折桂。” 谢玄晖很少在他面前自称孤,每当谢玄晖这样自称时,就意味着这是命令,不容置疑。 于是他低头,称诺,没有行礼,知道这样做了大概殿下会生气。 屋内重新陷入一片安静之中,室内刚刚升起的暖意被这沉默狠狠压住。像是室外的风不知何时从哪个缝隙钻入,顿时席卷的整间屋子,也簌簌的下起雪来 。 衣袖被扯住,萧望舒一惊,抬头,就撞入一双酝酿着暗沉风暴的眼眸。 长时间以来趋利避害的生存本能,让他第一时间发现了危险的信号,于是他开口想要打断对方酝酿的情绪。 “殿下,殿下今日要如何回宫?” 这个时间恐怕宫门早已落锁。 那股热烈的翻涌的情绪,像一团黑乎乎的雾气,在谢玄晖的双眸中涌动。 但最终谢玄晖还是放开了扯住他衣袖的手,闭上眼,再睁开时就恢复了“平静”。 “这个时间宫门早已落锁。” 这是一句两人都知道的废话,但萧望舒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谢玄晖的意思,暗暗呼出一口气,他开始觉得有些头痛了。 “殿下,我这里实在是……” 他拒绝的话甚至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对面的谢玄晖无情的打断。 “无妨,我觉得无妨。” 窗外的雪似乎下的更紧了,大片的雪花倒影映在纸窗上,萧望舒暂时还做不到把他推出门外,何况还是在他情绪如此不“稳定”的时候。 “殿下睡床吧。” 努力让自己忽略他眼眸中瞬间涌现的喜色,萧望舒移开眼睛,下定了彻夜苦读的决心。 于是带着某种窃喜和得意表情终于躺在萧望舒床榻上的谢玄晖猛然发现,萧望舒转身坐在案前,一刻,两刻,床上始终躺了他一个 。 老旧的木质床榻发出暗哑的吱呀声,持续不断慷慨激昂,像是在表达着躺在床上的某个人压抑不住的怨念。 “殿下,烦请您安静些。” 屋内只剩下窸窣的翻书声,橙黄色的烛光温暖了室内的每一个角落。 侧躺在床榻上,望着萧望舒的背影,这位中山国的太子,未来的皇帝,人们口中疯狂的可怕的暴戾的谢玄晖,此时过也不过是一个小心翼翼爱而不得的人。 或许是这一刻太过于美好,连阴暗偏执的谢玄晖也只是安静的沉默的望着萧望舒的背影发呆。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第13章 科考(二) 三月草长莺飞,儿童相伴,郊外放纸鸢。 暖阳蓝天,旷野,柳树,溪流,游鱼,山寺桃花开,空气中混杂着泥土的清香,离春闱不过半月。 贡院门前,一长袍大袖的学子拉扯着个短衣劲装打扮的男子。 “你莫要走!跟吾去见官!” 那劲装的男子眼睛滴溜滴溜转个不停,冒着精光。 动作灵活地挣开束缚,又被眼疾手快的学子扯住肩膀,就顺势跪在地上,大声求饶道: “青天大老爷,您就放过小的吧,小的不是故意撞您的,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求您发发善心!不要为难小的了,小的给您磕头了!” 叽里咕噜说完一大串,就跪在地上哐哐磕起头来,完全没给学子说话的机会。 “你,你,你胡说些什么?吾何时有为难你?” 面对路人谴责的目光,学子一时只顾得摘清自己,说话难免磕巴起来。 而这一幕正巧被与姚兄相伴出游,走到贡院前的萧望舒瞧见。 这学子他们认识,正是先前在楼家酒楼同对对子刘姓学子。 “青天大老爷!求您饶了小的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提高音量,小贩再次压下了刘姓学子未说完的话。 刘学子慌乱间撒开抓住小贩的衣袖,对着指点的路人辩白,却因急迫一时理不清思路,脸憋的通红。 “不是不是,原是这小贩……” 转身一指,却发现刚才还跪在原地的小贩此时已不见踪影。 刘学子一振长袖,叹道: “叫他跑了!” 刚才还围观指责学子的众人此时却怕被牵扯上关系,作鸟兽散了。 “刘兄,这是出了何事。”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走到刘兄旁,姚策先问道。 “姚兄,萧兄,” 拜了礼,两人回礼,刘学子看了看周围才道, “二位借一步说话。” 又摆了请的姿势,目的地自是他们身后的贡院。 待寻到一处僻静地方,三人在八角亭内入座,刘学子才开口解释道: “这事说来可笑,吾竟也说不出个所以来……” 摇摇头,又苦笑一声,刘学子接着说道: “今儿个吾原打算去踏青,刚出大门迎面就撞上了这个小贩。 不严重,他却忙告了罪,吾自是挥手说不必,他便压低声附耳过来。” “他说了什么?” 一旁有些心急的姚策追问道。 “他说,公子可想高中?” “什么!?” 猛站起身来,姚策来回踱步,剩下两人不解,萧望舒口问道: “怎么?” “萧兄可还记得前几日吾同你说起我遇到了个可疑的人?” 那姚策转身冲着萧望舒走了两步。 “你是说……” “自是!吾那同乡也遇到过,上来不过一句话,如此行径实在可疑!只可惜当时我们都没反应过来。 那群人又和滑头似的,我们几个竟再没碰上。” 坐在萧望舒对面的刘姓学子一拍石桌,忙接话。 “正是,吾也听学子谈起,因此碰上时倒留了个心眼,没有声张,只问他“难道你有法子?”。” 这次姚策一改脸上严肃表情,笑了出来,再次入座追问道: “极好极好,他如何说?” “他说,“小的自是有法子的,只是公子可有银子?”。” 身体后仰,姚策满脸愤慨骂道: “什么东西!他们怎么敢如此行事!学子寒窗苦读十年,竟比不过几两银子,这对天下学子可公?” “正是此理,吾也是气急了,扯住他袖子想拉他报官,再后来便是你们看到的那样了。” 紧皱眉头难掩忧愁,刘姓学子只觉可惜,这次叫对方跑了,只怕是打草惊蛇,更不逮不到那些人。 “还是得去报官!” 单手握拳,姚策一锤定音。 “只是单凭吾等的说辞,那些官员未必肯管。” 刘学子的担忧不无道理,天子脚下更容不得一丝差错,空口无凭,那些官员怕是还要治他们一个散播谣言的罪名。 他对面的姚策同样点头道: “还是要另想个法子,把他们引出来拿到些实质证据。” 两人中间一直未曾说话的萧望舒略微沉思片刻道: “科考之期已近在眼前,引蛇出洞反倒不现实。 何况,他们竟能说出能让学子高中的话,这事儿就不简单,即便拿到证据,报官也未必有用。” 这话得到两人的赞同,姚策又追问道: “萧兄说的吾等又何尝不明白,只是现下可没什么好法子,不报官谁又能管得了呢?” “自然是姚兄。” 说到这萧望舒舒反到笑出声,上辈子他可没遇到这一遭,毕竟上辈子他和姚策并不熟识,科考前一直在家潜心读书,即便学子间出了什么事他也不知情。 恐怕上辈子这群无权无势的寒门学子没掀起半点风浪。 毕竟,想到姚策那些莫名其妙的针对和他知道的情况来,这事儿怕是和他后来的“主子”有关系。 “萧兄是何意思?” 面对姚策和刘学子不解的目光,萧望舒起身转到石桌正前,对着他右手边坐着的姚策耐心问道: “只是不知姚兄现在在哪位名师门下。” “自是关司业门下……萧兄是说!” 听着两人打哑谜,刘学子也没有任何不满,只安静的待在旁边。 而姚策明白他的意思后,惊的站起来,低着头思索,走了两步单手一摊追问道: “只是,即便是那位,没有什么实质的证据,如何能淌这趟浑水。 而如今,萧兄也说了引蛇出洞实在不太现实。” “引不出来他们,那我们主动去找就是。” 见两人还是不解,萧望舒索性把话说明白, “这些人早不知干多少回,才会在学子间传扬开来。 学子有对此不屑一顾的,有愤慨的,自然也有同流合污之人。 第12章 我们只需找,那些勤奋的却突然惰怠的人,那些学问不高却突然骄傲自满的人。 这些人手中想必就有我们要的东西。 拿到东西,那位想必也乐意管一管这闲事了。” “萧兄大才!” 旁边的刘学子亦起身赞扬道。 三人一拍即合,约定有了消息便立刻通知另外两人,便相互拜别了。 作者有话说: ---------------------- 小修 第14章 科考(三) “姚兄可确定是这位学子?” 三人步履匆匆,穿梭于汴京主街来往的人群之中。 “正是,吾打听到他在乡时就才名不胜,家中却颇有些积蓄。初来京城时还算好学,后来便是青楼酒肆日夜留恋。 大家都说他定考不中,他听到了也不生气,偶尔还会自嘲几句。” 避开迎面走来的行人,姚策的声音不大,步子却大。 “怪就怪在,前些日子有人碰上,调侃起他,他却一反常态变了脸色,说自己定会高中要那人莫要咒他,此后酒肆青楼再没去过。” 两人边听边紧跟着,听姚策说完刘学子适时应道: “这听着倒像是哪个茶馆的话本开头。” “谁说不是,又打听了一番,结果还真发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 “哦?” 左侧的萧望舒亦应道。 “是书院伺候的下人,说学子倒是不出府了,可也没瞧见过这位学子读书,往日大白天里都紧闭门窗,平日也不让下人进他屋子。 再一打听,就有人说看到过小贩曾和他接触。” “如此倒的确可疑,只是吾等这样贸然前往,这位学子就肯交出东西来?” 点点头,刘姓学子先是应和,又眉头微皱不解问道。 “此事就要萧兄配合了。” 突然停下脚步,姚策和同样停下来的萧望舒对视一眼,嘴角上扬。 目睹全程的刘学子莫名打了个冷战,来不及细想就紧赶着去追已经走远的两位。 国子监,即汴京书院,离贡院左右不过两条街。 坐落于城内河道东侧,坐北朝南成对称分布,内集四厅六堂,三亭一阁,廊榭轩桥一应俱全,又有假山奇石,溪流湖泊。 最北侧排列着六个三进大院,四个二进小院。 其中三个大院内隶属国子监的祭酒,两位司业大人,博士,助教,直讲各位师者又占一个大院。 其余的便用提供给了学院的监生和来求学的学子,萧望舒先前亦是住在东侧的梅花小院内。 学子则是住在西侧的玉兰苑东厢房内。 相对于梅花小院,玉兰苑面积更大,环境也更好,相应的学子每月要交的束脩也会多些。 进了垂花门,就见院子正中是一株开的正盛的玉兰,清雅脱俗。 对着院门的五间大房上挂着玉兰堂的匾,院内整洁,地面上只几片刚被吹下的玉兰花瓣。 视线转到东厢房正如下人所说,紧闭门窗,要不是确定这位学子没出过门,他们只大概会觉得里面没人。 没多犹豫,姚策上前,一把向外拉开房门,只觉浓稠的酒味,混着闷久了的热臭就只冲鼻腔。 “谁!扰人清梦!” 宿醉后特有的口齿不清,语气中透着燥意和烦闷。 一张八仙桌,下面稀稀拉拉倒几个矮凳,大小不一的瓷器碎片,还有未干涸的酒渍。 学子就俯在桌上,右手挡住阳光,半眯着左眼,五官凑在一起,脸上还带着红印。 “公子还是清醒清醒,至于吾等,您不认得,吾等却知道您。” 捂着鼻子,先是摆了几下袖子将气味挥散,姚策径直走入屋内,语气里满是苦口婆心。 那学子晃晃脑袋,就见三人闯了进来,猛地站起身来,叫嚷道: “光天化日,尔等要做什么?!” “公子岂不是误会,吾等自是来救你命的。” 一把握住那学子的双手,姚策言辞恳切,眼里满含“真情”。 许是酒精的功效,一炷香的功夫,那学子已然被忽悠的言听计从,姚策方道出此行的真正目的。 “公子,现如今你还是要交出东西,要不上面怪罪下来,如何逃的掉。” 这话既出,那学子忽而打了个冷颤,脑子灵光了起来。 “不对,不对,不对。” 一连说了三个不对,抽出与姚策交握的手,作势要轰人出去。 “出去,滚出去!吾可不知尔等在说些什么!” 旁听的刘学子有些慌乱,求助的眼神望向姚策,这次姚策却没开口。 “姚兄,他既不惜命,吾等何必多费口舌。待到殿试言明陛下,自有定夺!” 从姚策身后绕出,萧望舒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唱起了红脸。 “是了,陛下自会查明,这一干人等如何逃得了。” 右手握拳于胸前击打在左手手心,反应过来的刘学子亦推波助澜道。 “公子,相识一场,吾这才多费口舌。如今回头是岸,且公子父母必不想白发送黑发,不过是功名利禄,哪至于把命搭进去?” 上前不由分说地握住那学子双手,姚策言辞恳切,一副周公吐哺作派,再添了一把火。 本就因宿醉而头疼不止的学子,更觉晕眩,一口气提上来,许是想到自己人头落地,吓得两股战战。 也不顾上这三人话语里的漏洞,慌里慌张差点摔个狗啃屎,踉跄着从书柜夹层内取出厚厚的几张纸来。 那纸他攥得紧,嘴上含糊不清的念叨: “他们原叫烧了,吾记不住,怕忘了就瞒着没烧,如今到成了救命的东西。” 也不想他留着,这东西才成了“证据”。 再没耐心一把夺过纸来,姚策一目三行,眉头越皱越深,只气的他青筋外漏牙关紧闭,若不是有外人,他怕是要骂上一骂。 接过纸张,萧望舒和刘学子亦扫视一遍,也怨不得姚兄气急。 这纸上字迹分明,八股策论一应俱全,显然是一份标准答案。 那学子纸张被抢,就琢磨着不对劲,酒劲上来,呆呆望着自己空空的手。 三人哪还管他,头也不回了退了出去,学子顿时跌坐在地上,一阵冷风吹来,更觉天塌。 眼瞧着三人就要走远,只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在地上爬着追了上去,边啼喊道: “吾知错了,莫要走!吾真知错了!” 见他样子,姚策更为不耻,摔袖出了院子,刘学子亦是哀叹,摇摇头跟了上去。 倒是萧望舒忽换了副笑脸,迎上去把人扶起来道: “会试未至,公子犯了何罪?” 明明萧望舒眉眼带笑,那学子却觉有股子冷意直冲脑门,狠狠打了个冷颤,方反应过来萧望舒话中意思,刚想道谢,却见眼前人不知何时已出了院子。 “萧公子何必点明?” 出了院子,门口等候他多时的刘学子有些愤愤不平,言语间已是指责之意。 “若叫他这样吵嚷下去,吾等才真是打草惊蛇。” 半扯了下嘴角,萧望舒的语气未变。 听了这话,刘学子顿觉羞愧,忙道了歉。 半挑了下眉,这下萧望舒心情不错,他问道: “与刘兄认识这些日子,倒不知刘兄全名。” “在下,刘云徽。云为天上云,徽为琴上弦。” 第15章 科考(四) 萧府书房,明明是正午却房门紧闭,作为萧家掌权者的萧景山却退居次位,皆因主人座上开口的那位是当今陛下四子——谢靖嵘。 “望舒,此事你怎么看?” 此时这位殿下眉头微皱,似是有所不解。 “殿下想如何?” 四皇子右下侧的萧望舒持手而立语气淡淡,却有不敬之感。 “放肆!尔怎敢对殿下这般态度?” 上位未曾开口,位于左手下侧的萧父率先斥道。 “殿下,此子与姚策交往过甚,一应举动自是知情,如今却在这儿不知所云,当为不敬,且平日此子便自视过高,如今更是胆大包天!殿下万不可姑息,当做惩戒为好。” 想到先前萧望舒所言,四皇子心中自然不悦,面上便显露两分。 可他又想起母后循循教诲,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当礼贤下士怎可轻易动怒,他望向萧望舒未言之意便是要个解释。 “萧大人还是莫要如此火急火燎,殿下英明神武,雄韬伟略,自是知望舒忠心无二,况子本意只是听从殿下吩咐。 萧大人心中再嫌恶子,在大事前也该收敛心性,沉不住气只会坏了殿下计划。” 又复向四皇子方向诚恳道: “至于如何处理此事,如今朝堂之上,太子已然不是威胁,那事情的主谋就只会,也只能是六殿下。” 言行举止具合礼数,萧望舒笑意却未达眼底,不过数句就哄得四皇子喜笑颜开。 第13章 “极是!望舒真乃吾之臂膀!这样,此事还是交由姚策,若你出头老六恐会疑心,坏吾大事。” 语气真诚,四皇子走至人前,轻拍萧望舒臂膀以示看重。 “多谢殿□□恤,只是此事还大有文章可做。《孙子兵法》曾有云,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殿下且要徐徐图之。” 嘴角微扬,萧望舒轻轻瞟了眼还跪在地上眼含不甘的萧父。 “哦?” 这话自是让四皇子欣喜,对着跪着的萧父摆了摆手挥退对方,萧父年事已高,虽得父皇爱戴,但到底留了心眼,比不过他一手提拔的人才用心,四皇子此举也是有意抬高萧望舒地位。至于萧父,他私下再赏便可。 跪于地上的萧父心中憋闷却也只能强忍着脾气退出门去,只是转眼就在自家卧室摔了一套茶具,边摔边在嘴里咒骂那萧望舒是个小人。 旁边服侍的王氏不急不慢的吩咐丫鬟收拾,又上前扶着人坐到椅子上,绕后给萧景山捏起肩膀,才蹙着眉柔着语调问道: “老爷怎这么大的气性?” “唉!夫人吾实在是气急了,还不是那竖子!靠着旁门左道入了四殿下的眼,如今连吾都不放在眼里!” 猛拍旁边桌子,萧景山越说越气,王氏给他顺背,才压低了音量哄道。 “老爷何必,他与我那陪嫁丫鬟一般,心思重惯是养不熟的,何必为这么个东西置气,气坏身体可不值当。 况老爷为四殿下效忠多年,四殿下又怎会越过你去,不过是那竖子此时有用罢了,日后若嫣儿争气,吾等才是一家,哪里还有那竖子的事。” 招手让下人上了茶,王氏整了整衣服转而在萧父旁边落座。 “是了,那贱人就是趁吾酒醉才爬了床,当年就该一尸两命才好!” 狠狠咒骂一句,萧景山又满脸笑意凑到夫人前,讨好道: “夫人你是知道的,吾对你的情意天地可鉴。” “老爷这年岁了,说这些也不知羞。” 拿起手绢遮住嘴王氏娇羞一笑。 “哈哈哈,不说这些,殿下用完饭必会去园子里,叫桂衣那丫鬟机灵些照顾好小姐,还有淮安,收拾妥当,得让殿下留下印象才好。” 晚间以要专心备考为由,萧望舒谢绝了萧父要他留下用饭的“好意”。 萧父这边乐得他走,因此萧望舒离开的很顺利。 于是忙于介绍自己一对儿女的萧父和已经完全信任萧望舒,正忙于应对热情的萧家人的四皇子不知道,离开萧府的萧望舒在一炷香后,进了梧桐小院。 而小院里有位贵客手摇折扇,已等候多时。 岁月如水,转眼就到了春闱之际。 众学子齐聚贡院门前,与家人同乡告别,依次查验进入考场。 三日后,众学子离场,试卷密封上交。 不过半个时辰,两条街外的午门处,那尘封已久的登闻鼓鼓声如雷,狠狠敲击在汴京人的心头,预示着一场“大战”的开幕。 思绪拉回,视线落在脚下连绵不断的石砖,姚策始终半垂着头,他紧跟着身前公公的步伐,一双手早就被汗浸透,眼神却坚毅始终,他身上肩负的自然不止是他的命运,还有万千学子的希望。 大殿之间的广场上空旷而安静,只偶尔会有几个忽尔风起,其势犹如困龙裹挟着尘土枯叶扑面而来,衣决咧咧。 从石阶上,巍峨大殿门前两侧,立着四五位不苟言笑的带刀侍卫,跨过门槛,那高高的房檐便活了一般生生压下来,只凭那六根红柱,才微微喘过气。 两侧红衣,蓝衣大臣依次而立。 被引上前,姚策谨记礼数,跪喊道: “草民姚策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语调沉稳浑厚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威压,姚策额间已有汗珠滑落,他谢礼起身站定,不敢直视帝王威严。 “且把你前日的话,说于众位“爱卿”!” 尾调上扬添了半分嘲弄,珠帘遮蔽陛下神情,众位大臣心里就宛若那昨日的阵阵鼓鸣。 “回陛下,草民状告会试主考官太子太傅韩大人,副官礼部尚书萧大人,吏部侍郎陆大人,三人中有人私售会试题目,还望陛下为天下学子做主!” 将早就排练了无数遍的话一一道来,姚策自知兹事体大,当真站于大殿之上还是难免惶恐。 “说吧!” 陛下不怒反笑语气依旧,底下的大臣却吓得接连跪了一地。 太子太傅韩济,年事已高,不日便可告老回乡,陛下念其半生还算有功,特指了差事,算作功绩,虽为主考官,实权甚少,却也有嫌疑。 因此他最先开口道: “陛下明鉴,老臣绝无此心,且一生光明磊落,两袖清风,绝不会行此恶行!” 他既出来,萧父并陆侍郎也跟着跪出来,高喊冤枉,只这里或真或假,就难以分辨了。 三人既出,又有大臣站出来说: “陛下明鉴,这也不过是此学子一人所言,若无证据就处罚,怕寒了老臣之心。” “好好好!证据是吧!那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帝王怒,众大臣缄默不言。 先前三人找到的“证据”被裱于长轴之上,被扔到众大臣面前,发出沉闷的声响。 最前的韩济忙跪着去拾,打开,扫视而过,直吓得那卷轴又掉在地上,滚了几圈被其他大臣拾起,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瘫倒在地的韩济,顾不了许多,他只知春闱昨日结束,众考生才被放出,酉时登闻鼓便响,姚策并无时间复述考题。 何况那纸卷已开始发黄且笔迹干涩,其上又有诸多褶皱,绝不是三四日之内所作。再说内容,自是与春闱试题无二。如此,泄题已是板上钉钉。 何况陛下发话,他等难逃其咎。 “陛下,老臣自知失职,还望陛下看在老臣半生为朝廷尽心尽力的份上,给老臣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挣扎着,韩济试图挽回。 “韩老,莫非朕不给您机会,只是此事兹事体大,且您已有嫌疑,若由你主事恐难服众。” 故意拉长的语调,帝王心中已有人选。 “陛下,儿臣愿一试。” “陛下,儿臣愿一试。” 异口同声的四皇子和六皇子,各站于大殿两侧,遥遥相望,那眼神如出一辙。 只二人互不相让,已隐隐各成一派。 作者有话说: ---------------------- 1.“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出自《孙子兵法》。大概意思就是说迅疾的流水之所以能漂动大石,是因为水势强大;猛禽搏击雀鸟,一举可致对手于死地,是因为它掌握了最有利于爆发冲击力的时空位置,节奏迅猛。 作者我回来了!!嘿嘿,从今天起每天更新一章,连更三天,大家久等了,爱你们。 第16章 科举舞弊案 调查舞弊案,指认罪犯,不过半日就抓了数十人,再过三日私售答案的陆侍郎就被顺藤摸瓜的查了出来,到此似乎就该结案,但事实却不是如此。 严刑拷打下,陆侍郎于近天明时招供,只说另有主谋,要面见四皇子才肯开口。 四皇子赶来,路上左右花费两三炷香的时间,这位陆侍郎却突然推翻先前的说辞,自己认罪画了押。 此时天已大亮,朝阳落于久经岁月痕迹明镜高悬的木牌匾上,声声威武伴随着短促而有节奏的木棍击打地面的咚咚声回响在室内空间,直到声音渐歇,四皇子落座拍案。 犯人边被拖于堂前。 “堂下犯人,你可知罪!” 跪于大堂内的男子两股战战,白衣囚服上满是干涸血迹,堂前有风,便有股尿骚味混潮湿腐烂的恶臭袭来,暖阳一照这味道更胜。 四皇子眉头微蹙,轻遮口鼻,面露嫌恶。 “讲!” 那堂下犯人又是一震,却支支吾吾。 先四皇子一步的六皇子坐于案几左侧,一把折扇,轻合双目,不动如山。 那犯人便高嚷道: “臣,臣认罪!” 声音嘶哑,曾经的陆侍郎如今的阶下囚,扬起那张鼻涕混着泪布满是褶子的脸,像是苍老了数十岁。 “你可想清楚!这可是杀头的大罪,你当真要认下主谋罪名!” 牙齿“咯咯”作响,四皇子眼角下耷,脸上怒气隐现。他想不明白,不过用个饭的功夫,这人就签字画押改了说辞。 想到这里,他恶狠狠地看向六皇子,只想把手里的响木丢到他这好弟弟头上! 当真是他小瞧了对方! “是了,陆大人也该为自己的妻儿老小多做打算!” 睁开双眸,六皇子这时还笑的温和,折扇轻晃,鬓角的发丝飞扬,一派端端君子模样。 “咚!” 第14章 清脆的木响炸现,方正的响木在六皇子正前摔落又高弹而起,砸到陆大人小腿,他抖了一下,榻下身子去。 眉眼微皱,六皇子看向高台上的四皇子,只觉这响木是冲他而来,四皇子却复平静下来,并未看他,只狠声嚷道: “根据本朝律法,你既是主谋,妻儿老小也难逃其咎。你若招出主谋,方有一线生机。” 那陆侍郎一抖,肚子上的两圈肥肉也跟着颤了颤,他抬起头,乱如杂草般的干枯发丝下双眸透着对生的渴望。 或是触及谁的目光,他猛地低下头去,身子抖如簸箕,那股子味道更浓,他复又高嚷道: “殿下,饶了臣吧,臣认罪了!” 直至太阳高升,身心疲惫的四皇子才从大理寺离去。 马车外,久等于此的萧望舒行拜礼,被四皇子挥手免了。 “上车。” 言简意赅,四皇子甩袖进了马车。 “四殿下,您……” 话未说完,生了一肚子气的四皇子便打断骂道: “吾这六弟能耐实在是大,这大理寺密不透风都能叫他钻进去。 也是,这十几年来他装作先前那般,能是什么善茬。如今攀扯不到他身上,当真是做了无用之功!” 端坐于主位,四皇子按压眉心,满是不耐。 “殿下倒不必在意,六皇子既真动了手,才是与这事逃不了干系。 犯人改口,陛下若知情想必明白其中猫腻。 况殿下既知他阴险狡诈,也能多加防范。” 侧跪下位,萧望舒神情坦荡,没有半分挑拨离间的自觉。 “如此?倒是不错!” 一手向前,四皇子瞳孔微睁,喜上眉梢,连连点头。 “殿下,如今要紧是众学子,若您向陛下提议重新再考,岂不拉拢人心。 陛下自知此中问题,定会把此事交于殿下,如此人才当尽入殿下囊中。” “望舒,不,先生,真乃大才!” 喜悦让四皇子径直站起身,头冠撞到轿子也不在意,一手扶着,一手向前,扶萧望舒坐于右侧,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殿下谬赞,殿下不以某才疏学浅,重用某,某不胜感激,自当鞠躬尽瘁。” 顺势而坐,萧望舒神情淡然,嘴上却不忘恭维。 “哈哈哈哈,先生不必妄自菲薄。” 春风和煦,马车上自是一派和谐景象,此时中山国天牢,却处处透着沉郁与寂灭的安静。 烛火摇曳,即便正午这里也透不进半分阳光,黑暗中有液体沿着矮梁滴答答的落下,枯黄粘稠漆黑的干草垛下有轻微响动,阴暗的角落偶尔传来“吱吱”声响。 越向里,犯人脸上的表情便愈加麻木。 忽而,地牢深处伴随着鞭子破空声传来阵阵惨叫。 每叫一声,近处的犯人便跟着瑟缩。 继续深入,扑面而来的是经久不散的血腥味,混着丝丝缕缕的恶臭,像是有堆腐烂食物其间夹杂着几具动物尸体,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 若是初次来,怕是要先吐干净了为止。四皇子只来了一次,也只到此处再不肯往里。 地牢甬道尽头,六皇子却满脸淡定的站在已汇成小河的血水之上,这次他没摇那把折扇,反而叫停了这场持续颇久的惨剧。 “陆大人,你耍小聪明,吾很不开心。” 在他对面是绑在架子上的陆侍郎,像是过年宰杀的牲口,毫无尊严可言。 他身上更是没一处好地方,旧伤还未愈合,就又新添了数十道交错的鞭痕,那皮肉外翻,有蝇虫环绕在伤口附近,嗡嗡作响。 血水汗水,混着鼻涕眼泪把他头发五官糊在一起,不知现在是个什么表情。 奄奄一息的像是没了生气,猛听到六皇子的声音,还是颤个不停,他张着大嘴呼哧呼哧求饶道: “殿下!殿下,臣知错了,求您大发慈悲放过臣的家人!” 有味道因为他的挣扎溢散,六皇子皱着眉后退两步。 “吾向来公正,有错自是要罚,至于你家人,放心,他们会活着。” 他半遮鼻子,语调平稳,像是在谈论今夜的饭食,而不是一家老小的性命。 “殿下,谢殿下,谢殿下!” 被绑在刑架上的陆侍郎努力地挤出一个谄媚的笑,他挪动着身子,想要说些什么。 但,他没机会了。 “不过可惜,你应该是活不过今天了。” 刑架上的陆侍郎一时僵住,就听六皇子又说到道: “吾很好奇,太医曾说盐敷于伤口可做消毒之用,可难免会觉刺痛之感。” 他笑着伸手,右侧早就侯着的狱卒便接过那盐罐。 陆侍郎突然成了哑巴,直到那盐粒与伤口接触。 那日大牢深处惨绝仁怀的哀嚎声成了天牢里活下来的罪犯一生的噩梦。 不过六殿下并不觉得满意,就结果来看,可惜那罐子细盐。 作者有话说: ---------------------- 老六也超狠的,不过至少他是真的不累及家人的那种人,而且向来说到做到,要不然上辈子阿舒选了他,只能说,矮子里拔高个,这位至少是聪明人里难得还算正常的人。 第17章 驸马 主犯于牢中自戕,因其签字画押,春闱舞弊案没有再查下去的必要,涉案人数虽多,罪责却算不上重。 一应处罚或流放,或永不许再考,或革职查办这倒是后话。 处罚未全定下,四皇子于朝堂上为无辜学子请命再定春闱,倒是赢了一波称赞。 直至作弊案结案,众学子再考后,春闱于四月末揭榜,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贡院门口人潮涌动,长袍学子或痛哭流涕,或开怀大笑,或摔袖离去,各有姿态。 又有那榜下捉婿的小厮管家,一阵哄抢好不热闹。 高扬的情绪随着鞭炮声传递到汴京的角角落落,官差列队前往学子住处道贺。 以头三名排场最大。 而萧望舒,是在半月前搬出的梅花苑,住进了太子在东城置办的三进大院,有一牌匾名为思月阁。 院内一颗梨树盛放,布置的和他在萧府住的几乎没什么区别,要不是不可能,他都怀疑太子殿下是把他在萧府的整个院子搬来了。 和院子一起出现在他眼前的还有个丫头,说是给他的丫鬟,名为念月。 可正是金钗之际,哪里是来照顾他的,分明是让他来照顾的。 何况初见时,纤瘦的不成样子,头发枯黄,不知去了哪儿,其间还夹杂着干草,衣服不过是两块脏兮兮的破布,像是刚逃难来,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全身上下唯有那双眸子透着光,眼下一痣方能见日后绝色。 若是别人怕是会觉得是太子的羞辱,可一听这孩子的名讳,萧望舒就已明白,只更觉无奈,却实在使唤不了半点,倒难为殿下花了大力气找人。 当然这话他一点也不敢当着殿下面说的。 再说念月,她只觉这半年似在梦中,先是殿下就如天神降世,派人把她接来京城,还给她赐了名,说要她照顾贵人。 又遇到萧公子这般心善,半点活也不肯叫她做,还教她识字。 吃的饱,睡的好,就连身上的衣服也是滑滑的干净的,也不会有虫子,殿下那边还一直给她银子,说是例钱,她哪里是来伺候人的。 想她半年前不过是个乞儿,如今出门都有小贩喊她小姐,她更觉过意不去,好歹说动公子让她做些端茶倒水的差事,就这公子往往也都顺手做了。 今日她出门买东西,碰见邻居大娘,一聊天,念月才想起今个是开榜的日子,实在是她失职,忙回来喊公子。 “公子今日春闱开榜,我先替您去瞅瞅,您快来。” 把蓝子顺手放到梨树下的石桌上,念月转身就要往外跑,却被叫住。 “念月,不必。” 正屋帘子被掀开,萧望舒长袖高卷,一手还提着毛笔。 “公子,这是为何?” 站在原地望着公子,念月不解道。 掩饰地干咳一声,萧望舒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若说他料定自己必然高中前三,也实在张狂了些。 说榜下不止学子,还有那些奉了主家命令来捉婿的小厮,他不想凑这个热闹,可念月如今年纪和她说这个又太早了。 正当他组织语言时,鞭炮声忽而在门外接连响起,铜锣齐鸣,红绸高举,有人高喊道: “萧望舒,萧老爷可在,给您报喜了!您高中贡士,一甲二名!” 这声音让萧望舒松了口气,省得他解释一遍。 至于名次,他并不意外。 想他到底许久未曾看书,这几月恶补也已然是生疏了。 再者,还要看殿试。 耽误了些时间,萧望舒打开门时,门外已聚集了不少百姓,都为瞻仰高中学子面容。 第15章 萧望舒一一拜礼,叫念月端着着早就备好的茶水铜钱发了沾沾喜气,他邀着官差进门,又是寒暄一番,从端来的贺礼盘中取了两锭放到官差手心,只说是谢礼,哄着官差高兴离去,才罢。 这之后,可就有的忙,各家的帖子,只捡着要紧的应了,又要拜谢学院的师长。 姚策中了头名,只会比他更忙,刘兄亦是高中听说还被捉了婿,只殿试完就成婚,当真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了。 同是揭榜日,紫禁城内却是另一番风光,要说与往日也没什么不同,安静而沉寂。 藏珠阁内端阳公主谢婷依一身青衣仙鹤裙,倚栏而远眺,只依稀瞧见城外一线,夕阳近落,平添凄凉之色。 “公主殿下。” 有宫女请安道。 “钗儿,你可瞧见了?” 声音缥缈空灵,好似下一刻这人便要乘风而去,隐入云中,便是那天上仙娥,也定是要与此等绝色以姐妹相称。 她本就是这中山国最尊贵的公主,深得皇帝宠爱,便是天上星云中月,她也是要得的。 “回殿下奴婢瞧见了,公子中了二名,模样身段倒是头一份,六殿下可给殿下选了好了份好亲事!” 紫钗面上带笑,是打心里为主子开心,却不知她寻错了人。 “嗯,可有画像?” 端阳反应淡淡,尚公主虽无限风光,可日后仕途再难往上,她曾听闻,前几日就是他于大殿之上壮告三位考官,那侍郎可是她弟弟的人。 如今让她这弟弟吃了大亏,弟弟又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况娶了她,便天然站了六皇子党,那人有才,若想仕途更近一步只会巴结六弟。 想昨日弟弟再提起求亲一事,她虽未应,却又如何不会懂弟弟的心思,罢了,左右都是要嫁人,嫁谁不是嫁呢,想来弟弟日后也不会叫她太过委屈。 “回殿下,自是有的。” 从袖内取出卷轴,紫钗双手奉上,她特寻了画师,却也只画了八分像,要她说还是真人更惊艳些。 端阳公主接过,忽一阵强风掀来,卷轴顺风向下展开,衣决猎猎作响,端阳公主半回首掩面提袖挡风,待到风停,入目便是萧望舒青衣长袍,松柏之姿,恰似美玉无瑕,明月入怀。 端阳一惊,只觉心扉骤停,忽有绯色染上眼尾,她将画纸忽而扣住,呼吸间复又掀开,只呆呆傻傻望着,像是被夺了心窍般。 “殿下!殿下!” 身子一抖,心神归来,端阳望向紫钗,便多了两分急切: “钗儿你且再去打听清楚,他家在何处,又有几口,家私如何,品性又如何?左右也该知根知底。” 这话让紫钗一愣,自昨日六殿下来后,她家殿下便愁思良多,如今殿下欢喜,她自然跟着高兴。 当即应下,转身就要离开,却忘了这时间,没有令牌怕是出不了宫。 而留于原地的端阳,借着晚阳余晖,将那画瞧了又瞧,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得。 作者有话说: ---------------------- 论紫钗是如何认错人的: 公主吩咐“今日放榜你且去瞧瞧,六皇子为吾寻的“驸马”吧。” 紫钗信息获取过程: 弟弟第一次上门 “姐姐,他才学虽不是拔尖,可面容尚佳,况其他皇子也颇为赏识。你若与他成婚,吾好拉拢人才,此为一举多得。” 紫钗获得信息:长得好看,才学不是最拔尖的,认识其他皇子。 弟弟第二次上门(第二次科考结束,成绩颁布前一天。) “姐姐,他家宅干净,人品上佳,面容姣好。 你嫁与他后,就算不喜也可分居而过,弟弟必不叫姐姐为难,姐姐不是早想出宫去?嫁人之后便可开府,如今可是好机会。况以他才学不过榜眼,能尚公主当是他求不来的福气。” 紫钗获得消息:才学不高,大概能考第二名左右,没成婚,长得好看,尚公主是他的机会,大概率没背景,没权利。 于是紫钗去找人——长得好,考的第二名,又认识其他皇子(太子伴读),还刚独立出萧家可不是没背景吗,全对上了。 可惜就是忘了和公主以及六皇子确定名字,而公主本就不太情愿,心思乱的很,还以为紫钗清楚,结果阴差阳错了。 第18章 驸马(二) 春闱再考,殿试便挪到了五月,待到日子,众贡生依次入大殿,行礼落座,令下,方可动笔。 相较于春闱,殿试耗费的时间更短,题目也只有策论。 端坐于案前萧望舒打开试卷,只见“帝有三子,一曰喜怒无常,二曰好高骛远,三曰慧极必伤,臣子当言?”映入眼前。 果然,帝王心思一如前世。 提笔沾墨,萧望舒写道:“臣为帝王之臣,为百姓之臣,昔圣人有言……” 策论本身不难,如今帝王虽已年过半百,可未显老态身体康健,其子嗣若愚,帝王忧思,可若其子聪慧,帝王亦会忧思。 难得是做出选择,帝王老去皇子长大,时间终将流去,而朝臣身在朝堂由不了己,仿若那海中浮萍被大浪裹挟,这大浪是家族,是前程,是寒窗苦读的数载岁月,是乱人眼的财权利欲,看不清也逃不出。 三位皇子择一,萧望舒选择做个帝王想要的“纯臣”。 的确他不像也不是一个纯臣,太子幼时伴读,四皇子推崇信赖,六皇子引以为友。 可关键是他是不是纯臣吗,不是。 关键是帝王想要,帝王想让他是纯臣,他就可以做纯臣,帝王想要他做奸臣,他便可以是奸臣,帝王想要一把利刃,那他就可以做那把利刃。 他的文章被捧的越高,利刃的锋利程度越强,众矢之的大臣,只会忠于陛下,这个道理皇帝明白,萧望舒也明白。 所以两世,这状元之名都只会落到他萧望舒头上。 残阳如血映照大地,绿瓦红砖其上皆为浮光。 今日学子会留宿宫中,这对于他们来说是难得的体验,也注定是个难眠的夜晚。 大殿之外自有侍卫当职,大殿之内又有学子,正是人多眼杂,萧望舒怎么也想不到殿下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 跟着带路的魏公公,绕过大殿,穿过拱门,甬道墙下阴影里,站着太子殿下。 月夜冷寂,无人开口,魏公公行礼后就退出了甬道,萧望舒才上前叹道: “殿下,您何苦跑这一遭。” “想来便来了。” 尾音语调缠绵,谢玄晖满是戏谑之色,似是顽劣幼童,天真而残忍,他直直望向萧望舒的眼睛,步履缓慢取十分坚定的逼近。 “殿下!” 斥责出声,声线压低眉头微蹙,萧望舒上半身后倾,已是不悦。 “何必避我如蛇蝎。” 就此立定,反倒是太子先移开视线,月光的影笼在他脸上,神色如同罩了层白色纱布含糊不清。 “殿下说笑,皇宫重地岂能儿戏。” 双手相合略微一拜,萧望舒神色如常。 “原也不见你在其它地方与吾亲近。” 似是带了鼻音,谢玄晖单手背后,走出阴影向左而绕站于萧望舒右侧与其并肩而立,复仰头望起月亮,不等萧望舒开口,便率先问道: “有几分把握?” 深叹了口气,萧望舒这次没再动,只同样抬头,正是朔月当空,朗朗苍穹,他语调如春日清风,不温不火。 “如今却有半分了。” “这倒是不该,原是何因?” 久久未得到回答,谢玄晖侧过头注视着萧望舒月下面庞,有了些许失神。 忽而忆起幼时生辰,此人曾寻他外出望月,那时月光皎洁,二人笑语晏晏,阿舒抬手为他拂去鬓角碎发,满身霜华,他慌了神动了情。 “殿下何必来问臣,如今已是子时殿下还是早回东宫为上。” 说到后半,萧望舒收回望月目光,瞧向谢玄晖时,对方正目视前方,只颇不自然,还故作镇定的半咳一声,叫人无端心生疑问。 “也好,萧公子先回就是……” 故作正经的称呼让萧望舒眉头更紧,他忽而抓住谢玄晖的手腕,这让谢玄晖惊得抖了一下。 “殿下可有其他事?” 或是担心,萧望舒靠得极近,他身上如冬日雪松般清冽的残香便轻袭而来,无端叫人生了痴意,何况早就深陷的谢玄晖。 “孤,孤自是没事,阿舒回去就是。” 强装镇定他故意亲昵,只耳侧发丝遮掩了他红透的耳尖,无人觉察。 果然,萧望舒松了手漠然道: “殿下还是唤萧公子合乎礼数。” “笑话,那几个尚能唤你望舒,怎到孤便只能唤你萧公子,阿舒可说过能把水端平,断不可厚此薄彼。” 这便是胡搅蛮缠。 “夜深天凉,殿下仔细身子,还是回吧。” 索性萧望舒冷了脸,留下一句话,先甩袖走了。 第16章 “阿舒,孤错了。” 话这样说,知道人未真生气,谢玄晖没追,只嘴角勾起,待人走远仍在原处立了许久。 “殿下?” 是魏公公开口,他唤殿下时,殿下已没了喜色,只目色沉沉叫他心惊。 “走吧。” 语调上扬,魏公公明了殿下心情正是愉悦,他未开口,是在等殿下的下一步指示。 “叫小魏子来,孤要去地牢,卿早些睡吧。” 服侍多年还第一次知道殿下会心疼人,魏公公满是惊讶,又思及萧望舒心中了然,呼吸间便平复,仍遵循礼数道。 “诺。” 觉察到魏公公神色,太子却只觉奇怪,魏公公前世早亡,去得太急,有段时间他身边都没个称心的人伺候,因此这世他早早调了小魏子来,也好叫对方早些颐养天年,最好能多活几年,免得他再没人用。 他自觉他全然为了自己,不明魏公公有何感动之处。 想不明白,他索性就当没看见。 魏公公领了差事退下,殿下仍旧望着那烛火晃晃的大殿出神,直至窸窣的脚步声从墙角处响起,他循声望去。 只见来人身着墨色长裙,裙摆上绘了几只翩翩银色蝴蝶,配着发间颤动的银饰,更显肃静,眉眼带着几分不染尘世的脱俗,正是端阳公主。 紧贴着墙角阴影前行的端阳与谢玄晖的视线相对,她猛吸了口气,连连后撤几步,恰巧撞到身后的紫钗,紫钗闷哼一声,抬头看去,就立即跪爬在地。 “太子殿下,奴给殿下请罪。” 没多犹豫,谢玄晖眉头皱起,径直冲着端阳而来,紫钗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又急又怕,眼看太子马上就到近前,紫钗眼睛一闭咬牙向前扑去,正挡在端阳公主正前,行了套大礼才颤着声音道: “殿下,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这才让谢玄晖止住步子,还没平复好心情,紫钗抬头却发现谢玄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吓得她几乎叫出声来,只剩几丝理智狠狠拉住了她。 “蠢货,你是想把禁军引来?” 听闻此言,紫钗更是慌乱的下意识望向公主求助。端阳亦是被谢玄晖突入起来的动作吓得不轻,深吸几口气略稳住心神懦懦接话道: “太子哥哥可有主意?” “跟孤来。” 他这样说着,却拿看死人的眼神望了紫钗一眼,便转身朝着另外的甬道走去。 那边墙下的主仆对视一时不知要不要跟,却听见兵甲脚步嘈杂之声渐渐靠近,当即小跑跟上。 不过瞬息便到了处无人宫殿,院里还算干净,屋舍却带了岁月斑痕,进入屋内还未走动便掀起来一层尘土,引得端阳紫钗连咳数声。 紫钗落后几步,关上了屋门。 屋内未有灯,不过靠月色照明。 好不容易止住咳意,端阳抬头却对上谢玄晖的望向她的双眸。 似豺狼虎豹、寒冰利剑、地狱怨灵。 掌心沁出缕缕汗意,她却打了个寒颤。 屋内不知何处飘来股腐朽的烂木味,萦绕在她鼻尖,端阳忽而想不起来呼吸的方法。 “太子哥哥,” 她挣扎着,福灵心至般从那眼神中读出了她将命丧于此的信息。 他动了一步,端阳就猛得后撤胸中沉郁一片,紫钗在她身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太子哥哥!” 她忽而稍唤得大了些,像是要唤醒对方又或是自己,还有两步。 要来不及了! 不过数秒之间,紫钗只是觉得不对,却还没反应过来。 “太子哥哥可是身子已大好?” 只有一步,不够,这些还不够。 她从未像今日这般绞尽脑汁。 身侧后的紫钗回过神来,似要动作,被端阳拉住。 她突然压低了声音。 “禁军在外,太子可能安全脱身?” 已到近前,退无可退,是拼死一搏,还是? 紫钗终是拦于端阳身前,而谢玄晖的手还是落到了端阳头上。 一秒,两秒。 轻拍两下,便收回。 “咳咳。” 却猛咳两声,有血迹落于谢玄晖掌心,紫钗与端阳看的分明,那血红得发黑。 “端阳,深夜为何不在宫中?” 取出帕子将血迹擦净,谢玄晖瞧着像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兄长。 身子忽而失了力气,紫钗摊到在地,端阳尚能维持身形,血腥之气浓郁,太子确有病症,只是那杀意亦做不得假。 杀人灭口?还是本就恶劣?端阳分不清。 “不过是睡不着,太子哥哥亦是如此吗?” 佯装天真,此时非是撕破脸之时。 “天色已晚,若是父皇知晓怕是要罚。” 没应她的话,谢玄晖仍低头细细擦拭血迹,神情专注。 “此事不会再有旁人知晓。” 握了下袖子,她笃定道。 “也是,此事若让第四人知晓,一传十十传百的,端阳或许寻不了好人家了。” 威胁,这是威胁! “端阳自是知其中厉害,日后定会安分守己。” 还不能赌,至少在她嫁于那人之前不能赌。 没再接话,谢玄晖望她一眼,推开门离开了此处。 独留屋内劫后余生两位的女子,摊坐一团。 作者有话说: ---------------------- 谢玄晖:他让我注意身体,他心里有我!!! 第19章 驸马(三) 大殿之上,萧望舒被钦点为状元郎,言行有度仪表堂堂,几次问话都对答如流,陛下赞其有过人之智。 特赐骑马游街,系红花,穿红袍,愈发衬得他面容俊郎,不知成了多少京城闺秀的梦中情郎。 一大早浩浩荡荡的队伍,就从贡院出发,由旗鼓开路,沿途传呼,鞭炮齐鸣,游遍汴京,无数鲜花从天飘落,整个汴京都陷入一种极致的热闹,而萧望舒骑马位于人群最前,正是风光无两。 昨夜的雨冲刷掉数月来积攒的阴霾,如宝石般清澈透亮的蓝天,如同他此后人生,万里无云,光明璀璨。 直至红霞铺满天空,夕阳沉入大地,这场狂欢才算结束,而萧望舒翻身下马,才抽空和他身后同样忙了一天的姚策说上话。 “恭喜萧兄高中。” 从马鞍下,还未开口姚策却先一步双手抱拳开口道。 “你不怨我?” 待人站定,两人并肩而行,萧望舒半是调侃,半是认真的问道。 这话出口,姚策先是愣了一瞬,复而想起什么,便恍然大悟。 “萧兄是说你的文章?某自甘拜下风,若说的上怨,那萧兄才是真瞧不起我了。” 话这样说他语气里却带着笑意,显然知道萧望舒此言并非有恶意,复又张望左右,见无人靠近,压低声音说道: “况吾投身四皇子本就是某的选择。反倒是萧兄,帝王心思难测,纯臣亦非轻易,某便是猜得帝王之意,也未有萧兄勇气。” 嘴角微动,萧望舒拍了下姚策肩膀,说道: “吾便是知道未曾看错姚兄。” 复又一拜,这就是开玩笑了,姚策自是避开,轻拍了下对方后背,笑混过去。 又说起今日种种,难掩激动之情,待到分别相约明日授官结束后的琼林宴见,这才散了。 推开门,院子垂花门前,停着辆马车系在墙角树桩,顿了片刻进了门,萧望舒向院内走去。院里念月正来回踱步,见他来满眼惊喜,迎上前来。 “少爷!恭喜……” 只是话未说完,便被扬声打断。 “萧少爷!殿,咳,贵人有请。” 那声音的主人这才匆忙掀开帘子,正是魏公公。 吓了一跳的念月,有些担心地望向萧望舒。 轻拍了下念月的头当作安抚,萧望舒便向屋内走去,帘子掀开又被放下。 抬眼却被突然凑过来的人吓了一跳,胳膊被抓住,这才稳住身形。 “殿下?” 叹口气,这位太子殿下平时处事过于随心所欲,且向来不按章程,为朝廷众大臣所不喜,其中虽有权衡利弊之举,却也有真心厌恶之人。 加上殿下向来睚眦必报,又是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不知多少大人被他戏耍过,自然名声不好。 这些倒也不是大事。 最关键是太子殿下不得民心,也不在乎民心。 上辈子他便觉太子不是继承大统的合适人选,现下仍觉头痛。 “阿舒,可如何是好?吾犯了大错。” 眼前人顶着年轻数十年的少年壳子,一副慌乱懵懂的神情,若不知晓这人骨子里的恶劣,怕是要被骗过。 绕是萧望舒都晃了下神,无端叫他想起年少时做太子伴读的时光,那时他是当真以为眼前人会受委屈,处处体贴处处照顾,操碎了一颗真心。 可谢玄晖其人,哪里是天真无辜之辈,他自是被骗了个彻底,一次偶然他发现真相,从此分道扬镳。 第17章 他与他,无论身份,亦或性情,本就有云泥之别。 “殿下,若不能好好说话,臣便先退下了。” 拉开两人距离,萧望舒谦卑道: “无趣~” 盯着他不过倏忽之间,便沉下脸来,转身一甩,那袖袍轻击到萧望舒身侧,发出清脆声响。 瞧着殿下言行,萧望舒又不免想,殿下倒是好懂,可当算帝王大忌。 他复而想起他死后那两年,面前人倒是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 却难免有些可怜。 轻晃了下头,重历游街一事,青春年华风光无限,倒让他今日太过感性,实在不该。 “殿下臣知错,殿下可有要事。” 先请罪,萧望舒不等回答就落坐于谢玄晖身侧,亦是一种服软的态度。 两人挨得够近,手放于身侧,那袖袍便有重叠之处,谢玄晖瞧得真切,忍不住又偷偷挪了两分,直到那黑白两色衣衫彻底交融。 他的心便明媚起来,连萧望舒又同他以君臣之礼相处,都不甚在意了。 你瞧,这人有时又好哄极了。 “殿下?” 沉浸于那交叠衣袖的谢玄晖,被这声音唤回了思绪,只眨眨眼便无所谓道: “昨晚,碰到了端阳,她似乎瞧出来了什么。” 这让萧望舒有些许惊讶,今日他并未听说端阳公主出事的消息,那便是眼前人放走了对方。 殿下何时如此“冷静”行事,竟没直接灭了可能对计划造成威胁的因素。 “端阳公主聪慧过人,又与六皇子一母同胞,当为劲敌。” 收敛心神,萧望舒试探道。 而谢玄晖点点头,他自是知晓,更觉讽刺,那老不死的为他“真爱”的一双儿女操碎了心,老六是,端阳亦是。 揉了揉太阳穴,谢玄晖有些不耐烦,他想夺嫡一事实在耗费心神,要他说集结兵权全都杀了了事才算快哉,只是,他看向身侧的萧望舒,这人又该同他置气了。 压下心中烦躁,他道: “她身边跟着丫鬟,况老头子宠爱,杀了更麻烦。” 可不杀也麻烦,略一沉思,萧望舒理出头绪。 “殿下,既然来寻臣,臣确实有个好主意。” 他既从榻上起身,那袖袍便顺势分离,这让谢玄晖相当不满,却也不开口,只皱着一张脸望着萧望舒的背影,心里不知在盘算什么。 转过身对上谢玄晖视线,萧望舒只以为是让他说下去的意思,便自顾自道: “计划本就是为引鱼蚌相争,经春闱一案,两人元气大伤,这黄雀出头也可,在退一步亦可。殿下,不若,以己之病请辞太子之位如何?如此若六皇子心生疑虑,此举也可打消大半。” 转身,萧望舒笑意隐隐,显然没憋什么好主意。 “若是他人,此时便身首异处了。” 顺势拿了身后的圆枕歪在榻上,谢玄晖撇撇嘴语调没有起伏,不过是一句调侃,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殿下,这不是极好的主意,如今那位还要活些日子,不是这次您也要被废两次,不若殿下自己求了来,日后殿下身体“痊愈”,不说你外祖背后的世家,便是您外祖卢大人本人也定会把您从新送回那个位置。” 两手一摊萧望舒兴致高昂,此番说辞虽有调侃,却也有几分考量。 何况他不日就要离开汴京,不能日日盯着太子殿下,他实在放心不下。 只是这话是万万不能说的。 “嗯。” 也不知太子这是应了,还是没应。 面容复又沉静,萧望舒于原位落座没再开口,像是刚才突然昂扬的情绪不过是错觉。 “姚策那边如何?” 半靠在圆枕上的谢玄晖并不想继续前面的话题,于是转移话题道: “他性格刚直,如今会因为六皇子参与作弊案,而厌恶六皇子,日后也会因为四皇子品性不端离他而去,况他已全然信任于臣,日后臣若身份暴露,有八分把握让他向殿下效忠。” 这样回道,萧望舒又不免想起明日早朝他们这批进士就会授官,到时他会自请外派诸县,归期不定,殿下大概会生气,或许他该先安抚一下,萧望舒难得纠结。 “嗯,那便留他一命。” 既然萧望舒发了话,谢玄晖也不是非要把这个上辈子总和他和萧望舒作对的人杀了。 毕竟现在的谢玄晖并不在意除萧望舒外的任何事物,能引他关注一二的,也绝会与萧望舒有关。 就连那所有人觊觎的位置,他上辈子就没放到心上,这辈子自然更看不上,不过望舒既然选择了他,那再坐几年也无所谓,只是,阿舒得待在他身边。 当然,老头子得死,那些逼死阿舒的人也得死,他不是阿舒没那么心善。 那边萧望舒没有出声仍在纠结。 而谢玄晖注意到了萧望舒的沉默,才忽然惊觉萧望舒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在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他下意识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已经多久了?他没有机会,也再也不能像这样注视着阿舒。 阿舒离开的那几年,他犹坠地狱,穿再厚的衣服,盖再多的被子,也觉得骨子里泛着寒意,他的身体是从心开始腐朽的。 他想他总得亲自问问,问问阿舒是如何想的。 这一世种种像是偷来的,他怀揣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惶惶不可终日,午夜梦回之际,常觉得这不过是他临终幻想。 他早就经受不起阿舒再出任何事,他想这世间,阿舒只有待在他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但,还不到时候。 强迫着将那份炙热而翻涌的岩浆压回地底,他得有耐心,谢玄晖这样告诫自己。 当太子当成他这般的,当真是憋屈极了。 作者有话说: ---------------------- 太子快要忍不住了呢~期待一下,他会做什么呢~嘿嘿! 不过在那之前,还是要解决一下端阳的问题。 第20章 驸马(四) “尔,胆敢再说一遍!” 高台之上身着龙袍,端坐于龙椅上的是中山国皇帝。 他手指萧望舒的方向,语含怒气。 王冠上的珠帘随着他的动作张牙舞爪般发出脆响,这位已到了知天命年纪的陛下,威严不减当年。 “端阳公主品性高洁出身高贵,臣一介草民惶恐至极,不堪其配,望陛下三思。” 跪于大殿之上的萧望舒无视众人或吃惊,或看戏,或敌视的目光,复又拜了拜。 未有半分畏缩,只觉头痛,他实在不明陛下为何突然起了给他和端阳公主赐婚的念头,要知道前世此时并未发生此事,日后赐婚的人选也不当是他,而是姚策。 而帝王只觉震怒,竟当真有人不怕死到敢违抗圣命,心中不虞却也有两分惜才之情,没立刻用刑。 这事要从昨日午后,皇帝陛下正于养心殿处批阅奏折,端阳公主前来请安说起。 这是第一次他极为宠爱向来乖巧懂事的女儿向他提了请求。 “父皇,”进了大殿先福了礼,皇帝问起来意,端阳那白皙的脸便染上层薄薄粉意,一副小女儿家神态,“儿臣想求父皇个恩典。” 瞧端阳的表情,皇帝不难猜出女儿此行的来意,这位年过半百的帝王便生出几分“老父亲”式的心酸,拳头攥了又放才柔着声音询问道: “吾儿可是有心仪之人?是哪家勋贵公子入了吾家凤儿眼?” 叫女儿走近,皇帝面上一副春风拂面般的温和态度。 “父皇自是晓得他。” 边说端阳边从袖子中抽出那画像卷轴,脸颊染上一抹霞光。 “原是前几日听那登闻鼓响,那叫姚策的学子便是女儿也听闻一二,叫女儿十分好奇是个怎样的人物,这才差钗儿去打听了一番,钗儿带回了卷轴,女儿……” 接下来的话端阳再难以张口,只低着头捏起了帕子,却不知她的父皇在听到“姚策”名讳时便皱起了眉,用审视的目光扫了下自己十分疼爱的女儿,才缓缓打开了卷轴。 此时,他似乎不再是“父亲”而是帝王。 只是这一看,心中的那抹怀疑就被无限放大,这位帝王合上卷轴仍眼含笑意只是少了真心: “你可知这卷轴其上之人是谁?” “女儿知晓,自然是姚策。” 虽然不知道父皇为何有此问,端阳还是乖乖回答,不是她如此恨嫁,只是昨日晚间遇见太子一事实在让她心慌,早日坐实她与心上人的婚约,她才敢把那日晚间的事交代给弟弟,让弟弟多加小心。 听到女儿回答皇帝心中和缓,但他仍未挑明,只命人去把留在栖凤阁的紫钗召来。 等紫钗进入殿内,自是毕恭毕敬地行礼,却被帝王叫停,他有些不耐道:“朕且问你,你前几日可有替公主去宫外寻人,这画像之人可是你所寻之人?姓甚名谁? 第18章 低着头并不敢直视帝王威严,双手向上接过由太监从陛下手中取来的卷轴紫钗先是打开扫视一遍,确定了画像正是前几日那副,便有条不紊的回道: “回陛下,紫钗替公主寻的那人名萧望舒,乃是萧家少爷,太子殿下幼时伴读,正是画像之人。” “什么?吾让你所寻之人当为姚策,何时成了萧家少爷?” “当时殿下并未告知名讳,那萧少又中了第二名殿下同……” 紫钗忽而住了口,她想起公主的交代,差点说漏了嘴,她连忙告罪道: “奴婢有罪,办砸了差事,还请公主殿下责罚。” 未放过两人丝毫神情变化,端阳的惊讶,紫钗的迷茫做不了假,这位帝王未发现不对,终于暂时肯放下自己的疑心,拾起那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真心。 “哈哈哈哈哈。” 这笑引回了案桌前两人的注意,端阳意识到什么,在陛下发话前,自己径直跪了下去,被皇帝一把搀住。 “好了好了,吾儿先起来,不过是阴差阳错罢了,这宫女你私下处置就是。父皇且问你,你心仪之人当为姚策?还是这画中之人?” “儿臣……” 端阳惊了一下,突然转过弯来。 这是父皇给她的选择,原本她以为画中之人便是姚策,如此皆大欢喜,如今不是,那她是要选所爱?还是弟弟?她并没有太多的思考时间,“自然是画中之人。” 她听见自己心中的回答。 而随着她声音落下,帝王喜上眉梢。 于是便有了今日授官时的这场“赐婚”,可这位陛下千算万算没算到,萧望舒会拒绝,他深吸几口气,想到女儿期盼的目光,到底压下火去斟酌道: “为何不愿?可是担心仕途,此事毋须担心,驸马若真有本事便是丞相也做得。” 众位大臣自是哗然,这是天大的恩赐,他们不会怀疑帝王的承诺,纵观中山国历史,驸马入仕并不少见,可为防外戚干政驸马官居高位,乃之丞相之位者,怕是独此一份,端阳公主圣宠由此可见一斑。 当然,帝王亦有爱才之心,萧望舒卷册皇帝印象深刻,如此纯臣人选,日后交给永衡他也放心。 “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在帝王发怒之前萧望舒继续道,“实在是臣有隐疾,不敢耽误殿下。” 话一出口萧望舒还算淡定,他本就做好了不成婚的打算,大业未成他无成家之心,若成了婚也是平白耽误人家。 诚然陛下不会轻易相信,可陛下也绝不会做出当众或强行查验此事的行径,那才真是失了皇家颜面。 这是一步险棋,而萧望舒赌对了。 于是大殿内心有疑虑的帝王、不知内情的众位大臣和门外值守的禁军侍卫,以及一大早得知消息,称得上匆忙赶来,此时正站在门外还未来得及遣人通传,面目苍白的太子殿下。 皆露出了或惊愕、或张大嘴巴、或用隐晦视线扫视萧望舒某处、或一脸惋惜的神色。 并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沉默之中。 其实抛开某些因素不谈,萧望舒的这个说法确实是最好的方法。 “你……嘶……” 即便是皇帝,他最先的反应也是不信,随后就被自己否定。 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不觉得会有人为了不娶公主谎称自己有隐疾。 这样的谎言实在太容易被戳穿,何况此话一出,这汴京上下不会再有女儿家愿意嫁给他。 即便是假的,只要他在位一天,萧望舒就绝不会留下任何子嗣,就算日后他不在,萧望舒但凡有子嗣,便是谁也可参他个欺君之罪,这么明晃晃的把柄,想他萧望舒如此才智,又怎会做这般吃力不讨好的蠢事。 还是那句话,他既然许下可保他入仕的承诺,这萧望舒又怎么会不明白怎么做对他仕途更有利。 退一万步讲,皇帝也不觉得萧望舒有这胆量敢蒙骗于他。 如此他倒不必揪着不放,寒了天下学子的心。 可这样端阳那孩子少不得要伤心,不过萧望舒既然有疾,作为父亲即便端阳这孩子再喜欢,他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想来柳儿也不会由着端阳乱来。 心中百转千回,也不过瞬息之间,这位帝王终究是挥手,放过了萧望舒。 “罢了,起来吧。” 此事暂且算是揭过,无视各种奇怪的目光,萧望舒仍旧稳如泰山行礼回到队列。 恰巧内侍通传,太子拖着病躯上前行礼。 太子此次前来自然是为了萧望舒,可眼见对方三言两语就化解了危机,倒显得他此行多余,不过戏还是要唱下去。 他被搀扶着,索性速战速决,便当下一跪,一改从前桀骜姿态,只哀道: “父皇,儿臣有罪!恐不久人世,难堪太子之位,特来请辞!” 边说边又连咳数声,竟硬生生咳出血来。 众人大骇,自是一阵兵荒马乱,皇帝此时也摆出几分关心姿态,连宣太医,却听太子哽咽道: “父皇!数日来儿臣东宫门庭冷却,唯四弟六弟还肯探望一二,心中深感熨帖。 可儿臣不过病体残躯苟延残喘罢了,如今时日不多,只心中愧悔不能为父皇分忧。 思虑良多,到底不该占着这太子之位,此次特请父皇允了儿臣残愿,另选储君!如此也算不负父皇,不负中山了。” 说完他竟呕出一大口血来,向前一扑,竟是彻底昏死过去。 第21章 闹剧 “回陛下,太子殿下心中郁结,今日又受了凉气,身体虚弱,当再休养数日再用重药……” 那太医诚惶诚恐,俯身行礼,被上位极为不耐的打断。 “莫说废话,直接告诉朕玄晖情况如何?” 太医怕惹了皇帝不悦,让他人头落地,当即跪下磕头请罪,又言明自己医术不精,太子这病十分棘手,说来说去只得一个病重,别得却不敢多说。 皇帝刚要发怒,太子此时却“醒了”过来,只虚弱喊道: “父皇莫要气坏了身子,儿臣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倒是难为太医了。” 或许是这般病弱气虚的模样,与昔日皇帝所厌恶的高傲姿态正相反,又或许是太子命不久矣,倒让这位素来薄情寡义的帝王生出了两分“亲情”,又是关心,又是呵护。 可往里深究,不过也是虚情假意,给世人做出一番样子罢了,谢玄晖看在眼里只觉得恶心。 掩住眼中暗沉,太子强撑着反胃应和着,流水般的赏赐被抬进东宫,他这太子的位置到底没废,世家虎视眈眈,先留着他,才不会引起注意,老东西也好为他的“儿子”铺好后路。 何况他命不久矣,老东西自然觉得等得起。 可惜,这是一场设好的局,而老皇帝的如意算盘注定要落空。 正如阿舒所料,这招釜底抽转移了他那两位好弟弟的视线,打消了些他们的怀疑。 至少暂时,他不必担心来自暗处的刺杀与监视,让他有时间可以好好的韬光养晦,顺便也能调养下自己的身体,完成自己的计划。 望着空旷而平静的东宫,谢玄晖心情愉悦极了,可这份好心情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发现被他视为珍宝的小鸟要偷偷飞走了。 “萧兄,你当真下定了决心,去那穷乡僻壤?” 琼林宴上姚策一身蓝衣,温润谦和,上午授官姚策进了翰林,此后仕途自然光明,只是他尚有不解,不明白萧兄为何放弃大好前途,去磁县当个芝麻小官儿,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回京城。 难道是因为前日陛下赐婚? “我既言明陛下那自然是做不了假。” 他身侧萧望舒一身月白衣衫,碧绿簪子挽住青丝,月光倾泻而下,湖光潺潺倒映着他如松柏般挺立的身姿,湖对岸世家小姐官宦子弟言笑晏晏,不知在谈论哪家青年才俊,被烛火羞红了脸,笑闹着走远了。 “可是为着……” 似是明白他未尽之言,萧望舒含着笑意打断: “自然不是,其中种种倒是不好同姚兄说起,只此后离京却有一事想讨教一二。” “萧兄开口便是,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清风徐来,吹皱一汪池水,月光清冷照不尽池底明暗。 “原是汴京有户人家,家中少爷养了一只狸奴,聪慧过人娇俏可爱,深得少爷喜爱,可有一日这里狸奴却抓伤了那户人家老爷的得力管事,姚兄认为这少爷该当如何?” “自然要对狸奴惩戒一二,让管事消气为上。” 未做思考,姚策下意识道,等他回答完毕,才明白其中关窍,惊得抬眼便对上萧望舒略含深意的笑。 “多谢萧兄提点。” “姚兄说笑,我才是要多谢才对。” 话毕忽有一小厮来此,原是东家来请,说几位殿下传召。 待萧望舒和姚策被引领至主位,那小厮才行礼退下,姚策和萧望舒自然向几位皇子行礼问安,却被摆手免去。 第19章 “不必多礼,此处就我们兄弟几个,便免了那些繁文褥节。” 开口的是坐于主位的四皇子,大皇子生母重病如今正在宫内侍疾,二皇子也就是太子殿下昨日在大殿上晕倒,今日亦未曾到场。 大公主也就是安平长公主,前年去了北凉和亲,况此等宴会也不该面见外男,剩下的几位皇子,四皇子为长,又占了嫡子的名头,自然最为尊贵,也是一行人中最先发话的。 “四哥说的是,此前一直对二位有所耳闻,如今见到真人,倒真是一见如故。再讲究那些礼节,才真是生分。” 接着开口的是仍旧带着他那把折扇的六皇子,说这话时眉眼弯弯,看起来十分随和。 至于他说的话自然是假话,这里两位六皇子哪个没暗中接触?只是在座的没人会拆穿他。 “听四哥的便是。” 四皇子身侧,是安平长公主的胞弟七皇子谢镇河,他与六皇子同岁,不过是个半大小子,心性醇厚直爽,他并未看萧望舒二人,语气生硬,与六皇子似有嫌隙,半分没有遮掩的意思。 这话两人自然接不得,反倒是近来对六皇子颇为不满的四皇子打起了哈哈,不至于场面彻底冷下去。让众人落了坐,传了酒菜东家作陪,又有丝竹管弦,乐女舞女好不热闹。 此等酒宴,也不过是结交人脉拉拢人心的局。 东家出头,或是酒菜,或是曲目,或是游戏,热热闹闹一场罢了。 酒过三巡,便是萧望舒也有倦怠,告了罪便有小厮带着去客房稍作休息,醒醒酒,只因这几位皇子还未曾离府,他也不好先行离去。 眼瞅着前面就是客房的院子,他挥退了小厮想着不过两步,却隔着院墙听见了后宅几位小姐的交谈。 “端阳公主当真是失了面子,那萧公子宁可称自己有疾,也不肯求娶,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这人说完,便有一语调高亢者接道: “谁说不是,她向来自持过傲,瞧不上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如今她瞧上的没瞧上她,哪能不招笑呢。” 说着便混笑一团。 “几位小姐还是要慎言为好,隔墙有耳不说,这不过是尔等擅自揣测之言。 何况那萧公子大殿之上称自己有疾,若是妄言,欺君之罪便可要了他的性命,几位小姐哪日若掺和进去,那才是害了自己,害了宗族。” 他突然开口,吓的墙那边几位轻叫了几声,待他说完那边便响起数道脚步,渐渐远了。 摇摇头叹息一声,萧望舒自是打算去客房休息,却被人叫停了脚步。 “你何必管这些,讨不到半分好。” 循声望去却见墙角蹲着位少年,嘴里叼着根不知从哪里扯来的草,这少年他刚在宴上见过,正是那位七殿下谢镇河。 “七殿下说笑了,臣若不管明日传出去,陛下真治臣个欺君之罪可如何是好?” 没多犹豫,萧望舒向谢镇河的方向走去,刚想行礼,便闻到股醇厚的酒香,索性径直蹲下,借着月光就见七殿下的脸红得像是个猴屁股。 “七殿下,怕是醉得不轻了。可要臣扶您进去休息?” “这样同吾说话,不怕吾治你罪?” 话虽这样说,七皇子看起来却不像要治罪的样子,不过是单纯的好奇。 上辈子他恰巧是这孩子最讨厌的那类迂腐又无聊的人,同七皇子接触不多,却也知道这孩子的性子,若是普通富贵人家想来也能一生顺遂,不必年纪轻轻的就战死沙场。 虽然唏嘘,却也佩服七殿下的勇气。 “七殿下要治臣不敬之罪吗?” “没有,你少糊弄吾,那些小姐不过是闺阁之言,父皇岂会当真。端阳她有今日,倒也算因果报应。” 将嘴里的草随手丢到一边,七皇子就地而坐谈起端阳公主,眼中愤恨鲜明。 “七殿下慎言,赐婚一事本就是臣之原因,累及公主名声是臣思虑不周,还望七殿下莫要再说这话。” 跟着坐下,萧望舒心中却生疑虑,这七皇子怎得对柳贵妃一双儿女都有如此恨意?却突然福灵心至,想到七皇子前些年和亲北凉的胞姐,安平长公主。 “吾说得不对?她惯爱摆出一副清冷模样,却推我阿姐去和亲,不过是阿姐占了长公主的名讳,她不乐意罢了。” 瞥了下嘴,谢镇河面上满是不屑,一想到他阿姐孤苦伶仃远嫁北凉,从此无依无靠,阿母更是每逢佳节就以泪洗面,而端阳却能常伴母亲身侧,他就恨得牙痒痒。 如此倒算皇家秘辛,若是旁人知晓怕是有九个头都不够砍得。 只是,想到上辈子,七皇子最后的结局,萧望舒到底还是劝道: “臣不知事情来龙去脉,自然不好妄加评判,此话开口虽大逆不道,却还是要言明殿下。 想神州大地六国闻名,吾等中山之国,国力不过末尾,当年战事吃紧节节败退不说,国家尚有内忧,和亲之举当属是无可奈何之策,此事由朝中大臣提议,当今圣上敲定。 端阳公主作为闺阁女子如何能左右朝中大事。 究其根本,说吾等中山国,国力强盛又何至于将公主和亲,换取片刻安宁。 吾等男儿,当保家卫国,有朝一日,举国迎长公主归家,当为殿下正道,而非将此事计较于一女子之身。” “吾如何不知!可吾阿姐又何其无辜,罢了,父皇恩宠在身,吾又拿她如何,不若上阵杀敌,接吾阿姐回家胜算更大。” 说到此处,七皇子已满脸悲愤,可他不受宠爱,母亲背后又无势力,倒真同此人所说,他还不如上阵杀敌,为姐姐,也为自己谋条生路。 “七殿下如今年岁还小,不若沉淀几年,何况宫中德妃娘娘亦需要七殿下。” 拍了下七殿下肩膀,萧望舒言尽于此。 “今日不过吾醉酒胡话,于你言谈一二,缓解吾心中郁结,吾承你之情。只此日过后,你我二人只当未曾见过。” 说完七殿下扶着墙晃晃悠悠的出了院子,明明不过十五六点年纪,却要为他阿姐和阿母撑出一片天来。 第22章 深夜未眠 宴会直至深夜才散了,萧望舒辞别东家行至府外,便有东家早就备好的车马,一路上晃晃悠悠的把他送回了宅子。 刚进宅院就瞅见了不知道在院外等了多久的念月,屋子里透出暖黄色的烛光,门口守着小魏公公,萧望舒便知是太子殿下来了。 殿下怕是来兴师问罪的,萧望舒半是无奈半是头痛的想。 先劝小姑娘回去休息,萧望舒在进门前又向小魏公公试探了下殿下的态度,小魏公公自然是不肯细说的。 不怎么意外,萧望舒掀了帘子进屋。 许是殿下近来畏寒,屋子里烧了一点碳,不多却足够温暖,混着和煦的烛光,让人心里忍不住发软。 屋子里除了殿下和他并无旁人。 殿下脱了外衣盖着一张薄毯,随意地半躺在榻上,像是待在东宫般自然,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后,只用了一根玉簪挽起,面色却说不上好,有些发白。 苦肉计虽是他提出,可殿下如今这副模样只会让他心生悔意。 见他进来谢玄晖微挑眼皮,薄唇亲启只冷冷道: “跪下。” 没多想萧望舒径直就要跪下,却被一道蕴含怒气的声音打断,接着就被飞奔而来殿下猛地扯起。 “萧望舒,你偏要惹孤生气是不是!” 饶是萧望舒也有片刻的愣神,他知晓殿下的脾气,也知晓殿下不会真的责罚于他,听从殿下的指令跪下是一种服软,却怎么也没想到殿下会如此心急慌乱的阻止他 。 殿下贵为一国储君,他合该跪的。 飞扑而来的人手心手腕都沁着晾意,萧望舒忽而想到上一世,反射着银白色月光的梨花树下殿下紧闭的眼眸,想到那日他无法阻止的那柄长剑,想到那几乎灼烧他灵魂的飞溅而出血珠。 心里便止不住的疼。 来不及深究这份情绪,他借着力道站直身子,向下将人打横抱起,这实在不合规矩亦不讲礼数,可萧望舒就是这样做了。 似乎是被他的动作吓到,谢玄晖紧紧抓住了他的衣领,薄唇紧抿,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在意识到他如今被萧望舒抱在怀里的那刻,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稳稳的将人抱回了榻上,又严严实实的盖好毯子,萧望舒低着头服了软。 这件事他做的有错,殿下生气是应当的,不是没想提前和殿下商量,只是怕殿下不答应,便只能先斩后奏。 他压低着声线,语气温柔而黏腻。 “殿下,可饶了我这一回?” 半跪在榻前,手无意识的将殿下的双手合十攥在手心,只是想让殿下带着冷意的手暖和些。 还记得上一世自他死后,殿下的身子一直不好,他虽陪在殿下身边,可那种状态下什么都做不了,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尤其不舒服。 第20章 他的一番行为话语让谢玄晖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在萧望舒进入屋内之前,所酝酿的那些翻涌而上的暴虐情绪,被一股不知名的感觉包裹,那些情绪便化作一团团云烟消散。 可是,谢玄晖又想,萧望舒不该逃的,半侧了下脸,避开了萧望舒投过来的视线,他只是想要一个解释。 不过在萧望舒面前谢玄晖知晓如何让对方心软,他像一个撒娇着要糖的孩子委委屈屈道: “你明明答应过,这次选吾,为何要偷偷去那诸县做官?” “殿下当真不知?” 将谢玄晖的手重新塞进毯子,萧望舒叹了口气,带着些试探和不赞同。 殿下怎么会不知道,上一世的经历,还历历在目,一城池的百姓莫名消失,不知行踪,不知死活。如今事情还未发生,他势必是要去瞧瞧的。 “不过区区一个县城,何至于你亲自……” “殿下!那县城内有一城的百姓!” 这次,萧望舒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他知晓殿下对他有着非一般的控制欲,可殿下不该对百姓的生死视若无睹,这不是明君该有的行为,即便他这样想也不能这样做。 他很早之前,就和殿下说过这个道理,但殿下从未听过他的话,原以为经历过上一世种种,殿下也合该清楚,明了,百姓才是国家之本,不该摆出那样一副高高在上的,将百姓视为蝼蚁的姿态。 可他错了,殿下还是那个殿下。 或许是他的目光,又或许是他的语气,一股无名的怒火从谢玄晖心底迸发而出,他几乎是颤抖着怒吼道: “可那又怎样!你总是念叨这些,什么百姓是国家之本,什么船能载舟亦能覆舟。不过是一些知乎者也的大道理,吾也说过,吾不在乎! 自母后去后吾受尽欺辱,未曾吃过一顿饱饭,未曾穿过一件华服,那时百姓未救我,是你,是外祖救我于水火。 上一世,吾被圈禁,那些百姓在做什么,在嘲吾笑吾,他们轻易就能被愚弄被挑唆,为金钱为利益,肮脏,龌龊,愚昧。 还有你,你上一世当真是一心为民,连吾都能抛弃,可你落了个那样的结局,死后那些百姓可有念你半分好,不过也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乱葬岗中亦无人替你收尸!” 说到后来,谢玄晖猩红了一双眼,他恨极了这些“百姓”,他连阿舒最后一面都未曾见,而那些百姓,受人挑拨,被人轻易蒙蔽,阿舒押赴刑场的那段路上不知受了多少谩骂侮辱,死后那些所谓的百姓更是以丢了阿舒烂菜叶臭鸡蛋为荣,这让谢玄晖怎么对这些人心生好感。 若不是阿舒死前同他留了信,他甚至想杀了全城的百姓,来给阿舒陪葬。 “殿下,我所做的一切,从来都不是为了百姓口中的三言两语,这一切自有天地评判,我只是听从本意,听从本心罢了,所以不必同他们置气,也不必心疼于我。 殿下,我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何况百姓之中亦有良善之辈。” 手被紧紧攥住,对上萧望舒望过来的目光,谢玄晖突然读懂了萧望舒话中的含义,只是他又如何能甘心呢,阿舒说要听从本心,听从本意,那他也要如此。 他要阿舒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殿下,莫要生我的气了,我说过会留在殿下身边,辅佐您成为这中山国的君王。 殿下,臣绝不会违背自己的诺言,这一世臣只效忠于您。” 如此赤诚的话,恰巧踩中了谢玄晖的心。他可以不在乎百姓,可萧望舒的话他还是要听的。 “好。” 他还是妥协了,只是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放人离去。 他的话语让萧望舒松了口气,此次诸县之行事关重大,萧望舒必须亲自去一趟,至于汴京,陛下身子康健,皇子们再蹦跶也是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了。 又想到大殿上的情景,虽然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他们的计谋,萧望舒还是忍不住关心道: “殿下,那药万不可再用了,苦肉计的作用已经发挥,如今咱们静观其变就是。 至于我外派诸县一事,明日一早我便会启程,殿下,臣承诺与您,待到诸县事必,臣定尽快归来 。” “这么急?” 望向他的目光沉沉,萧望舒恍然有种被猛兽盯住的感觉,却不过一瞬就消失,像是他的错觉。 “嗯,诸县离汴京路途遥远,为防有变臣只得早日启程。” “好。” 见人答应,萧望舒最后一抹担忧也彻底放下,只带着笑意像是哄小孩子般问道: “如今天色已晚,宫门早已落锁,殿下可要休在此处?” 烛火晃动,光影变幻,谢玄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瞥了他一眼,还不等萧望舒再问,就听见谢玄晖说道: “你先就寝吧,孤还有事,小魏子。” 门外不知守了多久的小魏公公,掀开帘子进了屋内,不用多说,一个动作小魏公公就知晓了主子叫他的来意,萧望舒没有插手只在旁边候着。 等收拾妥当,谢玄晖才对着萧望舒的方向发话道: “吾今日回东宫,你早些休息,明日孤就不来送你启程了。” 说完,不等萧望舒回话,他又对着窗外扬声道: “暗。” 随着他话音落下,就见一道黑影以及快的速度从窗口翻进屋内,不过瞬息便跪到了谢玄晖跟前。 “在。” 那人全身上下都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眸,透着凶狠,他言简意赅,动作谦卑而温顺。 萧望舒认得此人,这是殿下的得力帮手,一把极为锋利的快刀。 “回宫。” 几乎称得上是冷漠的语调,谢玄晖动作没有任何迟疑转身便带着人离开了屋子,独留萧望舒哭笑不得的站在原地。 此时的萧望舒或许察觉了谢玄晖奇怪的态度,可他只当是殿下心里还在生气,却不知道这是他这份轻视,让他明日陷入了怎样的一场危机。 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 现如今的萧望舒只是摇摇头,转身进了里屋,行囊他这两日早就已经备好,临行前该见的人也已见过,明日一大早,他直接准备好启程就是。 作者有话说: ---------------------- 有些问题,调整了下。 嘿嘿,太子殿下要做什么呢~ 第23章 出发 朝阳初升挥散阴霾,汴京城门处百姓进进出出,有守城卫军挨个进行查验,从城门口出,数百米处柳树下,八角亭旁系着数匹马。 诸县离京城有数百里的距离,纵使骑快马也至少要耗费半个月的时间,若只是赶马车这个时间恐怕还会延长,再加上念月是个姑娘家与他同行只怕诸多不便。 何况此次前往诸县,也并非享福,只怕异常凶险,因此萧望舒没打算带念月同去,只留小姑娘在汴京替他照看着宅院。 他既离去,少不得有人来送行,念月亦是舍不得,在一旁红着眼强忍着泪罢了。 “少爷,此次前往诸县还望多加小心,您交代的事墨书谨记在心,绝不给您办砸了。” 自从从萧府搬出后,墨书便去了楼家,有楼关山照看,前几日由萧望舒入股开了自己的小店,如今也是个掌柜了,性子稳妥了不少。 “正是,萧兄且放心就是,在外照顾好自己,汴京还有我等在。” 接着开口的是楼关山,他一如往日热情周到,拍着胸脯向萧望舒保证。 “萧兄且去便是,愿萧兄一展宏图,另刘兄近日在忙婚事,托我祝萧兄此行一帆风顺。” 在他身侧,是一身青衣的姚策,春围考前姚策便住在楼家酒店,再加上萧望舒在其中牵线搭桥,一来二去与楼关山便熟识了,今日便同楼关山一起来给萧望舒送行。 “多谢,” 对着众人浅拜以表谢意,萧望舒又转向姚策所在的方向,接着说道, “姚兄且替吾谢过刘兄,倒是吾未曾吃他喜酒,此乃憾事,待他大喜之日念月会替吾前去贺喜,还望他多多担待。” “萧兄安心便是,他自是知你心意。” 轻拍萧望舒右侧肩膀,姚策宽慰道。 “如此多谢,” 复又拜了拜,姚策回礼,萧望舒便道: “就此留步,不必再送。” 说完笑了笑,便转身上马离了汴京,留下众人或道别一一离去 。 说回萧望舒这边驾马跑了有半日,天已大亮,正午十分日头更盛,萧望舒便停下稍作整顿再行上路,离开官道寻了片草地让马去吃草,卸下包袱找了片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又取出干粮来吃。 口中的干粮还未咽下,忽而从山坡上冲出数十位持剑的蒙面黑衣人,眨眼间就把他围了起来。 光天化日官道之上,这些人如此胆大的包天,怕是就是冲着他的来,绝非土匪之流,只是不知是哪路仇家。 没时间思考,抬手将没吃完的干粮甩到离他最近的黑衣人面门上,瞬息间他便起身,从腰间抽出软剑,持剑向黑衣人袭去。 第21章 君子当通六艺,武学一事他虽比不得大家,自保却绰绰有余,不然也不会独自出行。 剑刃相鸣,银光炸现,不过数秒他便交手数人,只是对方剑下力道方向却处处留情,似乎只为拖延,缠斗于他,让他无法脱困。 倏忽之间,剑刃略过身侧,他向左闪躲,突然一把粉末直冲他扑撒而来,萧望舒以臂膀遮面接连后退数步,却还是慢一步,那粉末已吸入肺腔,萧望舒连咳数下,不过两三秒便觉头晕目眩,脚下发软,直挺挺倒在地上。 再次睁眼,入目的便是梨木雕花床顶,床边挂着蓝纱帐,他用数秒思考并检查了下自己的处境,除了随身行囊和软剑不在身侧,没任何伤处,环视周围只觉疑惑。 他所在之地是处再正常不过的屋子,若不是先前记忆,和屋内陌生的布局,他都会以为自己是做了场梦。 从床上下来,萧望舒径直向门口走去,房门紧闭,他尝试推了下,推不开,抬脚就要踹,却听门外一道沙哑男声道: “萧公子莫白费力气,院内外都有人看守,您逃不出去。” 声音响起的那刻,萧望舒的眉头便紧紧皱起,沉默片刻他主动开口道: “不知门外何人?如此大费周折又所谓何事?” 语气疑惑而恳切,萧望舒面上却一片冷意。 只是对方却再未开口,不再纠缠于此,萧望舒转而仔细打量起室内布局。 屋子正中是一张黄花梨雕花圆桌六张矮凳,靠墙有条案上摆着香炉果盘和一白玉瓶,案后墙上挂着一副山水,左右一副对联。 条案前有张四仙桌两侧各一把太师椅,右室左室由珠帘相隔,左室为书房,右室为卧室。 一应家具饰品皆为上等,非寻常百姓用得起的。他不像是被困于此,倒像是被哪位贵人奉为上宾,请来到此做客。 想到先前那门外人所言一句萧公子,再加上他此次出行线路地点,也只亲友知晓,这幕后之人几乎暴露了个彻底。 只是没有确凿证据,他要不要赌一把呢?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身旁暂无武器,幕后之人不会轻易出现 ,他索性以不变应万变,从书架取了本感兴趣的,津津有味的读了起来。 到了夜间,有丫鬟来点灯送饭,八菜一汤甚是豪华,丫鬟进门的片刻他瞧见外间站了六七位持剑侍卫,这次并未蒙面,只是他并不面熟,院子大门紧闭不知外间是何情景。 “你们主子何时回来?” 手持书本,萧望舒笑容温和。 那丫鬟惊的一抖,手里的盘子差点摔了,过了片刻似乎是反应过来萧望舒所言,脸刷的一下变的惨败,竟是直接跪在了地上。 这般规矩如此惊惧,他只在一位殿下身侧见到过这般小心谨慎的奴仆。 紧咬了下牙关压下翻涌而上的情绪,萧望舒尽量放缓语气安抚道: “子不与你为难,你且出去吧,明日可否为子采些花送来?” 那丫鬟似是松了口气,又打量了下他神色,复又拜了拜这才起身,小心翼翼退出去了。 待丫鬟走后,萧望舒并未用那饭食,等人来取时,他对着门外侍卫喊道: “如此待客之道,你家主子明日若还不来,怕是只能瞧见吾的尸首了。” 说罢转身进了卧室,熄了烛火。 那侍卫自是得了命令,见他如此说,又不肯用饭食,只能去回话。 “嗯。” 坐在高位上的男子,一身明黄衣饰似笑非笑,坐姿肆意。 淡淡的一声,底下的奴仆却一个比一个胆战心惊。 首当其冲的是前来汇报的侍卫,他头压的极低,回话时还带着点颤抖。 “回,回殿下,您?” “放肆,殿下行踪难道还要告知于你!” 男子下手一道尖细声线大声斥道。 那侍卫自是连声高呼不敢,并磕了数个头。 “吵。” 声音很小,屋内的每个人却都听的清清楚楚,一时落针可闻。 片刻,那尖细声音才压低声音告罪道: “惹殿下不快是奴的罪过,只干爹说过萧公子最是和善,殿下与萧公子又最是亲昵不过,向来萧公子定是不会同殿下置气的。” 坐于高位的男子正是谢玄晖,他只觉得小魏子恬噪,心中一股怒火无法排解。 如今人已经被拴在身边,谢玄晖却突然不敢去见。 侍卫两言三语,他如何还不明白,阿舒怕是猜出了七七八八。 “滚!” 他忽而扬声,眼中暴虐初现,小魏子心中咯噔一下跪下俯首不敢多言,屋内奴仆却前所未有的默契,当下跪趴在地上,又一个挨一个退出屋去。 小魏子却不敢退,只跪在地上,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 吼出声来谢玄晖心里舒坦了些,只是他才惹了望舒生气,别的是不能做了。 “前些日子不是抓了个刺客?不必审了,杀了,叫死士带着去老四府上,嫁祸给老六。” 他既不痛快,那几个也别想痛快。 见谢玄晖话毕,小魏子这才小声应了句是,也低着身子退出去了。 屋子里烛火亮了一夜,门外的侍卫亦彻夜未眠。 待到日上三竿,送进去的饭食又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丫鬟侍卫没人敢劝,只愈发小心,连呼吸都要斟酌再三。 而萧望舒也用这种方式,逼来了他想见的人。 紧闭的房门被打开,熟悉的人逆光而来立,心中猜测落实,萧望舒却不觉得痛快,他闭了下眼,长叹了口气,紧握双拳,手内不过片刻便出现了几道红痕,才对着那道身影喊道: “殿下!” 这一声不知夹杂了多少情绪,萧望舒甚至忘记了行礼,他只是僵立在那里,目光落在谢玄晖身上不曾偏移分毫。 “殿下何时放望舒离开?” 回答他的是无尽的沉默,房门不知何时被门外的侍卫合上,没有强光,萧望舒看清了谢玄晖的神色。 忽然像是失了所有的力气,萧望舒不想再多说什么,他向门口走去,只想离开此地。 经过谢玄晖身侧时却被一把抓住了手腕,他下意识想要挣扎,却突然想起他想起抓住了他的人是谁,便松了劲儿。 “谁允许你走!” 这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手腕的力度却没有增加,他被拽至谢玄晖身前,对上了那双满是偏执与占有的双眸。 “殿下,这是要逼我了?” 迎着谢玄晖的目光,萧望舒没有半分避让。 “吾何时逼迫于你?明明是你……” 话说到这儿气势倒先软了三分,谢玄晖语气焦急还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可话还未说完,便被萧望舒冷冷打断,他语气嘲讽: “殿下此言当真说得出口?囚我于此又派人严加看守,却又说未曾逼迫,岂不可笑。” 此话实在伤人,萧望舒亦是气极了,他恨自己忘了太子殿下自小便善于伪装,又自嘲自己轻信于殿下言语,相信殿下亦可改过,实乃大错特错。 作者有话说: ---------------------- 这两天大概会更新15000字左右,比心。 第24章 冲突 “萧望舒!吾未曾逼迫于你,你明明知晓……” 手腕的力道加深,萧望舒吃痛缩了下手,被谢玄晖察觉,他下意识松了手,想说什么却只张了张嘴。 “殿下莫要再说这种胡话了!您是储君,未来的一国君主,中山国上上下下还要仰仗于您,您怎可……” 收回手,萧望舒低垂眼眸,转了转手腕缓解疼痛,语气和缓却带了份规劝。 “吾胡说!萧望舒你……” 听到他所言,谢玄晖整个人气急了,眼眸猩红泛着水光,他紧紧盯着萧望舒的神情,像是个即将爆炸的炸药桶,却强忍着怒火,压着声调带着说不出的委屈。 “殿下!” 只是谢玄晖的话再次被打断,这次是萧望舒反应过来了谢玄晖的未尽之言,于是萧望舒称得上是疾声厉色。 而谢玄晖敏感的注意到了这份慌乱,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楞楞的听着萧望舒对他的“反驳”。 “殿下!您是这中山国的储君,当为天下表率,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不可耽于情爱,忘却您的责任,何况……” 稳住心神,萧望舒强打着精神语气急迫,像是在极力掩盖否定着什么。 “你知道了!” 肩膀被大力控制住,萧望舒的心随着谢玄晖的声音猛地颤了下,一时失神。 “你……阿舒……” 到了真开口的时候,谢玄晖忽而不知从何说起,他踌躇片刻,刚要说些什么,衣领却被一双手抓住,那手泛着青筋,显然是用了极大的力,手的主人却低着头没有看他。 “殿下,别说……” 这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谢玄晖却像是被谁重重打了一拳不知道如何反应。 第22章 几个呼吸间,萧望舒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忍不住发颤,却还是向前了一步,将人搂在怀里,只是在谢玄晖看不到的地方,萧望舒的神色难看极了。 “殿下,给我些时间好吗?” 头侧靠在谢玄晖耳边,他的神色有多冷 ,他的语气就有多轻柔而缠绵,呼出的热气顺着谢玄晖耳垂向上糊住了谢玄晖的神思。 过了不知多久,谢玄晖的目光才重新聚焦于一处,像是才反应过来他们的距离,像是被剥了壳儿煮熟的虾,整个人红透了,猛得退后一步,磕磕绊绊的应道: “好,阿,阿舒,听阿舒的。” “殿下。” 被推开的萧望舒没什么反应,过了片刻忽而跪下身去,对着谢玄晖行了大礼。 而谢玄晖似乎还沉浸在那份情绪中,没来得及阻止,手在半空片刻终究还是收了回去,萧望舒便接着回道: “待我回京,望舒会给殿下一个答复。” 他又低下头去,行了一礼,谢玄晖盯着他的头顶,嘴抿了抿,拳头握紧又松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不情愿的妥协道: “好。” “多谢殿下。” “现在走!” 太子殿下忽而背过身去,不再看他,声音又沉又急迫。 抬眼望向谢玄晖,萧望舒读懂了殿下未尽之意,他深呼了口气,复又拜了拜,便起身离开,在踏出房门的那刻,却又听到殿下道: “带上念月和暗。” 停顿数秒萧望舒应了好,便毫无留恋的离开,独留谢玄晖一人在那个屋子里站了许久。 再次上路,身侧多了两人,萧望舒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念月却很兴奋。 “公子!诸县是个什么地方?里京城这么远,我们还能回来吗?” 马车内,念月从上车以来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车门外的暗,啊,现在应该称呼为吴光,现在是他的“护卫”,正在面无表情的驾车。 “等到了地方,念月就知道了。” 一如往日般和善的语调,萧望舒的唇角甚至带着笑,但念月就是莫名的感觉有什么不一样,只是她说不清楚,也无法明白,只是应了一声便安静下来没有在说话。 如此过了数十天,临近诸县地界,他们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来人一身白衣斗篷,脸遮在帽兜之中,手拿浮尘低着头无法看清他的样貌,亦难辨男女。 可此人挡在马车前,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这位?不知拦在车前是有何事?” 开口的是萧望舒,他们行至此地,这人便站在官道正中央,不是没想绕行,只是他们动此人也跟着动,而官道拢共就那么大地方。 驾车的暗,也就是吴光差点便要动手,还是萧望舒阻止了他,这才有这一问。 “你可是萧望舒萧公子?” 却没想到来人直呼其名,声线低沉暗哑,显然是位男子。 “你是何人?怎会知公子名讳?” 念月到底年纪还小,虽聪慧却少了些经验,暂时还没达到如后世那般圆滑老练,便最先沉不住气。 “吾名赤华,此行目的与萧公子相同,不知可否稍吾一程。” 这样说,那人扬了一下浮尘,单手掀开帽兜,如雪般的白发便倾泻而下,眉眼如画清冷出尘,他站在那里,像是误入凡间的仙人。 萧望舒能听到身后两人吸气的声音,连他也被惊了一下。 望着那人妖异的白发,他忽然想起在汴京疯传的那则流言。 说南边有一白衣白发青年,横空出世惩奸除恶,自称救世之人,善事做尽百姓赞扬,只是行踪诡异,不曾有人知晓他的身世与来处。 百姓皆传神仙下凡。 而此流言,前世闻所未闻,他只记得前世同济二十三年春,诸县城破一城百姓去无影踪,世人皆传妖怪作祟。 前世他对此嗤之以鼻,觉得其中定有隐情,料定这世间无神无佛,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只是诸县离京甚远,他又深陷夺嫡之乱,鞭长莫及。 但重活一世,他不得不信。 至于此人是人是妖,会一会就知道了。 “自然。” 于是,萧望舒开口答应了此人。 同乘一辆马车,近距离接触此人,萧望舒方能深刻感受为何那流言能越越传越凶。 无他,此人实在太过出众,无论是样貌气质,皆有仙风道骨世外高人之姿,一言一行甚为赏心悦目,让人不敢有任何亵渎之言。 再加上那一头白发,若不是神仙又该如何解释? 若如同传言所言,此人又是除恶扬善的性子,难免受百姓尊宠爱戴。 “赤华……” “若不嫌弃,称我先生吧。” 白衣青年嘴角微微扬起,态度亲和却不会让人轻视于他。 “赤华先生怎会知我名讳?” 两人相对而坐,念月在侧为两人各倒了一杯茶,茶水冒着热气,或者茶案旁的铜炉内香薰,悠悠的飘出窗外。 这位赤华先生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才不急不徐道: “子不才,对卜算一事略通一二。” 这番说辞,倒像是坑蒙拐骗的江湖骗子,似乎猜出萧望舒心中所想,赤华又接着道: “萧公子,信也罢,不信也罢,只一事,公子知晓子无恶意便好。” 笑了一声,萧望舒对此不置可否,他转而问道: “赤华先生先前所言,与子同行目的相同,不知先生前往诸县是何目的?” “其实说起也无甚目的,非要说的话,自是为了公子所来,不过其中缘由,天机不可泄露。” 说罢轻闭双眼,浮沉一挥不再开口了。 一旁的念月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他偷偷挪到萧望舒身侧小声道: “公子,这位赤华先生怎么神神叨叨的,不会,” 她忽然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满脸认真道, “这里有病吧。” 一时哑然,萧望舒未曾开口,车外的吴光倒是先笑出声来,这把念月吓了一跳,她先是惊讶地看了车外一眼,又连忙看了还坐在原地无甚表情的赤华,最后又小心翼翼甚至把声音压的更低道: “完了,我说的声音有那么大吗?” 这次,连萧望舒也忍不住笑了。 第25章 诸县 诸县数里外一片树林,草木繁盛,阳光透过树梢,树影斑驳。 一行人舟车劳顿在此稍作休息,同行数日,萧望舒只觉赤华身上谜团重重。 若说此人是仙人,可数日来赤华人仍同他们一样,进食休息。 可若说他不是仙人,赤华身上又有许多奇异之处。 首先便是那神乎其神的卜算之力,赤华轻易不会开口,凡开口所言皆一一应验。 其二便是路途遥远若是赶不及,他们难免风餐露宿,一来二去身上不会多么干净,可赤华还是如同他们相遇的那日整洁。 当真是怪异极了,可就如同赤华所言,他信与不信,赤华是人是妖是仙,都不重要,他现如今也只能接受。 但愿,赤华当真对他,对诸县百姓并无恶意,当真如同那流言所说是救世的善人。 养足精神一行人整装待发,还没来得及上马车,忽然从草丛中窜出来了二十多号人,他们或拿剑,或拿大刀,有的手中甚至都不算是武器,不过是根稍粗的棍子,又或者是家里切菜的刀,粗衣麻布蒙面,身上穿的也不算好,不过倒算有肉看起来还算魁梧。 看了先前未曾说话或提醒他们的赤华一眼,萧望舒心中有了计较,因先前有过交代,这次吴光没有直接动手,而是在等他的命令。 只是还未等萧望舒开口,那伙人中一位膀大腰圆的壮汉便提着大刀向前一步,似乎是他们的头目,嚷嚷道: “来者何人,踏上我等地界,还不留下钱财买命!” “各位大哥,小生不过一个书生,只是来诸县寻人,小生这里有些银子,还请各位大哥饶我们一命。” 向前一步,萧望舒站在众人前,尝试与那伙人交涉。 “少废话,掏银子。” 从袖中掏出银两,萧望舒递到那人眼前,那人接过银子颠了颠分量,眼珠一转笑呵呵道: “上道,走之前老子向你们打听个人,有位姓萧,叫什么萧,萧望舒的你可认识?” 皱了下眉,萧望舒想不明白怎么他还没到诸县,就有这么多人知道了他的名讳?不过现在肯定是不能承认的,于是他笑了一声,试探道: “不知各位大哥,找他有何事?” “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找他自然是寻仇。” 这次开口的并非那位头目,而是他身侧的一位青年,打量身形年岁并不算大,那青年口快,还没说完,就被打头的壮汉踹了一脚。 “少问,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给了钱就滚吧。” 一挥手,那壮汉十分不耐烦道。 “多谢各位大哥。” 第23章 挑挑眉萧望舒心中自有思量,对着众人拜了拜,便退到马车旁,念月一早就躲在了吴光身后,她身侧站着不知何时带上了帽兜的赤华。 对着马车旁的三人萧望舒压低声音道: “小月你先上车,” 又看向念月身旁的赤华, “先生?” 先是嗯了一声,念月利索的上了马车,赤华紧随其后。 又对着那群人拜了拜,他和吴光先走了几米,便先后上了车,随着架的一声,离那伙人越来越远了。 而留在原地的那伙人,那位疑似头目的男人将手中的银子抛给了他身后的青年,盯着萧望舒他们渐行渐远的马车道: “你们先回去找陶大哥,我进城一趟。” 那青年人便点点头带着剩下的人离开了这里。 而马车上的气氛也说不上愉快,只有念月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拍了拍胸脯说道: “吓死我了,那群土匪凶神恶煞的,我还以为要打起来呢!不过他们好奇怪,这么讲规矩吗,拿了银子就放人?而且,” 她偷偷看了萧望舒一眼, “为何还要找公子?” “是啊,哪有土匪这般草草了事的?找人也不知道弄个画像。” 接了念月话茬的人却出乎他们所有人意料,是前几日寡言少语一副高人姿态的赤华。 而赤华似乎也意识到了,他咳嗽一声,有些破罐子破摔道: “这次才坚持了半个月,不让我说话也太难了。” 他一耸肩,那股子吊儿郎当的纨绔劲儿便冲散了两分仙风道骨,带了丝人气,让人觉得亲近了不少。 “赤华先生当真是让人好奇。” 笑了笑萧望舒接话道。 “欸,你可别对我好奇,天机是不可以泄露的,好奇是没有用的。” 许是已经暴露了一些东西,赤华也懒得装了,不像前两日做的板板正正,反而双腿一盘他总是拿在手里的浮尘,随意的丢在了身侧,边说话还配了摆摆手的动作。 最惊讶的是莫属念月,她看着赤华一连串的动作,嘴巴半天都没合上。 “小丫头你再怎么盯着我,我会误会的。” 话是这样说,可赤华的语气中只有善意的调侃,不会让人觉得被冒犯。 “呵。” 于是回复他的自然只有念月的冷哼,赤华脾气相当不错,他并不在意反而转过头对萧望舒开口道: “对于这伙人你怎么想?” 先是摇了摇头,萧望舒沉吟片刻开口道: “除了打头的那几个,剩下的人不像是土匪,倒像是从那个村里临时抓过来的,而且他们并不想和我们起冲突,只是恐吓,甚至掏了钱就会放过。不过,我想不明白他们为何会寻我?” 忽然想到什么,萧望舒抬头看向赤华接着道, “说来,先生第一次见我也是直呼我名讳的。” “哎呀,被你发现了,其实不瞒你这的确不是我卜算出的,天机不可泄露,即便是卜算也不能如此准确的算出你的名字,我等不过是一知半解罢了。” 稍微坐正了些身子,赤华恢复了往日严肃的样子,一旁的念月此时也满脸好奇的插话道: “赤华先生的卦还是很准的,不过先生是怎么知道公子是公子呢?” “那自然是因为你。” 因为这话,念月懵了一下,赤华便笑道: “诸县穷乡僻壤,即便是行商一年也来不了几次,城里家家户户都是熟人,只要守在这官道的必经之路上,总能守到这位即将来诸县赴任的县官大人。” 听闻此言,念月气得脸颊鼓鼓,扭过头去不理人了,而萧望舒从车暗格中取了点心给了小丫头哄她开心,便接着对赤华道: “原来如此,看来这城中百姓对我观感不好。” “大人何出此言。” 带着笑意,萧望舒莫名从这份笑意中感觉出了两份慈祥,压下这怪异的感觉,萧望舒道: “先前那伙人皮肤黝黑,手中虽有老茧却不是习武之人,且眼神虽浑浊却不凶狠,不像是刀口上讨生活的人,何况打劫似乎也不太专业。而且找人寻仇,哪有不认识仇家长什么样子,还四处打听的。” 又抬眼看了下赤华的神色,萧望舒接着解释道: “况且,我来之前听过先生的一些传闻,若我不是“恶名”在外,先生又何必在官道上守我。只是,” 萧望舒苦笑一声, “不知道是谁这么恨我。” “是这个理,至于谁这么恨你,公子进了城想必就清楚了。” 不知何时赤华又捡起他的浮尘,挥了挥一脸高深莫测道。 作者有话说: ---------------------- 第26章 诸县(二) 诸县城门口有两个守卫,懒懒散散不成体统,从城内出的人比进城的人要多上一倍,城墙城门都十分破旧,若是有敌来袭怕是撑不过一日。 行人匆匆神色麻木,想到一路途径麦田,村落都不甚景气,想来这里的百姓生活算得上是清贫。 进城需要路引凭证,萧望舒来此是来调查,自然不会用真的身份,至于其他人除了暗以外,用的便是自己的身份了。 “赤华先生竟也有路引吗?” 有惊无险的进了城,萧望舒转而调侃起了赤华先生。 “萧公子这话说的,我是人自然会有路引。” 晃晃手赤华又放轻语调小声道: “虽说这也是我想办法弄来的,住在山里久了差点连人都不是了。” 这话把向来板着一张脸的暗都逗笑了,连赤华都一脸新奇的看着他。 众人找了个酒馆住下交代暗和念月先收拾行囊,萧望舒一人下了楼,为的自然是探听消息。 “小二,去给天字一号房送些饭菜,你看着来够三个人吃的就行,再上一壶酒两道下酒菜送到大堂。” 交代完给了小二一块碎银,萧望舒便径直向大堂走去,这酒馆是县城内唯一的酒馆,即便这样客人属实算不上多,不过俩俩三三,连大堂都没有坐满。 找了一处僻静的角落,酒和菜便端了上来,萧望舒便静静的听起了这些客人的谈话。 大部分都是一些关于收成不好,又或是家中的琐事,一壶酒喝了半壶,萧望舒才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信息。 “这新县官怎么还没到?” “你想让他到?” 看打扮那似乎是一对干力气活的短工,谈起县官二字满是不满。 “那自是不想,那位死了这日子才好过了些,我可不想又过上以前那种苦日子。” 两人对了下碗,将碗中酒水一口灌下,又谈起其他。 听到谈话的萧望舒心情却算不上愉快,他叫来小二道: “我同你打听些事。” 说完又塞给他些铜板,那小二笑嘻嘻的收了,满脸谄媚道: “公子请说,小得定知无不言。” “我来此是为寻人,可还没到城外,就被抢了银子,原本想去报官,可听说这儿没有县官管事,这是怎么回事?” 那小二本来还笑得开心,可听到他说要报官便变了脸色,满脸的欲言又止,听他说完左右打量无人,才小声道: “公子有所不知,我们这儿的县老爷年前便感染恶疾走了,因这处偏僻,这两年汴京一直没再派人来。 也不是没人管事,管事的算是咱这儿的总兵大人,可他也不是什么事都管,你千万别因为这事去麻烦大人,小心被揍。 至于城外那些人你交些银子便罢了,左右他们不会伤你性命,即便去了县衙少不得还得再被底下的人扒层皮,没得又损失一笔银子。” 那小二倒是诚心诚意的想劝他,萧望舒明面上应了,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便打听起城内的情况。 “我既是来寻人,少不得要清楚这城内的情况,怕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还望小兄弟给指条明路。” 那小二一听自己被称作兄弟,当时便有些飘,一拍胸脯道: “你既叫我一声兄弟,那我自然没有不说,这出门在外自然是银子最管用。 城内最不能得罪的,头一位便是咱的总兵大人张大人,其二便是主簿李大人,除此以外还有咱师爷王大人。 你若寻人便去县衙找主薄李大人,银子越多这人自然也就找的越快。” 那小二说到兴起,直接坐到凳子上,眉飞色舞的和他比划起来,而萧望舒心中也有了些计较,刚想道谢,那小二却突然被人揪住了耳朵,原来是酒店掌柜。 “公子您多担待,这小孩儿太不识规矩,倒和您聊起来了。” 说完对着那小二斥道: “还不去干活,再让我逮住你偷懒,看我不罚你银子。” 那小二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没影了。掌柜又对着萧望舒歉意: “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您用饭了。” “无事,原本也是我找他打听事的。” 第24章 那掌柜笑了笑,俯了下身子离开了。 吃完食物,萧望舒回了房间,念月正在收拾铺盖,暗和赤华不见踪影。 “他们呢?” “公子回来了?吴哥说是去后院检查一下,赤华先生说去转转。” 见萧望舒身上有酒气,念月拿了茶壶给萧望舒倒了杯热茶醒酒。 到圆桌旁坐下,萧望舒接了茶杯喝了口,便放到了一旁,对着念月交代道: “等人回来,请赤华先生来一趟。” “是。” 念月自然应下,萧望舒便叫人回了自己屋休息。 自己取了纸笔来,理清一下自己的思绪。 待到赤华回到酒馆,天已经暗了,诸县不比汴京,娱乐活动很少,到了夜里整座城都陷入了一片安静。 站在酒馆窗前,向外望去,只见一片漆黑之中,唯有一处宅院灯火通明,似有丝竹琴弦,宴饮作乐之声隐隐传来。 “那里是便是那位总兵大人张大人的府邸。” 声音从身后传来,萧望舒僵了下身子,片刻反应过来声音的主人是赤华先生,才放松下来,转过身对着不知何时站在屋子中央的赤华先生有些无奈道: “先生进屋也该敲下门,这样怪吓人的。” “好吧,好吧我的错。” 两手一摊,赤华先生神色看起来没有半分抱歉的意思。 “先生下午可有探听到什么消息?” 请人往桌旁入座,萧望舒亲自给赤华倒了杯茶。 “不若说说你的看法。” 接过了那杯茶,赤华并没有喝,反倒问起萧望舒。 “这里的县令年前便病逝了,但汴京一直没有收到消息,若不是我自请前往诸县,这里恐怕不会再有县令。 至于这张大人李大人王大人是否狼狈为奸,则不得而知,况且,” 萧望舒停顿片刻,又接着说道, “况且百姓所言,做不得假,这位病逝的县官,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人,总之这小小的一个诸县却谜团重重,危机四伏啊。” “确实如此,还有城外那伙人,你可有眉目。” 点点头,将茶杯拿起,赤华轻抿了些,又问道。 这次萧望舒摇了摇头,才说道: “有些猜测,但没有证据。” 轻笑了下赤华便道: “今日下午我出去,倒是碰见了些有意思的事。” “哦?” 这提起了萧望舒的兴趣,他应道,并示意赤华接着说下去。 “我瞧见今日下午,那位所谓的“土匪”头目,进了那位李主薄的宅子。” 说完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赤华站起身向门口走去,边走边说道: “如此,我们明日也该会会那位李主薄,只是你既是来找人的,这个被找的人,也该有个头绪。” 说完他猛地拉开了门,门外一位少女被吓了一跳,扑倒在屋内,那少女抬起头,正是念月。 “哎呀,念月姑娘你怎在此?” 蹲在地上,赤华看起来满脸好奇,只不过可怜念月身上疼不说,事情还办砸了,不敢对上萧望舒的眼神,念月正在疯狂思考对策。 “没事吧?” 但出乎念月意料,萧望舒似乎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她挣扎着爬起,掸了掸身上的土,试探的解释道: “我来看看公子就寝了没 ,想问问公子明日的打算。刚想敲门,赤华先生便开门了。” “嗯。” 果然,念月只得到了一个略显冷淡的嗯,她当下便明白过来,公子怕是知情了。 挑挑眉,赤华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显然对于这个情况非常好奇,只不过他没有开口问。 “公子若是寻人的话,不知道能否帮下念月。” 几个呼吸间,念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涨红了脸,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过分了。 公子是个好人,她却如此对待公子,可她的命是殿下救的,如果没有殿下,她不会遇到公子,何况殿下只是想要知道公子的行踪和日常而已,殿下是不会伤害公子的,深呼吸几口气,念月似乎说服了自己。 “说吧。” 对于念月的行为,萧望舒并不觉得意外,念月本来就是谢玄晖的人,他也不愿意为难一个小姑娘。 “念月幼时与家人走散,这才沦落为乞儿,儿时记忆已然模糊,唯记得母亲同念月般,眼下有一痣。” 说罢她又从颈下取出一红绳,红绳微端有三颗花生大小的珠子,她走过来把项链交到萧望舒手上。 接过那项链,萧望舒借着烛光略作端详,确定是玉做的材质。 见他端详,念月又接着道: “公子请看,” 她指着其中最大的那枚珠子, “这里有刻字,是一个沈字。” 转动那枚珠子,萧望舒便看见了那个刻着的小小的沈字。 只是只有这些还是太少了,茫茫人海,无异于大海捞针。 “只有这些怕是不好寻,你可还记得其他事,走失时又是在何地?” 将项链交回念月,萧望舒追问道。 听到他这么说,念月也不觉得失望,她本就做好了准备,只是若是有希望,她也不想放弃,万一,万一她还能再见娘亲一面呢。 又听萧望舒问她,念月又回想了一番,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年代久远,我确实记不清了,有记忆以来便在黎城,后来便是殿下接我进京了。可能当时,我娘还留了其他东西,只是,” 念月苦笑一声,她不过一个稚子又如何留得下呢,这三颗珠子,还是因为系在她脚上,她后来又藏在别处才没被抢了去。 “公子,念月知晓这事困难重重,若是寻不到,念月也明白的,不过是天意罢了。” 第27章 诸县(三) 念月姑娘一事虽希望不大,但的确帮了萧望舒他们,也因为要寻的是念月的亲人,萧望舒这次登门拜访自然带着念月。 只是望着县衙,即便赤华先生昨日已提前告知于他,萧望舒还是觉得心惊,县官病逝却无人上报,偌大的县衙,也成了主薄和师爷的府邸。 与城门处的守卫不同,县衙处的守卫要精神不少,只是瞧着一个比一个凶神恶煞,不像守卫倒像是土匪。 握着手里的银子,萧望舒忽然自嘲了下,若不是殿下,他带的银子恐怕不够,却在下一刻,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诧异。 “公子。” 在他身后的念月,见他久久不动,小声的提醒道。 回了神萧望舒向前,在守卫上前赶人前,先拿出了银子,就像那小二说的一般,银子果然能开路。 凶神恶煞的守卫也成了露出肚皮的狸奴。 被人迎进大堂,萧望舒甚至有一把座椅,还有人给他沏了茶,当真是极高的待遇。 只不过主薄大人,称得上是姗姗来迟,萧望舒自然懂这是对方给的下马威。 “主薄大人。” 等人一来,萧望舒便先行站起身给足了对方面子,幸亏他的假身份挂了个秀才的名头,要不然他还得跪眼前这位。 这位李主薄倒是个文人形象,也不像是个贪财之人,不过看着年岁已高头发花白,想来要不了几年便要辞官了。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那李主薄一开口便是沙哑含糊的老人音,听着有气无力。 “在下何毅,一介书生,为家中丫鬟寻亲,特来求请李主簿。” 双手相握向前一拜,萧望舒态度诚恳,只不过对方似乎并不吃这一套。 摸了摸胡子,一言不发,他身旁的捕头一个眼神撇来,萧望舒自然明白其中意思,只是又瞧了这位满脸清高两袖清风的李主薄,不免在心中感慨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 从袖中掏出银票,那李主薄连带着捕头眼神都放了光,那捕头忙从台上下来,双手接过那银票,屁颠儿屁颠儿的呈到李主薄面前。 那李主薄笑盈盈的嗯了一声,接过那张银票,整张脸跟朵花儿似的,还不忘给萧望舒回话: “好说好说,给他钥匙。” 这话成功让萧望舒再皱了眉头,不过一瞬便又收敛。 “带他去户籍库房,由他查去,查完了把钥匙还回来就是。” 听见差事,那捕头先是苦了一张脸,后又想到什么,乐呵呵的应了。 而萧望舒自然是拿钱消灾。 等站到户籍库房,萧望舒还有些恍惚,既然来了也不能白走一趟,萧望舒索性同念月开始寻人。 念月儿时的记忆虽然模糊但有些事她却十分确定。 比如父亲在他们前往黎城时已经不在了,比如她儿时是住在北方,又比如她小时候家里似乎比较有钱,因为用得起丫鬟。 而最近的记忆,便是五年前黎城的河神祭祀,她能确定那个时候她的家人已不在身边,而她身在黎城同一群乞儿为伍。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她又真的是在黎城附近走失的,那么她们前往黎城,的确会途径离黎城很近的诸县。 第25章 可同样,若念月不是在黎城或黎城附近走失的,而是在别处,那别说诸县了,便是黎城也不可能找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不过好歹算是有个希望,而诸县离黎城如此近,说不定有机会弄清楚念月一家前往黎城“逃难”的原因。 年岁对得上,眼下又有一痣的女人,算不上多,可也不少。 再加上是沈姓,或嫁给沈家人的便更不多了,他们好歹筛出了一两个,可要不是人家祖籍便在诸县,要不然就是已嫁做人妻 ,家中并未走失女儿。 不过线索也不算完全断了,萧望舒县衙的年录里找到了一些关于天灾的记录。 五年前,北方大旱,有数城流民逃亡至黎城,恰逢黎城连日大雨,河堤决堤,生灵涂炭。 算算日子他那时应当在汴京国子监求学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在学子之间也多有讨论。 当时朝中钦差大臣查明河堤年久未修,官员上下中饱私囊,贪污上万两白银,帝王大怒,处死了数位大臣,首当其冲的便是黎城知府,他被摘了官帽甚至牵连九族,发迹于黎城的世家卢氏自此事后也元气大伤。 不过此事萧望舒并未向念月提及,一是二者并不相关,二是怕念月知道了哭鼻子。 毕竟那场天灾人祸不知夺了多少人性命,若念月当真是在黎城同家人走失,那怕不是她的家人已然凶多吉少了。 两人在库房不辞辛劳的翻阅户籍,那边的李主薄却在享受貌美丫鬟的服侍。 张嘴接过丫鬟递来的葡萄,李主薄轻声哼着小曲儿,听着二胡,十分快哉。 “李大人。” 忽而听到有人唤他,李主薄有些不满的睁开了眼睛,待看清站在身前的男人,他便把那些不满收了回去,挂上了点讨好的笑容。 “诶呦,总兵大人这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有失远迎实在是有失远迎。” “少和老子废话,银票呢分我一半,我兄弟都快吃不起饭了,你在这里倒是快活!” 这位总兵大人一身盔甲,语气粗犷而豪迈,一双臂膀比两个李主薄的胳膊还粗,站在那里便让人生出无限的怯意。 “诶呦,王大人您又不是不知道,朝廷已经许多年没给我们拨过款了,这县衙也实在是揭不开锅,我是有点钱,可那是我的老本儿啊,你总不能让我全填进去吧。” 耷拉着脸,李主薄可怜兮兮的,如果他把袖子里的那张银票藏的再严实一点就更好了,可惜他没发现那张银票已经露出了尖角,而总兵大人眼尖的看到了,于是李主薄的手腕一把被抓住,那张银票也被刷的一声抽了出来。 “这不是有吗!” “欸!” 李主薄当时便变了脸色,可瞧着眼前这位五大三粗的总兵大人,他硬生生的咽下了这口气,转而又挂着笑容,央求道: “那至少给我留一半吧,王大人,我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什么功劳苦劳,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都是你威胁恐吓得来的,既然我见到了那就归我了。” 说完拿着那张银票,转身就离开了。 独留李主薄在原地,吹胡子瞪眼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什么玩意儿,咱俩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他对着王大人的背影心有不甘的骂道,张大人得了银票也不和他计较,人已经走远,李主薄再不甘心也没用了,他气急败坏的喊道: “来人!” 便有小厮屁滚尿流的凑上前来,然后便被狠狠踹了一脚,那小厮自然边笑边受着,嘴上还不断的夸李主薄踢的好。 “少废话去把师爷请来!” 又骂了几句,总算把那口气顺下,李主薄一甩袖交代道。 那小厮自然应了,马不停蹄的去请人了。 再说回萧望舒这边,他们也不算毫无收获,眼瞅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们便打算打道回府了。 等回了酒馆,赤华早在萧望舒房间等着他们了。 “如何?” 萧望舒自然和他解释了一番,又问起赤华今日的遭遇,赤华便开口道: “我在城外昨日吾等遇袭的地方守了许久,又等到了那伙假土匪,等他们抢完银子,我便跟了上去,不过,” 他看了萧望舒一眼, “你猜错了,他们并不算村民 ,而是占了一座山,建了寨子,有一壮汉为首他们倒是不喊他大当家,只喊他陶大哥。” 说到这儿吃赤华忽而叹了一口气,才接着道: “话是这样说,那里虽不是村子,可同村子也没什么两样,妇人儿童老人也不在少数。” 听到这话,萧望舒自然明白赤华的意思,这伙人并非那穷凶极恶之辈,拦路抢劫怕是真的遇到了难处。 “你可打听到其中缘由?” 先是叹了口气,赤华摇摇头说道: “那寨子上上下下同心协力,若是陌生人出现怕是当下就打草惊蛇。我去过那山头附近的村落,说来奇怪,那些村落早已荒废许久,连村民也不知去处。” 说到这儿赤华忽然福灵心至,他同萧望舒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想要说出的答案。 “这山寨,我们定是要去闯一闯的,李主薄那边也要想办法弄清楚。” 最后是萧望舒下了定论。 第二日一早,两人兵分两路,去打听消息,萧望舒同念月自然去的还是县衙,只是这次他们甚至没来得及见到主薄李大人,而是在县衙门口遇到了这位小二口中的王师爷。 不同于早已年过半甲的李主薄,这位刘师爷当真是年轻,相貌也甚是出众,一身月白色衣衫玉树临风,见他们登门当即便迎了上来,显然是早就在这里等他们了。 “何兄,在下刘杰希,昨日听李大人听起,刘某便心生结识之意,不知道何兄能否给王某这个面子,若能把酒言欢当为一大幸事。 ” 这师爷面带笑容,言行举止毫无架子,上来便和萧望舒称兄道弟,只是实在太过于热情了。 “不敢不敢,刘大人实在是折煞吾了。” 萧望舒自然不敢小看了他,连连摆手,装作一副懦弱小心的样子,自然也是为了让对方放松警惕。 “哪里哪里,何兄一表人才,吾一见便知你我缘分,何兄莫要多说,我早已备好酒席何兄同我来就是。” 又对着他身后跟着的念月说: “我和何兄去喝酒,你这小丫头便别跟着了,怪没趣的。” 念月自是不会听他的,一时僵持,萧望舒倒是有些好奇这位刘师爷要做什么,对念月使了个眼色嘴上却说: “那你先回去吧,等改日再帮你寻人。” 行了一礼,念月留在了原地。 那刘师爷听了,自然喜笑颜开,搭着萧望舒的肩膀,往一处酒馆去了。 