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著同人] 修罗场,但男主法海》 第1章 [bl同人] 《(名著同人)修罗场,但男主法海》作者:limerency【完结+番外】 本书简介: 新时代佛修弟子宜年为了完成期末论文,偷用师兄的绝密法器跑数据,却意外穿越到白蛇传故事结束后的法海身上。 只有进入俗世轮回悟透爱恨,让法海成为真佛,他才能回到现实世界。 - 渡己渡人,他不仅要以身体悟爱恨的苦果,还要助人明彻痴怨的因由。 青蛇为姊妹之仇报复于他,他将小蛇打得现了原形。他拖住那迤逦的蛇尾,道:“小青,若你也尝过了怨侣之苦,便知道我才是真正为你姐姐和许仙好的人。” 月老业绩下滑,恨他乱剪红线,将他闭锁月宫。他偷来那鸳鸯谱写上自己和月老之名,道:“你误人间姻缘,也该尝尝被乱点鸳鸯的滋味了。” 他勘破了斗战胜佛的堕落妄情之念,并不戳穿自己被当做金蝉子的误会。当猴子为他再戴上金箍时,他道:“痴人痴情痴梦,我助你悟痴想,你便解了人间事成真佛矣。” 他在无数痴痴怨怨的姻缘故事里轮回,拆散了怨侣,成就了人生。 他自认,此乃真善、大善、纯善、至上善。 - 结束轮回之后他心满意足地准备荣升真佛,却发现那些奇怪的家伙还在跟着他? 青鳞覆体的妖王捏碎佛珠:“你教我爱恨,却想独善其身?” 红衣月君指尖红线缠颈:“姻缘簿上你我名姓未销,想逃?” 堕魔的斗战胜佛金箍染血:“既诱我破戒,便用永生偿还。” “法海,还没想好吗,你到底要选谁?” 一个将他抵在寺院的角落,一个将他推进春潮的深潭,一个将他缠在情变的经幡… 不好意思,他不是法海好吗? 而且他是为了证道! 他谁都不会选。吧? 内容标签:古典名著 聊斋 万人迷 he 神话传说 主角视角宜年/法海/玉蝉互动玉青/孟苍配角月君/岳珺悟空/梵天孟章 其它:替身,大圣,白蛇传,现代修仙,雄竞修罗场 一句话简介:秃驴法海撩完就跑最后翻车了 立意:做人应该真善美 第1章 第一回 “你既已行剃度仪式,为师授号予你为‘法海’二字,切记舍去俗家名讳,与前尘再无纠葛。” “法,即为佛法;海,即为佛海。潜心修佛,参悟禅道,明辨善恶,方能登大乘圆满之境。” “如今你初有所成,闻江氏俘山荒林佛缘将至,你可去驻锡禅修矣。” “法海大师,您燃烧一节指,重修道场,为众生树立伽蓝,实乃大道大善!在修筑深寺时挖取黄金镒,上缴朝廷,圣上深为感动,敕令将黄金用做寺院修筑经费,并敕寺院名金山禅寺。” “住持!杭州有疫症蔓延,知府请您往去为民众诵经祈福。” “法海你不懂!你为什么要分开我和娘子!” “法海,你不是修佛向善吗?但你做这等拆散人间眷侣的恶事,又怎么会是善!” “作恶的和尚谈什么修佛!” “大师,我自愿在金山寺削发出家,只要你放过我娘子素贞和她腹中孩子,我……我发誓,我再不与她见面,只要您能放过她……” “恶僧!你若是不将我相公许仙还来,我就让这东海之水淹了金山寺!” “住持,大水快要漫到金山上来了!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屋舍、农田、牲棚,全都要被冲毁,只有您能救我们了!” “秃驴,你就一定要这样对我姐姐?我化作鬼都不会放过你!” “小青!你快逃……不要管我。那恶僧不杀生,他压了我在雷峰塔下,却不会真的杀了我。你快逃……逃得越远越好……” “姐姐!我,我不会放过他,我,我会回来救你!” “就是那个恶人和尚,拆散了人家许仙白素贞夫妻俩,虽说白素贞是妖,但也没做过恶,别人乐意在一起,关他一个和尚什么事情……” “许仙大夫一家开药房,在杭州治病救人,是前段时间瘟疫的大功臣!哎,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就这样被……” “他将人家娘子压在雷峰塔下,抓了人家相公关在寺庙里,自己吃斋就见不得别人好了……” “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真是个恶和尚啊……” * 金山禅寺内。 法海嘴里正诵着经文,入了境,却像是受到什么阻碍,突然满头大汗、心跳如雷。 他不得不停止诵经,睁开双眼,喘着粗气。 灵祐禅师见他恍惚的模样,不禁摇头叹息:“阿弥陀佛……” 宜年看着面前的面前的老和尚,转头四顾,立即知道自己来到了不得了的地方。 他本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佛修弟子,为写期末论文而偷用大师兄的法器跑数据,好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导致他昏迷。意识模模糊糊,他再清醒竟变成了另一个人。 记忆开始不断涌现,他头痛得往地上倒。 “罪过罪过……”灵祐禅师还在叹息。 宜年伏在地上好一会儿,头痛的感觉才有减轻。他脑海中出现了模糊的片段,就像是他亲自经历过一样。 自水漫金山事件之后已有数年,他从不怠慢修行,却再无进益的迹象。他知悟佛法之深意不可急,但如此徘徊不前,他心不甘。 法海? 他现在是法海?白蛇传里面的法海? 宜年当然听说过白蛇传的故事,但没想过自己会成为那个棒打鸳鸯的和尚。 “法海,你问我,为何你依照佛法,存善心、动善念、行善事、集善缘,却仍不能再上一层,仅踌躇原地?原因很简单。”灵祐禅师说。 趁师父灵祐禅师云游四海至金山寺之际,法海特意请师父为他解惑。 宜年勉强坐在蒲团上。原来,在白蛇传的故事之后,法海一直修佛难成。 “你,有心魇。” 宜年懵懵懂懂地仰头看向禅师,自然不知什么是心魇。虽然七八岁便出家,但现在也只是蓬莱学府佛修学院一年级新生,哪里懂这么高深的概念。 “你自当是存善心、动善念、行善事、集善缘,可有人信?有人信,也有人不信。有人怨你,有人怪你,有人当你的恶,有人称你的邪。这便是你的心魇。 “如不破此心魇,今后你都难有进益,妄提登大乘圆满之境。” 宜年听此,心中一沉。 他莫名其妙穿越到白蛇传的法海身上,这自然不可能是真正的穿越。他想起师兄正在做的全息修佛项目,也许他偷用师兄的法器,导致他进入了某种全息游戏里。 禅师的话显然是npc的任务指示——法海这个角色,一心修佛,自是为了层层往上,终成真佛,但他的心魇成为了阻碍,需要玩家通关帮助他破除心魇。 根据记忆,法海一路走来,也算是顺利。 出生贵胄,代皇子出家,于宁乡沩山寺剃度,修为在同期弟子中拔萃。云游期间,驻定金山,受到圣上敕封。瘟疫事件中,他为百姓祈福,救下许仙父子安顿寺中,替杭州百姓镇压巨兽白蛇。 桩桩件件,他不仅无错无虞,还功德无量,造福万千,没想到却仍有许多不理解的声音和谣传。 不少人当法海是恶,曲解了他的真善、大善、纯善、至上善,造成了他的心魇,阻碍了他的修佛之道。 “师父,弟子该如何破解?”宜年从蒲团上站起来,恭敬地请禅师发布任务。 灵祐禅师看向他的眼里满是慈爱,道: “唯有一法——入俗世轮回,怀大爱,悟人道,修佛心。” * 虽然宜年是佛修弟子,但他偷偷玩过类似的全息游戏。没想到师兄的全息修佛项目如此逼真,他很有兴趣体验一番,说不定这也是跑数据的环节之一。等他完成任务,他应该就能拿到数据写期末论文了吧? 他很容易接受了自己法海的身份,简单梳理了脑海中模糊的记忆。在仔细确认了禅师告知的任务后,他卸了袈裟、法杖、佛珠。 夜深人静时,他仅着海青,手持禅师予他的宝器“彼岸法/轮”,来到林中的幽秘泉水处。 法/轮是佛法七珍之首,而“彼岸法/轮”更是法/轮中最特殊的一物。 他手执法/轮,盘坐在泉水中央,开始念诵能带他入俗世轮回化解心魇的经文。 此处泉水极浅,仅没过他盘坐的膝。 月色冷清,泉水悠然,是入俗世轮回的绝佳法地。 不稍一刻,清凉的水自泉口汹涌而出,漫及了宜年的腰肋,打断了他的作法。 宜年感知到一股妖邪之力,立即手执法/轮旋身而起,避开自泉口破出绞向他的青色蛇尾。 “秃驴!你给我去死!” 月光照在青色蛇尾上,反射出凛凛邪光。 青蛇妖显然卯足了劲儿,蛇尾一摆,蛇鳞竟落下数片化作了毒刀片往法海扎去。 第2章 宜年被溅起的巨大浪花遮掩视线,但他腾飞在半空,仍轻而易举避开了毒刀片的攻击。他心下诧异,没想到他不仅有法海的记忆,还有了法海的法力。 青蛇妖趁机化为人形,手执双手钺闪身在宜年背后。 “阿弥陀佛,小青,你姐姐和许仙的孽缘真不能怪我。”宜年替法海解释。 双手钺砍向和尚,但和尚周身有金色屏障,将青蛇妖的进攻给弹开。 “你也配这样叫我?!”青蛇妖怒不可遏,一跃而起遮住半边月光,“你这秃驴好大的脸!将我姐姐压在雷峰塔下,把一对痴情人生生分开,还好意思说是我错怪你?你作恶多端,若不将我姐姐放出来,我就杀了你!” 他将妖力集中在双手钺上,再次向和尚冲了过去。 小青,本名玉青,是海岛上数百年成精的蛇妖,被修为更深的白蛇感化后一起修炼,两蛇情同姐弟。 为在人间行事方便,玉青常化为女身,与白素贞以姐妹相称。 姐姐被压雷峰塔后,玉青不敌法海,不得不隐藏暗处。 他一边设法加强自身功力,一边于人间妖界搜集诸多宝器。同时,他密切监视金山寺动向,以求时机解救姐姐。 今夜,他见法海卸下了袈裟、法杖、佛珠,仅手持不知名的古怪东西坐在泉水潭里念经。 虽然他还未准备充分,但这是不可错过的绝佳机会。 法海法力再高强,也不能离了常用的法器,如今是他最力弱的时候。若是错过,玉青不知法海的下一个破绽会在何时。 这双手钺是他斥巨资请妖界匠人精炼而成,而后他又苦心训练数年,他满腔愤恨,决心要将这恶僧击败! 果然,充盈妖力的双手钺击破了屏障! 还不等玉青高兴,巨大的爆炸声响起。 所有泉水飞溅,以和尚为中心形成了一颗巨大的圆球。 溅起的水花在月光下金光四射,一身素衣的和尚与他手里的宝器更是亮得蛇眼睛痛。 和尚面色惊喜,念着经文,洁净的头顶亮闪闪,如普照的佛光。 玉青心中一沉,没想到法海这些年在金山寺少有外出,不仅功力不减,甚至比当年还要难搞上许多。 双手钺即刻碎成好几段,玉青也被巨力震退。 他被砸到泉边的巨石上,巨大的疼痛让他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水花落下,宜年站定在浅浅的金色泉水中,松开了手。“彼岸法/轮”悬空而起,停在了泉水中心的上方,被柔和的月光笼罩。 和尚双手合十,垂眸走到瘫倒的巨大青蛇身前,轻念了一声:“南无阿弥陀佛……” 他没想到自己的功力竟然这样强大,稍有不慎便伤了小青姑娘。 小时候看过白蛇传的动画片,宜年对蛇妖姐妹极有好感。后来出家修佛,虽没有毕业,但也是佛家弟子。现在他又莫名其妙成了法海和尚,在记忆同步的情况下,他能够理解和尚的做法。 和尚只是拆散一对本不该在一起的怨侣,却惹来如此多的憎恶,还筑成了自己的心魇。 小青是心魇源头的当事人,如今在法海入俗世轮回前出现,也算得上是佛缘。 “法海……” 玉青很快清醒,但整个泉水都因和尚的佛力而变得满是金芒,令他一只妖物被困其中动弹不得。 他根本,根本不是法海的对手……玉青知道自己救姐姐无望,拿这个强大的和尚毫无办法。 他心如死灰,红色的眼睛不由得落下一滴泪来。 青蛇的眼泪落入泉水,荡出涟漪,溶进了金灿灿的光影,那绝望的爱意令宜年心中一颤。 金芒消失,云雾遮月,夜林幽暗,泉水清冷。 “小青姑娘,你这又是何苦?”和尚叹息,“他……我是为你姐姐和许仙好,若不是我的干涉,不仅是他们,整个杭州城都已成大祸。爱一个人,就必须要在一起吗?人妖殊途,他们两不相干,才是最好……” “住嘴!” 玉青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用尽全力愤怒地将蛇尾甩向和尚。他吼道:“法海,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 宜年心中一凛,轻松伸手抓住了青蛇的尾巴。 爱。 这是他期末论文的主题,怕也是他回到原来世界的关键。 修佛者自然要顿悟爱。 爱世人、爱苍生、爱万物,法海不求回报、无意索取,不在意世人、苍生、万物会不会反过来爱他。 可是,他有了心魇,人人都说他不懂爱。 只有入俗世轮回,悟透爱恨,明彻因由,法海才能成真佛,宜年才能够离开。 “放开我!”玉青愤恨不已,却无法挣脱和尚的钳制。 宜年一手握住蛇尾,一手在上面轻抚。爱,对小青姑娘的爱也包括在其中吗? 青蛇妖被他打得显了原形,下半身是青绿色的蛇尾,上半身的人形半布蛇鳞。连原本清丽俊俏的脸也邪魅诡异,长发因打斗而散落下来,遮住了他的胸背,一眼看过去难辨雌雄。 宜年第一次认真去瞧妖精的模样,又紧张又好奇。 一条漂亮可怜的小青蛇。 他拖住迤逦的蛇尾,低声道:“小青,若你也尝过了怨侣之苦,才知道什么是真正为你姐姐和许仙好吧?” 仅他去体悟应不足够,渡己渡人,他希望小青也能懂。 他用劲巧妙,将青蛇拖到了自己跟前。他俯下身,将小青鬓角的发丝往耳后别,细细端详起青蛇的五官。 玉青愣住,不知道这和尚要做什么。 要不是水漫金山时姐姐掩护他逃走,怕是这和尚也会捉了他来压在雷峰塔下。他第一次离和尚这么近,脑中闪过了某种奇异古怪的念头。 他屏住呼吸,与和尚对视。 和尚轮廓锋利,鼻梁高挺,薄唇薄削,清雅冷峻如世外之人;眉毛浓黑如墨,双眼深邃,眼瞳如古井般宁静无波,不为凡俗所动。由于打斗,海青的布料浸湿,贴在他线条饱满的胸膛。 玉青声音沙哑,问:“怨侣?我与谁能是怨侣?” 他将蛇尾缠在了和尚的腰上,若是使大力去绞,不知能否将这仇人绞做两段。 和尚不仅没有躲避,反而伸手轻握住蛇尾的尖端,朝他笑。 还未等玉青细想,悬空的“彼岸法/轮”开始随着法海的诵经声转动起来。泉水再次汹涌,形成巨大的漩涡。 宜年很快陷入其中,连带挂在他腰上的青蛇一起。 漩涡中,他将手指尖点在青蛇的眉心,说: “和尚和妖怪,应可为一对怨侣。” 作者有话说: ---------------------- [1]海青:是和尚礼佛或日常时穿的衣服,常见的是橙色偏黄的那种,也可以偏绿。属于宽袍大袖的汉服,身腰、下摆、袖口都很宽阔,穿着自在。 关于男主法海(宜年)和攻1女装大佬小青形象需要解释一下,首先是小青。 青蛇的形象最先出现于明冯梦龙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其名青青,是杭州西湖第三桥下潭内一个千年成精的青鱼。白蛇下山游湖,青鱼变成白蛇的仆从(婢女),陪伴白蛇,最后与白蛇一起被法海镇压在雷峰塔下。这时候小青其实是一条雄性的大青鱼,既不是蛇,更不是美女(应该是美男),是因为了跟从白蛇修炼而化身为女子。到了清代方成培的《雷峰塔传奇》,青儿又成了海岛上一个修练千年而成仙的青蛇。后来到西湖,统率万余水族,称霸一方。白蛇下山后,降伏了青蛇,使之成为自己的婢女,名唤青儿。她与白素贞名义上虽有主仆之别,实则情同姐妹,安乐与共,患难相扶,真有披肝沥胆之情。她帮助白素贞与许仙结合。对许仙的动摇与软弱,她敢于批评、指责;对法海和尚的挑拨、陷害,她敢于挺身而出,与之做不调和的反抗与斗争;对白素贞那份胜似亲情的友情,义无反顾,成为白素贞同儒、道、释斗争的有力助手。最后,当白素贞被法海镇于雷峰塔下,她仍不忘却前情,忍恨舍泪,拜南极仙翁为师。苦苦修炼百年,报仇雪恨,一举摧毁雷峰塔,救出白素贞,使之与之家人团聚。清中叶以后,一些剧本又将青儿改变为与白蛇一起在四川峨眉山修炼成仙的青蛇。田汉的京剧剧本和其他许多地方戏剧体《白蛇传》都遵循这一路子。现代又有《青蛇传》专写青儿救白素贞之事。(——引用自百度百科“小青”) 因此,小青的最初来历应该是一条雄性青鱼,后世出现演变才有了我们现在固有的美女蛇妖印象。在本部衍生作品中,也做了与之前都不相同的调整。小青的设定为雄性青蛇,来自东海的某座海岛,只是为了帮助白蛇才以女身示人。关于他的身世会在文中逐渐揭开,敬请期待。 而法海最初的人物形象是唐代高僧,本文与现实历史的人物和文化传统完完全全无关。由于是东方古代背景,肯定会有部分相似之处,但也仅仅是神话传说中人物的衍生,请一定与现实的佛教和人物切割。本文完全架空,现代部分也是架空。古代的朝代完全虚构(由于轮回的设定,朝代时间线不是需要重点考虑的部分),与现实完完全全无关,仅仅衍生了神话传说、民间故事里的人物和情节。轮回的设定类似全息游戏通关。此外,也有很多原创的内容,如有引用我尽量都标注出来。如果遇到我忘记标注的情况,很感谢能提醒我的宝宝。 第3章 以上是我觉得必须申明的内容,谢谢宝宝们愿意阅读,希望大家阅读愉快~ 后面的作话内容一般三种(1)引用或者科普或者背景介绍;(2)甜甜小剧场;(3)搞抽象求收藏。如果宝宝们觉得烦人可以屏蔽哒,愿意看我搞抽象的话可以跟我互动。因为我可能真的会很抽象,让各位见笑了。大部分抽象会化用网络段子,毕竟是网络段子了,所以出处我也不知道呀,无法严谨引用哈,默认网络段子就是可以搞抽象的。如果引起大家不适的话,可以评论互动提醒让我删除哈。 第2章 第二回 “住持师父!” 法海在小沙弥的惊呼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坐在殿中参禅。一阵大风吹过,将带着红星子的香灰引到他身上,起了火光。 他神色自若,道:“无妨。” 挥手间,火光便灰暗了。 小沙弥这才不再慌乱,而是崇拜且敬仰地看着自家住持。 这小沙弥年纪不过十一,本是山间猎户的孩子,父亲坠崖去世后,母亲随之殉情,留了他一个孤儿。法海见他聪颖有佛缘,便将他收在金山寺中,予法号慧然,悉心教诲。 法海见他如今年纪,便知道自己已经进入到轮回当中。这时候金山寺刚刚建成,杭州没有瘟疫,许仙与白素贞也还没有结为夫妻。 “慧然,叫慧心过来。” 法海将寺中事务尽数委托给了最年长的弟子慧心,令他代理住持一职。金山寺初建成,很多事务繁杂纷乱,几乎都依仗法海来统筹协调。 慧心自觉难担重任,又不敢追问住持去哪里,只能问:“住持师父,您什么时候会回来?” 法海沉吟片刻,答:“不回来了。” * 既入俗世轮回,以身体悟,破心魇桎梏,就不能束手束脚。 法海将灵祐禅师传予他的袈裟和法杖存放寺中,只着一件海青,左手执佛珠,右手托钵盂,背着简单的包袱便上路。 他一路化缘,餐风宿水,幕天席地,六天走了五百多里路,终于在第七天的清晨到达杭州。 作为云游僧人,他常借居沿途寺院。 杭州灵隐寺本应该是他在杭州最好的去处,但灵隐寺住持法璿是他同门师兄。若是法璿知道他抛下金山寺不管,在杭州游手好闲,定是会捉了他好好教导,甚至有可能请师叔们一起来讨伐、念叨他。 尽管法海已经是一座深寺的住持,但在师兄长辈眼里,他还是个心智未定的小和尚。 所以,他得避开灵隐寺,不能被师兄法璿知道了踪迹。 法海走到西湖附近的清波门一带,他记得许仙一家便是住这附近,与西湖西北面飞来峰山麓的灵隐寺相隔甚远。 他入了一深巷内,立即察觉不妙。 有妖气! 法海下意识举起钵盂想要施法除妖,转头便见到拐角处走出来一青一白的两个窈窕姊妹。 他心下一喜,知道是遇见小青和白素贞,即刻收敛法力,低声喃道:“阿弥陀佛……” 虽然他拉了小青姑娘一起入俗世轮回,但小青姑娘修为浅薄,又被他打得显了原型,怕是会暂时失去记忆,糊里糊涂再过一遍人间事。 法海心下有了决断。 心魇于他一时间难以彻底破除,他需得层层化解。这第一步,便是让与他同入轮回的小青姑娘知道,他法海是大善——他拆散怨侣,是做大善事。若是能在此轮回中得到小青的理解,他才有信心继续往前进。 两姐妹见一个俊俏和尚站在原地盯着她们,略微楞住。 玉青涉世未深,见不得与佛家相关的人,当下便准备拔剑对攻。幸好白素贞沉稳淡定,擒住了他的手腕,拉着他快速经过和尚。 “姐姐,刚刚那秃子好生古怪。”玉青回头,发现和尚已经不见。 白素贞点头,将玉青的手甩掉,道:“绝非等闲,但他似无恶意,你切勿冲动,可不要像之前那样随便出手!若是冒犯了高人,我也保不住你!” “怎么无恶意?他看我的眼神,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玉青气闷。 他做蛇的时候从未有过这样的憋屈之感,化作人类走这一遭倒是都经历了一遍。尤其是不久前与姐姐逛集市,一猥琐男尾随其后,故意趁人多时挤过来欲行咸猪手。 玉青气得将其拉入巷子里暴揍一顿,要不是姐姐拦着,人估计会被他活活打得断气。 白素贞笑他:“那是因为我们漂亮,所以人类才没办法不多看几眼。就算是和尚见了你,也挪不开眼。他盯着你看,兴许是因为喜欢你。” “我可不喜欢他盯着我看。”玉青眯起眼睛,瞳孔微竖,语气不悦,“而且,他是男和尚!为什么他要喜欢我?” 白素贞哈哈笑了两声:“他又不知道你是男妖怪,是被这窈窕女身骗了罢!” 玉青气愤:“我才不要被男和尚喜欢!” “噗,难不成是女和尚,就可以喜欢你了?” “啊啊啊,女和尚也不行,我一点都不喜欢和尚!而且,女和尚不叫和尚吧?那叫做尼姑!” 两人在路上吵吵闹闹起来,在外人看来是感情颇好的一对姐妹。实际上,他们确实感情深厚,却不是姐妹而是姐弟。 白素贞到凡间来寻恩人后世,玉青非得要与她同行。 一对男女形影不离难免惹人非议,她怕恩人误会她与玉青关系,不得不让玉青掩饰了性别。玉青人形美得雌雄莫辨,在她的指导下挽了女子发髻,穿了秀丽束衣,完全令人看不出是个儿郎。 白素贞趁玉青不注意,朝他扔了个石子。玉青竟然没避开,被崩到了额头。她心疼道:“你怎么了,发什么呆?” “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我……”玉青捂着额头四处张望,旁边只有零星几个路人。 “你也不至于美到人人都看你。” 玉青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而且,我还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像是忘记了什么……又觉得这一切像以前发生过……” “别想这么多。”白素贞挽住他的胳膊,提醒道,“恩人后世快出现了,这次偶遇不能再错过!” * 法海对男女之情不能说全然不懂,也能说一无所知。他信心满满决定了要让小青姑娘尝到怨侣的滋味,但他实在不知该如何下手。 这些天,他一直暗中观察两蛇妖姐妹的行事,小心翼翼不被发现。目睹了她们在断桥与许仙初遇,又眼见了她们在西湖与许仙游船。 两姐妹借口来杭州修缮祖宅,住在孤山内的一处府邸。孤山位于西湖的西北,是一座与白堤相连的小岛。 白素贞常以身体不适为由请许仙上门诊治,时间晚了便留他夜宿,次日再同船一起去湖对岸。一来二去两人互生情愫,已有了些再进一步的眉目,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 法海对这两人不感兴趣,他只在意小青姑娘的去向。 小青不是一个闲得住的主儿,时常在杭州城内四处乱跑。一会儿去酒楼喝酒吃肉,一会儿在赌场跟人大打出手,一会儿又抓了扒手送到衙门被捕快说教下手太重。 而且,小青每天的行程还不重复,在人间肆意潇洒地玩乐着,成了杭州城令人闻风丧胆的烈女郎。 “这小青蛇,修为浅薄,至今没有恢复记忆,似前生的活法。”法海笑着摇头。 他拉小妖入证道轮回,若小妖经此一遭悟了道法,修为定是能更上一层。 法海自认他此番作为是为了小青好,是善。 小青爱喝酒吃肉,他怕小青伤身,偷偷在菜里加了解酒方;小青爱打抱不平,他怕小青卷入祸端,便提前将作恶歹人给清除干净,不让小青看了心烦;城中有妇人爱讲两姐妹闲话,他上门传扬佛法时替蛇澄清,不让流言蜚语传入小青耳朵。 男女之爱与世间其他的爱应是相差不大,便是心甘情愿为对方好。 法海怀着这样的心意,远远注视坐在西湖岸边的小青,觉得中秋的月色很美。 白素贞邀请了许仙和他姐姐张许氏一家来府里作客,盛情招待。小青嫌烦,便溜出来坐在湖边自己独处。 法海隐藏在远处的阴影里,想象着自己与小青会是怎样的一对怨侣。 府里时不时传来歌声、琴声和嬉笑声,白蛇与许仙家人相处得相当和睦愉快。玉青却面色渐沉,撇着嘴往湖里扔石头。 杭州的中秋还不算凉,余留暑热。玉青心烦到了极点,竟脱了外衣,只身跃入湖水。 法海脸色一变,从阴影里步出。 他记得傍晚时候湖对岸有佛法仪式,僧人们将佛灯放入湖中。西湖水可能会蕴含净化之力,与青蛇的妖力对冲。 小青修为浅薄,行事冲动,很容易受到损害。要是显出原型被路人撞见,会有不小麻烦。 “呜!呜!救……救命!” 湖中传出轻微的挣扎声响。 法海心惊,当即跳入湖中,往小青的方向游过去。他泳技了得,很快便找到了在水中挣扎的人。他没有犹豫,一把抓住了那纤细的腕子。 第4章 手里的腕子却像泥鳅一样滑出手心,然后法海便被一条巨大的蛇尾缠住了腰。 玉青发了狠,将来救他的和尚往湖底拉。 “便是你这秃驴一直监视我?!”玉青伸手掐住和尚的脖子,“你为什么要监视我?是不是想要杀我?是谁派你来的?说!” 法海在水中憋气,所幸他内力深厚,不至于轻易溺水。他在水中,又被掐着脖子,实在说不出话,只能用腹语解释:“不,不是的,我不会杀你。” “那你为什么一直跟踪我?!”