被迫改变行程,萧望舒的心情绝对算不上好,不过面上倒是没有展现出半分,仍旧好脾气的听着那位王师爷在旁边絮絮叨叨。 “兄弟有所不知,咱们这诸县穷乡僻壤,那汴京富贵繁华怕是早就忘了咱们这个地方,这县衙已经多日发不起响了。 ” 那师爷两杯酒下肚,整个脸便已通红。对着他这个不过刚见一面的人 ,竟然吐露起了心声,萧望舒更觉得奇怪,心里升起了说不出的警惕。 “兄弟呀,你既是从汴京所来,不知可有门路,若有门路,吾自当有重谢。 ” “刘兄说笑了,若是何某有门路,又何必做个秀才。” 那刘师爷边说边给他倒酒,萧望舒虽然是一口都不会喝,他借着长袖,将酒水一点点吐出。 那刘师爷见他喝下酒水,眼中似乎闪过得意,被萧望舒察觉,他不动声色仍旧同他虚以为蛇。 待到几杯酒下肚,萧望舒装作不胜酒力俯倒在酒桌之上,又借着力道将酒杯碗筷撞到地面,趁人失神借势瘫倒在地,寻了一块尖利碎片隐于袖中,便装作彻底昏死过去的样子。 果然,那刘师爷露出了狐狸尾巴。 先是站起身对他唤了几声,见他没反应,便满面春风的对着门外喊道: “来人!” 声落,就有两个彪形大汉,将萧望舒绑住手脚塞进麻袋。 昏暗之中,萧望舒觉察到自己被人抬起,晃晃悠悠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被送进一间暗室,便隐隐约约听见有人交谈。 “你可确定?” “确定,我有此人画像,这定是那萧望舒无疑,你那属下大意放过了他。若不是我,我们几个都要掉脑袋。” 两道声音的主人,萧望舒听的真真切切,一位是那位李主薄,一位便是刚才那位刘师爷了。 不知过了多久,麻袋被打开,烛光晃了他的眼睛,他下意识的眯了眼。 作者有话说: ---------------------- 小修,突然发现总兵一开始定的姓张,现在同意改为王,师爷则改为刘姓。[求求你了] 第28章 诸县(四) 第26章 “萧公子,久仰大名啊。” 烛火隐隐绰绰,将人影拉的极长,双手背后被束缚住手脚,萧望舒卧坐于地面神色却一如常日,他面前有两张太师椅,椅子上端坐着将他绑来这里的李主薄和刘师爷。 “不知,两位请我到此有何贵干。” 过于镇定的态度,让李主薄脸上的五官都挤在一起,十分扭曲,嘴里吐出的话也相当刻薄。 “你倒是沉得住气,可惜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你们要杀我?那想来清楚我的来历,要我说何必冒险,不如合作?” 脸上带了笑,在两人看不到的角度,萧望舒从从袖中取出早就藏好的碎片,用手指试探出最锋利处一手攥住麻绳,一首对着束缚着手腕的麻绳摩擦,同时不忘开口,压住那摩擦产生的声音。 “呵呵,合作,萧公子既然有合作的意图为何又隐姓埋名?我想萧公子所图不小又怎肯与我等合作?” 这次开口的反而是刘师爷,他微微挑眉脸上带着不屑,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萧望舒。 观其神色,萧望舒便知道这种人最需要什么。 “刘大人说笑,萧某来此也是受人排挤,之所以隐姓埋名倒是的确受人交代,二位当为人才,不若为皇子做事,这才算前途无量,奇珍异宝 万贯家财唾手可得,来日告老还乡,才算潇洒快活。” 看到这位来自京城的“状元爷”,此时却只能仰仗他的鼻息,刘师爷内心便有种无法抑制的快意。 可他也清楚,如此折辱对方,便是他自己斩断了后路,至于萧望舒所言背后有人,刘师爷是不信的,可李主簿显然不这样认为。 “王兄,萧兄说的有理啊!” 听到万贯家财,李主薄眼里便冒了精光,又想到前几日萧望舒出手阔绰,不说给他的银票,就是在城外被那姓陶的抢去也有不少,若是跟着萧兄做事,那岂不是赚大发了! 当下他便动了心,转过头劝起了王师爷。 这刘师爷自是有脑子的,在萧望舒来之前他便花大价钱打听了消息,又拿到了此人的画像,断定萧望舒来他们县城是因为得罪了公主,要是他能做主定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此人。 但偏偏李主薄官大他一级,他要想做大事,少不得要耐着性子捧着对方几日。他也知晓李主薄脑子不好使,毕竟若是好使也没有他什么事了,可他也实在没想到对方能笨成这样。 嫌弃地拧起眉头,在李主薄转头看向他的瞬间又带上笑道: “主薄说的是,只是这事关重大,我们还是要再做商议,毕竟吾曾听闻萧公子可是得罪了公主这才来咱这穷乡僻壤,如今空口白舌,若是真放了他,那……” 剩下的话,刘师爷没有直说,但在座的都明白他未尽的意思。 身后的麻绳已有松动之意,不动声色的挣脱开束缚,借由宽大的袖袍,掩住手腕,他换了一个姿势,将瓷片伸向脚腕,便朗声显得有些急迫道: “两位大人,还是暂且留我一命,你说我得罪公主,那我且问你,若我背后无人哪里还有命留到今日,再有想必李主薄也曾见识到我出手阔绰,若背后无人,那些银两难道是凭空而得?” 见两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萧望舒又提了些音调。 “况且若我命丧于此,无人交差,殿下势必会差人再查。我入城时也带了不少属下,那当中有一位武艺高强者,若我今夜迟迟未归,您二位又有几分胜算能全身而退。我的命我赌的起,不知二位可赌得起?” “哼,你那属下怕是早就命丧黄泉了。” 那刘师爷心中不安声调却大,他板着脸斥道。 “哦,师爷如此自信那想必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不若听听你那属下是如何回的?二位自然也就知晓望舒所言真假了。” 刘师爷话毕,萧望舒立刻压话道。 太师椅上的两位大人,此时却有些坐立难安,刘师爷他既敢做那欺君之事,今日又敢直接绑了萧望舒,自然是早做好了准备。 入城前他还派人试探过几人,萧望舒一行人当为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可如今听萧望舒如此胸有成竹,言之凿凿,难免心生退意。 毕竟他未成大事,赌不起这条命,索性他还未把事情做绝,此事当有转圜的余地。 想到此处,他脸上带了笑,主动上前试图搀扶起卧在地面上的萧望舒。 却见那萧望舒似笑非笑,还不等他揣摩明白其中含义,那萧望舒就借着他的力道站起身来。 随后,只见对方腰间银光一闪,他便觉得脖颈处凉飕飕的又传来丝丝缕缕的痛感,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便听到了萧望舒恰如鬼魅的低语。 “啊,小心,脖子会断的。” 不过数个喘息,局势便已扭转,那太师椅上原本瘫着身子李主薄已经吓得滑到地上,张着嘴巴失了声。 “嘘,如果你们两个不想死在这儿的话。走吧,带我出去。” 剑架在脖子上,即便是刘师爷腿也发软,他被推搡着前进数步,而地上的李主薄也被萧望舒单手提起。 人质在手那些守卫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走出昏暗的地牢,萧望舒环顾周围这才发现他竟被抓进了县衙,实在是嘲讽。 却忽然听见外间传来厮杀之声,倏忽之间便已近到眼前。 “呀,出来了?早知道我们就不用急了。” 即便刚从厮杀之中撤出,赤华先生一身白衣仍旧出尘,连那用来打架的浮尘都没沾上一丝血迹。 反观暗,不见身上血迹,是因为他一身玄衣如墨,持剑而立,那血便顺着剑身滴落在地,火光照在他脸上,显得他的五官愈发立体。 三人会晤,虽处于包围圈之中,却占了上风,在一旁缩成一团的小老头,丢给暗照顾,萧望舒抓着刘师爷同他们对峙: “尔等退去,不伤性命。” 这话是对护卫们的威胁,也是对刘师爷和李主薄的威胁。 命掌握在他人手中,即便刘师爷傲气,也只能陪笑,智商却没下线,想到萧望舒先前所言,此时又不讲明身份,反而劫持他二人,此举实在多余,或许,他还有利用价值。 如此叫那些护卫退下,刘师爷倒多了两分真心实意。 退出县衙府外,念月便架好了马车冲了过来,带着两个累赘三人跳上马车,一路疾驰到城门,趁着夜色渐深护城守卫打瞌睡之际冲出城外。 如此又急行数里,到了一处山间破庙,才停下休整。 而萧望舒也有时间,好好的和这两位大人谈一谈了。 第29章 诸县(五) “大人,罪臣知晓的便只有这些,还望大人看在罪臣交代干净的份上,饶罪臣一命。” 诸县城外破庙,有冷风顺着长满蜘蛛网的破门和房顶的破洞吹进庙中,发出呜呜的声响,大殿正面的佛像身上积满了灰尘,样貌模糊。 李主薄和刘师爷跪在庙正中,身上的华服沾染了庙外的泥土草屑,发丝凌乱好不狼狈。王师爷整理了下行头,言语谄媚,李主薄像是被吓傻了,眼神浑浊瘫倒在地。 供案前萧望舒背手而立仰视那隐在暗处的神佛,在他不远处的蒲团上盘坐着正在闭目养神的赤华。 沉默蔓延不过片刻,那刘师爷就匍匐着望前爬了两步。 “萧大人这地界天高皇帝远,有钱有权才是这个,”他对着转过身的萧望舒比了个大拇指的手势,“此后,吾等自然是唯大人马首是瞻,大人让小的往东,小的绝不往西!” 见萧望舒无动于衷,他咬咬牙说道: “萧大人您只管吩咐,小的自是上刀山下火的!” 嗤笑一声萧望舒开口道: “好一个主簿!好一个师爷,如今主簿大人把罪责推到死人头上,不过是仗着死无对症罢了。”说道这里他忽而变了语调,“过去的事本官不会再查,只是这鱼肉百姓,横征暴敛一事,不杀你二人不足以平民愤啊~”。 他眉眼弯弯,似那狡猾的狐狸,端看这位王主薄够不够聪明了。 “萧大人,这权财二字何人不爱,小的不过是犯了天下人都会犯的错,诸县不过穷乡僻壤,若不钻研此道高升无望,大人何日能再回京城。 何况此等风气本就是从汴京传来,哪里是小的说了算的。 不过小的也是听了李主薄的话!” 此话一出,那状若死尸的李主薄犹如惊弓之鸟,眼睛里都透出了光,面目狰狞地扯过刘师爷的衣领,可他惯是享福的又是如今的年纪,几个时辰的磋磨,哪里是正直壮年的刘师爷的对手。 两人也是文人,如今你扯衣服,我揪你头发,哪里还有半分气度。 不过片刻便被扯开,暗一把长刀隔开二人,那李主薄嘴里还在说些污秽之物,长刀一现,吓得又重新跪下,低着头颤个不停。 闹剧看完,萧望舒不紧不慢的对着刘师爷开口道: “你倒是个聪明的,吾此行的确有重任在身,其中缘由倒不必细说,你们只需知晓是为皇家办事,若办的好留你们一命也未可知。” 第27章 这话自然是假的,二人横征暴敛又与城外土匪勾结,不知残害多少百姓,命是留不得的。 “自是自是,萧大人只管发话,吾等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次倒让李主薄抢了先。 “不必,这城中那位总兵大人日后吾再做处理,你们归去后只管称吾等已逃望他县,若还同本官耍弄心眼,到时来的便是京城的人了。” 那两人自是连连点头。 “你二人且同本官说说这城外山寨的情况。” 见这二人已生不出什么其他心思,萧望舒转而打听起其他情况。 “这城外山寨名为风霖寨坐落在那虎啸山头,那伙子人成不了什么气候不足为惧。” 率先开口的是李主簿,他倒是对着山寨的情况一清二楚,连坐落于哪座山头都知晓。 “那山寨本就是附近的村民聚集而成的寨子,李大人派了人看着,想着等年前交给总兵大人也算是功绩。” 紧接着刘师爷便开口道。 “吾想去那山寨探探,你们可有路子?” “有的有的,只是……” 这次开口的是李主簿,说到一半全面露迟疑的打量起了周围的其他几位,萧望舒自是明白他未尽之意。 “两人便可。” 说罢,他又转向身后的赤华先生问道: “先生可愿同我前去?” 那赤华先生睁开双眼似笑非笑,还未开口便被一道人声打断。 “不可,主子交代要护你安全。” 是刚收回刀的暗,这话让萧望舒皱了下眉。 “既然如此那我同念月姑娘稍作遮掩,留在城内就是。” 轻笑了声赤华先生解了围。 “如此便麻烦先生了。” 对着赤华行了半礼,这事便这样定下。 等赤华先生同念月带着那两人离开,他们在这破庙之中等李主簿安排那接应之人。 “殿下可还交代了你其他事?” 望着门外晴空万里,萧望舒神色平淡,只他攥紧的拳头泄露了一两丝情绪。 “殿下交代,若两年后您未归,便叫我绑您回京。” 果然,萧望舒心中暗道,面上却未显露分毫,暗既然开口,这话便是殿下要告诉他的。 两年,是他最后的期限。 他同殿下幼年相识,相伴相知,纵然殿下有千般万般不好之处,待他种种却是他上辈子便欠下的债。 可帝王不该有情,更不该对他生情。 原以为他只要装作不知,待日后辅佐殿下登基,这债便算还清,可走到如今连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与此同时汴京城内,太子殿下底下的人个个都夹紧了尾巴做事。 太子殿下心情不好,那剩下的几位皇子也舒服不到哪里去。 原本自春闱陛下钦点状元以文章暗点众皇子后,以四皇子六皇子为首的党派偃旗息鼓,很是风平浪静了一阵。 却不知从哪日起,两派人马忽然争锋相对起来,朝堂后宫一片乌烟瘴气,帝王大怒,当场点名斥责了两位皇子,自此这二位在明面上也算是撕破了脸。 恰逢选秀之年,以大皇子为首的几位皇子到了年纪,陛下要给他们指亲事,四皇子贵为嫡子,选秀一事又由皇后经办,自然压了六皇子一头,可到底六皇子生母在世,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如今七皇子年岁还小不在指婚之列,只大皇子和太子二人,一人生母低微又在病中,一人不得宠爱如今又有个命入膏肓的“人设”,自是被或有意或无意的忽略了个彻底。 太子殿下倒不在意,他心里眼里只装得下萧望舒一个,其他的自是看不上的。可底下臣子却擅作主张给他求了两位良妾,连带着大皇子也被指了位小官家的女儿做妻。 “殿下,那二位已收拾妥当,您看如何安排?” 捧着拂尘的魏公公笑得满脸褶子半弯着身子回话,如今萧公子不在京城,殿下跟前也就他和干儿子能说上话。 “叫人看住了。” 整个人瘫靠在软榻上,谢玄晖像是没骨头似得,眉宇间却拧着股怨气,手中把玩着一枚通体碧绿的圆形双鱼玉配,心思却不在这里。 “是。” 那榻上的人似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魏公公行礼便要退出房间,却忽而被榻上的人叫住。 “等等,” 他朝着魏公公伸了伸手,魏公公自是低着身子过来,便听谢玄晖接着道, “可有那,” 说到一半他忽而说不下去,魏公公当下觉得疑惑抬眼瞧了下,便见谢玄晖脸色绯红,忽而灵光一闪,知晓了殿下的意思。 “是老奴的错,殿下如今已到了年岁,是该知事了,可要给您安排……” “不必。” 魏公公的话被厉声打断,他不知殿下为何忽然变了脸色,一时惊惧不定,当下跪下请罪。 “图册便可。” “是。” 第30章 风霖寨 那主簿和师爷未曾骗他,不过多时曾在诸县城外劫掠他们的那位壮汉便出现在他们面前,那壮汉一笑脸上的二两横肉便抖个不停,哪里像个匪徒,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百姓,整个人充斥着股憨意。 据李主簿所言,此人本是城中屠户,家中老母病重钱财散尽,这才投靠了李主簿,后城外土匪肆虐便派他当了卧底,因老母尚在城中,李主簿倒不担心他的忠心。 “两位到这山寨所谓何事?可有小的能帮上忙的?” 那人搓着双手,看起来老实巴交的。 “不过是为了我那妹子寻人罢了,这城中案集我已看过没什么线索,只能兵行险棋去这寨子里找了。至于对着他们,你只管说我得罪了城里大人,来他们这里避难就是。” 听他如此解释,那汉子点了点头,似乎是接受了他的说辞,又或者只是为上面办事客套下,并不想知道太多东西。 两人身后跟着暗,他不做声时总能叫人忽视。 从山下山谷入,穿过数条溪流,道路崎岖不平极难行人,遑论牲畜,不过半个时辰便见路中横着块不知那年从山上滚落的巨石,绕行数百步转过山脊,忽而出现片开阔平地,一座石头垒成的高墙,两侧又有高塔瞭望御敌,正中便是削尖的原木扎成的大门。 那壮汉朝里喊了两声,对了句暗号,那大门便缓缓向内打开。 壮汉在前打头领着他们进入山寨,同赤华先生前两日调查的那般,路上萧望舒见到了不少或洗衣或务农的妇人,甚至有儿童追逐打闹。 若是偶入,也只会觉得这里不过是个普通村寨。 突然进了外人,萧望舒和暗自然收到了不少打量的目光,他们倒是没觉得不自在。 “阿秀,明个还得拜托你了。” 循声望去,只见一身穿短棕色袄子的中年妇女,笑容可掬,亲热的挽着位姑娘的手,那姑娘不同于闺阁女子,一身黑色劲装,一头乌丝高高扎起,眉宇间英气十足,若是下巴上添上胡子怕是会觉得是个小子。 “叫二当家!” 那英气的姑娘还未开口,妇人旁边那个矮个子的中年汉子,便皱着眉不赞同道。 “阿叔,婶子愿咋叫便咋叫麽。” 那女子一摆手显然对称呼并不在意,听她这么说那中年妇女显然得意的瞪了那男人一眼,便又亲热的对着那叫阿秀的姑娘道: “秀啊,这鸡蛋你带回去,给你和你哥补补身子。” 那叫阿秀的姑娘便慌乱起来,双手把那篮子一推,两脚后撤,边跑边喊道: “婶子,我可不要,东西拿了我哥又得骂我,而且帮忙是应该的,我不要。” 说完一溜烟的跑没影了。 留下那婶子和阿叔无奈的相视一笑,进屋去了。 那领路的汉子也满是好笑的说了句: “阿秀是我们二当家,她哥是我们大当家。” 然后便领着人,向寨子里最大的那建筑走去。 刚进入屋内,还没看看清楚人,便先听一道粗犷的男声传来。 “二位不必拘谨,坐便是。” 下一秒,便看到一身批虎皮却露着半截胳膊的大汉,那大汉眉毛极粗,毛发旺盛,铜铃似的眼,一撮乌黑浓密的胡子,虎口有茧似乎常用刀枪棍棒,一看就是位练家子。 力气似乎很大,看起来单手就能拎起两个萧望舒,不必介绍萧望舒也知道来人便是这寨子的大当家。 未见面时萧望舒便有猜测,如今见了面哪里还有认不出来的,这还是位上辈子的“熟人” 。 “萧公子只管住下,那城里断不能查到这里。” 领路的互相介绍后,这位陶大当家便热情的说道。 “如此多谢大当家。” 听见这位大当家应下,萧望舒自是松了口气,若是旁人他还是要再做后手打算,若是这位陶大当家他倒不必那么担心了,这位陶大当家全名陶河安为人憨厚正直又十分热情,眼里惯是容不得沙子,尤其痛恨贪官污吏。 第28章 上辈子受老将军举荐,伏击南蛮大军以少胜多一战成名,被老皇帝册封为骠骑将军,满朝上下无人知其来历,只知他投身军中,是为报仇,只是当时这位陶将军孑然一身,并无任何家眷。 “都是兄弟客气什么,何小弟兄不介意的话叫我声陶大哥就行,日后安心住下就是。” 陶河安惯最是受不了这些文绉绉的话,却也对读书人抱有两分尊重,不过也仅限于此。 不想再废口舌,他索性走到萧望舒和暗身侧,两手一揽,带着人向安排的住处带去。 如此萧望舒他们便算是在这寨中住下。 山寨里来了生面孔,势必会引起原住民的注意,这些“村民”不敢接近,却对他们充满好奇。 最先出来“打探”的是寨子里的孩子。 “哥哥竟识字,好厉害啊!” 几个小豆丁蹲着围成了一圈,萧望舒在他们中间,手里拿着根随便捡的长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小豆丁便随着他的手势时不时发出几声惊叹。 屋门房檐阴影下,是靠着竹子面无表情的暗,他双手抱拳,看向萧望舒的方向,像是在走神,却突然抬了头,向院门处望去,不过数秒便听到陶大哥那道粗狂的声线。 “何公子!” 向声音来源处看去,几个小豆丁挨个站起了身,萧望舒亦是如此,此时陶河安已经踏过了门槛,向萧望舒他们走来。 “何公子这是在做什么?” 待到走近,陶河安才看清那地面那一摊娟秀小字,他虽大字不识一个,却也知道那写的是字,略思虑了下,他忽而带了笑意,诚恳道: “我年幼时父母已不在人世,也没读过这圣贤书,可也听过一句话,说这书中有黄金,村,咳咳咳,不瞒你说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寨子里的人待咱不薄,咱当然要报答。 何先生识文断字是读书人、大老爷,不知先生肯不肯教孩子们识字,咱知道规矩,若何先生应了,这些日子何先生吃穿住行,一应开销均由咱承担。”…… 说完又猛拍两下萧望舒肩膀,一副委以重任的姿态。 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萧望舒此行本就为打探着寨中虚实,这寨子里的人却对他避如蛇蝎,只有这些小豆丁还肯同他交流,如今有了身份,他也好接近这寨中的居民。 “我来此避难,也是承了陶大哥恩情,陶大哥开口我自然没有不应允的,只是既是教学,也不必困于年龄,凡是肯学的我一并都教就是。” 有陶河安发话,这教学的场地时间,很快就安排妥当,也不需要萧望舒多做什么,不过几天这寨子里的人就对他换了个态度,一口一个先生,便是家里炖了肉也要给他送两块儿来。 借着这个机会,萧望舒也打听到了不少消息,就如同他先前猜测的那般,这个寨子确实是附近的村民聚集而成,也是因为近几年这税务繁杂,再加上前几年黎城水灾他们这里也有所影响,这寨子便越来越大。 他们虽然落草为寇,成了匪徒,但好在还没摊上人命,非是那穷凶极恶之辈,想来这城中百姓离奇消失一事,与他们并无关联。 既弄清了这寨中来历,萧望舒也该辞行,只不过是舍不得这些孩子,也得为这寨子里的村民想个万全的退路。 这日天未亮,狗叫鸡鸣声便已响彻寨子,这与往日并无不同。却有数道不和谐的喧哗声从寨子大门处传来。 寨中的人便是一阵兵荒马乱,熙熙攘攘的往寨子大门去,萧望舒闻声出门,就见门口后这位姑娘,鬓角碎发肩膀处已结了一层淡淡的霜,显然已等候多时。 这人他虽未结识,却也有数面之缘,正是那位陶大哥的妹子,名叫美秀的那位姑娘。 说是姑娘却有一股子他哥身上义薄云天的豪迈之气,让人忍不住想和他称兄道弟。 “先生,大哥交代请您避难。” 她行了个不伦不类的书生礼,想来是前几日跟着上课时学来的。 “好,不知外边出了何事。” 他应下又对侧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暗摆了摆手,意思是让他收拾东西,转而打听起外面的情况。 “不必收拾了,先生快跟我来就是。” 她这样说,暗却不会听他早就进了屋,不过数秒就出来,关键的东西却已带了齐全,陶美秀自以为是听了她的话,便转身带着两人跟着人群向山谷更深处去。 人群很安静也不慌乱,时不时能听到三三两两的对话,若不是寨门口的叫嚣声清晰的传来,完全感觉不出来他们是要赶着避难。 “寨子里的人听好了,尔等落草为寇,公然反叛朝廷其罪当诛,若交出尔等首领,便可免去一应罪责,若是再冥顽不灵,休怪吾杀进寨中!” 听起来似乎是朝廷的人,萧望舒略作思索,便知这寨外恐怕是那位未见其人,但闻其名的总兵王大人。 只是上辈子他未曾听过此人事迹,还没摸透此人底细。 上辈子那是两年后,陛下五十寿诞,开恩科授官,地方官员五年一轮换,派遣到此地的官员,却发现一城百姓连带着官员都离奇失踪。 事关重大层层上报京城,皇帝派了钦差大臣来查探此事,却始终未有个结果,最后以瘟疫之名草草定案,他虽觉其中蹊跷,可当时深陷夺嫡之争,分身乏术有心也无力。 “县里的恶官不知怎么回事,摸清了我们寨子的位置,连夜调兵要除掉我们!大哥说这是寨子里出了叛徒。” 听到寨子外传来的声音,快步走在前面的陶美秀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又说了几句土话萧望舒没有听懂,听语气猜测是在骂人。 几抹思绪在萧望舒脑海中转了又转, “可找到那叛徒了?” 只管在前带路,陶美秀头也不回的说道: “这我便不知了,大哥只交代我照顾好寨子里的人。” 既是不知,萧望舒也不再问,一路无话便到了这风霖寨用来避难的地方。 这地方倒的确不好找,先是一条通往山谷深处的主路,半叉腰子上有一颗上了年头得两人合抱才能围起来的槐树,老槐后边是是一栋塌了的房屋,至于些许断墙杂草丛生,其间夹杂着些许星星点点的不知名的小花,一片一片的煞是好看。 就这么一处地方,实在是不起眼,谁知道从那房屋旧址断墙后绕过去,是一处狭长幽深的山洞,那洞门口是成片成片的荆棘藤蔓,从藤蔓中拨开要露出只能让一人通过的口子。 别说是深夜,便是白天进了这洞再拿石头把这洞口堵住,管教人看不出一点,可是却让萧望舒心生疑惑。 既见了这寨子的大当家是那位陶将军,萧望舒难免心有猜测,可有这样藏匿这寨中人的去处,陶将军又为何独自一人投靠了老将军,成了上阵杀敌的士兵。 这其中种种,他怕是不得而知了。 作者有话说: ---------------------- 小修 第31章 风霖寨(二) “亏得陶大哥如此信任你,你却背着兄弟们给那狗官做事!真是畜生不如!” 议事堂内站着风霖寨几位得力“大将”,他们围成一圈,对着议事堂正中跪着的汉子骂骂咧咧,这汉子正是先前领着萧望舒他们来寨子里的那人。 此刻只低着头,不敢出声。 再说这些“大将”,之前也不过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不过正值壮年有把子力气,又有打猎为生的几号的人物,也算是个战力,大家都是被狗官逼的没法子,这才跟着陶河安反上了山。 这寨子占据地利,那官差摸不到进寨的路,他们又只劫财从未害过命,在寨子安定好了这才接了家里的老小来,不必交那繁重严苛的赋税,这一村的百姓才算是有了活头,不然待在山下也是活活被饿死的命。 如今寨子的位置暴露,王总兵又领了数百号人围了寨子,为了寨子里的老少,也得有场恶战。 可这群“大将”再气不过,也就是对着那跪着的汉子捶上两拳,踹上一脚,却不会要了对方的命,这可不是他们怂,谁叫这跪着的汉子也是“逼不得已”,他们个个家中都有老母,便也能共情两分。 那跪着地汉子正前方,屋子主位处摆着把铺着虎皮的软榻,上面大刀阔斧地坐着的正是陶大当家陶河安,他身子前倾单手拄腿,浓厚的八子眉紧皱,神情愠怒,下巴上的胡茬如雨后的春笋争先恐后地冒出头来。 “行了,家里人可藏好了?” 一敲椅子,他厉声打断了这场“闹剧”。 “阿秀叫阿满那小子来传话了,叫咱安心。” 左侧一位小麦色皮肤,骨骼突出,面容凌厉裹着蓝头巾的汉子,双手抱拳嚷嚷道。 “好!哥几个,带上家伙事,咱豁出条路来!” 在座的可没孬种,他们当年反上山来便抱了必死的决心,这几年的光景也不过是偷来的,要是输了狗官不会给他们活路,要是赢了就是他们赚! 第29章 “好!” 振臂一呼,众人响应,他们手上虽没人命,山上的猛禽却杀过不少,手里的家伙儿也是见过血的,比那群好吃懒做的驻城守军不知强了多少倍!怎得就怕了他去! 提上刀枪剑戟,一群热血汉子气势十足,至于那背叛者只被扔在议事堂,也没人再管他。 屋内的众人刚要走完,先前那爬在地上不肯说话的汉子,忽得哽咽一声对着半只脚踏出屋外的陶河安哭嚎道: “陶大哥俺对不起你,只有件事得和你交代。” 陶河安自然停住脚,听听这汉子有什么要交代。 说回萧望舒这边,那洞口虽狭窄往里数百步却愈发宽阔,到了尽头是个可容纳数百人的大厅,又有数个通道通往各个小洞,小洞墙壁上满是人工凿砌的痕迹,洞内堆放着米面类的干粮。 洞壁上镶着火把,将洞内照得灯火通明,大厅北端有处横向长廊,廊壁上有五六个足有半人大的孔洞,内宽外窄从口向外便见悬崖峭壁,谷底一片郁郁葱葱,阿秀忙着安抚照顾寨里的人,一时也顾不上他,萧望舒便自己循了地方坐下。 “先生,您坐这儿。” 却有热情的村民从怀里掏出干净的布,垫到那石头上,拉着他坐下。 明明这些村民就是被像他这般的“官”逼到如此境地,这些用双手供养了天下食粮的百姓,始终弯着身子,低到尘埃中,就连死后也终是成了一捧黄土。 倒是让他们这些不染尘埃的“读书人”“士大夫”羞愧。 “不忙,您也坐。” 拉扯几回,萧望舒总算把这位头发半白皮肤黝黑,满脸褶子却充满生命活力的老人拉着坐下。 那老人坐在他身边一时手脚都不知道放哪,局促的捏着衣角,萧望舒便借着老人的孙儿引起了话头,也是为叫这位老人放轻松些。 话说到一半,却见洞口出跑来了一半大小子神色慌张扫视一圈众人,瞧见阿秀姑娘便跑过去,附耳嘀咕了几句。 萧望舒识得这小子,原是叫阿满的,跟过他几节课。 阿满进来时弄出的动静不小,有不少寨子里的都看了过去,阿秀听完表情算不上好,见众人看她,忙扯出个安抚的笑来说道: “没事,不是大事。”她与萧望舒正巧对上视线,忽而改口,“也是大事,只求何先生为吾兄出谋划策。” 她三步并作两步,不过瞬息就到了萧望舒跟前,似要拉住他手,却在触碰到萧望舒前,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萧望舒身侧的暗给拦了下来。 被吓得抖了下身子缩回了手,阿秀姑娘皱着眉神色警惕,半晌才尴尬地扯了下嘴角道: “吴小兄弟不必紧张,我没有恶意。” 见她这么说,暗也只是收回了手,退至萧望舒身后,萧望舒便自然接话道: “阿秀姑娘不妨说说出了什么事。” 摸了下鼻子,阿秀干笑一声,又清了清嗓子说道: “何先生先随我来吧。” 说罢不等萧望舒反应便转身离去,萧望舒只能跟上,暗亦紧随其后。 不过片刻他们便又出了山洞,此时天已大亮寨子里却没有往日朝气。 正往寨门走,忽而震天且富有节奏的战鼓咚咚,萧望舒知晓这是军中常用的进攻信号。 果然下一秒混乱的喊杀声传来,本应带路的阿秀脸唰得垮了下来,她转头厉声瞪着双眼招呼道: “何先生麻烦快些!”与先前相比倒是过于厉声疾色了些,或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又或许是注意到了暗手中未离手的长刀,何美秀深吸口气,正对着萧望舒的方向低着头,手扭捏的捏着自己的衣角。 “何先生,对不住,我只是……” “无妨。”萧望舒神色未变。 抿了下泛白开裂的唇,陶美秀干笑一声,又转过身去快走两步,才回道: “先生未生气便好,快随我来吧。” 隐在茂密山林间不见踪影的禽鸟撕心裂肺的惨叫,划开青黑的天,太阳初升金黄的光线如出鞘的利刃。 到了议事堂外,陶姑娘却停下脚步解释:“何先生,大哥交代事关重大,旁人最好不要同往。” 边说便看了暗一眼,这就是明示了。 捻了下食指,萧望舒停顿片刻笑道: “他是为护我安全,”还没说完陶姑娘就皱起了眉,便听萧望舒又道:“不如各退一步,他守在院内就是。” 沉寂片刻显然二人是同意了这个提议。 左右半个时辰,许是寨外首战分出胜负,厮杀之声渐歇,血腥味在空中似隐非隐。 忽而,利刃破空发出阵阵嘶鸣,立于议事堂正中的萧望舒闻声而动,那银光贴面直插入那堂中土墙,正是一把尾部系着条红布的大刀。 院内与那大刀同时发难的是前一秒还笑意盈盈,后一秒就从腰间抽出长鞭的陶美秀,暗被绊住慢了一步。 “萧狗官,拿命来。” 没有半句废话,陶家兄妹一人手持红缨枪,一人手持长鞭,向他二人冲来。 萧望舒从腰间抽出长剑连忙应对,自是明白他的身份已然泄露。 这次前来暗只带了软剑用得颇不顺手,又要顾及萧望舒,一时落了下风,对萧望舒连使数个眼色,是想按先前约定先带他离开,只是萧望舒还有数件事情要弄清楚。 “陶大哥,我自认没有对不起这寨子的地方,隐藏身份也有内情,如今陶兄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杀我灭口,实在是不仗义。” 四人纠缠刀剑之声不绝于耳。 “呵,狗官,俺同你没什么好说!” “你口口声声骂我狗官,可我还未曾上任,亦不层做那对不起百姓之事,你这声狗官恕我不认!” 突遭变故萧望舒二人被逼退至堂外一空旷处暂且停手,两方相持,陶家兄妹眼眸满是恨意。萧望舒气息微乱,目光却依旧冷静,暗紧护在他身侧。 “啐!俺真是瞎了眼,信了你这满口仁义的“何先生”! 萧望舒萧县令!你藏头露尾混进寨子,不就是想和寨外的那王守义里应外合置我等死地,如今还装什么样子!” 说罢那长枪绕过暗的长剑对着萧望舒面门而来。 萧望舒连退数步,暗侧身长剑向上用力一挑,那红缨枪便变了轨迹。这样紧急的时刻偏萧望舒嘴上不停。 “陶大当家,愈加之罪何患无辞,隐藏身份确有其事,但我绝无害人之心,何况所谓里应外合也实在凶险,莫不说我同那王守义并不相识,若我真想要行此事,又何必耗费许久,摸清情况便该离去 ,更不必教这寨子里的孩童识字。” 那陶家兄妹听闻手上动作便有片刻迟缓,趁这片刻,萧望舒与暗颇有默契的向寨外跑去,暗趁机还扔了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抓得土,扰乱视线,那萧望舒跑远前还向那二人喊道: “陶兄你若信我,不出两个时辰我便会请援军前来。” 话虽如此,脚下倒是不停,七拐八拐便没了影子,隐隐约约便只听到那追出院外却不知方向的陶大当家破口大骂: “我呸,着了这狗官的道儿!” “哥,说不定何,咳,萧先生真会请援军前来。” “傻妹子,屁的援军,那城外不就是他的援军吗!” 陶河安已然气急,他本想杀了狗官祭旗以震士气,如今却让对方逃走,却也没时间再想,拉着妹子便向寨门赶去。 再说萧望舒他们,这寨子围了数百号人,想也知道逃不出去,因此他们只是找了个地方暂且躲起来。 “你带不出我去,去搬救兵才能救我。” 暗武功高强趁着混战时逃走的几率很大,可若带上他便不太现实了。 那暗紧皱眉头显然心中纠结,他忽而对着天空吹了声口哨边见天边出现数道鸟影,瞬息间便有只通体纯白的鸽子落在暗的肩头,暗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说道: “这鸽子可与黎城卢家联系,奉殿下命令,我需寸步不离萧公子。” 黎城卢家世家之首,太子生母,仙逝的废后便出自黎城卢家。 作者有话说: ---------------------- 恢复更新[猫爪]宝子们久等了 第32章 风霖寨(三) 朝阳泣血,染红天际,有几只鸟影盘旋向远处飞去。 其下浩浩荡荡站了数百兵马,气势滔天尘土漫扬,鼻腔中满是硝烟与血腥气味。 只听有道沉涩窒闷犹如跗骨之蛆,引得牙关打颤的怪异号角声,幽长刺耳,缓缓拉开大战的帷幕。 寨中高台陶河安手持大刀目光锐利,对着那兵马正中身穿甲胃骑着头红棕色战马的中年男子喊道: “王守义你若是英雄好汉,便下马同俺一战!” “哈哈哈,笑话!” 身着深色藤制甲胃的王守义,脸上满是讽刺,眼眸中充满了戏谑与残忍,他声音洪亮气势十足。 “连下马都不肯,老子瞅你才是笑话!” 第30章 听见王守义回话,陶河安却没生气反而再次嘲讽。 “呵,陶河安尔等落草为寇,搅我诸县安宁,我前来剿匪是为天经地义为民除害!尔等速速归降,将萧县令请出,莫要负隅顽抗!若再冥顽不灵……” 他稍一抬手,身后弓弩手齐刷刷的抬起弓箭,泛着寒光的箭镞便对准了寨墙上的汉子们,这些汉子眼中爬上几抹惧色,却没一个后退,反而红着眼眶紧握手中武器,带着不要命的疯劲儿。 “鸡犬不留!” 双方间隔不过百米,王怀义自是看得清楚,只觉得这些人自不量力,最后的话更是带了分高高在上的轻蔑与不屑。 再说那高台上的陶河安显然气的不轻,那紧握大刀的手上青筋暴起,脸憋的通红,正要骂回去,却听有道清冷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 “王总兵好大的官威,剿匪,不知你是奉谁的命令,剿得又是哪门子匪?” 只见这风霖寨右侧高台不知何时换了人,正是萧望舒和他身侧寸步未离的暗。 “萧望舒!你莫不是要和这贼人勾结!” 战马上的王守义眼神一转,转而指责道。 谁料的高台上的萧望舒和暗却忽然对视一眼,相继大笑。 自觉失了面子,王守义提着马鞭指着萧望舒的方向斥道 “萧大人,我敬你是县官,这才给你两分面子,如今你却公然嘲笑老子!实在不识抬举!” “哈哈哈,我笑便笑了,王总兵嘴上说要救大人,又声称大人和你通风报信要一同剿匪,却连大人是谁都认不出来。这难道不好笑吗?” 此处离那战马中心却有些距离,萧望舒来之前还特地换了衣物。 “我同萧大人并未见过,一时认错也情有可原,大人还是莫要拿在下开玩笑,若不想丢了小命,还是快出寨来。” 被下了面子,王守义自是气极,偏他还忍得住,硬挤出抹笑来,极快的改了口。 这次笑得便不止萧望舒二人了。 这王守义自然不解,萧望舒却没再理他,反而像同样站在高台上的陶河安拱手道: “陶大哥,可见此人用心险恶,是为害我,我当真冤枉。” 原来自始至终开口的一直都是萧望舒。 “小子敢耍老子,给老子放……!” 事到如今,王守义也回过味儿来,他狠骂一句,眼看便要开战,萧望舒却比他还快。 “耍你又如何!” 他直接打断了王守义的话, “城下众将士听令!” 这句话萧望舒用了力气,振聋发聩,清晰地压过了一切喧嚣,震得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萧望舒的方向,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块乌木令牌,令牌上刻有金色蛟纹,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更显这令牌来历不凡 。 “罪臣王守义私通南蜀,卖国求荣!其罪当诛!太子殿下有令,凡弃暗投明者既往不咎!凡取王守义项上首级者,赏黄金百两!” 黄金百两!此话一出犹如滴入油锅的火星,在王守义军中炸开。 对于普通士兵来说总兵是叛国贼,都比不上百两黄金给他们的震撼,何况诸县偏远层层剥削下,这些士兵有时连几石粮食,半贯铜钱的月俸都拿不到,百两黄金可是他们几辈子都挣不了的巨富。 早在萧望舒喊他是卖国贼时,王守义便惊得差点儿从马上掉下来,百两黄金的话语一出,王守义都觉得自己的项上人头马上就要落地,下意识就想跑,可下秒便反应过来,他周围都是他的亲信,平时没少拿他好处。 而萧望舒口说无凭,不过凭一个根本证明不了身份的令牌,和不知道能不能落到实处的承诺,哪儿能那么轻易的说动他的人马,何况,王守义转念一想,他同南蜀人的交易从未让第二人知晓,这萧望舒怕不是在诈他。 心中有了底气,王守义怒骂道: “放你的狗屁!证据呢!你构陷朝廷命官,又假传太子命令,甚至和这些贼人同流合污,实在居心叵测!等我秉明黎城太守定要治你的罪!” “呵,你若动我,莫说黎城太守,便是太子殿下也绝不会轻饶尔等,我手上令牌亦做不得假!至于你口口声声说我构陷你……” 忽得冷笑一声,萧望舒才道: “你身上所披,可是南蜀特制的‘青鳞藤甲’!此甲外形本就奇特,又因制甲时用南蜀秘药浸了三天三夜,便带着股药香,甲胄内侧靠近腋下处,更是刻有南蜀军烙印——曼珠沙华。 更有甚者,你连我中山军律都改换了那南蜀军律,是生怕两军交战时,南蜀国听不懂我中山的进攻号角吗!” 半个时辰前,他忽而听到号角声,只觉怪异熟悉,直到看到王守义身上的甲胃,萧望舒才明白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前世三年后南蜀国突然发难,中山国派老将军应战,却不知南蜀从何处摸清了中山号角军律,吃了好大的苦头,也是在这一战,陶将军横空出世,如今,这事情也算大白,原来是他中山国早就出了个叛徒。 犹如数道惊雷炸在王守义耳侧,寨下兵马的窃窃私语之声更是让他心中大骇,他嘴上却还在狡辩。 “放你口的狗屁!来人!放箭!给老子射死他们!” 他拿着马鞭指着身侧的弓箭手大骂,他坐下的马匹似乎都能感觉到他的慌乱马蹄哒哒的转个不停。 可任凭他如何急切,底下的人马就是不动,这让他心中的慌乱更甚,嘴上不停。 “都傻了吗,还不快给老子动!”他的马鞭抽向那些士兵,而那些士兵眼神中蕴含的情绪吓坏了他,他紧握着马鞭,额角渗出了汗,却在此刻突然冷静下来,怕什么,这里有半数以上是他的亲信,只要杀了这些人,南蜀那边他早就找好了退路。 “怕什么,出了事也是老子担着,这萧望舒勾结山匪已是板上钉钉,不过是垂死之言你们也信,想想家里老小,敢违抗老子的命令,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些忠于王守义的士兵像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而少数几个知道内情的更是自得,王大人背靠南蜀,他们去了南蜀照样吃香喝辣,至于这些人要不降于王大人,要不然就是一个死。 于是漫天的箭矢,其间夹杂着数道火矢,带着凄厉的呼啸声,扑面而来。 心中叹气,萧望舒抽出长剑与暗一同挥剑打掉了几个飞来的箭矢,却仍有不少的箭矢飞入寨中,落入茅草屋顶,便如燎原之势,一时火光冲天乌黑的烟尘弥漫。 当然,他的话并非全无作用,士兵的挣扎与混乱,为寨中人争取了不少的时间。 浓烟遮盖了烈日,焦苦而又干涩的气味夹杂着刺鼻而腥臭的腐甜,喉咙发紧眼神干涩通红,他们麻木的挥斥着武器,不知道坚持了多长时间。 汗水混杂着血迹染透了萧望舒身上的衣衫,他再没有半分文人形象,先前那些躲在山洞中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他们搬运着尸体为伤者包扎着伤口,连儿童都拿着武器,可本不该这样的,他们明明都中山的子民,无论是那些士兵还是寨子里的百姓。 紧咬着牙萧望舒不肯发出半点声响,陶美秀为他的肩膀处包扎好,脸色古怪又别扭,似乎想要对他说些什么,可最后只是沉默着离开,奔赴下位伤者。 支撑着起身,暗不在他的身边,这个时常沉默而又不近人情的暗卫似乎也因为这场战争而有了自己的血性,仍在前线奋力厮杀,没有犹豫他再次向寨门走去。 陶美秀正指挥乡民搬运伤患,她武功谋略都比不上哥哥,可她比这些乡亲都了解乡亲所擅长的事情,能妥当安排好最适合乡亲的事,能安抚好这些乡民的情绪,而这些陶河安做不到,所以在后方的是她,或许换句话说,当她哥哥阵亡那她就是下一任将领。 “何,萧先生您的伤。” “无碍。” 没有办法,他不想寨民死,可王总兵不会放过他们,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那些下死手的人,也不值得他手下留情。 可这群从未杀过人的百姓,如何是那些训练有素的士兵的对手呢,他们已然渐渐落了下风,眼瞅寨门就要被破。 他们在寨门下苦苦死撑,却仍有前赴后继的士兵填上来,萧望舒的心愈发沉重。 “逆贼,不要负隅顽抗了!若你们好好求求老子,老子也不是不能饶你们一回。” 骑于高马上俯视萧望舒等人,王守义满是嘲讽,当然这话是骗人的,这里的人他一个都不会留。 “姓王的少废话有本事下马一战!” 挥刀劈斩冲上来的士兵,陶河安狠骂一声。 高坐于战马之上的王守义望着疲于应对的寨中人,只是不屑地仰天大笑。 却在此时,山谷前方传来一道声嘶力竭的呼喊。 “黎城驻军奉太子谕令!剿灭叛贼王守义!降者弃械,跪地不杀!负隅顽抗者——立斩!” 一面硕大的黑色旗帜自山下草木遮掩间显现,旗帜绣了金色的“黎”字,其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兵马,如滔天之势,那一刻天地如静止般。 第31章 直到大地的颤动,传递到人心中。 哐当!哐当!武器落地声响是那样清晰。 慌乱与恐惧蔓延心头,王守义甚至顾不上什么,他知道他完了。 “撤,” 这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撤!” 他突然加大了音量,提起缰绳两腿一夹就带着小队兵马向山下岔路跑去。 “快追,莫要让王守义逃了!”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第一句,反应快的已经骑马赶了上去。 除了半山那条岔路山上便只有萧望舒他们上山时走的那羊肠小道,狭窄泥泞。王守义亦不是傻的,眼瞅大军已至身前,他直接翻身下马钻进了山中密林,不过瞬息便隐逸了踪迹,有不死心的跟着追了上去。 再说萧望舒等人,望见援军自是松了口气。 等援军到了跟前,萧望舒这才发现领队的竟是念月和赤华先生。 “公子,念月来晚了。” 翻身下马,提着马鞭而来的念月身量拔高了不少,原先圆嫩的鹅蛋脸也变成了瓜子,一身红色劲装举手投足间气度不凡,眉眼处不知怎得竟与太子殿下有三分神似,眼下泪痣更添三分妖艳,气质稳重,与数月前那个爱笑活泼的小女孩儿简直判若两人。 等人到了近前,这种不同便尤为突出, “你,可发生什么事了?” 第33章 诸县事宜 “此事说来话长,那师爷贼心不死不知怎得给总兵递了消息,万幸赤华先生及时带我离开。 想起先前公子交代,我同赤华先生便打算去黎城搬救兵,碰巧在黎城时收到了暗的信,太守不便离城,便由我同赤华先生带救兵前来。” 听到萧望舒的问询,念月语速极快的解释了一遍,其间却遮遮掩掩,令人生疑。萧望舒目光沉静地掠过念月略显紧绷的脸庞,不过数个呼吸间便开口道: “念月,你知道我所问并非这些,不过你若不愿说,我不会强求,只是若有难处万不可自己一个人扛。” 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念月低着头避开萧望舒望来的视线,只轻声嗯了一声。 皱了下眉,萧望舒似要开口,那边陶家兄妹已经迎了上来。 “萧大人!之前是俺有眼无珠冒犯大人!还望大人不要迁怒于这寨中百姓,一应罪责俺一人承担。” 不等他说话,陶河安带着陶美秀直接跪下,还好萧望舒反应的快将人扶了起来。 “陶兄,吾敬你为人,然律法森严不讲私情。” 此话一出不止陶美秀脸色一白,听见动静逐渐围拢来的寨中人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之前与王守义对战时便知晓了萧望舒的身份,经过此战,他们也确实无再战之力,只是这不代表他们就能眼睁睁的看着陶家孩子受罚。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句。 “萧大人!大当家是为了俺们有条活路,俺们欠他一条命,俺们愿意替大当家受罚!” 此话一出便获得了众人的应和。 “父老乡亲!” 这话萧望舒加大了音量,带着笑意安抚道: “父老乡亲且听我一言,按我中山律法凡强盗者(持械抢劫)不得财者徒二年,得财一尺徒三年,赃满十匹及伤人者绞,杀人者斩。” 冰冷的律条一出,众人如坠冰窟,一片寂然,不多时便传出几声抽泣声,萧望舒看的分明,有位拄着拐杖头发花白的老者颤颤巍巍地背过身去肩膀耸动,亦有人站到前面咬牙道: “大人,俺甘愿替大当家受罚。” “吾话未说完,乡亲们稍安勿躁。”双手摊平向下,萧望舒带着笑意道: “然,法不外乎人情,念当初贪官苛政,陶大哥被逼无奈落草为寇,风霖寨众兄弟虽有劫掠之事却从未害人性命,更有济贫之心。 况诸县本就苦寒之地,倒不必流放他处,只罪责不可免去。” 他停顿片刻扫视众人,沉声道: “故,本官酌情处理:现判陶家兄妹及风霖寨寨匪,所犯劫掠之罪,感念其行,从轻发落,该判为诸县百姓赎罪,效力朝廷,凡劫掠所得折算银钱从月例中逐年扣除,赔付失者” 此话一出众人皆喜,高呼青天大老爷,萧望舒连连摆手道: “当务之急还是要清理战场,治理伤者。” 众人连忙应是便各自散去。 风霖寨的事情也算告一段落,至于王总兵到底是让他逃了,萧望舒虽知恐怕是放虎归山,可没时间分出心神处理,整顿伤者再加上帮助村民迁回原址总需要时间,何况诸县那边还有个烂摊子等着。 如他所料,许是听见动静或风声,王师爷和李主薄早就携款跑了,可见先前种种不过是让他放松警惕。 卷宗混乱,库房空空,县衙也只剩下了几个老弱病残,可有他头痛的,不过也难不倒他。 先是安排职务,人才他不缺,师爷主薄连带捕快的职位他本就有任免权限,至于下人他不需要如此也能免了部分开销。 定下职位,便是清理卷宗,撤销前任县令颁布的严苛税项,又马不停蹄的和太子殿下书信告知情况。 并上了奏章,为的是请旨免了今年的赋税,也好叫百姓有喘息的时间。 另总兵职位空缺,他本想举荐陶大哥,可师出无名,还是叫陶大哥和他妹妹当捕快历练两年,他也好徐徐图之为殿下争得一员大将。 将命令有条不紊的布置下去,他才有时间整理卷宗。 动用了四皇子的门路,不过五六日朝廷便来了消息,先是允了他的请求,又对他的行为多加赞赏,拨了相应的款项让他处理后续事务,告知他下任总兵已在来的途中,在这之前可由他指派人手锻炼士兵谨防敌国来犯。 这事他交给了陶家兄妹,另找了些兵法书,让陶家兄妹接着识字,这事被赤华先生揽下。 至于念月才学本就由他亲自教导,如今帮着他处理公务和整理卷宗他也放心。 太子殿下的回信也在这两日到达,内容大差不差,交代总兵可信是他们的人手,又说了如今京城的局势。 说现下四皇子和六皇子正斗的不可开交,反倒便宜他,让他有时间和机会安排自己的人马,又说了几处安排,絮絮叨叨的,却十分正经,随信还附了银票,因是交代公事他便细致的通篇阅过,却见信尾上书: “两年之期,盼君早归,望君安康。” 那字迹晕染,使他心头一颤,忍不住摩挲,便连指尖都染了温热的气息,实在是太过狡猾。 “大人!” 门外传来一道急促女声。 随后半掩的门扉被推开,念月捧着账目,嘴中未停。 “大人,核对旧年账目,此项……” 她抬头,便见萧望舒背对而立,手中捧着信纸,侧脸的眸中带着说不出的缱绻温柔,却在下一刻消散地无影无踪,像是她瞬间的错觉。只手中信纸被珍贵的收进匣中。那小心翼翼的动作提醒着刚才的并不是她的错觉。 “何事?” 脑中纷杂的思绪被打断,萧望舒的语气似乎温和如故,念月没有时间思虑其他,只立刻捧过账目指着一个位置对着开口道: “大人自同济十七年起,每逢九月,县衙便会有数项“军械”开销,去向不明,经手人不定,前任县爷,主簿,师爷均参与其中。 时间点恰好在王总兵上任后不久,在那后县令便设立了数不胜数的税令。” 又指着几处模糊不清的朱批,念月道: “您看,这里批注用于军中购买弓弩兵器数件。可照理说中山有律,军用开销由兵部统一拨发。”说着念月又从账目夹页中抽出一张清单。 “这清单列有数项军械名称,可几样分明为南蜀制式。” 接过清单萧望舒一一扫视而过。 “的确,他们怕早就和南蜀勾结,念月你立了大功!” 将清单收好,萧望舒赞许道,余光瞥见念月颈间的玉珠,便问道: “关于你家人一事,寨中并相关信息,只怕还是要麻烦黎城太守,待我书信一封……”话却被打断。 “不必了,”察觉到自己语气的生硬,念月扯了下嘴角,“公子有心,只是诸县事务繁杂,这事不急。” 没有接话,萧望舒微皱眉头,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公子,不满公子念月此次前往黎城,已有线索,其中种种念月不便细说,望公子体谅。” 似是过不去心里那关,念月忽而沉声打破了寂静。 仔细打量念月一番,数年陪伴的情谊在,萧望舒知道这其中绝不像念月所说那般轻易,可打量念月神色,到底还是长叹一声道: “不论真相如何,我都会护你。” 顷刻间念月眼中便泪光闪烁,她径直跪下,萧望舒要拦的手停在半空,数秒间念月已经磕了个头,在抬起脸时眼角泪花已经不见,只留一张倔强而坚毅的脸。 “公子待念月之情,念月谨记心中绝不会忘,待到来世便做公子的黄牛驮着公子成仙去。” 第32章 又是一声长叹,萧望舒将人扶起,千言万语汇成一句交代。 “罢了,你且顾好自己。” 有风吹来,门框吱呀做响,天暗沉沉得紧压得人喘不过气,城中一片死寂,不知何时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划过天际,便刹不住闸似得,洋洋洒洒的遮盖了人的踪迹,有几只乌黑的鸦从远处飞来,停在县衙的房檐上唱着嘶哑的曲调,不知在叙说哪年的故事。 屋内烧着炭火,萧望舒俯身于案前处理着县衙内的公文。 “报!” 门外忽然传来侍卫慌乱的声音,下秒便见一个人跌跌撞撞地闯进屋里,还没等那人走到近前,却被屋内不知何时突然出现的暗用刀拦住了去路。 那人着实被吓了一跳,缓了下神看见刀刃,连忙跪下。 循声抬头,萧望舒眉毛都没皱一下,挥手让暗退下,只淡淡问道: “何事?” “回老爷的话!总兵大人派百夫长陶河安来传话,说城外五里有敌人来犯,请老爷前往城门共商抵御之策!” 那人跪在地上,头扎的极底。 深吸一口气,将毛笔放于案前,从案后走出,萧望舒沉声道: “带路。” 那人连忙起,引着他往府外走去,还没到门口,边间府外已备好了马车,陶河安正焦急的来回踱步,见他来忙迎上来,嘴上还在交代着现在的情况。 “他们已在城外驻扎营地,估计要不了几个时辰就会打过来,李大人派往敌营的信使还未归来,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人数不下五万。另外黎城那边儿大人也传了消,可等朝廷的命令下来,怕是还要几日。” 大概了解了现在的情况萧望舒看了眼身后紧跟着的暗,暗便像是接受到什么命令利落的唤来了几只白鸽,将早就备好的纸塞入信鸽腿中放飞。 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陶河安紧跟着萧望舒进了马车。 作者有话说: ---------------------- 第34章 兵临城下 灰色的天空压的人喘不过气,犹如绒毛般大小的雪花砸向大地,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铁锈般的寒意。 城门楼上,萧望舒同新上任的总兵李大人并肩而立,面色凝重地望着不远处已升起滚滚浓烟的敌营。 “报——!信使已归,前来求见!” 一位士兵疾驰而来,凛冽的寒风将他的声音刮得有些失真。 “快!带上来!” 那李大人嘴上催促。 很快,一名风尘仆仆,或许是因为这大雪而面色惨白嘴唇发紫的信使被带了上来。 “情况如何,那些南蜀蛮子怎么说?” 信使甚至来不及行礼,就被李总兵急声打断。 却没想到,那信使听到问话,便扑通一声结实跪下,声音带着颤道: “总,总兵大人!那夷人首领说两国交好,如今南蜀有难中山自当相助 ……中山,中山需纳贡粮食千石。白银万两,另……另珠宝二十箱,美人数位 ,助南蜀度过寒冬。” “王八犊子!放他爹的狗屁!欺人太甚!这他大爷的就是明抢!” 爆了句粗口,陶河安怒目圆睁,脸憋的通红,乌黑的胡子随着嘴巴上下抖动。 不只是他,李总兵也气的不轻,但他知道轻重,并未直接表现出来,反而压着怒气,看向了始终保持沉默的萧望舒。 “大人,您看这可如何是好?!” “念月,城中粮草几何?城中百姓可安置妥当?” 没回李总兵的话,萧望舒转而问起了先一步赶来念月,不同于陶河安,念月了解的情况更为细致,她条理清晰,缓缓道: “若省着些,军粮尚可支撑两月有余。至于百姓,自发现城外异动,便张贴了告示,城内戒严,只许出不许进,半个时辰前便封了城门,如今还留在城内的百姓,由陶姑娘带人去挨家挨户核查人口,组织青壮年、女眷组成了护卫队。” “嗯,不错,” 点点头表示赞赏,萧望舒这才转过头对着李总兵开口道: “先上报朝廷,只是他们来势汹汹,求助是假,想要开战是真,我们未必等得到陛下旨意,还是要早做打算。 如今粮草足够,城中其他庶务自有本官和诸多同僚,必不使前线有后顾之忧 ,只守城御敌排兵布阵还要靠您和陶百夫长,我等同心协力,那南蜀必讨不到半分好处。 ” 这位李总兵闻言心下稍安,他虽担总兵职务,往日任职之地却紧靠天子脚下,理论武学出众,但真的行军打仗却是头一回,虽有萧望舒举荐的人才,但心中难免惴惴不安。 来此地前他便知晓萧望舒乃太子党,又为朝廷新贵,才智双绝,却也怕萧望舒贪生怕死临阵逃脱。 但凡出了半点差错日后清算时,萧望舒不见得会死,他这位总兵大人九族怕是跑不了,如今萧望舒给出承诺坐守后方,的确能让他更专注于战事之中。 想到这儿,他连忙抱拳道:“有萧大人此言,李某便安心了。事态紧急,某便先行一步,巡视部署城防一事。 ” 说罢便带着身后亲兵匆匆离去,陶河安同样拱手离去。 不过多时,陶美秀带着一位姑娘快步登上城楼。 那女子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穿着身略显单薄的粗布棉衣,眉眼弯弯面目和善,身姿窈窕,容颜算不上出色,气质却很出众,她手中捧着几卷名册,紧跟着陶美秀的步伐,却有种别样的美感,数秒后两人便已到近前。 “大人!” 行了个极为别扭的礼,陶美秀自顾道: “城中三百七二户,已核查完毕,如今还剩二百三五口人,名册在此,” 她接过那女子手中名册递了过来,嘴上未停, “这二百三五口人中,有半数以上 皆为老弱之人,凡青壮年皆安排了职务以此换取口粮,四十五岁以上不便行动,十岁以下稚童者,每日可领一份口粮,至于这些百姓口粮来源,赤华先生带吾征用了粮商遗留下的仓库。” 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陶美秀甚至有些理直气壮,当然萧望舒也不会苛责于她,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只是,萧望舒望向陶美秀身后的女子,带着几分审视道: “这位姑娘瞧着面生。” “哦,她名初桃,原是王守义府上的丫鬟,他逃走后附上财产一并充了公,初桃无父无母是被人牙子贩卖至此,我见她可怜她又识字我便赎了她,当我个帮手。” 名为初桃的女子便适时上前一步盈盈下拜,她声音婉转清脆似山中百灵。 “奴婢初桃见过大人。” 她抬起头露出那张清秀可人的脸来,尤其是那双眼睛,叫人见了便心生怜意,两人目光在空中相对,初桃便像触电般低下头去,耳根却微微泛起了红意。 目睹这一切的念月只觉无奈,公子什么都好,只不过这副皮囊太过招蜂引蝶,她还记得太子临行前的交代,顿时更觉头痛。 而萧望舒却没什么自觉,只目光停留了一瞬,便淡淡点头道: “既如此,便好生跟着陶姑娘吧。 ” “是。” 初桃柔声应道。 但无人注意到,垂着头的初桃目光从萧望舒身侧露出的一截白皙手腕到纤细的腰身流转而过,眼中闪过几抹与先前怯懦极为不同的兴味与势在必得。 连下几日的大雪稍停,正午的阳光驱散了几分寒意。 原本平静的县城,被一声震天的吼声打破,随后一阵嘶哑怪异的号角将“恶兽”从地平线下唤醒。 “杀!” “杀!——” 此起彼伏的喊杀声,踩着激昂的鼓点,向城中百姓奔袭而来。 南蜀,攻城了! 接连数日,滚滚浓烟遮蔽了天际,血迹混着硝烟腥臭,不断有伤者从战场被抬回来,断肢残臂都在诉说着这场战争的残酷。 “现在情况如何!” 城楼之上,依旧是萧望舒在前,城楼之下是正在带人拼杀的总兵和暗他们,萧望舒脸色称不上好,接连数日的奔波与操劳让他生了数根白发,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和太阳穴,若不是后方需要他作阵,他又实在不是打仗的料子,他大概早就同城楼下的战士并肩作战了。 “今日南蜀共攻城三次,中山灭敌万数有余,如今情况实在算不上好,中山尚有一战之力的士兵不过万数,可南蜀士兵怕是还剩下至少半数。” 声音轻柔语速却又快又稳,初桃捧着名册正在汇报。 尚未作出部署,下波攻城号角便已奏响,呼吸间已有悍不畏死的南蜀士兵凭借云梯攀上城楼,与守军展开肉搏。 眼看已到近前,萧望舒身边的亲卫,连忙上前抵御,萧望舒亦抽出长剑,护在的初桃身前。 狼狈躲避时,初桃不慎跌倒,顿时花容失色,眼看那寒光向她袭去,被萧望舒用剑挑开,与那南蜀士兵缠抖起来。 然这些南蜀士兵要比先前王守义所带亲兵强上百倍有余,他们眼神赤红犹如杀疯了的猛兽叫人胆战心惊。 第33章 恶战一番,萧望舒带着初桃以退至城沿,敌军攻势稍缓,萧望舒正要从新对守城士兵做出部署,异变突生。 一道阴柔却极巧妙的力道从他身后袭来,猛撞在他后腰处,他瞬间失去重心,竟直接从垛口摔了下去。 “大人——!” 女子的惊呼将众人注意引向这边,正在敌军中厮杀的暗,欲使轻功向这处飞来,却被蜂拥而至的士兵绊住了手脚。 即将摔出城垛的数秒,萧望。舒试图用长剑插于城墙之内,但显然他失败了。 可预想的疼痛没有袭来,城下不知何时已经围了数人,将他接住转而就把他五花大绑,白布塞口,扔上一匹战马,载着他朝着敌军的军营奔去。 作者有话说: ---------------------- 修改语言逻辑。 第35章 兵临城下(二)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等暗拼死斩杀数人,那马已奔袭数里眼看就要到达敌营。。 暗心到不好,速度又加快不少。 就在此时!! “咻——!呜——!” 箭矢的破空之声引出一道磅礴的号角之声,向中山的士兵传递着进攻的信号,他望向号角响起来的方向。 大地颤抖,飞沙漫天,赤红色的旗帜用金线绣着“中山”二字,在阳光下泛着点点星光。 “援军!是援军!” 不知道是谁率先喊出了第一声。 只知道局势在那瞬间便已经翻天地覆,在千军万马前有道明黄的身影极为瞩目,正是太子殿下,他速度极快几乎成了道残影,在这样的速度下,他还松开了缰绳,从马侧箭筒中取出了新的箭矢。 弓满如月,箭似流星。 而萧望舒的情况却算不上好,随着南属士兵的倒下,那战马脱缰像是受了惊吓速度更快。 没有坐以待毙,萧望舒忍着颠簸的疼痛,艰难吐出嘴中的布帛,从袖口咬出暗藏的匕首,尝试割断绳索。可战马受惊扬蹄嘶鸣,他被重重摔到地上,顿时背部传来筋骨欲裂。 此时不远处已经有三四个南蜀士兵围了上来。 强忍疼痛萧望舒艰难起身,将剩余绳索割断,便四处寻找可躲避之处。 眼看士兵已近在眼前。 咻。 电光火石间又是一道泛着金光的箭矢,正中离萧望舒最近的那位南蜀人眉心。 剩下的几个南蜀士兵心中大骇,可还是抵不过金钱与权利的诱惑正要追上萧望舒,却听身后传来马蹄声。 长剑出鞘,只见一道寒光闪过,剩余的几名南蜀士兵瞬间毙命,死不瞑目。 向后望去,那人骑于高马之上,脸在阴影中看不清神情,正是太子殿下。 下秒殿下便已飞身下马,萧望舒只觉自己被强硬的拥入了一个炙热的怀抱,耳侧传来了殿下急促而紊乱的呼吸,腰侧的手臂处还传来了微微的颤意。 只是身体的疼痛拉回了萧望舒的思绪,五脏六腑内传来痛感让他哼出了声。这唤回了太子殿下些许的理智,他松了力道,扫过萧望舒苍白的脸,谢玄晖眼神阴沉的可怕: “还能骑马吗?” 可若仔细听,便能察觉到他话语中的担忧,萧望舒便觉得心口处发痒。 “能。” 他听见自己说道。 不再多言,太子殿下将人托上了马背,又翻身一跃,将人紧紧护在怀中,一扯缰绳战马便向城池疾驰而去。 风吹散了太子殿下耳边垂下的青丝,与萧望舒的发丝在空中不断交缠,身后明明是冰冷的铠甲,萧望舒却觉得如同火炉般温暖,连身上的疼痛似乎都减弱了不少。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极为压抑的闷哼,圈住他的手臂也瞬间紧绷,萧望舒察觉不对他急切的询问情况。 “无碍,别动。” 太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灼热的气息喷洒在颈间,带着难以掩饰的沙哑,仿佛在极力忍耐什么。 殿下受伤了! 萧望舒脸色瞬间一沉道: “胡闹!” 身后的人却是不轻不重的应和,萧望舒更觉生气,却也知晓只能先回城内。 在援军的护航下,两人穿过战场进入城内,战马悠悠停下,萧望舒向后一锄,本意是想让殿下松手,也没用多少力道,却没想到殿下竟然直直仰了过去。 楞了一瞬他猛得抓住殿下的衣袖,才不至于让人摔下去了,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翻身下马,果然便见殿下身上鹅黄的衣饰已经沾上了刺眼的红。 “胡闹!” 这次萧望舒是真的生气了! 将人小心的从马背上移下,便见殿下身后插着数枚箭矢,于是那份无处发泄的怒意便更甚,却只咬着牙关小心的不触碰殿下的伤口。 又对着迎过来的念月和他身后的初桃开口道: “念月,援军已到战局已定,其余事由便交由你定夺,若有拿不定主意的再来寻我。” 而念月自然是极快的应了是,又极快的奔向了城楼初。 “暗!” 下一秒,暗便出现在他眼前。 “去请军医来!” 瞬间,暗的身影便消失。 “公……公子!幼时我曾学过医术,或许我能帮您。” 咬了下嘴唇,初桃对着半抱着谢玄晖正打算寻处干净地方的萧望舒怯怯道。 而萧望舒看向突然出声初桃,没有说话,只是他的眼神写满了不信任与审视。 似乎是被目光伤到,初桃的眼眶更红了,声音也带了哽咽。 “公子我只是想帮您!您是个好官!况……况且!这位公子再不止血怕是有性命之危。 ” 指着谢玄晖背后还在冒血的伤口,初桃眼神真诚,语气焦急。 望向殿下愈加苍白的脸色,和还在流血的伤口,军医还未道,沉默蔓延片刻,萧望舒终是开口道: “好。” 只是他的目光始终紧盯着初桃的动作。 有人抬来了一个简易的担架,将殿下俯身放入,初桃紧随其后。 “还望公子帮忙。” 或许是他的态度让初桃不悦,初桃语气生硬道。 没多犹豫萧望舒将殿下身上的衣服用匕首划了一道口子小心的绕开了那三道剑矢所在的位置,待他处理完毕初桃才上前,边开口道: “算他走运,这箭矢并不是南蜀特制的新制,若是新制这箭矢拔出还要带出血肉,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话音未落,她麻利地将箭矢猛地拔出,又迅捷的处理好另外两只。 这时暗也赶了回来,他身侧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那老头儿紧抱着药箱感受着风一般的速度,停下来时腿还抖个不停。 就这么数秒间,萧望舒回头便看到初桃手中拿了一个小瓶,正往太子殿下的背上撒着某种白色粉末,顿时警铃大作,他一把抓住初桃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而白玉瓶也咣当一声掉到地上,就听萧望舒狠声质问道: “这是什么?!” “嘶!” 疼得吸了口气,初桃没好气道: “还能是什么,金疮药! ” 手上的力道微松,但萧望舒仍旧没有放开对方,他只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只对着赶来的军医道。 “劳烦军医查查那药!” 扯了下嘴角,初桃的目光现在称得上是讽刺了,但她向后退了一步默认了萧望舒的行为。 见人配合萧望舒松开了钳制对方的手,并致歉道: “抱歉,殿下身份尊贵,一时多有得罪,还望初桃姑娘海涵。” 军医这时已经从地上捡起那药瓶,碾了碾药粉放于鼻初闻了闻,又尝了下才道: “回大人,此物确为上好的金创药无疑,还另外加了灵芝粉,有补气固原之效,确为上好止血药剂。” 问言萧望舒心下稍松,心中怀疑却未消散,无他先前他从城楼跌下,身后只有这位初桃姑娘,只是他并无证据,说到底也是猜测。 于是他拱手对着初桃再次致歉,而初桃只是揉着微红的手腕,垂下眼帘,眼中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嘴上却带着委屈道: “无妨,大人也是关心则乱。既然军医已到,奴婢便不添乱了。”说罢便退至一旁。 然而,无人注意到,在她刚才拔箭、与萧望舒争执的混乱间隙,她那沾了些许“金疮药”粉的指甲,不小心划过了萧望舒因为扶抱太子而裸露在外的手腕,而萧望舒只觉得有一丝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麻痒感转瞬即逝,很快被眼前的混乱和对太子伤势的担忧所掩盖。 而初桃站在阴影里,看着萧望舒焦急的侧脸,又看了看太子苍白的容颜,嘴角勾起一抹诡异而妖娆的弧度。 “大人!您没事吧!” 恰巧城楼上此时传来了陶美秀的声音,这次他的身后跟的是手拿浮尘,一副室外高人模样的赤华先生。 不多时,两人便已到近前,萧望舒刚想回自己没事,突然涌返上来的疼痛感让他都倒吸了口凉气,下一秒手腕被钳住,是赤华先生给他把起了脉,这倒让萧望舒惊奇不已,没想到赤华先生似乎还会医术。 第34章 数秒后赤华轻叹一声道:“虽受了内伤,但未伤及根本养养便好。原本我今日卜卦说是大凶之兆,如今看来倒也不算凶。”赤华先生这个时候还有闲情自我调侃。 而萧望舒此时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殿下身上,那医师此时也诊好了脉。 “医师,殿下情况如何?” 那医生摸了摸胡须,忽然叹了口气 ,这便让萧望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整个人便透出一股子焦躁来。 “医师,你有话不妨直说。” “按理来说血已经止住,接下来只要不发热将养将养便好,可这位公子脉相实在奇怪,流了如此多的血可脉相却极好,脉相好可又晕在这里。实在奇怪 !” 这医师说的话云里雾里,成功把陶美秀给说晕了,她撇了撇嘴道: “你这医师,嘀嘀咕咕的在说些什么?” “无妨,许是老朽错了。” 那陶美秀似乎还想与医师攀扯两句 ,他身旁的赤华先生却突然吸了吸鼻子。 “不对!” 他忽然道,吓了众人一跳,这味道不对! “先生?” 这次开口询问的是萧望舒,先前医师所言便叫他十分在意,如今赤华先生一番话更叫他奇怪。 “能否让我看下这位公子的伤口?” 径直走向谢玄晖的方向,赤华先生对着萧望舒开口,而萧望舒则立刻初桃之前站立的地方。 此时,那里早已没了初桃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 小修,从新理了下初桃下毒的过程。比心 第36章 初吻 屋内灯光昏暗,窗外隐隐绰绰传来数道交谈声,听得不大真切。 后背传来的尖锐疼痛感让谢玄晖猛地清醒过来。 意识回笼,他想到这次来诸县是瞒着皇帝老儿的——任由皇帝老儿如何猜忌,也绝不会想到镇守边关的老将军已暗中投入他的麾下,只是没料到他会受会这么重的伤,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了京。 他忽然想到昨日阿舒坠楼又被绑走一事,心中骤然一紧! 立刻挣扎起身,却突然发现不远处的榻上有道身影静静地坐着,于是他心里咯噔一声,着实吓了一跳,可在定睛一看,不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阿舒吗。 此时那道身影已发现他的动作,走了过来。 “阿舒。” 声调因为重伤和初醒,带着暗哑和几分软糯的撒娇意味。他还记得昨日晕过去前,阿舒真的生气了。 “嗯。” 原本准备好会被冷脸以对,又或者骂上几句的谢玄晖,被这声嗯冲击的一时呆愣在原地,几乎以为是他失血过多产生的幻觉。 不等他多想,萧望舒已到了近前,借着昏暗的烛火他的贪婪的描摹着萧望舒的眉眼,仿佛要把这段分别的时间补回来。 若是往日阿舒大概回避开视线,又或者转移他的注意力。 可这次萧望舒坐到了他身侧,任由他打量,眉宇间尽是温和。如此好脾气的模样,上一次见……似乎是上辈子十六岁生辰那日。 贪念如星火燎原,要做到什么程度会被阻止呢,他得寸进尺的想,下秒,他抬起手揪住萧望舒袖口的衣角。 这次萧望舒动了,似乎是要避开他,他忍不住失落,却又觉得理所应当。直到一双微凉的手覆了上来,十指紧扣。 “轰——!” 像是有朵巨大的烟花在脑内炸开,他望着那双交叠的双手,大脑一片空白,所有思绪感官都被那紧密相贴的触感占据。随即,是排山倒海般的狂喜! 他猛地抬头望向萧望舒的眼睛,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又在下一秒理智回归,狂喜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小心翼翼的忐忑与不确定感。 “两年之期,不作数了吗?” 萧望舒只是坐在他身边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有些复杂,谢玄晖没有懂。 “嗯。”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听不出任何情绪。 令人绝望的窒息感将他淹没,从内心升腾而起的暴虐几乎要破笼而出! 他要把他锁起来,藏起来,让他再也无法离开半步,让他永远只属于他! 但他死死忍住了,只是握着那只手的力量失控地加重,指节泛白。 “殿下真傻。” 这是在说昨天的殿下,也是在说上辈子的殿下,更是在说现在的殿下。 只是在某一刻,萧望舒突然想明白了,爱吗,或许没有那么深刻,只是,被这样纯粹而热烈的爱着的他,或许早就已经沦陷。 他总是对殿下心软。 “嗯,我是傻。”将翻涌的情绪紧压心底,谢玄晖的语气透露了一丝请求,“能再陪我一会儿吗?” 只要一会儿,再一会儿,只要一会儿,否则他会忍不住把阿舒拖向只有他的深渊。 “殿下,两年之期不做数了。” 忍不住再次提醒,萧望舒语气里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好!”心仿佛被谁反复攥住,谢玄晖气急败坏地应道。 看着殿下这般焦急而迟钝的模样,萧望舒忍不住戳了戳殿下的额角,平日精于算计的殿下怎么会这么转不过弯来呢? 但或许是太子殿下从不敢奢求。 “你不必总是同孤重复!” 偏过头去,谢玄晖语气硬邦邦的,带着赌气的意味,仿佛这样就能当那句“不作数”不存在。 无可奈何的看着殿下紧抿的唇和微红的耳廓,萧望舒心念微动,俯身,将一个极轻、极快的吻落在了那紧抿的嘴角。 触感微凉,甚至有些软。 感觉,并不讨厌。 像是被强制关机的电脑,谢玄晖彻底僵在了那里,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可后背传来的疼痛,现在每时每刻都在刺激着他的神经。 直到唇间触感消散,谢玄晖才后知后觉,那是一个吻,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 在醒悟过来的瞬间,热意从唇瓣蔓延,窜上头顶。耳尖、指尖、脚尖乃至全身的血液都在翻腾。 “阿舒。” 他下意识的轻唤出声,思绪却不知飘到了哪里。 “嗯。”萧望舒只是带着笑意应和。 “阿舒。” 他乐此不疲,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而萧望舒只是耐心的一遍遍回应。 直至屋外隐隐约约的谈话声再也消失不见,直至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入室内,为床上的他们盖上一层柔纱。 往萧望舒的方向靠了又靠,谢玄晖一直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殿下,臣要掉下去了。” 似乎什么都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至少谢玄晖从这声殿下中听出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纵容与亲昵。 “阿舒,抱我。” 他得寸进尺,像初生的幼兽,依恋的蜷缩在对方怀中,寻求对抗陌生世界的勇气。 黑暗中的萧望舒挑挑眉,却还是小心地避开伤口,将人揽入怀中。 他们呼吸交错,谢玄晖听见萧望舒在他耳边用一种极低却有带着无限柔情的声音道: “臣遵旨,我的殿下。” 像天地转换,有星辰落入怀中。 困意渐渐爬上眼皮,谢玄晖做了两辈子来最美的一场美梦。 晨光熹微,万物复苏。 老将军率军乘胜追击,剿灭南蜀大军主力,残部溃逃至两国交界处的密林,凭借险峻地势和弥漫的瘴气负隅顽抗,中山军队暂未深入追击。 诸县战后的调养工作也在有条不紊的展开。 而萧望舒与太子殿下在那日说开后,关系完全是突飞猛进,蜜里调油——完全不顾还住在县衙内念月等人的死活。 因着太子殿下背上的伤还没有好全大部分时间萧望舒都是不让对方下床的,而萧望舒因为要处理公务,并不能时时陪在他的身边,这让太子殿下有了一点不满,尤其他自觉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于是这日趁下人不注意,谢玄晖溜出了房门。 书房内,萧望舒与赤华先生、念月的谈话已近尾声,气氛凝重。 “先生,殿下的毒……当真别无他法了吗?”萧望舒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赤华先生叹息摇头:“那枚丹药药效至多再撑两月。此毒诡谲,根植肺腑,非比寻常。若要彻底清除,恐怕……需得亲往南蜀一趟,求助于我那一位隐居故人。唯有她或许知晓解法。” 萧望舒心下决断,南蜀必去无疑,只是他尚未想好如何瞒过或者说服殿下。打定主意萧望舒开口道: “如此,先生……” 此时一直沉默的念月却打断了他。 “萧公子,诸县事物繁杂离不开您,何况擅离职守乃是死罪。 ” 此话一出萧望舒便知道了念月的意思他刚想开口却又被念月开口打断。 “更何况,殿下绝不肯放你一人前往南蜀,若是您二人同去风险只会更大。念月愿替殿下,公子前往南蜀寻药,只一点,还望公子待念月寻药归来后答应念月一个条件。” 第35章 话虽如此,萧望舒又怎肯让念月犯险,他板着脸刚想拒绝,便听赤华先生也来了口。 “若是念月姑娘前往也好,我这故友甚是厌恶男人。” “公子,便让念月去吧!” 念月此时也适时再次请求道。 凝视着念月的神情,念月眼中的决绝和深藏的某种情绪让他心中微动。他沉吟片刻,眼下这确实是最稳妥的方案,只是少不了要交代几句。 “好。我答应你。只是此行需万事小心,盘缠人手亦可自行调配,若有危险,当以自身安危为重,药……可再图他法。” “念月明白。” 待萧望舒离开书房后,屋内只剩下赤华先生与念月。月色清冷,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 良久,赤华先生重重叹了口气,语气复杂:“丫头,你这又是何苦?那南蜀如今是龙潭虎穴,你此去……” 望着天边那轮冷月,念月的侧脸线条显得格外坚韧,甚至透着一丝冰冷的恨意。 “先生何必再劝。此仇不共戴天,念月誓要入宫手刃仇人。” 她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赤华,“还望先生信守承诺,告知那故人踪迹,并助我瞒过公子与殿下。” 赤华看着她眼中燃烧的复仇火焰,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罢了……此乃天意不可违。这是信物与地图,你好自为之。” 与此同时,萧望舒卧房。 推开房门便见殿下侧靠在床头,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他唤了一声。 像是刚回过神,谢玄晖笑了笑叫他过来,但萧望舒敏锐地察觉到,那笑容并未抵达眼底,殿下似乎……心情不佳。 刚走近床沿,萧望舒的手腕便骤然被一股大力攥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他心下大惊,生怕压到殿下的伤口,反应极快地单手撑住床沿,险险稳住身形,悬在谢玄晖上方。 “殿下!您的伤!”萧望舒又急又气,这几日来第一次对谢玄晖动了真火。 可谢玄晖却只是撇了撇嘴,非但没松手,眸色反而更沉了几分,明显更加不悦了。 在心中叹了口气,萧望舒试图直起身子,便想办法如何哄殿下开心。然而下秒,衣领被猛地向下一扯! 唇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带着惩罚性的啃咬。 萧望舒怔住,随即只觉哭笑不得。 作者有话说: ---------------------- 小修,修改节奏与语言,剧情未变 第37章 同命蛊 接下来发生的事似乎顺理成章,他们做了极其亲密的事,但到底没做到最后一步,不过是萧望舒顾及太子殿下身上的伤,太子殿下虽然不满,可只是这样他便累的昏睡过去,他能有什么法子,总不能逼着对方,那还有什么乐趣 。 不过他也不会轻易放弃,这件事讲究一个水到渠成,而太子殿下这几天一直在忙着找促成这事儿的机会。 “阿舒!” 似乎两辈子加起来殿下都没有这两日笑得开怀。 “殿下。” 他笑着应和道。 “阿舒,我在城外找了一处极好的去处,你可愿与我同去。” 一把抓住萧望舒的袖子,谢玄晖进而搂住了萧望舒的腰,然后下一秒被萧望舒无情的打掉,谢玄晖也不恼,只退而求其次的抓着萧望舒的衣袖。 “自然。” 这次萧望舒笑着应了。 待到日落,萧望舒处理完工务,才发现已经一下午都未见到殿下的身影了,刚想要差人问问情况,便有下人引他去了县衙后门。 只见那里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马车,他走近便听见那儿马车里传来声音。 “公子,小的有礼了。” 那声音软糯,带着点不自知的勾人心魄,而萧望舒一听见这声音便知道马车里是他的殿下。 没多犹豫掀开帘子,萧望舒却没想到能看到这样一幅美景,美人一袭白衣,青丝如瀑头上只挽了一只碧绿玉簪,关键是那白衣薄如蝉翼动作间便春光乍现。 这下萧望舒的脸色却说不上好了,他沉默着解下自己身上的披肩把殿下好好的包裹起来,谢玄晖自然不肯反而还觉得萧望舒不解风情,直到被禁锢在怀里听着萧望舒极其不悦的问他,是谁给他换的衣服时,他才后知后觉的觉察出萧望舒是吃醋了。 “没有,自己换的。”谢玄晖嘴上这样说着,嘴角的笑却怎样也抑制不住,“我可是太子殿下,怎可叫旁人见了这副模样。” 他拧了萧望舒的衣服,还是忍不住问道: “阿舒,喜欢吗?” 将人抱个满怀,萧望舒将脸埋于谢玄晖,忍不住咬了对方脖子一口。 这下太子殿下笑的更开心了。 两人腻歪了会儿,太子殿下慵懒而餍足的对着马车外喊了声暗,不过多时这马车便晃晃悠悠的向城郊驶去。 待到明月高悬,他们便到了此次的目的地,城郊的一处庄子,这庄子靠山原本是王总兵的产业,如今兜兜转转落入了太子殿下手里。 这庄子除了风景好外,还有一个绝妙的地点,便是那屋后的温泉,也是太子殿下这次准备了许久的“拆礼物”的地点。 雾气缭绕,蝉鸣鸟叫,待穿过重重迷雾,便得一甘泉,那甘泉清冽甜香叫人流连忘返。 水波荡漾,涟漪层层散开,终归于平静。谢玄晖慵懒地靠在池边光滑的石壁上,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萧望舒将他揽在怀中,两人依偎着,仰望星空。远处山峦墨黑,星河低垂,仿佛触手可及。 “阿舒,”谢玄晖的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若我不是太子,你不是臣子,只是山野间的寻常布衣……你可还愿同我在一起?” 或许是夜色太静,或许是身心放松,那深藏的不安悄然探出头。 萧望舒的手指穿过他耳后微湿的发丝,动作轻柔,语气却认真而专注:“殿下,没有如果。您是中山国的储君,而臣,” 他顿了顿,“会是您手中最锋利的剑,最坚固的盾,最……忠诚的臣子。” 他低下头,额头轻抵着谢玄晖的:“殿下,臣欠您一条命。有这份因果在,我们注定生生世世都要纠缠在一起。” 他既选择了这条路,便早已做好了面对一切风雨的准备。千夫所指如何?遗臭万年又如何?他不在乎。他只在乎怀中这个人,愿将世间最好的一切捧到他面前。这是他欠他的,而他甘之如饴,愿用一生偿还。 只是,他的殿下,得要乖乖的,长命百岁才好。 “殿下。”他忽然又唤了一声。 闭目养神的谢玄晖慵懒地抬起眼皮,却见萧望舒的吻再次落下。他自然地迎上去,唇齿交缠间,一枚微凉滑腻的小丸被渡入口中,不等他反应,便被堵着唇舌迫使他咽了下去。 一吻结束,谢玄晖双手揽着萧望舒的脖颈,跨坐在他腿上,眼尾还带着未褪的红晕,无所谓的问道: “那是什么?” “同命蛊。” 犹如掉入水潭中的巨石,击起惊涛骇浪。 “什么!” 几乎是瞬间谢玄晖脸上的血色褪尽,而且萧望舒似乎早有预料,他只是带着点宠溺又了然的笑。 “殿下果然早就知道中毒一事。” “你胡闹!” 说着他竟想要伸手去抠自己的喉咙,却被萧望舒禁锢住了双手,他没有解释也没有劝阻只是淡淡道: “殿下当真舍得臣吗?若殿下去了,臣遍找七八个美妾,两三个禁脔,好不快活,将殿下望于脑后,殿下可愿 ? ” “你敢!” 那火气蹭的一下冒了数丈,谢玄晖恨不得把这人拿链子拴起来,任谁也不能肖想他家阿舒。 “既如此,殿下便定要好好活着。” 若是能活,谢玄晖怎不愿活,他还未见过阿舒年老的样子,还没同阿舒做遍这世间所有的美事。 “这同命蛊是何用法?对你可有影响?” “即是同命蛊,那自然同生共死,若一人先亡,另一人也可凭借此蛊寻得药引将其复活。” 将人搂入怀里,萧望舒细心的理着殿下的秀发。 “当真!” 听他如此说,谢玄晖放心了不少。 “自然当真。” “那倒是个好东西了” 自温泉那日归来后,第二日一大早,萧望舒去找了赤华先生。 “先生望舒有一事所求!还望先生应允。” “可是同命蛊一事?” 几日未见,赤华先生的白发似乎更白了些,隐隐泛着光,竟有几分妖异之感。 “先生料事如神!” “唉,一个两个,嗔也,痴也。” 拂尘一扬,赤华当真感叹。 “先生,殿下于中山之国不可或缺,先生不是说,殿下乃天命之人吗,既如此,先生想必定会帮我。望舒在此跪谢先生。” 第36章 说罢,便向下一跪,却被赤华侧身躲开,边躲边说。 “欸,你可莫要害我,殿下是天命之人不假,我帮你就是。” 看着萧望舒如释重负的神情,赤华眼中掠过一丝极深的怜悯与无奈,未尽之语咽回肚中: 萧公子啊萧公子,你只知他是天命之人,可知你自己亦是星辰命格?此番逆天改命,强续因果,将来反噬之苦,你可能承受? 罢了,天机不可泄露。他为这天下苍生已付出半生修为,如今这般“小事”,顺应也罢,只盼这二人真能挣脱命盘,得一线生机。 “多谢先生!”萧望舒再次躬身,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只要先生肯出手,殿下性命便多一分保障。至于其他,他自有计较。 作者有话说: ---------------------- 小修 第38章 解毒 汴京城中明面上似乎还是一片风平浪静,可暗地里早已是风云变幻。 六皇子谢永衡和四皇子谢靖嵘更是斗得不可开交,今日你参我一本结党营私,明日我劾你一条办事不利,双方势力在朝堂上唇枪舌剑,互有损伤,消耗甚巨。 这日,六皇子从母妃宫中出来后,面色阴沉,转而去了端阳公主所在的藏珠阁。 自萧望舒当众以“身有隐疾”回绝婚事,六皇子已许久未见这位皇姐,他内心有怨——若非皇姐当初执着于儿女情长,姚策那般人才早已投入他的门下;而萧望舒那样的惊世之才,也不必被变相放逐到褚县那等偏远之地。若萧望舒留在中枢,必是他的一大助力。 不过,萧望舒一连做出几件大事,若真能逼退那南蜀军队,想来年后便会风光回京。 又想到这几日朝堂之上,姚策为他那好四哥冲锋陷阵,接连拔掉了他派系的几位大臣,这口恶气更让他难以下咽。 先前南蜀来犯,他力主议和,一是国库确实吃紧,二来,也未尝没有借此敲打、甚至牺牲端阳的念头。不过一个“公主”,父皇都不甚在意,也敢忤逆他?是他姐姐又如何?终究只是个依附皇权的女子。 藏珠阁果然冷清了许多,昔日门庭若市,如今却透着一股人走茶凉的萧索。阁内传来悠扬琴声,技艺依旧精湛,却平添几分寂寥。 “阿姐,又在抚琴?”六皇子步入内室,语气听不出喜怒。 “左右无聊罢了,今个儿,弟弟怎有空过来。 ” 许久未见,端阳倒是没有半分怨恨,她自幼受的教育便是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弟弟是她未来的依靠,更是皇子,未来更会成为那至高无上的存在,她不能怨,也不敢怨。 “阿姐年岁渐长,那萧望舒既不能人道阿姐还是早做打算,南蜀便罢,但西冥、北凉诸国对我中山虎视眈眈。若他日有和亲之议,阿姐莫要步了安平长公主的后尘才好。” 这既是关心亦是威胁,端阳自然听得懂。 “六弟说笑了,我同他本就有缘无分,哪里还会深陷其中呢,至于嫁娶一事,若能替父皇与弟弟分忧,我自是愿意的。只是,经上次一事 父皇恐怕不会同意我再嫁于那姚策了。 ”紫钗此时端上茶来,二人于屋内落座。 “有姐姐这话,弟弟便放心了。”六皇子果然神色稍霁,“此事自有弟弟为阿姐筹谋,阿姐只需安心备嫁便是。”只要端阳肯配合,他自有办法让父皇点头。 又闲谈几句,六皇子目光无意间落在端阳发间一枚别致的玉蝶簪上,顺口赞道:“阿姐这发簪倒是别致。” 端阳闻言抬手一摸,脸色微微一变——这簪子,正是殿试那日深夜,她偶遇太子殿下她所佩戴之簪! 那日情景骤然浮现脑海,她心中愕然,下意识地便同六皇子说起那日“巧遇”太子的经过。 只是越说六弟的神色便愈发阴沉。 “阿姐确定,太子当时只同你说了这些?”六皇子声音渐冷。 “是…是啊,有何不妥?”端阳被他凝重的神色吓到。 谢永衡心中警铃大作!太子绝非无所事事,怎得突发奇想半夜赏月?怕是要见什么人才对。那届进士中何人能让太子半夜不顾禁苑律令,也要见上一面? 一个可怕的名字在他脑中逐渐成形——萧望舒!除此以外那届进士中他想不到一个能让太子殿下做出这般行径! 难道两人不和是假,难道从一开始就是他们布下的局? 他猛地站起身,再也无心闲谈:“阿姐,我忽然想起还有要事,改日再来看你!”说完,便匆匆离去,留下端阳一人对着琴弦,喃喃道。 “要变天了。” 与此同时,诸县也迎来了一位客人 。 “关山兄,可真是让吾好等。” 来人正是首富楼家之子,刚刚跑完商路的楼关山。 “望舒兄海涵,实在是西路商道刚通,琐事繁多。为表歉意,这诸县振兴商事、打通南境商路一事,楼某必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两人自然一拍即合,又是部署安排,二人聊完已是深夜。 两人皆是实干之人,一拍即合,当即屏退左右,在书房中对着地图与账册彻夜长谈,直至深夜。有了楼家庞大的财力、物力的支持,诸县的发展计划顿时清晰了许多。百姓日后不仅能靠天吃饭,更能藉由商业获得活路,县城复苏指日可待。 又过数日,两月之期将至。前往南蜀寻药的念月风尘仆仆而归,不仅带回了救命解药,更带回了大量关于南蜀的情报。 亲眼看着太子服下解药,气色逐渐好转,萧望舒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这才有时间,听念月在南蜀见闻。 原来南蜀以大森林为界,森林以南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城邦林立,结为松散联盟;森林内部则瘴气弥漫,部落聚居,部落人个个善制毒用蛊。若不是有赤华先生提供的避瘴药丸,她恐怕第一天便死在森林了。 那位化名“初桃”、对太子下毒的凶手,正是森林部落的“圣女”,地位尊崇。他们之前之所以来犯,这里边还有王守义的事。 原来王守义投靠的是城邦人,他为了自己之后的荣华富贵,也想要拿回自己的东西,又觉得诸县不过弹丸小城,驻城守军也是乌合之众,便假称中山国极为富有,撺掇南蜀人开战,但他没想到萧望舒在得知他逃跑一事后早有准备。 不仅接来了黎城守军,朝廷更是让老将军前来征战。 南蜀大败后,恼羞成怒,竟将失败归咎于王守义的错误情报,将其吊死在城门楼上。也正因为如此念月才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而确认“初桃”圣女身份,则多亏了赤华先生的那位故友。她带去的药瓶粉末,那位高人一眼便认出是南蜀圣女独有的配方,且部落严禁除圣女外的任何人主动杀生害命。 至于逃亡的李主簿和王师爷,南蜀并无消息,想必仍隐匿在中山国内,但全国海捕文书已下,他们一旦露面便插翅难逃。 如此诸县事宜方告一段落。 “公子,”念月忽然上前,对着萧望舒盈盈一拜,经过南蜀之行的磨砺,她眼中再无一丝天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毅甚至锐利的光芒,“您可还记得对念月的承诺?” “自然,你且说来便是。” “公子,请您帮念月入宫 ” 直至此刻,萧望舒才恍然念月为何当着殿下说出此等请求,这事,他的确办不了。那皇宫可是吃人的地方,他又如何能让念月入宫呢。 “念月,可否能告诉我,你为何入宫?” 不过他没有着急拒绝,只是神色凝重的问道。 “为报仇!” 念月扑通一声跪下,抬头直视二人,眼中是刻骨的恨意与决绝,“念月的杀父杀母仇人,就在那皇城之内!求公子!求太子殿下成全!” 对此太子殿下倒是没什么反应,上辈子捡到这小丫头,小丫头便已经在宫里了,不知道上辈子报了仇没。 “孤,允了。” “谢太子殿下,谢公子,大恩大德念月无以为报!” 闭了闭眼,萧望舒到底随着两人去了。 送走念月,屋内只剩下二人,萧望舒为太子重新斟了杯茶: “殿下,殿下的余毒已解,不知何日回京?”京城风云变幻,太子离京已久,恐生变故。 “你要赶我走!” 哪知殿下瞬间变了脸色,戾气充斥眼眸。连杯子都被他猛地甩袖挥落在地,四分五裂。 “殿下,您明知臣不是那个意思。”有些无奈的开口,萧望舒伸手轻握住殿下的手,目光中满是柔和 瞥了眼他的神色,谢玄晖的情绪这才稍稍缓和,可还是不情不愿道: “孤就想你哄哄孤!一想到要好几个月不见你……”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那份焦躁与不舍显而易见。 萧望舒最是清楚殿下的脾气,见状,未再多言,只是低头,用一个温柔而绵长的吻堵住了他所有的不满。 第37章 唇齿交缠间,谢玄晖的怒气果然被渐渐抚平,化作缠绵的回应。 一吻终了,谢玄晖气息微乱,将头靠在萧望舒肩上,闷声道: “知道了……左右就这几日了。我再不回去,汴京城里那几位怕是要以为我死在外面了。” 他顿了顿,又问,“你最迟何时能归?” 轻轻捏了捏他的耳垂,萧望舒笑道: “最迟明年三月。” 诸县百废待兴,诸多布局也需时间铺垫。 “三月……太久了。” 谢玄晖搂住他的脖颈,不满地抱怨,坏心眼地对着他敏感的耳垂吹气,声音变得暧昧而诱惑, “阿舒,春宵苦短——当及时行乐!” 作者有话说: ---------------------- 修改节奏。 老六太讨厌了。 第39章 回京 半年之后,萧望舒因政绩突出被皇帝召回汴京,官拜大学士进入内阁。 称得上是平步青云,与诸县众人告别,萧望舒带着念月和暗,踏上了归途 。 至于赤华先生则是在半路向他辞别的,尤记得那日春光明媚,赤华先生笑容和煦: “日后时机成熟,诸位还会再见,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罢拂尘一扬,潇洒离去。 路上舟车劳顿,可谁知前脚离开黎城辖地,后脚萧望舒等人便遇到了刺杀。 都是统一黑衣装扮,来势汹汹,不求财,不求人,盯着的便是他萧望舒的项上人头,若不是太子殿下离去时又给他指了几位侍卫,他恐怕会死在半路。 即便如此,他们一行人也称得上是极为狼狈。 深夜某处破土地庙中,侍卫点好了篝火,火光照亮破庙景象。 屋外有风刮来吹的本就残破的房门吱呀作响,连庙里的篝火都差点被狂风刮灭。不多时便只听哗得一声下起瓢泼大雨,雾蒙蒙的一片,更显得他们这间破庙与世隔绝。 “公子,对这伙人可有头绪?” 利落地收拾出一片能坐人的地方,念月又从包裹里取出干粮分发给大家,这才在萧望舒身边落座,边往嘴里塞着干粮,边问萧望舒。 而萧望舒先是摇摇头,咬了口干粮等咽下肚,才斟酌着开口: “左右不过汴京里哪位爷,只是如此仇怨,又敢对我下手的便只有几位了。” 忽而笑了下,萧望舒依旧情绪稳定像是刚从一场刺杀中侥幸逃出来的不是他一样。 “不过,谁说的准呢,或许是哪个蠢得也不一定。” “公子,还真是心大。” 话是这样说,念月看起来也不像把这场刺杀放在眼里的样子,还在往嘴里塞着饼子,两颊鼓鼓像是只屯粮的仓鼠。 不过一笑置之,萧望舒安静用起了餐。 暴雨突至,他们被困在这破庙中暂时无法赶路,只能在这里过夜。 暂无困意萧望舒与念月打算先守前半夜,几位侍卫自然是不敢的,萧望舒却不在意,一是这几人白天刚进行了一场恶战,现在急需休整,二是幕后之人恐不会放弃,他进京前恐怕还要经历不少刺杀,那这些侍卫便尤为重要了。 侍卫显然是说服不萧望舒,几个来回下也只能同意。 夜半三更屋外雨势渐歇,只留几声滴滴答答的雨声,伴随着火焰烧灼木材发出的噼啪声响很是催人入睡,念月早就打起了瞌睡。 而萧望舒依旧清醒,如今京中局势愈发明朗。 四皇子谢靖嵘继后所出,与去了边境历练的七皇子谢镇河关系不错。优势是占了嫡子的名头,背后又有战功赫赫的关大将军,派系内以武将为主,还有便是以姚策为首几位文臣了,当然还有他的父亲。 至于六皇子谢永衡则是独得皇帝宠爱的柳娴妃所出,如今是贵妃了,有一同胞姐姐端阳公主,几位皇子中到没有特别交好的,倒是与皇帝陛下亲兄弟梁王走的很近。 想到这里萧望舒心中给梁王画了个圈,这两位的关系还有的深究,上辈子他被逼自刎,有很大原因是因为他知道了许多不该知道的秘密,这辈子这些秘密将会成为他扳倒六皇子最有利的武器。 朝堂之中,六皇子的派系更为隐秘和错综复杂,而这些大臣有半数以上是有把柄落入了六皇子手中,于是这些大臣成了六皇子手中最为锋利的利刃,也是他登基后最先处理的那批人马。 总得来看,是以文臣为主,又有梁王支持,银钱也从未短缺过。 在民间这两位风评也是不相上下,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他家殿下了。 殿下虽有嫡子的身份,但暴虐无道喜怒不定的名声再外,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至于朝廷更称得上是孤立无援,当然这是明面上,私下,殿下一直同外祖家没有断了联系,以黎城卢氏为首,世家可都是愿意殿下登基。 除此外便只有老将军了,只是老将军事务繁忙往往半年左右才能回京一次。 至于皇子中,大皇子谢安奕倒是同殿下交好,只不过萧望舒不是很喜欢这位大皇子。 无他看见这大皇子,萧望舒感觉像是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忽然一道惊雷,打断了萧望的思绪,他望向庙外有些许的走神,却突然听见卡嚓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压断了枝丫,萧望舒瞬间警惕起来凝神再听,只是雨幕遮盖他一时分辨不出。 过了许久久到他几乎以为是场错觉时。 又是咔嚓一声,除此外还有几声稀稀落落的脚步声响。 没多犹豫他快速而又轻微的唤醒了还在熟睡中的侍卫,并做了手势让他们不要发出声音。 而庙外的脚步声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乱了。 下秒只听轰的一声本就摇摇欲坠的破庙大门彻底报废,然后就是几个黑衣人闯了进来。 几个侍卫早就恭候多时提着武器就冲了上去,两波人打的不可开交。 瞬间厮杀声充斥了小小的破庙,刀剑碰撞,火星四溅,与屋外不知何时喧嚣起来的瓢泼大雨交织构成一场激烈的乐曲。 这些黑衣人个个身手矫健,下手狠厉,与先前那一批显然是同一体,皆为训练有素的死士。 太子给他指的侍卫虽然也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但白天经过恶战,此时已疲于应对,再加上以少胜多,渐渐已经落了下风,将萧望舒和念月护在中间,众人且战且退。 就在众人心思皆在战局之上时,本来被护在中心的念月不知何时突然离开了,她游走于战场中心之外,手中紧攥着包裹眼神锐利。 这时一名黑衣人突然突破了侍卫的防御,刀光凛冽直扑萧望舒面门。 就在刀锋即将落下的那一刻,那黑衣人手臂突然一僵,裸露的皮肤突然冒出几颗硕大的红疹,接着不由自主的泄露出几声痛苦的呻吟,手中的刀也一松,落在泥土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声响,剩余的几位黑衣人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 是念月!她手臂高扬而起,指尖夹着几枚泛着银光的银针,不过瞬息黑衣人便倒了一片,再无声息。 雨水从破漏的屋顶滴滴答答的淌下,混合着血迹,在地面上蜿蜒。 破庙内重归寂静,只余下粗重的喘息声和屋外哗啦啦的雨声。侍卫们个个带伤,勉强支撑着检查同伴的情况,所幸无人阵亡,但伤势都不轻。 “清理伤口,简单包扎,此地不宜久留。”萧望舒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细听之下能察觉到一丝丝疲惫。 交代完后他走到念月身边,“没事吧?” 念月摇摇头,收起剩余的毒针,脸上又恢复了点往常的神色,只是眼神还带着冷意: “没事,公子。” 听到回答,萧望舒叹了口气,念月的确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学了很多东西。 稍作休整,众人不敢多做停留,草草处理了伤口,将牺牲的同伴遗体简单安置在庙后,便冒着仍未停歇的大雨,连夜离开了这处险地。 接下的路程,不出萧望舒所料,称得上是刺杀不断,幸得侍卫拼死护卫和念月这一手出其不意的针术,再加上萧望舒向来机警,一路上总算有惊无险,终于在一个多月后,他们一行人风尘仆仆的抵达了汴京。 望着远处巍峨的城墙,众人皆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入城手续自有侍卫前去办理。萧望舒坐在马车中,撩开车帘,望着汴京繁华依旧的街景,眼神深邃,只怕是这汴京城内更是风云诡谲了。 马车并未直接驶往皇宫复命,而是先回了皇帝赐下的大学士府邸,府邸显然是刚刚匆忙收拾出来的,略显冷清。 车马刚在府门前停稳,早有下人上前伺候。萧望舒在下人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念月紧跟其后。 刚进入府邸,便见门口早有一人恭候多时,那人容貌普通气质却不凡。萧望书只需一眼,便知是殿下来了。 第40章 官拜大学士 会客厅太子端坐于主位之上,正捧着一杯清茶。 第38章 萧望舒进入屋内后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太子殿下却没有叫他起来。 只抿了口嘴里的,一个眼神示意,站在殿下身边服侍的小魏公公便毕恭毕敬的退了下去,临了还不忘细心的替他们合上了门。 放下茶盏太子殿下不紧不慢的起身,走到萧望舒近前,声音清冷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意 。 “若是我不来,你打算一直瞒着我吗?”见萧望舒不言,他忽而扬声喊道 “暗何在?!” 他话音落下暗便从屋外进入,径直跪下没有丝毫犹豫。 而谢玄晖提起茶盏眼看就要对着暗的面门扔去,却被萧望舒一把拦住。 “殿下,息怒。” 从得知消息那一刻起谢玄晖便觉得心脏像是被谁剜了一块,直到见到萧望舒安全的出现在眼前,那种疼痛才稍稍平缓,随机而来的便是滔天的怒意,和无处发泄的焦躁,直到手腕被紧紧攥住的这一刻他的心才像是彻底完整。 于是眼眶在瞬间就变得通红一片,只是他强忍着不发一言。 于是萧望舒对着还跪在地上的暗说道: “先出去吧。” 自进入屋内暗始终低着头,直到此时他才抬头望了萧望舒和太子殿下一眼,见太子殿下紧闭着眼算是默认,暗才退出屋去。 待人走后,萧望舒将人顺势揽入怀里,声音轻柔带着点哄小孩子的语气: “是我让他不必同殿下说的,这几次刺杀虽然惊险,但我们并非无一战之力,何况还有殿下留下的侍卫。告知殿下,也不过让殿下忧心。” 闭着眼睛谢玄晖没有开口,显然是没有接受他的说辞。 “何况殿下不是说把他指给我了吗,怎么还让他向您汇报我的行踪,殿下是不信臣吗?” 这话可谓诛心,谢玄晖当即睁开了眼睛,这次他的怒气是对着萧望舒而来 。 “萧望舒!你是孤的,孤就是要知道你的行踪,你不要想逃出孤的手心。” 他转过身与萧望舒面对面,眼神疯狂而偏执。 对上太子殿下萧望舒便尤为觉得无奈,可他也知道此时断不可再次激怒殿下。 他再次把两人的距离拉紧,顺着宽大的衣袖向上捧住殿下的脸庞,落下了轻柔的一吻。 随着这个吻逐渐加深,太子殿下外放的怒气逐渐收拢,他的手也逐渐攀上了萧望舒的衣领,而萧望舒则顺势将手放到了殿下的腰间。 一吻作罢两人稍作喘息,殿下便又迎了上来,眼神都冒着光,萧望舒一下便读懂了殿下的心思。因此这个吻只是轻轻落在嘴角一触即散,殿下十分不满 ,还要动作却被萧望舒用话语打断。 “殿下,天色还早一会儿可要留下用膳?” 这便是暗戳戳的提醒了,对此谢玄晖不甚满意。 “殿下,臣说了是您的人,殿下还不放心吗,殿下若是不再时刻盯着臣的行踪,臣再奖励殿下。” 而萧望舒不动声色的拉开了与殿下的距离,只是嘴角却带着笑意,谢玄晖还要再说什么,却被萧望舒抢先开口道: “殿下,臣刚回京城还有诸多杂事,便先行一步。” 说罢竟不等谢玄晖,转身出门去了,谢玄晖自然忙赶上嘴上却不饶人的抱怨道: “阿舒是个老顽固!” 两人一同用了晚膳,席间气氛有些许微妙,太子虽仍对萧望舒隐瞒遇险一事耿耿于怀,那萧望舒对太子殿下总是派人盯着他行踪一事不同样紧咬不放,两人皆知这样不是办法,于是话题自然而然的转向了京中局势。 “如今已是同济二十一年,若我记得不错,五月初北凉也该派使臣前来了。 ” 用完饭两人便去了书房,太子殿下一点要离开的迹象都没有,萧望舒便明白殿下是要留宿了。 如今他已做了大学士,此后朝庭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他,日后若是殿下还想留下来怕是不便,萧望舒便由他去了。 “嗯。” 听到萧望舒的话,殿下也只是点点头没个正形的仰在旁边用来午休的小榻上。 “殿下,念月姑娘的事儿你可安排妥当了。” 今日清闲,萧望舒倒有雅致写起了字。 “这事小魏子早办妥了,这几日会有公里的姑姑带她先学学规矩,至于日后他想去哪个宫里当差,小魏子也会安排。只是,你没问过她仇人是谁?” 说到感兴趣的事,太子殿下那双好看的眸子便带了点星光,在烛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嗯,毕竟是她的私事,她不愿同我多说。” 这一聊便聊到了深夜,许是这几日太过疲累,眼皮已经重的抬不起来,萧望舒便停了笔,刚走过去殿下便醒了,只是迷迷瞪瞪的,倒显得比平日还要乖上三分。 “阿舒。” 看着来到近前的人他无意识的唤道。 带着宠溺的轻笑出声,萧望舒应下又俯身将人抱起,见是他谢玄晖根本没有挣扎埋在他怀中又睡了过去。 次日,萧望舒入宫面圣谢恩。 金銮殿上,皇帝对他治理黎城的政绩大为褒奖,一番勉励后,正式授予他内阁大学士的职衔。萧望舒举止得体,应对从容。 四皇子一派的姚策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而六皇子谢永衡则笑容和煦,甚至在皇帝夸赞萧望舒时,还附和了几句,只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待封赏完毕,众位大臣便议起了朝政聊的便是北凉使臣进京一事 朝会结束后姚策却在午门外早已等候多时: “祝贺萧兄高升。” 而萧望舒自然笑着恭维回去。 相谈甚欢的二人没注意到不远处六皇子正一脸阴沉的盯着他们的方向。 自从从端阳那里得知消息后,六皇子马不停蹄的调看了那日的侍卫当值卷宗,从那侍卫口中果然得知那日殿试萧望舒曾外出过。 的确除了萧望舒其他几人也曾外出,萧望舒的行迹并不引人注意,可这与太子殿下的反常联系起来就太过耐人寻味了。 他几乎可以确定萧望舒绝对是太子殿下的人,于是早早派了死士在路上截杀,一是被人戏耍的愤怒,二是萧望舒如此人才绝不能落入敌人手中,既然他得不到,那便要毁掉。 可惜,结果再一次印证了他的猜想,萧望舒身边有数位高手,身法出众,又极为忠心。 这些侍卫绝不是萧望舒一个普通大臣能请得起又或者供养的起的。 想到今日朝会所议论之事,一个计策浮上心头。 却没想到,他先得到了一个意外惊喜。 “那萧淮安当真是如此说的?” “回六殿下,正是,那萧淮安平日家中宠爱娇纵,有如此言论也不失奇怪 。” 下人毕恭毕敬的汇报今日在茶楼记述的各个王公大臣的言论,其中被殿下交代要重点关照的,礼部尚书之子萧淮安在前几日大放厥词,发表了不少抓出去能够他砍几次头的言论,他这次来自然是来邀功的。 “好!好!好!赏。”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可见心情极佳 ,也不外乎他高兴,这萧淮安虽然与萧望舒不对付,但他同样是萧父的儿子,这位礼部尚书又是他那好四弟的人,如今有把柄落入他手中怎能不叫他高兴。 不过,他要让这把柄发挥他最大的功效,萧望舒此人他是要不得了,可,还有一个姚策呢。 第41章 和亲 几日后,北凉使臣正式抵达汴京,皇帝命令六皇子负责接待事宜,待安顿妥当,再请旨觐见陛下。 却没想到在这期间,出了件大事。 原来,有使臣想要在这城内游览一番,又不想太过兴师动众,六皇子便带人去了自己的产业,觥筹交错 丝竹悦耳也算尽兴。 却没想到有人在隔壁包厢大放厥词,盛赞朝廷又暗骂北凉狼子野心,又说那北凉蛮夷“贪得无厌”,言语激烈,口吻轻蔑。 这下可惹怒了来朝的使臣。 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那位“父亲”的好儿子萧淮安。 对此萧望舒颇为奇怪,的确,以他那位蠢弟弟的性格说出这些话并不奇怪,可他这位弟弟再蠢也知道使臣如今已在城内,哪里会有如此胆量在外头还如此大放厥词。 还这么巧的正好撞到了使臣,若说这里没有阴谋萧望舒是不信的。 又联想到他来京时的那几场刺杀,萧望舒心中已有所思量,只是不知道这一位幕后之人,这次是冲他来的,还是他那位“好父亲”来的。 如今为了平息使臣怒火,萧淮安已被抓进大狱,他这话若是平日里是治不了罪的,可坏就坏在他撞到了使臣头上,只要使臣不松口,皇帝陛下若不想开战,便只能杀了他。 想来他那位父亲怕是早就心急如焚了。 待到早朝,使臣觐见。 金銮殿上,北凉使臣呈上国书和礼单,态度看似恭顺,但言辞间隐隐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强硬。 第39章 他们盛赞了嫁入北凉的大公主谢辛夷(安平长公主)如何贤良淑德,深得大王敬爱,并已诞下健康的嫡子,如今母仪北凉。 随后,却话锋一转,提出北凉大王的亲弟弟,一位功勋卓著的王爷,听闻天朝公主不仅身份尊贵,且才貌双全,心生仰慕,特请皇帝陛下恩准,再赐一位公主前往北凉为王爷侧妃,结秦晋之好,永固边疆和平。 言语恳切且丝毫未提起前日有人不敬之事,可态度却很明显,若皇帝陛下这边不答应,便会立刻拿那人说事,即便是杀了萧淮安,也恐怕会有一战了。 以陛下的性格无论答不答应使臣的请求,萧淮安几乎都是必死的。 “陛下,臣以为使臣言论实在荒唐!求娶一位公主还不算,还要再求娶一位,甚至不是正妃!这是丝毫没把我中山国放在眼里啊! ” 开口的正是礼部尚书,他那位好父亲,看来这是坐不住了。 当然他这话只是为了让使臣引出,那日他儿子顶撞使臣一事,到时他自有理由搪塞,并不让此事成为使臣拿捏陛下的把柄,这样萧淮安还有一线生机。 可惜使臣并未接招,反而再次行礼 道: “此行,北凉皇后有所交代,中山国陛下乃是她的父皇,我们不敢不敬,特奉上白银黄金各十箱,珠宝一盒,千里马10匹,美人两位以彰显北凉求娶中山公主诚意。 ” 说着便有北梁使臣将东西抬了上来,使团最后,也走出了两位身着异域服饰身姿窈窕的美人,那美人身上裸露着大片白皙的皮肤,有不少老臣都直呼伤风败俗的扭过头去。 不过正如北凉使臣所说,这两位美人,容貌的确出众。 至少萧望舒看的分明,那高台之上的皇帝陛下是真的动心了的。 只是,萧望舒不动声色的看了一下站在左侧队伍最前列的六皇子殿下,这位六皇子殿下向来爱表现他同他皇姐感情深厚的人设,今日眼瞅使臣都要求娶公主了,他怎么一言不发? “此事事关重大,还请使臣在驿站歇息几天,待使臣返回北凉,朕定会给使臣一个答复。今日先退朝吧 !” 说罢由太监高喊众大臣跪拜退朝。 下了早朝萧望舒却未离开皇宫,自然是陛下留了几位大臣在内阁商议公主和亲一事。 内阁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皇帝面色铁青,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掼在御案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指着跪在地上的礼部尚书萧景山,怒斥道: “萧景山!你看看你养的好儿子!平日里斗鸡走马、不学无术也就罢了,如今竟敢在使臣面前口出狂言,授人以柄!你是嫌朕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萧景山伏在地上,冷汗涔涔,连声请罪道: “臣教子无方,罪该万死!请陛下息怒!” 陛下余怒未消,刚想继续发作却瞥到一旁芝兰玉树,气度翩翩的萧望舒,似乎才想起他的这位新晋宠臣,亦是萧景山的儿子,于是到嘴边的更加难听了话被他咽了下去,只是重重哼了一声,再一拂袖道: “息怒!如今北凉人拿着你儿子的错逼朕嫁女,你让朕如何息怒?!你说!现在要怎么办!” 跪在地上的萧景山自然叫苦不迭,他能有什么办法,开战?可年前南蜀一事,大将军已开拔至诸县镇守边疆,不说调兵,要耗费多少时间,便是这路上的粮草也是个问题。 如今国库空虚,万不可开战了,况且还要防着南蜀,一旦调兵之后南蜀来犯,其结果亦不是他能承担的。 可是让他眼睁睁的看着他儿子成为被推出去平息北凉怒火的牺牲品,他不甘心,他再次叩首道: “陛下,北凉狼子野心,又怎能通过和亲就满足,此次求娶公主是假,想要通过中山国开战才是真!若此次妥协,他们必定会觉得中山国软弱可欺,日后……” “日后?!还说日后,先过了这关再说吧 !” 不耐烦的打断对方,对于萧景山的话,皇帝不置可否,他不在乎大臣儿子命,若真能通过这人的命换一时的太平,他是肯定愿意,只是这话不能他说,他目光转向四皇子: “老四,你说!” 忽然被点名,谢靖嵘吓了一跳,不过来之前姚策就给他分析了其中利弊,他自然有一套话术。 “父皇,大皇姐在北凉已经诞下嫡子,如今地位稳固,此次求娶想来或许有思家心切的缘故,有大皇姐在,公主即便去了也受不了什么委屈。 如今我中山国国库空虚,实在不宜开战,若有一位公主能换取百年和平,让我朝修身养息也未尝不可。日后,若大皇姐之子登基,这北凉与中山关系定更为牢固。” 他话语中虽未点名公主是谁,可如今这位陛下只剩一位公主,那便是端阳公主,因此众人心里明白,此次和亲非端阳公主不可。 只是,四皇子不知,皇帝陛下心中却并不想和亲。一是毕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又十分疼爱的女儿,二是他对柳贵妃早有承诺,绝不让端阳和亲。何况此次使团给的还是一个区区侧妃之位,他如何能让端阳受委屈。 于是皇帝只是沉默不语。 殿内一时陷入僵局。 这时,六皇子谢永衡却突然上前一步,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父皇,四哥言之有理 。只是,” 他故意停顿片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才开口道, “只是北凉所求不过是公主的名分,以儿臣之见,未必非得是陛下亲生,不如选一位宗亲女子或大臣之女,封为公主前往北凉和亲,也是莫大的殊荣。至于人选。” 他轻笑一声没有开口,只是最后的视线落在了在他旁边跪着的萧景山头上 ,众人的视线亦随他落到萧景山身上 。 他这主意当真是圆滑极了,一来附和了四皇子,又巧妙的将人选引上了宗室女,他皇姐自然不必前往和亲,二来把祸水引向萧景山,也不得罪其他大臣,毕竟这祸就是萧景山的儿子闯的,最关键的是皇帝陛下满意。 而跪在地上的萧景山也是个人精听到六皇子这样说,他一抬头就又对上众人的视线,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只觉得有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这是要他做出一个抉择。 选女儿还是儿子。 一边是闯下弥天大祸的儿子,一边是自幼疼爱、乖巧可人的女儿嫣然……答案似乎很明显。 或许过了数秒,或许只有一瞬间 ,萧景山额上青筋跳动,有汗水顺着额尖落下。 最终,对家族香火、对儿子的偏爱,以及眼前的危局压倒了一切。他重重叩首,声音干涩嘶哑: “陛下……臣……臣之幼女嫣然,年方十六,性情温婉……若陛下不弃,愿……愿听凭陛下安排!” 此言一出,殿内几人神色各异。皇帝面色稍霁,似乎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解决办法。四皇子微微皱眉,但并未反对。六皇子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查的冷笑。 萧望舒站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冰冷一片。 六皇子当真是极好的手段,从利用萧淮安闯祸,到引导和亲一事,最终目标竟是逼迫萧家献出萧嫣然!如今他一方面讨好了陛下,还离间了四皇子同萧景山关系,除掉了四皇子派系的一员大将,连他皇姐也不必前往北凉和亲,当称一箭三雕。 关键是在此之间六皇子同他没有半分交流,显然已不再信任他,此局未必没有给他下马威,警告他的意思。 散议后,萧望舒故意放缓脚步,与六皇子并行了一段。 “殿下好算计。”萧望舒声音平淡。 六皇子侧头看他,笑容依旧和煦如春风: “望舒在说什么?本王只是为父皇分忧罢了。倒是令弟……唉,年轻人未免气盛了些。不过令妹若能为国分忧,也是一桩美事,萧大人想必也能将功折罪了。” 话语里的威胁和得意毫不掩饰。萧望舒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但愿如此。只是北凉人心叵测,但愿殿下此举真能换来和平才好。” “自然。” 六皇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望着六皇子离去的背影 ,萧望舒心情沉重,他虽不喜萧家人但对这个妹妹的感情却向来复杂,况且此事嫣然称得上一句无妄之灾。 此事必有转圜的余地,关键在于大公主身上,只是在那之前他要问问嫣然的意思。 他即刻出宫赶往萧府,再次站到萧府门口,称得上一句物是人非,这次下人不敢拦他,一人领着他前往书房,一人跑着去通传禀报。 赶过来的萧景山脸色不算好,甚至话语里都带着怒气。 “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萧大人,莫怪我没提醒你,如今你我同在朝为官,品阶不分上下,只刚才那话我便可参你一本。” 