玉青手上用力,蛇尾也用力。 法海被箍得额上青筋暴起,他怕自己动用佛力会伤了小青姑娘,一直极力忍耐。 “你说不说?!”玉青红了眼,没想到和尚皮这么厚。他不得不张开嘴巴,露出青蛇利齿,威胁道:“为什么?!” 即便是法海,真被青蛇咬上一口,注入了蛇毒,也会大受损伤。他知道自己不能够再逃避,于是气沉丹田大喊了一声: “因为我爱你!” 当然,法海他大爱。他爱世人,爱众生,其中包括了小青姑娘。 他的回答将西湖的水震得波荡起来,也在玉青的心中震出了巨响。玉青放开了蛇尾和手,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法海不再受束缚,便赶紧往水面游,爬到岸上。他再强大,也不过是□□凡躯,难受得呛咳起来。 玉青也随后上岸。 他看着趴在地上一脸青紫的俊俏和尚,惊愕未定:“你爱我?你为什么会爱我?” 法海好不容易才缓过了气,他勉强站起身,抬头去看月色下的青蛇妖。小青果然受到净化之力的影响,显出人身蛇尾的样子,薄薄的里衬贴着肉。 非礼勿视。 法海立即挪开了眼,只往蛇妖的尾巴瞧。 法海思虑少时,认真回答道:“你美丽、善良、直率,虽然有时候鲁莽冲动,还会喝酒打人,但实际上心地纯良、为人仗义,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 玉青听完便彻底愣住,时间似乎静止,只有鱼儿在湖里看热闹似的咕噜几声。好一会儿后,玉青诧异的表情逐渐扭曲。最后他实在憋不住,噗嗤一声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他笑得快流眼泪。 法海完全摸不着头脑,正想要再解释几句,便见青蛇滑到了他身旁,然后突然抓起他的手,往自己的胸口上放。 法海惊得要抽回手,道:“阿弥陀佛,男女授受不亲……” 但青蛇的力气实在太大。 法海恍然地盯着眼前美得雌雄莫变的脸,手里抓住了某种坚硬且具有弹性的东西。他完全知道,那是男人的胸肌,跟他自己胸口上长得没有任何区别。 “我竟然是好女孩。” 玉青趁和尚愣住,将他掀翻在地,用自己的蛇尾缠了上去。 他将自己的上衣脱下,又将和尚身上湿透的海青一把扯开。 夜风拂过,湖水泛起层层微波,又带来水草的清香与些许寒意。湖畔的两个身影交缠重叠,水珠从发梢滴落,顺着他们的下巴和肩膀滑下,勾勒出肌肤的轮廓。 蛇尾缠着和尚结实的腰腹和大腿,鳞片在月光下映出青绿的幽光。青蛇妖黑发披散,眼波魅人,手抓着和尚的手不断往下。 他的嘴巴凑到和尚的耳边吹气,语调绵长,让听的人浑身都软了。 他说:“圣僧大人,你好好摸摸,我到底是不是好女孩……” 作者有话说: ---------------------- (1)排雷,虽然文案也写了,但在这里也重点提醒一下: 1)这不是一篇剧情向文,就是为了xp写的,所以会有比较多刺激(个人认为)的对手戏。跟原作剧情不太有关,主线是法海在俗世轮回中为证道而留下的风流债。初恋小青是纯爱的类型,后面遇到攻2、攻3就不纯爱了,还会有大量修罗场。洁癖党应该是受不了的,所以壁垒一下哈。 2)由于和尚的设定是一根筋且一心向佛,几乎不会在感情中受伤,所以是完全不虐受的类型(我觉得不虐,武力值max+心智坚定max,能让受伤的部分只有不能成真佛这一点),所有虐点都在几个攻身上。不属于追妻火葬场,属于撩完就跑前夫穷追不舍。和尚第一卷和现代篇一开始的时候在攻的对比下会显得弱,其他时期都是顶峰存在。 不喜欢就及时止损,有很多其他合自己口味的好文可以看。弃文不必告知,感谢! 谢谢大家支持!爱你们嗷嗷嗷! (2)给大家分享一个我的日常: 今天我去工地扛了麻袋,一口气扛了三趟,工友说:你挺能抗。 我突然流下泪水。是啊,我什么都能抗,却扛不住宝宝们看了我的文却不给我收藏。 请点击文案页的小星星,收藏一下,让我更能抗! 第3章 第三回 玉青早就察觉那个奇怪的和尚成日里跟着他。 要不是姐姐警告他不能冒犯佛家弟子,一定要忍住脾气,他早就将那秃驴拖进深巷里暴揍一顿。 今夜中秋,他眼见着姐姐与许仙两情相悦,连亲眷都登门拜访,恐怕不久便要谈及婚嫁。他心情烦闷,想一个人呆着,但那和尚又躲在不知道哪里,用灼灼逼人的目光盯他,令他再不能忍。 于是他假装落水求救,果然引得和尚中计。 他本想着逼问和尚跟踪他的缘由,却不想和尚的答案如姐姐当初所说——和尚盯着他看,是因为他好看,所以和尚喜欢看他。 “因为我爱你!” 玉青从未想过能从一个和尚口中问出这样的答案,这让他觉得震惊。震惊之余,他又觉得好笑。 他在东海仙岛修炼数百载,要不是姐姐途经与他结缘,他还是一只未开化的蛮蛇。即便姐姐告诉他人类有七情六欲,又在他面前表演了与许仙的郎情妾意,他也还是对“爱”这种感觉一无所知。 他扮作女身在杭州城中乱窜,一开始也有过旁人向他示爱。他觉得有趣,与人谈笑,却发现人类只是觊觎他的容颜和肉身,只要见识了他的拳头和脾气后便会屁滚尿流地逃开。 后来,便没有哪个勇士敢惹西湖孤山白府的“小青姑娘”了。 这和尚却是个例外,不仅一天天不去念经,偏时时刻刻盯着他看,还在被他显出原型勒着脖子的时候大声表白说爱他。 爱? 玉青觉得可笑极了!他一只成了精的男蛇,被一个头顶锃亮的和尚说爱!他再不经人事,也觉得离谱至极! 他倒要看看,和尚知道他的真实性别后,会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屁滚尿流地逃跑。 月色洒在他们交缠的身体上,玉青拉着和尚的手往下,却被和尚的大力阻住。两人的手分别向不同的方向用力,僵持不下。 玉青略微扬起身子,袒露光滑结实的肌肉,并将闪烁着青绿色光泽的蛇尾缠到和尚的脖子,尾端挑起来往上,如毛笔尖般勾勒和尚的耳廓。 和尚的耳朵极其敏感,被勾得一激灵,力道稍松懈。 玉青趁机想要去折和尚的手,却没想到和尚反应极快,竟一下子扭住他的胳膊,一个翻身将他反过来按倒在地。 和尚双手按在玉青的肩上,背对月光,面色显得很暗。他仔仔细细从上到下将胴体雪白的玉青又打量了一遍,才喃喃道:“小青……你竟然……是……是……” 玉青觉得和尚吃瘪的表情实在是有趣极了。 他忍住笑,蛇尾越缠越紧,故作委屈表情,可怜巴巴地问:“圣僧,不是女孩的话,你就不爱小青了吗?” 和尚的喉咙微微滚动。 玉青忍得努力,顺势勾住和尚的脖子,准备凑到他耳边狠狠地嘲笑一番,却没想到和尚竟突然侧过脸来。 两人的唇只差几片叶子的距离。 要不是玉青迅速仰脖子躲开,他们的嘴就撞在一起。 玉青知道那叫做合唇,偶尔他会见到人与人之间做那动作,也想象过姐姐和许仙做那动作,但他到底不敢相信自己会与一个和尚差点做那动作。 合唇。 作为蛇类,玉青与同伴会通过嗅觉和触觉进行交流,比如用舌头探索或识别,但没有类似于哺乳动物的合唇行为。 所以他理解不了,人类将嘴巴怼在一起有什么意义。 他觉得被冒犯,类似与人类说的被“轻薄”。 “当然……”和尚并不在意玉青嫌弃似的躲避。 他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解释着:“当然不是,无论小青你是男孩还是女孩,我,我都,我都……” “别说了。”玉青打断道。 他刚刚还觉得好笑,现在却笑不出来,还震惊不已。这个和尚实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也不知道和尚刚刚转头是巧合,还是故意要轻薄于他。 玉青生气,便想要以牙还牙。 他松开了蛇尾,恢复了人形,伸手揪住了和尚湿濡的僧裤要往下拉。和尚立即提起自己的裤头,低声惊呼:“小青,你做什么……” 第5章 “你不是说爱我?”玉青用另一只手指尖点到和尚的胸口,然后又往下移动,冷声问,“究竟是这里爱我?还是……这里爱我?” 他不懂爱是什么,但知道欲望是什么,两者都是想要占有某物或某人。和尚爱他,就相当于和尚想要得到他。 这真是太可笑了! “小青,我……”和尚立即抓住他的手。 不等他说完,附近突然出现人声,是许仙和白素贞。 “小青怎么不见了,不会出什么事吧?”许仙担心地四周张望。 白素贞遮嘴笑:“别担心他,杭州城谁人不知道我们家的小青姑娘最不好惹。他应该是偷偷又跑去哪里玩,你去找他,他还会嫌你烦!喝了这么多酒,我们去湖边吹吹风,赏赏月……” 玉青心里一惊,这幅情景要是被许仙撞见可不得了,姐姐不得给他一顿好打。 他正不知所措,被一道巨力拉住,再次落入了湖水中。 “小青,你先把衣服穿好。”和尚也潜在水里,用腹语跟他说话。 这和尚竟然还把他脱在一边的衣服给拿上了,不过在水里为什么还要穿衣服呢? “虽然你是妖,但既然已经在人间,便要守人间礼节。随意当着人脱衣服,或者是脱别人衣服,都是不合礼数的行径。不过没关系,你才到人间不久,慢慢学即可。” 和尚一边说,一边在水中帮他把衣服套上。 这一番操作,令玉青不由得彻底呆愣住。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他要听一个和尚跟他讲什么是合乎礼数? 岸上的人在赏月,惊叹今夜的月亮真圆。许仙倒是提出疑惑:“白姑娘,你可有听到什么声音?是不是有人在说话?” “没有吧,是湖里的鱼在咕噜咕噜冒泡。”白素贞笑着轻拍许仙的胳膊,“许郎,要不要去那边走走,桂花树味道好香……” 人声渐远。 和尚趁这时候也穿上了自己的海青,将衣服整理得当。 玉青暗自惊讶,之前和尚下水救他太急,没有运气,又被他缠住,才显得狼狈;如今准备充足,和尚便显现出了得的憋气功夫,如鱼似蛟的行动能力,果真如姐姐所说绝非等闲。 他不自觉又露出了蛇尾,悄无声息地缠上和尚的腰。 和尚眼见着与青蛇靠得更近,却没有任何退开的意思,任由玉青将两人的身体在水中拉得又贴在一起。 和尚的身体很热,把玉青冷冰冰的蛇皮烫到了。 “你真的爱我?”玉青仍不敢确信,为什么一个和尚会喜欢自己一只男蛇,他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为什么?” 这是他第二次这样问,也是法海第二次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法海爱世人,爱众生,从不问为什么。 第一次他苦思冥想了一个答案,却得知答案的前提就错了。所以第二次面对这个问题时,他决定遵从自己的心意来回答: “因为你是小青,无论你是男还是女,无论你是蛇还是妖,无论你还记不记得我,你的本质不会变,我的爱亦不会变。” 在玉青愣神的瞬间,法海将手缓缓抚上他的后背。 温暖的掌心似乎带着某种不可抗拒的安抚,让青蛇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人类的热度。 月光透过湖面映在两人身上,水光、月色交织成一片温柔的薄雾,让玉青突然理解了姐姐。 为什么仅仅是为了心目中的“恩”和“爱”,她那么辛苦那么冒险也要来人间寻什么恩人后世。 “阿弥陀佛。”和尚发觉岸上的人已走远,提醒道,“小青,你可回去了,小心别让人发现。贫衲失礼,胸中运气已不足,先行一步。” 说着他便往水面游。 “等一下。”玉青出声道,“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刚刚称呼圣僧,这会儿却直呼和尚。法海笑了一声,也不与他计较,转身回答:“贫衲法号法海。” “法海……” 玉青觉得这两个字好耳熟,令他心里生出一股难受的感觉,却怎么也无法在脑海中搜寻到相关的记忆。 他见和尚马上要游上岸,便呼喊了一声:“我叫玉青,玉石的玉,青天的青,你可以叫我小青,但不要再叫我姑娘了。” 法海略愣了一下,头脸已经浮出水面。 “好。” 他上了岸,回身往微微荡漾着的湖水看去。青蛇沉在湖中的月光水色中,呆呆愣愣的样子很是可爱。 虽然显出了原型,但状态稳定。 法海已经没那么担心玉青会受到湖中净化之力的影响。经过这番有来有回的纠缠,他发觉小青也并不完全是一只弱质蛇崽,具有一定的辨别能力,不会轻易将自己置于险境。 指尖点在湖面,涟漪将湖中蛇影藏匿。 法海仍能感觉到蛇皮贴住肌肤的冰凉,随着秋风的轻抚更加强烈。 出家以来,他便摒弃了七情六欲,胸中只怀大爱。这很可能是他心魇的根源,因为他对世人、众生无法设身处地去体悟。 至高无上的欢愉,对法海来说,是奉献、是牺牲、是登大乘圆满,是心灵层面的超脱境界。 因此,他很少直面自己内心的感受,作为人类的生理追求。 这便是他无法突破的关键。 也许他应该更敞亮地放开自己,接受肉/体凡躯的真实反应。 这并不是堕落,而是重塑。 法海觉得很可惜,没能与小青再多呆一会儿。他笑了笑,对湖面说:“下次再见,小青。” 作者有话说: ---------------------- (1)小剧场 玉青:呜呜呜,姐姐,有和尚非礼我! 法海:误会一场,贫衲只是见小娘子嘴唇冰凉,生善心想帮忙暖暖,绝无非分之想…… 玉青:你最好是。 (2)给大家分享一个人生智慧: 希望大家每晚这个时刻都能够做到“三省吾身” 今天你博学了吗? 今天你富有了吗? 今天你看文留评论了吗? 假如上两条没有做到的话,第三条还是很容易的 最后,祝大家新年快乐,新年发大财! 第4章 第四回 一开始在杭州,法海无处可去,只能露宿街头。 他相貌年轻,又无袈裟功德在身,仅靠一钵盂化缘,难免被人轻视。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法海用了自己在现实世界的法号——“宜年”。他自称入世修行,与人为善,传道弘法,在民众间混了脸熟。 东街一家茶铺的老板娘安澜早年丧夫,家中只有老弱妇孺。她一人操持卖茶的生意,常年受到街霸欺压。 前段时间搬来杭州孤山的小青姑娘路见不平,帮她教训了那些混混。后来混混又找上门,是和尚出面将他们劝解走。 安澜见和尚身强体壮,成日里露宿在外,而自己家里正好缺个男人。她在茶铺后面的院子里整理出一间小房,以报答师父恩情为由请了和尚住进来。 “师父二字怕不敢当。”法海一口答应了安澜的邀请,谦逊道,“贫衲不过是入世修行的粗浅弟子,叫做宜年,安姑娘称我阿年即可。” “那可不行,还是得尊称一声师父……”安澜怪不好意思,开了这么多年茶铺,与来往无数男子打交道,倒是第一次这样羞得脸红。 她觉着自己利用了和尚,心里别扭,但又怕那几个混混再找麻烦,到时候也只能拿和尚出去挡事儿。她道:“宜年师父也不要叫我姑娘,我嫁作人妇多年。您与街坊一样,称我安姐就行了。” 法海早年在宁乡沩山寺苦行,前后为常住劈柴、为僧众挑水三年,练就了一身铁骨。露宿街头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总归不是长久之计,行事难免不便。 如今有人能给他暂住的地方,法海自是万分感谢。 他见安家除了安澜、安婆婆和两个年幼的小姑娘外,便只有瘫痪在床的叔公,他便主动揽过了劈柴、挑水、修瓦一类的重活儿。若是茶铺有需要人手的地方,他也都是能帮则帮。 相处下来,他与安家众人和睦融洽。 中秋那夜他回去晚了些,安澜亡夫与前妻生的两个女儿安宁和安乐跳起来怪他:“阿年你又偷偷去哪里玩,为什么不带我们!害我们只能在家做饼子!” “都说了不要这样叫!要叫宜年师父!”安婆婆举起拐杖要打她们。 两个孩子才七八岁,立即蹦蹦跳跳乱跑,躲到了法海的身后,举起手里的饼子说:“阿年,给你吃月饼!你告诉婆婆,是你让我们叫你阿年的!” “安婆婆,是我让她们这样叫的。”法海见此情景,忍不住笑。 他伸手接过孩子给他的月饼,是安家茶铺特色的绿茶月饼,有着浓郁的西湖龙井香。比起莲蓉和五仁的甜腻,绿茶月饼吃起来更清雅爽口。 法海尝了一口,心里想着不知道小青有没有吃月饼,早知道该给他带些过去。 第6章 安澜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从屋里走出来,端着刚做好的桂花酒酿和桂花甜汤。 “师父,您身上怎么都湿了?”她将吃食放到石桌上,关心地问。 夜里走了这一路,身上的衣服不再滴水,倒还是润濡。法海笑道:“无妨,我去换一身。” “师父,您晾着的衣服被那两个调皮捣蛋的家伙撞翻弄脏,我早些时候帮您又洗了,怕是这会儿还没有干。”安澜羞愧难当,“要不……家里还有我那男人的旧衣服,不知道您会不会嫌弃……” “麻烦安姐了。” 法海对这种小事不甚在意,他穿了安澜亡夫的故衣,在院子里与她们又聊了会儿天。 中秋月亮很圆,甜汤很香,一切都显得很美好。 但法海知道,这一次轮回,他下定了决定不会再拆散白素贞和许仙,这一城人的造化只能由天来注定。 他能做的,只是在大祸彻底酿成之前,将小青完好地带回去。 玉青。 法海第一次知道他的全名是这个两个字。 不知道这时候,玉青是不是也在仰头看天上的月亮? * 孤山白府的玉青,倒没那心情去赏月亮,而是半夜里睡不着,挤到他姐姐的床上把白素贞给扰醒。 “你小子,又抽什么疯?”白素贞嫌弃她那不省事的弟弟,但还是翻身将其抱在了怀里。 两只蛇妖都冰冰凉凉,挨得再近也无法让玉青重温与人类贴着的触感。他烦得慌,脑子里全是那个浑身很烫的古怪和尚,心里既难受又新奇,让他憋着一肚子话想要说。 但他说不出来,只能嘟嘟囔囔:“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回东海去?我在杭州实在是呆腻了!” 许仙一家来白府作客,时间晚了,不方便回湖对岸,白素贞便留了他们一家过夜。白府安静,白素贞立即捂住玉青嘴巴,警告说:“你小声点说话,要是被人听去了可怎么办?” “大晚上都睡了,谁能听见?”玉青不高兴,觉得姐姐只在乎许仙那一家子,不在乎自己。 白素贞解释道:“许姐姐夜里若是出恭,经过前廊,听到我屋里有男人声音,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那我变个声音说话呗。”玉青无奈,只能像往常一样夹着嗓子。 白素贞噗嗤笑了,道:“你夹得也不像啊,粗粗哑哑的,好像嗓子受了风寒。真是奇了,倒从没人起疑你不是女子。其实细看,你喉结这么大,肩膀这么宽,是男人样子,都不知道那些人类是什么眼神,偏没一个人瞧出来。” 确实没人瞧出来。若不是他亲口告知,那和尚估计还“小青姑娘”“小青姑娘”地叫着。 “还不是你,为了不让你那许郎多想,非要我做女人。”玉青抱怨着,做生气的样子背过身去。 白素贞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气,顿了好一会儿,说:“既然小青你嫌无聊,可自行回东海去?我在人间伴许郎一世,将前尘恩情还清,再去找你。” “你对他只有恩情么?”玉青双手抱胸,问,“不是爱?” 白素贞想了想,认真回答:“兴许也是爱。” 玉青的眼神黯淡了些,赌气般地说:“你爱他,你想要他。到时候许仙死了,你又惦记他的下一世、再下一世、再再下一世,无穷无尽。若是我回去了东海,你就永远不会来找我。” “你今天是怎么了?”白素贞不理解,平时直爽的弟弟怎么多愁善感了起来。她抬手摸到他的背心,竟感觉到一股淡淡的湿濡的净化之力。 白素贞将他整个人翻过来对着自己,表情严肃,厉声教训道:“你下了湖里?我不是跟你说过,节日里湖对岸有佛法仪式,会波及到整个西湖。你本身修为不稳,体质特殊,切记要远离那些佛家的东西!你再这样任性而为,就是你不愿意回东海,我也要把你送回去!” 玉青来之前认真沐浴过,没想到还是被姐姐发现。他想到和尚就属于是佛家的东西,不是普通的人类。 他得远离和尚。 但肌肤被和尚的温度烫到的感觉实在太过于清晰,两个人贴在一起的画面总是在他脑海里重现难以消解。 玉青越想越心烦,只能闷闷地答应着:“好了,我知道了。我只是不小心掉进湖里去,不是故意的……” “别只是嘴里说,你要做到。”白素贞气这小子乱来,使劲锤了他两拳,“就会哄人!你还不小心,我看你是胆子太肥!” 玉青嘀嘀咕咕:“明明自己比谁都大声,还让我小声点……” 两姐弟吵吵闹闹说了几句,白素贞疲了睡得倒快,而玉青辗转反侧睡不着。他实在难受,起床去到了跟和尚纠缠的湖边,发现地上还有几个他俩躺着时候留下的泥印子。 这会儿鸡鸣,太阳出山。 整个西湖印在朝霞之中,湖面泛起微波,闪烁着金色与橙色的光。渔舟点点,隐约传来悠扬的渔歌,世界在晨曦中苏醒。 “可恶!”玉青跳到树上坐着,自言自语,“法海,好难听的名字,我一定要,一定要把那家伙捉出来。一个和尚,竟敢对我有非分之想……等他再敢来盯我,一定揍得他满地找牙!” 话是这样说,但玉青等了好几天,都没见和尚再出现。说好的爱慕他,结果被发现后灰溜溜逃走,连踪迹都消失。 这让玉青更加心烦意乱,再等不下去。 虽然答应了姐姐要远离佛家,但只要姐姐不知道,那就可以当做没这回事。玉青找了常去寺庙烧香的街坊问,问他们知不知道叫法海的和尚。 “那不是金山禅寺住持的法号吗?”有街坊知道这个和尚。 金山寺。 玉青听到这几个字就心脏突突突地跳,就跟当时他听到和尚的名讳时一样,呼吸都不太畅快了。 金山寺在镇江,离杭州有好一段距离。即使是蛇妖,来回也要三两天。若他真去,能进不能进寺院另说,姐姐肯定要追了他刨根问底。 玉青正犹豫着要不要去镇江金山寺,又听到了些风言风语。 “你们不知道安家茶铺住了个年轻和尚?” 街坊婶婶们最爱八卦,前段时间还八卦他姐姐是不是被财主包养的外室,被他大骂了一顿才罢休。这些婶婶现在又八卦起东街的漂亮寡妇来,说得绘声绘色。 “那和尚来杭州也有些日子了吧?说是什么入世修行,老在桥下面过夜,在水里光着身子洗澡。嘿嘿嘿,你别说,模样长得是真俊俏,那身材结实得哟……真不知道天天吃素,是怎么长这么好……谁看了不眼馋……” “怪不得安寡妇要请了人住家里,添点阳气也好。吃不着,多看两眼都舒服了……” “你怎么就知道人家安寡妇吃不着?人家年纪轻轻,才三十岁,又没有生养过。这都住一起了,说不定哪天和尚就为她还俗了呢。到时候,不知道会不会请我们喝喜酒。” 说到这里,几个婶婶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杭州城繁荣,居民有近百万人。城里城郊加起来面积广大,超过六十顷,有包括灵隐寺、净慈寺、法云寺在内的众多大小寺院。 入世修行住在闹市的和尚也不少见,但安家茶铺是玉青常去的那家,他之前还路见不平帮老板娘教训了惹麻烦的混混。 所以玉青多嘴问了句:“你们说的是什么和尚?长什么样子?” “怎么,小青姑娘也对俊俏和尚感兴趣了?”婶婶们转而笑话他。 玉青狠狠瞪了她们一眼。 婶婶们一点不怕她的冷脸,仍哈哈笑着,回答说:“叫宜年,我们都叫他阿年小师父!模样可标志,要是还了俗,说媒的恐怕能把门给踏破啰!” 作者有话说: ---------------------- (1)背景解释:杭州城参考南宋时期,人口百万,面积60平方公里。 (2)给大家分享一个正能量: 退出到文案页面点一个小星星,记住你点的不是星星,点的是对艺术的追求,是对文化的坚持,是对创建和谐社会的信念。 第5章 第五回 出家后几乎没生过病的法海在中秋的第二天竟开始发热,他晨起帮忙劈柴,软了手脚晕倒在地。安婆婆和安澜被吓了一跳,请了隔壁肉档的屠夫阿叔来才把他这个大个子给抬到床上。 安澜立即找了清波门的许仙大夫来给他瞧病,诊了他是普通风寒,给他开了驱寒的方子。 法海也有些诧异,他本来是天生发烫的热体质,照理说是不会受风寒的苦。但后来细细想过,他也只是□□凡躯,中秋夜与性寒凉的蛇妖接触过多,难免损害到阳气。 他体质好,吃了一剂药方便由寒转热,不仅烧退了,力气也恢复如常。 安澜不放心,硬是让他按照许仙的医嘱连吃了五天的药。安婆婆又给他缝了入秋的厚衣服,在僧袍内里夹了棉麻,叮嘱他好好穿。甚至安宁和安乐两个小孩子也围着他转,给他递茶端饭,生怕他又晕倒过去。 第7章 法海本想再去远远看着小青,但他也不想安家人担心,便在屋子里休养了好几天。 如今疗程已过,他看起来好大,大家都放下心。 天凉了些,来吃热茶的客人很多。安澜在后厨烧茶做点心,又要收银记账,即使有安宁和安乐帮着跑腿,也很难忙得过来。法海便自愿充当了跑堂,给客人倒茶、上点心,以报答病中照顾的恩情。 法海还想着,那日后没见过小青,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倒茶的时候一转头,便瞥见一个高挑美人走进来在窗边的小桌坐下,法海不禁心中一颤。 来人正是玉青,他身着青黑色武士服,头发束做总角,相当英气简练。他并没有刻意遮掩自己的男性特征,只不过是面容如画、五官艳丽、肌色玉泽、身形纤细,难受使人误会是性情冷硬的女郎。 “一碗茶和两块酸枣糕。”他朝法海说。 法海仔细听了,发现玉青的音色比那夜亮堂许多,却仍令他想起绵绵腻腻的情调。他愣着,不知该如何反应。 “叫你呢跑堂,听到没有?”玉青挑了眉,催他。 法海虽是帮忙做跑堂,但却不是普通跑堂那样卑微恭敬的姿态,他一向挺着背脊,没有一点弯曲的幅度。他微微点头,应着:“好。” 茶铺里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喝的也不是文人雅士的细茶,是解渴解闷的粗茶。他们更多是将茶铺当作三五好友聚一起的社交场所,一边喝茶一边插科打诨闲侃八卦,以便蹉跎光阴。 原本安寡妇后厨和跑堂全包,他们还能跟老板娘调笑几句,如今换了个慢条斯理的和尚,他们觉得甚是无趣。 有人想找和尚的茬,但人家虽然慢条斯理,却稳如泰山。他故意将茶碗、碟子不拿稳往地上掉,和尚还能轻而易举去接住,连茶水都没洒出来几滴。 “小心别烫到自己。”和尚笑得慈祥,像是对顽皮的孩子般说话。 旁边本来是看和尚笑话的人变成了看他笑话,笑他说:“你还不快谢谢人家宜年小师父!还担心你被烫到,要不是他,你就要赔人家老板娘碗碟钱了!” 于是,好几桌人都笑了起来。 “小师父在哪里师承?身手了得啊!却在这茶铺跑堂,实在是大材小用了!”有人问。 法海脾气极好,一边做事一边回答:“原在宁乡沩山寺修行,后去了俘山,现今在杭州留些时日。茶铺于我有恩,报以劳动,是以缘矣。” 他们听不懂和尚的话,又开始笑起来。 由于客人多,法海按着入座顺序上茶,轮到玉青时便晚了些。他将碗碟在玉青的桌稳稳放下,道:“请用。” 玉青端起茶碗,却故意叫住和尚,说:“这碗好像不太干净。” 杭州人人都知道这新搬到孤山白府的小青姑娘是个性子古怪的主儿,所以一个姑娘家坐了满堂男人的茶铺,也没人敢去惹嫌。 如今小青姑娘自己起了话头引人注意,他们便都看过去准备瞧热闹。 法海转过身,没敢直视玉青的脸,而是盯着茶碗问:“哪里?” “这里。”玉青故意抓住和尚的手去拿碗,然后指给他看。 他的这一动作,引得满堂的人低声“哦”的起哄起来。 茶碗的热度和玉青肌肤的凉意令法海的手指微颤,他以为自己将茶碗拿稳了,但没想到一个垂眼的功夫,茶碗倾倒令茶水洒了他一身。 男人们又大笑起来,说:“哎哟喂,小师父你刚刚接碗碟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碰到小青姑娘就拿不稳了哟!” 微烫的茶水瞬间浸湿了他的前襟,玉青将茶碗放回桌上,抓过和尚的衣襟要掀开来看他胸口的皮肤,问:“烫到没有?” 法海立即收拢自己的僧袍,将玉青推开,道:“无妨……失礼了,我去换一身即可。” 他面色微红,略显窘迫,匆匆离开,从后门进了安家的院子。 茶铺里突然爆发出了最大的笑声来。 “小青姑娘没看出来啊,你竟公然调戏小师父!看人家模样长得俊,就直接上手拉衣服了,真是女中豪杰啊!佩服佩服!” 他们这动静,把后厨的安澜给引出来。她慌张地问:“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和尚他稍微去方便一下,你自己照顾照顾前堂后厨。”玉青把安澜推回到厨房里,然后朝那些笑话他的人做了个挖眼睛的动作,狠声威胁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睛都给挖了信不信!” 众人还在那里笑,玉青翻了个白眼,也从后门钻进了安家的院子。 他当然是故意掀翻茶碗,因为见了和尚他心里烦躁。没想到借居在安家茶铺入世修行的“宜年”,竟然真的是中秋那夜对他表白的“法海”。 他想起婶婶们聊起的寡妇与和尚的八卦,就气不打一处来。眼见着大老粗们故意找茬,和尚还好脾气地端茶递水,玉青更是火冒三丈。 但他可不能表现得自己很在意,他一点都不在意一个和尚!他只是不喜欢被骗,和尚明明说爱他,却跟寡妇传出了绯闻! 所以他进了院子,准备向和尚质问,却发现和尚正在取架子上晾干的衣服。 和尚脱了僧袍,光着上身,站在秋日暖融融的阳光下。肩膀宽阔,手臂结实,线条分明,白皙剔透,像是玉制的雕像。胸膛饱满,由于被茶水烫到而微微泛红,令玉青生出想要缠上去舔两口的冲动来。 真是阳气十足啊。 玉青心里感叹着,却不动声色,隐匿在屋檐下的阴影处,静静地看。 和尚将晒好的僧袍取下,在空气中轻轻抖动,内里飘出一些极细微的棉絮和纤维。它们将阳光模糊了,荡在轻风中,粘在了和尚肌肤的绒毛上。 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情绪变化,和尚身上微微渗出薄汗,令玉青远远便闻到一股清爽的香气,如深山的竹,又像幽林的溪。 原来人味儿这么好闻的吗? 他第一次知道。 和尚将手伸进了袖袍里,然后又整理前襟,将泛红的胸口遮住。 玉青恨那晚上月光太暗,他都没仔仔细细看个清楚。他再不能等,从屋檐下走了出去。 和尚发现了他,微愣住。 “法海……还是说,该叫你宜年?你到底是谁?”玉青也走到了秋阳之下,他青黑的束发反射着粼粼的光。 法海当时直接告诉了真正的法号,是因为他知道玉青是跟自己一起入轮回的人,没有必要隐瞒。 他合十而道:“入世与出世,可当为两人。此时已入世,即为宜年矣。而后出世时,即当为法海。” 玉青对什么入世出世完全没有概念,他只知道听到“法海”两个字他心里难受,而“宜年”则让他觉得舒服多了。 他逐渐走近,逼人的气势令沉稳如法海都不由得后退了几步,退到背靠着院里的桑树。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和尚脸上引出闪烁的光斑,令玉青要用很强的意志才能忍耐住内心的躁动。 “宜年……为什么这么多天都没有来找我?”他的声音又变回了那晚的绵绵腻腻,像是缠在和尚身上扒拉不下的蛇尾。 法海掠过他的鬓角看着耳后蓝天,道:“有些,不太方便……” 玉青对他的回答极不满意,鼻息间被和尚干净清爽的味道塞满。他想要一口咬在和尚尖尖冒红的耳朵上,极力忍耐,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来,质问:“怎么会不方便?你不是说爱我吗?爱一个人难道不是克服一切困难都要去找他?” 世界安静下来,法海不知道如何回答。 “宜年师父?”安澜的声音响起。她忙不过来,只能找和尚帮忙。 但她推开门,只看到空旷的院子,落了一地的桑树叶。她略显疑惑和无奈,自语道:“人去哪里了,真是忙不过来……” 说着,她关上门只能自己先忙去。 玉青把和尚推到了旁侧的一间屋子里,里面全是和尚的味道,令他深深吸了好几口气。 “安姐需要人手,我该去帮忙了。”法海挣脱玉青环着自己腰的手,想要回去茶铺里。 “不行。”玉青执拗地再次抓住他,将他抵在透着光的窗边。 玉青忍无可忍,化出了蛇尾,将和尚紧紧缠在怀里,就像那个晚上。他的蛇信子描摹着和尚的耳廓的形状,声音低哑着说: “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放你走。” 作者有话说: ---------------------- (1)小剧场: 玉青:和尚你好香啊 法海:这蛇也太缠人了点 (2)给大家分享一个酸爽的故事: 他前世本事第一杀手,一次意外让他重生在一个懦弱无能的皇子身上,狠心继母、塑料兄弟,他定要这些人付出代价。 坐在龙椅上的他,缓慢说出第一道圣旨:“所有人,都立即退到文案页面给本文点上星星。” 第8章 第6章 第六回 胸口被茶水烫到的部分本还有些微微发热发痛,但在玉青将手掌覆上来之后,法海便有了清凉舒爽的感觉,像是贴上了一块冰镇过的玉石。 这间小屋本是安家的仓库,安澜为了让和尚有住的地方临时整理出来,所以窗户纸是现糊的。秋光透进来会暗淡了些,但眼尖的还是能见到空气中许多漂浮的尘埃,像是一层蒙蒙的雾。 法海背靠着窗边的墙,玉青艳丽的脸便在他眼前的蒙蒙雾中逐渐放大。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蛇妖的生理特征,大喇喇地将竖瞳和蛇信子暴露出来。 “嗯?”玉青等得不耐烦了,皱着眉向和尚催促。 蛇妖身上明明寒意十足,但法海却燥得又冒了一身热汗,肌肤从发烫的胸口处红到了光秃秃的头顶。 和尚微转眼珠子,喉咙里有好多想要说的话,却最终只吐出几个字来:“出家人不打诳语,贫衲确实是爱……” 一句话没说完,被玉青打断。 “一个和尚,满嘴爱爱爱,真是不害臊。自己都说是入世修行,还在那里出家人……”他抬起手掌,用手指尖抵着和尚的胸肌一戳一戳。 和尚的肉感相当赋有弹性,让玉青有上嘴咬一口的冲动。他将指尖滑动到粉红豆豆的旁边,越发细细地抠弄,却不见和尚有敏感的反应。 他略失望,冷哼一声,道:“我问的是你说你爱我,怎么却好几天了都不来找我?你这和尚说的爱,倒与进去花柳巷的男人说的爱没甚差别,过了嘴瘾,不当成实事。” 法海听他指责,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不愿意直接告诉玉青他生病的事情,因为归根溯源是人妖殊途。妖力与人气冲撞,反噬到了他自己的凡躯身上,令他小病一场。 这也是他拆散许仙与白素贞的原因之一,人与妖天然相克,一盛一衰,自当成怨侣,作悲剧。 他未成真佛,自然是凡人,知道自己与小青会成另一对怨侣,作另一出悲剧。他要心甘情愿历这个劫,助小青悟道,现今还不是揭底的时候。 法海见蛇妖青眉颦蹙,手指点在他的胸口若即若离,是质疑他言语不实的意思。 要怎么才能证明他真的爱小青? 和尚想不到太多,他见过的男男女女相爱,无非是成亲生子。他与小青一个是和尚,一个是雄蛇,成亲不合规矩,生子更加不循天道。唯有肌肤相贴、心意相通,这两点他还能够努力。 玉青见和尚许久未答话,胸中一沉,心想难道这和尚之前说的竟然是捉弄于他?他现在又暴露的妖怪的身份,怕是留不得和尚的性命。 他正准备下狠心,却突然感觉和尚结实的臂膀框住了他,将他往怀中收。眼前清俊脱凡的面孔放大,微微发红的鼻尖撞在了他的脸上。 玉青的鼻子有些被撞得痛了,但嘴巴贴住了热乎乎软乎乎又湿乎乎的东西,让那点痛完全被掩盖住。 合唇。 这是玉青第一次跟另一个生物嘴巴贴着嘴巴,他第一次理解哺乳动物喜欢做这种动作的原因了。因为真的很舒服,会有一股电流从他的头顶呲到尾巴,让他的尾巴尖尖翘起来。 呜,人类的嘴巴吃起来这么舒服的吗?为什么姐姐都不告诉他? 他想要把舌头伸进去探探,却被和尚给推开了。 和尚的脸红透了,抓着他的肩膀小心地问道:“没……没事吧?我是不是撞到你的鼻子了?痛不痛?” 和尚抬手摸到他的鼻子。 他被亲懵住,任由和尚的手在他脸上摸。和尚的手指很细长,骨节分明,指甲饱满,带着淡淡的茶香,让玉青想要一根一根仔仔细细唆一遍。 他忍不了了,一把抓住和尚的手腕。 “怎么了?很痛吗?”和尚轻声试探着问。 “有一点。” 玉青将和尚的手往下放,免得遮住了他看着那软嘟嘟的双唇的视线。他伸了伸舌头,发现自己的唇上都是和尚残留的人味儿。 他在海岛修炼数百载,常常听其他妖怪说人类香喷喷很好吃,后来跟姐姐到人间,大呼自己被骗。人身上的味道千奇百怪,但大多数都臭臭的,令他嫌弃不已。 他宁愿吃田鼠、吃小雀儿,也不稀得吃人。 但这和尚不一样,身上的人味儿很淡,挨近了闻是真香,舔到嘴里那是香绝了。 玉青第一次有了要吃人的欲望,他相信这和尚一定很好吃。 他喉头滚动,略微侧过头,说:“你歪一下头,我们错开点,不碰到鼻子就不痛了。” “这样吗?”和尚学着他的样子侧头。 这次换玉青凑上去,他贴住和尚的嘴巴,被和尚香喷喷的人味儿激发了吃人的冲动。他的尾巴缠着和尚,他的手抓着和尚的后颈。 玉青将和尚的嘴整个含住,然后还不满意,伸着蛇信子要探过去。 和尚倒没有拒绝,微微张了下唇,便被蛇信子彻底入侵。青蛇往他嘴里疯狂探索,勾到他的舌头之后便开始搅动。 玉青的手也没闲着,他一手抓着和尚的后颈,一手拖着和尚的腰窝,转身将和尚托着离开了窗边。 法海被他的舌头搅得有些吸不上来气,脚跟着后退了几步,碰到了阻拦,膝盖一弯便往床上倒。 这时候大概是云遮住了秋阳,屋子里更暗了些。 玉青压在他身上,蛇妖的眼睛亮得像夜里的鬼火。法海倒没有害怕,任由玉青把他还没有穿热乎的僧袍往下拉。 院子里突然多出来零碎的脚步声。 玉青明明听到了,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他的唇舍不得离开,还在深深吸吮着。 “阿年!”是安宁和安乐。 两小孩推不开和尚屋子的门,便砰砰大力拍着,喊道:“阿年!你在里面吗?你锁了门,你肯定在里面!” 玉青心里恼得不行,他恨不能当即把和尚吃下肚子里,所以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他仍压在和尚身上,疯狂□□。 和尚力大无穷,竟一把推开了他,将他裹进了厚被子里。 玉青被被子里和尚的味儿给迷住,深深吸了好几口气,也就不再缠过去了。他着迷地想,这被子也太香了些,若是冬天能盖着睡,他能冬眠得舒舒服服。 “阿年!你就是在里面!你怎么不回答我们!”两小孩生气,放弃了敲门,走到窗边准备翻窗户。 法海赶紧将僧袍重新穿好,把床帘给放下来,把门打开。 “怎么了吗?”他问。 安宁和安乐这才放弃了翻窗户,走到门边拖他的手,抱怨:“你怎么不去铺里帮忙!我们正在玩呢,被小娘叫过去!是你说的你可以一个人帮忙,让我们能去找二狗他们玩!我们都约好了的!你说话不算话,自己在屋子里偷懒!” “好好好,我刚刚换衣服,我现在去帮忙。”法海答应着,跟她们走了。 留下玉青一条蛇裹在被子里,他气愤地起身,又舍不得床上的和尚味儿。他把被子枕头抱住,出了屋从侧门离开。 等他回了白府,白素贞颇为惊异,道:“你从外面抱着被子枕头回来做什么?家里多得是,还拿这么破破烂烂的。” “你不识货!这种盖着才香!” 玉青没跟她多说,回房间给自己的床铺上了。然后他扑到床上,疯狂回想与和尚交缠的细节,越想越脸红。 “……他还没回答我呢……”玉青嘴里抱怨着。 虽然和尚主动亲了他,但确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玉青摸着自己的嘴巴,在床上滚了好几圈,抱着被子蹭来蹭去。 烦死了! 他好想吃了和尚!但他又答应过姐姐,是绝不会伤害人类的。所以他不真的吃,只是含在嘴里应该没有关系吧? 和尚爱他! 玉青想到这里觉得高兴,但想到和尚住在寡妇的家又觉得生气。寡妇前夫的两个孩子拉着和尚的手,和尚还笑嘻嘻跟她们走。 “阿年……阿年……”他重复着那两个小孩叫的和尚的名字,越喊越觉得好听,比什么“法海”要顺耳多了! 阿年的气味儿缠了他一身,让他像是飘在云端一样。 院子里的白素贞听到弟弟房间哼哼唧唧的动静不禁笑了笑,摇头自语道:“这小子,该不会是思春了吧?不过现在是秋天,也没到季节……哎,这一天天,只能随他去……” * 法海在铺子里忙了一整天,打烊后帮安澜清点。他算术快,负责核对账簿。 “安姐,白府的小青没付茶点钱,你忘记写上。” 法海把小青裹被子里就走了,还以为过会儿时间玉青会到铺子里结账,结果愣是一直不见人。 “没事没事,小青姑娘是恩人,来这里吃茶不用记账上。” 既然安姐这样说,那法海也就没记这笔账。等他们弄好铺子,已经是大半夜。 安澜怪不好意思,给和尚塞了一吊钱,说:“小师父你收着,总不能让你打白工。” 第9章 法海自然是不收的,婉拒道:“安姐,我在你家吃住,病了你也替我请郎中,悉心照顾。帮你铺子里的忙,是我心甘情愿,以劳动报恩情。若是收受钱财,便离了修行之道。” 安澜听到他这样说,略有失望:“阿年小师父你对修行很有心呀……” “自然,立身之本,阿弥陀佛。” 法海烧了热水擦身,准备睡了,却发现床上的被子枕头不翼而飞。但夜已深,他不好意思打扰安姐,便只能直条条躺着。 也不知道小青还疑不疑他。 法海摸了摸自己的唇,仍能回忆起触到蛇唇的冰凉感觉。 小青似乎很喜欢,若是下次又回答不上,也许这就是解决办法。 作者有话说: ---------------------- (1)小剧场: 法海:没有被子和枕头,没关系,我可以幕天席地,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玉青:被子好香嘿嘿嘿,枕头好香嘿嘿嘿,和尚吃着香绝了嘿嘿嘿 (2)ps:初恋cp是美攻v强受,甜甜甜,初吻就很激烈了嗷。 但还没有这么快上垒,两只都是第一次,肯定要摸索摸索。尤其是蛇蛇,因为蛇蛇有两根,和人类构造不一样,要好好钻研生理知识才行。 (3)大家好,我是美羊羊。 懒羊羊在巡演时被观众当场羞辱,说他是靠喜羊羊才红的,羊村根本没人喜欢他。还有人说懒羊羊根本没有粉丝。 懒羊羊被当场气哭。懒羊羊打赌说如果大家立即点了这篇文的收藏小星星,那个侮辱他的人就道歉,如果没有懒羊羊就退出青青草原。 懒羊羊不能离开青青草原,大家帮帮他吧! 第7章 第七回 杭州过十月后天更凉,茶铺生意好,根本忙不过来。安婆婆要照顾瘫在床上的叔公抽不开身,安宁和安乐被送到隔壁绣娘那里学绣工。 铺子里的忙就只能是法海来帮,他几乎成了职业跑堂,上茶水上得极麻利。甚至偶尔也能替安澜顾厨房,将调配好的面团搓揉出形状,放进梯笼里蒸,算得上半个糕点师傅。 虽然正经事被他搁下,他没机会主动去找玉青,但玉青每日都会来茶铺喝一碗,吃两块点心,坐半个下午。 玉青面冷心热,看着生人勿进,但街坊们都知道小青是个热心肠。只要不主动招惹,倒也是能闲聊得起来。 最近他姐姐跟清波门的许仙大夫打得火热,颇有要谈婚论嫁的势头,总有人跟他问起八卦。他说不知道,他不管他姐姐的闲事。然后街坊们便把话头转到他身上。 “小青姑娘你武功了得,脾气又大,还是得跟你姐姐学学温柔贤淑的风格,不然以后没人敢娶你啰。”衙门的捕快小哥刘贤忙里偷闲也会在茶铺里坐会儿,他是最有胆子敢直接调笑小青的小伙儿。 玉青对这种嘲笑感到无所谓,他又不是真的姑娘,不存在要嫁人的情形。他睨了刘贤一眼,冷笑说:“说话这么难听,小心晚上夜叉拔了你的舌头去,到时候看有没有人愿意嫁给你。” 刘贤才被选拔上捕快不到一年,刚刚过了守孝期,是这一片闻名的适龄未婚青年。挺多良家姑娘愿意嫁给他,偷偷给他递荷包的也不少。 他身上自带一股傲气,觉着许仙那窝囊废都能娶到美貌如仙的白姑娘,那自己跟绝色容颜的小青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故意调戏,却被小青呛了回来,顿时说不出话。旁边的人憋着笑,又不敢大笑出声,场面颇为尴尬。 刘贤见在安家茶铺借住修行的和尚将一盘茶饼轻放在小青面前,立即有了灵感,回怼说:“我吃了宜年小师父亲手倒的茶,做的点心,沾了佛光,夜叉可不敢来招惹我。宜年小师父,你说是不是?” 既被问到,法海没有不弘法的道理,他对刘贤说:“善哉善哉。身、口、意三业,口业为重,患苦之门,祸累之始。恶口,轻则言语讽刺、挖苦、诽谤,重则秽语污言、伤人至心。阿贤捕快虽为无意,言语间却对小青轻视、讥讽,非大丈夫所为。” 和尚这话一出,把事情上升到了“口业”的高度,听得在座文盲一头雾水。但刘贤是读过些书的,知道和尚说的什么意思,脸色瞬间变得白了些。他辩白道:“那小青也说我了!说夜叉要来拔我舌头!” “百肢节内,悉下长钉,拔舌耕犁,抽肠锉斩,烊铜灌口,热铁缠身,万死千生,业感如是,动经千劫,求出无期。”法海将《地藏经》关于口业地狱的原文念诵了一遍,开始传法授道,“夜叉原为恶鬼,后受佛法感化,与罗刹护法神同为毗沙门天王的天众眷属。造口业者,夜叉伐之,是为因果。你造下的口业给别人带去多大的伤害,你得到的因果恶报也将会是其痛苦的万倍。所以,小青所说并没有错。” 刘贤没想到自己故意提了和尚来解围,倒是挖坑把自己给埋进去。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觉得自己被和尚诅咒,又觉得他一个捕快不能跟一个小和尚计较。但这么多人看着,他实在是面子上过不去。 “祸从口出,但也不必惧怕。阿贤捕快,你知此道,便要时刻警醒,口业造下无边罪业,不可轻言。既已造业,就应该立即忏悔,请求原谅。如此,就可口业清净了。” 他啰啰嗦嗦一大堆,把在场的众人都说得干瞪眼,听不懂的人是真听不懂,听懂了的人双手合十开始“阿弥陀佛”,装听不懂的人如刘贤以衙门里还有急事为借口脚底抹油溜了。 和尚被晾着,倒也没什么情绪,勤恳地给刘贤的桌子收碗碟。 玉青看着和尚认真的模样,噗嗤笑了一声,他这一声似乎触发了茶铺里所有人的神经。大家都笑起来,气氛又渐渐欢乐。 “你佛法学得这么好,入世修行是修什么呢?”玉青问他。 法海略愣住,他入世是为了破心魇,自然是不能明说。于是他回:“人于三界六道轮回,若不入世,即难出世矣。修行之道,亦当立于俗世之根本,凡体本我之终源。” 玉青一个海岛小妖,虽然跟着白素贞学了人间的常识,能认字看书,但对法海所说的什么“口业”、“因果”、“修行”都不甚明了。 他只知道,和尚出了家就有了色戒,是不能跟人结为伴侣的。 但这宜年小和尚却对他告白,既不在意他是男是女,也不关心他是人是妖。明明对佛法执着坚守,却在他缠过去的时候亲他的嘴,再见了他还给他上点心,对他笑。他烦那个刘贤,和尚叽里呱啦一通把那个傻帽捕快给说走了。 分明,分明,是对他有意的。 可是,和尚怎么能爱他呢? “那你要还俗吗?”玉青是个直性子,想问便问了。 其他客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均是竖起耳朵仔细留心。这可是好大的八卦,前几天就有人传小青姑娘调戏小和尚,现在就直接问和尚还不还俗了。这消息传出去,够他们聊好几天。 法海又愣住,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有新客人走进来,叫了和尚上茶。法海便没有及时回答,忙去了。这不禁令旁边的客人们失望,但对他们来说不过是茶余的谈资,没有后续也还可以谈别的。 到了晚饭时候,茶铺里没什么人,玉青还没走。 法海拿着茶壶走过去问他:“再加吗?”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到底还不还俗?”玉青又问。他轻轻拉了一下和尚的手腕,觉得有些烫,便又松开。 和尚一整天都是热乎乎的,人气旺,阳气重。若是能跟他一个被窝里睡觉,冬眠应该是舒服极了。 “贫衲,暂时还没有还俗的打算。”法海如实说了。 玉青没想到和尚撩拨他一番,竟然转口就是没有还俗的打算。 他眉头一皱,眼睛一眯,脸色沉下来。他很生气,想要掀桌子,但又不想给老板娘添麻烦,便冷哼一声,将几枚铜钱狠狠地砸在桌上,转头愤愤地走了。 法海摸了摸脑袋,将铜钱收好,不太明白玉青生什么气。 后来,法海等了好几天,都没有等到玉青来茶铺。 安澜见他心不在焉,也怪不好意思,说:“阿年,是不是我铺子耽误你的事了?你平时修行是不是要看经书、打坐什么的?你在这里帮我的忙,都抽不出身。要不……要不我还是给你工钱,不然我心里太过意不去了!” “安姐,我说过了,我以劳动报恩,收钱便离了修行之道。”法海坚决不肯收,但他也确实需要些自己的时间,“不如我早上帮你把茶点都准备好,下午的时候你便有空顾铺面。人不多的话,我就稍微离开会儿。” 茶铺做的是小生意,赚的钱少。瘫痪的叔公常年吃药很是花费,还有两个小的要学绣工,再长大点要帮她们准备嫁妆。家里攒钱很不容易,根本请不起帮工。 之前都是安澜一人操持,现在有宜年帮她,她才能稍微缓口气。她既感激,又觉得对不住人家。她一个寡妇,让和尚帮这帮那,城里难免风言风语,污了出家人的清名。 第10章 她见和尚似乎对常来吃茶的小青姑娘很上心,觉得若是和尚还了俗,跟小青配做一对倒是郎才女貌。 她不得不提点和尚几句:“许仙大夫跟白娘子郎情妾意,谈及婚嫁,快到上门提亲的地步。许大夫想着若是他娶了白娘子,那小青姑娘就只能孤身一人,实在不忍。于是他便央了他姐姐,请媒人推荐这杭州城的有才青年。这些天都没看到小青姑娘来茶铺闲坐,怕是在花月楼挨个去相哪位官人能入眼呢!” 法海倒从不知道这样的事。 这时候他才突然警醒过来,他拉了小青入俗世轮回,也没管人家是不是单身,有没有伴侣。因为之前没听过小青与谁的情缘,他便默认人家能与他做一对。 也不知道是不是误了小青的终身大事。 法海心中闷闷,帮安澜忙好了厨房的活计,便一个人来了西湖边上的花月楼。这酒楼不算奢华,但也算知名,成日里都是热热闹闹的。 他正打算往里走,却见到刘贤捕快没穿捕快服,而是着一身长袍,打扮得整整齐齐,像是要跟谁相亲。 旁边是他的捕快兄弟,帮他整理衣襟,说:“你可悠着点,别把人家小青姑娘给吓跑了!平时你没少跟人家斗嘴,现在突然出现在相亲桌上,真的是太吓人!” “哎,就是听说了许家帮未来小姨子相亲,我实在等不及。要是被旁的什么人截胡,我怕是能悔到肠子青!虽然小青脾气臭,但武功好又长得美!思来想去,还是小青跟我最配!” 刘贤这样一打扮,油头粉面,还真有点才俊的味道。他仰首挺胸,自信满满,往花月楼里面去。 一丝不明的情绪在法海心中闪过,他也不知为何,迈步便跟在刘贤身后。 紧接着他就被花月楼的迎宾小二给拦住了:“这位师父!不好意思啊,我们这里没有斋菜!