下人不敢怠慢早早给他上了好茶,萧望舒却没喝只放在旁边冒着热气。 第40章 胸膛上下起伏,萧景山竟生生忍住了怒气,强忍着坐下,露出个有些恐怖的笑来。 “大人有何事?如今萧府还有家事,实在没有时间招待您。” 于是萧望舒也没了半分脾气,只生硬道: “我是来见嫣然的,和亲一事或许有所转圜。” 见他如此说,萧景山也平静下来,只是眼神中透着疑惑,犹豫片刻还是应了下来。 见到嫣然时,她仍旧一袭粉衣,正坐在窗边默默垂泪,头上的蝴蝶随着她抽泣的动作摆动,栩栩如生。 看见他来,慌忙擦干眼泪强颜欢笑道: “大哥,你来啦。” 心中微瑟萧望舒忍不住直言道: “嫣然,和亲之事并非定局,你若不愿,大哥会想办法。” 可出乎意料的是萧嫣然摇了摇头 ,她眼角的泪迹还未擦干,整个小脸还红彤彤的,偏目光坚定: “大哥,我知道你好意。但父亲已经决定了,用我换淮安……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我……我愿意去的。”她顿了顿,又抽泣几声才道: “大哥,你在朝中不易,不必为了我……再得罪父亲和陛下了。” “嫣然你当真想清楚了,和亲不是儿戏,那偏远之地比不得汴京繁华,况又离此地甚远,你如何适应的了。” 听见嫣然如此说萧望舒又怎肯放嫣然去那苦寒之地,便再次劝道。 却没想到这次萧嫣然竟捂住了耳朵摇了摇头,声音固执道: “大哥你不必再劝,父亲对我有养育之恩,淮安平日对我甚好,我是愿意的,你也不必再费心了。” 等萧望舒回到自己,天色已暗,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只是大抵是有些难受的。 进了府内却发现卧室亮着灯,只一眼,萧望舒便知道殿下来了,他从未有这样急切过,三步并作两步推门进入了卧室。 殿下果然早在室内等他,那盏昏黄的烛火将殿下的影子拉的很长,他半只手支在榻上的茶几,一只手捧着本书,似乎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见是他连眉眼都弯了两三个弧度。 “怎么慌慌张张的。” 带着笑意伸手招呼萧望舒过去,迎接谢玄晖的便是一个带着些许凉意的怀抱。 几乎瞬间太子殿下便察觉到了萧望舒的情绪,他眼神带着狠厉道: “你那妹妹又让你生气了?!” 没有说话,萧望舒只是把太子殿下抱的更紧了些,殿下似乎刚洗了澡,发间还带着沐浴后特有的香气。 “殿下。” 他忽然开口唤道。 “嗯?” 将手环抱在萧望舒的腰间,谢玄晖很是享受这个拥抱,他甚至有些得意,连尾音都带着不自觉的雀跃与上扬。 “臣心甚悦您。” 第42章 谢辛夷 “臣心甚悦您” 闻言,谢玄晖环在萧望舒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那双总是盛着戾气与偏执的眼眸中,骤然落入星辰的深潭,波光粼粼,熠熠生辉。他几乎是难以置信地、又带着巨大狂喜地,抬头望向萧望舒。 “你……再说一次。”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恳求语不可言说的情谊。 这次萧望舒却没有重复,他只是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他的,鼻尖相触,呼吸交织。烛光下,他清晰的看到殿下眼中自己的倒影,以及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灼热的情感,于是那颗冷下来的心,再一次蓬勃的跳动着。 “殿下,” 他轻声唤道,语气里带着一种罕见的、全然的依赖与放松, “臣甚心悦您。” 这句话像是解开了某种枷锁,两唇相贴的瞬间,像是有数朵烟花在脑海中炸开,于是温柔的试探的触碰,变成了激烈的掠夺,他们互相啃咬着 像是要把对方拆吃入腹——连同那浓烈的爱意一起。 衣衫不知何时变得松散,他们紧抓着对方,掌心滚烫而炙热,与冰凉的肌肤相贴的瞬间,两个人口中都溢出了极致的愉悦。 烛火噼里啪啦,爆开一个又一个灯花。 “殿下……”萧望舒声音低哑而而缠绵,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求。 而太子殿下只是牢牢的怀抱着萧望舒的腰侧,无声的默许了他的一切索求。 于是下一秒天旋地转。 身后是柔软的床榻,身前是他最爱的人。 层层纱帐落下,烛光透过纱幔变得温柔而朦胧,勾勒着床上交叠在一起的两道身影。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一时雷霆闪电交错不曾停歇,有鸟躲在屋檐下发出阵阵哀鸣,他们互相依偎在寒夜中瑟瑟发抖,直到骤雨初歇才有了片刻喘息,梳理自己被打湿的毛发。 直至屋内烛火燃至尽头,雨声渐消。 “公子,有客来访。” 第二日清晨,念月便敲响了房门。 不多时萧望舒便衣衫整洁的走了出来,念月刚想进去收拾却被拦下。 “他还未醒,等等吧。” 听到这话念月便瞬间反应过来,一双眼眸都带了点调侃的笑意,让萧望舒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 “是哪位客人?” 说到正事念月也正经起来,她从怀中掏出一枚扳指,边说道: “客人未曾提起自己姓甚名谁,只把这个东西交给念月说公子见了东西便知道他是谁了。” 东西入手萧望舒便认了出来,这是殿下常带的扳指,但这位客人的身份便很明显了。 等到进入待客厅,便见一位身披斗篷身姿高挑之人背对着他正欣赏墙边一幅山水画,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毕竟一张与太子有两分相似,与陛下更是有六分相似的面容。 “臣,萧望舒见过安平长公主殿下。” 见人看过来萧望舒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 快走几步连忙将人扶起,安平长公主这才说道: “已许久未有人如此称呼我了,”他这样说却并不是在问萧望舒,不过感叹一句便接着道,“你既知道是本宫,想必太子殿下已同你说了本宫此次的来意 。”她声音带着几丝疲惫,却依旧端庄雍容。 “是,殿下已告知臣,公主此次归来,并非真心为北凉王弟求亲。”请公主上座,萧望舒自己在下首陪坐。 “自然不是。” 谢辛夷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那不过是敲打端阳、试探朝廷的幌子。 本宫在北凉经营数年,岂会再送一个‘公主’过去分权? 本宫真正的目的,是为吾儿寻求外祖家的支持。 他虽是嫡子,但北凉内部势力错综复杂,大王年岁渐长,其他王子虎视眈眈,若无强援,恐难顺利即位。” 沉吟片刻萧望舒才道:“公主深谋远虑,某自佩服,只是如今中山国库空虚,尚且自顾不暇,陛下他又……,恐怕未必愿意插手北凉内政。” 有些话不必说的太明白,谢辛夷和萧望舒都明了那位帝王的心思。 “本宫明白。”谢辛夷叹了口气,“所以,本宫需要的是关键时刻,中山国能站在吾儿身后,形成威慑。此外,粮草、军械,若能以‘贸易’之名暗中支持一二,便是最好。若他不行,还有太子殿下。” 点了点头萧望舒却并未把话说死只是道: “此事需从长计议,臣与太子殿下会尽力周旋。不过,” 他话锋一转,看向谢辛夷, “公主殿下,臣有一不情之请。” “哦?但说无妨。” “关于和亲人选……陛下已决定册封臣妹萧嫣然为公主,前往北凉。”萧望舒语气沉凝, “臣知此事于公主计划无碍,只求公主,在北凉能对嫣然稍加照拂,她年纪尚小,又远离故土……到底有从小的情谊,臣只愿她余生平安。” 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谢辛夷打量了萧望舒片刻,忽而一笑: “没想到萧大人,倒是个心疼妹妹的。只是,这是萧大人的请求,还是太子殿下的呢?” “自然是臣的请求。” 萧望舒听出了谢辛夷话里的意思,只是这件事他不能牵扯太子殿下。 “好,本宫答应你。只要她安分守己,本宫在北凉一日,便可保她一日无忧。甚至,让她过得比在中山当一个普通贵女更尊荣些,也未尝不可。毕竟,她顶着公主的名分,又是本宫‘娘家’的人。” 她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精明算计, “只是萧大人要欠本宫一个人情了。” “自然如此,臣便先行谢过公主殿下。”萧望舒起身,郑重一礼。 “不必谢我,各取所需罢了。”谢辛夷摆摆手,重新戴好兜帽, “本宫不宜久留,一切依计行事。告诉玄晖,让他放心,皇姐……总会站在他这边。” 说完,她便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翌日,皇帝下旨,册封礼部尚书萧景山之女萧嫣然为“长乐公主”,不日随北凉使团启程,前往北凉和亲。圣旨同时下令,释放萧淮安,官复原职。 第41章 或许是为了彻底安抚北凉,又或许是为了堵住朝中那些认为不应以臣女代替真公主的和亲的言论,皇帝在六皇子看似无意的建议下,又下达了另一道赐婚圣旨: 将端阳公主谢婷依赐婚于姚策,择日完婚。 这道旨意出乎不少人意料,四皇子一系虽得了与皇室联姻的实惠,但皇帝此举明显有制衡之意,既全了柳贵妃不想让女儿远嫁的心思,又避免了四皇子与现在手握实权的姚策太过亲近。唯有姚策对此极为不满,但圣旨已下,他也没办法违抗。 至于六皇子则完美隐藏其后,连萧望舒都不得不佩服此人的手段。 又过了半月,皇宫设宴,为北凉使团和在宫里学了半个月规矩的长乐公主送行。 宴席之上,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众人谈笑风生。 中山国的皇帝高坐龙椅之上身侧是关继后,两侧首位分别是使团首领和即将远行的长乐公主萧嫣然。 她身着华美的公主礼服,妆容精致,一身的富贵堆砌,却掩不住眼底的哀伤与离愁,只在看向对面席位上神色复杂的父兄时,才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母亲没有诰命,临行前她连母亲的面都见不到了。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之时,一位王爷在宦官的高声唱喏中缓步走入大殿。 他年约四旬,面容与皇帝有几分相似,却更显风流多情,嘴角总是噙着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正是当今圣上的同胞弟弟,常年在外游山玩水的近日才回京的梁王谢沂蒙。 “臣弟来迟,请皇兄恕罪。” 梁王行礼,声音带着些许随意,连行礼的动作都不是标准。 但皇帝却不在意,而且此时此刻显然他的心情不错,只是大笑着摆手: “无妨,皇弟来得正好,正好为我中山与北凉的友谊同饮一杯!” 梁王含笑应下,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全场,在与六皇子谢永衡视线交汇时,几不可查地微微颔首,随即自然移开视线,并在宦官的引领下在自己的座位上落座。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坐在席间、仿佛隐形人一般的太子谢玄晖,放下手中的酒杯,缓缓站起身来。 他的动作瞬间吸引了大殿内所有人的目光。自病后太子殿下深居简出,即便出席宴会也多是沉默寡言,甚至时常因为病重而中途离席,有时这样的宴会也是参加不了的,不知不觉诸位大臣几乎把太子与“等死”两个字画上了等号 ,如今日这般举动实属罕见。 只见太子殿下径直走到大殿中央,对着皇帝躬身一礼,抬起头时,脸上那份惯有的阴郁戾气似乎消散了不少,虽然依旧苍白,眼神却显得清明而坚定。 他开口,声音清晰沉稳,足以让殿内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父皇,儿臣有一事禀告。承蒙父皇洪福,太医悉心诊治,儿臣缠绵病榻多年的旧疾,” 他顿了顿,迎着无数道或惊疑、或探究、或震惊的目光,缓缓道, “近日已大有好转。儿臣,已然痊愈了。” 话音落下,满殿皆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位身姿挺拔、仿佛脱胎换骨般的太子身上。 四皇子手中的酒杯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酒液洒出些许。六皇子似乎早有预料,可手上的力道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而梁王他脸上的温和笑容则是微微一僵。 至于那高台之上的皇帝,脸色也是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可不过两秒他便反应过来,硬是挤出了个笑容: “玄晖啊,你……你所言当真?!” “儿臣不敢欺瞒父皇。”太子垂首,语气恭谨却不容置疑。 于是这场原本是为送别和亲公主的宴会,因太子殿下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风云突变,所有人的心思,瞬间从遥远的北凉,拉回到了波谲云诡的汴京朝堂之中。 新的风暴在此时此刻已经开始酝酿 。坐在席间的萧望舒只是望着殿下的背影,他紧握着手,指甲陷进肉里都未曾发觉,只因为他知道。 殿下的路,这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说: ---------------------- 第43章 秘闻 又是半月过去, 念月入宫的事 在太子的操办下,进行的异常顺利。 只是萧望舒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念月被封美人的消息。 “奉天承运皇帝, 诏曰: ‘黎城太守之女顾氏,柔嘉成性。静容婉娩, 深得朕心, 特封为从六品美人, 赐字“婉”,居灵犀阁。钦此!’ 婉美人还不领旨谢恩。” 扯着尖细的嗓子, 太监总管语气都带着调子, 他脸上带着虚假的笑容, 一双浑浊的眼眸里满是心眼。 “念月叩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过圣旨,念月脸上仍旧带着平和的笑容,左手拿着圣旨自然垂下, 右手从随身荷包中拿出块银锭子塞进了太监手里, 语气自然: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还望公公不要嫌弃。” “美人可折煞老奴了,未曾侍寝便封美人,陛下对美人恩宠正盛,您肯赏东西给老奴, 是对老奴的恩典。” 话是这样说, 这位公公收银子的速度可不慢,只是这位公公没发现,这位新晋婉美人眼中在他提起陛下时,一闪而过的恨意。 “回美人的话,按中山律法, 娘娘可配一位贴身丫鬟,娘娘可有人选,没有也不打紧,午后内务府便会给美人送来。 还有一事要给美人交代,美人既然要搬到灵溪阁那莫要忘了去见过灵犀阁的主位娘娘柳贵妃,这位娘娘最是和善不过的,美人放心就是。至于其它,美人有事吩咐,奴才便先退下了。” 时维六月,盛夏已至,御花园中繁花似锦,姹紫嫣红,浓郁的香气几乎要凝滞在闷热的空气里。然而这份炽烈的生机,却丝毫无法温暖婉美人——念月的心。 用过晚膳天已渐渐黑了,她坐在灵犀阁偏殿的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一盆茉莉的叶片。入宫已数月,她谨小慎微如为得只是为了有朝一日手刃她仇人,却未曾想到会以这样的身份。 “婉美人”多么可笑的称谓,这道身份就如同华美的金项圈,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没关系,至少她的机会又大了许多,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谁让她的仇人,是这禁苑的主人,是赋予她如今“尊荣”的男人。 深夜梦回,父母惨死、家破人亡的景象总与皇帝那张或威严或带笑的脸交织重叠,让她惊悸而醒,冷汗涔涔。 上天垂怜,她本是为了前往黎城搬救兵,却没想到在那里偶遇了卢家现任家主,也因此得知了自己身世——卢家家主声称她的容貌肖似故人。 她的母亲出身卢家,乃是先皇后同父异母的庶妹,后嫁于她的父亲——经营有道的粮商,虽不是钟鸣鼎食之家,但父慈母爱,她们一家三口生活富足安乐。 但却不曾想到天灾突降,同济十五年北方大旱,父亲被以莫须有的罪名下了大狱——卢家主事后斟酌才发现,从开始这便是狗皇帝肃清世家的一步棋。 而母亲为救父亲便带着她前往黎城寻求当时的卢家家主也就是她的外祖父的帮助。 可陛下本就想以父亲为引,顺藤摸瓜削弱世家势力,她的外祖父也因此被免了官职,没多久牢里便传回了父亲畏罪自杀的消息——这自然不可能。 而母亲更是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怒急攻心大病一场。 屋漏偏逢连夜雨,黎城数日大雨,河堤竟被上涨的江水冲垮,逃难时她与母家走散,许是撞了脑袋,浑浑噩噩得同乞儿混在了一起。 而她的母亲本就病重,又闻噩耗,没多少时间便撒手人寰,这么多年来卢家人从未放弃找寻她的踪迹,可当时事出突然,后来陛下又以水灾之事发难,卢家死得死,散得散,知晓她面容的丫鬟婆子早就不剩几个,连卢家人都觉得她是死在那场洪水中,于是这么多年,她与卢家竟生生错过。 或许是卢家主的话勾起了她潜藏的记忆,从那以后,她晚上夜夜能梦见当年父亲盖着白布的尸身,母亲苍白的脸色与黯淡的瞳孔。 这让她如何不狠,若不是狗皇帝,她怎么会落个家破人亡的结局,又怎会以乞儿身份流离数载。 可如今,她却成了仇人的妃嫔……这种扭曲的现实,几乎要将她撕裂。 “美人,可是暑气太重,身子不适?” 贴身丫鬟扶摇担忧地问道。这是内务府分来的小宫女,瞧着心思纯净,念月却并未全然信任。 回过神,念月只笑了笑: “无妨,只是有些闷。我去御花园水榭那边走走,透透气,你不必跟着。” 她只想独自待一会儿,哪怕只有片刻。 御花园东南角有一处临水的假山,位置偏僻,少有人至。念月习惯性地走向那里,只想寻一刻清静,她需要好好理清下思路。 然而,还未走近,便隐约听到假山后方传来压得极低的啜泣和絮语声。这让她心下警觉,立刻闪身躲入一旁的茂密花丛后,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第42章 是两个年纪颇大的老嬷嬷,正躲在假山阴影里烧着纸钱,边烧边低声呜咽。 “……娘娘,奴婢们又来瞧您了……您在地下可安好……”一个声音哽咽着。 “娘娘这般好的人,想来肯定早就投个好胎了。只不过苦了太子殿下,今儿还是他生辰呢,不过殿下自娘娘去世便再未过过了。” 另一个声音充满悲戚,“唉……谁说不是呢,殿下想来也不好好受。” 念月的心猛地一缩!太子生辰?皇后忌日?她瞬间想起了宫中关于先皇后难产而亡的传闻。 就在这时只听第一个嬷嬷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恐惧和不忿:“什么难产……那都是骗人的!娘娘分明是……分明是被逼自尽的!……陛下他……他就听了那起子小人的谗言!” “嘘!作死啊!小声点!”另一个嬷嬷慌忙制止,“我听说那晚……那晚殿下去找娘娘,娘娘那时就挂在房檐上……自那以后殿下性格大变……陛下就因为那些个捕风捉影的谣言,说娘娘和……和那位小将军……陛下竟就信了……” “陛下那是早就想……想动皇后的母家了……正好借题发挥……娘娘是为了保住太子,才……才以死明志的……” “可怜太子殿下,生辰就是亲娘的祭日……这心里得多苦啊……” “快别说了……快烧完走吧……忘了当年为了封口,死了多少人了?咱们能活到现在已是造化……” 纸钱燃尽的灰烬被风吹散,两个老嬷嬷如同惊弓之鸟,慌忙收拾好东西,四下张望一番,匆匆离去。 只留下花丛后的念月,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她实在是没想到,狗皇帝竟是如此薄情寡义、猜忌狠毒!为了打压世家,竟不惜逼死为自己生下嫡子的结发妻子! 狗皇帝果然该死! 她突然想起了太子那双时常阴郁暴戾的眼睛,原来那深处埋藏着如此沉重的痛苦和恨意。 而这份痛苦与恨意几乎伴随了他整个的成长岁月。 颤抖着从花丛中站起身,整理好微乱的衣襟和发簪,念月脸上重新戴上了那副温婉柔顺的假面。只是那双眸子里,原本还残存的一丝迷茫和挣扎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炼后的、冰冷刺骨的决绝。 她一步步走回那富丽堂皇的牢笼,脚步异常沉稳。 路还很长,她必须更加小心,更加耐心。但目标,从未如此清晰过。 与此同时太子东宫。 夜色如墨,宫灯在廊下投下昏黄的光晕,将周遭的一切都渲染得静谧而压抑。 “多谢小魏公公。” 一道压低的声音响起,萧望舒此时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太监服饰,低着头帽檐遮住了部分眉眼,他正对着身前的小太监低声道谢。 小魏公公连忙侧身避开,声音里带着十足的恭敬与谨慎: “萧大人折煞奴才了,能为殿下和大人您分忧是小魏子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这个时辰殿下应在殿内。若没别的吩咐,奴才就先行退下了。” 小魏公公知晓今夜是太子生母的忌日,殿下心情极差,下边的人谁敢去触霉头。放眼望去这普天之下能安扶太子殿下情绪的也只有眼前这位了。 待小魏公公悄无声息地退入阴影中,朝着那扇熟悉的殿门走去。东宫今夜的气氛格外的沉,巡逻的侍卫似乎都刻意放轻了脚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悲恸。许是小魏公公早有交代。直至殿门前都无人阻他。 轻轻推开沉重的殿门,吱呀一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殿内只点了几盏昏黄的烛火,光线黯淡,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更深处则是一片模糊的黑暗。 他转过身关上殿门,再回头却被不知何时闪身到近前的殿下吓了一跳。 待到平复下来,借助昏暗的烛光,萧望舒看清了殿下的神情,只一眼便让他的心也跟着揪痛。 伸手将殿下紧紧拥入怀中,触手的冰凉让萧望舒忍不住心惊,他下意识地低头,发现谢玄晖又“赤着双足”,直接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说了几次殿下也不听,”萧望舒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是气恼,更是心疼,“如今虽已近七月,却还带着凉意,殿下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让臣……让臣如何是好?” 他不再多言,弯腰,手臂穿过谢玄晖的膝弯和后背,稍一用力,便将他打横抱了起来,殿下这回倒是乖顺,甚至下意识地用冰凉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颈侧,汲取着那一点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温暖。 将人轻轻放在宽大的床榻边,萧望舒正要起身去拿布巾为殿下擦拭双足,手腕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 “阿舒,上来。” 察觉到殿下语气里的脆弱,萧望舒从善如流地脱鞋上榻。但他并非简单地躺在一边,而是再次伸手,将那个浑身散发着孤寂和冰冷气息的人整个揽入自己怀中,用体温去温暖他。 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殿下立刻缠了上来,将自己冰凉的手脚紧贴着萧望舒温热的皮肤,那冰冷的触感激得萧望舒微微颤了一下,将人搂得更紧。 体表的温度渐渐上升,依偎在萧望舒的怀中不知过了多久,太子殿下的嘶哑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 “我其实……不太记得……她的样子了,”两辈子的时光重叠,将那些本就稀薄模糊的关于母亲的记忆冲刷得更加黯淡,只剩下一片朦胧的、温暖却又什么都看不清的白雾。“阿舒,你说……如果我们能回到更早以前,她……还会活过来吗?” 像是梦中呢喃出的话语,谢玄晖的声音很轻,似乎能被风轻易吹散。 听到这话的萧望舒只觉得心针扎似的,他低下头,下颌轻轻抵着谢玄晖的发顶,一只手温柔地、有节奏地抚过他如瀑的冰凉发丝,声音放得极柔极缓,像是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童: “殿下,我等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命运从未被掌控,我们所能做的只是迎接命运的到来,并为此做好万全的准备。” 他的声音坚定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每一字的后面都隐藏着对殿下的承诺。 只是他的尾音还未落下,肩头突然传来尖锐的疼痛,疼得他闷哼出声。 殿下埋在他的肩头,似乎是被他这声痛哼惊醒,殿下咬合的力道骤然松了许多,但依旧将齿尖抵在那处柔软的皮肉上,轻轻地摩挲。 夜依旧很长,但因为身边人的存在 ,所以并不难熬。 时光飞逝,太子生辰过去不过几日,端阳公主与姚策大婚之日便到了。 端阳作为中山国最受宠爱的公主,因为和亲一事遭受不少非议,倒不能太过大操大办。 但毕竟是一国公主,出嫁的排场自然也是十里红妆,仪仗煊赫,极尽皇室嫁女的尊荣与体面。 然而,在这份浮华的喜庆之下,却涌动着难以忽视的暗流。最令人瞩目的是大婚当日,四皇子生病未曾出席仪式。 要知道姚策作为四皇子派系的首要人物,没少得罪人,如今他大婚,四皇子却不出席,这一举动如同在热闹的婚宴上投下了一块寒冰,瞬间冷却了许多前来道贺的官员的热情。 四皇党的成员们面面相觑,神色惊疑不定,甚至有当场离去的;而其他派系的官员则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无疑释放了一个清晰而残酷的信号——这位新科状元、炙手可热的驸马爷,似乎并不得四皇子看重,甚至可能……已被视为弃子。 姚策身穿大红喜服,接受着众人的祝贺,但脸上却无半分真正的新郎官的喜气。那红色如同讽刺,映照着他内心的冰冷与难堪。他能感受到四周那些探究、同情、甚至幸灾乐祸的目光,每一道都像针一样扎在他骄傲的自尊心上。四皇子的缺席,不仅是对他姚策的羞辱,还是对他能力的否定和前途的打压。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成了端阳公主的驸马。 婚礼在一种微妙而压抑的气氛中勉强进行完毕。 进行到一半本应该宴请宾客的新郎馆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问了下人萧望舒这才找到在偏厅已两颊酡红的姚策。 “姚兄你何至于此。” 将酒杯拦下,萧望舒看不得他这般颓废的样子。 “萧兄也是来笑话我的吗?” 扯开萧望舒拉着他的衣袖,姚策恨命运不公,可他没萧望舒的勇气,便只能沦为任人摆布的废子。 “姚兄莫要说这伤人的话,”将酒杯再次拿开,萧望舒目光锐利,他索性开门见山,“四皇子今日之举,其意已昭然若揭。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当下之计,唯有你转投明君方可破此困境!若你愿意,我可将你引荐至我主。” 此处并未点灯,月光照在萧望舒的脸上明暗变换,姚策当时酒便醒了大半,随即而来的是被看轻的屈辱与愤怒。 “萧兄!萧大人!萧大学士,是,我不如你,对联一事便输了你,状元之名也是你的!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我投入四皇子门下,留京,进而升了吏部侍郎,官运一片亨通! ” 第43章 他状若疯癫,穿着大红的喜袍,脸上是全然掩饰不住的愤怒,手舞足蹈的咆哮着他的不甘心。 “可你!……可你!”他指着萧望舒的脸 ,“可你接连立下功绩,陛下亲诏你回京官拜大学士!而我被皇帝一旨圣旨成了六皇子亲姐姐的驸马,他们说我早有背叛之意……连四殿下都不信我! 你看!我又不如你了!可我没有背叛!同为四皇子派系,如今你却让我另择明君,不就是想羞辱我!” 说到后来他泪流满面,甩袖将桌子上的酒杯酒壶扫落在地,发出清脆而又刺耳的声响。 从姚策开始控诉,萧望舒紧皱的眉头就没有松下来过,他从未想到姚策竟如此想他,姚策扫过来的酒水他未来得及避开,更是洒了他半身。深吸几口气萧望舒沉着脸起身道: “你喝醉了酒我不同你计较,只一事要同你说清,我从未看轻过你,甚至对你颇为欣赏,今日之话也不过是惜才,不想你这璀璨明珠蒙了尘,待你酒醒,想清楚了便来找我。” 说罢他便要离开,却未曾想姚策竟然对着他离开的声音斥道: “萧大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姚策既已择主而事,便绝非朝秦暮楚之徒!还烦请你转告四殿下,下臣明了殿下今日未至必有不得已之苦衷,不劳萧大人在此费心挑拨!” 这话无半分转圜余地,萧望舒轻叹一声脚步未停径直离去。 是夜,宾客散尽,姚策独坐书房,连喜服都未曾换下,他从未想过要同这位“公主”圆房。 案上红烛高烧,映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他的心中充满郁愤、迷茫、还有一种被彻底背叛抛弃的冰冷。 四皇子的缺席像一记重锤,粉碎了他对权力之路的许多幻想,而萧望舒话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入他心底,让他不得不直面残酷的未来。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小厮悄然来报,声音带着惊疑与惶恐: “驸马爷,六…六皇子殿下深夜来访,此刻正在偏厅等候。” 听到此话姚策猛地站起身来!六皇子?他此刻来做什么?他忍不住来回踱步,思考六皇子的来意。 虽疑虑重重但他不敢怠慢,连忙整理了下衣袍,快步前往偏厅。 此时六皇子谢永衡正负手而立,手里还攥着他那把标志性的扇子,背对着偏厅正门的方向,听到脚步声方才转身,又快步扶起向他行礼的姚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同情与愤慨: “姚驸马,今日之事,本王都听说了。” 他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四哥此举,实在是……太令人寒心了!端阳是他亲妹,你是他亲妹夫,更是他麾下不可或缺的栋梁之才!他竟如此轻慢薄待,岂不让天下贤士心冷?” 这话一字一句,精准无比地戳在姚策最痛之处。他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嘴唇紧抿,强忍着没有接话,但剧烈起伏的胸膛却泄露了他激荡的情绪。 六皇子观察着他的反应,心中了然,突然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却充满了蛊惑力: “姚驸马,你满腹才华,胸怀经天纬地之志!难道就甘愿永远屈居人下,甚至被如此轻贱折辱?他四哥能给你的,本王能给;他不能给你的,比如真正的尊重和倚重,本王也能给!况且如今,你同我亲妹妹结成了夫妻,沾亲带故本就是一家人,不是吗?” 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姚策: “本王知晓今日萧望舒找过你,实话同你说,这萧望舒是个两面三刀之辈,他真正的主子是那个暴虐成性的太子,你看他来招揽你却连实话都不同你说,如何可信?” 他打开折扇,脸上带着笑,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可怕的魔力。 “但本王不同!本王求贤若渴,只论才学能力,况本王亲自前来足以彰显本王诚意。此后你若愿助本王一臂之力,他日功成,你便是从龙之首功!届时,内阁首辅之位,非你莫属!岂不远胜于在四哥麾下受这无穷无尽的窝囊气?” 这番话,如同在姚策干涸绝望的心田里注入了一股滚烫的激流!权力、地位、尊重、以及向轻视他的人复仇的快意……无数诱惑在他脑中翻腾。对四皇子的彻底失望、对萧望舒嫉妒,对前程的极度担忧、以及内心深处对权力巅峰的渴望,在这一刻被六皇子完美地引爆并利用。 他想起白日萧望舒那带着几分“施舍”意味的招揽,再看眼前六皇子亲自深夜到访、许以重利、极尽“尊重”的姿态;想起许久之前,萧望舒劝他投入四皇子麾下——那时萧望舒恐怕早就是太子的人了;又想到骑马游街那一日,在诗社那一日,代表学子上折子那日。 天平已然倾斜。 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姚策的脸上挣扎、犹豫、野心的光芒交替闪现。 良久,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化为彻底的决绝。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六皇子,然后撩起衣袍,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跪了下去,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臣……姚策,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六皇子脸上露出了一个尽在掌握的笑容,亲自弯腰,热情地将他扶起:“好!好!得姚驸马,真乃天助我也!今日之约,天地共鉴!” 一场深夜的密谈,彻底改写了姚策的政治生命。一颗充满怨恨与野心的棋子,被六皇子成功地纳入了自己的棋局之中。而这一切,萧望舒与正处于悲痛中的太子,尚且浑然不知。 汴京的天,因此悄然剧变。 自端阳公主同姚策大婚后,姚策便闭门不出,萧望舒已有数日未曾见过对方,他便知晓对方是回绝了他的提议。 盛夏已至,天公不作美接连几日的大雨,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日朝会电闪雷鸣忽,有急报传来,时隔六年大河竟再次决堤!洪水肆虐,死伤无数,灾民流离失所,哀鸿遍野。 金銮殿上,皇帝面色阴沉如水,将河州知府的求救奏折狠狠摔在御案之上。 “废物!一群废物!年年拨付修堤款,竟修出如此豆腐渣工程!工部尚书何在?给朕彻查!严惩不贷!” 皇帝雷霆震怒,声震殿宇。 众位大臣跪了一地,头都压的极低,生怕被陛下注意到。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救灾,数万灾民流离失所,嗷嗷待哺,若一个处理不当,便会引发民变。 “众卿,谁愿为朕分忧,总领此次赈灾事宜?”皇帝目光扫过群臣,如今国库空虚,显而易见这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众皇子自然个个都回避了这位帝王的视线。 便这里面有位皇子,不按套路出牌,正是四皇子谢靖嵘。 因和亲和驸马一事四皇子接连“失去”两员了“大将”,近来政事上自然不算舒心。他不是没找过萧望舒,被萧望舒以他需要锻炼为由推脱了数次,也指点了几次,他有心再问但有陛下盯着四皇子也不敢同萧望舒有太过亲密的接触,因此自然频频出错。 不少被迫给他收拾烂摊子的大臣对此颇有微词。 他认为这是一个重塑形象、夺取功绩的天赐良机,立即出列跪奏: “父皇!儿臣愿往!儿臣必当竭尽全力,安抚灾民,调度物资,绝不辜负父皇信任!” 皇帝看着主动请缨的四子,沉吟片刻。尽管对四皇子此前表现不甚满意,但此刻急需用人,便点头应允: “好!朕便命你为钦差大臣,总领河州等地赈灾事宜。户部、工部需全力配合,拨付粮草银两,速速救灾!若有任何差池,唯你是问!” “儿臣领旨!定不负父皇所托!”四皇子心中暗喜,仿佛已看到自己圆满完成任务后,受到嘉奖、重获圣心的场景。 四皇子带着皇帝的期望和赈灾的旨意,浩浩荡荡前往灾区。 此时河州洪水所过之处,屋舍倒塌,良田尽毁,人畜溺毙无数。哀嚎遍野,浮尸塞流,昔日富庶的平原顿成一片汪洋,可谓惨不忍睹。 可此时四皇子犯了难,手无银两要如何救灾。 就在四皇子焦头烂额之际,他身边一位名叫贾仁的幕僚进言: “殿下,救灾如救火,刻不容缓。依小人看,河州及周边州县,颇有一些为富不仁的商贾大户,囤积居奇,库中粮米堆积如山。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殿下何不行使钦差特权,‘借调’他们的存粮以解燃眉之急?待朝廷粮款一到,再‘补偿’他们便是。” 这番话表面上是为救灾着想,实则包藏祸心,“补偿”要如何补偿,若是这些富商不愿,难道要强抢?要知道这些富商盘龙错杂,背后的势力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得罪人不说,若是被谁参上一本,说他强征爆敛,也得让他脱层皮。 可怜四皇子还不知,他身边的幕僚早成了六皇子的眼线,此时这个幕僚还在撺掇四皇子。 “四殿下!那些商贾,国难当头却一毛不拔,殿下此举是为民做主,他们岂敢不从?” 第44章 被“建功立业”的渴望冲昏了头脑的四皇子,只觉得此计甚妙,既解决了眼前难题,又能彰显自己的“魄力”。 他根本未深思,也不明白此举后果,便下达了命令:“以钦差名义,“征用”本地富商粮仓!” 命令一下,如虎似狼的官兵立刻冲入各大商行、粮店乃至一些乡绅家中,不由分说,强行“征调”粮食。过程中,难免有暴力冲突、中饱私囊、甚至趁火打劫之事发生。 对此四皇子不严加约束,反而还当做不知情,他自觉这些富商挣的是国难财,如今不过是“报应不爽”。 富商们敢怒不敢言,怨气颇深。其中一些有门路的,立刻暗中通过各种渠道向汴京传递消息,诉苦告状。而这些消息,很多都精准地汇入了六皇子及其党羽的手中。 六皇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一面暗中授意党羽煽动富商们的愤怒,一面又派人以“同情者”的身份秘密接触这些富商,暗示他们只要提供四皇子“强征粮草、中饱私囊”的“证据”,日后必有重谢,并可保他们产业无恙。 不久后,朝廷的第一批赈灾银两和物资终于抵达。 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四皇子和他身边那帮贪婪之辈的心思更加活络了。 受六皇子指示贾仁等人再次怂恿: “殿下,灾民数量庞大,难以精确统计,这其中……操作空间大的很!再有发放粮食时,掺入一些陈米糠麸,这些灾民饿狠了,根本分辨不出。 到时省下的新米和银两,一部分可用于打点上下,弥补此次‘征粮’的‘亏空’,另一部分……亦可充实殿下府库,以备大业之需啊。” 开始时四皇子很是斥责了对方,可没几日便开始后悔,眼见这大箱银两日日缩减,四皇子便顾不得其他。 他先是把灾民吃的米粥掺入一些陈米糠麸,开始有个别民众发现,可这些人根本不敢闹事,他们甚至自己安慰自己说有的吃就不错,四皇子只觉得好笑,另一方面是为剩下的银两开心。 此后他开始虚报受灾人数,甚至在在修建临时安置点、采购药材防疫等项目中大肆收取回扣,偷工减料。他已在贪欲的路上越走越远。 却不知道贾仁等人暗中早就把他贪墨的证据一一收集妥当,通过秘密渠道送到了六皇子手上。 待到时机成熟,六皇子党羽的弹劾奏章如同早已准备好的利箭,精准地射向御前。 奏章中不仅详细列举了四皇子“强征民粮、激起民愤”、“贪墨赈灾款、以次充好”、“虚报人口、欺君罔上”等三大罪状,更是附上了富商们的联名控诉状、真假账册对比、霉米样本以及关键经手人的画押口供! 皇帝震怒,连夜将四皇子压回汴京,而灾区一事则被交给了,婚假归来的姚策。 金銮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皇帝将奏折和物证狠狠摔在地上,将四皇子骂得狗血淋头: “逆子!蠢材!朕让你去救灾,你却横征暴敛,贪墨救灾银两,不顾灾民死活!你是嫌中山的江山太稳固了吗?你是要逼那些灾民揭竿而起吗?!你简直罪该万死!” “愚蠢!无能!贪鄙!短视!你简直枉顾民生,有负圣恩!朕对你太失望了!” 皇帝的每一句斥责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四皇子心上,让他面色惨白,浑身颤抖,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口。 盛怒之下,皇帝甚至当即下旨: “即刻剥夺四皇子一切职务与权力,圈禁宗人府!严查其党羽,一应涉案人员皆从重治罪!” 而四皇子瘫倒在地,他口中喃喃,显然是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经此一事,四皇子一党的势力瞬间土崩瓦解,去之大半,谢靖嵘在朝中的声望更是跌至谷底,几乎再无争储可能。 六皇子府密室。 “四哥还是太蠢了。”六皇子谢永衡把玩着手中的折扇,脸上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冷笑。 梁王谢沂蒙悠闲地品着茶,眼中闪烁着老谋深算的光芒: “他如今已是困兽,只要再给他一丝火光,他就会以为是出路,拼命扑上去。 陛下年年夏日都会去骊山避暑山庄,今年也不例外。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王叔所言极是。”六皇子凑近,压低声音,“只是相较于他,我更担心太子。” “呵,太子算得了什么,世家出身,皇兄只会厌恶他。” 对此梁王倒是不以为意,先皇在时便受世家掣肘,当今被立太子后,就被逼着娶了卢家小姐,那份屈辱这位皇帝怕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话虽如此,只是父皇近来封了位美人,前些天更是晋了嫔位,无孕便晋嫔位,那可是破天荒的头一回。”将折扇抛起又接住,六皇子殿下倒在这位梁王面前总显露出两分小孩心性。说到关键他突然停顿,转过对上梁王视线: “母妃说,这位婉嫔与故去的卢皇后竟有五分相似,尤其那眉眼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什么?!” 这次梁王也不淡定起来,他甚至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怎么会呢?他想,他这位皇兄还真是奇怪,亲手逼死了卢皇后,如今又对长得像卢皇后的女子恩宠不断,还真是莞莞类卿,渣男本渣啊。 “无妨,不过一介女子,能掀起多大风浪。比起这个,还是想想怎么逼你这好四哥一把。” 揉了揉眉心,梁王向后一靠,闭目养神起来。 “父皇年年夏日都会去骊山避暑山庄,今年也不例外。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我的暗线会说服他谋反,倒时便由不得他。 届时我会安排三波人。 第一波,派人伪装成四皇子的死士,主攻陛下驾辇,不论成败,都会留下指向四皇子的‘铁证’。 第二波,则是我精心培养的高手,要冲着太子去。若是能趁乱杀了便杀,杀不了便在信号发出撤退,最重要的是要留着与‘逆党’相关的东西……总之,要让他百口莫辩。如此一来,四哥谋逆,太子嫌疑难清。 至于第三波,并不存在,但要做个样子,甚至要有伤,等时辰一到,我自然会‘英勇护驾’甚至伤势加重,晕过去。” “此计甚好,如今便要看,你这位四哥何时‘上当’了。” 点了点头,梁王对这计策很是满意。 自从各皇子定下正妃,府邸便开始建设,前不久他们几个都搬出了禁苑。 如今的四皇子府内,再无往日喧闹,一片寂静萧条,谢靖嵘终日借酒浇愁,性情愈发奇怪,四皇子府里的下人也削减了大半,只可怜未来的四皇子妃。 爬在石桌上借酒消愁的四皇子殿下,听到有走路声传来,他抬头看清了来人。 第44章 骊山避暑山庄 庭院深处, 谢靖嵘衣衫不整地瘫坐在石凳上,脚边散落着几个空酒壶,浓烈的酒气混杂着颓败的气息弥漫开来。 “殿下!如今陛下对您误解已深, 太子自称痊愈,六皇子虎视眈眈, 若是日后他二人登上主位, 又岂能留殿下 您安然于此!” 一身文人打扮的身影悄然而至, 言辞恳切句句声称都是为殿下着想。 醉眼朦胧地抬起头,已被酒精冲昏头脑的四殿下, 看着眼前的身影只觉得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似乎是他众多幕僚中的一位? 身份不论, 此人的话却正巧道出他心中所言, 可即便如此他已沦落到这种地步,说再多又有何用呢,不再看向来人,谢靖嵘转而去够石桌上的酒壶, 却被这人拦住 。 “殿下!您还要颓废到何时?!眼下殿下若自暴自弃那当真是浪费了自己的优势!” 听见这幕僚所言, 谢靖嵘发出苦涩的冷笑, 用力甩开对方的手,反驳: “吾被囚禁在这偌大的四皇子府已是弃子,又有何优势,不过是等死罢了!” “殿下, 您糊涂啊!” 幕僚压低了声音, 语气却更加急促有力, “您怎么忘了?皇后娘娘仍在宫中,关老将军更是手握十万边军,雄踞一方!这些都是您坚实的后盾啊!他们如今沉默,正是在等待殿下您重振旗鼓!” 见他有所反应, 这人脸上闪过喜色,随后便谄媚的奉承。 这话犹如投入死水的巨石,在谢靖嵘浑浊的脑海中激起巨大波澜。 四殿下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回光返照般的亮光,激动得嘴唇哆嗦。但旋即,想到现实的情况,如同冷水浇下,他脸上的激动迅速褪去,化为更深的绝望,踉跄着跌坐回石凳上。 “没用的……没用的……父皇他已彻底厌弃了吾,我犯的是滔天大错……外祖……外祖他不会为了我一个弃子去冒险的……”他抱着头,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 “殿下!您怎可如此妄自菲薄!” 幕僚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他最深的欲望, “说句大不敬的话,那至尊之位,未必是上位说的算,关将军麾下十万铁骑,若是挥师南下,这汴京城,谁人能挡?届时,这天下,还不是殿下您说了算!” 第45章 “这天下,还不是殿下您说了算!”这句话犹如如同最猛烈的毒药,瞬间点燃了谢靖嵘心底所有的不甘、恐惧、以及对权力巅峰最原始的渴望!他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血液奔涌,酒意被巨大的刺激驱散,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 “可是……” 他妄图做出最后的挣扎,但却被这位幕僚扬声打断! “殿下!眼下正是个好时机!陛下不日即将移驾骊山避暑山庄!那里守备远比皇城疏松,正是天赐良机!我们只需……” 这位幕僚鼓动的话语,渐渐化为一阵晚风。 而四皇子的眼神从挣扎逐渐变得狠厉,最终化为一片孤注一掷的疯狂。他重重一拳砸在石桌上,震得酒壶碎了一地:“好!就依你所言!” 那幕僚的脸上几乎瞬间便露出一丝得逞的、不易察觉的阴笑,躬身退下: “属下,必为殿下效死!” 入夜,太子东宫地牢内。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血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臭气息,火把在幽深的通道两侧跳跃,投下晃动扭曲的阴影,地牢深处不时传来几声痛苦的呻吟或铁器碰撞的脆响,更添几分阴森可怖。 用袖轻捂住口鼻,萧望舒初来这里时有些许的不适,他紧跟小魏公公的步伐,走向最深处。 他的殿下正慵懒地靠在一张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扶手。 在殿下面前,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被铁链吊在半空,头无力地垂着,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旁边站着两个面无表情、手持刑具的狱卒。 “殿下。”萧望舒走近,清冷的声线在空旷的石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听到声音,谢玄晖侧过身看他,懒散的向他招手。 “来。” 待萧望舒走到近前,谢玄晖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似乎是想把他拉到腿上,但萧望舒没让他得逞,只走近了两步,语含无奈。 “殿下。” 谢玄晖也没再纠缠,顺势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在他微凉的掌心轻轻挠了一下,又一本正经的指着面前已经有些半死不活的囚犯道: “承认是谢靖嵘派来的,交代他欲在避暑山庄行不轨之事。其余的,一问三不知。” 走到那囚犯面前,萧望舒仔细打量了片刻,那人虽已奄奄一息,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异样的决绝。 “死士?为何没死?” 转过身萧望舒再次开口问道。 “药被暗打出来了,没来得及。” 指了指小魏公公派人挪来的椅子示意萧望舒坐他身边。 “殿下不觉得奇怪吗?”萧望舒缓缓道,“四皇子刚经历大挫,被严密看管,根本没有时间迅速且秘密地联系旧部、谋划大事。 何况此人为死士,怎肯轻易招供,比起他开口承认的,我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太子捻起一缕垂在萧望舒身侧的发丝摆弄,有些心不在焉道:“你的意思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萧望舒声音压得更低,“六皇子定脱不了干系。” 在与太子交谈时,萧望舒余光也在观察这位“囚犯”,在他说出六皇子的那刻,萧望舒敏锐地捕捉到,那个被吊着的囚犯,呼吸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虽然极其短暂,但足以印证他的猜测——这人与六皇子脱不了干系。 “殿下要万分小心才是。” 既推出消息,这人已没多大用处,谢玄晖一摆手,便有人把这囚犯拖了下去。 另一只手松开萧望舒的头发,手指却顺势下滑,极其自然地将自己面前那杯未曾动过的、温度适中的参茶端起,递到萧望舒唇边。 “说了这许多话,润润喉。” 他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霸道,眼神却暗含关切。地牢阴寒,与萧望舒十指相扣时他注意到对方指尖泛着凉意。 这让萧望舒微微一怔,看着唇边的茶杯,又看了眼太子那执拗的眼神,终是无奈地就着他的手,低头浅啜了一口。温热的液体带着参片的微甘流入喉中,驱散了地牢的寒气。 “多谢殿下。”他轻声道。 满意地收回手,谢玄晖就着萧望舒刚才喝过的位置,也将杯中剩余的茶一饮而尽,动作自然无比。这一幕落在身后的小魏公公眼里,让他赶紧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说起来,陛下近来似乎尤为畏寒,” 萧望舒看似不经意地提起,声音依旧压得很低, “虽已是盛夏,但宫中地龙似乎仍未完全停歇。太医院近日请平安脉的次数也频繁了些。” 话未直说,但谢玄晖明白萧望舒未尽之意: “嗯,太医院那边查不出来,只搪塞说是过度劳累所致,想来是那小丫头动的手,倒是省得我麻烦了。” 这话却让萧望舒皱起了眉,见他神色不对谢玄晖忙补充了一句: “安心,有我护着。” 第45章 骊山避暑山庄(二) 骊山避暑山庄, 树木郁郁葱葱,投下大片的阴影,山庄中心的月牙湖吹来阵阵凉爽的清风, 临湖的水榭之中丝竹之声悦耳,觥筹交错间一派和谐的假象。 坐于主位的皇帝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 在他身侧坐着的却不是关继后——关继后因着四皇子的事也被连累, 一并进了足, 如今在皇帝身侧坐着的,是暂时协理六宫的柳贵妃。 这位柳贵妃未出阁时号称京城第一才女, 其样貌出众, 人如其名颇有几分弱柳扶风之姿, 眉眼和煦,叫人瞧了便忍不住心生怜爱,像是不染尘俗,不知时事的仙女。 只是却有几分病容, 说是生六皇子时落下的病根儿。 主位之下便是太子谢玄晖的座位 , 他神色淡漠, 慢条斯理的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目光偶尔透过正在翩翩起舞的舞女扫过谈笑风生的六皇子和看似闲适的梁王。 这二人一唱一和,把主位之上的皇帝哄得眉开眼笑。 席间六皇子起身状似无意的提起: “父皇,骊山后苑的鹿场今年添了不少小鹿, 活泼的紧。不如组织一场围猎, 也让儿臣等在父皇面前有机会一展身手,为父皇助兴。” 皇帝捻了捻手中的红玛瑙手串换了个姿势微笑道: “准了。朕也有些日子没活动筋骨了。” 太子垂眸,掩去眼底的冷嘲。 好戏,开场了。 翌日,皇家围猎场临时搭建的某处帐篷内, 萧望舒正细心的为太子系上软甲的最后一根束带,手指划过清凉的甲片,语气带着担忧: “刀剑无眼,殿下定要万分小心。 ” 本是背对他的太子殿下,忽而转身伸手揽上了萧望舒的腰侧,将头轻靠在萧望舒颈间,低头轻嗅萧望舒发间清冽的香气,语气带着些戏谑和认真: “阿舒如此担心我,不若来做孤姑的贴身护卫。”他的手指暧昧的从萧望舒的胸膛一路向下,却在即将接触某个危险部位时被萧望舒从容的一把拽住,却没有拉开两人的距离,目光交汇,呼吸交缠,一只手捧住太子殿下的脸颊,似乎随时就要落下一吻。 在两人双唇即将相贴的那刻,萧望舒向后一避,语含笑意的汇报道: “殿下,四皇子那边遣人围了骊山,关将军调不出那么多人手,左右数千人,已暗□□们的人在。另外也发现了六皇子人的踪迹。” 紧皱着眉头,不耐烦的听萧望舒讲完,他泄愤般咬住了萧望舒的嘴唇,却在下秒放松了力道,像是在品尝什么珍馐般小心轻易的吸吮。 两人谁也不肯相让,像是在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单手托住殿下的脖子,两人吻的难解难分。 太子殿下就犹如八爪熊般挂在萧望舒身上,手不安分还的顺着萧望舒的衣襟滑进了胸膛。 直到微微的窒息感传来。 将人轻轻推开,太子殿下浑身上下都泛着红,唯有那双眼睛亮的惊人,像是恨不得把萧望舒拆吃入腹,此时被人制止,太子殿下的眉梢闪过几分不情愿,却是撇着嘴,任由萧望舒替他重新整理好衣衫。 “殿下,时间不早了。” 没忍住刮了下太子殿下的鼻子,萧望舒轻声道。 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太子殿下微踮起脚,侧过头,迅速地咬了萧望舒耳尖一下。 随后趁萧望舒还没反应过来,转身大袖一挥走出了帐子。 独留萧望舒站在原地,他轻摸耳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湿热的呼吸,想到太子殿下的神情,萧望舒眼底满是笑意。 骊山后苑—— 围猎队伍声势浩大,旌旗招展,骏马嘶鸣,贵族子弟们跃跃欲试。皇帝宝刀未老,开场便一箭射中一头雄健的公鹿,引来一片喝彩。 六皇子立刻上前带着笑意奉承: “父皇神武!箭无虚发,儿臣等望尘莫及!” 皇帝陛下自然龙颜大悦,气氛热烈高涨之际,这些大臣女眷却不知晓,在茂密的林间,无数黑影正在悄然移动,调整着位置,等待着约定的信号。 第46章 不远处的高台上,嫔妃们并未参与狩猎,而是观景闲聊。 主位之上自然是柳贵妃,她穿着一身淡雅的宫装,瞧着气色也好了些许,她坐于华盖下,目光却带着点忧虑的望着猎场方向。 除了柳贵妃外,随行的妃嫔还有最近恩宠正盛的婉嫔也就是念月,以及安平长公主和七殿下谢镇河的生母德妃了。 此时念月坐在柳贵妃的右下侧,她将柳贵妃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有些许的奇怪。人人都道柳贵妃年幼时便与当今陛下两情相悦,入宫后位分更是在短短数月内连升数级。 可直到进了宫,念月才发现传言不可尽信,至少这位柳贵妃看向陛下的眼神中,潜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怨恨,而这丝怨恨对于同样恨着皇帝的念月来说,异常显眼。 只是不知道这丝怨恨又是从何而来,毕竟自柳贵妃进宫以来从未失宠,可以说这天底下除了皇后的位子,任何尊容皇帝陛下都给了她。 只是还没等她想明白,异变陡生! 数支冷箭毫无征兆地从密林深处射出,直取皇帝!最先反应过来的侍卫统领拉出长剑,挡在皇帝面前,振臂高呼: “护驾!!” 于是侍卫上前团团将陛下围在当间 ,而王公大臣以及妃嫔乱作一团,各自在自己下人的引领和护卫下往安全的地方逃离。 箭矢之后是数道黑影从密林中窜出,侍卫与这些刺客缠斗在一起,掩护着皇帝陛下撤离,只是寡不敌众又事出突然,有不少侍卫中了暗招,倒地不起,渐渐有了颓势。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训练有素的亲卫队如同鬼魅般从侧翼杀出,这支队伍腰侧均栓了一个令牌,上面是一个大大的玄字,刀光剑影间斩杀了不少刺客。 正在此时有一波更为隐蔽的箭雨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射向皇帝侧后方——那本是六皇子“护卫”的区域! 只可惜被涌上来的侍卫精准地格挡开。 混乱之中有位黑衣人与正在持剑杀敌的六皇子,在空中对视,下一秒箭矢射出六皇子高喊一声: “父皇小心!” 他三步并作两步直冲父皇身前似乎想为皇帝挡剑。 