要化缘的话,去找隔壁的小店,我们家不信佛!”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倒是被三两下推走。 法海无奈,只得转身往巷子里。他顺了隔壁人家晾着的一身布衣和帽子换上,嘴里道:“善哉善哉……”然后重新走进花月楼。 这下便没有人拦住他了。 “客官里边请!”迎宾小二客客气气的。 “小青是在大堂还是包间?”他没有掩饰,直接问。 “哟,客官您也是来跟小青姑娘相亲的呀?”小二麻利地带着他往楼上走,“这边请这边请!等刘捕快相完,就到您啦!” 作者有话说: ---------------------- (1)废话叨叨: 之前就想过一定要写相亲梗!希望能香香滴~ 关于许仙的家世历史上的剧作有很多版本,有说他是孤儿,有说他有亲人。我这里的设定是他是传统郎中世家,家世清贫,仅有一个已经嫁人的姐姐,跟姐夫家关系很好。 (2)我有些真心话要跟大家说一下: 我视奸你很累。你能自觉告诉我今天和谁玩游戏了吗?说了什么话?又看了别人的什么书?有没有想我?想了多少次?你书架里收藏了多少本书,有没有收藏我的?你跟那些书都是怎么认识的?你为什么要把它们收藏起来?你能告诉我吗?你为什么不主动收藏我?一定要我求着你央着你你才愿意收藏吗?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你的过往、童年、家庭、生活,这些我全想知道。为什么不来找我?是因为别人的就是更好看吗?你看我看腻了吗?还是觉得我性格不好?讲话很难听?还是觉得我很烦?我明明已经努力憋着不烦你了,我一直等着你点开我,把我的星星点得亮亮,不然我的人生就只剩下一片漆黑。 第8章 第八回 玉青生和尚的气,想不通和尚不还俗的理由。 但他是直爽的性子,第二天便又想去找和尚把话说清楚,却被许仙姐姐张许氏登门拜访给碍住了。 本来张许氏带了一群花枝招展的婶子进白府的门,玉青以为她是以许仙长辈的身份来说亲事。结果她却叫住了玉青,拉着他在婶子们的面前接受点评。 “不错不错,小青姑娘果然长得美啊,个子也很出挑。” “就是瘦了点,不知道好不好生养。但听说姑娘武功不错,想必身体健康着,不病弱的话应该生养不成问题。” “姑娘除了武功还会些什么?读没读过书?会不会绣工?能不能下厨房?煮饭烧菜都会哪些?” “姑娘的八字是什么?身上有没有长胎记?” 玉青不乐意跟这些婆婆妈妈们拉扯,一个劲儿给姐姐使眼色。 白素贞捂了嘴笑,将玉青推走,道:“姐姐婶子们,我家小青还是黄花大闺女,听了你们这些问题害臊呢。画工师父该是要来了,让他回房换身好看的衣服。我们几个,就在院子里吃吃点心聊聊天。” 玉青无语,但还是给他姐姐面子,回房换了衣服,然后坐在亭子里让画师给他画人像。 他远远听着女人们的笑声,倒是把事情搞清楚了。 姐姐以修缮祖宅为由到了这杭州西湖孤山的白府,算是横空出世的暴发户。她对外都说之前在南方城市生活,小青与她是义姐妹一起长大,比亲姐妹还要亲。父母是生意人,家中资产有余。 但不幸的是,父母意外过世,他们的遗愿是让她回杭州祖宅,把他们葬在西湖西南的月桂峰。三年守孝期过,她便带着父母的骨灰回了杭州,打算从今往后在此定居。 这样一对家中无长辈、资产颇有余的姐妹,当然是当地媒婆眼里的香饽饽。无论她们与哪家公子牵了线,媒人都能拿不少红包钱。 张许氏见许仙与白素贞情投意合,自然是替弟弟高兴。她张罗着要走正式的提亲礼,自然少不了让红娘婶子们帮衬。 婶子们见大好的姑娘竟相中了家世清贫的许仙,可不能让另一个好姑娘被耽误。于是,她们与张许氏一拍即合,要在正式提亲前给白娘子的妹妹也搞定终身大事。 张许氏出大力,事成之后少不了收礼钱。除了最出头的红娘外,其他媒人婶子自然也是各个有份。 白素贞性格是出了名的温柔贤淑、知礼懂节,与街坊邻居们都交好。 她嘴上都先答应了婶子们,送了不少点心将她们打发走,私下里却怕玉青不高兴,对他说:“画像是画了,但要是你不想去相亲,你可以说看了画像没相上,不去便也罢。” “我跟男的相什么亲!” 玉青刚说出口就有些后悔。毕竟和尚也是男的,但若是和尚来与他见面,他倒是愿意相两眼。 “不去就不去,又不好直接回绝人家,你就作了傲气态度,一律说瞧不上。”白素贞不是想勉强他。她也在学习人类的礼节,还需要慢慢适应。 “那岂不是很不给面子。”玉青挑了挑眉,他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他说:“我一直拒绝,那些婶子们也不能死心,以后有的烦!” “那你想怎么样?”白素贞见弟弟的表情,知道他又在闷坏主意了。 “相!怎么能不相呢?我还要相得人尽皆知!最好人人都知道孤山白府的小青不是好招惹的,以后就能清静了!”玉青似乎又想到什么,乐呵呵地跳起来。 白素贞看着弟弟那傻样直摇头,说:“随你,反正我不管啦。” “你可不能不管。”玉青反而拉住了她,“你得跟婶子们说,小青要在杭州城择良婿。让她们全城网罗,愿意来相的适龄男青年都来一趟!最好是把这话家家户户都传到位!” 白素贞不可置信,看了玉青的脸半晌,问:“你疯啦?” 他疯了。玉青承认自己疯了,他就是有点好奇,如果和尚知道了他要找男人,会不会主动送上门来。 * 虽然小青的坏脾气和好武功人尽皆知,但小青姑娘要相亲的消息一传,竟然还真有不少适龄青年来面见。 他们倒也没想太多,无非是贪图小青的美貌和家里有钱。大部分人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做着万一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落在自己身上的美梦。 连着相了四天,玉青已经相亲相得乏了,他看到男人就觉得恶心,连花月楼上好的菜点都看着腻味。 这杭州城还真是什么奇形怪状的男人都有。 玉青想着,要是和尚还不来,他就让媒人婶子去找安家铺子瘫痪的叔公,不信和尚还能不知道他在相亲。 他正无聊打着哈欠,下一个男人进门了。 竟然是衙门的刘贤,上次在茶铺被和尚叽里呱啦说得跑路的怂包。一想到和尚嘴里叭叭叭不停的样子,玉青就憋不住噗嗤笑。 刘贤一进门,看到小青冲自己笑,简直是心花怒放。 他坐下来紧张搓手,道:“虽然跟小青姑娘你打过很多次交道,但这次我还是好生介绍一下自己。鄙人刘贤,是杭州本地人,今年将将二十,父亲也是捕快出身,已经过世三年。家里还有一个老母和一个弟弟……” 第11章 玉青根本没听刘贤在说些什么,专心磕着瓜子。 这时候和尚在干什么?不会还在铺子里给人端茶递水吧?他倒是脾气好,任人说自己闲话也不变脸色。只有当客人说到白府的两个姐妹,和尚才会出几句声,让人别造口业。 “小青?” 不知什么时候,刘贤竟然坐到了玉青旁边来。他涨红了一张脸,身上有酒气,应该是来之前喝了酒壮胆。 他一把抓住玉青的手,表白心意:“虽然我们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但我一直都没敢告诉你。现在终于有机会能说出口,我,我喜欢你!” * 法海随着酒楼小二走到了一个包间,没想到里面已经坐了三个男人,还有一个穿着大红衣裳的婶子。 “这位也是来相亲的客官!”小二把法海领进了门。 红衣婶子,也就是红娘,手里拿着簿子和笔,一脸疑惑:“人都齐了啊?怎么多出来一位男宾?” 她围着法海转了一圈,变了笑脸,问:“哪家的公子呀?长得倒挺俊。” 法海被问住,略顿了两秒,决定用自己出家前的名姓。他回答说:“姓裴,名宣,济源人士,独自一人来杭州……做工。” “做工……”红娘听到这职业,脸上笑着,心里却给他评了低分。不过小青姑娘说了,来者不拒,愿意相的都要见见。 她将笔递给法海,笑着说:“我字写得不好,公子你自己写一下名姓和八字。” 没想到这做工的男人竟然真提起笔,在簿上行云流水地写起来。他那手书法漂亮得令红娘瞪大眼睛,就算她看不懂,也知道比街尾卖字的秀才写得好很多。 能做红娘的都很有眼色,她睨着眼仔细观察。 虽然这裴宣麻布粗衣,但相貌英俊、气质高雅,举手抬足的矜持绝不是普通人能及。 她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材料,就算跟小青姑娘没缘分,她也要将其纳入男宾列表以供其他佳人选择。 红娘轻拍他的肩膀,笑道:“哎哟,您是济源哪个裴家的公子呀?能写得这一手好字,来杭州做工怕不是屈了才?” 法海听她一问,自然而然提到自己父亲:“家父裴……” 名姓还没有说完,隔壁包间出现了剧烈的响动声,吓了这边的人一大跳。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个男人捂着脸冲了进来。 红娘立即关心道:“刘捕快……你,你还好吧?发生什么事情了?” 刘贤捂着脸不回答,一瘸一拐走过来抢过桌上的簿子,撕下了写了他名字和八字的那一页。他抽了抽鼻子,将纸揉作一团窝在手里,然后低着头冲了出去。 “……这……这是怎么了?”红娘赶紧到隔壁包间去问小青,“小青,小青姑娘,发生什么事情了?” 留下包间里四个男人面面相觑。 除了法海外的三个男人有些露怯了,小声嘀咕起来:“我看到刘捕快脸上有红肿,他该不会是……被小青揍了吧?” “看起来是有点像,他还一瘸一拐,明显是被打。但没想到小青姑娘真的会打人,这也太……” “你才听说吗?小青姑娘的武功不是一般的好。刘捕快那样的壮汉都能被打得哭着跑路,算了算了,我还是不凑这个热闹。像老虎一样的女人,我也没胆子惹。” 三人一合计,亲也不相了,捡了桌上的零嘴便默默溜走。 等红娘回来只看到法海一人,脸色也怅然起来。相了这么些天,相过的人要么是屁滚尿流,要么是直摇脑袋,来相亲的人一天比一天少。 她也指导过小青,但根本没有用。姑娘脾气大、性子拧,稍有不满就跟人动手,难有男人敢近身。 她可怎么跟其他姐妹和白娘子交代,该不会落在她手里嫁不出去了吧?这不是坏了她红娘的名声? 红娘抓着法海不肯放手了,就像是抓着救命稻草,陪着笑问:“裴公子,小青姑娘在隔壁等着呢,你还相吗?” 法海迫不及待了,点头郑重回答: “相。” 作者有话说: ---------------------- 吐槽一下: 女人又不是必需品,没必要天天关注她对不对? 呜呜,她给我点了收藏又取消,我不活了…… 第9章 第九回 玉青打发走了刘贤,已经是极度不耐烦。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玉青采取了非常手段,让刘贤有了一辈子的心理阴影,看这烦人捕快以后还敢不敢说喜欢他! 红娘婶子赶紧从隔壁过来瞧,问:“小青姑娘,相亲相得好好的,你又是做了什么?刘捕快他捂着脸跑了!你不会是打人了吧?其他郎君都被吓到啦!” “我打他做什么,是他自己臊得没脸罢了。”玉青一腿支蹲凳子上,又开始无聊地嗑起瓜子,“还有没有人来啊?没有人的话我想走了。” 这花月楼的茶水没有安家铺子的好喝,店小二也没有宜年小和尚看着顺眼,玉青是真想走了。 红娘见小青大大咧咧没个淑女样子,心里叹了一口气,但想着白娘子给她的交代,便也罢了。她道:“等我过去看看。” 玉青觉着都吓跑了更好。 这几天相亲相的也算有些成效,眼看着来见面的男人越来越少,想必他之后能稳坐杭州城“无人敢娶”的位置,那些婶子们不会再来烦他。 他站起身来,抻了个懒腰,却见有人推门进来。 他见到来人的模样,愣住了。 是一个相貌清俊的郎君,穿着普通的麻布衣裳,头戴着巾帻做的帽子。气度悠然,笑起来很斯文,像是伪装成劳工的秀气书生。 但仔细一看会发现他肩膀宽阔、腰背挺直,显然体魄健壮,干什么粗活都不在话下,阳气足得能将玉青熏得晕晕醉。 宜年和尚真来找他了,还打扮成这番模样。 玉青心里喜不自胜,就差呵呵笑起来。但他立即耷拉着嘴角,横眉冷眼,只装作是没认出。 没想到和尚不穿僧袍,穿了寻常衣服,也还挺好看。 “坐。”玉青示意来人落座。 法海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但见玉青情态平静,料想应该不会是什么大事。他淡然地坐下,又听到玉青说:“这位郎君看着好生面善,介绍一下自己呗。” 玉青却没有坐,反而是在屋里踱步,绕着桌子走。他绕到和尚身后,发现他巾帻没遮住的地方微微泛青,是和尚半个月没剃头露的发茬。 毛茸茸的,像是刚刚发起来的霉豆腐。 摸起来是软软的,还是刺刺的? 玉青伸出了手,却在听到和尚的回答后只是撑在了椅背上,猛猛吸了一口气。是熟悉的味道,和尚带着茶香的人味儿。 “小生姓裴,名宣,济源人士。”法海知道玉青在自己身后,没有回头去看。他第一次参与相亲这种世俗活动,也难免紧张。 年少时,父母将法海与世家的妹妹订了娃娃亲,但在他出家前两人都没见过面。现实世界里的宜年也是小时候就出家,在蓬莱大学读书之前几乎没见过女人。 “哦,济源,没听过。”玉青把手从椅背放下来,继续在屋里踱步。 他跟姐姐来人间,倒也去过一些地方。他地理知识学得不好,真不知道济源是哪里。 法海笑着,向他解释道:“济源属河南府,北依太行山,南隔黄河,西踞王屋山,东与沁阳、孟州毗邻。” “太行山……那还挺远,你怎么老远到杭州来?”玉青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又拉了帘子。 屋里瞬间昏暗并安静下来,街道上的人声被隔绝在外,花月楼中的吵闹也变得细微。 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要说到法海如何来杭州,就不能不提他出家修行辗转到镇江的事。法海只能避重就轻,道:“想来做一些事,便来了。你呢?” “我?”玉青坐在了对面。 这还是他第一次跟和尚正儿八经地聊天,真有了点相亲的感觉。要知道与之前的相亲对象,他都是嫌弃打发的,哪里会说这么些废话。 不过是见这和尚有趣,调戏他几句。 “我是东海岛上来的。岛的话,我也不知道是叫什么岛,反正是在明州东边海里的某个岛。”玉青思索一番,又想到姐姐给他编的故事,赶紧找补说,“后来我到了陆地,被姓白的夫妇收养,他们见我身上有一块玉,便给我取名‘玉青’。我们住在泉州越州一带,父母去世之后我就跟姐姐一起来了杭州。” 法海自然知道蛇妖两姐弟不可能有什么父母,他们只是找了个幌子在杭州定居。西湖孤山上的白府,原先不过是一座废弃的屋舍,被他们买下后修得豪华规整。 至于父母的遗产也根本不存在,不过是蛇妖两姐弟之前在人间敛下的钱财,在这时候大方花用。 “你呢,你家里有些什么人?”玉青还真有点入了相亲的戏,问得挺像那么回事。 第12章 他自己都有点想要笑,仿佛相得合适,他真能跟和尚谈婚论嫁似的。不过这和尚嘴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实话,自己明明是出家人,还装成郎君来相亲。 法海顿了顿,不提及自己出家的事,说起出身倒也没什么避讳:“我出生河东裴氏东眷房,是观察使裴严的次子。父亲于潭州任职期间,我便离家了,与家族断绝了往来,再没有联系。如今,可以当做我家里只我一人吧。” 出家之后法海便与前尘再无纠葛,后来得知父亲拜相也只是默默祈福。如今为了破除心魇,他又捡起往事来说,不知是对是错。 玉青识字是识字,但也算半个文盲,人间常识还学得不很好。他对观察使什么的没有概念,只大概知道和尚老爹是朝廷的人。不过又听到和尚说已经与家族断绝往来,只有自己一个人做一家。 这难免令玉青心生怜惜,他清楚知道与家族断绝是多么惨痛的一件事。 “你家里都没有人,那你是做什么营生?攒了多少钱?准备给多少彩礼娶我啊?”玉青撑着下巴,学着姐姐看许仙的情态,盯着和尚挑眉。 法海垂下了眼,不去看玉青。 他倒不是被玉青的如丝媚眼吓到,而是感觉在桌子底下,有凉凉的东西覆在了他的脚背,想必应该是蛇妖的脚。 蛇妖本没有脚,是将尾巴化作了人脚,脚趾相当灵活,扒拉着和尚的袜边,钻到了他的裤腿中。 “小生……”法海觉得有些口干,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茶喝。 “我来给郎君倒。”玉青从他手里抢过了茶壶,不忘故意在他手背上摸过去,脚直接翘起来搭在椅子上和尚的两腿间。 法海只得将腿分开些,接过茶杯喝了一口,道:“小生在店家做工,身无长物,若是不嫌弃的话,只能……” “我摸着倒是觉得挺长的嘛,怎么就身无长物了?” 不知何时,玉青直接滑到了他的身前,将椅子一转抵住了桌子。法海手里的茶杯没有拿稳,洒了一身。玉青的膝盖抵在椅子上,将和尚压在身下。 饶是出家这么多年,练就了平静如波的心态,但在这红尘姻缘场中法海也不免脸红。因他对玉青有心,便做不到无欲无求。 “……长物倒并不是这种意思。”法海知道玉青误会,便解释道,“‘身无长物’一词出自刘义庆《世说新语》——‘丈人不悉恭,恭作人无长物’。意思是人除自身外东西极少。” “还引经据典,你就说你没有钱呗,想不花彩礼就娶我呀?”玉青将他手中的茶杯稳稳地扔回桌上,用手给他擦胸前被茶水润湿的部分,“你要入赘我家?让我倒贴呀?” 他嫌麻布衣裳烦,直接上手扯,让和尚的肉色露出大半。玉青嗅到那香香的味道,再也忍不了,竖瞳都显露出来,凑过脸去要吃和尚的嘴。 法海立即侧了头,正经答:“小青,虽龙阳之好、分桃之爱自古而有,但两男子相而谈婚嫁却不符法理、民情,不为世俗所容,视为下流风气。拜下风者终非大丈夫,为双膝者不作奇男子。” 玉青想亲他,却被避开。和尚竟然不装了,还说什么两男子不该谈婚论嫁,这让玉青的火气立即上头。 他一把扯掉了和尚头上的巾帻,骂道:“也不看看谁才是真下流!你一个和尚,知我是男的还在那里说着情啊爱的。我晾你一晾,你竟然脱了僧袍装作是旁人来跟我相亲!你还好意思说我下流!” 法海知道玉青一早认出来他,解释:“我自然是不一样的,我知道你是青蛇妖,也知道你的男人。其他凡人同许仙无异,只当你与白娘子是寻常姐妹。若你与他们谈了婚嫁,倒真应了下流之风的言论。” 玉青听了他的解释,略顿了一下,然后脸色变得柔和。 他环住和尚的脖子,搭着和尚肩膀,轻笑起来,道:“什么嘛,原来你是怕我同他人谈了婚嫁?” 这么说倒也没错,法海怕玉青本有情缘,是自己误了他。虽然法海想要以怨侣的身份帮助玉青悟道,却也不愿做插足之人。 “是的,贫衲是来劝你。你非真面以示,便不应旗鼓大张欺哄旁人。”法海真心相劝。 玉青后面的话都没听进去,只知道和尚承认了是怕他跟别人相亲。 和尚这是爱惨了他。 他再不要忍,又凑过去亲和尚的嘴。和尚歪头避开,他只亲到了嘴角。于是他伸手捧住和尚的脸,将脸掰正了,含住和尚的嘴吃起来。 法海红了脸,见玉青只是亲他,便也没再避忌,任由他所为。 “而且,我并没有装作旁人。出家前,我确实是叫裴宣,也,也叫宜年。” 作者有话说: ---------------------- (1)地理参考的是唐代的行政区域划分,明州指的是宁波,泉州越州是福建一带。 (2)哎,不会真的有人嫌弃我整天搞抽象吧? 你们只看到我每天搞抽象,精神诡异发无聊的作话,吃垃圾食品,晚睡晚起的样子,却从没有看到我努力生活,熬夜学习,认真与人交流,健身的样子。你们看不到,但我也没有做。给我点个收藏,我就告诉你,人可以抽象到什么地步。 (3)明天晚上有更新 第10章 第十回 “那我叫你阿年?”玉青亲得舒服了,手往和尚的衣服下面摸。 和尚的人味儿在他的口鼻间充斥,香得他想要变作青蛇原型将其吞下肚子去。若是真吃了和尚,那他们就能融为一体了。 但他极力忍耐着,因为他答应过姐姐不吃凡人,便决定了只是将和尚含在嘴里。 和尚还有些害羞,躲着他的舌头,不让他勾住。 “阿年你不要躲……”玉青没有气馁,非得要绕住那舌头,一寸一寸品味起来。和尚真的好香,比他在深山吃过的野猪都美味许多。 怪不得传说故事里的妖怪都馋西游的玄奘法师馋得不行,要是玄奘法师比宜年和尚还要香,估计他也会馋。 法海实在有些受不了了,推着玉青好不容易分开了一点距离,喘着气说:“额……这样似乎不太好。” “这有什么不好?我答应你不就行了吗?我不跟别人相亲了。”玉青又亲过去,但他已经不只是想含着和尚的嘴了,别地方他也要吃。 他咬和尚的耳朵,舔和尚的耳垂,沿着下颌往下,衔住喉结,说:“这不是相上你了吗,我们择日结婚不就行了?” 法海听到此处,立即将玉青推开。 这次他使了大力,玉青从他身上摔下去。法海脸上还有些泛红,但表情严肃,道:“不行。” 玉青两次被拒,也有些恼了,分明是和尚先跟他表白,现在搞得好像是他强人所难似的。他冷了脸,问:“怎么不行?” “你我不但同为男性,且人妖殊途,谈及婚嫁实在是不合宜。”法海直言不讳。他愿意与玉青在一起,但要说到结婚,这也太…… 他到底还是佛道中人,虽以身体悟,却也不能忘其根本。法海想到这里,念了声:“阿弥陀佛……” 他这一念,将玉青彻底惹恼了。 “啪!” 玉青一巴掌拍在和尚的脸上,完全是气得不行了。他明白了,和尚就是玩他呢,说着爱他什么的鬼话,却这样不行,那也不合宜,嘴里还“阿弥陀佛”。他不想再跟和尚废话,转身就要走。 和尚被扇了一巴掌也不生气,反而是拉住了玉青的手。 “干什么?!”玉青气噗噗地问。 他没转身,却被和尚抱住了。 和尚与他一般高,身形宽阔,能将他的人形整个抱住。除了姐姐外,他还是第一次被别人这样抱着。 暖乎乎的,就像被他顺走的和尚的棉被。但味道比棉被浓郁很多,阳气太足熏得玉青呼吸急促。 和尚把下巴搭在他的肩上,轻声细语的:“小青,你别走。” 玉青想走都走不动道了,但他背对着和尚,没被看到表情,还能装一装。他问:“那你说你爱我,又不跟我结婚,你是什么意思?” 因为被抱住肩膀,玉青将手覆在了和尚的手上。他发现和尚的手不算细腻,比自己的手还粗糙很多,应该是平日里干惯了重活儿。 和尚结实的胸腹贴着他的背,让他想象和尚挑水、劈柴的样子,脱了上衣肌肉在阳光下水莹莹的画面,觉着脸上有些发烫。 欸,他是蛇欸!怎么可能自发热?一定是和尚的温度太高了。 “我,我……”法海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玉青倒是帮他找到说法了,说:“难道是因为你先从家里出走,后又从金山寺出走,怕被人给抓回去?” 法海一愣,问:“你,你怎么知道金山寺?” “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你叫法海,我打听过了,镇江金山寺就有一个和尚叫法海。”玉青开始想象起来,“听说佛家规矩森严,舍戒返俗也有条件,你不会是半路出逃的吧?” 第13章 倒也能这样说。 法海支支吾吾:“这个,我,其实……” 玉青被抱了一下已经不生气了,见和尚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而替他解释:“我扮作妹妹,是为了姐姐的姻缘,免得她被人误会。我一个男人,要真嫁人了才是笑话。而且你没有还俗,是佛家弟子,要你跟人结婚岂不是要了你的命!我只是跟你玩笑,才没有真的要你娶我。” 法海终于松了一口气,手上也放了力。 玉青转过身来,两人的鼻子很挺,撞在了一起。玉青当然是还想要吃他,却又觉得光是吃不能真的痛快,心里有种怪怪的欲望和冲动。 “……要侧一点。”法海见两人鼻子又碰了,便主动侧了脸,往玉青的嘴啄了一下。 玉青略楞住,手搂着和尚的腰。和尚的麻布粗衣被扯得松松垮垮,腰线隐隐约约。他喘着气,眼神蒙蒙。 “你之前,有跟别人这样贴过嘴吗?”玉青问。 法海如实回答:“自然是没有过的。” 玉青的脸难得红起来,像是被蒸熟的螃蟹,问:“那,你有跟别人做过那种事情吗?” 法海不明所以,问:“什么事?” 玉青觉得涨涨的很难受,又不好意思直说。虽然民间有说法是蛇性本淫,但他几百年在东海孤岛上生活,身边没有别的蛇,没有淫的机会。后来遇到白素贞,又是亲姐弟般的相处,更难有释放天性的时候。 在人间行走,他嫌弃臭烘烘的人类嫌弃得不行,靠近点都烦更不要说贴在一起了。 他也不是没见过那种春宫图画本子,但他作为蛇,对于人跟人的画面完全没有感觉,只当是无聊透顶。 但现在,他涨得难受,他想要撕了和尚的衣裤做一些粗暴的事情。这大概是某种天性,他该顺应,但做了些时日的人类,又觉得难以启齿。 “……就是,人跟人叠在一起,缠着动来动去,会觉得很舒服、很快活的那种事情。”玉青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手指在和尚的后背摸来摸去。 他不想被看穿自己几百年修为,竟然还是处子蛇,便做出一派资深样子来。 法海顿了还一会儿才懂他在说什么,如实回答:“也没有。” 他少时出家,一心向佛,遵守戒律。如今为了得道,入俗世轮回,是不得不打破某些规则,但会严格坚守底线。他连自我慰藉都未做过,更别提同别人做什么了。 只有很小的时候,见过男女嘴贴嘴抱一起,所以法海便想着自己与小青也能到这种程度。 “那你要跟我做吗?”玉青听到和尚还是童子身,更兴奋了。 他们的身子贴得严丝合缝,若这包间能有张床,估计便是天雷勾动地火,玉青一定会抱着他躺上去滚两圈。 如今没有床,玉青也不想忍耐。 他咬住和尚的脖子,一手提起和尚的腿,将他推倒在了桌子上。桌上的茶杯被撞到地上,碎了。 法海有点被吓到,虽然没有反对的动作,却也没法立即回答。 若是他真与玉青发生了身体上的交融,那他算是破了戒律,而不能再以僧侣的身份修行,不然便是辱了佛家的清白。 玉青却管不了这么多,正想着要进一步把和尚的衣裤给撕烂的时候,红娘的焦急的声音自屋外响起: “小青姑娘?裴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她敲着门,生怕玉青又给郎君打骂一顿,名声便彻底败坏。 “没什么事!不小心碰了杯子!”玉青烦她,却又不得不回应一句,怕她真推门进来。他仍摁着和尚不愿意撒手,见和尚唇红齿白的样子,别提多诱蛇了。 “哎,伤着人了没有?让小二过来收拾收拾?”红娘说着,还真推门要进来。 “客官!小的来啰!”小二也是有眼力见,叫了便上。 法海立即将压着他的玉青推开,将自己的衣服合上。 于是红娘和酒楼小二开门便见了这样的场面,包间里昏暗逼仄,桌上散落着瓜子壳,茶杯掉落碎了一地。 郎君的帽子不翼而飞,拢着自己的麻布粗衣,胸口湿湿一片,脸上还有一个隐约的红红的巴掌印子。 那高挑的女郎却站在一旁冷着脸,拿眼睛斜睨着推门进屋的两人。 “这,这郎君怎么是个光头……”红娘暗暗吃惊。在她眼里,只有两种人会是光头,一种是和尚,另一种是刑犯。 “小生先走了。”法海也不想被人盯着审视,决定先走一步。 “别忘了你的帽子。”玉青将地上的巾帻捡起来扔给他。 法海将巾帻戴好,臊了张大红脸匆匆跑走,显得像是落荒而逃,比之前的刘贤捕快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酒楼小二目不斜视,低着头收拾房间里的垃圾,不敢言语。红娘面上极不好看,却只是假笑两声,对玉青问道:“小青姑娘,你这……” “不用再相了。”玉青也耷拉着脸,直说,“婶子你替我回了许家姐姐,多谢各位的美意,相了这些天没半个相中的,懒得再浪费功夫。账单记在我姐姐名上,等她有空了自会来结。” 说完,玉青也走,留了红娘在原地踏脚叹气:“这姑娘……还想嫁人不想了?亏得她姐姐……” 这会儿是傍晚时分,西湖边上的街还热闹着。 玉青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市,想要寻觅和尚的身影。和尚个儿高,有八尺多,在人群中是显眼的。 他沿着西湖边走,走到了钱塘门。 太阳正正从西边的灵峰山往下落,金色的光透过天际的薄云,洒在西湖的湖面上,波光粼粼。苏堤、白堤熔着温暖的橙,拢着反射柔光的游船,倒是一派美景,让没找到人的玉青也没有太多失落。 他想着明天再去安家茶铺见和尚也行,便抬脚往前,准备坐船回孤山。 “玉青。” 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转了头,看到宜年沐着霞光站在人群中。 和尚已经换回了僧袍,神态祥和,单手执礼,头顶光亮,像是一尊圣洁的佛像。 玉青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让他痛苦、不安、难受。这与蛇妖的危险预感有关,趋利避害,他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和尚却走到他的身边,拾起他的手,将一个包裹塞给他,笑道:“给你的。” 玉青有些恍惚,打开来看,是一大包他最爱在安家茶铺吃的酒酿桂花糕,足足十六块,能打发好多个下午。 “我做的,花月楼不能带外食,那时候不方便给你。”和尚说,“我身无长物,给不了什么。但若是玉青你告知喜欢的吃食,我可以去学着做。” 作者有话说: ---------------------- (1)小剧场: 玉青:和尚说要给我做吃的,他爱惨了我 法海:小青应该不会再误会身无长物的意思了吧?看我给他造个句子 (2)暂时不搞抽象了,搞抽象都要被锁我也是醉了,给宝宝们讲一下心里话吧。其实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我就辍学了,也没有找到工作,靠着回收塑料瓶和纸壳换的零钱支撑到过年。我也不敢跟爸妈说我已经流落街头,放弃了学业。现在年过完了,我又要假装去上学。他们还以为我马上就能够毕业在大城市找到好工作,我不忍心他们担心我,只能偷偷在隔壁镇捡垃圾去换钱。如果有哪个朋友能给我的收藏点亮小星星,将会是照亮我黑暗人生的唯一光明。 第11章 第十一回 快要入冬,天更冷了些,平日里在杭州城忙货运的汉子歇了工,一些回城郊的老家,一些改换了别的活计。 安家茶铺的茶饮生意淡起来,只有脸熟的街坊会在晌午修整时要碗茶喝,其他时候都没有什么人流。 生意的重点转移到了糕点上,每日做几笼桂花糕、茶糕、条头糕、酥油饼、定胜糕、桔红饼,到入夜前都能售尽。收入倒比前些时候喝茶的旺季还要好些,只是每日都得五更起来忙活,比打更的鸡还要贪早。 近日安澜娘家妹妹嫁人,央求她回村里帮忙。如果她回去,要走十天半个月,非常耽误铺子生意,家里两老两小没有着落。所以她是不打算去的,但娘家写信三催四请,令她日日叹息。 法海知道她的为难,便提出由他来顾铺子。他已经学会了绝大多数糕点的做法,可以独自掌厨。 两个小姑娘日日去绣娘那里学绣工,不学的时候法海会教她们认几个字,很容易打发。至于瘫痪的叔公,安婆婆一直贴身照顾,也不用法海费心。他只需要每日做够饭食,让安家这四口人吃饱就好。 “可是,阿年你是和尚,姑娘们也不能总是吃斋菜……”安澜犹豫不决。 “肉类非为比丘而杀,便不应以比丘为犯戒。”法海笑着向她解释,“我为他们所做的菜虽是荤菜,并不是我杀的生,也不是为了我而杀的生,此生也没有落入我的口中,所以不算是我破戒。他们想吃什么菜,我可以给他们买,也可以给他们做。” 第14章 有了和尚的帮衬,安澜便放心回娘家去。其实,相处这么多天,她大概也把和尚当做是家人了。 法海一个人顾铺子,其实也不算很忙,毕竟茶饮生意淡,卖完糕点便可以打烊。 法海本想着要多抽出时间与小青相处,但他在茶铺做了这么久的工,成了附近的知名和尚。时不时就有信佛的街坊来找他解读经书,他义不容辞,仔细耐心地弘法授道,一字一句讲解清楚。这样一来,倒是把他自己的事情耽误了。 令法海没想到的是,刘贤也找上他。 大概是面子上挂不住,刘贤捕快有一阵子没来喝茶,街坊们一直有传他跟小青姑娘相亲却落荒而逃的事情。 最近许仙到白府提亲,小青忙着帮姐姐张罗,好一阵子没来茶铺。 刘贤这才鼓起勇气,拉住了和尚说话。 “宜年小师父,你之前也受到小青调戏,被人当做笑料,却不见你后来对着他有什么不便。难道是你们修佛的人,心态就是比别人好?” 刘贤真有了心理阴影,现在看到小青就退避三舍。但即使不见小青,心头也总是梗得慌,饭吃不下、睡难以香,日子都过得没滋没味。他实在没有办法,颇为羡慕和尚的悠然自得,便学着其他街坊的样子来求解。 法海没细问他缘由,只是笑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刘贤读过些书,但没怎么接触过佛家,睁着他那疑惑的小眼睛。 法海解释道:“此句出自《金刚经》第三十二品,佛教祖师释迦牟尼在树下与须菩提的对话。若你能粗浅悟得,便不会陷于此无谓之内耗。” “如何说?”刘贤求知若渴。 法海毕竟是深寺住持,讲经对他来说信手拈来。 他向刘贤弘法:“你的身心、内外感受到的一切现象便是‘法’,而‘有为’即是由因缘构成。也就是说,世界上一切是由因缘和合而成的现象、事物,不过都是暂时的、不真实的,如同梦幻泡影一触即破。因消失了,缘便会灭。 “比如,我给你泡的这一壶茶,没有火烧的热水,茶叶便泡不开,茶水里也不会有茶的香味;即使有火烧的热水,它被泡开了,但放置长久没人饮用,它就挥散至空气中,只留下干燥的叶子。这便是它本身的短暂性,可朽坏性。 “宇宙万物的一切也相同,短暂、虚幻、变化无常。你与小青之间的事,也是同样的道理。你为他感到心烦、焦躁、难受,因他当下做的事达不到你所期望的程度,所以你的情绪为此起了相应的变化。 “你的感情和你期望的程度在当下真实存在,但同样也短暂而虚幻,随着时间而变化。所以说,当你放弃以你自己本身为中心来看待世界,你便会发现无论外界的因如何改变,你内心的果都始终如一。” 法海的声音柔和而富有磁性,话语简单而涵义深刻,令刘贤不由听得痴了。之前他还当和尚罗里吧嗦,但现在细细聆听,确实是诲人至深的人生哲学。虽然他没完全悟透,却也瞬间清明,心烦的感觉散去不少。 和尚这一开口,吸引了旁边对佛学感兴趣的街坊。 安家茶铺变作了临时的佛堂,几个人坐在那里认真听讲。倒不只是因为和尚声音好听,而是他确实所言有物。 末了,刘贤对法海感激涕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得到了升华,再不会为与小青相亲失败这件事而郁结。他看着和尚就像是看着明灯,眼里都有了光。 他拉着和尚的手,说得恳切:“宜年师父,您有如此造诣,竟还隐于闹市,此等修行之心令人敬佩!如果我提出想要拜您为师,日日倾听您的教诲,会不会太过于冒昧?” 确实是很冒昧。 之前也有街坊提出要拜他为师,法海通通回绝。街坊大多是一些年纪较大的阿叔阿婶,目不识丁,听听经法可以,认真修学是不可行。 不过刘贤一个学武的青年捕快,读过书不用说,还能定下心听经,确实是一个好苗子,让法海颇为欣赏。 “过誉,是刘捕快悟性好。收徒之事,宜年不敢当。”法海当即拒绝了拜师请求,但也鼓励他继续求学,“若是刘捕快您不嫌弃,宜年抄有经书几卷,可赠与学习。往后有不解之处,你我可交流探讨。” “快别叫我刘捕快,师父您叫我阿贤即可。” 说罢,他便领着刘捕快去了安家院子里,他回屋拿出自己抄录的一卷经书,赠与刘贤。 平日闲时,他找不到小青所在,会教安宁和安乐写字,都是以他默出的佛学经典为范本。 刘贤展开一看,赞叹不已:“师父您不仅思维高深,书法也超凡。笔力遒劲,字句静雅,妙哉!此等书卷,说是名家藏品也不过为,我定当珍而藏之,奉为至宝!” 他将经书收起来,握住和尚的手,感激不已。 法海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善哉,阿贤,书卷字句为外物,亦是梦幻泡影其一,唯有本心领悟,方能成至宝。” “宜年师父所言如雷贯耳,阿贤会铭记在心。”刘贤对和尚更加钦佩,依依不舍方才告别。 法海送走了刘贤,见铺子里的糕点售尽,便提前打烊,开始准备晚饭。他是从小和尚过来的,做斋菜自不在话下,但要做荤素搭配的家常菜还是有得学。 斋菜讲究口味清淡,最忌讳浓烈。而平常人家吃饭,还是更喜欢有滋有味些。 他做好了一家人的菜,收了一人份的量进食盒里,趁着安宁和安乐还没有下学,到院子里问:“小青,你要带回去吃吗?” 玉青从阴影里走了出来,面色极不好看,一把拿过法海手里的食盒,语气冷硬:“这卖相可真不敢恭维,你舍不得放盐也舍不得加肉,看起来寡得慌。” 法海能感觉到玉青一直躲在院子里某处,但玉青不露面,他也就没招呼。玉青是东海岛上来的,法海想着他应该喜欢吃海鲜,便炖了海带汤,蒸了花蛤和银鱼。 “你可以先吃吃看,想吃别的口味的话再告诉我。”法海对自己的手艺也不算特别有信心,“我可以试着做,若是你不喜欢,也不用勉强。可以剩下了,喂给桥下的大黄。” 桥下住着几只流浪狗,法海用烂棉絮给它们搭了窝,有剩饭剩菜也会拿过去喂。 玉青听着却更生气,给他吃的竟然与狗食是一个等级,他冷哼一声想将食盒砸地上,但见着和尚温和的眼神最终没下得去手。 法海也不算完全的呆子,察觉到了玉青情绪不高,便关心道:“是不是帮你姐姐张罗婚事有了难处?你来找我怎么一直不出声?是心情不好吗?” “你知道我来找你,还跟铺子里那几个阿公阿婆罗里吧嗦一大堆!跟那个烦人的捕快拉拉扯扯!还阿贤?你跟他很熟吗你就阿贤阿贤地喊?什么叫我一直不出声?你明知道我在,就不能赶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走?你非得让人进来,还跟他私相授受?”玉青生气,左手提着食盒,右手对和尚指指点点。 法海纠正他:“也不算是私相授受,是正大光明交流佛学经典。” 玉青见和尚都听不懂骂,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要走。 法海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但还是下意识拉住了他的手,轻声叫道:“小青。” “干什么?”玉青极不耐烦,但喜欢和尚手掌的温度,所以没有挣开。 法海把他往自己这边轻轻一拉,凑过去在青蛇的脸上贴了一下。他不方便离开铺子,又想要玉青来找他,所以他语气更软了些,央着玉青说:“明天再见。” 作者有话说: ---------------------- 家人们我真的太心寒了。所以你根本不在意我的感受,长篇的文字只能换来敷衍的表情包。众所周知人和人的体质是不能一概而论的,我曾在极度伤心的情况下流了上百吨眼泪,你可能不知道,太平洋曾经是沙漠,现在变成了海洋并且孕育出那么多生命靠的是我一次又一次的伤心,所以伤心太平洋不是白唱的!如果你真的有心,你就应该去文案详情页点亮收藏星星,然后来求我原谅。 第12章 第十二回 “你怎么不回家吃饭?”白素贞见着弟弟入夜后才回来,便问起。 玉青不敢带食盒,怕被白素贞误会,用湖水洗过后放在府邸墙外某处藏着。他甚至还漱了口,怕白素贞嗅到海鲜的腥味,回道:“都说了不用管我自己吃食,我又不是小孩子,连吃饭你还要管我?” 平日里白素贞也是不管他的,但如今提亲的流程已过,定好了日子就要行大婚。白府家里本只有姐弟两人,是不合规矩的。所以白素贞从外地请了些假子来扮演娘家长辈叔婶,要让婚礼热闹些。 请了客人来自然得管人家的饭,所以这些天家里都大鱼大肉好不热闹,她想着得给弟弟留一份好的。结果这家伙成日跑没影,连饭都不跟大伙儿一起吃。 第15章 白素贞有些无奈,道:“随你,别饿着就好。” 玉青见家里吵吵闹闹,心里烦闷,自行回房了。虽然他贪玩,但骨子里对人类没啥好感,在人间耍闹可以,要与人亲近就令他难受。 自从姐姐开始安排“亲戚”后,他就不爱呆家里。 可他作为“妹妹”,完全不顾姐姐的婚事张罗于情理说不过去,所以也没有像以往一样在城里无所事事,而是跑去和尚那里偷偷摸摸躲着。 虽然白素贞嫁给许仙要搬去清波门许家的破屋子,但那里实在太小,不适合办婚礼,所以婚礼地点定在孤山白府。 本来这不合规矩,但白素贞父母不在,这府邸是她所有,往后算作夫妻共同财产,并不算许仙入赘,在礼仪上也不是不可。 “亲戚”们收了钱财,便帮着贴字、挂灯笼,气氛一派喜庆。 玉青受不了这样的喜庆,他回屋躺了两刻钟没睡着,便又出门。吵吵闹闹,他还不如沉在西湖底下去睡! 但他到底也没有去西湖底下,而是回了城里。 刚刚入夜一个时辰左右,星光点点。杭州城街道上还有人路过,家家户户都亮着灯烛,时不时从屋子里传来说话声和笑声。 玉青远远看到刘贤穿着捕快服巡逻,气不打一处来。这烦人家伙,之前拉着和尚的手不放,简直猥琐至极。他立即躲在暗处,伸出蛇尾绊人家的脚。 刘贤没设防,摔了个狗朝天。他捂着屁股站起来看地面,也没有东西碍住,他怎么莫名其妙就摔了?倒霉催的。 幸好路上没有街坊,不然他又要被笑话。想到这里,刘贤学着和尚单手执礼,说:“罪过罪过……” 他有些懊恼,觉得自己的心态还是没有转换过来,他不应该在意街坊们笑不笑话。这一点他还得再跟宜年师父探讨,要怎么才能达到不为外界言语所动的境界。 “呵呵……” 刘贤似乎听到有人在笑,但转头四顾什么人都没有。他立即冷汗直流,难道是撞鬼了?他这一身武功对着人还可以嚯嚯两下,对着鬼是真没办法。 这下,更坚定了他要找宜年师父学法的决心。想必师父对于鬼神,应该也是有一套的…… 他这样想着,快步走出了这条诡异的街道。 玉青捉弄了刘贤,心情好了不少,翻到安家院子的顶上,掀开了瓦片去看屋子里的和尚在做什么。 和尚竟然正在洗澡。 玉青立即想要把瓦片盖回去,但被洗浴水的雾气迷了眼睛,又多掀开了一片瓦,要看得更清楚些。他当然不是想要偷看和尚洗澡,而是不小心正好看到了和尚在洗澡。 之前法海常在西湖里洗,但上次生病之后安澜不让他去。最近也确实天冷,所以他会打了井水烧热,在屋里用木盆浴身。 在寺院的时候,每日清晨僧人会沐浴后再礼佛。现在他入俗世,遵照“三日一沐,五日一浴”的俗世礼仪。他不需要沐(沐,擢发也),只需要浴。五日一次,自然是要彻底清洁。 法海脱了衣服,站在盆里,用瓢先将自己的胸背浇湿,再慢慢坐进去,用巾帕擦。最后他又站起来,在身上各处摩擦澡豆成泡,再用瓢浇洗,清理得极其细致。 这在玉青看来,不仅脸红眼红,身上也有了胀痛的趋势。他极力忍耐,深深吸了好几口雾汽。 香得他晕乎乎。 和尚皮肤极好,白白嫩嫩,一尘不染,如玉剔透。肌肉线条完美无缺,鼓胀出分明的青筋,流淌着可口的鲜血。在热气的晕染下,他脸颊和鼻尖都有些发红,嘴唇湿润饱满。 和尚浇了身子,从盆里走出来,开始擦脚。从大腿擦到脚趾,一根根将水渍擦尽。 若玉青不是蛇,可能就喷鼻血了。 为什么和尚连脚趾都看起来那么好吃?相宜的长短排列,弧形的指甲盖,粉红色的脚后跟…… 玉青不由自主变成了蛇形,从瓦片洞里滑落进去挂在房梁上,控制着自己想要去舔人脚指头的冲动。 法海知道玉青在屋顶上,但没想到他变作蛇形滑进了屋里。 法海仍不紧不慢擦身,抬头笑道:“我之前说再见,是让你明天来见我,怎么现在来了?” “怎么?我现在不能来见你?” 玉青从房梁落下来,变回人形,一把握住和尚的腰。哇,香香滑滑的腰,热热的有些烫手…… 法海却有些嫌弃他,觉着自己刚刚沐浴过,不能被污了身子,便将玉青推开,说:“倒也不是,只是现在到了入睡的时辰,我怕招待不周。” “招待?如果不是入睡时间,你要怎么招待我?”玉青没察觉和尚对他的嫌弃,非得要往和尚身上摸,想要贴得更紧一些。 法海无奈,将玉青的手撇开,浣了巾帕将被他摸过的地方又擦了一遍,道:“自然是以礼相待,给宾客奉些适宜的茶点。” “大晚上的谁喝茶啊。” 玉青贴过去,又被推开。他终于发现和尚不想跟他亲近,大为吃惊,开始恼怒,问:“你怎么回事?之前还偷摸亲我,现在我抱你,你竟推我,跟我玩欲情故纵呢?” 和尚哪里懂什么欲擒故纵,实话实说:“小青,我刚刚沐浴,是时候该礼佛入睡。招待不周,下次再……” “什么意思?你嫌我脏?”再不机灵的蛇蛇这时候也能听出来是被嫌弃了。他气愤,非捉住了和尚的手,不让和尚继续擦身。 “当然不是,在人世间行动总是会染上凡尘,这并非污秽肮脏,而是难以避免的尘垢。只有将尘垢洗净,方才能静心……”法海跟他讲道理。 “你就是嫌我脏!”玉青气得大吼。 他是极爱干净的蛇蛇,他最厌恶人类的一点就是“三日一沐,五日一浴”,这让人类身上臭味浓郁。而他作为蛇类,几乎一天洗两次,早上洗一次,晚上洗一次。 今天早上他已经在西湖里洗过一次了,晚上家里人多他心烦没有洗,出来城里瞎逛,竟然被和尚嫌弃身上脏! 他身上一点味道都没有,怎么可能脏! “善哉善哉,玉青你心里洁净,但刚刚从屋顶上下来,难免染了尘。”法海轻松挣开他的手,准备去拿衣服穿上。 玉青却听不进他一句话,扑过来抱住他,甚至缠着他的腿,将他往床上压倒。 法海不知道蛇妖性情竟然这样执拗,心里叹气,面上却还是和善耐心,说:“玉青,要是你不嫌弃,我再烧了水来,帮你清洗?” 玉青冷着脸,显然是气得不轻,他捉住腕子,摁在和尚的头顶。他俯身要亲和尚的嘴,被和尚侧脸避开,只亲到了嘴角。 他更气了,赌气说:“就你最干净,你连刘贤都可以拉手,却嫌我脏是吧?我偏就要把你弄脏了!看你还怎么干净!” 和尚避他,他就伸舌头舔和尚的脸,又含着和尚的耳朵啃来啃去,将喉结衔在嘴里唆。最后过分了,是真连脚指头都不放过。 法海无奈,觉得既然这样,只能过后再沐浴一次。他没有任何反抗,由着玉青拿他撒气。 他见玉青几乎把他全身上下弄脏了一遍,浴水都凉得没热气,便小心翼翼出声问:“够了吧?” “不够。”玉青吃上了瘾,心里的冲动越发清晰明显。 他伏在和尚的身上,握着那细而结实的腰,抵着人家的腹部,呼吸急促,眼神炙热。他往和尚的脸上凑,和尚没有避开,他亲到了和尚的嘴。 他把和尚的嘴也弄脏了,把每一颗牙齿,每一点牙龈,上颚、下颚、舌头上的每一寸地方都弄脏了。和尚的唾液里混着他的唾液,和尚的呼吸里混着他的呼吸。 但这些还不够,他还想要把和尚的里面也弄脏。他要把和尚最深处的地方也弄到全是他青蛇脏脏的味道,让和尚被他玷污彻底。 然后和尚里里外外就都是他的,是他玉青的。 他的手逐渐往下……玉青已经顾不上其他,脑子里疯狂上演各种不能为人道的画面。 原来欢愉的滋味是这样美妙的吗…… 正当他要完全沉浸其中,和尚抓住了他的手,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法海淡然自若,劝道:“玉青,爱欲莫甚于色,色之为欲,其大无外,赖有一矣,若使二同,普天之人,无能为道者矣。” 作者有话说: ---------------------- 澡豆:魏晋以后,人们发明了“澡豆”(以豆粉添加药品制成)和“胰子”(含猪胰脏和草木灰成分的复合品),兼具去污和护肤,唐代“药王”孙思邈在形容“澡豆”时称“旦用洗手面,十日色如雪,三十日如凝脂”,虽有夸张之嫌,但也足见其功效。——来源网络 爱欲莫甚于色,色之为欲,其大无外,赖有一矣,若使二同,普天之人,无能为道者矣。——《四十二章经》第二十四。大体意思是:情爱欲望莫过于色,众生解脱最大障碍即是色欲,男恋女色,女爱男色,欲望强烈。欲界众生多是因此,而不得出离三界。 第16章 第13章 第十三回 玉青那里管什么爱呀欲呀的,他一只百年成精的青蛇,这辈子做过最多的就是依照本能而为之事。 他现在一心想的,是钻进温软潮湿又紧致里,将他积压、忍耐的感觉全部释放出来。 他懒得听和尚念经,捉了和尚的腿便往上折。他已经憋得要爆炸了,只差临门一入。 法海见玉青毫不听劝,显然是被控制住。他自然有好大一番道理要对玉青讲,但现在被折了腿,再放任只会让两人都陷入难以挽回的境地。 于是法海只能使了力,将压着他的玉青往外推。 玉青正在兴头上,没想到和尚的力气能这么大,甚至他的胸口有了被灼烧的感觉。他没顶住,被巨大的力量弹开,跌进了屋子中央已经放凉的洗澡水里。 这一大盆凉水将玉青的热情彻底浇灭,他站起身来,捂着自己受伤的胸口,瞪大眼睛看着和尚,不可置信地问:“你竟然打我?!” 和尚口口声声说爱他,牵他手,跟他相亲,亲他嘴,任由他抱,但现在竟然用这么大的力气打他!打得他好痛好痛! 世界上还有这种离谱的事情吗? 法海也意识到自己用力太大,赶紧起身查看。玉青妖力低弱,要是被他深厚的佛力伤到内里,怕是要折损修为。 “南无阿弥陀佛,小青你没事吧?”他关心询问。 “你自己看看有没有事!?”玉青痛得快哭了,将湿透的衣服解开,露出胸口。他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了一个烧伤的手印,往外渗着血。 法海见只是皮外伤,应没伤到内里,立即放心了些。但皮外伤也还是要管,他赶紧扶住玉青,说:“罪过罪过。玉青你先出来,我给你擦干,换身衣服,再包扎伤口。” 法海也顾不得自己身上被搞得很脏,忙里忙外给玉青换衣服,又找了白酒来给他胸口消毒。 “不要用酒!很痛!”玉青躺在和尚的床上,一派气弱的样子,但看到和尚拿了白酒便要起身逃走。 “乖,忍一下。”法海只能拉着他,哄他。 玉青听和尚说他乖,还真变乖了些,在原位躺着不动了。 法海用干净的布润了白酒,给玉青的伤口轻轻擦拭。青蛇浑身绷得很紧,抓着和尚的另一只手不放,倒是没再吭声喊痛。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法海跟他说话:“虽你是蛇妖,但要强行修复伤口也会耗损不少力气,于修为无益。先用白酒消毒,减少疫气发生的可能,明日我再去药房给你捡些草药敷上,三五日内便可痊愈。” 玉青其实也不是那么娇气的蛇蛇,在东海岛上什么苦日子都过得,只是现在被人照顾,心里既委屈又有点舒爽。 他故意做出不高兴的样子来,嗔怪道:“你打了我,你要对我负责。” “好,我负责。”法海颇为内疚,给玉青消毒后便用干净布条缠好,隔离伤口。 他看着躺床上的玉青,犹豫着问:“那,你现在回家?我明日捡了药,给你送到孤山去。” 玉青听和尚要赶他走,眉头一皱,往床里面挪,嘟囔说:“我现在是伤员,大晚上的怎么回家?我不管,我要在这里睡。” 法海没想到青蛇赖着不走了。 本来这屋子是安家的仓库,置办的床就小,睡两个大男人实在勉强。法海便说:“那你睡床,我睡地上。” 他把浴盆收拾好,躺床边的地上,吹了烛火准备睡。 