只是他不曾想到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太子殿下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的捡起一枚石子对着谢永衡的腰侧弹去。 一击即中,谢永衡吃痛踉跄了两步,而那只六皇子本想挡住的箭矢堪堪擦过他的耳侧,“噗”地一声,擦着六皇子的袖袍,深深钉入了皇帝的左肩! “呃!”皇帝闷哼出声,痛的他青筋冒起,冷汗岑岑,他的眼神中蕴含着滔天的杀意,而伤口处的鲜血染红了它明黄的黄袍! “父皇!”六皇子惊怒交加,猛地扑过去,却只来得及扶住皇帝摇晃的身体,脸上写满了悲痛与后怕。 皇帝陛下受伤,局势一发不可控制,侍卫们再次涌上前来将皇帝围的密不透风,应对着一波又一波的刺客。 就在这时,萧望舒身影如电,猛地扑向一个试图趁乱再次瞄准皇帝的刺客,手中长剑一挑,将其武器打飞,随即与之缠斗在一起,动作干净利落,虽无花哨招式,却招招实用,最终在其他侍卫配合下将其制服。这番“救驾”动作,清晰地落入了痛苦惊怒的皇帝眼中。 至于其余黑衣人在太子亲卫的帮助下也近数被斩于马下。 混乱尚未平息,山脚下忽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一名禁军将领仓惶来报:“陛下!不好了!四皇子……四皇子带领大批人马,围住了下山要道,口出狂言,说要……要清君侧!” 众人皆惊!皇帝忍着剧痛,脸色铁青:“逆子!这个逆子!” 然而,不等皇帝下令,六皇子却突然主动请缨,言辞激昂: “父皇!儿臣愿带一队精锐下山,擒拿此逆贼!定要问问他,为何如此大逆不道!” 他表现得如同一个被兄弟背叛、愤慨无比的孝子,也是为了之前没有替父皇挡下箭矢“赎罪”。 皇帝此刻肩伤剧痛,心神已乱,加之对四皇子极度失望,便挥挥手允了。 六皇子带人下山,很快便“顺利”地将看似抵抗实则更像是送人头的四皇子及其“乌合之众”擒获押解上来。 四皇子被押跪在地,犹自不服地挣扎怒吼: “父皇!儿臣是冤枉的!是有人陷害儿臣!是太子!是老六 !是他们联手设局……” 六皇子立刻厉声打断,痛心疾首: “四哥!事到如今你还要执迷不悟,攀咬他人吗?谁人不知太子殿下先前因病就要请辞太子之位,你不过是继后所出虽占了嫡子名头,可到底比不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又怎会害你,定是有人在你身边挑拨离间,才让你行此糊涂之事!你说,是不是有人唆使你?” 他这话看似在帮太子找理由开脱,实则为自己树立了一个不知情,甚至相信太子的角色,巧妙地在洗清自己嫌疑的同时将“挑拨”的嫌疑引向太子。 皇帝的目光果然狐疑地扫向太子,毕竟对于太子来说,四皇子这位“嫡子”的确是太子殿下最大的绊脚石。 面对皇帝审视的目光,谢玄晖不慌不忙,上前一步,对着六皇子朗声道: “六弟此言差矣。四弟已然成年,自有判断,岂是旁人轻易能挑唆得了的? 若按六弟所言,稍有行差踏错便推诿于他人挑拨,那日后是否任何皇子行为不当,皆可用此理由脱罪?更何况,”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六皇子,“六弟口口声声说有人挑拨,听起来像是六弟早就知晓有人挑拨四弟,还是说你便是那挑拨之人!”听到这里六皇子失声否认,却被谢玄晖扬声压下, “毕竟!先前孤病时,六弟不是同四弟结了梁子——前些日子孤还听说你二人在朝堂上‘大打出手’了呢。” 这番话,逻辑清晰,句句诛心!既点明了四皇子自身的责任,又狠狠反击了六皇子,还暗示了六皇子也有争储野心,更是精准地戳中了皇帝内心深处对儿子们互相倾轧的猜忌与疲惫! 至于谢永衡他愣了片刻,只是没想到太子殿下会突然出来反驳于他,这让他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这位太子殿下果然同萧望舒是一伙的,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伴读,又怎会突然转投于他。 至于太子殿下暴躁易怒的名声,恐怕也是在藏拙,若非如此父皇怎肯留这太子多年,如此倒是言辞犀利,不像他从前遇事便神游天外的样子,更像是…… 不动声色的看向和众大臣站在一起的萧望舒,六皇子心中已经想了百种折磨对方的法子,脸上却还带着笑容。 “太子殿下说笑了,六弟也就随口一说,只是想着四哥向来忠孝,一时接受不了罢了……” 六皇子还想再说 ,却被皇帝不耐烦地打断:“行了!” 皇帝肩伤疼痛,心神俱疲,看着眼前互相攻讦的儿子们,只觉得无比厌烦。 “此事朕自有决断!将老四押下去,严加看管!回京再审!今日之事,谁再敢妄议,决不轻饶!” 最终皇帝还是选择了暂时压下,但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他看向底下大臣中因“救驾”而手臂染血、神色坦荡的萧望舒,对六皇子的不满更甚。 因刺客一事,山庄内气氛微妙,借由太子殿下的帮助萧望舒得以和念月相见。 “狗皇帝肩伤虽不致命,但箭头上淬了古怪的毒,太医院那群庸医束手无策,只能勉强压制。”念月压低了声音,“再配上我日日喂给陛下的药膳,狗皇帝的时日恐怕不多了。” 自从得知太子生母一事,念月就意识到太子很有可能会是她助力,毕竟先前她自觉是要杀掉对方的父亲,一直不敢透露半分,因此便写了信试探,没想到太子殿下承认的倒是痛快。 听到念月所说萧望舒目光一凝: “可知是何种毒?” 念月摇头:“具体不知,但绝非中原或南蜀常见之毒。下毒之人,心思极为歹毒。只是不知道这毒是冲着狗皇帝,还冲着六皇子来的。” “自然是皇帝。” 为何萧望舒却并未直说,念月念头一转便也明白了其中关窍,她顿了顿眼中闪过几抹异色,有些不太确定道: “还有一事……我近日发现,柳贵妃似乎与梁王殿下,并非全无交集。我曾偶然见到梁王身边的心腹内侍,悄悄将一只玉簪,交给柳贵妃的贴身宫女,这原本说明不了什么,只是有一日我请安时,在贵妃妆匣中看到了那支玉簪,还有刚刚刺客来袭,梁王就护在贵妃左右寸步不离……两人之间,似乎不简单。” 第46章 骊山避暑山庄(三) “两人之间, 似乎曾有过一段不为人的过往。” 萧望舒心中一震,不由得仔细打量了念月一番,这目光让念月心生奇怪。只听萧望舒压低声音, 肯定地道: “他二人,的确有情。” 这话如同惊雷, 即便念月有所猜测, 仍被震得半晌无言。毕竟一位是皇帝极尽宠爱的贵妃, 一位是皇帝的同母胞弟,这若是传出去, 将是动摇国本的惊天丑闻! 第47章 “此事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 ” 萧望舒的声音带着一种叙述往事的沉静, “那时当今陛下还是三皇子,与四皇子,也就是现如今的梁王谢沂蒙,共同倾慕于号称京城第一才女的柳家小姐柳清菡。 具体情况已难以详查, 只知先皇最初似乎属意梁王, 曾有意将柳小姐指婚于他。 但不知何故, 这桩婚约最终作罢。第二年,当今陛下登基,在同治二年五月,迎了这位柳家小姐入宫, 极为宠爱。 同年六月, 柳贵妃便被太医诊出怀有身孕,诞下的便是如今的端阳公主。” 他为念月简单梳理了这段尘封的往事,继而交代道: “这位柳贵妃生六皇子时伤了根本,太医私下断言已时日无多。因此,我与太子殿下虽知她与梁王旧情未了, 但念在她……油尽灯枯,此刻也不愿过于逼迫。 你若在宫中能顺手寻些实证自然好,但不必特意冒险盯着她,一切以你自身安危为重。” 根据前世记忆,这位柳贵妃大约也只有几个月的寿数了。 他话头一转,再次郑重嘱咐:“宫中步步惊心,你自己务必万分小心。若需要任何帮助,或遇到紧急情况,务必用我们约定的老方法通知我与太子殿下。” “多谢公子关心,念月谨记在心。” 念月盈盈一拜,眉梢眼角难得地带上了几分真切的笑意。大仇得报的希望越来越近,她心中自然涌起难以抑制的欢欣。 月色清冷,踩着月光萧望舒回到自己在山庄的客房,刚一进门却被一道身影猛的拉入怀中,正是已等候多时的太子殿下。 僵硬的身体顿时变软了下来,萧望舒刚松了口气,便听到太子殿下絮叨的声音传来: “没事吧?可有受伤?” 太子的手在他身上快速而仔细地检查着。 “没有,殿下放心,我并未受伤,身上的血都是他人的。” 放松身体,萧望舒任由他检查,边轻声安抚道。 确认他无恙,太子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但随即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他缓慢拉近两人的距离,手指轻轻划过萧望舒眼角鼻尖,灼热的呼吸在空气中交缠,当身后的门被合上,仿佛释放了某种信号,屋内的温度在缓慢的上升。 他环抱住萧望舒的腰侧,坏心眼的对着萧望舒的耳侧吹气,满意的看着对方的耳尖因为他的话语而变得通红: “阿舒,白日帐中之事……我们继续可好~” 昏暗的烛火被熄灭,黑暗中,衣衫摩挲,喘息渐起,两人沉浸于彼此的温度,却未曾察觉,窗外浓重的夜色里,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影,如鬼魅般一闪而过。 六皇子谢永衡在自己的营帐内,听着心腹的回报。 “你确定太子一整晚都在萧望舒房里? 可能看清他们在做什么?” 六皇子眉头紧锁,来回踱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萦绕心头。他总觉得太子对萧望舒的态度非同寻常,绝非简单的君臣或幕僚关系。 “回殿下,太子身边暗卫守得极严,根本无法靠近,更别提窥视了……只是感觉,两人关系极为亲密。” 暗卫战战兢兢地回答。 “亲密……到底是何种亲密?” 六皇子烦躁地挥挥手让太监退下,心中的疑虑却越来越重。他就是感觉不对,却又说不出所以然,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让他极其不适。 “何事让我侄儿如此烦躁?” 帐帘一掀,梁王谢沂蒙缓步走了进来,他似乎刚饮过酒,脸上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毕竟除掉了一位对手,大皇子不足为惧,七皇子又远在边塞,现在只剩太子殿下了。 六皇子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将自己的疑虑和盘托出: “王叔,我总觉得太子和那萧望舒之间……怪怪的。说他们是君臣,太子对他未免太过信任纵容;说他们是朋友,又似乎……多了些说不清的东西。” 梁王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什么极有趣的事情,竟低低地笑出声来,他晃着手中的折扇,脱口而出: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他俩大概率是“gay”啊。” “盖?什么盖?”六皇子完全没听懂这个陌生的词汇,一脸茫然。 梁王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顿了顿,用折扇抵着下巴,用一种混合着玩味和嘲讽的语气解释道: “咳……这是海外番邦的一种说法。意思就是……“断袖,分桃,龙阳之好”。明白了吗?我的好侄儿,你太子哥哥和他的心腹臣子,怕是有着超出君臣之外的不伦之情。” 六皇子如遭雷击,目瞪口呆!这个消息太过惊世骇俗,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但细细回想太子的种种异常,又似乎……唯有这个解释能说得通! 震惊之后,便是狂喜!若此事为真,那无疑是扳倒太子的绝佳利器! 然而,梁王接下来的话却给他泼了盆冷水: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无凭无据,你敢去陛下面前说这个?陛下此刻正倚重萧望舒,且刚经历了刺杀,疑心重重,你去说这个,只会被当成构陷。” 梁王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抛出了另一个重磅消息: “当务之急不是这个。你父皇中的那箭上有毒,太医院那帮废物根本解不了。他……恐怕没多少日子了。” “什么?!” 六皇子这次是真的惊怒了, “箭上有毒?!是谁下的毒?”他猛地抓住梁王的衣襟,情绪失控,“是你?!” 皇帝若此时死了,太子名正言顺登基,他的一切谋划都将落空! 梁王被他抓着,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有恼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狂热。: “永衡,你冷静点!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放屁!父皇现在死了,哪里还有我什么事!”脸上怒火未消,谢永衡恨不得杀了梁王。 梁王似乎被谢永衡饱含杀意的眼神激怒,他大吼,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怎么没有!我们杀进宫去,不怕他不答应!” “那是我父皇!” 却未曾想到,被想也不想的驳回,梁王嘴唇翕动,盛怒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埋藏了二十年的秘密。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 “六殿下!六殿下!贵妃娘娘突发急症,咳血不止,陛下传您即刻过去!” 梁王的话瞬间噎在喉咙里,眼神变幻莫测,最终只是用力掰开六皇子的手,整理了一下衣袍,沉声道: “你先去看你母妃。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不到万不得已六皇子绝对不想背上弑父的骂名,只是此刻六皇子暂且顾不上太多,狠狠瞪了梁王一眼,便匆匆离去。 梁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深邃,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来人!” 随即暗处闪现一个暗卫跪在地上,便听梁王继续吩咐道,“去把府上那几株上好的人上送到贵妃那儿去,就说是六皇子府上的。” “是” 暗卫应下运用轻功几下便没了踪影。 翌日清晨,圣驾班师回朝。 皇帝虽肩伤未愈,但怒火更盛。回京后第一件事便是彻查四皇子谋逆案。这一查,不仅坐实了四皇子勾结关家、围困山庄意图不轨的罪行,更深挖出他结党营私,甚至与某些边将往来密切的证据! 皇帝震怒至极,彻底失去了对这个儿子的最后一丝怜悯。 四皇子谢靖嵘被削去所有爵位,废为庶人,终身圈禁宗人府最深处。 其母关继后教导无方,被废去后位,打入冷宫。关氏一族及其党羽,或斩首或流放,顷刻间大厦倾颓,势力被连根拔起! 与此同时,柳贵妃的病势急剧恶化,太医束手无策,直言回天乏术。 皇帝与梁王二人,虽心思各异,却都因此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皇帝甚至下旨向中山国周边诸国重金寻求神医。 直至这日,有人揭下皇榜。 金殿之上,这人一身玄色道袍,仙风道骨,最为怪异的便是他们一头雪白的发丝——此人正是在诸县与萧望舒拜别的赤华先生。 他带来的并非治病良方,而是一则石破天惊的预言: “陛下,臣夜观天象,窥探天命,见帝星晦暗,紫微垣偏移,且有妖星乱宫之象。此乃大凶之兆!” 他声音空灵而肃穆, “天机所示:“‘有异世之人,魂魄殊途,扰乱天命,祸乱宫闱。’此人不除,国无宁日,龙体……亦难安康!”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各异。 有机灵的大臣,率先站出来大声斥道: “放肆!子不语怪力乱神之说!陛下乃天命之子!岂容你在这里搬弄是非 ,陛下!此人胡言乱语,当治欺君之罪!” “陛下!臣不赞同刘大人所言。” 第48章 正当空气因为这声欺君之罪而为之一凝时,被一道清朗的声线打破,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位新近颇得圣心的年轻官员身上,皇帝微抬眸,原本略显不耐的神色缓了缓反而带了几分兴味: “哦?萧爱卿有何话说?” 萧望舒躬身行礼,声音沉稳: “回陛下,臣此前奉命前往诸县公干,曾与这位赤华先生同行数月。 在那之前便听闻这位先生的诸多奇事,于南边诸城颇有传唱,深受百姓爱戴。 且…先生确有其神异之处,只卜算一事,便知先生绝非信口开河、招摇撞骗之辈。” 皇帝的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光亮,萧望舒的为人,他颇为信任。 此刻萧望舒站出来,无疑极大地增加了那白发道人的可信度。他挥了挥手,止住了还想反驳的大臣,目光重新落回赤华先生身上,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既得萧卿作保,朕便容你继续说下去。方才所言‘异世之人,扰乱天命’,究竟是何意?此人现在何处?” 第47章 赤华道人 金銮殿上, 赤华先生如雪般的发丝轻轻拂动,他面容沉静眉眼慈悲,仿佛一切尽在他预料之中。 他再次稽首, 声音依旧空灵而淡漠,带着一种超脱尘世的疏离感: “陛下, 这天机就如云遮雾绕, 不可尽窥, 亦不可尽泄。 贫道使命所在,乃是依循天象指引, 找出那魂魄殊途的异世之人, 化解其带来的厄运, 以还社稷太平。 然其具体为何人,居于何方,尚需时日与机缘,细细推演查探, 方能水落石出。 此刻若强求答案, 恐遭天谴, 反于陛下,于中山社稷不利。” 皇帝眉头微蹙,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完全满意,但“天机”、“天谴”之语又让他心存忌惮。 他沉吟片刻, 转而问起了另一个他更切身的困扰:“也罢。那朕问你, 你既有神通,又揭了皇榜,可知贵妃之疾,何药可医?” 皇帝没有明说自己的身体状况,但眼神深处的焦灼却泄露了更多——他渴望听到的, 更是这位“赤华道人”能否救他于水火之中。 然而,赤华道人只是缓缓摇头,那姿态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坦然: “陛下,万物有法,生死有时。贵妃娘娘之疾,乃至……诸多异状,皆系于此‘天机扰乱’之上。 此乃天意劫数,非寻常药石所能逆转,贫道亦不能强行改变天命。” 皇帝的心沉了下去,脸上难以抑制地掠过一丝失望与阴霾。 然而,赤华先生话锋微顿,继续道: “然,天命虽不可改,却或有迹可循。贫道虽无法救治贵妃,却能窥见其命数终结之期。” 此言一出,满殿皆寂。皇帝猛地攥紧了龙椅的扶手,指节泛白,瞳孔骤然收缩: “你说什么?!何时?!” “紫微星侧,辅星晦灭之象,应在九九之数后。” 赤华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一道惊雷劈在金殿之上, “自今日算起,八十一日后,子时三刻,便是贵妃娘娘凤驾归天之时。” “轰”的一声,皇帝只觉得脑中一片嗡鸣,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血液瞬间冷了下去。八十一日!如此确切的日子和时辰!这已经不是预言,而是判词了! 他死死盯着殿下那鹤发童颜的道人,胸膛剧烈起伏,惊疑、愤怒、一丝难以言状的恐惧,还有对那预言本身残酷性的震惊,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的心神。 良久,他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朕,知道了。” 他对贵妃的感情早已不复年少时的炽烈与独占,得到之后,尤其是在她因生产六皇子而体弱、无法再侍寝后,那份爱意似乎也渐渐沉淀,变成了另一种更复杂的情愫——有习惯性的宠爱,有对昔日情分的顾念,有对她背后家族的考量,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但无论如何,那毕竟是他曾经倾心争夺、相伴多年的女人,骤然听闻她确切的死期,依旧让他感到了深深的震撼与不适。 然而,相较于贵妃的生死,他此刻更在意的,是这道人预言的可信度,以及……这预言是否也与他自己身中的隐秘之毒有关联。 贵妃若应验,那“异世之人”之说,乃至关乎中山社稷,甚至他自身性命的警示,恐怕也…… 心思电转间,皇帝已然有了决断。他敛去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帝王的威仪,沉声道: “赤华先生,朕便准你留于宫中。朕会予你方便,让你查明那‘异世之人’。至于你所言贵妃之事……朕,拭目以待。” 皇帝没有治罪,也没有完全信任对方。他选择将这危险而神秘的人物放在眼前,牢牢看管起来,同时也存了一分验证和利用的心思。 殿内众人心思各异,目光在皇帝、道人和萧望舒之间来回,皆感到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而作为焦点的赤华,只是再次躬身,淡然应道: “贫道,领旨谢恩。” 自那日后,赤华道人被安置在宫中清幽的“观星阁”闭门不出,他对所有探访——无论是皇帝以探问天机为名的召见,还是后宫某些心思浮动之人试图的私下接触——一概拒之门外。 只通过侍奉的小太监传出千篇一律的回话: “天机不可泄露,不得窥探。贫道需静心推演,妄动妄言,必遭天谴反噬,于问询者亦无益。” 这番莫测高深、油盐不进的态度,像一层无形的迷雾笼罩着观星阁,让所有关注此事的人都心痒难耐又无从下手,皇帝陛下尤其如此。 那“八十一日”的预言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而“异世之人”和“帝星晦暗”的说法更让他坐卧难安。何况身中奇异之毒,生命时刻受到威胁的皇帝迫切地想从这道人口中掏出更多东西,哪怕是多一星半点的提示也好。 这日,皇帝在御书房内踱步,目光扫过一旁垂手侍立的萧望舒,心中忽然一动。他停下脚步,脸上刻意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忧虑与无奈,语气也显得格外语重心长: “萧爱卿啊,”他叹道,“那位赤华先生,自那日金殿一别后,便再不肯见人。朕心忧贵妃,亦深感其言或有深意,奈何……唉,先生似乎对朕,颇有顾虑。” 他走到萧望舒面前,显得颇为推心置腹: “朕记得,当日在诸县,你与先生结伴数月相谈甚欢?先生似乎对你颇为青睐。 如今这般僵局,或许……由你出面,以故友之名前去拜访谈心,先生能卸下心防,透露一二?即便无关天机,能知晓先生所需,让他在宫中住得舒心些,也是好的。爱卿啊,此事关乎贵妃安危,乃至社稷安稳,朕……只能寄望于你了。” 这番话语,既是恳求,也是不容拒绝的旨意,更带着帝王罕见流露的“信任”与“倚重”。 萧望舒心中明镜一般,深知这是皇帝借他之手去探听消息的打感情牌。但他对赤华先生的出现本就存有疑惑和几分莫名的信任,同时也想借此机会弄清先生的真实意图。于是他躬身应道: “臣遵旨。臣必当尽力,以期能慰圣心。” 然而,当萧望舒带着皇帝的“殷切期望”来到观星阁外,得到的回应却与之前并无二致。 那名小太监战战兢兢地传话:“萧大人,国师大人说……他说‘尘缘已了,前事勿念’。如今他静修关键,天意未明之前,不宜再见外客,以免沾染因果,扰乱了天道运行。还请……还请大人恕罪,回去吧。” 甚至连门都未开启一条缝隙。 站在紧闭的宫门外,萧望舒看着那仿佛与世隔绝的殿宇,心中疑虑更甚。先生此举,是完全的超然物外,还是另有深意的布局?他连自己这个“故人”都拒之门外,究竟意欲何为? 他无功而返,如实向皇帝回禀。皇帝听着,面色沉静,指节却无声地扣紧了御案边缘。 最终,皇帝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朕知道了。” 一片悄无声息的黑云已然笼罩在了禁苑的上空,不知有多少眼睛在盯着这位横空出世的怪异道人。 第48章 预言与瘟疫 夜色深沉, 东宫书房内只余几盏昏黄的宫灯。 太子与萧望舒相对而坐,两人之间摆放着一张棋桌,太子已屏退了左右, 门外守着小魏公公。 “阿舒,”太子率先开口, 他捻着一枚白棋, 声音懒散而随意, “那位赤华先生,在诸县时, 不是同你交好, 如今怎么连你也拒之门外。况他在大殿上 言之凿凿, 又是什么‘天机、天谴’,神神叨叨的。” 萧望舒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黑棋,落下一子方沉吟道: “殿下,在诸县时, 我承蒙他多番照顾, 赤华先生待人虽不热络, 但一言一行也算平易近人。正因如此,今日金殿之上,他对我视若无睹,仿佛从不相识, 又端的一副超然脱俗之态, 才格外令人费解。” 第49章 太子眸光锐利起来: “这正是我最疑心之处。他借你之言取信于父皇,却又与你划清界限。这绝非寻常方士所为。他若真是世外高人,何必在意这些世俗眼光?但他若别有所图,此举便是将你摘出,免受牵连, 又或是……”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 “……刻意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他与你的旧识关系上引开?” 萧望舒颔首,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殿下与我所见略同,在诸县时赤华先生就于卜算一事颇有神通,但预言贵妃死期……此举风险极大,若非有极大把握,便是有着我们尚未窥破的目的。 至于‘异世之人’……此说法虽有虚无缥缈之感,但殿下与我不正是最好的例子,如此,这位赤华先生是何来历,又是何目的,便不好说了。” “他的目的……”太子缓缓道,“贵妃?皇帝?亦或是中山社稷?‘异世之人’针对的又是谁?” 他看向萧望舒,“阿舒,你觉得,他背后是否有人指使?” 沉默片刻,萧望舒摇了摇头: “赤华此人,看似平和,实则心志坚定,若非他之所愿,无人可驱使于他 。我更倾向于,他有自己的目的,而这个目的,需要借助当前混乱的局势来实现,而且他选择此时出现,也绝非偶然。不过,至少赤华先生不会对百姓不利,亦不会对太子殿下您不利。” “哦,这又是从何说起?” 将棋子随意的扔到棋盘上,冲乱了棋局,对面的人却不气恼,只一板一眼的收拾残局。 “先前在诸县时,他若想置殿下于死地,只需装作不知殿下中了毒。何况先生曾告知于我,殿下乃是‘天命之人’。” 对这种说法太子却不甚在意,他口中只喃喃的重复: “天命之人吗……” “殿下,天意难测,人心更难测。无论赤华先生目的是什么,他的出现,已经打破了平衡,我们需更加谨慎,步步为营。尤其是殿下您,身处漩涡中心 ,更要小心为上。” 收拾好残局,萧望舒认真的看向太子的方向,手却被殿下攥住,握的很紧 。 “阿舒,安心便是。” 萧望舒反手回握,眼神坚定而温柔: “臣永远会在殿下身边。” 与此同时梁王府内。 窗外蝉鸣聒噪,更衬得室内死寂。梁王负手立于窗前,内心如惊涛骇浪般久久未平。 “异世之魂”四个字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头顶。他对赤华的来历和目的达到了最高的警戒状态。 “这道人,绝不能留。”梁王眼中寒光一闪,但随即压下这股冲动,现在动手,无异于自承身份。 他想到柳贵妃,心中更是一痛。八十一日的死亡预言,像道催命符,他必须想办法救她,但前提是确保自己的安全,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影悠闲地踱了进来。来人一身锦袍,面容俊美,手中常拿的那把折扇插在腰后,正是六皇子。 “王叔好雅兴,怎得独自在此赏夜?” 他率先开口又自顾自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梁王收敛心神,淡淡道: “嵘儿这么晚过来,所为何事?” 轻笑出声,谢靖嵘抿了口茶,眼神锐利而恶毒: “那位赤华道人现今已搬进宫中,避不见客。尤记得他当日在大殿之上语出惊人,不仅说这宫中混进‘魂魄殊途’的异世之人,还精准地预言了我母妃的归期…… 王叔见识广博,觉得此事,是真是假?” 语气轻松,谢靖嵘仿佛在谈论趣闻,但目光却紧紧锁定梁王,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梁王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 “子不语怪力乱神。江湖术士之言,岂可尽信?皇兄暂且安置他,想必也是存了查证之心。” “哦?是吗?” 六皇子拖长了语调,把玩着茶杯, “可那日王叔在大殿上的反应可甚是有趣呀。”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深邃,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和冰冷。 梁王猛地抬头脸上带着被戳中痛处的愠怒: “嵘儿!那妖道故弄玄虚,其心可诛!你怎可轻信?甚至怀疑到王叔头上 !” “轻信?” 六皇子嗤笑一声,放下鼻烟壶,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像淬了毒的匕首, “吾倒希望他是胡言。可他若真是胡言,为何无论是当日还是现下,王叔您……反应如此之大?大到,让吾不得不怀疑,他是否无意间,道破了某些……王叔极力想要隐藏的秘密?” 袖中的手微微握紧,梁王急中生智,面上却露出无奈的笑容: “嵘儿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四皇子后,便只剩下的东宫的那位‘太子’。 皇帝身中剧毒,又对六殿下你颇为信任,无论如何皇位绝不会落到外祖是世家的太子头上。 局势明了,如今却冒出这样一个道人,这道人此前还与萧望舒这个叛徒是旧相识,若是让他们知晓殿下因为这等无稽之谈,便离间了你我,岂不笑掉大牙! 当务之急,是寻遍名医,为贵妃娘娘诊治,无论这道人所求为何,吾等都不能让他坐实他有神通一事,否则对六殿下所谋大事不利!” 六皇子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哈哈一笑,站起身: “王叔说得是,是侄儿想多了。不过……” 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黎王一眼,声音淡淡地飘过来: “不过王叔,无论那道人是真是假,他竟敢将这件事牵扯到母妃身上,吾绝不会就这么算了。若最后证明他是胡言,吾自有办法让他付出代价。若他……不幸言中……” 在昏暗的光线下六皇子的侧脸显得异常冷硬,眼中更是掠过一丝极其狠戾的寒芒: “……吾不管他背后有什么天机天命,也不管牵扯到谁,是什么‘异世之魂’还是别的什么妖孽……吾都会让他,以及所有可能与此事有关的人,给母妃陪葬。” 说完,他恢复那副风流倜傥的模样,悠然离去。 门被轻轻拉开,又合上。六皇子离开了,留下梁王独自一人站在冰冷的书房里,面色惨白如纸,浑身发冷,仿佛被那句“陪葬”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温度。 这么多年来梁王深知这位“侄儿”的底细,自然知道心思缜密,又睚眦必报的谢靖嵘这句话并不是在开玩笑。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翌日早朝,金銮殿上。 赤华道人之事引发的波澜尚未平息,又一则紧急奏报如同重锤砸在殿内——河州在水患之后,竟爆发了瘟疫! 奏报详细陈述了灾情,并隐晦提及,因前钦差四皇子在任时中饱私囊、工程敷衍,导致防灾不力,救灾亦不及时,方才酿成此祸。 皇帝本就因自身毒患和贵妃预言而心烦意乱,此刻听闻瘟疫,更是眉头紧锁,他将奏折狠狠的摔到地上,阴沉的目光扫过群臣: “众卿家,河州瘟疫,该如何处置?谁有良策?” 殿内一时寂静。瘟疫二字,如同洪水猛兽,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且河州经四皇子一番折腾,国库确已耗费颇巨,这是不争的事实。 此时,姚策出列,自他与端阳公主大婚后,已隐隐被视为六皇子一党。四皇子倒台前还颇有闲言碎语,如今倒都是巴结他之辈了,有了六皇子保驾护航,官位更是一路高升。 他声音平稳,条理清晰: “陛下,臣以为,当以求稳为主。四皇子先前虚报灾情、贪墨工程款,致使国库虚耗甚巨,此乃前车之鉴。 如今河州所报瘟疫,情状究竟如何,是否如奏报所言那般严重,尚需核实。 臣恐其中亦有夸大之嫌,若贸然大兴人马,调拨巨资,恐再次劳民伤财,正中地方官吏下怀。” 他顿了顿,见皇帝沉吟不语,继续道: “况且,瘟疫之症,非同小可,并非投入银两人力便可立时解决。一旦处置不当,反而可能致使疫情随人员流动扩散,祸及周边州府,酿成更大灾祸。” 见皇帝点了点了点头,似乎是同意他所言,姚策的底气便更足了些: “依臣之见,不若先行封锁河州通往外界之要道,严控人员出入,以防扩散。 同时,可派遣一小队经验丰富之医官,携基础药物前往,指导当地防疫。 再拨付有限粮草,安抚民心即可。至于疫情……生死有命,尤其老弱病残,实难抵抗,强行救治,恐事倍功半,耗费巨大而收效甚微,当以大局为重。” 他的话语冷静得近乎残忍,将“节省国力”、“控制风险”置于无数灾民性命之上,其核心便是“弃卒保帅”,默认了部分灾民的死亡是必要的代价。 此言一出,部分官员虽觉不妥,但考虑到瘟疫的可怕和国库的现实,也纷纷默然,或出声附和。 第50章 “姚大人此言差矣!” 只是一声清厉的呵斥骤然响起,打破了寂静。萧望舒大步出列,面罩寒霜,眼中燃着压抑的怒火。 他直视姚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提高: “河州百姓亦是我朝子民,岂因路途遥远、或因前任官员之过,便遭舍弃? 瘟疫如火,若不及时扑救,任其蔓延,届时岂是封锁一州便能控制? 姚大人一句‘老弱病残实难抵抗’,便要轻言放弃无数性命吗?此举与见死不救何异?岂是为父母官者所能言!” 他转向御座,重重跪下,掷地有声道: “陛下!灾情紧急,刻不容缓!每拖延一刻,便可能有无数百姓丧生!臣深知瘟疫凶险,然正因其凶险,才更需朝廷全力施援,而非畏缩不前! 臣,萧望舒,愿请旨前往河州,督办防疫救灾之事!定当竭尽全力,控制疫情,安抚灾民,若不能平息疫病,臣愿受军法处置!”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在殿中炸响。那份毫不退缩的担当与此刻显得冷酷无比的姚策形成了鲜明对比。 皇帝看着殿下跪得笔直的萧望舒,又瞥了一眼面色沉静的姚策,心中权衡。 他欣赏萧望舒的胆气和担当,但姚策的“稳妥”之言也符合他目前不欲多生事端、节省国力的私心。然而,表面文章不得不做,尤其是刚刚经历了“异世之人”的预言,他更需要展现一个仁君的姿态。 “萧爱卿有此担当,实乃国之幸事。”皇帝最终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便依你所奏,封你为钦差大臣,全权负责河州防疫赈灾一事,一应所需,可与户部、太医院协调。望卿不负朕望,早日平息疫情。” “臣,领旨谢恩!”萧望舒叩首,目光坚定。 是夜,东宫。 自大殿上萧望舒自请前往河州,他便知晓迟早会有这么一遭,只是到了眼前又难免生出几分退意。 “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是瘟疫横行之地!不是你去诸县查案!” 太子几乎是在低吼,平日里似乎对任何事都不甚在意的眼眸中此刻盛满了怒火与恐慌, “姚策之言虽不中听,但确是老成谋国之见!封锁控制,才是最稳妥的办法!你为何非要逞这个英雄?!你可知一旦染上……” 刚踏入内寝迎接他的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阵呵斥,盛怒之下的太子殿下,甚至将身边所有可动之物都狠狠扫落 ,瓷片碎了一地。 “殿下!” 萧望舒打断他,语气同样激动,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那不是逞英雄!那是无数条人命!若依姚策之法,河州城内将会变成何等炼狱?朝廷放弃他们,他们便只有等死!臣做不到视而不见!” “视而不见?”太子气极反笑,“萧望舒!你总是如此!前世如此这辈子还如此!在你心中,百姓重要!社稷重要,中山国任何一个人都比孤重要! 你可以为了他们背叛孤,甚至你可以为了他们豁出性命!你可曾为孤想过分毫?可曾为你我想过分毫?!” 他一把抓住萧望舒的手臂,力道之大,让萧望舒微微吃痛:“阿舒,孤绝不同意你去!孤这就去让老皇帝,收回成命!” 看着太子殿下眼中的疯狂与恐惧,萧望舒心像被撕裂般疼痛,他知道太子的心魔又犯了,那源于前世失去他的阴影,源于这一世近乎偏执的占有。太子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容下他一个人,社稷、百姓、乃至皇位,都不过是留住他的工具或不得不背负的负担,他知道的殿下从来不在乎这些。 只是他的心中装着苍生,装着黎民百姓,装着他对这个国家的责任与理想,他读书,读圣贤书。 他对太子的爱深沉而复杂,夹杂着愧疚、怜惜、以及真正的爱,他始终无法成为太子期望中的只属于太子殿下的萧望舒。 “殿下……”萧望舒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疲惫却不容动摇的决绝,“您知道的,圣旨已下,无可更改。臣必须去。” “若孤不许呢?!”太子几乎是吼出来的,眼眶泛红。 静静地看着太子殿下,萧望舒看了很久。他想把人搂入怀中,答应对方的一切请求,但是他不可以。 他极其缓慢地,从袖中滑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 不是对准太子,而是反转刀尖,抵在了自己的心口。 太子的瞳孔骤然收缩,所有暴怒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取代: “阿舒!你做什么?!放下!” “殿下,”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决然, “您若此刻去求陛下收回成命,或是用任何方式阻止臣前往河州。臣此刻,便自绝于殿下面前。” “你……你竟用性命威胁孤?!”太子声音颤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看着那毫不作假的刀尖抵在他心口的位置,那里……有着他们所谓的“同命蛊”。 “不是威胁,” 萧望舒眼神哀伤却坚定, “是告知。殿下,河州百姓等不起,每拖延一刻,便有人因得不到救治而死去。臣无法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而坐视不理。若臣的生死能换来殿下的妥协,换来河州一线生机,臣……别无选择。” 他太了解太子了。太子的偏执源于害怕失去。唯有比他更决绝,用他最恐惧的事情——失去自己——来对抗,才有可能打破这僵局。 他用匕首指着自己的心口加上了最后的筹码。 “殿下,你忘记了吗,臣服用过同命蛊,只要殿下愿意,殿下总能‘找回’臣的。” 太子死死盯着那匕首,又看向萧望舒决绝的面容,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你要孤等你几年,那些药材绝非轻易而得,五年,十年。你的心总是这样狠。” 他知道,他输了。 输给了萧望舒心中的大义,输给了那该死的天下苍生,再一次。 他永远也赢不了。 闭上眼,挥了挥手,声音嘶哑而疲惫,带着无尽的苍凉,他怕他忍不住忍不住把这个人锁起来,哪怕只是一具“尸体”: “……好。你去。你去……”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心口剜出来的肉。 “阿舒,你要记住,”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是偏执到极致的暗光, “你若敢死在河州……你若敢……孤便让整个中山国,为你陪葬!孤说到做到!” 这是他最后的底线,也是最疯狂的执念。 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在地,萧望舒走上前,跪倒在太子身前,伸出手,轻轻抱住了浑身冰冷颤抖的太子。 “殿下,” 他将脸埋在太子的膝上,声音闷闷的,带着承诺与愧疚, “臣会回来的。同命蛊在,臣不会死。臣答应您,一定会活着回来。” 太子没有回应,只是僵硬地坐着,任由他抱着,仿佛一尊失去灵魂的玉雕。 最终,萧望舒起身,深深看了太子一眼,转身离去。这一次,太子没有再阻拦。 东宫的门缓缓合上,将内外隔成两个世界。或许那句“同命蛊在”的承诺,能够成为黑暗中唯一抓得住的一根浮木,尽管它本身,就是另一个骗局的开端。 第49章 瘟疫 散朝后, 姚策回到府中,面色沉凝。自他投靠了六皇子,又得举荐一连高升, 与新婚妻子端阳公主的关系便好了许多。 见姚策神色不豫,端阳便柔声询问, 他将朝堂之争大致说了, 语气愤恨, 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嫉妒和仇视。 依偎在姚策身边,端阳公主看的分明, 可她还是娇声道: “驸马所思所想, 自然都是为了朝廷大局。那萧望舒如此急功近利, 不过是想博取更大的名声罢了。他这般不顾实际,万一办砸了,岂不是劳民伤财?驸马坚持己见是对的,何必为此烦心?” 她的话语看似宽慰, 实则巧妙地加深了姚策对萧望舒“急功近利”、“博取名声”的印象。姚策本就对萧望舒今日在朝上的做法多有不满, 如今端阳的话一开口, 这份不满与隔阂便不断的拉大扩张。 他轻轻拍了拍端阳的手,叹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自有他的抱负,我自有我的坚守。只是眼看其可能将国事置于险境, 心中难免郁结。” 他心中暗想:他本就与我不同路, 自己又何必纠结往日情谊。却不知这一路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翌日,公主府内。 姚策起身,昨夜与端阳公主的谈话,将他心中那份因朝堂之争而起的郁结被温柔乡软化了些许,但对萧望舒激进举措的不认同乃至一丝轻蔑, 却已悄然扎根。 他整理好朝服,准备入宫,心中已打定主意,若陛下问起,他仍会坚持己见,陈述稳妥之道的重要性。 只是他的想法注定实现不了。 朝会即将结束之际,萧望舒出列,正式向皇帝请辞,准备即日启程前往河州。 第51章 却有一名内侍匆匆入殿,呈上了一封来自观星阁的密封信函。 皇帝蹙眉拆开,浏览之后,脸上露出极为诧异的神色。他抬眼看向群臣,声音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赤华道人上书,言其夜观星象,感召天命,河州瘟疫之事,竟亦与‘天道紊乱’有关。天机所示,他需亲往河州一行,或能觅得化解灾厄、甚至寻觅‘异世之人’线索的契机。”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那可是九死一生的瘟疫之地!一个看似超然物外的修道之人,竟要主动涉险? 六皇子谢靖嵘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出列: “父皇!此事极为蹊跷!赤华道人身份未明,其言荒谬,如今竟要主动前往瘟疫之地?儿臣恐其并非真心救灾,而是另有所图!或是想借此机会与外界传递消息,或是……另有不可告人之目的!更何况况如今预言之日未到,赤华道人便先行离开,实在令人生疑。 儿臣以为,绝不可准!” 他言辞犀利,目光透着凶狠,他不知这二人所图为何,但萧望舒一离开这位赤华道人便紧随其后,若是说其中没有阴谋,六皇子是绝不信的。 皇帝沉吟着,显然也有所怀疑。他看向阶下垂首的萧望舒: “萧爱卿,你与赤华道人有旧,如何看待此事?” 萧望舒心中也是惊疑不定,他亦不知赤华先生此举所图,只是想到在诸县诸多接触,便恭敬回道: “陛下,赤华先生行事虽难以常理度之,但往往暗合天意,且心怀慈悲。臣以为,先生既主动请缨,或真有化解灾厄之法。若能得先生相助,于河州百姓而言,或许是幸事。” 他选择相信赤华,至少表面上如此。 皇帝目光又转向一直沉默的太子:“太子以为呢?” 太子袖中的手微微握紧,他恨不得将萧望舒锁在身边,如今竟又要加上一个目的不明的道士?但他深知此刻不能反对,只能淡淡道: “赤华先生乃世外高人,其意或许非我等能揣测。既然先生有意为朝廷分忧,父皇不妨准奏,多派侍卫随行保护兼……‘护送’便是。” 他刻意加重了“护送”二字,暗示监视。 六皇子见状,心念电转。他绝不相信赤华是好心,但此人深得皇帝关注,又可能与“异世之魂”的秘密有关,绝不能让他脱离掌控,更不能让他与萧望舒单独相处。既然阻止不了,那就必须安插自己的人! 他立刻话锋一转: “父皇!既然赤华道人与萧大人皆坚持前往,儿臣亦觉或可一试。然河州凶险,非比寻常,需得派一得力干将统领随行兵马,既要保护两位大人安全,亦要维持秩序,防止疫情扩散,更需……确保不发生任何意外。” 他意有所指,“儿臣愿举荐一人……” 皇帝抬手制止了他: “罢了。既然赤华道人有意,便准了吧。” 皇帝似乎对赤华所谓的“天机”仍存有一丝幻想,他随即点了一队精锐御林军随行,名义上保护,实则监视,并指派了一名素来中立的将领负责统领,并未采纳六皇子推荐的人选,倒不是怀疑自己的这个好儿子,只是事关天命,皇帝谁也不信任。 六皇子心中暗恨,却也不好再争,只得暗自盘算如何在后续或在那队御林军中动些手脚。 散朝之后,萧望舒心事重重地走出宫门,正准备赶回吏部衙门及府邸紧急安排出行事宜,一个温润谦和的声音自身侧恰到好处地响起,既不会显得突兀,又足以让他清晰听见。 “萧大人,请留步。” 脚步一顿,萧望舒回身望去。只见皇长子谢安奕正不疾不徐地走来。 与周遭紫袍玉带的朝臣们不同,他今日只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暖黄素面长衫,外罩一件墨色竹叶纹滚边的薄棉披风,衣着简朴,甚至显得有些清寒,全然不似一位天潢贵胄,反倒更像一位家境平平的儒雅文士。 他脸上带着毫不作伪的诚挚笑容,步伐迅捷却不见匆忙,转眼便到了近前。 他极为自然地微微侧身,避开了萧望舒准备行的全礼,只受了半礼,随即伸手虚扶了一下,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赞叹与亲近: “萧大人,前日在殿上,真可谓国之栋梁,令人钦佩!” 他声音清朗,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疫区情势危急,旁人避之唯恐不及,唯萧大人挺身而出,心怀百姓,忠勇无双!安奕虽不才,亦要代可能因此获救的黎民,谢过萧大人高义!” 这番话捧得极高,却又扣着“百姓”的大义名分,让人难以拒绝。萧望舒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恭敬疏离的模样: “大皇子言重了。食君之禄,分内之事,不敢当殿下如此盛赞。” “欸!萧大人过谦了!” 摆摆手,谢安奕笑容愈发温和,他稍稍凑近半步,压低了声音,语气转而带上几分看似推心置腹的感慨, “这满朝文武,平日里高谈阔论,皆言忠君爱国,可真到了要担干系、冒风险的时候,呵……” 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未尽之语里充满了对“某些人”的轻蔑,却又巧妙地不点名道姓,既示了好,又留下了余地。 他这话术看似直率鲁莽,实则是精心算计。一方面贬低他人抬高萧望舒,试图快速拉近关系;另一方面,也是隐晦地试探萧望舒对朝中其他势力的态度。 对此萧望舒心如明镜。前世谢安奕能笑到最后,其隐忍和伪装功不可没。 “殿下谬误了,” 萧望舒微微垂眸,语气平淡无波, “诸位同僚皆是为国筹谋,立场不同,考量自然各异。下官只是觉得,此事关乎万千性命,拖延不得,故而才毛遂自荐,幸得陛下与太子殿下信重。” 他巧妙地将功劳推给了皇帝和太子,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又滴水不漏。 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光芒,谢安奕似是欣赏,又似是警惕。他没想到萧望舒如此谨慎滑溜。他笑容不变,从袖中取出一份薄薄的册子,递了过来,语气更加恳切: “萧大人此行凶险,安奕人微言轻,于朝政大事上帮不了什么,但心中实在忧切。这是我府中一位门客整理的些许杂录,其家传几代行医,于防治时疫、调理药性上有些偏方验案,或与太医院方略有所不同,未必能用,但盼着能予萧大人多一分参考,多一分保障也是好的。万望勿要推辞。” 这份“心意”准备得极其刁钻。不是金银俗物,而是看似毫无功利性、纯粹出于关心和“大义”的帮助,若萧望舒拒绝,反倒显得不近人情。 目光扫过那册子,萧望舒略一沉吟,双手接过: “郡王殿下思虑周祥,泽被苍生,下官代疫区百姓,谢过殿下厚意。此物若有用,必不敢忘殿下今日之情。” 他坦然收下,无论这册子有用无用,这份“人情”他记下了,但也仅止于“记下”。 见目的达到,谢安奕脸上露出欣慰之色,又关切地叮嘱了几句“万万保重自身”、“盼大人早日功成凯旋”之类的话,言辞恳切,情真意挚,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位仁德宽厚的皇子。 最后,他状似无意地又补充了一句,声音放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 “太子殿下得萧大人这般臂助,实乃大幸。如今京中局势纷杂,萧大人此行,亦当为殿下珍重万千才是。” 这句话,才是他真正的“投石问路”。 心中冷笑更甚,萧望舒面上却只是微微颔首,不置可否: “下官职责所在,自当尽力。时辰不早,下官还需回去早作准备,先行告退。” “自然自然,萧大人请。”谢安奕笑容可掬地侧身让开。 拱手一礼,萧望舒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松,很快消失在宫道尽头。 站在原地,谢安奕脸上的温和笑容缓缓收敛,目光变得深沉难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枚成色普通的玉佩,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萧望舒……倒真是个人物。只可惜,是东宫的人……不过,来日方长。” 他转身,又恢复了那副温和儒雅、人畜无害的模样,向着另一个方向慢步走去,仿佛刚才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寒暄。 第50章 瘟疫(二) 车马辚辚, 萧望舒带着朝廷拨付的有限物资、一队精干侍卫和数名自愿前往的太医署医官,日夜兼程赶往河州。队伍气氛凝重,每个人都深知此行凶险。 赤华先生则慢行一步, 将于河州同他汇合。 行至距河州约百里的一处官道旁,却见到了一位故人——早已奉命在此等候的陶美秀及其身后带领的一小队人马。这小队人马有男有女, 装束各异, 却都神情精悍, 纪律分明,清晰地以站在队列最前的陶美秀为首。 至于陶美秀依旧是一身利落的短打装扮, 风尘仆仆却难掩其勃勃英气, 皮肤因常年在外而呈健康的麦色, 眼神明亮锐利如鹰隼,一条乌黑的长辫随风舞动。 第52章 见到萧望舒的车驾,她立刻上前,抱拳行礼, 声音清亮有力: “萧大人!卑职陶美秀, 奉令前来听候调遣!” 撩开车帘, 萧望舒看到是她,微微颔首。自诸县一事后,他便将此二人举荐给了太子殿下。 其兄陶河安确有大将之材,如今已留在老将军麾下历练。而陶美秀身为女子, 官职一时难定, 太子此次派她来,监视保护之意或有,借此番险事为她挣一份实实在在的功名、谋一个出身,或许才是更深层的用意。 “陶姑娘不必多礼,时间紧迫, 即刻出发。” 队伍合并,继续前行。 只是越靠近河州,空气中的异味越发浓重。起初只是若有若无的腐臭,渐渐变成难以忽视的、令人作呕的恶臭。 忽然,先锋侍卫勒马回报,声音带着惊疑: “大人!前方河道……情况不对!” 听到声音萧望舒立刻下令停车,与陶美秀及几位医官一同快步上前查看。 只是眼前的景象令所有人震骇不已——只见原本应清澈流淌的河流,此刻浑浊不堪,粘稠的水面上密密麻麻地漂浮着肿胀发白、甚至腐烂穿孔的牲畜尸体,更令人心悸的是,其间赫然夹杂着数具无人收敛的人类尸身,随波沉浮,形态可怖。 苍蝇黑压压地聚集其上,嗡鸣声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躁响,形成移动的“黑雾”,那冲天的恶臭正是源于此地。 “混账! ”一位年迈的医官气得浑身发抖,胡须直颤, “水源污染至此,瘟疫怎能不扩散?!这是造孽!是要害死一城的人啊!” 萧望舒面沉如水,眸中凝着冰寒。他即刻冷声下令: “详录此地情形!陶姑娘,立刻派得力人手沿河溯流而上,探查污染源头!通令全队,严禁取用此河水,所有人饮水仅限自带清水,若有不慎接触河水者,立即以烈酒或药汤反复净手,不得有误!” “是!”陶美秀毫不迟疑,抱拳领命,转身便迅速点派人员,指令清晰,行动果决。她带来的那些人显然久经历练,令行禁止,效率极高。 进入河州地界,惨状更甚。 城门半塌,哀鸿遍野,街道上尸体与病患横陈,仅以草席略作覆盖,幸存者皆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绝望。 至于当地府衙早已瘫痪,官员非死即病,余下的也躲藏不出。 抵达后河州城后,萧望舒并未急于清算官员罪责,而是第一时间接管府衙,雷厉风行展开救灾。 他强征数处宽敞宅院与空旷营地,严格划分为“重症”、“轻症”、“观察”及“洁净”区域,命衙役与陶美秀手下协同,按病情强制转移隔离病患。 最关键莫过于水源。 表明身份后他亲自组织未染病民夫,在医官指导下,冒死清理河道中的腐尸,集中焚烧,并用石灰消毒,竭力阻断污染源,避免瘟疫再度传播。 同时不忘搜寻城内未被污染的深井,派兵严密看守,统一分配净水,严令禁止饮用生水。 随行的医官日夜研讨药方,设立粥棚药棚。萧望舒甚至不顾劝阻,多次亲自深入隔离区巡视。他面容虽被布巾遮掩,但那双沉静而坚定的眼眸,以及温和不失威仪的言语,极大安抚了惶惶人心。 连日奔波,疫情总算稍见缓和之际,赤华道人悄然抵达。 对此萧望舒无暇分身,只将其妥善安置便再度投入繁重公务。 直至深夜,赤华竟不请自来,无声无息出现在萧望舒临时书房内,避开了所有明岗暗哨。 萧望舒心中暗惊于对方身手,面上却不露分毫,搁下笔直接问道: “赤华先生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拂尘轻扫,赤华神色莫测: “大人不必紧张。贫道此行,仍为旧日所言之事。您大可放心,如同在忠县所言,贫道绝无对‘天命之人’不利之心。” 他语带玄机,目光似能洞穿人心。 凝视他片刻,萧望舒忽然道: “先生所言,包括那‘同命蛊’一事吗?”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此事交于旁人他实在不放心,只颇有神通的赤华道人替他拦着殿下,殿下才不会随他而去。 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赤华却避而不答,只道: “天道冥冥,自有其理。大人珍重。” 言罢,身形一晃,又如鬼魅般悄然而逝。 连忙寻出门外,却不见对方踪影,萧望舒心中犹疑,此事越多人知道,便多一分被拆穿的风险,如今他大约也只有相信赤华先生了。 只是没给他烦恼的时间,河州又出了情况。 匆匆寻到正在巡查粥棚的萧望舒,陶美秀衣袖挽至手肘,露出的手臂上沾着药渍与些许污迹,额角带着忙碌的薄汗,神色凝重: “大人,您快来看看!几名原本好转的伤患,伤口突然恶化溃脓,情形不对!而且刚发现,城东一口重点看守的净水井似有异样!” 陶美秀的声音急促而清晰,带着不容忽视的焦灼。萧望舒闻声,没有丝毫犹豫: “带路。” 他随她快步赶往隔离区。 此处气味混杂着药味、腐臭与绝望,但秩序井然。陶美秀像是只轻巧的蝴蝶穿梭于病床之间,行动如风却丝毫不乱,她一边引路,一边极其自然地顺手为一个因高热而呻吟不止的老者更换了额头上已然温热的湿布,动作轻柔熟练。 经过一个挣扎着想要坐起的妇人时,她又极快地俯身,帮对方掖好散乱的被角,低声安抚一句。 这一切做得行云流水,仿佛她天生就属于这里,对周遭的污浊和刺鼻气味浑然不觉。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病区,最终停留在一名壮年男子身上。那男子小腿上的伤口本是治疗典范,如今却狰狞外翻,渗出黄绿恶脓。陶美秀毫不迟疑地俯身,几乎将脸凑近,眉头紧锁,仔细审视脓液的色泽与形态,甚至以干净布条小心蘸取少许细嗅,神态专注专业,没有半分寻常女子应有的畏缩与嫌恶。 静立一旁,萧望舒将她这一切举动尽收眼底,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陶姑娘,身为女子,终日与此等污秽伤病打交道,不会觉得不适么?” 正全神贯注于伤口,陶美秀闻言一怔,她抬起头来看向萧望舒,随即脸上露出一抹豁达爽朗的笑容。 她手下清理伤口的动作丝毫未停,语气坦荡得如同在谈论天气: “大人说笑了。什么脏不脏的。我从小和哥哥四处流浪,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才捡回这条命的。 