玉青是毫无睡意,他挪到床边,侧身看着睡地上的和尚,问:“你真睡了啊?” “嗯。”法海回了他一声,闭着眼睛。 他睡眠本极好,往往瞬间入睡,但听着玉青的声音,还真没办法立即睡着。 “阿年。”玉青叫他。 法海出家后修行极刻苦,食不言、寝不语,在入睡前与人说话的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尤其玉青还叫他阿年,这让他有一种回到现实世界的感觉。对了,他其实不是法海,是阿年。 他没睁眼,回:“嗯,怎么了?” “你打得我很痛欸。”玉青抱怨。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法海说得诚恳,他是真心感到抱歉。 玉青又说:“我成精也有几百年,还没有被人类这样伤过,想必你修为应是很好。我姐姐说和尚总是排斥我们妖族,让我离和尚远点。但你倒是个特别,你明知道我是妖怪,为什么还要接近我?” 他其实想问和尚为什么喜欢他,但又想到这个问题之前就问过,再多问了显得他像是很在意一样。 “人妖殊途,是天理。玉青,你不仅该离和尚远点,也应该离人类远一点。”法海回答说。 “什么嘛,明明是你先接近我的!”玉青不满意和尚的回答,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看和尚躺在地上,右胁而卧,两脚微弯合拢,右手大拇指压放在耳垂珠后边,手掌置耳前。他知道,大部分和尚都是这种很不舒服的睡觉姿势,好像叫什么“吉祥卧”。 法海接着说:“玉青,你和你姐姐分不清妖与人该有的界限,又性格执拗不听人劝。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你亲自体悟一回,便知道违背天理的后果该有多么惨烈。” 他甚至以身试法帮玉青体悟,这等大善想必能助自己破除心魇。 “莫名其妙。”玉青听不懂和尚在说什么,也学着和尚的姿势睡觉,但太不舒服了,他还是又坐起来。 他沉着脸,转移话题问:“那你刚刚为什么要打我?我还以为你很舒服呢,一脸享受的样子,突然打我一掌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怕破色戒?你都跟我相亲了,给我做鱼肉吃,我以为你是那种不在乎戒律的和尚。我知道,我问过别人,你们修佛也分好多种派别,有一些是不重戒律的。” 法海沉默了:“……” 佛学自天竺传到中原,分为八大宗(法性宗、瑜伽宗又名法相宗、天台宗、贤首宗又名华严宗、禅宗、净土宗、律宗、密宗又名真言宗)。法海师从灵祐禅师,是禅宗弟子;宜年是大一新生,学的是基础,还没有往宗派专业上靠。 禅宗为南岳怀让和青原行思两大支系,由这两大支系又分成七派——沩仰、临济、曹洞、云门、法眼、黄龙、杨岐。 法海原在南岳沩仰派修行,后独自出世在金山寺立足,对禅意有独到见解,也有了不少的弟子,可算沩仰派下属的一个小支,但又不足以自成一派。 古代禅宗戒律严明,若僧人违反戒律,轻则逐出师门,重则乱棍打死;但到了现代,佛门的约束不能超过法律的限度,僧人在某些情况下也能够结婚生子、喝酒吃肉却不认为是破戒。 所以对于与小青的亲密,法海不觉得自己破了戒。他心中的戒律仍坚若磐石,表面的陈规便不必太过墨守。 “阿年,你也立起来了,我看到了。”玉青看着躺地上的和尚,蛇尾巴一翘一翘,颇为得意,“你是和尚又不是太监,这很正常嘛,你明明也想要的嘛……” 法海心里叹了一口气,刚刚要不是他及时反应,就要酿成大祸。亲近是亲近,但到那般程度,他也难以接受。 于是他沉声道:“玉青,沉沦爱欲非修佛者应为,我自有坚持,你不必多问。” 本来玉青已经平静下来不生气了,但他现在胸口烫得发痛,听了和尚这样说后脑袋也开始刺拉拉地疼。 和尚说爱他,又坚称是修佛者而不给他,这不就是撩了又不负责任的渣男行径? 他堂堂东海青蛇还能被一个光头渣男所骗? “果然……果然……”玉青气笑了,言语间呼吸都有些不畅。 他大骂道:“好啊,你这秃驴就是玩弄我的感情……你以为我喜欢你啊?我这不是看你非要贴上来,才勉为其难摸你两下。你以为你很好摸吗?不过是一只臭翻天的秃驴,送给我我都不要!你这破布憋得我更痛了!你自己缠着去吧!” 玉青骂得不解气,起身下床踢了和尚两脚,踢在和尚的肩膀上。然后他将胸口的布条解下来,气愤地扔在和尚脸上,恨不能将和尚勒了。但他知道自己不一定打得过和尚,便匆匆飞到房梁,头也不回从屋顶跑了。 法海没想到玉青脾气变化如此无常,捂着自己被踢的肩膀也站起来,抬头冲顶上喊了声:“小青!” 青蛇根本不应他。 法海只能一手拿着沾蛇血的布条,一手不明所以地挠头,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青蛇不高兴。 他思虑片刻,重新点燃了屋子里的烛火,从柜子里翻出一本簿子。他备了墨,提笔小字楷书写上:勿提修佛之事,玉青不喜。 罢了,他翻到前面的篇章,记录的是玉青平日里的作息、饮食、喜好,还有上次相亲是玉青亲口说过的东海来历。这本簿子算是青蛇观察记录,满怀法海的爱意。 爱意,法海自认对众生的爱一视同仁,因着此间仅玉青为真实的缘故,所以他才格外倾注得多些。 第17章 渡己渡人,为大乘矣。 法海将簿子珍藏起来,又躺回了床上。 伤口怕还是很痛吧? 法海想,明天休店,先捡药给玉青送过去。 作者有话说: ----------------------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听说只要给这篇文点上小星星并转发到各大平台分享给网友们阅读,再给本文一个小作者星星,你的账号就有自动升级成至尊vip。我试过了,是假的,但闲着也是闲着,万一突然出现bug呢? 元宵快乐啊!!!!明天也有更新哦~ 第14章 第十四回 今日休店,法海早上将安宁和安乐送到绣娘处,便去药房帮病卧的叔公捡方子,也给小青捡些治烫伤的草药。 没想到这康仁堂好热闹,人满为患,堵得里三层外三层。 法海见并非排队捡药的情形,便往里面挤,发现许仙正手拿邀帖窘着脸站中间。段掌柜的女儿阿芳则在他对面哭哭啼啼,引得旁边看热闹的街坊对许仙指指点点。 法海仔细听了,才知道在白娘子来杭州之前,红娘替许仙和阿芳牵过线。许仙承了父亲的手艺,是杭州城有名的小郎中,常在康仁堂拿药材,一来二去与捡药的阿芳熟了。两人未娶未嫁,自然是大家撮合的一对。 阿芳性格乖巧,平日里不敢与男子多说一句,但回头跟姐妹提起对许仙的好感。她的私房话被许家姐姐听去,张许氏想着给弟弟成家,央了红娘去说亲。没想到段掌柜嫌弃许家贫寒,不肯将女儿嫁过去吃苦,所以两人的亲事没成。 现下许仙与白娘子婚期将近,他特意来康仁堂邀请段掌柜一家出席婚礼。段掌柜不在,他便将帖子递给阿芳。没想到阿芳突然哭起来,一副被负心人伤害的模样,引得店里的帮工和捡药的客人都围了上来看热闹。 “莫不是许大夫辜负了人家阿芳小娘子,不然人家怎地哭成这般模样?” “既然辜负了人家,还亲手送婚贴上来,这不是故意看人笑话?想不到许大夫竟然这样……” “我就说他们俩肯定有什么,许大夫三天两头往康仁堂跑,原来是因为阿芳小娘子……现在却又要跟白娘子成婚,没想到他是如此三心二意的人……” “也不知道这两个好姑娘看上他什么了?虽然是有点医术,但也就那样,家里穷得漏风滴雨……” 许仙面对悠悠众口之中,难以分辩,说不出话来。 “你走!我以后再也不会给你捡方子了!”阿芳伤心欲绝,捂脸哭着往后院跑。 许仙想要解释,却被推搡出了康仁堂,帮工警告他不准靠近:“康仁堂不欢迎你!” 大家看完热闹便罢,该做什么做什么,散去了,徒留许仙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法海这才走过去问:“阿弥陀佛,许大夫,你没事吧?” 许仙回过神,见是安家茶铺的宜年小师父,窘态才稍褪些,回:“没,没事,我没事。” 他低着头,想要走,被和尚拉住了。 “许大夫,你是不是忘了请我去?”法海提醒。 许仙怔了片刻,才意识到和尚在说什么。他立即将手里的婚贴递出,声音还是有些局促:“抱歉了小师父,是许某考虑不周。” 法海见许仙性格温厚,虽不忍他与白娘子纠葛的孽缘,但已决心亲眼目睹妖人合途的结局,所以笑着答:“此等喜事,现提不晚,初十当日宜年必上门恭祝。” 许仙听和尚是真心祝福他与白娘子,脸上也红润了些,笑道:“谢谢小师父了。” 待与许仙分别,法海进康仁堂捡方子。 阿芳已经从后院回来,仍魂不守舍,给他捡错了好些。他善意提醒:“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小娘子,枳实子该是三钱,你这给多了。” 阿芳重新称,将每一幅药包好。 “不好意思,让师父看笑话了……”阿芳眼睛红红,声音哑哑。 法海不太懂这些个女儿伤情,说:“师父可不敢当,称我宜年或阿年便好。阿芳小娘子你自有更好的姻缘,可不要在不适宜的人身上耽误芳华。” 阿芳立即红了脸:“你一个和尚怎么跟我说这些!快拿了药走吧!” 法海见这小娘子别别扭扭,也不好多劝慰,拿了药包便回家。 安婆婆将叔公的药煎上,法海也将治烧伤的草药熬成膏药装罐。期间他想着小青嘴里似乎嫌弃他做的海鲜菜味淡,便思忖换个花样,又去市场买了兔肉做麻辣兔。 他小时候在潭州居住时喜欢吃麻辣兔,回忆着口味做了菜,倒也有几分相似。他将家里的饭菜备好,嘱咐安婆婆到时辰热了便可以吃,不必等自己。 他将多备的菜装进食盒,拿上一罐烧伤药膏,准备出门去孤山找小青。 刚走到街上,遇到了来吃茶的刘贤。 以往刘捕快面对和尚都是倨傲的态度,但自从昨日的交流后他变得谦卑不少,对和尚恭恭敬敬:“师父,您今日怎么没开店?这是往哪里去?” “有些私事。”法海礼貌回应。 “其实……”刘贤犹犹豫豫,支支吾吾,“我有事情想对师父您说,您什么时候回来?我在这等着。” 他今日休班,特意来茶铺找和尚。 法海见他诚心,是有佛缘的人,便答:“入夜前应该能回来。” * 从杭州城到孤山有两条路,一条是陆路,从白堤也就是孤山路可以通过去;另一条是水路,从翠光亭码头渡船到孤山码头。从白堤过要绕很大一圈,费大半天功夫,所以来往的人大多是码头渡船。 现在已经立了冬,但也不算太冷,下午的太阳暖融融,烘着整个湖面起了蒙蒙水雾。 法海搭了小渡船去孤山,正巧遇上白娘子从外地邀请来的亲戚。他们从城里置办了婚礼的货品,乘船带回去府里。 法海默默坐在船尾,没有搭话,听着他们闲聊,说白府娘子心善为人好,给他们这些亲戚不少礼钱;又说白府的小青姑娘整日不见人,买了个画舫铺张,也不为姐姐的婚事劳心,以后可怎么嫁人成家相夫教子。 法海心里想,小青是男人,应是不能嫁人的。 但又想,是男人,小青却又跟男人相亲,他脾气犟,若是他偏要找个男人嫁,那是谁都阻挡不住。而且小青长得美,普通男人拒绝不了这样的美人。即使是男人,也不是娶不得。 法海胡思乱想一番,叹了口气。 人妖殊途,不能让青蛇妖祸害无辜良人,真要选一个人来受苦,怕也只有他能承担。 “那不是小青姑娘新买的画舫?”有乘客惊叹了一声,“可真是漂亮!” “买个画舫成日在湖中间游荡,这实在不是持家的闺秀,跟她姐姐没得比。家里再多产业,也会被败光。” 法海循着声看过去,水雾中有一个小画舫朦朦胧胧的影子。船体漆成朱红,光泽温润,船舷和船头绘着青纹,纱幔随风摆动,飘逸雅致。 远远听到舫中人轻声哼唱,令法海心中一动。 是小青吗? “船家,可否在此停留少刻。”法海起了身,请船夫停渡。 “小师父,今日水雾大,渡船费力,耽误了不少时间,可不能停在半道上。大家都急着回孤山呢。”船夫仍摆着船。 法海道:“无妨,我便在此下船了。” 不及船上众人眨眼,和尚便消失在船尾,怕是真下了船。大家往湖里看,也没见到和尚的影子。 船夫大惊,这和尚竟凭空消失?他赶紧划船,往孤山方向去。 “怪事怪事,莫不是见鬼了?刚刚那不是安家茶铺打杂的和尚?怎么在半道下船?” 渡船上的人哄闹起来,画舫中法海已拨开了纱幔。 玉青怕冷喜热,于画舫顶上设了聚阳的器物,天晴时便躺舫舱里,对他法力增益极有好处。 他穿着纱衣舒舒服服躺着喝酒,吃前些日子和尚送他的糕点,远远听到渡船上那些假子的闲聊。这些人倒是敬业,真以为自己是白府亲戚,敢议论起他来了! 然后他恍恍惚惚似听到和尚的声音,以为自己醉得出现幻觉,那和尚骗他捉弄他,还打了他!他绝对不会再主动去找和尚了! 不过,若只是去茶铺喝茶应不算是他主动,毕竟他还挺喜欢喝茶。 正生着气,纱幔被拨开,步进来一个人。 这人无声无息,令他毫无察觉,想必是功力深厚,怕是从东海来。 “谁?!”玉青立即摆了蛇尾上去,并备好毒液,要给不速之客致命一击。这里可是湖中央,他是海蛇,算是他的主场,他可一点都不怕。 “小青,是我。”来人被缠住了腰,却只是轻轻握住蛇尾,用指甲在尖端上刮了一下。 语气平淡无奇,却令玉青像是被电流击中,尾端的酥麻感窜到了头顶,令他蛇尾用劲儿将来人拖到了面前。 第18章 他可没想到和尚能找到这里来。 画舫中是夏季的热度,法海穿着厚衣服,立即出了一头的汗。他将食盒和药罐放下,抹了抹额,对玉青笑说:“我给你带了治伤的膏药,还有我小时候喜欢吃的菜式。” 他抬眼去看玉青,发现蛇妖只穿着纱衣,白如纸的肌肤裸露在外,反射粼粼青光,妖冶非常。玉青没有着女子装束,青丝垂落如星河瀑布,倒比平时还要更加惊世美艳。 “看什么看?”玉青心里高兴,却仍挂着脸,推了和尚一把。 和尚一身热汗仰倒在地,呆呆地答:“……是小青你长得好看。” 玉青冷哼一声:“你倒是为了看点好看的,能找到这里来。” 玉青对膏药不敢兴趣,打开了食盒,发现是麻辣兔。他跟白娘子在人世间走过些地方,虽然不多,但吃过不少菜式,这等重口味的倒也见得少。他自然喜欢吃兔子,蛇蛇怎么可能不喜欢兔子呢? 这和尚倒是不忌讳做荤菜,却忌讳做荤事儿。 想到这里,玉青又生气了,将食盒关上,狠狠瞪了和尚一眼。 法海倒不介意,由于太热,脱了厚外衣。他想着兴许是小青还不饿,准备先给蛇妖涂治烫伤的膏药。 “你的伤还痛吗?”法海坐起身,挪到玉青旁边,小心翼翼撩开他胸前的发。 玉肌光泽,引人春思。 作者有话说: ---------------------- 有一个消息要跟大家公布。 我的考研成绩出分了,是800分,这段时间一直在等top1的录取通知书。但等了好久通知书一直没来,所以我心里着急啊。不知道是不是邮政漏了我的通知书,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我也不好将我的心情公开,不想浪费公众资源。 但现在时间太紧急了,终于我下定决心,联系了招生办。top1却跟我说芝麻信用的分不算。真的很难过,希望有人能给我点个星星,浇点营养,抚慰我受伤的心。 第15章 第十五回 “不是让你不要用法力修复?到底是有损的。”法海抚着蛇妖光洁的胸口,心疼不已。他好费劲熬制的膏药,竟是用不上了。 他在玉青身上闻到了酒味,责怪道:“你受伤了还喝酒。” 玉青见和尚不顾茶铺跑来画舫见他,又送药又送吃食,还夸他好看,管他喝不喝酒,真是前所未有。虽然是和尚先表白,但后来又若即若离、欲擒故纵,搞得玉青好生恼火。 现下和尚怕是等不及,担心他生气会真的跑,便又来献殷勤。 玉青本不想给他好脸色看,但想要和尚也尝尝被撩却泻不了火的难受,便擒住了和尚的手腕,按在自己胸口,压低声音说:“阿年,你再好生摸摸,我的伤表面看着愈合,内里应是没有好全,还疼着。只有喝了酒,才不会那么敏感。” 以往都是蛇妖在他身上摸来摸去,这次换法海来摸,倒不太适应。他捏了好几下,手感冰冰凉凉非常解腻,不愿意离手了。他认真检查,并没有发现什么太大的问题。 “怎么会?还疼?”法海抬眼,与玉青视线交汇。 蛇妖眯着眼,盯他盯得露骨,像是带着电流,热乎中有刺辣辣的感觉。若是往常,蛇妖该缠他缠得紧了,非要搂着抱着来贴他的嘴。 这会儿玉青却只是素静地侧躺,伸手拾起小药罐,提议:“对啊,还疼着,阿年你给我涂点药膏好了。” 法海接过罐子,坐得端正了些,答:“好。” 他从药罐里挖出了药膏在食指和中指上,往玉青之前伤口的位置涂抹。指腹打着转,力度轻柔均匀。药味在舱内一下子炸开,混着酒气让味道变得暧昧邪异。 蛇妖青眉颦蹙,挺胸往法海手里送。 和尚涂药的手法极利落,说:“这药膏里有黄连、黄柏、黄芩、地龙、大黄、紫草、金银花、地榆、白及、虎杖、当归、三七,味道闻起来是会苦些,但有清热燥湿、泻火解毒的功效。” “我本是海岛青蛇,性寒凉湿邪,泻火于我不是什么难事。”玉青哼笑一声,吐出一口带着花香的酒气,伸手拉住和尚的衣带,“怕不是你才该用用这药膏,给自己泻泻火。” 舱内很热,又许是法海真的有火,浑身被热汗淋了个透。他惯会忍耐,倒不觉得这火气能烧出什么祸事,压一压便过去。 离小青近些,确实会清凉不少。 “都是男人,有什么不便,你要是热得慌,便脱了衣服去,我才懒得看你。”玉青见他涂好了药,便推他离远,自己拢了纱衣在桌旁坐着,拿酒壶倒酒。 法海对此没什么介意,以前挑水砍柴,一身热汗不都是光着膀子干。 “那便失礼了。”法海脱了里衣,只余下僧裤。 舱内酒味药味混杂,和尚味香得冲他鼻,让他好难才端住。他想缠过去咬几口,尝尝热汗的味道,那不比什么兔肉好吃十倍百倍?玉青想着便不由咽了口水。 不行,是和尚主动来找他,他可不能像便宜货似的痴缠,太掉价了! “酒喝多了伤身,你吃些菜吧。除了麻辣兔,我还做了别的,要是你有喜欢的味道,我以后多给你做。”法海夺过玉青手里的酒杯,将食盒打开,摆出了一排菜。 出家人修行讲究的是素净,吃食不是煮就是蒸,调味料都用得少。法海做这些菜式,费了不少功夫。因着之前跟踪尾随,见小青时常出入酒楼食肆,知道他是爱吃贪玩的蛇,便投其所好自学厨艺。 玉青哪里受得了美食的诱惑,对和尚生的气又减了几分。但他还是装作懒懒的样子,不太热情道:“胸口闷痛,抬不起手来,得麻烦阿年你喂我。” 法海伸筷子夹菜喂给玉青,答着:“好。” 玉青没想到和尚这么听话,真喂到他嘴巴。他张嘴吃了兔肉,味道竟然还不错。他喜热,所以爱吃辣,早腻了杭州的口味。 “潭州菜味道还不错嘛。”他赞赏了一句。 法海又喂了一筷子到他嘴里,说:“我小时候在潭州住过很长一段时间,那里的菜肴确实可口,我很爱吃。麻辣兔倒不是当地特色,反而像剁椒鱼头、冰糖湘莲、瓦缸腊肉这些更受欢迎。要是小青不嫌弃,这些我都想做给你吃。” 和尚说这话,就像是他要把自己尝过的好的都给玉青,有一种掏心掏肺的淳朴的爱意在。 不知道是不是舱内温度太高,性寒凉的蛇妖也觉得被烘得太热了些,拿起折扇开始扇风。 玉青吃了好吃的兔肉,冷脸挂不住,反倒是委屈起来,问:“你这和尚,既然不想跟我亲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稀得吃你做的菜吗?你知不知道你很烦人?” 法海知道小青生气,却不知道他为何生气,一直在看他的脸色。和尚反驳:“我没有不想跟你亲近。” 小青背靠着卧椅,不吃和尚夹过来的菜,手里拿折扇扇风,斜着眼睛瞪他。 两人都不出声,安静得不行。 只有风吹着湖面轻微的飘荡,和偶尔停在船头的小鸟吱吱。 时间不早,要入夜了,舫顶的聚热器物也难为无米之炊,舱内很快降了温。蛇怕冷,到了冬季需得入眠好长时间。 也就他们姐弟是妖怪,凭着妖力消耗能维持正常人类的形貌举动,但比夏天时难熬得多,不然玉青也不会搞这种特制的器物来修炼。 和尚脱了衣服,光着膀子,热汗消退,却还蕴着火气。 在一个小空间里待久了,玉青觉得自己被和尚的阳气熏得头晕。他扔了扇子,眼珠子看向被冷风吹得飘起来的纱幔,哼气似的说:“你快把你这些东西拿走,我才不要吃……” 他没说完,便被那个烫手的人扑倒。 热热软软的嘴贴在了他的嘴上,飘飘然如入仙境。玉青心里想,若真是再吃不到,那他往后活在世上便没滋没味,他宁愿不要活。 玉青用手钳住和尚的下巴,让两人的距离略分开了些,喘着粗气问:“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鼻尖点着鼻尖,呼吸混在了一起。 玉青口中还有酒气,但和尚似乎并不排斥。法海答:“我,我在证明,我想和你亲近。” “我想要的亲近可不只是这种。”蛇妖恶狠狠地说,然后翻身将和尚压住,疯狂地啃了上去。 法海不介意被啃,他忍受疼痛的意志力向来是极好。只是他还没能够彻底放下戒律,心里自然纠结了很多,所以得先跟蛇妖说清楚:“小青,现在还不行,要……要等我娶了你之后才可以……” 玉青没想到正亲着呢,和尚给他来了这么一句。 “……”他有些懵。 和尚竟然是真的想要娶他? 法海见他不动了,便自己抱上去亲,摸着蛇妖线条流畅的腰背,又说:“我思想可能比较传统,在成亲之前,我们这样是无妨,但到那种地步就有失礼数太伤风化。” 古代禅宗的戒律各派系不太一致,法海修的这一派正好是较森严的,禁止僧人娶亲生子行房中事。 第19章 到了宜年生活的新时代,禅宗各派系戒律已经统一,与法治社会提倡的人权结合,准许僧人娶妻生子,但不允许僧人与妻子外的人苟合。若是出现类似的争议,会受到宗门的严格处分,甚至会被除籍。 所以,无论是法海还是宜年,对玉青想要更进一步的行为都只能拒绝。但若是他们有了世俗的婚姻关系,至少宜年不会有心理上的障碍。 玉青张了张嘴,与和尚的唇分开,语气讶异:“你,你就这样向我求婚?” 要知道,不久前许仙向他姐姐求婚,那可以花了好一番心思,还请了他去帮忙。 他们先是租了一只漂亮的画舫,在里面摆设装扮一番,折了很多漂亮的花,又准备了很多华丽的湖灯。 寻了个安静的秋夜,许仙假装说有急事请白娘子进城,坐渡船到湖中央说船漏水要换乘。待他将白娘子抱到画舫中,便让小青从旁边的小船上将湖灯放出来。 数十只湖灯围着小船,船上的纸花也漂亮极了,浪漫得不行。许仙开始吹奏箫曲,玉青在旁边放荧光蝴蝶出来。定情曲完毕,许仙便向白娘子郑重求婚。 那场面,感动得白娘子落泪,当场答应。后面的提亲只是走形式,两人恩恩爱爱再不能更甜蜜。 想到这里,玉青难免失望,和尚跟他求婚实在是草率敷衍得多。 法海真没想到是求婚,但说的话又像是求婚的意思。他红着脸解释:“我,我,只是,只是想跟小青你多亲近,又,又不能逾矩……我们成亲的话……” 明明之前还说什么男男相亲有失人伦,现在倒想把他当媳妇娶回去了。玉青失望归失望,但目标明确,他馋和尚馋得不行了。 他问:“所以说,成亲后我就可以吃你了吗?” 他没觉得当媳妇不好,看姐姐当媳妇倒是很开心的样子。人人都说白府小青嫁不出去,要是他嫁个和尚,那不就惊天动地? 和尚脸红成了柿子,嘟嘟囔囔答:“啊……理论上是,是可以的……” 玉青抱着和尚,猛猛吸了一口。某个坚固的部位没有再继续爆发,毕竟他得到了承诺,有了想头。 他感到海阔天空,一切都迎刃而解。 玉青喜不自胜,问:“那好啊,你什么时候上门提亲?明天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 没事我不重要,我只是一片凋零的落叶,随着风飘落,我时常在想我的凋零是我自己的选择,还是风不挽留,就像茫茫大海里的一条孤单的鱼没有人会关心我,没有人会想念我。如果有一天我被人类发现,也许是我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人类是贪婪的,是有欲望的,鱼在他们眼里是无尽的财富海洋资源在他们眼里是赖以生存的摇钱树,有人捕鱼,有人抓蚌壳,蚌壳那么不容易,她用自己的血肉磨出了珍珠,一颗又一颗,说到珍珠,你愿不愿意到文案详情页去点亮一颗收藏小星星照亮我这条小鱼,哎看来我是一条无人疼爱的小鱼,不过是一条无人关心无人疼爱无人喜欢无人给我买奶茶的可怜巴巴的小鱼。 第16章 第十六回 和尚和蛇妖在画舫里黏黏糊糊了好一会儿。等天彻底暗下来,夜风吹得船晃晃荡荡,蛇妖才依依不舍离开了和尚的唇。 玉青还抱着这具暖烘烘的身体,抑制不住要把和尚抓进巢穴里陪自己冬眠的想法。 吃了他!吃了他! 欲望在他的脑海里叫嚣,但他抬眼看到和尚对他笑时,意识到他渴望的“吃”可能有两层含义。 第一种接近蛇类的生物本能,他是真的想要将和尚吃进自己的肚子,将其消化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这样的话,和尚便再也不会让他心烦,完全与他融为一体。 第二种类似于人类的繁衍模拟,他知道他与和尚一个是妖一个是人,还性别相同,繁衍的动作不可能产生繁衍的结果,但他渴望借助这种动作来证明即使和尚不是他的食物,也应该是他的所有物。 法海并不能看懂玉青愈发炙热的眼神代表着什么,他与蛇妖纠缠、亲密,仅仅因为这是他的修行课题——他心里想着帮助玉青,实际上他自己也需要体悟“爱”究竟是什么。 他没有经验,只能模仿其他爱侣的行为模式,以肌肤相亲作为最基本的体验素材。 法海给自己设置了分明的底线,所以内心依旧从容。他起身遗憾地说:“菜都凉了。” “有阿年在,怎么会凉?”玉青心情好得不行,翘起蛇尾将聚热器取下,在菜上烘了烘,便又让它们冒了热气。 两人一人食荤、一人吃素,慢悠悠吃过后,月亮挂在高空。法海不得不回去,玉青才驶了画舫到岸边送他。 “晴天时我都会在湖中央的船舫晒太阳。”玉青暗示和尚来找他。 法海应了话,晕乎乎地往家回。他没喝过酒,跟玉青亲来亲去,沾了酒味,是很新奇的感觉。 他走到茶铺门前,发现刘贤蹲坐在寒风里,才想起来自己答应过人家的事情没做到。 说好了入夜前回来,现在都已经到了入睡时候。 “罪过罪过。”法海怪不好意思,向刘贤致歉,“阿贤,是我失约了。” “没事。”刘贤站起来,拉住法海的手,“我愿意等的,我,我有事情想要跟师父您说,才这么晚了还打扰……” “进来说吧。”法海开了茶铺的门,邀请刘贤进。 安宁和安乐已经睡下,安婆婆和叔公的房间也熄了灯。法海拿备好的水壶给刘贤倒热茶,问:“阿贤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是……是这样的……”刘贤捧着茶杯,低头看着桌面,欲言又止,叹了好长一口气。 法海鼓励他:“没关系,你要是现在还没有准备好,等你想要说的时候再来找我,我很愿意听。” 刘贤抬头看向和尚,原先他只觉得和尚是个小白脸,仗着脸好看被安家寡妇收留,还得了小青的特别关注,颇有些不服气。如今看和尚,可不仅是长得好,一双眼睛里满是关爱和温柔,融化了他被风吹冷的心。 刘贤鼓起勇气,说:“师父您应该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我父亲前几年过世,家里只有一个老母和弟弟。母亲身体不好,做不了重活。弟弟十三四岁,让他读书他却贪玩,让他学武成日里偷懒,难以管教。 “如今我也到了年纪,资貌在青年中算才俊,老母日日催促我寻一个好姑娘娶回家。其一是能让媳妇孝顺她老人家,其二是让嫂子看管弟弟。所以前些时候小青召婿相亲,我便也去了。” 法海没想到刘贤提到与小青相亲那茬,他正色道:“不娶媳妇,你自己便孝顺不了你母亲,也看管不了你弟弟?你媳妇孝顺你母亲、看管你弟弟,能当做是你自己的孝顺和爱幼吗?” 刘贤窘了脸色,解释道:“是我短浅了,世人说娶妻娶贤,我便也随波逐流,没有思考过婚姻大事的真意。当时我想白府的两位娘子都是才貌双全,即使小青野惯了,成婚后也是要相夫教子的。” 法海没想到刘贤真想过要娶小青,他也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轻声问:“然后呢?” “想必师父您应该也听到过议论……”刘贤再提起这件事,还是觉得尴尬,“相亲后,我糊里糊涂便跑了。我发现了不得了的怪事,但又觉得是我自己的幻觉。他……他……竟然……” 法海竖起耳朵来,生怕听漏了什么字。 “他竟然是男的!而且还有两根!”刘贤一张脸又青又白,“不,不,他长得那么漂亮,应该不是男的,但也不能是女的。反正我见到了那东西,实在是太可怕了些。小青当时也说,他要找的男人得比他大才行。像我这样细瘦的人,不可能入他的眼。” 法海内心震惊非常,不敢相信刘贤所说,表面却淡定地给刘贤续茶。 小青能给刘贤暴露自己的性别,还如此粗鲁无礼脱裤子给人看?而且刘贤说话前后反复矛盾,不像是记忆清晰的样子。 “……你那天一身酒气,是不是喝太多,醉糊涂了?”法海回忆刘贤当天的情形,有了自己的猜测。 “我原来也这样以为。”刘贤越说越激动,“我以为是我醉得出现幻觉,从未见将这件事与别人提过。回家后我病了两天,梦里总是惊异恐怖。我再不敢见小青,一想起他来我就浑身冒冷汗。甚至,我连女人都不敢去看,一看就眼珠子痛。所以昨天我才来找师父您说话,听了经书后心境有了改变,才开始能够回忆一些细节……” 法海听刘贤这番描述,便知道他是被妖气影响损害了灵体。 法海脸色一沉,捏紧了手中的茶杯。小青固然没有恶意,但人妖有别,妖怪不经意的警告戏弄也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 也就是他这样法力深厚的和尚能抵挡住,像刘贤这样的凡人被妖怪吓,不仅会病几天,魂飞魄散都有可能。 “我,我也不是要说小青怎么不好,我是想说这应该是我的问题。被小青拒绝之后,我受不了打击,才虚想了这样的怪事……我听了阿年小师父的话,感觉好了很多。我重新审视我自己,我去相亲,也许并不是因为我喜欢小青,而是因为母亲催促,我又觉得小青正刚好。” 第20章 说着,刘贤低下了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我不应拘泥于成家立业,这一切都是虚幻的,我也不应该执着于小青。无论他是男是女,是大是小,是两根还是三根,都跟我没有关系……我,我……我想要的是……” 法海真没注意过刘贤说的大小还有根数,跟玉青抱在一起的时候他只关注在滑腻腻的触感和舌头的灵活运动上了。 所幸刘贤有佛缘,听了他的经,不至于继续深陷。 他追问:“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像您一样。”刘贤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语气坚定,“我也想要修佛,我想拜您为师。” 说着,他竟然跪在地上,仰头看向和尚,诚心十足的样子。 法海略怔住。 “我不太懂佛家什么的,但非常敬仰阿年师父您。您在俗世修行,清绝超凡,不为外物所动,令人敬佩。即使我成为不了像您一样的人,也愿意追随您。” 法海打断了他:“阿贤,你先起身。” 刘贤被和尚扶着,拒不起身,往地上磕头,乞求道:“师父,您收我为徒吧。” 法海无奈,也不愿使力气,怕伤了他,便只是坐着,问:“你的意思是你想要出家?出家人需得摒弃凡俗外物,你可放得下你的母亲和弟弟?你可放得下衙门里的公务?” “我,我可以像师父您一样,入世修行……” “你既没有真正出家,又怎么算得上是入世修行?”法海摇头,拒绝道,“阿贤,你才听过一次经,不必决定得太草率。修行不是你想象中简单的事情,出家也不是想做就能做。” “可是……可是……” 在他犹豫时,法海将他扶了起来,摁着他坐下。法海趁着肢体接触运力感受刘贤的灵体,发现了些微受到妖邪侵害的异样。他实在大意,之前刘贤在他眼前晃悠,他竟一点没有察觉。 他以为玉青只是寻常小妖,妖力较白素贞的一半都不及,不足为惧。未曾想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便是在这蛇妖姐弟与寻常百姓日积月累的相处中,便有人受到损害了。 若这里是真实世界,即使法海知道自己会有心魇,也还是要重蹈覆辙。他必得将白素贞镇压雷峰塔,救杭州城民众于危际。 可这里不是。 这里是他入俗世轮回的修行之境。 即使是走向悲剧,走向灭亡,他也必须要亲自去走一趟。 “阿贤。”法海叫他的名字。 刘贤抬头看向和尚深邃而清澈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能洞察人心,看透世间一切的虚妄。目光落在刘贤身上,没有丝毫的评判和轻视,只有无尽的慈悲和理解。 虽然还没有得到答案,但刘贤心中的迷雾竟渐渐散去,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 “凭心而行,切勿慌急。若你实在是想要修佛,可去飞来峰灵隐寺,将这串佛珠交给住持法璿大师,做他座下的俗家弟子。念经修禅,净心礼佛,你先体验过了,才能知道出家的这一步要不要迈。” 刘贤接下了法海递给他的佛珠,由十二颗菩提子串成,代表着十二因缘,每一颗珠子都散发着淡淡的光泽。线绳深褐,有着细微的磨损痕迹,经历了无数次捻动,蕴含着岁月的沉淀。这应是和尚最贴身常用的法器,即使身无任何外物,也不能没有佛珠。 和尚将这最珍贵的珠子给了他,刘贤感动得涕泗横流。虽然和尚没说收他为弟子,但他已经将和尚当做是自己的亲师父。 “你只需记得,切不可在法璿大师面前提及关于我的事。”法海双手合十,向这位虔诚的准弟子行礼,“我佛慈悲,善哉善哉。” 作者有话说: ---------------------- 没有抽象可搞了,有没有亲能给我推荐点抽象,给我点灵感? 毕业季开学狠忙,幸好有存稿君。本来还想要加更,但怕后期事情多会更得慢,所以暂时憋住[托腮]感谢大家愿意慢慢看[可怜]一有空就抓紧码! 第17章 第十七回 “阿牛说娘亲走了就不会再回来。”安乐整日郁郁寡欢,学刺绣都没有心思,“他的娘亲就是,说要回老家办事,结果一走就是十多年,再没有回来过,扔下他和他老爹就不管了。” 安宁是姐姐,安慰安乐说:“没有的事,我的娘亲跟阿牛的怎么一样?小娘那么疼你,怎么可能舍得不回来!” 安澜离开也有大半个月,安宁和安乐嚷着思念娘亲,安婆婆也担心儿媳妇是不是遇到难事。法海便教她们写了信,寻了来自方家庄附近村落的、在杭州做工的老乡,请他们回家的时候将信顺便带过去。 安澜本叫方澜,她嫁到安家后改了夫姓才叫的安澜。她出生紫山方家庄,这次回老家也是回的紫山,在杭州以北莫干山的东南边。 法海从镇江徒步走到杭州,经过了紫山,知道那里确实偏僻落后。好在紫山离杭州不算太远,步行仅需一日。若实在有什么急事,他亲自去一趟方家庄也不会费太大功夫。 现在茶铺的生意正好,他分不开身,耐心等待安澜的回信。 法海五更起床做点心,蒸好煮好了开始卖,到午后不多时便能够售罄。如果是阴天、雨天,他便烧了热茶招待客人,营业到入夜前。 若是晴天,他会省了茶水的业务,早早打烊关门,给安家人备好伙食,然后带着食盒去翠光亭码头渡船。 待船渡到湖中央,他一声不吭消失,引得船夫和乘客惊异,传出不少关于水鬼的奇闻。 他并不是消失,而是闪到了玉青的画舫里。 到了冬天,青蛇妖几乎闭门不出,不去城里走街串巷,也不去酒楼吃喝玩乐,成日里懒懒散散没有一点精神。他该冬眠待春,但姐姐婚期在即,他只能硬熬着。 “其实你的天赋很高,妖丹浑厚,修行时间也不算短,为何修为如此浅薄?连一点寒气都抵御不了?”法海早察觉了玉青身上的怪异,但这时候才问出来。 法海只要天晴便来湖中寻玉青,玉青一见了他就缠过来,往他热乎乎的身上贴。 法海再体热,也只是凡人,他与玉青相处日久,能感觉到自身阳气的损耗。不过他法力深厚,损耗得不至于太过明显。 蛇妖糊里糊涂,毫无察觉。 “我本是海岛上的一只蛮蛇,吸收天地灵气百年成妖,从未有人教过我怎么修行,什么是妖道。”玉青抱着和尚,贴在他耳边说,“还是姐姐偶然经过,与我结缘,我这才灵智开化。她是七阶大妖,若不是她带着,我又怎么敢往人间来?” 玉青是海蛇,海底惯常是冰点的温度。他不至于太怕冷,他只是想跟和尚贴在一起,不想有任何距离。 “既然你知道我修为浅薄,可不要大力伤我。”玉青坦然承认了自己的弱势,企图让和尚对他更加怜爱,“阿年你那么厉害,稍微用力便弄疼我。我抱你,你不要推我,我亲你,你不要咬我,知不知道?” 法海确实有无意中伤过蛇妖的经历,所以点头应:“知道了。” 妖类的正道修行,大致为九个阶段,分别是开智、幻形、凝丹、炼体、通灵、破虚、入境、化劫、飞升。到了飞升阶段的妖类,基本上都是位列仙班的存在,能往天界做个终身编制的公务员。 而根据妖类本体的特性,他们的修行方式也有很大不同。 他们有时会参照人类的修行模式进行改良,如石头、树木类的妖会喜欢修无情道,狐狸、昆虫类的妖更乐于以合欢宗自居。而剑修、丹修、器修、药修、符修类似的以某物为媒介的修行方式则几乎没有妖类涉足,妖类更倾向于遵循生物本能来精进。 但遗憾的是,无论他们怎么模仿人类的修行方式,他们也与人类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妖类若是在开智、幻形后未受良性引导,便很容易沉迷生物的本能欲望,堕入邪魔歪道之中。 邪魔歪道才是妖类中的绝大多数,他们不按照正常的修行阶段晋升,而是以吞噬、同化、掠夺等等诡异残忍的方式变得更加强大,引发出吃人、杀戮、污染、疫病等可怕事件。 而即使妖类往正道修行,他们也总是无法完全舍弃生物本能欲望,会在某一阶段堕魔,对世间的普通生灵造成毁灭性的影响。 所以,自古以来,人妖不两立。 法海也是考虑这样的情况,才非得要将白素贞镇压雷峰塔之下。不仅因为她的妖气潜移默化影响了杭州城的百姓,还因为她太过于重情贪爱,有了堕魔的前兆。 目前,玉青只是一个四阶小妖,仅仅到炼体的程度。他需要运用上一阶段形成的内丹,不断强化自己的肉身,吸收天地灵气,淬炼筋骨,变得更加强韧。在日积月累、量变达到质变的飞跃后,他才有机会往第五阶“通灵”发展。 不过,玉青不是那么上进的蛇妖,他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就很好。 第21章 弱弱的,可以缠着和尚给他喂吃的。 佛家弟子的修行也大致为九个阶段,分别是初识、持戒、定心、观照、开慧、行愿、精禅、破我、涅槃。涅槃意味着立地成佛,是法海一心追求的大圆满。 如今法海处于精禅到破我的边界,因有了心魇而修为停滞。至于宜年,不过是区区定心境界的小和尚,能一下子体悟精禅段位大和尚的法力,是他这辈子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想着,待他学成回归,必定能获得足够工作量的论文数据…… 大师兄做的全息游戏太过于逼真,若是真用于弟子修行,应该会很受欢迎,说不定能获得年度科技大奖。他作为内部体验者,能不能也给他挂个名字?就算是最末尾的署名也好,他很需要这个加分来争取保研,考研实在是竞争太激烈。 “在想什么?”玉青打断了他的思绪。 在这梦幻泡影般的杭州生活了这么久,法海还真有些恍惚,偶尔才会想起自己不是法海,而是另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和尚。 “阿年,你不会是不好意思了吧?”玉青将他推倒,摁着他磨磨蹭蹭。蛇妖极喜欢和尚身体的热度,比太阳光还要暖和,而且软的地方软、硬的地方硬。 “我没有。”法海否认道。 他想要将抱着他啃来舔去的玉青弄开,但因为不能使大力,挣扎的动作没有任何效果。他劝道:“小青,是不是我过来打扰你修行了?午后正是好时候,你该抓紧时间吸收日光灵气,蕴养魂体。若你再这样,我以后便不敢来扰。” “行吧。”玉青这才放开他,眼神哀怨,“不是我不想修行,是在这画舫中,日光也比不得夏季,怎么修都没有什么效果。” 妖类要从炼体到通灵也不是容易之事,而且他也没那么想淬炼自己,不过是拿修行当借口与和尚私会。 “你是妖,修行更是必得以正道为本,切勿入了歧途,于人于己都会大有损害。”法海教育道。 玉青偷偷翻了个白眼,嫌和尚烦,但面上还是忍着,说:“行行行,你都来陪我,我修便是了。” 画舫中备了古琴,为了让玉青清心,法海便在一旁弹雅曲。 待夕阳西落,玉青修行得累了,却不让和尚走。他说自己抬不起手,要和尚喂他吃饭。 喂过之后,他又说自己不舒服,要和尚抱着他暖暖。 法海都依着玉青,蛇妖想做什么,他便做什么。要亲要抱,要咬要啃,他有求必应,唯一的底线便是不能行成婚后才能行的房事。 玉青见和尚油盐不进,蹭了半天也还是柳下惠般坐怀不乱的淡定,脾气犟起来更不让他走了。 “不做便不做,阿年你摸摸我总行吧?你不能也舔舔我?”玉青委屈求全,退而求其次,抓了和尚的手往下。 法海并不追求感官享受,所以很少主动。但既然玉青提了要求,他还是可以尝试。 “身生为二,故世人传蛇性本瘾,若小青你能克己守身,于修为必大有增益。”法海这样建议着,却还是如蛇妖的意开始摸起来。 他手法生疏,却也摸得小蛇嗷嗷叫。 玉青被撩得面红耳赤,贴得更紧了些,几乎是咬住和尚的耳朵在说话:“你管我身生为几,别隔着布料,伸进来些。” 法海有些犹豫,说:“若身生为二,我一只手怕难握住。” “……那便用两只。”玉青已晕晕乎乎,只想要宣泄,管不得其他。 今夜不知是有什么活动,湖面上热闹得不行,游了好几只大型画舫。伴着笙歌乐舞、嬉笑欢闹,两人翻来覆去几近浓时。 法海对蛇类的生理构造很有兴趣,仔细钻研着,认为之前刘贤所说没错,形状大小确实可怕得令人噩梦。但好在他心智坚定,不至于被这类事物扰乱心性。 “我也要看看你的。”玉青没有人类的羞耻心,对此无甚所谓。他宣泄了欲望,便也想着帮帮和尚。 “没什么可看的。”法海不领情,不肯给他看。 “不行,不公平,你看了我,我便也要看你。” 于是两人拉扯打闹了起来。 又要翻来覆去时,湖中起了一阵大浪,将画舫剧烈晃荡了两下,旁边的大船上起了惊叫声音。 法海往窗外看,发现有人在水中挣扎,“有人落水。” 他没有犹豫,不顾玉青的阻拦,立即跳入湖中去救人。 作者有话说: ---------------------- (1)妖类、佛修的升级体系是我乱写的,但应该与目前这类概念的体系相差不大,存在一定的借鉴嗷嗷。 (2)身生的意思请自行搜索。 (3)法海是半个现代人,肯定思想会先进一点的。玉青是蛇,请不要以人类的道德标准要求他。 第18章 第十八回 “你怎么浑身湿的?”白素贞若无其事地询问深夜回家的弟弟。 玉青帮和尚救了几个落水的人,自然是浑身湿透。幸好夜里月光淡,看不清人脸,不然他男扮女装的事情很容易被戳穿。 “没什么,今天心情好,入水里游了两下。”玉青找了借口,又发现不太对,问,“姐姐你深夜不睡,在院子里干坐着?” 白素贞与许仙婚期将至,她整日忙得脚不沾地,疲累得紧基本倒头就睡。玉青烦府里人多,成日躲在外面的画舫里,但入夜不多时便会回来。 “我在等你呀。”白素贞在夜风里笑着。 玉青不由得打了寒战,在白素贞对面的石凳正襟危坐。他有了不太妙的预感,小心翼翼问道:“有什么事情吗,姐姐?” “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很久没跟你坐下来说说话了。”白素贞拿出一坛子酒,“今夜月色好,适合喝酒闲聊。” 玉青不怕身上湿,他是蛇,不会受风寒。他接过酒坛,给白素贞的碗里倒酒,说:“我见姐姐忙,我又不懂人间规矩,就离远了,免得打扰,怕坏你事儿。” 白素贞喝下一碗酒,微微笑着,问:“你前些日子不是大张旗鼓相亲,还以为你对人间规矩挺感兴趣。虽然红娘跟我说没有相中的人,但家里人见你日日往外跑,都跟我猜你在外面有相好了。” “怎么可能!”玉青立即否认,差点冒冷汗,“那些人怎么就是家里人了?不过是一群花钱雇佣的帮工,背地里惯会嚼舌根,姐姐你怎么能听他们猜?” 他跟和尚的事决计不能被姐姐知道,她是绝不可能允许他跟佛家人士有牵扯。若被她发现,玉青真有可能被赶回东海去。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说中了呢。”白素贞笑盈盈地盯着玉青看。 玉青不敢与她对视,只能大口喝酒,解释:“我只是讨厌你要嫁人,我搞不懂结婚有什么好。” “你又没有跟女人在一起过,怎么知道结婚不好?”白素贞反问。 玉青怕自己言多有失,咕噜噜将一整坛酒喝了干净,道:“你好好准备嫁人吧!别操心我的事了,反正我没有相好,也不会给你添麻烦!我累了,我要去睡觉。” 他慌慌张张走掉,留白素贞一人在月色里。 她看着玉青的背影沉了脸色,眼神凌冽,差点将手里的酒碗捏碎。她刚刚分明看见了,分明。 今天她亲自去城里办事,回孤山时已经是深夜,没有渡船。她便趁着夜色无人,以妖形从水下游过,途中发现玉青的画舫亮着烛光。 她无意中看过去,两个男子赤果交缠、云雨相贴,其中一个显然是她的好弟弟玉青。她震惊不已,从未想过玉青会有龙阳之癖、分桃之好,一时惊惶竟在湖中掀起了大浪。 玉青与另一个男子见旁边大船有人落水便去救人,她为了不被发现只能急忙回府。 本想着与玉青坦诚相待地聊聊,他却一心隐瞒,半点不肯松嘴。 她实在担心弟弟。 其一,人妖殊途,玉青修为段位低,耽于情/色,很容易误入歧途;其二,男男有违天伦,即使在妖怪中都是异类,玉青年纪小本是童子身,酿成大祸怕难以挽回。 她太懊恼,怪自己让玉青男扮女装。会不会就是因为这样,让小青蛇心里出现了性别混淆,才做出如此悖德之事?她这个做姐姐的竟然现在才发觉,她可该怎么向东海仙君交代? 玉青显然已对那男子付出感情,不然刚刚她不过试探两句,他却激动得要跳起来。 白素贞思忖良久,暗自下了决心:“看来,我不得不管管了……” * 法海那夜在西湖中救了几个芙蓉坊的姑娘,受到了她们的感激,之后她们常往茶铺来光顾,杭州城的粗汉们又聚到茶铺里,引得生意一下子火爆起来。 法海忙得热火朝天,根本无暇顾及与玉青的约定。 “小师父,你一个大男人跟寡妇姐姐、小孩婆婆住在一起,多不合适。我们芙蓉坊地方大,欢迎你来住。你身手这么好,想必需要地方习武练功,我们那里什么都有。还不用你烧茶,不用你煮饭。” 第22章 乐坊的姑娘见和尚手脚麻利、体魄健硕,热情邀约着。 芙蓉坊的点心、茶水自然是比这铺子里好不少,她们愿意来照顾生意,无非是为了谢恩公的情。 “那日除了小师父,救我们姐妹的还有一个男子,我们想当面道谢。小师父不愿意来,也该告知告知人家,我们在芙蓉坊备了厚礼等着。”她们缠着和尚,一是真有心报恩,二是也对那夜不清面目的美郎君有意。 法海自然不可能透露关于玉青的事情。 他俩光着膀子跳湖里救人,差点让玉青暴露了身份。幸好夜色模糊,姑娘们没看清男子的面目,只知道是极惊艳的美郎君。要是让她们晓得美郎君同时也是孤山白府的小青姑娘,应该会闹成杭州城的大新闻。 “承蒙姑娘们挂心,我朋友行事低调,实在不方便透露名姓。” 待姑娘们的热情褪去,已经是半个月以后。安澜那边有了回信,说是她家里长辈生病,需要多留些时日。 茶铺生意冷淡,法海这才抽出身来。 前几日玉青传信来约他,他只能拒绝。这几日他传信约玉青,玉青也拒绝他:“家里来客,不得空。” 他们传信用的是玉青在妖市上买的两只传信书简,将信纸放进其中一只后,便会被传到另一只书简当中。虽然方便,但法力耗费不小,所以他们并不常用。 已经是腊月,杭州城迎来了初雪。 法海又写了信,说自己新学了好吃的点心,约玉青湖中赏景品茗啖食。玉青却过了很久才回信,说要招待客人在杭州玩,没空跟他见面。 法海不免失落,已经有十多天没有见过玉青。 他没有别的事可做,便开张做生意。恰好芙蓉坊的姑娘来说坊里的点心师傅回乡缺人手,让安家茶铺备了点心送过去,一下子定了十几笼。 法海做好点心,扁担挑了两个筐给芙蓉坊送过去。 芙蓉坊临西湖而建,旁有私设的码头,停着几艘漂亮的大舫船。主楼也修得极豪华绚丽,一进门便是笙歌乐舞。 今日又是初雪,不少公子少爷都来芙蓉坊临湖赏景,听乐伎的天音,观舞伎的妙舞,热闹非凡。 法海第一次来,不知道从哪里通往厨房,只能从正门进。 店小二听姑娘们说过,热情地请和尚往里进,说:“这边请这边请,没想到竟然是小师父您亲自上门送点心,我们这边都没好好招呼,实在是失礼了。” 法海在厨房放下点心后,有姑娘过来拉着不让他走,说:“老板娘说了,您对姑娘们有救命之恩,便是对芙蓉坊有救命之恩。她一定要留您到船上当面道谢,您可不能不给面子。” 原来,跟他订吃食是假,骗他来芙蓉坊才是真。 法海推脱不过,只得跟着上了其中一只又大又漂亮的舫船。这是今日杭州初雪的游船活动,船上有许多文人雅士,老板娘寻云准备主持诗会。 寻云年纪与安澜差不多,约三十出头,风华正茂。 她让婢女收好了和尚的斗笠,给了法海一顶保暖护耳的绒帽,邀他坐在自己身旁,亲自斟茶,感谢小师父对自己坊中姑娘的救命之恩。 “那夜我也在船上,姑娘们正起舞,突然起了大浪将人掀进湖中,实在是惊险。许多灯烛都倒地,根本看不清楚,要不是宜年师父入水救人,就出大事了!”一位诗人惊叹道,为此事赋诗一首。 法海听了他的打油诗,笑道:“善哉善哉。” “不过……那夜,旁边似乎只有小青姑娘的那只画舫,我们当时没看清,还以为是小青姑娘入水救人。后来听被救的姑娘说,救他们的是两个男人,才知道是宜年师父功德无量。” “与师父您一起的那位公子呢?怎么没有来?” 法海打哈哈糊弄了过去,与船上众人品茶听歌。 舫船到了湖中央,天上正下着毛毛雪,远方的山麓顶盖了白,景色美不胜收。西湖一年四季皆不同,横竖鉴赏都看不尽。 众人纷纷聚在船头看雪,文人们吟诗作赋,乐伎弹琴吹箫,令法海心里感叹生活的闲情和幸福。 若是小青在他身边,便更完美了。 正这样想着,听到旁的人说:“那不是小青的画舫?他们家也来湖中赏雪啊,要不相邀一同品茗?” “不方便吧,你们没听说?白娘子婚期将至,请了不少外地的亲戚朋友来做客,其中便有一对男帅女美的兄妹,都是未婚娶的呢。这不,小青姑娘怕不是带着人家兄妹游湖赏雪,我们这群人跟着瞎凑什么热闹。”寻云捂着嘴笑。 旁人立即懂了,点头道:“看来不只是白娘子喜事将近,小青姑娘也有眉目了啊!” 法海想起小青拒绝他说的是要陪客人在杭州玩,难道便是寻云娘子提到的这对兄妹? 他往远处的小画舫看去,只能看到纱幔后隐约的身影,以及模糊不清的低低的笑声。 他略感欣慰,除他以外,小青也交上了别的朋友。 这应该算是好事吧? 法海想,小青高兴的话,他便也会高兴。 作者有话说: ---------------------- 西湖真的很美,超级漂亮啊,就是人太多了。 