饿到眼冒金星的时候,泥地里刨出的带土吃食也能香掉舌头。 躺在这里的,和当年给我们兄妹一口剩饭、一件破袄的乡亲们没什么不同。他们如今落了难,我若能搭把手,那是报恩还情,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她的语气真诚而不带有任何修饰,默然片刻,萧望舒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却真实的赞赏。 然而,此刻绝非感慨之时。伤员伤口莫名恶化,重兵看守的水井竟也出现异样——这绝非偶然或意外所能解释。萧望舒眸中的暖意瞬间褪去,覆上一层冰冷锐利的寒霜。心中那个模糊的猜测骤然清晰——随行人员中,必然藏匿着内奸! 必须尽快将其揪出,否则一切努力都将功亏一篑。 翌日,一个惊人的消息被严格控制在府衙高层之内,却又仿佛生了翅膀般,通过某种刻意留出的缝隙悄然泄露出去: 萧望舒萧大人,因连日操劳、频繁深入疫区,不幸感染瘟疫,病情急剧恶化,已至弥留之际! 然而,百密一疏,或许是内奸刻意为之,或许是别的渠道,萧望舒没想到他病危的消息,竟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了汴京东宫。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谢玄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脸色瞬间煞白如纸,手指剧烈颤抖,几乎捏碎了手中的密报,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心中翻涌而上的情绪几乎要将他吞没。 小魏公公跪在地上,涕泪交加声音越说越小,身子更是抖个不停: “殿下!河州传来消息,萧大人他……他染了瘟疫,已经……已经不行了!……” “闭嘴!” 谢玄晖紧急叫停,可还是没来得及。 他一脚踹翻眼前的案几,在原地来回踱步,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备马!立刻备最快的马!孤要去河州!” 声音嘶哑,眼神早已通红一片,指甲嵌进肉里还浑然不觉,鲜血顺着指甲滴落在地板上,他的语气中满是偏执与愤怒。 “殿下不可啊!”小魏公公赶忙扑上去抱住殿下的腿,“疫区凶险万分!您万金之躯怎能亲涉险地!朝廷有法度,您不能擅自离京啊!” “滚开!他若死了,这京城、这东宫、这太子之位于孤没有任何意义?!谁敢拦孤,孤现在就杀了他!” 第53章 抽出随身佩戴的长剑,对着抱着他腿的小魏公公狠狠踹了一脚,谢玄晖眼中是毁天灭地的疯狂。 他便向殿外不顾一切的冲去,便口中喃喃, “萧望舒,你敢!你敢!”。 那个字他却自始至终不敢说出口。 与此同时,得到消息的六皇子谢靖嵘,正在自己府邸的书房中,指尖轻轻敲着那份同样来自河州的密报,嘴角噙着一丝冰冷而得意的笑意。 消息自然是他设法,通过安插在传递渠道中的隐秘人手,特意“加速”并“精准”地捅到东宫去的。 事实证明这二人之间果然不清白。 “龙阳之好,罔顾人伦,擅离储君之位,私闯险地疫区……” 六皇子低声自语,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针, “我的好哥哥,这次,看你和你那心尖上的佞臣,要如何向父皇、向满朝文武交代!” 他仿佛已经看到御史大夫们激昂的奏本,看到父皇震怒的表情,看到太子被废黜后,自己离那至尊之位又近了一步。他甚至期待着太子真的在疫区染病出事,那样更是永绝后患。 “去吧,去吧,快去……” 六皇子望着窗外东宫的方向,眼中满是阴冷的算计和快意。 “你越是疯狂,越是自毁长城,我便越是高兴。” 第51章 瘟疫(三) 萧望舒“病危”的消息, 虽然对外严格保密,但在内部某些有心人耳中,却激起了隐秘的涟漪。 有人忧心忡忡, 有人暗自窃喜。 是夜,万籁俱寂, 只有隔离区偶尔传来几声痛苦的呻吟。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摸向萧望舒养病的卧房外, 黑影动作敏捷, 显然熟悉府衙巡守的间隙。他小心翼翼地伏在窗下,仔细倾听片刻, 房内只有微弱而急促的呼吸, 似乎并无他人看守。 那黑影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与果决。上面下了死命令, 必须确认萧望舒死亡,若有机会,送萧望舒最后一程! 他撬开窗栓,如狸猫般滑入室内, 手中紧握着一枚浸了剧毒的细针, 一步步逼近床榻。 那床上之人蒙着厚被, 身形轮廓模糊,呼吸声正是从那里传出。 黑影举起毒针,对准应该是脖颈的位置猛地拉开被子! “等你多时了!” 一声娇叱骤然响起!被子下的身形猛地翻下床来,与此同时, 屋内烛火大亮! 房门被狠狠撞开, 数名精锐侍卫一拥而入,瞬间将黑影团团围住,刀剑出鞘,寒光凛冽。 那黑影大惊失色,还想反抗, 却被陶美秀刁钻狠辣的几下击打在关节处,惨叫一声,毒针脱手落地,整个人被侍卫狠狠摁倒在地,动弹不得。 萧望舒从房间的屏风后缓步走出,衣衫整齐,面容冷静,哪里有一丝病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制伏的内奸,眼神冰冷: “六皇子殿下的手伸的可真长。” 那内奸面如死灰,却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带下去,严加看管,撬开他的嘴。” 对此并无意外,萧望舒只淡淡吩咐。 “是!” 侍卫领命,将人拖了下去。 直到这时,陶美秀才松了口气,捡起那枚毒针小心收好,看向萧望舒: “大人,内奸已除,接下来……” 她话音未落,府衙外围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猛烈急促的马蹄声,以及守卫惊怒的呵斥声! 那马蹄声却毫无停顿,竟似要直闯进来!似乎来者不善! “怎么回事?!” 听到动静,陶美秀瞬间警惕,握紧了短棍,半挡在萧望舒身前 。 皱起眉头,萧望舒侧耳倾听…… 却有一个荒谬而惊人的念头猛地窜入他的脑海。 难道…… 他脸色微变,快步走向门口。 只见一骑快马如疯了一般冲垮了府衙外院脆弱的阻拦,马背上的人风尘仆仆,发冠歪斜,衣袍凌乱沾满尘土,一双赤红的眼睛里充斥着无尽的恐慌、绝望和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 正是本该远在汴京的太子谢玄晖! 马背上的谢玄晖一眼就看到了完好无损站在房门外的萧望舒。 那一刻时间仿佛都已经静止 。 猛地勒住嘶鸣的马匹,谢玄晖整个人僵在马背上,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萧望舒。 眼中的疯狂和绝望尚未褪去,就被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震惊和茫然覆盖,紧接着,是无法形容的、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让他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 “……你……” 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得几乎不成调,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硬生生地挤出来, “你没死……?” 看着太子殿下那副狼狈不堪、显然是日夜兼程不眠不休赶来的模样,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几乎崩溃的神情,再想起前世……所有冷静的计划、刻意的试探、步步为营的算计,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了一个可笑的笑话。 萧望舒的心头被一种极其复杂酸涩的情绪涨满,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 “殿下……您怎么……来了……” 这句话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线。 那位尊贵的太子猛地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几乎是踉跄着扑到萧望舒面前,不是拥抱,而是张开嘴,狠狠地、用尽了全身力气咬在了萧望舒的肩头! “呃!” 萧望舒吃痛,闷哼一声,却没有推开他。他能感觉到太子身体在剧烈地发抖,那牙齿深入皮肉,带着血腥味,更像是一种极度恐惧过后无法用言语表达的、近乎野兽般的确认和宣泄。 “……你骗我……” 殿下的声音模糊不清,在耳边响起 ,带着哽咽和无比的委屈后怕,以及湿热的空气。 “你又骗我……萧望舒……你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吓我……” “……是臣之过。” 沉默片刻,萧望舒终是抬起手轻轻落在了谢玄晖剧烈颤抖的背上,笨拙而又坚定地拍了两下。 “瘟疫已经控制,内奸也被救出,臣无恙。劳殿下……忧心了。” 原本想冲上来保护萧望舒,在看清来人之后便站在不远处的陶美秀和周围的所有侍卫早已目瞪口呆,下意识地背过身去,非礼勿视,心中无不掀起惊涛骇浪,恨不得把自己看过这一幕的眼睛给抠出来。 太子和萧大人竟…… 松开口,谢玄晖抬起头,眼眶红得吓人,死死盯着萧望舒,像是要把他刻进灵魂里。他不管不顾地一把抓住萧望舒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声音依旧带着未散的颤栗和不容置疑的偏执: “……回去……再跟你算账……现在,带我去你房间!” 他需要确认,需要触碰,需要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个人的存在,才能压下那几乎将他彻底摧毁的恐慌。 看着他那副执拗疯狂却又脆弱不堪的模样,萧望舒终究是心软了,底线在这一刻溃不成军。他叹了口气,反手握住谢玄晖冰凉颤抖的手,低声道: “……好。臣带您去。” 没有放开殿下拉着他的手,他只是对身后不远处的陶美秀眼神示意,跟了他这些日子陶美秀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略作点头。 见陶美秀明白,萧望舒便拉着几乎脱力的太子,无视周遭一切,一步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刚被合上,萧望舒便被太子殿下抵在了门框上,一个炙热的犹如献祭般的吻便迎了上来,萧望舒环住太子殿下的后腰,任由殿下像只疯狗一样的啃咬。 两人都抱的很紧,像是想要把对方揉进骨血之中,两人追逐着互相撕扯着对方多余的布料,将人抱到桌上,推到了桌子上的烛火,那烛火掉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后渐渐熄灭。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只能听见啧啧的水声。 捧着萧望舒的脸,太子殿下躺在那梨花木的圆桌上衣衫半挂,更衬得他肌肤胜雪,眼神迷蒙中透着不可一世的偏执与欢愉 ,他描摹着萧望舒的眉眼,欣赏着对方为自己沉沦的神情,心脏便不受控制的剧烈的狂震。 他要溺毙于此,且甘之若饴。 “阿舒哥哥~” 他声音甜腻而蛊惑,最后两个字像是气音,却轻而易举的点燃了萧望舒眼尾处与太子殿下如出一辙的疯狂。 直至朝阳初升,金光破晓。 接下来的几日,太子殿下几乎成了萧望舒的影子。 偏执和占有欲在这场极致的惊吓后变本加厉,但却奇异地混合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患得患失。他盯着萧望舒喝药吃饭,晚上必须紧紧抱着人才能勉强入睡,即使只是看着萧望舒处理善后公文,那双眼睛也一瞬不瞬,仿佛怕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而萧望舒虽觉不便,但看着太子殿下那依旧缺乏安全感、时常从噩梦中惊醒的模样,想到他那日不顾一切的疯狂,便默许了一切。两人之间那种紧绷的对抗感,暂时被一种微妙而粘稠的缓和所取代。 第54章 陶美秀尽职地封锁了太子私自前来的消息,并加强了守卫。然而,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一双阴冷的眼睛一直在暗中窥探,等待着发出致命一击的时刻。 远在京城的六皇子谢靖嵘,正在汴京,满意地收集着“证据”,等待着在最佳时机,给予萧望舒和太子致命一击。 无人知晓短暂的甜蜜之下,是愈发汹涌的暗潮。 第52章 瘟疫(四) 河州府衙, 书房内 河州的瘟疫已基本控制住,连续多日无新增病患,康复者也日益增多, 街道恢复了些许生机,虽然依旧残破, 但绝望的氛围已被萧望舒带去的希望所取代。 近日他忙于河州瘟疫的收尾工作, 案头更是堆满了各种文书。 他先是统计了死亡与幸存者名单, 发放朝廷拨付的抚恤银两,组织人手帮助失去劳动力的家庭重建房屋、恢复生产。 又嘱咐太医们撰写详细的疫病防治纪要, 包括症状、药方、隔离措施、水源管理、尸体处理方案等, 整理成册, 准备呈报太医院及存档,以备后世参考。 随后便是雷厉风行地处置了疫情期间玩忽职守、临阵脱逃乃至贪污渎职的当地官员,该罢黜的罢黜,该下狱的下狱, 迅速提拔了一批在抗疫中表现突出的底层吏员和中坚分子, 其中不少是陶美秀带来的人或当地被发掘的可靠之人, 暂时算是稳住了河州的行政体系。 最后起草详细的奏章,禀明疫情始末、治理过程、结果、善后事宜及对相关人员的赏罚建议。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但萧望舒的心却并未放松,只因为眼前还有一个最大的“麻烦”需要解决——赖在河州怎么都不肯离开的太子殿下谢玄晖。 这些日子太子殿下几乎成了他的影子, 偏执地守着他, 好像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似得。 这日,萧望舒处理完大部分紧急公务,深吸一口气,看向歪在他身旁榻上,正百无聊赖翻着他一本书卷, 实则眼角余光一直锁着他的太子。 “殿下,”萧望舒开口,声音尽可能的温和,“河州事宜已大致安定。殿下离京已久,朝中恐生变故。为大局计,还请殿下明日先行启程返京。” 原本正在翻书的谢玄晖动作一顿,随即懒洋洋地将书卷扔到一边,黑眸睨向萧望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赶我走?” “殿下,您知道臣不是这个意思,殿下身份贵重,久留于这刚历经瘟疫之地,于礼不合,亦不安全。若陛下问起,臣也难以交代。” 垂下眼眸,萧望舒只是就事论事。 “呵,” 谢玄晖冷笑一声,坐起身,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步走到萧望舒书案前,双手撑在案上,俯身逼近他, “难以交代?萧望舒,你什么时候开始在乎这些虚礼了?还是说……你厌烦我了?觉得我碍着你了?” 这话实在是无理取闹,太子殿下的气息极具压迫,眼中也开始凝聚风暴。 被迫与太子殿下对视,萧望舒叹了口气,试图和谢玄晖讲道理: “殿下多虑了,只是如今正是夺嫡关键,若太子私自离京被六皇子发现,于殿下不利。” “孤愿意在哪儿,便在哪儿!” 谢玄晖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触怒的暴躁, “你在这里!孤就在这里!什么太子之位,什么皇位,孤哪里需要那老皇帝施舍,若他阻吾,孤便召集大军,联合世家杀上大殿便是!” “殿下!”萧望舒眉头紧蹙,“世家本性趋利避害,加上,中山国库空虚,再起争端于中山社稷不利。 不到万不得已,亦不可与世家联合,否则殿下即便登基亦受掣肘。 况杀兄弑父,终究不是什么好名声。” “呵,在你眼中,孤比不过百姓亦比不过社稷!”谢玄晖像是听到了极大的笑话,眼神变得锐利而疯狂,“什么皇位,什么社稷,孤都不在乎,孤只在乎你!你为什么不能多在乎孤一些!” “殿下,您弄疼我了。”萧望舒试图挣脱,却发现徒劳无功。太子的偏执一旦上来,根本毫无道理可讲。 “疼?你知道什么是疼吗?”谢玄晖眼圈微微发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像是极度恐惧, “我以为你死了的时候……那才叫疼!上辈子,我疯了两年,这辈子,你打算让我疯多久! 萧望舒,你有没有心?我千里迢迢跑过来,我以为又要失去你了……你现在就要赶我走?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他的情绪转换极快,从暴怒瞬间切换到一种脆弱又委屈的状态,声音甚至带上了哽咽,紧紧抓着萧望舒的手,像是怕被抛弃的孩子。 殿下那双漂亮眼睛里氤氲的水汽和毫不掩饰的依赖与恐惧,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萧望舒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他想起前世梨树下自刎的太子,想起他冲进府衙时那疯狂绝望的眼神。 所有准备好的冠冕堂皇的说辞,瞬间堵在了喉咙里。 其实萧望舒明了太子此刻的委屈脆弱有几分是刻意表演,是为了让他心软,但他……就是无法硬起心肠。 他叹了口气,那口一直提着的气仿佛泄了。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语气不由自主地软化了下来,带着一丝无奈和……纵容: “臣没有不想看见殿下。” 谢玄晖敏锐地捕捉到他态度的软化,立刻得寸进尺,把脸埋进萧望舒的颈窝里蹭了蹭,声音闷闷的,撒娇意味更浓: “那就不走……望舒哥哥,我不走……等你一起回去。你别赶我走……我保证不打扰你办事,我就看着……好不好?”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侧,带着全然的依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萧望舒还是妥协地抬起手,极其缓慢地,轻轻顺了顺太子的后背。 “……罢了。”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殿下想留,便留下吧。只是……需得注意安全,莫要再轻易涉险。” 终究……还是对他心软了。 在萧望舒看不见的地方,谢玄晖的嘴角勾起一抹计谋得逞的、满足又依赖的笑容,更深地埋进他怀里,贪婪地汲取着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暖与纵容。 窗外,这些日子在府衙几乎毫无存在感的国师赤华,像是无意路过恰好瞥见屋内一幕。 他停下脚步,手指微动,默默掐算,眉头渐渐蹙起,望向太子身影的目光变得深沉复杂,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悄无声息地离去,什么也没有说。 第53章 瘟疫(五) 河州瘟疫彻底平息, 萧望舒一行功成返京。皇帝龙心大悦,于金殿之上对萧望舒大加赞赏,言必称“国之栋梁”、“社稷功臣”, 并下令择日举行大朝会,进行隆重封赏。 然而, 荣耀背后, 危机四伏。 六皇子府内。 “提前恭喜侄儿了。” 梁王嘴角上扬, 眼中闪过老谋深算的光芒: “只是……此次萧望舒立下大功,声望正隆, 此时若由我们的人直接弹劾他与太子的‘私情’, 恐怕效果不佳, 反易被斥为构陷功臣。” “那王叔之意是?” 微微挑眉,六皇子抽出腰间折扇缓缓问道。 “打蛇打七寸。此事,需由最‘不可能’诬告他的人出面,方能一击必中。”梁王压低声音, “你的好父皇, 最恨什么?恨结党营私, 恨世家掣肘,更恨皇室丑闻! 若由萧望舒的亲生父亲,吏部侍郎萧大人,亲自出面, 涕泪横流地指控其子以卑劣手段魅惑储君, 带坏太子,致使储君行为失当,甚至险些葬身疫区……陛下会如何想?” 六皇子眼睛一亮,抚掌大笑: “父告子……大义灭亲……哈哈哈哈!妙!妙极了!萧老头那个伪君子,最看重家族清誉和他那嫡子的前程! 只要许他事成之后, 保他官升一级,再让他那宝贝嫡子入翰林院,再暗示他若不出面,太子与萧望舒的‘丑事’曝光会连累他萧家满门……不怕他不就范!” 他仿佛已经看到太子被废、萧望舒身败名裂的场景,嘴上的笑怎么也压不住。 “此外,王叔,我们还有确凿证据!眼线来报那萧望书腰间时常佩戴的双鱼玉佩,怕是先皇后遗物。 太子平日珍视异常,如今竟轻易赠人,此等私相授受,岂是寻常君臣之道?” 梁王满意点头: “此为铁证!还有,河州那边埋下了的数颗钉子,虽折戟一位,但随行医官中,有位医官家眷也在我们手里。 届时他可出面作证,曾亲眼目睹太子殿下与萧侍郎在河州府衙内……行为亲密,远超礼制! 甚至太子为萧望舒亲自试药、不顾身份呵斥医官!这些,都足证太子已被蛊惑至深!” “好好好!人证物证俱在!看他们这次如何狡辩!” 大朝会,封赏之日,金殿庄严,百官肃立。 第55章 萧望舒紫袍玉带,立于殿中,准备听封。太子谢玄晖站在御阶之下,看着萧望舒,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骄傲与灼热的情意,几乎要将人灼伤。 就在宣旨太监即将开口之时,突然,文官队列中,吏部侍郎萧大人猛地冲出,“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金殿中央,以头抢地,声泪俱下: “陛下!老臣有罪!老臣教子无方,罪该万死!恳请陛下治罪!” 满朝哗然!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皇帝眉头紧锁,面露不悦: “萧爱卿,今日乃封赏大庆之日,你这是何故?有何罪过,容后再奏!” “陛下!老臣之罪,罄竹难书!无颜再立于朝堂!皆因臣那逆子——萧望舒!” 萧父猛地抬头,手指颤抖地指向殿中的萧望舒,老泪纵横,表情痛心疾首到了极点。 “此逆子!不知廉耻,枉顾圣恩,更悖人伦!他……他竟以龌龊手段,魅惑储君,攀附东宫!致使太子殿下行为乖张,屡屡失仪,甚至不顾万金之躯,擅离东宫亲涉险地! 此乃玷污储君清誉,败坏朝纲国体之滔天大罪!臣……臣恨不能亲手掐死这孽子!臣无颜面对陛下,无颜面对同僚,更无颜面对萧家列祖列宗!求陛下严惩此獠,以正视听,以清君侧!” 这番话如同九天惊雷,炸得整个朝堂鸦雀无声,随即爆发出巨大的、难以抑制的议论声!无数道目光惊疑、鄙夷、探究地射向萧望舒和太子。 站在原地的萧望舒,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他面色瞬间苍白如雪,但旋即又恢复成了一种极致的平静。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跪在地上、声嘶力竭指控他的父亲,眼神深得像寒潭,最后一丝关于亲情的微弱星火,在这一刻,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他甚至极轻地、近乎无声地勾了一下唇角,满是嘲讽。 “胡说八道!”太子谢玄晖瞬间暴怒,眼中血色弥漫,杀气犹如实质,“老匹夫!你竟敢污蔑孤!孤看你是不想活了!” 至于高位上的皇帝,脸色早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本就厌恶太子,厌恶太子背后的世家,更厌恶这种皇室丑闻!尤其此事还发生在他刚大力褒奖的“功臣”身上,简直是在打他的脸! “萧爱卿!指控朝廷重臣,尤其是刚立大功之臣,须知空口无凭!你可有证据?!” 萧父似乎早有准备,悲声道: “陛下!老臣岂敢妄言!臣痛心疾首,陛下若不信,且看那逆子腰间所挂是何物!那正是先皇后生前最为珍爱、后赐予太子殿下的‘双鱼同心玉佩’啊!!!” 此言一出,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溅入冷水,瞬间炸开!所有朝臣的目光,无论是惊疑、好奇、还是幸灾乐祸,都齐刷刷地聚焦于萧望舒腰间。 几乎是下意识的,完全出于身体本能的反应——在所有人的目光聚焦于他腰际的刹那,萧望舒的右手猛地抬起,迅速而慌乱地用手掌遮盖住了那枚莹润碧绿的玉佩! 这个动作快如闪电,却清晰地落入了殿内每一个紧盯着他的人的眼中! 在手掌接触到冰冷玉佩的瞬间,萧望舒也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猛地放下手,指尖却微微颤抖,努力挺直脊背,想要维持镇定,但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中,终究是不可避免地掠过了一丝慌乱。 于是众人便见,萧望舒紫色官袍的腰际,的确悬着一枚玉佩,其玉质莹润如水,通透无比,竟似不含一丝杂质。 整个玉佩不仅玉料是万中无一的极品,雕工更是登峰造极,为“双鱼戏水”的形态,两条鲤鱼首尾相衔,形成一个完美的圆形,象征阴阳相合、圆满不息。只需一眼便能知晓这玉绝非凡品。 更重要的是,在场许多老臣都依稀记得,这枚寓意深远的双鱼玉佩,确实是先皇后钟爱之物,常佩于身,后来太子殿下年幼时,先皇后便将其赐予太子,以期保佑平安,寓意深远。太子多年来一直贴身佩戴,珍视异常,几乎从未离身。 这样一件承载着先皇后慈爱、象征着太子身份与情感的贵重私物,如今却赫然悬挂在一个外臣、一个庶子的腰间! 刹那间,殿内吸气之声四起。先前或许还有人怀疑萧父是构陷,此刻见到这枚确凿无疑的玉佩,许多人的眼神都变了——变得复杂、惊诧、鄙夷,甚至带上了几分“果然如此”的了然。 萧望舒下意识的反应,再加上这枚价值连城、意义非凡的玉佩,成了钉死萧望舒“魅惑储君”、“攀附东宫”的最冰冷、也最“有力”的铁证!它无声地诉说着两人之间远超君臣的、不容于世的亲密关系,也将萧望舒彻底推向了深渊。 “此乃太子殿下贴身之物,意义非凡!竟出现在逆子手中!若非……若非有私,何至于此?!”萧父痛哭流涕。 朝堂之上顿时又是一阵骚动。太子赠贴身心爱之物于臣子,这本身就极不寻常! 几乎是在萧父话音落下的下秒,谢玄晖便厉声道: “是孤赏他的!又如何?孤赏识功臣,赐下随身之物,有何不可?!” “殿下!” 此时,又一名官员出列,朗声道: “若只是赏识功臣,自然无不可。但据从河州疫区返回的医官王斌揭发,殿下在河州,与萧侍郎言行举止,早已远超君臣界限! 王斌曾亲眼目睹殿下深夜滞留萧侍郎房中许久方出,且殿下对萧侍郎关怀备至,甚至亲自为其尝药试温,因医官诊治稍慢便雷霆震怒!此等行径,岂是寻常君臣? 分明是……分明是已被佞臣蛊惑至深,失了心智啊陛下!” 这人证物证一环扣一环,将“私情”与“蛊惑”坐得似乎更实了!尤其是太子赠玉佩和河州“亲眼目睹”的证词,极具冲击力。 太子私自离京乃是重罪!! 皇帝看着那枚双鱼玉佩,额角青筋暴跳!他原本还有的一丝疑虑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欺骗、被挑战权威的滔天怒火! “好!好一个国之栋梁!好一个社稷功臣!” 皇帝声音冰寒刺骨,带着浓浓的讥讽。 “原来立下的大功,是靠这等魅惑君上的手段换来的吗?!萧望舒!你还有何话可说?!” 在众人或鄙夷或惊诧的目光中,萧望书与太子遥遥相望,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可下一刻他轻轻的摇了摇头,在太子为他站出来前,缓缓跪下,声音平静,又带着一丝决然。 “陛下既已深信不疑,臣,百口莫辩。” “好一个无话可说!”皇帝怒极反笑,“来人!将罪臣萧望舒,革去所有官职功名,打入天牢,候审!太子谢玄晖,御下不严,行为失检,即日起禁足东宫,无朕手谕,不得踏出宫门半步!退朝!” 侍卫如狼似虎地上前。太子目眦欲裂,想要反抗,却被皇帝身边的高手隐晦地制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萧望舒被押走,那双猩红的眼睛里充满了疯狂与杀意。 即便再不愿意,谢玄晖还是被强行押回东宫,宫门重重落锁。他像一头被困的猛兽,疯狂地打砸殿内一切物品,咆哮声令人胆寒。 “放开孤!你们这些狗奴才!放开!” 他几次试图强闯出去,都被皇帝派来的精锐侍卫拦回。 直到力竭,他瘫坐在一片狼藉中,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又回到幼时那种孤立无援的场景之中,眼神却从疯狂的暴怒逐渐转变为一种极致的冰冷和狠戾。 直至夜深人静,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宫殿角落,用一种近乎嘶哑的气音低声道:“暗。” 一道几乎融入阴影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跪伏在他面前,正是他的暗卫首领。 谢玄晖的眼神冷得吓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立刻动身,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的速度,将京中变故告知老将军。告诉他……”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 “告诉他,父皇无道,听信谗言,欲断我臂膀,绝我生路。若他还认我这个少主,若他还记得母后当年的嘱托……就让他,带兵……‘清君侧’! 至于世家,等老将军到后,再行通知。” “是!”暗卫影没有任何迟疑,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独自坐在黑暗中,谢玄晖手指深深抠入地面,指甲断裂渗出鲜血也浑然不觉。他眼中翻涌着毁天灭地的风暴。 “望舒……等着我……谁敢伤你,我要他九族陪葬!” 而此刻的天牢深处,萧望舒靠着冰冷的墙壁,望着小窗外那一方窄小的天空,神情淡漠,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靠着冰冷的石壁,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绝望的气息。一阵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传来,国师赤华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牢门外,仿佛他本就站在那里。 “萧大人。” 赤华的声音依旧飘渺,听不出情绪。 缓缓抬起头,萧望舒脸上并无太多意外: 第56章 “国师是来送我一程,还是来看我笑话?” “贫道从不看人笑话。”赤华淡淡道,“只是来告知,太子殿下得知大人下狱,反应……很激烈。已被陛下强行禁足东宫。” 瞳孔一缩,萧望舒猛地抓住牢栏,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他……他做了什么?!” “试图强闯,几近疯狂。”赤华言简意赅。 闭了闭眼,萧望舒脸上闪过痛楚,他心中最担忧的便是此事。 “赤华先生!” 他急切地看向赤华,眼中带着罕见的恳求。 “赤华先生!无论如何,请您阻止他! 现在绝非起兵的良机!陛下正在气头上,若他此时行差踏错,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我……我或许罪不至死,陛下最多借此废他太子之位,但若他反了,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静静地看着他,赤华那双仿佛能看透世事的眼睛带着一丝探究: “萧大人,如此境地,仍只为太子考量。值得吗?” 松开抓住栏杆的手,萧望舒慢慢靠回墙壁,脸上露出一抹疲惫而苦涩的笑: “欠债还钱,欠命……自然要还。如今是我不够谨慎,才落得如此境地,与人无尤。” 他指的是自己收下玉佩、在河州与太子相处未加足够掩饰,给了敌人把柄。 沉默片刻,赤华终是颔首: “贫道会尽力。但太子殿下心性……大人当知,非常理可度。” “有劳先生。”萧望舒稍稍松了口气,只要赤华肯出手,总能暂时稳住太子。 赤华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牢中重归寂静,萧望舒下意识地摸索向腰间,指尖触到那枚冰凉的双鱼玉佩。他将其握在掌心,细腻温润的触感依旧,此刻却只觉得沉重无比。 他没想到,这竟是先皇后的遗物。当初在诸县,太子将这玉佩硬塞给他时,只偏执的让他带着,他当时只觉太子任性,又因种种复杂心绪,半推半就地收下了,却从未深究过这玉佩的来历和价值。 如今想来,太子是将自己最珍视的、代表着母亲念想的东西,以一种近乎蛮横的方式,交付给了他。这份感情,沉重又滚烫,让他无所适从,如今更成了催命符。 就在他思绪纷乱之际,这小小的天牢,竟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六皇子谢安玟身着华服,与这阴暗的天牢格格不入。他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慢悠悠地踱步到牢门前。 “萧大人,别来无恙啊?哦,瞧本王这记性,现在该称你罪臣萧望舒了。” 他语气轻佻,言语中满是恶意。 这次萧望舒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见对方不理自己,六皇子也不介意,自顾自地说下去: “啧啧,真是可惜了。一代能臣,落得如此下场。为了一个根本不在乎你死活的人,值得吗?谢玄晖若真对你有心,怎会让你陷入这般境地?怎会忍心让你替他背负这千秋骂名?他不过是把你当个有趣的玩物罢了。” 沉默片刻,萧望舒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六殿下深夜莅临这污秽之地,就是为了与罪臣说这些?还是说……殿下是想招揽罪臣?” 六皇子哈哈一笑,抚掌道: “聪明!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不错,本王确是惜才之人。你若肯弃暗投明,效忠于本王,本王或可向父皇求情,饶你一命。” 萧望舒终于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 “即便我现在答应效忠殿下,殿下……会信吗?” 六皇子的笑容瞬间冷了下来,变得阴鸷: “果然聪明。没错,本王不信。一个能对谢玄晖那般死心塌地的人,怎么会轻易背叛? 本王今日来……” 他凑近牢门,压低了声音,语气充满了残忍的快意。 “一是来看看你这条丧家之犬的可怜模样; 二嘛……若是能骗得你摇尾乞怜,看你在绝望中挣扎求生,一定很有趣。可惜,你太聪明,也太无趣了。” 他直起身,拍了拍手。身后阴影处走出一个狱卒打扮的人,端着一碗漆黑的药汁,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既然骗不到,那就算了。” 六皇子耸耸肩,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 “本王时间宝贵,没空跟你耗着。你这人,活着总是个麻烦,还是死了干净。放心,这药不痛苦,几个时辰后,你会在睡梦中悄无声息地……走掉。” 狱卒打开牢门,强行按住萧望舒,将那碗药硬灌了下去。 药汁苦涩刺喉,带着一股腥气。萧望舒没有剧烈挣扎,他知道挣扎无用。灌完药,狱卒和六皇子便退了出去,锁死了牢门。 药力很快发作,五脏六腑开始传来绞痛,四肢渐渐冰冷麻木。真到了这一刻,萧望舒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所有的算计、不甘、怨恨,似乎都随着生命的流逝在慢慢消散。 他只是……还有最后一点放不下。 “太子殿下……”他极其轻微地喃喃自语,意识开始模糊,“别做傻事……好好……活下去……” 带着这份最后的牵挂与担忧,他的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缓缓合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微弱,直至停止。 天牢里死寂无声。 过了不知多久,国师赤华的身影再次浮现。他看着仿佛已然气绝的萧望舒,叹了口气: “痴儿……又何至于此……” 他走上前,指尖搭在萧望舒冰冷的腕脉上停留片刻,随即从袖中取出一枚异香扑鼻、色泽朱红的丹丸,小心翼翼地撬开萧望舒的嘴,将丹药送入其喉中,并运起一丝内力助其化开。 “假死遁形,亦是一场造化。萧望舒,你的劫数,还未尽……”赤华低声自语,做完这一切,他的身影再次悄然隐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牢房中,只剩下“已死”的萧望舒,静静地躺在冰冷的草席上。而那枚双鱼玉佩,依旧静静躺在他的掌心,泛着幽冷的光。 第54章 柳贵妃 萧望舒“死”在天牢的消息, 被六皇子刻意地、以最详尽最“真切”的方式,迅速散播开来。他尤其“关照”了东宫,确保消息能穿透重重封锁, 精准地砸向被禁足的太子。 东宫内,谢玄晖正机械地用着膳, 食不知味, 心中全是对萧望舒的担忧和如何破局的焦灼, 以及从昨日便升起的隐隐的不安。小魏公公则战战兢兢地侍立一旁。 突然,一个小太监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 脸色惨白如纸,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殿、殿下……外、外面都在传……萧、萧大人他……昨夜在天牢……薨了!” “哐当——!” 谢玄晖手中的玉碗猛地坠落在地, 摔得粉碎,汤汁溅了他一身,他却毫无所觉。 他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走了魂魄,僵在原地, 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 瞳孔急剧收缩, 却又空洞得可怕。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带着一种极致的、不敢置信的恍惚。 “萧大人……没了……” 小太监吓得几乎晕厥。 “胡说!!!”谢玄晖猛地爆发出来,像一头被刺穿心脏的困兽, 声音嘶哑癫狂, “他怎么会死?!他怎么可能死?!昨天明明还都好好的!孤知道了!是你们骗孤!你们都在骗孤!!!” 一把掀翻了整个膳桌,杯盘碗盏碎裂一地。谢玄晖像是彻底疯了,狂笑着,却又泪流满面,眼神涣散而绝望, 开始疯狂地打砸眼前能看到的一切东西!桌椅、屏风、瓷器、书卷……所有东西都在他的怒火和绝望中化为碎片。 “阿舒……阿舒……你骗我……你又骗我……你说不会死的……” 他口中反复念着这个名字,时而痛哭流涕,时而厉声咒骂,时而又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惨笑。 几次,他抓起锋利的碎片就朝着自己的手腕、脖颈划去,都被拼死扑上来的小魏公公和闻讯赶来的老魏公公合力拦下。 老魏公公抱着他的腿,哭得老泪纵横: “殿下!殿下不可啊!殿下!您若有事,萧大人岂不是白……白……”他甚至不敢说出那个“死”字。 东宫一片狼藉,如同飓风过境,更如同人间地狱。谢玄晖力竭地瘫倒在废墟中,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仿佛只剩下一个躯壳,所有的生机都已随着那个消息而湮灭。 小魏公公和魏公公,心惊胆战的守在一旁生怕太子又对自己不利。 就在谢玄晖彻底崩溃、意识几乎涣散的边缘,国师赤华的身影不知道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 “殿下。” 赤华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瘫坐在地上的谢玄晖毫无反应。 “殿下,萧大人托贫道给您带话。” 赤华缓缓道。 直到听到“萧大人”三个字,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谢玄晖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空洞的目光终于聚焦在赤华身上,死死盯着他,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第57章 赤华面不改色,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谎言: “殿下应知,贫道与萧大人早有约定,你二人种有‘同命蛊’。蛊虫同生共死,若一方真正死亡,另一方绝无可能独活。如今殿下安然无恙,便是萧大人仍存于世的最大证明。” 骤然急促起来的呼吸,昭示着谢玄晖内心的不平静,他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亮: “同命蛊……!对!还有同命蛊!!他还活着!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猛地扑过去,谢玄晖紧紧抓住赤华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声音里充满了恳切的渴望。 赤华任他抓着,只是平静的继续道: “萧大人并非真正死亡,而是借此假死脱身,避过眼前死局。但他‘醒来’需要极其珍稀的药材续命,且不能受任何打扰。而能集齐这些药材、并能护他周全的,普天之下,唯有九五至尊。” 他顿了顿,看着太子眼中重新燃起的、混合着疯狂与希望的火焰,缓缓道: “萧大人让您等他。但在此之前,您需好好活着,并且……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代价。唯有您名正言顺地登临大宝,才能为他取得生机,才能让那些陷害他、逼死他之人,血债血偿!” “报仇……对!报仇!” 几乎是瞬间,谢玄晖眼中的绝望痛苦被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偏执、更加疯狂的复仇火焰所取代!阿舒没有死!他只是需要自己去救他!而在此之前,他要所有伤害过望舒的人,下地狱! “六皇子……梁王……父皇……还有那些落井下石的……” 他喃喃自语,每一个名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 “一个都跑不了!” 疯狂的绝望暂时被一种冷静到极致的疯狂所取代。 如今他们最大的敌人,是六皇子 ! “殿下可知,六皇子……并非陛下亲生?”赤华抛出了最关键的一击。 猛地抬头,谢玄晖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化为冰冷的了然和算计: “……果然如此。” 上一世他就他早有怀疑,只是缺乏证据,后来六皇子登基,他杀上大殿,六皇子的身世也不重要了。 “他的生父,乃是梁王。此事,柳贵妃宫中旧人或有知晓者。宫里的念月姑娘或许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见他听进去,赤华适时的提醒 。 而另一边,六皇子的府邸张灯结彩,正在大肆庆祝。 “恭喜殿下除去心腹大患!萧望舒已死,太子形同废人,储君之位,非殿下莫属!” 党羽们纷纷谄媚敬酒。 六皇子谢靖嵘志得意满,畅饮大笑: “萧望舒不识抬举,死有余辜!至于我那好哥哥……呵,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待本王登基,必不忘诸位今日之功!” 他们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庆祝着即将到来的胜利。 却全然不知,一张针对六皇子党的致命大网正在悄然收紧。 太子党的残余力量在赤华的帮助下暗中串联,老将军接到密信后已率精锐秘密抵达京畿地带蛰伏,而六皇子的身世,将是击垮他的一柄利刃! 天牢“病死”一位刚刚立下大功的二品大员,此事非同小可。 翌日朝会,皇帝强撑着病体,面色阴沉地过问此事。 六皇子一党早已做好准备。被他们控制的仵作呈上“验尸格目”,言之凿凿称萧望舒是“忧惧交加,兼之在河州染疫后身体亏损过甚,突发心疾而亡”。 同时,他们巧妙地将一些“线索”引向东宫——暗示太子因“私情”暴露,迁怒于萧望舒,可能在其被关押期间施加了“压力”或送去了“不该送的东西”,才导致其猝死。 皇帝本就对太子厌弃至极,又因“私情”事件觉得皇家颜面尽失,此刻更愿意相信是太子的缘故导致了这场“意外”。 他震怒之下,根本不给太子任何辩解的机会,事实上太子也未被允许上朝,最关键的是他本就有废除太子之位的想法,于是当即下旨: “太子谢玄晖,德行有亏,御下无方,先是行为不检,引发朝野非议,今又间接致使朝廷功臣瘐死狱中,实难堪储君之位! 即日起,废黜其太子之位,贬为献王,移居宗人堂,非诏不得出!” 旨意一下,朝堂之上鸦雀无声。保皇派和部分中立官员觉得陛下正在气头上,且证据似乎对太子不利,不宜此时强谏。世家们则心思浮动,暗中权衡。 而被废的谢玄晖,在接到旨意时,表现得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平静。他没有愤怒,没有辩解,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只是漠然地接了旨,谢了恩,然后在侍卫的“护送”下,安静地离开了东宫,前往那形同软禁的宗人堂。 这份异常的平静,反而让六皇子谢靖嵘感到一丝不安,他在府中对梁王道: “王叔,谢玄晖的反应太奇怪了,他怎么会如此顺从?这不像他。” 梁王却捻须轻笑,不以为然: “嵘儿多虑了。他如今失尽圣心,萧望舒已死,他最大的倚仗已去,还能翻起什么浪花?不过是认清了现实,心灰意冷罢了。 如今当务之急,是你要好好表现,稳住朝局,让你父皇看到你的能力,早日确立你为储君才是正理。” 六皇子想了想,觉得梁王所言有理,便将那点不安压了下去,专心经营自己的势力,等待着父皇彻底倒下的那一刻。 几日后的一个夜晚,梁王通过安插在宫中的心腹宫女掩护,秘密潜入已病入膏肓的柳贵妃宫中。 昔日艳冠后宫的柳贵妃,如今已是形销骨立,面色灰败,躺在病榻上气若游丝。见到梁王,她浑浊的眼中滚下泪来,挣扎着抓住他的手: “……你……你来了……我……我怕是熬不过去了……” 梁王看着眼前这个他此生唯一爱过、却被皇兄强夺入宫的女子,心如刀绞,亦是泪流满面: “菡儿……别胡说……你会好起来的……” “好……好不了啦……” 柳贵妃凄然一笑, “那位……那位道人说的日子要到了……我知道的……我心里清楚……只是……放心不下我们的嵘儿……” 她喘息着,紧紧攥住梁王的手: “答应我……一定要……一定要护好嵘儿……助他登上皇位……那是……那是我们唯一的骨血啊……” 梁王重重点头,声音哽咽: “我答应你!我一定护嵘儿周全,定要将他推上那至尊之位!菡儿,我对不起你……当年若我……” “不怪你……是命……”柳贵妃打断他,眼中满是眷恋与不甘,“只恨……只恨老天无眼……不能让我们一家三口……” 话音未落,她便剧烈咳嗽起来,几乎喘不上气。 梁王连忙为她抚背,心中对皇帝的恨意达到了顶点,同时又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凉。 他与菡儿相识与幼时,互生情愫,原本当算的上是佳偶天成,却没想到皇帝横插一脚,不顾他和清菡的意愿,强行让她入宫。那个时候他退却了,甚至逃出了京城,再次归来,菡儿已经生下了端阳。 原本他以为菡儿定是已经被他伤透了心,绝不会再爱他,甚至恨着他。真没想到菡儿痴情如此,也从未忘记他,他们在避暑山庄时旧情复燃,菡儿怀上了他的孩子,便是如今的六皇子谢靖嵘。 这些年他为他们的孩子图谋甚多,又自得于皇帝的女人却只爱他。如今,到了最后的时刻,菡儿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他恨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所以那日刺杀时他让人在箭矢抹了毒。 他快意于皇帝即将不久人事,有心痛于爱人的身体病入膏肓。 “菡儿,那道人不过弄虚作假,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你好好吃药,身子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又过了几日,赤华先生所预言的日期到了,只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 ,柳贵妃竟然真的薨逝于宫中。 消息传出,朝野震惊! 先前还对赤华预言将信将疑的人们,此刻再无怀疑!能将一位贵妃的死期预测得如此精准,这已非凡人手段!一时间,赤华国师在众人心中变得神秘而崇高,甚至带上了几分神性。普通大臣们议论起来,无不带着敬畏之情。 最高兴的莫过于六皇子一党——最大的障碍太子已被废,贵妃虽死,但赤华先生却有“神通”,或许能够证明六皇子有“天命”在身?毕竟陛下身体这几日,已经眼瞅着越来越不行了。 而皇帝在病榻上得知此事,先是震惊,随即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赤华能精准预言贵妃之死,那是否也能预言他的死期?这种性命被人掌控的感觉让他毛骨悚然!但同时,他又升起一丝强烈的渴望——既然赤华有如此神通,那是否能救他? 他立刻不顾病体,以最高规格礼去请赤华,甚至当即封了国师之名。 原本已经做好了在吃闭门羹的打算 ,却没想到这次赤华没有再将他拒之门外,等见到人他几乎是哀求地问道: 第58章 “国师!国师真有通天彻地之能!求国师救朕!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朕都愿意!朕愿尊国师为国朝圣师,与朕共掌江山!” 赤华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淡淡道: “陛下命数乃天定,贫道只能尽力而为,为陛下祈福延寿,但最终如何,还需看天意。” 这番话看似谦虚,实则更显高深莫测,让皇帝将他奉若神明,给予了无上的尊荣和权力。 与皇帝的推崇备至不同,六皇子谢靖嵘在最初的悲伤(对母亲)和快意(对太子倒台)过后,对赤华产生了强烈的忌惮和杀意。 “这个妖道!”他在府中怒骂,“装神弄鬼!竟敢咒我母妃!如今又蛊惑父皇!留着他必是祸患!”他只觉得赤华的存在是个巨大的变数,必须尽快除掉。 而与六皇子的心态不同的是梁王,他陷入了更深的恐慌,赤华之前就提及过“异世之魂”,如今又精准预言了贵妃的死期!他几乎可以肯定,赤华知道他的秘密!而且很可能正在查他!只是不知道,这个赤花已经知道了多少! “不行!绝不能让他先找到证据!揭穿我的身份!”梁王冷汗涔涔。 在此刻梁王和六皇子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共识。 赤华绝不能留!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一张针对他们身世秘密的大网,正在太子和赤华的暗中操纵下,悄然撒开。 第55章 身世 柳贵妃的灵柩已抬往皇陵, 处理完柳贵妃的后事,汴京沉寂了数天。 却不知何时百姓中忽然传出“皇室血脉混淆”的言论,如同野火愈传愈烈, 言论中虽未明指是哪位“皇室血脉”,但语焉不详反而更加惹人遐想。 初听闻此事, 梁王只觉得心惊肉跳, 暗中竭力追查源头却一无所获, 只觉自己被数不清的眼睛盯着,一时草木皆兵。 禁苑中, 自贵妃仙逝, 皇帝的病情不知怎么也严重了许多, 竟到了下不了床的地步。 这日,病榻上的皇帝正与国师赤华交谈,试图寻求延寿之法,赤华却状似无意地询问: “陛下可知近期汴京城中传言?” “国师说笑, 国事繁忙朕哪里有时间关注这些。” “那汴京百姓, 皆言, 皇室血脉混淆,恐有天谴。” 皇帝蹙眉:“血脉混淆?荒谬!国师也信此等无稽之谈?” 赤华拂尘轻扫,神色莫测: “陛下,空穴来风, 未必无因。天象示警, 皇室血脉之中,确有一支并非真龙嫡传,且与‘异世之魂’颇有牵连。 只是此乃天机,贫道不可多言,否则天谴必至。需陛下圣心独断, 亲自查明,方能化解此劫。” 皇帝本就多疑,尤其对血脉之事极其敏感,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被废黜的太子谢玄晖及其生母卢皇后! 当年卢皇后出身世家,与他感情不睦,皇后早产生下谢玄晖后,宫中便有风言风语,说皇后入宫后曾与一位小将军过往甚密,早年他迫于世家压力,咽下了这口气,后来他将那女人赐死,却引起世家反扑,此事不了了之,这是他心中一根深刺,也是他厌恶太子的根源所在! “查?此事过去多年,如何查起?”皇帝既疑且怒。 赤华高深莫测地答道: “陛下无需忧心,真相自会浮现。不出三日,必有分晓。陛下只需静待即可。” 这位陛下生性多疑,却不会质疑自己亲耳所听,亲眼所见之事。 与此同时梁王府,迎来了一位内侍,正是先前帮助梁王和贵妃交换信物的那位内侍,他请梁王屏退下人才道: “娘娘临终前有密物留给王爷,关乎六殿下前程,请王爷务必于明日亥时三刻,至贵妃旧宫,届时会有人将物件交于殿下。” 梁王近日本就因为京中言论烦闷,初闻此事心中难免心有疑虑: “是何物,菡儿当初何不亲自交于我。” “回王爷,娘娘临终前只交代小的给王爷传话,其余的小的便不知了。” 那内侍低着头恭敬道。 “嗯,本王知晓了,你先退下吧。” 让人退下,梁王心中升起些许不安,可事关菡儿以及靖嵘,他必须去这一趟。 次日借侍疾为由暂留宫中的梁王,于戌时悄悄潜入了已萧条的柳贵妃旧宫,确定没人后,便躲在房间暗处观察情况。 亥时三刻,随着屋内房门吱呀一声,梁王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靖嵘,他下意识的从暗中走出。 两人在昏暗的宫殿中对上视线,几乎同时发问道: “你怎么在此?” 谁知不等梁王再次开口,六皇子突然变了脸色率先发难,拿出那封信,语气尖刻: “王叔!不,或许我该叫你别的?这信是怎么回事?!母妃为何说你是我父亲?这简直是荒谬绝伦!” 梁王见状大惊失色,脑海中闪过数道思绪,不安感更甚,下意识反驳道: “嵘儿!休得胡言!这是阴谋!是构陷!” “阴谋?那为何偏偏是你?!母妃又为何会留下这样的东西?!” 六皇子本就因母亲去世和近期压力而情绪不稳,此刻被这惊天秘密冲击,又果真如信中所言,在母亲宫殿见到梁王,已然彻底奔溃。 而梁王因着六皇子子口中的“为何偏偏是你”这句话,气得火气翻涌,一时上头竟承认道: “是!我是你生父又如何?!难道我对你不好吗?我处处为你谋划!那个皇帝老儿有什么好?!他抢走菡儿,却不细心照顾,嘴上说你是他最疼爱的孩子,即使太子被废,也始终不肯立你为太子!不过虚情假意,自私自利之辈!” “胡说八道!你胡说八道!……若你是我生父,那我姐姐呢!难道你也是他生父吗?母妃怀孕时你可不在京城!” 极为愤怒的打断对方的话,六皇子突然想到能够反驳梁王的证据,他脸上难得带了点笑,嘲讽的斥道。 “吾儿!我同菡儿只有你一个孩子!那年我回京之后菡儿不离不弃,托人送了书信给我,我便知他心思,后来陛下前往避暑山庄,我同你母亲亦在随行之……” “你闭嘴!” 六皇子的怒吼在空寂的宫殿中回荡,带着不得不接受真相的羞愤与崩溃。 然而,他话音未落,殿外廊下却猝然传来一阵压抑的惊呼和杂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女子惊慌失措的声音尖利地划破寂静: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快!快传太医!!” 是那位新进宫的婉嫔娘娘! 殿内争吵的两人如同被当头浇下一盆冷水,瞬间僵住! 这位婉嫔娘娘曾与柳贵妃同住一宫,六皇子殿下与她有数面之缘,因此对这段声音还算熟悉,也一下子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而“陛下”二字更是让他魂飞魄散! “父皇?!” 他失声低呼,脸色唰地变得惨白,下意识就想冲出去查看。 “站住!” 梁王虽也骇得心惊肉跳,但毕竟老辣,一把死死拽住六皇子的胳膊,压低声音急促道: “不能出去!现在出去就是自投罗网!你听这动静,陛下肯定已经被带走了!” 果然,外面的脚步声和嘈杂声很快远去,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令人窒息的恐惧。 六皇子浑身冰凉,手脚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父皇……父皇肯定听到了……他……他晕倒了!他要是……”他不敢再想下去。 梁王强自镇定,但额角的冷汗也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听到多少都是死罪!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两人再也顾不得争吵,如同惊弓之鸟,仓皇逃离了柳贵妃旧宫,一路上避着人,心惊胆战地回到了六皇子府。 回到相对安全的府邸,惊魂未定的两人立刻召来了安插在皇帝身边的心腹太监。 心腹带来的消息证实了他们最深的恐惧: 陛下确实不知道何原因在贵妃旧宫外晕厥,被国师和婉嫔娘娘也就是念月紧急送回寝宫,虽经救治暂时缓过气,但情况极其不妙,且昏迷前似乎极度震怒。 “完了……全完了……” 六皇子瘫软在椅上,面无人色,所有的骄纵傲慢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只剩下灭顶的绝望。 一旁的梁王亦是心沉谷底,在厅中焦躁地踱步,眼神变幻不定。突然,他停下脚步,眼中射出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光芒: “靖嵘!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皇帝醒来,你我,还有所有相关的人,都难逃一死!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那……那怎么办?” 六皇子声音发颤。 “怎么办?唯有拼死一搏!” 他走近六皇子,压低声音,语气狠戾决绝, “皇帝现在病重昏迷,宫内必然守备有隙,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立刻调动我们所有能调动的力量——你在禁军中安插的人手,我私下蓄养的死士,还有……关将军那些旧部,自关将军被处死刑后,他们对皇帝早已不满,许以重利,必能为我们所用!” 第59章 又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我们必须立刻杀进宫去,控制住皇帝和寝宫!然后……就说太子谢玄晖与国师赤华合谋毒害陛下,我等是带兵进宫护驾平乱!只要控制住局面,杀了谢玄晖和赤华,再让皇帝‘恰到好处’地留下传位诏书……这天下,就还是我们的!” 这是个大逆不道甚至称得上是疯狂的计划,但求生的本能和扭曲的野心迅速压倒了恐惧,六皇子几乎瞬间就说服了自己。 然而,一想到自己这见不得光的身世,再想到那个拥有纯粹皇家血脉、一直被他视为附庸的姐姐端阳,一种极端的嫉妒和恶念涌上心头。 “好!就这么办!”呼吸几瞬,六皇子眼中闪过怨毒的光,“但要成事,还需要一个人——我皇姐,端阳公主。” 听闻此言梁王忍不住皱起眉头: “端阳?她一个深宫公主,无兵无权,能有何用?而且她性子柔顺,未必肯参与这等大事。” “她不需要肯,只需要‘在场’!”六皇子冷笑,“我会去告诉她,父皇被太子和妖道挟持,危在旦夕,请她以公主身份带我入宫探视,这是我们唯一能救父皇的机会。她素来愚孝,又没什么见识,定会答应。有公主开路,我们的人更容易混进去。” 他语气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 “而且……让她亲眼看着她尊敬的父皇是如何结局,不是更好吗?”——凭什么她就能清清白白做她的公主? 后半句他没说出口,却是他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恶意。 第56章 谋反 计划仓促进行, 六皇子亲自前往公主府游说端阳公主,至于姚策,六皇子并未告知他详细计划, 只叫他在府中等待。 而端阳公主虽觉得此事欠妥,也不明白六皇子为何要借他的名义进宫探望父亲, 但忧心父皇安危, 加之母亲从小教导且她一直以来奉行的原则, 要以弟弟为重,便同意了与他一同进宫“探病”。 他们带着一批由梁王和六皇子这些年培养的死士及部分被买通的禁军伪装成“侍卫”, 以公主探病为由, 强行闯宫, 宫内早有他们的人接应,一路顺畅无阻的冲到了皇帝寝殿之外。 望着近在咫尺的寝殿大门,谢靖嵘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和胜券在握的激动。 宫道寂静,他们一路行来异常“顺利”, 他仿佛已经看到殿门打开后, 父皇病弱无助地躺在龙榻上, 而他将以“救驾”功臣和唯一可靠皇子的身份,掌控一切! 想到这里他嘴角便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得意而扭曲的笑容,眼神灼热,几乎要放出光来。 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本就华贵的衣袍, 仿佛已经触摸到了那近在咫尺的龙椅。 “快了……就快了……这天下, 终将是我的!” 他在心中疯狂地呐喊,所有的忐忑不安在此刻都被权力的欲望冲刷得一干二净。他甚至觉得,连母妃在天之灵都在保佑他。 而端阳公主看着寂静的宫殿,心中不安更甚,她迟疑地回头看了一眼弟弟, 却只看到他脸上那种近乎亢奋的、让她感到陌生的神情。 她轻轻拉了拉弟弟的衣袖,低声道: “靖嵘,里面太静了,这会不会……” “皇姐多虑了!” 六皇子不耐烦地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兴奋,“定是父皇需要静养,闲杂人等都屏退了。我们快进去探望吧,父皇定然等着我们呢!” 他此刻只觉得端阳的担忧无比碍事,甚至暗中给身后的“侍卫”头领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做好准备。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亲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寝殿大门! “吱呀——” 殿门大开。 然而,预想中病榻虚弱的皇帝、惊慌的宫人并未出现。映入眼帘的,是灯火通明下,森然肃立的精锐甲士,以及甲士之前,那位须发皆张、手持长枪、面色冷峻如铁的北境老将军!而在龙榻旁,国师赤华静立一旁,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中计了! 如同三九天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六皇子脸上的狂喜和得意瞬间冻结、碎裂,化为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他瞳孔急剧收缩,嘴巴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刚才还滚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到底哪里出了错! “逆贼!还不束手就擒!” 老将军那如同雷霆般的怒喝,更是将他最后一丝侥幸击得粉碎! 从云端瞬间跌入地狱的巨大落差,让他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怎么会……怎么可能……”他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恐慌和被算计的愤怒。 混战瞬间爆发,刀剑狰鸣之声,喊杀之声,响彻整个禁苑。可他和梁王带来的那些死士以及禁军又怎么能比得上久经沙场的战士呢,他和梁王几乎称得上是狼狈的苟延残喘的逃亡。 至于端阳公主,六皇子自然没有忘了她,这当然不是因为所谓的可笑的亲情,而只是出于他内心的恶意,以及将对方视作可以谈判的筹码。 他的性格早就昭示着他是一个会利用能利用的一切,一个不择手段心狠手辣,为了活下去可以把身边的所有人当作工具的人。 像是想要印证这一条,天空飞来数道箭矢,直冲他们几人而来,即便被打掉到了一些,数量也还是相当恐怖,六皇子下意识的拽过了他身边最近的那人,只是这个人恰巧是他的亲生父亲“梁王”。 那箭矢直中梁王心窝、眉心、肩膀,在梁王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只来得及回过头,带着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死死地盯着他那好儿子的方向。 六皇子却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把梁王当成了靶子,挡在自己身前,粗暴的毫不留情的拖着几近虚脱、鬓发散乱的端阳公主,完全不顾端阳公主因为他的动作身上多处负伤,只强硬地拽着人退守到高高的宫墙之上。 而被他当成靶子的梁王殿下的尸体也被扔在一边。 身后就是万丈虚空,身前是步步紧逼的老将军及其精锐,他身边仅剩的几名死士,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如同风中残烛,相继倒下。 老将军驻马墙下,声如洪钟,穿透夜色: “六殿下!大势已去,负隅顽抗唯有死路一条!现在放下兵器,陛下或可念在父子之情,从轻发落!” 周围的禁军也齐声高呼: “放下兵器!” 他们已无退路。 而往日端庄高贵的端阳公主,早已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吓得魂不附体,华丽的宫装沾满尘土与血痕,珠钗斜坠,秀发凌乱,像是从冷宫里跑出来的疯子。 她看着下方黑压压的军队和弟弟狰狞的面孔,强烈的恐惧中生出一丝渺茫的希望,她抓住弟弟的胳膊,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靖嵘!投降吧!我们……我们去向父皇请罪,父皇一向疼爱你,一定会原谅我们的!别再错下去了!” 她攀扯住六皇子的衣袖,声音哀戚,却被毫不留情的甩开,狠狠的打断话语。 “原谅?”六皇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反手狠狠一巴掌掴在她脸上!端阳猝不及防,被打得跌倒在地,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嘴角渗出血丝,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变得无比陌生的弟弟。 “蠢货!到现在还做着你的春秋大梦!” 六皇子俯身,一把揪住端阳的衣襟将她提起,拖到墙垛边,对着下方的老将军歇斯底里地吼道: “老匹夫!你看清楚了!这可是你们大梁皇室金尊玉贵的端阳公主!真正的皇家血脉!退后!全部给我退后!再敢上前一步,我就把她推下去,让你们皇室颜面扫地,让父皇尝尝失去‘真爱’女儿的滋味!” 他特意强调了“真正的皇家血脉”,语气中充满了扭曲的嫉妒和报复的快意。 端阳公主被他勒得几乎喘不过气,但更让她窒息的是弟弟话中透露的信息。 “真……真正的皇家血脉?靖嵘……你……你在说什么?” “说什么?” 六皇子狞笑着,凑近她耳边,如同毒蛇吐信,“我的好皇姐,你还不知道吧?你才是父皇的种,而我?不过是梁王和母妃私通的野种!现在你明白了吗?你那好父皇永远不会原谅我!我也永远不会投降!”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得端阳公主头晕目眩,往日母妃的谆谆教诲,父皇宠爱,在脑海中不断上演,她多年来一直奉行的准则被自己的弟弟亲口打破,一时只是呆呆地看着弟弟。 就在六皇子情绪激动、对着下方嘶吼威胁之际,他脚下因之前厮杀而松动的墙砖忽然一滑!他“啊呀”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猛地向墙外栽去! “靖嵘!” 端阳公主惊呼出声!尽管刚刚得知了残酷的真相,尽管被弟弟如此对待,但那刻在骨子里的、二十年来守护弟弟的本能,让她在这一刹那忘记了所有恩怨。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扑上前,险之又险地抓住了六皇子即将坠下的手臂! 第60章 巨大的下坠力让端阳公主整个人也被带得扑倒在墙垛上,半边身子都探了出去。她死命地抓住弟弟的手腕,纤细的手臂因为难以承受的重量而剧烈颤抖,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被悬在半空,挂在墙垛上,死亡的恐惧让谢靖嵘面目扭曲,他抬头望向拼死拉住他的姐姐,眼里却是极致的怨毒。 “蠢女人,蠢女人!快拉我回去!” 他一边骂,一边甚至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去拽端阳的肩膀,试图借着力道攀爬上去。 感受到弟弟毫不留情的力道和恶毒的咒骂,端阳公主的心,在这一刻彻底死了。她看着弟弟那双充满了仇恨和疯狂的眼睛,再看看下方无尽的黑暗,一生的画面在脑海中飞速掠过——深宫的寂寞,自始至终虚假的亲情,被利用的信任,以及这最终彻底的背叛…… 她这一生,在母亲的教导下,终是为自己的“弟弟”奉献。 一种极致的疲惫和悲哀席卷了她。她忽然不想再挣扎了。 眼泪无声地滑落,混着嘴角的血迹,滴落在谢靖嵘的手上。 她看着弟弟,眼中没有了恐惧,没有了哀求,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怜悯和绝望后的平静。 然后,在谢靖嵘惊恐的目光中,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不是将他拉上来,而是……猛地向与谢荣相反的方向一跳,同时,她自己借力松开了手。 “不——!” 谢靖嵘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端阳公主的身影,如同一只折翼的凤蝶,那华丽的衣裙像一朵在空中盛开的玫瑰,决绝地、轻盈地,坠向了那无边的黑暗。在急速下坠的短暂瞬间,她的眼中最后倒映着皇城的轮廓,一滴清澈的泪珠滑过眼角,最终归于永恒的沉寂。 而谢靖嵘,则因为端阳那最后一拽的反作用力,身子向后,重重地摔回了墙垛之内,虽然摔得筋骨欲裂、头晕眼花,却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他还未从坠落的惊吓,以及姐姐决绝的行为中回过神,无数明晃晃的刀枪已经瞬间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将他死死按在地上。老将军沉稳的步伐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引发了一场宫变、间接害死生父和姐姐的囚徒。 一场闹剧,终以最惨烈的方式收场。梁王万箭穿心,端阳香消玉殒,而六皇子谢靖嵘,等待他的,将是比死亡更痛苦的审判与囚禁,宫墙上下,只剩下血腥味和死一般的寂静。 寝宫内,被外面厮杀声惊醒的皇帝,艰难地睁开眼,正好透过门缝听到了太监的禀报,听到了逆子带兵逼宫、女儿坠亡、梁王伏诛的全过程。 只觉心中一片冰凉,既有被背叛的滔天愤怒,也有对女儿惨死的悲痛,他只觉得自己的一生像是个笑话,而他早已油尽灯枯的身体支撑不住如此巨大的刺激。 但他撑着最后一口气,叫来内侍太监,用颤抖的手,指向一直守在附近、沉默却关键时刻护驾有功的废太子谢玄晖,对心腹大臣和拟旨太监断断续续地说道: “传……传朕旨意……恢复……恢复皇长子谢玄晖……太子之位……朕……朕崩后……由太子……灵前……继位……” 说完这最后的决定,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耗尽了所有生机,手臂垂下,双眼缓缓闭上,彻底停止了呼吸。 至此,尘埃落定,谢玄晖在国师、老将军及世家大臣的拥护下,顺利登基,开始了他的时代。 与此同时,在北凉边境一个安静且不知名的小镇中,有一辆朴素的马车缓缓驶入,车内,一个面色苍白、昏迷已久的青年睫毛颤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眼神迷茫,纯净得像初生的婴儿,打量着周围完全陌生的环境。 “你醒了?” 在这青年身侧是一位身着华服,全身上下皆是华贵配饰的公子,活脱脱脱脱像是个会发光的金灿灿的元宝,正是这位公子声音温和的询问。 而那刚刚醒过来的男子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他什么都不知道,记忆如同被大雪覆盖的原野,一片纯白,了无痕迹。 只有腰侧系着的一枚冰凉剔透的双鱼玉佩似乎能说明他的来历。 第57章 北凉 北境的风, 带着朔雪和沙砾的味道,凛冽地刮过云朔城的城墙。一辆风尘仆仆的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入了城中最为幽静的一处宅院。 车内, 楼关山看着身边依旧昏睡的男子,眼神复杂, 不再是单纯的受托责任, 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惜与坚定。他轻轻替对方掖了掖滑落的薄毯, 低声道: “望舒兄,我们到了。” 这声“望舒兄”, 在寂静的车厢内轻不可闻, 却承载着一段沉甸甸的过往。 多年前, 是萧望舒在他最困顿之时,指点他经义文章,助他考取了秀才功名,才让他楼家大半家财不至于落于那外室子之手, 这份恩情他从未敢忘。 国师赤华找到他时, 只言萧望舒遭逢大难, 需假死脱身,隐于北凉至少五载,以避天道窥伺。楼关山闻之,没有丝毫犹豫。于公, 他信国师所言关乎天下气运;于私, 这是他回报昔日恩情、守护挚友的唯一机会。 三日后,萧望舒在陌生的床榻上醒来,脑中一片空白。 守在一旁的楼关山压下心中的激动与酸楚,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 “你醒了?感觉如何?” 他遵循国师的嘱咐,暂时不能告知其真实身份。 “……这是何处?我……是谁?”萧望舒的声音干涩而迷茫。 楼关山温和道: “此处是北凉云朔城。我姓楼, 名关山,是你的故友。 你在来此的路上遭了意外,重伤昏迷,许是伤及头部,暂时忘了前事。”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 “无妨,忘了便忘了,有我在,定护你周全。 你既暂忘本名,我便为你取个化名,唤作‘舒望’,可好?取‘舒怀望远’之意,盼你在此地能安心静养,展望新生。” “舒望……”萧望舒(如今是舒望)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眼中依旧茫然,但楼关山话语中的真挚与关切,让他本能地感到一丝安心。他点了点头。 在楼关山的精心照料下,舒望的身体迅速康复。他深知萧望舒之才,绝非池中之物,即便失忆,那份洞察力与智慧亦不会泯灭。 于是他并不将舒望当作需要严密保护的易碎品,而是有意让对方接触楼家的生意。 果然,舒望很快便在账目、谈判、律例等方面展现出惊人的天赋。楼关山心中既欣慰又感慨,仿佛看到了当年在汴京那个惊才绝艳的青年。 他不动声色地为舒望创造机会,搭建舞台,让他能施展才华,却又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影响范围,避免他过于引人注目,尤其是避免引起北凉官方高层的过度关注。 一切似乎平静,和谐。只不过楼关山不知道的是舒望偶尔会做些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梨花、牢狱、朝堂、玉佩……胡乱的拼凑在一起,他觉得自己像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人,和事。 他曾向楼关山提及玉佩,楼关山却只是叹息,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道: “或许是你旧日珍视之物。既你随身佩戴,说明它于你意义非凡。 不过,往事如烟,暂且放下,待时机到了,该想起的自然会想起。” 转眼两年过去。 这日,云朔城北凉皇商产业之一、城中最为繁华的“珍宝阁”,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拍卖大会。 阁内珠光宝气,客流如织,化名舒望的萧望舒,正奉楼关山之命,前来为楼家买入各种珍品。 他身着北凉常见的青色棉袍,身形挺拔,气质沉静,虽衣着朴素,但那份与众不同的清雅气度,在人群中依然显得有些惹眼。他专注于手中的账目清单,并未留意到阁内悄然加强的守卫,以及那份不同寻常的肃穆氛围。 突然,异变陡生! 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角落窜出,直扑二楼雅间!刀光闪烁,带着凛冽的杀意。惊呼声、尖叫声顿时响成一片。护卫们虽奋力抵挡,但刺客身手矫捷,出手狠辣,瞬间便突破了外层防线。 混乱中,雅间的门帘被劲风掀起,露出里面一个身着华贵北凉宫装、面覆轻纱的女子身影,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年纪稍轻、容貌秀美的姑娘。 那宫装女子虽惊不乱,眼神锐利,正是北凉当今的皇后,昔日中山国长公主谢辛夷,而他身侧的女子也不是旁人,正是三年前于北凉和亲的萧嫣然。 一名刺客瞅准空隙,狞笑着挥刀冲向两位女子!护卫被缠住,救援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影倏然而至! 是舒望! 他甚至未及思考,身体已本能地做出反应。侧身、格挡、擒拿,动作如行云流水,精准地扣住了刺客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拧!“咔嚓”一声脆响,刺客惨叫着松开了刀。 第61章 舒望顺势一带,将其狠狠掼倒在地。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待其他护卫反应过来将剩余刺客制住,所有人都注视着这个伸出援助之手的青年人 。 而在包厢的谢辛夷,则是惊愕地看向舒望的背影,方才那瞬间的交手,那熟悉的身形动作,以及他转头时露出的侧脸……让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支走了还待在身侧的萧嫣然,派人将这位青年请到了隔壁的包厢之中。 “多谢望舒先生出手相救。” 稳住心神,谢辛夷声音依旧保持着皇室威仪,但细微的颤抖泄露了她的激动。她缓缓揭开了面纱,露出一张雍容华贵、却不失英气的脸庞。 舒望看着这张脸,脑中猛地一阵刺痛,一些模糊的碎片闪过——似乎是宫阙,是仪仗,是某种遥远的、隔着距离的注视……他确定自己从未近距离见过这位贵人,但那莫名的熟悉感挥之不去,因此他没注意到对方的称呼是望舒。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齿。” 舒望压下心中的异样,姿态不卑不亢。 这份姿态却让谢辛夷心生疑惑,她上前一步,目光紧紧锁住他,语气带着些许试探: “望舒先生怎会来我北凉?我的弟弟肯放你出宫?” 这次,舒望听的一清二楚。 “望舒?” 他默默重复着这个名字,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一阵剧烈的抽痛袭来,伴随着更多混乱的画面——紫袍玉带、金殿争辩、冰冷的牢狱、还有那枚清晰的双鱼玉佩……他脸色瞬间苍白,扶住额角,声音带着痛苦的迷茫: “望舒……是谁?娘娘,您认识我?您知道我是谁?” 他看向皇后,眼中充满了困惑。 而谢辛夷看着他这副全然陌生、不似作伪的茫然表情,愣住了。 这张脸她如何能认错,何况对方腰间那枚双鱼玉佩,可是卢皇后的遗物,有这物件在,面前这人又怎么可能不是萧望舒。 就在此时,楼关山闻讯急匆匆赶来。 作为中山皇商,他自然认得眼前的女子是谁。 见两人对峙心中顿时一沉,他连忙上前,挡在舒望身前,对皇后深深一揖: “草民楼关山,参见皇后娘娘!惊扰凤驾,罪该万死!舒望他……他此前遭遇意外,头部受损,忘却前事,若有冲撞之处,万望娘娘海涵!” 谢辛夷是何等聪慧之人,她看了看一脸痛苦的舒望,又看了看神色紧张、明显知情且极力维护的楼关山,瞬间明白了大半。 她挥退了左右侍从,又将人带出包厢压低声音道: “楼先生,”谢辛夷目光锐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萧大人他……” 楼关山知道瞒不过,只得简略低声道: “回娘娘,望舒兄……确系遭遇大难,九死一生。为避祸端,不得已假死脱身,隐姓埋名于此。国师有言,需沉寂五载,方可避过天机探查。他失忆之事,亦非伪装,乃是……乃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代价。还请娘娘体谅,暂勿声张。” 听闻此言谢辛夷陵眼中闪过震惊、了然,最终化为一丝复杂的怜悯。 原来如此……那个惊才绝艳的萧望舒,竟落得如此境地。她自然知道中山国内巨变,太子登基,萧家……想到此处,她不仅想到那个先前还在他身侧乖巧站立的小姑娘萧嫣然,心中暗叹,对方尚且不知家中剧变。 “本宫明白了。”谢辛夷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冷静,“楼先生放心,此事关乎萧……舒先生性命,本宫知晓轻重。” 最关键的是,她知晓萧望舒本事,若是能为他所用,日后必定成为他儿的一大助力。 这场意外的相遇,像一块巨石投入舒望原本平静的心湖。皇后口中那个“萧望舒”的名字,以及楼关山明显知情却讳莫如深的态度,都让他更加确信,自己的过去绝不简单。 “楼兄,”回到楼府后,舒望神色坚定,“我知道你和那位皇后娘娘,都认识过去的我。我不想再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了。我要知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经历过什么。” 看着他眼中久违的、属于萧望舒的执着与锐利,楼关山心中百感交集。他既欣慰于好友开始主动追寻自我,又担忧这可能会引来未知的风险。但他知道,无法再阻拦。 “好,我帮你。但此事需从长计议,切记,在你记忆完全恢复、时机成熟之前,‘萧望舒’这个名字,绝不能轻易暴露。” 另一边,北凉皇后回到宫中,深思熟虑。她深知萧望舒之才,即便失忆,其能力、见识亦非凡俗。如今北凉新帝年幼,朝局暗流涌动,她虽贵为皇后,却也需要可靠的臂助,来稳固自身地位,为儿子的未来铺路。一个失忆却才能卓绝、且背景干净的萧望舒,简直是天赐的助力。 于是,她再次召见楼关山和舒望。 “舒先生,”谢辛夷开门见山,“你既决心探寻过往,留在楼先生处经商,虽能安稳,却未必能接触到足够多的信息与人脉。 不若入我宫中,担任幕僚。宫中藏书甚丰,往来皆是北凉权贵,或许能助你更快找到线索。况且,”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我儿年幼,朝中虎狼环伺,我亦需要如先生这般大才辅佐。先生可愿助我?” 舒望沉吟片刻。皇后的提议确实更有助于他了解这个世界,接触更高层次的信息。而且,他对这位在危难时刻认出他、并似乎心存善意的皇后,也抱有几分好感与信任。 他看向楼关山,楼关山微微颔首,示意他自己决定。 “承蒙娘娘看重,舒望……愿效绵薄之力。”他躬身应下。这不仅是为了寻找记忆,或许,也是一种对新生活的尝试。 既然入了宫,与萧嫣然相遇也成了必然。 初见舒望,萧嫣然几乎脱口便要喊出兄长,却被皇后打断: “嫣然,你认错了。那人只是身形样貌与你兄长有几分相似罢了,并非同一人。你兄长在大梁好好的,怎会无故出现在北凉,还成了什么‘舒望’?” 对比萧嫣然虽然心中存疑,但她自幼被家人保护得很好,性子单纯,且远在北凉,对家中近况并不详细了解,只偶尔收到些报平安的家书。 见皇后说得笃定,她便也信了七八分,只当是自己思兄心切,看花了眼,如谢辛夷所料并未深究。 时光荏苒,五年之期将满。 中山国汴京城,皇宫内。 已是皇帝的谢玄晖面色阴鸷,将一份奏报狠狠摔在地上。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五年了!朕要的龙涎草、千年雪莲为何至今杳无音信?!还有他的……他的尸身!就算是化为灰烬,也该有个地方!为何掘地三尺也找不到?!” 他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颤抖。没有药材,没有尸身,国师那个“同命蛊”的谎言就像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坠下,让他彻底疯狂。 国师赤华静立一旁,面容似乎比五年前更加苍老憔悴了几分,他垂眸不语,承受着帝王的怒火,唯有袖中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天道的反噬,似乎在悄然加剧。 就在这时,殿外侍卫高声禀报: “启禀陛下!北凉急报!北凉新帝登基,不日将派遣使团,由摄政皇后亲自率领,前来我朝,递交国书,以示友好!” 谢玄晖抬头,北凉,似乎是他姐姐和亲之地,不过5年他姐姐竟已经让稚子登基了吗,倒是手段了得。 不过他也并不在意,烦躁地挥挥手: “知道了!着礼部好生准备接待!”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支来自北凉的使团中,藏着那个他寻觅了五年、几乎要绝望的人。命运的齿轮,在沉寂五年后,即将再次缓缓转动,掀起新的、更大的波澜。 第58章 宫宴与回忆 北凉使团抵达汴京, 规模盛大,摄政皇后亲封使臣带来宝物金银,彰显了北凉新帝对与中山国交好的重视。 朝堂觐见, 依礼而行。金殿之上,中山国皇帝谢玄晖高踞龙椅, 面容比五年前更显冷峻威严, 只是眉宇间沉淀着一丝难以化开的郁色与疲惫。 使团成员依序上前见礼。当轮到使团副使, 那位名唤“舒望”的北凉官员时,他从容出列, 躬身行礼, 声音清越平和: “北凉使臣舒望, 参见中山国皇帝陛下,愿陛下万岁金安。” 那一刻,端坐于龙椅之上的谢玄晖,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 那张脸!那张夜夜入梦, 刻骨铭心, 让他寻觅了五年, 几乎要绝望的脸! 是萧望舒! 绝不会错!纵然他身着北凉官服,气质更添几分北地的疏阔沉静,眉宇间少了些许当年的清冷锐利,多了几分陌生的平和, 但那五官轮廓, 那身姿气度,分明就是他魂牵梦萦的人! “望……” 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谢玄晖的身体因极致的震惊和激动而微微晃动,脱口而出的呼唤几乎要冲破喉咙。殿内群臣亦有认出旧人者,但五年时光过去, 群臣不知换了多少。 第62章 这些臣子更多的是被天子这突如其来的失态惊住,窃窃私语声四起。 国师赤华立于阶下,垂眸敛目,心中暗叹: 五年之期已到,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殿中的萧望舒(舒望),感受到那来自御座之上灼热得几乎要将他点燃的目光,心中亦是一震。 他抬起头,对上那双充斥着震惊、狂喜、痛苦与难以置信的深邃眼眸,只觉得莫名的心悸,却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关于此人的任何记忆。 他只能维持着躬身的姿态,眉头微蹙,眼中是纯粹的陌生与疏离。 这份疏离,像一盆冰水,浇熄了谢玄晖瞬间燃起的狂喜之火,只剩下刺骨的痛。 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缓缓坐回龙椅,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平身。北凉使臣,远来辛苦。” 接下来的朝会议程,谢玄晖几乎魂不守舍,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一次次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站在北凉使团队列中,神色平静淡然的身影。 当晚,宫中设宴款待北凉使团。 盛宴之上,丝竹管弦,觥筹交错。谢玄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萧望舒身上。见他与北凉皇后低声交谈,见他应对中山国大臣的试探不卑不亢,言谈举止间,依稀可见昔日那位精明干练的萧侍郎的风采,却又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更让谢玄晖瞳孔骤缩的是,萧望舒的腰间,赫然佩戴着一枚他再熟悉不过的玉佩——那双鱼同心玉佩! 那是他母后的遗物,是他当年近乎偏执地、带着无尽爱恋与占有欲,亲手为他系上的! 可那全然陌生的眼神,疏离的态度,都让他生出深深的不安,混杂着希望和痛苦的浪潮席卷了谢玄晖。 他再也按捺不住,在宴会气氛正酣时,突然放下酒杯,目光直直射向萧望舒,声音在喧闹的宴厅中清晰地响起: “舒副使腰间这枚玉佩,倒是精巧别致,朕瞧着……甚是眼熟。” 刹那间,满场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萧望舒腰间,又惊疑不定地看向皇帝。 萧望舒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抚上那枚玉佩。这玉佩自他醒来便带在身边,楼关山和北凉皇后都语焉不详,只说是他旧物,十分重要。他抬眼看向皇帝,坦然道: “回陛下,此乃下官随身旧物,至于来历……下官亦不清楚。” “不清楚?” 缓缓站起身,谢玄晖一步步走下御阶,来到萧望舒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死死盯着那双写满陌生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压抑着巨大的情绪,“这玉佩,是一对。另一枚,在朕这里。” 他从自己龙袍内侧的贴身之处,也取出了一枚几乎一模一样的双鱼玉佩!只是他那一枚,色泽似乎因常年佩戴摩挲,更显温润。 “!!!”萧望舒彻底怔住,看着皇帝手中那枚成对的玉佩,再感受着自己腰间这枚的冰凉触感,脑中一片混乱。这对玉佩……难道真与这位中山国皇帝有关? 群臣哗然!皇帝与北凉使臣佩戴成对玉佩?这……这成何体统! 唯有几个知道内情的,皆有早知如此尘埃落定之感。 不管众人如何惊异,谢玄晖眼中只有面前的人,他逼近一步,几乎是咬着牙,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望舒哥哥……你当真……不记得这玉佩,不记得我们的过去?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近在咫尺的人眼中那浓烈到近乎毁灭的悲伤与深情深深震慑了萧望舒,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稳住心神,疏离而客气地道: “陛下恕罪,下官……确实不记得了。若下官过去曾是中山国臣子,与陛下有君臣之谊,也绝无可能与陛下……拥有此等信物。” 他无法想象,过去的自己会与一位皇子,尤其是眼前的皇帝,有如此逾越君臣的关系。 “君臣之谊?”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谢玄晖眼中泛起赤红,“好一个君臣之谊!”他猛地抬头,扫视全场,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 “舒副使才学出众,朕心甚悦。即日起,特聘舒副使为朕之顾问,留居宫中兰台阁,以便两国交流,随时咨议!” “陛下!不可!”立刻有老臣出列反对,“舒副使乃北凉使臣,留居宫中于礼不合!” “朕意已决!”谢玄晖厉声打断,目光如炬,“此事关乎两国邦交,朕自有分寸!退下!” 他不再给任何人反对的机会,强势地定下了此事。目光转回萧望舒身上,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偏执: “舒副使,可有异议?” 眉头紧锁,萧望舒心中充满了抗拒与困惑。但眼下形势,当着两国君臣之面,他若强硬拒绝,恐生事端。他看了一眼北凉皇后,见她微微颔首示意暂忍,只得压下心中波澜,躬身道: “……下官,遵旨。” 自宫宴结束后,萧望舒便以一种极其尴尬的身份,被“扣押”在了中山国的皇宫之中,住进了离皇帝寝宫不远的念月阁。 这位异国的帝王几乎是日日召见他,有时是询问北凉风土人情,有时是探讨政务难题。 他虽失记忆,但见解与智慧犹在,每每总能切中要害,提出独到见解。 每到这时谢玄晖便用一种奇异而专注的目光始终注视着他,那目光中所蕴含的情谊,让他总是忍不住暗暗心惊。 他能感受到这位帝王对他的“偏爱”,甚至可以称得上小心翼翼的“讨好”。 这位帝王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他喜静,便将念月布置得清幽雅致,撤去了大半宫人,只留几个手脚麻利、沉默寡言的。 知道他爱吃江南的糕点,便派人八百里加急,从苏杭一带搜罗最新鲜精致的点心,每日变着花样送到念月阁。 发现他对宫中藏书楼的孤本典籍流露出兴趣,便下令开放藏书楼最高权限,允他随时翻阅,甚至将一些珍本直接送去念月阁。 这些细致入微的关照,萧望舒并非毫无察觉。他能感受到这位年轻帝王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复杂而浓烈的情感。 那份执着,那份笨拙的讨好,让他困惑,也……让他心底某个角落,微微松动。 但他依旧无法将眼前这个强势又偶尔流露出脆弱依赖的皇帝,与自己的过去联系起来。 尤其是那“一对玉佩”的说法,更像是一根刺,横亘在他心中。他无法接受自己曾与君主有过那般悖逆伦常的关系。 这一日,谢玄晖没有与萧望舒讨论政事,而是将他带到了御花园深处,一处偏僻但景致清幽的亭台水榭旁。 “望舒哥哥,”亲密的称呼让萧望舒倍感不适,可一向顺着他的帝王,却偏执的在这件事上不肯让步,对方注视着他 ,眼神里带着追忆的温柔,“你还记得这里吗?” 环顾四周,湖水粼粼,假山错落,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但萧望舒依旧摇头。 对他的回答早有预料,谢玄晖并不气馁,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有些陈旧的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块半透明的、带着浅碧纹路的石头,被打磨得光滑温润。 “这是……”萧望舒疑惑。 “这是‘碧水石’,”谢玄晖将石头轻轻放在萧望舒掌心,“十一岁那年的端午宫宴,你第一次随你父亲入宫。宴席无趣,你一个人跑到这御花园里……就是在这湖边,你捡到了这块石头,觉得好看,便送给了我。” 萧望舒握着那块微凉的石头,指尖仿佛传来一丝奇异的触动。 谢玄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将他带回了那个遥远的午后: “那时的我,虽然是太子,但母后早逝,父皇……厌弃我,宫中奴才惯会捧高踩低,我的日子,过得连个体面些的太监都不如。 那日宫宴,无人理会我,我独自在这湖边,不知被谁从背后推了一把,跌入了这冰冷的湖水中……” 画面随着他的叙述,在萧望舒脑海中渐渐清晰—— 年幼的、衣衫甚至有些旧的太子,在水中无助地挣扎,岸上隐约有嬉笑声,却无人伸出援手。一个同样年纪不大、衣着素简、眉眼清冷俊秀的少年恰好路过,见状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奋力将他拖上了岸。 那少年,就是当年的萧望舒。 “你把我救上来,自己也湿透了,冷得发抖,却还把外衫脱下来裹住我。”谢玄晖眼中泛起水光,嘴角却带着笑,“你问我,‘他们为什么推你?你不是太子吗?’我说,‘因为我没人喜欢。’你当时皱着眉,看着我这副狼狈样子,什么都没说。” “但后来,”谢玄晖语气带着一丝骄傲,“你在那场宴会上,故意打翻了一个世家子弟的酒水,引来了众人注意,然后‘不经意’地,当着所有世家公子小姐的面,说出了太子落水无人管束、宫中怠慢之事。 你说,‘太子乃国本,即便陛下忙于政务,疏忽照看,尔等岂能坐视皇家威仪受损?’” 第63章 “你年纪虽小,话却说得极重,一下子就把事情闹大了。那些世家最重脸面和规矩,此事很快传到了前朝,有御史据此上书,直言宫中管理混乱,苛待储君,有损国体。父皇迫于压力,这才给我安排了像样的住所和服侍的人。” 谢玄晖深深地看着萧望舒:“后来,我央求父皇,指名要你做我的伴读。父皇起初不允,觉得你身份不够。是我坚持,甚至……以绝食相胁,又有世家从中推波助澜。最后,父皇终究是答应了。” “从那以后,我才真正开始像个太子一样生活。而望舒哥哥你,作为我的伴读,陪我读书,陪我习武,在我被其他皇子欺负时挡在我面前,在我被父皇责罚时偷偷给我送吃的……是你,把我从那个冰冷的角落里拉了出来,给了我光和温暖。” 静静地听着,萧望舒觉得手中的碧水石仿佛有了温度。那些模糊的、破碎的画面,随着谢玄晖的讲述,渐渐拼接起来——冰冷的湖水,无助的孩子,仗义执言的少年,还有后来那些相伴的时光……虽然依旧不完整,但那种感觉,那种自然而然的亲近与守护之心,却如此真实。 他看着眼前已是九五之尊,却在他面前流露出如同幼犬般依赖与委屈神情的谢玄晖,心中那道坚冰筑起的防线,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原来,他们的羁绊,始于微时,源于最纯粹的善意与救赎。 “所以,”萧望舒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抚摸着那块碧水石,“这玉佩……”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何会有那对意义非凡的玉佩了。那或许,不仅仅是情爱,更是一种超越了君臣的、深入骨髓的羁绊与承诺。 谢玄晖见他态度软化,眼中瞬间爆发出明亮的光彩,他急切又带着一丝讨好地说:“望舒哥哥,你想起来了吗?哪怕只是一点点?” 萧望舒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握紧了手中的石头,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一脸期盼的帝王,轻声道:“陛下,臣……需要一些时间。” 这一次,他没有再自称“下官”,而是用了“臣”。虽然依旧疏离,却让谢玄晖欣喜若狂。 他知道,他的望舒哥哥,正在一点点回来。而他,有足够的耐心,用他全部的真心和余生,去等待,去弥补,去重新赢得那颗他视若珍宝的心。 念月阁的烛火下,皇帝笨拙而执着的追求,与那些被悄然唤醒的、属于遥远童年的温暖记忆,交织成一曲缱绻的夜曲,在汴京的深宫中,缓缓流淌。 朝臣的非议依旧存在,但谢玄晖毫不在乎,他只知道,他的光,失而复得,他绝不会再放手。 第59章 天灾与反噬 萧望舒以“顾问”之名留居宫中, 虽未正式恢复官职,但皇帝谢玄晖几乎事事询其意见,恩宠优渥, 远超寻常臣子。 这份特殊的待遇,很快便引来了朝堂的暗流涌动。 以姚策为首的一批官员, 终于按捺不住, 在朝会上率先发难。 “陛下!”姚策出列, 言辞恳切却句句藏锋,“北凉使臣舒望, 身份不明, 来历不清, 仅凭其才学便留居宫禁,参与机要,于礼不合,于制不符!更兼其与陛下过往……过往之事, 朝野颇有非议。臣恐此例一开, 小人趁机媚上, 蛊惑君心,动摇国本啊!恳请陛下以社稷为重,令其退出宫禁,回归使臣本职!” 他虽未直接提及萧望舒原名, 但“过往之事”四字, 已足够引人遐想。不少保守派大臣纷纷附和,要求皇帝遵循礼法,保持君臣距离。 端坐龙椅,谢玄晖面沉如水。五年帝王生涯,早已磨砺出他的威严与果决。他目光冷冽地扫过姚策等人,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姚卿是在教朕如何为君吗?” 一句话,让整个朝堂瞬间鸦雀无声。 “舒先生之才,尔等有目共睹。朕留他在宫中,是为两国邦交,咨议国事,何来蛊惑之说?至于身份……”他冷哼一声,“朕说他是我中山国的贵客,他便是!谁若再敢妄议舒先生身份,或借此攻讦,视同藐视朕躬!” 他站起身,龙袍曳地,气势逼人: “朕意已决,此事无需再议!退朝!” 龙椅之下,姚策等人面色铁青,却不敢再言,只能暗暗咬牙,将目光转向了宫外的北凉使团驻地,加紧了暗中调查,企图找到舒望身份的破绽,或制造事端。 朝堂的风波并未直接影响到念月阁的萧望舒,但他能从宫人小心翼翼的态度和谢玄晖偶尔凝重的神色中,感受到压力。 他更加谨言慎行,将精力投入到协助处理政务和翻阅典籍中,试图从故纸堆里找到关于“萧望舒”的蛛丝马迹。 这日,谢玄晖携萧望舒于皇家围场散心,意在让他放松心情。岂料,一场精心策划的刺杀骤然爆发! 数名伪装成侍卫的刺客暴起发难,目标直指谢玄晖!箭矢如雨,刀光剑影,场面瞬间大乱。护卫们拼死抵挡,谢玄晖亦拔剑迎敌,眼神狠戾。 混乱中,一支淬毒的冷箭,悄无声息地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射向谢玄晖的后心!他正与前方刺客缠斗,全然未觉! “陛下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萧望舒几乎是本能地扑了过去,用身体挡在了谢玄晖身后! “噗——” 箭矢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望舒!! ”谢玄晖目眦欲裂,反手抱住软倒的萧望舒,声音凄厉得变了调。 剧痛传来的瞬间,萧望舒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无数混乱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 冰冷的诏狱,父亲冷漠指控的嘴脸……河州疫区的哀鸿,陶美秀忙碌的身影……金殿之上,百官鄙夷的目光,那枚作为“罪证”的双鱼玉佩……还有……还有眼前这人,在东宫疯狂的砸毁器物,在河州不顾一切奔来的疯狂,在梨树下……在梨树下绝望自刎的血色!! “玄……晖……” 他下意识地喃喃出声,眼神从剧痛和茫然,瞬间转为巨大的震惊、痛苦与……无法言喻的复杂情愫。记忆的闸门被这生死一线的危机强行冲开,虽然依旧纷乱,但最重要的部分,已然回归。 “我在!望舒,我在!”谢玄晖紧紧抱着他,声音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混合着萧望舒肩头洇出的鲜血,“御医!快传御医!!” 萧望舒中的箭矢毒性虽烈,但救治及时,加之他意志坚韧,终是挺了过来。 只是人清醒后,变得异常沉默,常常望着虚空出神,眼神里是谢玄晖看不懂的沉重与挣扎。 谢玄晖不知道的是他记起来了,完完全全的记起了自己的身份,记起了曾经的抱负与背叛,记起了眼前这个帝王前世今生的痴狂与绝望。 那份沉重得几乎让他窒息的过往,与谢玄晖如今毫不掩饰的深情,形成了巨大的矛盾,撕扯着他的内心。 夜阑人静时,国师赤华悄然来到念月阁。 “萧大人,感觉如何?” 赤华的声音依旧飘渺。 靠在榻上,萧望舒脸色苍白,眼神锐利地看向他: “国师,这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吗?假死脱身,北凉五年,记忆封印……还有,我与陛下……” 赤华拂尘轻扫,叹了口气: “贫道所为,逆天而行,只为扭转‘身死帝疯,天下大乱’的命数。让你假死隐匿,是为瞒过天道窥伺。记忆封印,亦是保护,过早知晓一切,于你、于陛下,皆是煎熬。” 他看向萧望舒,目光深邃: “你与陛下之情,始于微末,炽于肝胆,铭于生死。前世你身死,陛下随之疯魔自戕,便是明证。 此情非虚,此志不移。如今命运轨迹已偏,但天道反噬亦将随之而来。你二人能否携手渡过此劫,尚在未定之天。” 他这番话,并未直接承认,却从侧面印证了谢玄晖所言非虚,也点明了他们之间那超越君臣、纠缠两世的深刻羁绊。 萧望舒闭上眼,心中五味杂陈。原来,那些梦境的碎片,那些莫名的熟悉与心悸,那些谢玄晖笨拙而执着的追求,背后竟藏着如此惊心动魄的真相。 随着身体逐渐康复,萧望舒的记忆也如同潮水般越来越清晰。 他想起了父亲的无情,家族的利用,前世的殚精竭虑与最终的背叛,也想起了谢玄晖那不容于世、却真挚灼热到可以毁灭一切的感情。 他感激谢玄晖前世为他复仇,为他癫狂,甚至随他赴死。他也感动于今生谢玄晖不顾一切的保护与追求。 但是,那沉重的过去,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他心中。他曾是权倾朝野的吏部侍郎,也曾是阶下囚,是“魅惑君上”的罪臣。 如今虽真相大白,但那些经历刻下的伤痕,以及对君臣界限根深蒂固的认知,让他暂时无法轻易地、全然地接受谢玄晖的感情。 他变得疏离而客气,不再允许谢玄晖过于亲密的接触,讨论政事时也更加公事公办。 第64章 谢玄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重新竖起的无形屏障,他心急如焚,却不敢再像之前那般霸道,只能更加小心翼翼,用无尽的耐心和温柔去融化那层坚冰。 就在他二人感情陷入胶着之际,一个所有人都以为早已葬身火海的人,突然出现在了皇宫之外——竟是当年在先帝宫中服侍,后于宫变大火中“失踪”的念月! 她风尘仆仆,面容憔悴,眼中却带着急切与忧虑。她手持一枚看似普通的信物,求见皇帝与国师。 “陛下!国师!”念月跪倒在地,语气急促,“奴婢自离开宫廷后,隐姓埋名,游历各地。 近半年来,中山国境内,多地频发异象!南境大旱,赤地千里;北地却突发山洪,冲毁村庄;东海沿岸,飓风不断;西边更是地动连连!这绝非寻常天灾,其频率与强度,远超以往!百姓流离失所,怨声载道,恐……恐有大变!” 谢玄晖与国师闻言,脸色俱是凝重无比。 国师赤华抬指掐算,脸色愈发苍白,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带着无尽的疲惫与认命: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看向谢玄晖与刚刚闻讯赶来的萧望舒,眼神复杂: “陛下,萧大人。天命反噬,已然开始。这连绵不断的天灾,便是天道对吾等强行逆转命数的警告与惩罚。若不能尽快平息,恐……国将不国。” 此言一出,满室皆寂。 看着国师那仿佛瞬间被抽走生机的面容,再看向谢玄晖眉宇间深沉的忧虑,以及念月带来的各地灾情急报,萧望舒心中巨震。 个人的情感纠葛,在家国灾难面前,似乎显得如此渺小。而那冥冥中掌控一切的天道,如同悬顶之剑,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他们的爱情,他们的江山,能否在这场天谴中得以保全?一切都充满了未知。 ----------------------- 作者有话说:大概还有一两章就完结了[狗头]这几章其实就是完善一下逻辑。 第60章 大结局 各地天灾的急报如同雪片般飞入汴京, 朝堂之上,气氛凝重。 大臣们争吵不休,有的主张祭祀祈福, 有的提议加派军队□□,有的则强调开源节流、谨慎放粮, 生怕掏空国库。 姚策等人更是隐晦地将天灾与皇帝“宠幸”北凉来客、违背礼法联系起来, 暗示这是上天的警示。 高坐龙椅之上的谢玄晖, 听着这些或迂腐或推诿或含沙射影的言论,胸中怒火翻腾, 这恨不得把这满朝天的朝臣全都杀了了事, 可这么多年过去, 他也知道这事儿他做不得,别的不说若是阿舒知道只会厌恶于他。 下朝后,他满腹郁气地回到寝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萧望舒早已从宫人口中得知朝堂情形, 见他如此, 默默递上一杯清心去火的茶。 谢玄晖接过, 却无心饮用,烦躁地道: “一群庸臣!只会空谈!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他们却只在乎自己的那点利益和所谓的‘天意’!” 拍了拍谢玄辉的手, 萧望舒开口安抚道: “陛下, 天意莫测,但人事可为。当务之急,是稳住民心,救治灾民。” 他走到案前,铺开一张中山国舆图, 指尖在上面几个重灾区划过。 “南境大旱,当立即派遣得力干臣为钦差,开仓放粮,组织民夫掘井寻水,同时严惩趁灾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的奸商。 北地洪涝,需疏通河道,加固堤坝,迁移受灾百姓至高地,发放帐篷、药材,防止疫病发生。 东海飓风,沿岸百姓需内迁避险,朝廷给予安置。 西境地动,则重在搜救幸存,掩埋遗体,重建家园。” 他条理清晰,措施具体,仿佛早已深思熟虑。 “至于银两,国库虽不丰盈,但应对此次天灾,挤一挤总还是有的。 此外,可号召民间富商捐输,楼家商行遍布各地,可由他们牵头,组织物资运输,效率更高。” 谢玄晖看着他专注而沉稳的侧脸,听着他心中装着天下百姓的谋划,那股无名火渐渐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他想起前世,萧望舒便是如此,总是将百姓放在首位,甚至因此与他产生争执。他曾嫉妒,曾不满,觉得在望舒心中,那些蝼蚁般的庶民比他更重要。 但经历了失去、寻觅、乃至差点永诀的痛苦后,他忽然想通了。 他走到萧望舒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腰,将下巴抵在他肩头,声音闷闷的: “都依你。你想救,朕便救。” 他顿了顿,收紧手臂,语气带着一丝后怕的恳求,“但是阿舒,这一次,你不能再离开朕,也不能再以身犯险了。 你要答应朕,待在安全的地方,让下面的人去做。你若再有事……朕真的会疯。” 他的话让萧望舒身体微微一僵,感受到身后之人那毫不掩饰的依赖与恐惧,心中那最后的冰封,终于彻底融化。 他转过身,把人揽进怀里,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刻,横亘在他们之间关于“百姓与帝王孰重”的矛盾,在历经生死、失而复得后,终于达成了和解。 谢玄晖学会了尊重与支持萧望舒的信念,而萧望舒也感受到了对方那超越占有欲的、深沉的珍视。 政策既定,谢玄晖以铁腕推行。 他力排众议,按照萧望舒的建议,选派了一批实干官员作为钦差,奔赴各地。 楼关山接到萧望舒的密信,毫不犹豫,动用庞大的商业网络,源源不断地将粮食、药材、布匹等救灾物资运往灾区。 萧望舒虽坐镇京城,却通过往来文书和密报,远程指挥协调,他的经验和智慧在救灾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谢玄晖则全力支持,要人给人,要钱给钱,为他扫清一切朝堂上的障碍。 夜晚,念月阁内烛火温馨。处理完繁重的政务,两人终于有了独处的时光。之前的隔阂与挣扎烟消云散,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失而复得的珍惜。 一切不过是水到渠成。 当两唇相贴的那刻,带来了来自灵魂的震颤。 救灾事宜按部就班的紧张进行,就在灾情稍见好转之时,国师赤华求见。 他看起来比以往更加苍老憔悴,仿佛生命力正在急速流逝。 “陛下,萧大人。”他声音沙哑,“各地的灾情,并非寻常天灾,而是天道对逆天改命者的惩罚。此劫因贫道强行扭转萧大人死局而起,自当由贫道来终结。” 谢玄晖和萧望舒俱是一惊。 “国师何出此言?可有他法?”萧望舒急问。 赤华摇头,眼神平静而决绝: “唯有以施术者之魂灵血肉为祭,献于天道,方可平息其怒,换得山河无恙。请陛下即刻下令,于城郊择一高处,修建九层祭台。” “修建祭台?此时劳民伤财,恐引民怨!”谢玄晖蹙眉。 “此乃唯一生路。灾情若不从根本上平息,后续死伤将远超修建祭台之耗费。”赤华语气坚定。 萧望舒沉默片刻,看向谢玄晖,眼神交流间,已明白别无选择。 “陛下,臣愿亲自督导,并向百姓说明缘由,尽量减少怨言。” 祭台的修建果然引发了不小的非议。但在萧望舒的耐心解释与谢玄晖的强硬手腕下,工程还是艰难地推进着。姚策等人虽想借此攻讦,但看着逐渐平息的灾情和皇帝不容置疑的态度,终究不敢妄动。 九九八十一日后,九层祭台巍然耸立。 祭天那日,乌云压顶,狂风猎猎。赤华身着玄色道袍,手持拂尘,一步步踏上高台。他回首望了一眼下方的谢玄晖与萧望舒,目光深邃,带着一丝嘱托,更有一丝解脱。 他没有念动冗长的咒文,只是静静地站在祭台中央,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片他试图改变命运的天空。 骤然间,一道刺目的白光自他体内爆发,直冲云霄!狂风止息,乌云散尽,久违的阳光洒落大地。与此同时,各地传来急报:旱区降下甘霖,洪水平息,飓风转向,地动停止…… 白光散尽,祭台之上,已空无一人。唯有那柄拂尘,轻轻落下。 国师赤华,以自身魂飞魄散为代价,换得了中山国的喘息之机。 天灾平息,山河重整。经过此番共度难关,谢玄晖与萧望舒之间的感情愈发坚不可摧,朝臣们也大多见识了萧望舒安邦定国的才能与其在皇帝心中无可替代的地位,反对的声音渐渐微弱。 半年后,一个黄道吉日,中山国举行了空前盛大的立后典礼。 谢玄晖力排众议,并未选择任何世家女子,而是以“平定天灾、匡扶社稷”之功,正式册封萧望舒为君后,地位尊崇,与帝同尊。 典礼之上,萧望舒身着繁复华美的凤君礼服,与一身龙袍的谢玄晖携手,一步步走上高高的汉白玉阶,接受百官与万民的朝拜。 阳光璀璨,映照着两人紧握的双手和眼中只有彼此的深情。那对历经两世磨难的双鱼玉佩,悬挂在他们腰间,熠熠生辉。 第65章 谢玄晖看着身边之人,低声耳语,声音带着无尽的满足与郑重:“阿舒,这一次,江山为聘,你我永不分离。” 萧望舒回望他,眼底带着释然的笑意与坚定的温柔,轻轻回握他的手: “好。” 钟鼓齐鸣,响彻云霄。新的篇章,自此开启。帝后同心,共守这来之不易的太平盛世。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