古代的时候人不多,应该更美些。 让我们小师父法海带大家赏西湖雪景,千万别掉队啊你们。玩好吃好了回头可要记得点亮小星星,不然小师父替我揍你们嘿嘿。 ps:今天明天后天都有更新,连续更新三天!等入v有万字更新,等我再攒点星星~ 第19章 第十九回 玉青心里烦得不行,想着和尚约他出来见面,自己却只能回绝。他已经有十多天没有见到和尚,馋那口阳气馋得他快厥过去。 他想抱住和尚暖乎乎的身体,舒舒服服待很多很多个下午,如今却被姐姐的客人阻住,不得不应付。 “我说过了,西湖雪景就这样,没什么可看的。有这闲工夫,还不如烧了暖炉在屋子里睡大觉!冷得要死来湖里吹风,真是吃饱了撑的!”他想翻白眼,抱怨着对离念说。 他面前的一男一女两人同步地喝酒,听了玉青的话,低低笑起来,似乎觉得很是有趣。 玉青看着眼前影子一样的两人,怪无语的。 这离念便是传闻中白娘子请来的男帅女美的兄妹俩,双生金鲷精,雌雄同体,既是哥哥阿离,也是妹妹小念。他在幻形之初便为一男一女两人,很少会合二为一。 “说的是,雪景远没有玉郎好看。”两人都娇俏地朝玉青看过来。 玉青尴尬得抖了一下,别过了脸,避开离念的视线。 小念却挨近了些,把手搭在玉青的手上,娇娇柔柔地说着话:“白姐姐特意请我来参加婚礼,介绍你我相识。玉郎如此不习惯,那我便只留一体出来可好?” 哥哥阿离消失在原地,融入了小念的身体里。 玉青立即将手抽回,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脸色愈发尴尬。他心里骂姐姐乱点鸳鸯谱,干嘛要介绍这种矫揉造作的金鲷精给他认识,他才不需要好吧! “玉郎害羞?”小念倒不怕嫌弃,贴过来挽住玉青的胳膊,“白姐姐说玉郎还是童男子,没体验过女人的好处。蛇妖修行,若不破身,违了天性,那便没有进益。” 小念伸手要掀玉青的衣服,玉青立即撇开了他的手。 “抱歉啊,我对你没什么兴趣,我们还是做普通朋友更好。修为什么的,也没有那么急。”玉青连连后退,与小念拉开距离。 “你和白姐姐倒是与我认识的其他蛇精不一样。”小念又笑起来。 玉青没接触过太多别的精怪,问:“其他蛇精是什么样的?” “反正,我也有过与很多蛇精这样那样的经历。他们或男或女,都重欲望而轻感情,只有你们姐弟俩这么特别。”小念捂着嘴呵呵笑,“一开始,我还误会白姐姐终于找了你这么个双修的男蛇,结果是纯真姐弟!” 玉青倒不介意类似的玩笑话,说:“你以男身来做客,我还以为是姐姐哪里来的老相好呢!” 相好是不可能有的,白素贞心里只有许仙一人,连他这个弟弟都比不过去。玉青偶尔也吃许仙的醋,但后来与和尚亲密,又有些能理解姐姐的心意了。 “什么相好,真是,我跟白姐姐是好姐妹啦。”小念将白花花的脚丫子往玉青怀里伸,语气挑逗,“倒是玉郎……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都能做得。可爱的?火辣的?还是……” 玉青只想逃跑,已经躲到了角落里,逃无可逃。 不是吧?玉青受不了小念的步步紧逼,眼睛往窗外瞟,想着要是实在没办法,再冷他都要跳湖里去。 窗外飘雪,景色正好。 远远的能听到芙蓉坊舫船传来的歌声和人声,想必是那些附庸风雅的人类冒冷风出来赏雪。 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作诗?贫衲不通诗词,让各位见笑,不过随意胡诌几句。” 第23章 “雪覆西湖静,孤舟思故人。 断桥残雪曳,心系梦中身。” “好诗好诗!”众人欢闹着。 “小师父您这思故人、梦中身,颇有情意,难以想象是佛家弟子所作。”寻云娘子展开宣纸,赞叹不已,“书法绝妙,难以得见,在座公子可没人胜得过!简直是墨宝!” 法海笑着,给短诗提了名——《西湖赏雪》,道:“谢寻云娘子相邀,若不嫌弃,此字便赠予芙蓉坊。” “荣幸荣幸,蓬荜生辉,以后得多多请师父您来光临。”寻云爱不释手,拉着和尚越聊越欢畅。 玉青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他的小和尚竟然出现在了芙蓉坊的船上。早些时候还约他出门,现在却跟个女人拉拉扯扯? 要知道芙蓉坊虽然是乐坊,乐伎们卖艺不卖身,但也是杭州知名的风月场所,暗地里避免不了偷偷摸摸的皮肉交易。船上那些都是名声不好的纨绔子弟和贪玩享乐的文客,根本没有什么正经人。 两船相距太远,若玉青不是妖怪,还真看不清。和尚任由那个风姿绰约的老板娘寻云拉着手,说说笑笑,好不亲密。 玉青咬住后槽牙,气得脸绿了。 “怎么了?是认识的人?”小念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是一艘大舫船,上面歌舞欢乐,热闹得不行。 玉青红了眼睛,一下子握住小念的腰。 要不是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份,他现在就拉着小念去船上露脸,让和尚好好看看,他身边也多得是莺莺燕燕,比那什么寻云娘子年轻漂亮不少! “玉郎?”小念发觉了他的情绪波动,顺势贴在玉青胸口,往他脸上吹绵绵的气。 玉青皱着眉头,掩饰不住嫌弃的表情。 金鲷精来杭州也有几日,来来往往撩了青蛇妖许久,不见青蛇妖有正常男人的反应。他思忖着兴许白姐姐说的不错,她弟弟有龙阳癖。这也不怪白姐姐担心,没听说过蛇妖修无情道,几百年了还留着童子身怕不是有什么毛病。 于是金鲷精立即转换了身形,变作了男子阿离。 “玉郎,你不喜欢小念,是不是这样更好点?”他挑眉往玉青肩上搭手。 玉青被吓了一跳,狠狠将阿离推开。阿离没设防,被推得飞出去,撞破了窗户,急忙拉住栏杆才没有掉到湖里。这画舫小巧单薄,受不得震荡,猛然颠簸了好几下。 玉青赶紧施力稳住,才不至于翻船。 船身刚刚平缓,便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小青?出了什么事?你没受伤吧?”没想到远处大船上的和尚注意到这边,竟直接跳到了小画舫上来。 法海远远看到小青的画舫剧烈摇摆,心里担忧。给寻云娘子留了字条,借口出恭便遁了来。 他拨开纱幔,见玉青倒在角落,赶紧过去扶。 玉青却脸色不佳,别开他的手站起来,语气冷硬:“别碰我!你刚刚才摸了那个女人,一身脂粉味,我嫌脏!” 法海闻了闻自己的手,不解:“寻云娘子用的是杏仁和冬瓜粉做手脂,怎么会脏?” 这一说,玉青更气了,狠狠瞪着和尚。 法海意识到玉青情绪不好,赶紧移步到窗边,伸了手,对金鲷精问:“这位公子,您还好吧?” 阿离立即抓住他的手,从窗户翻了进来。 法海想着这应该就是寻云娘子所说的,在孤山白府做客的兄妹中的兄。个头不算高,脸巴掌大,容貌清秀,笑起来会有两个梨涡,是很娇俏可爱的少年类型。 阿离进船,一看拉他的人竟然是一个和尚,笑容凝固。他吓得赶紧松开手,慌张回答:“我没事我没事。” 阿离见和尚一身正气,淡定从容,想必是高人。他腿一软,跌坐在榻上,心跳如雷。他与青蛇妖都不能是这和尚的对手,现在摇白姐姐过来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法海却蹲下为他检查伤势,仅仅是胸上有些淤青,道:“还好,只是皮肉伤,不碍事。” “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玉青看不过去,皱着眉头将和尚扯来,不让他跟金鲷精有肢体接触。 阿离这才反应过来,玉青与和尚是熟识,还不是一般的熟。 和尚乖乖地离远了些,解释道:“没事就好,我见差点翻了船,担心出什么事,才冒昧过来查看。既然风平浪静,小青你与朋友正游船赏雪,那我便不打扰了。” “你要回芙蓉坊的船上?”玉青一听心里着急,又拉住和尚,不嫌他脏了,“不准去!” ! 阿离立即意识到了什么,和尚显然知道玉青是蛇妖……他想到白姐姐忧心忡忡说的关于玉青龙阳癖的猜测,难道……玉青与这和尚? 他柔弱地站起身,第一次跟和尚面对面说话,太紧张了:“高僧……我是玉青的朋友离念,可以叫我阿离。有缘相逢,不嫌弃的话我们一起游湖赏雪?” “高僧不敢当。”法海笑笑,单手执礼,“贫衲法号宜年,叫我宜年或阿年皆可。” 法海没有非得回去的必要,便留了下来,帮玉青收拾了榻上翻得乱七八糟的物件。 玉青这才意识到事情大条,警告阿离道:“你可不能将我与阿年认识的事情告诉姐姐!” “我不会说的。”阿离心里更加确认,玉青藏着掖着的相好大抵就是这和尚了。啧啧啧,这青蛇妖了不得,能勾引到法力如此莫测的高僧! “你得发誓。” 玉青不放心,拿出了一颗雷珠子。 阿离没想到他这么谨慎,只得接过雷珠子咽下去,发誓道:“若我将阿年师父的事情告诉白姐姐,我就天打雷劈!” 妖精们在特殊交易的集市上总是会囤一些稀奇古怪的物品,玉青前段时间才扫了一批货。这雷珠子用处不大,但吃了它说过的话就必须得做到,不然就会被雷劈。 玉青本是准备将其用在和尚身上,让和尚做些承诺,结果却浪费给了金鲷精。 阿离盯着法海便不挪眼了,凑过去坐旁边,低头羞涩道:“这么可人的小师父,我又怎么舍得告诉旁人,自然是要好好藏起来。” 他答应过白姐姐,要帮她将玉青拉回正轨。 即使没有雷珠子,他也是说到做到的。 作者有话说: ---------------------- (1)离念不是双性,是男女同体的妖怪啊,很有魅力很可爱的那种。 (2)和尚写的诗是我乱写的,大家可以喷我,不要喷小和尚啊。他就是触景生情,有点想念。 (3)好久没搞抽象,已经快失去搞抽象的能力。能不能来个抽象老师教教我? ps:下一章比较高能,有俗套恶劣的情节 第20章 第二十回 玉青烦金鲷精烦得要吐血了。 自从初雪日三人游湖赏雪相互认识了之后,离念便缠上和尚,成日里往茶铺跑。若是玉青约了和尚,那离念也是非得要上画舫来插一脚,不让他们两个单独相处。 姐姐好事将近,玉青有气难发,憋得快要内伤。 为了不让离念去找和尚,玉青只能以婚礼采买为由将他限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白素贞找了玉青单聊,试试探探问道:“你觉得离念怎么样?” 玉青不明所以:“什么怎么样?” 青蛇妖经验浅薄,白素贞只能更直白些:“我见你跟他整日出双入对,关系亲密。离念又是男的女的都做的,你难道对他没有一点点感觉吗?” “能有什么感觉?他一个白痴金鲷精。”玉青无语至极,没想到姐姐竟然想要撮合他和一只金鲷精!他以前在东海是喜欢吃金鲷,但这种喜欢和那种喜欢怎么可能一样? “你怎么骂人家白痴?”白素贞轻轻拍了拍弟弟,皱眉道,“离念修为比你还高一阶,是有成的大妖。不过因为金鲷来者不拒、性情温顺,所以他不露锋芒。离念的体质在金鲷中都算特殊,又是修合欢的资深者,帮过不少我们蛇类同胞进益。你怎么能看低人家?” 蛇妖中修合欢者居多,即使不修合欢,也往往会遵循蛇类的繁衍本能而通过合欢释放戾气,从而提升修为。 玉青就知道姐姐突然叫了那只金鲷精来没安好心,有些生气了:“他是男是女,是小妖是大妖,我不喜欢他就是不喜欢他。我对他的感觉很不好!所以,你赶紧结完婚,让那个烦人的臭鱼离我远点!” 说完,他气冲冲走了,去帮忙婚房的布置。 白素贞连连叹气,一想到那夜她亲眼所见玉青跟一个男人交缠的情景便心寒。虽然妖怪的世界不比人类的规矩多,但男男相交还是会把路走窄。 夜里,她偷偷叫了离念来房间商量对策。 “我见你们平日都在一处,怎么他会说不喜欢你呢?”白素贞怎么都想不通,离念可以说是在他们蛇妖当中的万人迷。无论男蛇还是女蛇都跟他处得特别好,就玉青是个例外。 “白姐姐你且放心,小青他还是完璧之身,不过心思飘忽不定着。年纪小,正叛逆,难管是正常的。”离念不能提起和尚,便只说玉青本身。 第24章 白素贞听到这个消息略安心了,道:“既然小青没体验过,那最好是先让他知道女人的好处,不然等他心思飘到歧途上,便再难拉回来。虽然我与人类结婚,但我也知道人与妖结合艰难,我不能眼看着他往火坑里跳。” “也是一个办法。”离念想了想,点头赞同。 “那……便只能拜托妹妹你了,你经验丰富,调教一只小蛇该是不在话下。”白素贞握住离念的手,恳切道。 离念此次前来,一是参加白素贞的婚礼,二是还她人情,早做好了准备。这些日子在他的胡搅蛮缠下,玉青与和尚没有单独相处过,想必感情已淡了不少。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药瓶,说:“我带来了好东西,饶是成佛的高僧都扛不住,更何况他一只四阶小蛇。” “……对身体没害吧?”白素贞难掩对弟弟的关心。 “放心吧,这可是我珍藏的宝贝。只要能够纾解,便一点害处都不会留,甚至对修为还有进益。若是旁人,我才舍不得给用呢。” “那就好……” 不谈玉青,两人在屋里又聊起别的事情,离念说到他在蛇林住了一段时间的见闻。白素贞听到有趣的地方,捂着嘴轻笑起来,气氛欢乐和谐。比起与玉青一起,她与离念倒更像是一对姐妹。 躲在屋外墙边拐角处的玉青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他听到了全部对话,没想到姐姐竟然跟外人这样算计他。他跟和尚厮混怎么了?怎么就是往火坑里跳?怎么就是误入歧途? 玉青心里堵着一口气,顺不过来。他怕被发现,做了个虚影在自己房间床上,然后才离开白府。他从白堤走到对岸,吹了很久的冷风,听到城里打三更的声音。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安家茶铺外面。 自从那次跟和尚拌了两句嘴,他就没来这里,都是让和尚去画舫找他。他变作小蛇,熟门熟路钻进和尚的房间,贴在床沿。 和尚睡觉是吉祥卧,不是舒服的睡姿,所以睡得轻。 他警觉性很强,但并没有睁眼,轻声问:“小青?” 玉青一听和尚叫他,心里的委屈汹涌而至,一溜便钻进了和尚热乎乎的怀里。他没有变回人形,用尾巴缠着和尚的腰。 法海被吵醒了睡眠,倒也不恼,握住小蛇扁扁的脑袋,用指腹摩挲着蛇头,问:“你是想我了吗?” “才没有!”玉青不承认,吐着蛇信子,“家里炭炉不好用,冷得慌,来借借你的热。” 没一会儿,法海便将冰冰凉凉的蛇给捂热了。 法海睡得半梦半醒,道:“兴许你们蛇是该冬眠更好,总借别人的热也不是长久之计,对修行难有进益,还会损耗。” 玉青听到法海说这话便不高兴,想到了姐姐。 他心里闷闷,问:“进益有这么重要吗?为什么你们总是提进益进益,修为不增长难道会死?我真的是搞不懂了,高高兴兴活着不挺好,为什么要搞这些让自己不快活的事?” “怎么会不快活?”法海迷迷糊糊,抱着怀里的小蛇,“若是有进益,我觉得比什么都快活。修佛精禅,乃我毕生所求。对我来说,进益的快乐比得过世间其他的任何事,极乐便是进益至最高之境。” 玉青没想到和尚对修行有这么大的追求。他脑子有些糊涂了,又问:“既然修行是你毕生所求,你为何又……” 要招惹我。 玉青没将话说完整。 和尚却已经睡熟了,呼吸绵长而平缓。他的热气烘着小蛇,却让小蛇心里拔凉拔凉。 玉青觉得自己转了一圈又走回去,在鬼打墙。 从一开始,和尚就没想跟他好好过,什么要跟他成亲,什么成亲后才能房事,都是哄他的鬼话。也就是他傻傻相信,而和尚还想着要在佛道上至极乐之境。 玉青从床上滑了出去,在安家的院子里恢复了人形。 蛇妖的眼神冷得可怕,嘴角压着狠笑,自语道:“好啊……你要进益是吧?真以为我好骗吗?既然你们都要搞我,那你们谁都不要想如愿!” 说完,他便消失在月下,留了一道寒风。 法海醒来,发现小蛇已不在怀里,便以为自己昨晚做了场梦。也是,玉青忙着在府里帮姐姐,哪里有空来找他。 后日便是初十,白府大婚,他作为宾客去,也要带礼品。出家人身无外物,他不可能动安家的花用,便趁空闲的时候自己在院子里做了两个木雕娃娃,意为祝新人婚姻幸福。 安宁和安乐也要跟着一起去参加婚礼,两个小孩学绣工有了小小的成果,准备了金童玉女的两张绣花手帕。 “哎,还以为可以和小娘一起去,她可喜欢这种喜庆的事了。她为什么还不回来?” 法海只得安抚两个小姑娘,承诺说如果再过两日安姐还没有消息,他便亲自去方家庄找。 忙完了铺子里的事,法海收到书简里小青发来的信,约他去画舫见面。他备了点心,沽了一坛梅花酒便出发——虽然他不喝酒,但小青喜欢喝,尤其喜欢带着花味儿的。 到了画舫,却不见小青人,也不见最近每次都在的离念。 阿离和小念都是那种可爱活泼的少年模样,法海还挺喜欢这种与众不同的小妖精。金鲷性情温顺,没有伤人的恶念,不算是坏妖。 法海将点心和酒放在桌上,发现小炭炉上已经煮好了茶。看来是小青来过,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又离开了一会儿。 他用茶具一边沏茶,一边等待。画舫上备的茶由白府采买,是比安家茶铺贵很多的高档货,味道很香。但法海闻着味儿太香甜,不禁皱了眉头。 难道是变质了?这么冷的天不至于吧。 他正想要细细检查,便听到了有人上船的声音,抬头一看,是衣摆润湿的玉青。 “怎么了?”法海问。 玉青走过来坐到他旁边,看到和尚带来的梅花酒,嘴角微微带笑,“离念身体不适,我送了他回府。” “他怎么了?”法海关心问。 “你担心他?”玉青打开点心盒,拿起一块桔红糕放嘴里。 法海放下茶杯,说:“自然,大家都是朋友,若他有什么健康上的困难,我肯定担心。” “朋友……”玉青嘴里嚼的不像是糕点,像是难啃的生肉,表情变得夸张起来,“没想到你对朋友这么好啊?慈悲为怀是吧?” 法海听出了玉青情绪上的不悦。最近只要有离念在,玉青说话行事都暴躁不已。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玉青似乎对离念有些不满。 法海转移话题:“我见城里人都爱喝这个酒,不知道小青你喝没喝过,便擅自给你带了一坛。” 玉青沉下脸,给自己倒了一杯,举起酒杯朝和尚道:“一个人喝太无聊,你以茶代酒与我共饮吧。” 法海暂时放下了对茶叶质量的怀疑,举杯与玉青碰了一下,模仿玉青喝酒的样子一口气喝完杯中的茶水。 他略惊喜:“感觉味道不太一样?是换了茶叶?” “确实是换了,怎么样,好喝吗?”玉青笑起来,侧头看向和尚。 那只白痴金鲷中了他的计,偷偷把珍藏的宝贝情/药下在了茶壶,现在金鲷已经被他打晕扔进湖里。就这还大妖,玉青真的想笑。 现在,他很期待连成佛的高僧都扛不住的情/药能有什么效果。 “味道不错。”法海称赞道,“似苦微甜,浓郁醇厚。在冬季饮用,身上一下子便热了。” “哦,那以后我都备这种茶,只给阿年你喝。”玉青挨过来,贴着和尚,见他热得出汗,帮他脱掉外衣。 大概是梅花酒和茶水香味混合在了一起,让法海不饮自醉。他看着眼前玉青的脸,越看越觉得好看。 某种原始的欲望在他的心里滋生。 是了,像玉青这样的惊世美人,正常男人见了应该都会想跟他一起生一个可爱的孩子吧? 作者有话说: ---------------------- 我开始有点sad了我从没有见过你跟我talk的时候带标点符号这让我feel你开始已经疏远我了或许真的是这样吧时间long了真的会对一个人lose新鲜感如果你不去文案详情页点亮收藏并浇浇营养液stars我就真的要crazy了 ps:俗套cy老梗来袭 抱歉明天木有更新,后天更 第21章 第二十一回 法海总觉得今天的玉青格外美艳,指尖仿佛带电一样稍微触碰便让他浑身颤抖。他抓住玉青的手腕,呼吸变得急促。 “怎么了?还很热吗?”玉青将和尚扒得只剩一层单衣,见他面色潮红便知道情/药已经起效。 玉青故意凑得很近,似有若无地碰到和尚的鼻尖,将口中梅花酒的香气呼了和尚满脸,气音飘飘忽忽:“我给阿年你冰一冰?” 他手指冰凉,丝滑地伸进了和尚的衣服里,贴在灼热的部位。 法海又是一颤,像是被蛇妖碰到了开关,下意识一把将人抱住然后便上嘴狂啃。 第25章 玉青刚从湖里回来,衣料有些潮气,被法海胡乱拉扯。 虽然两人厮混了好一段时间,但和尚很少主动,被动的时候居多。他的主动往往是贴一下玉青的嘴,或者是按照玉青的指示亲近。 这会儿意乱情迷中,他对玉青的嘴又咬又吸,还用舌头进进出出,仍然是嫌不够。玉青也不太习惯这样,但他没有推拒,任和尚对他为所欲为,只是喉咙里会发出了些微嗯哼的显得不太满意的声音。 这声音却将法海的理智引爆了。 他哪里听过小蛇这样跟他撒娇,简直快乐得像在云端飘。 身体完全不受控制,他将玉青推倒在榻上。他的手、他的嘴、他的感官,都像是不属于他了一样,是属于玉青。 某种暴力的占有欲望在法海糊涂的大脑中开始变得清晰。 玉青很快发现了不对,明明是他想要在和尚意乱情迷的时候趁机上了人家,但现在被推倒的那个人却变成了他。 和尚动作粗暴,眼睛发红,神智在逐渐丧失,让玉青有了非常强烈的危机感。 在武力值方面,他明显不是和尚的对手。若是和尚非得要对他用强,他还真不一定能抵抗住。 该死!该死!他才不想要被那啥! 虽然很想跟和尚双修,但玉青有很确定的体位倾向。他无法接受自己作为承受的一方,这并不是他觉得承受的一方不好,而是他的欲望宣泄是基于本身的攻击性。 于是他奋力挣扎了起来,想要将和尚推开。 无奈和尚力气太大,甚至握着他的腰要将他翻过身。看过春宫图的玉青当然知道这个姿势意味着什么,他只得气愤地吼起来:“死秃驴,你放开我!” 玉青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骂过他,法海立即回过了神来。 他见自己竟然有强迫玉青的动作,不禁羞愧难当,立即又将玉青翻回来,关心道:“宝贝,对不起,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宝贝。 宝贝? 玉青不知道和尚是哪里学来的词汇,听得他脸红。他本来想指责和尚,现在却环住人家,柔声说:“没有,我只是不习惯你这么……主动……” 法海一张脸红得跟番茄没有差别,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脑袋晕乎乎的。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欲望,不再对玉青用力,道:“对不起,我……我,小青你太好看了,我没有忍住。” 玉青看和尚这样懵懂腼腆的样子,一颗心瞬间融化。他顺势翻身调换位置,改成自己跨在和尚之上。 既然和尚给他的爱称是宝贝,那他该叫和尚什么? 玉青抚着和尚光洁的小脑袋,柔声说:“心肝,你躺着不动就好,劳累的事情由我做。” 虽然有点肉麻,但是他好喜欢。 现在换玉青主动来亲和尚的嘴,以前和尚也会有回应,但都没有这次回应得这么热烈、深入。两人交缠相贴,似乎恨不得融为一体。 玉青也没有急着收获成果,而是先翻来滚去消耗和尚的体力。等他觉得差不多了,抓住和尚的腿准备开始正式结合时,不小心撞到了桌子,打翻了上面的酒坛。 一涌冰冰凉凉的酒水浇在了法海的脸上,让他从混乱中恢复了清明。这是他第一次直接接触到酒,发现酒带着苦涩和刺痛。 法海立即变了脸色,坐起身将玉青推开。他眉眼低垂,咬着被玉青吮得红肿的唇,声音颤抖:“玉青,不行,我们不能这样。” 玉青没想到临门一脚还能踢歪,像是心脏被人用手捏住。 他见和尚仍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知道药效没过,可能还有机会,赶紧辩解:“那酒水浇在你脸上流进你嘴里,是意外,不是你自愿,所以不能算你破戒。” “不是酒的问题,是……是我们不该这样……”法海伸手将脸上的酒水抹掉,大脑开始找回理智。 “怎么不该?我们双修,算我强迫你的不行吗?不是你自愿,当然不能算你破戒!”玉青抓住和尚的手,迫切地恳求。他愿意做恶人角色,现在箭在弦上,再不发就要自爆了。 法海懊恼不已,认为自己定力不足,耽于玉青的美色,沉迷其中难以自拔,差点酿成大祸。他答应过玉青,要娶了人家之后才能行房事,如今因一己之私而违背,非出家人所为。 他心下一横,道:“戒为无上菩提本,应当具足持净戒。” 说完,他便撇开玉青,从画舫跳出,一头扎入西湖之中。 湖水冰冷,但法海仍无法遏制住内心深处的燥热。这是他出家以来从未遭遇过的难关,若是连这种欲念都无法掌控,他还怎么层层往上? 法海在湖中全跏趺坐,心中开始诵经。 他如同石头一样,迅速沉入湖底。以他为中心,金色的热量和光芒开始辐散至周围,使得低温的水域开始有了沸腾的迹象。 玉青没想到和尚竟然连这都能忍? 他跟着跳入湖中,化身为蛇准备缠过去。离念却突然出现在他身边,发现了湖底的异样,惊道:“阿年吃了那药?” 离念没设防被打晕,这会儿头还疼,被一股暖流震醒。他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想必是和尚吃了药,却坚守戒律不肯双修。这种事情他之前也遇到过,修无情道的弟子总是执拗,以为靠自己能扛过去。 他脸色苍白,提醒玉青:“若是不纾解,硬要忍过去,即使不死人,也要去掉半条命!” 离念给的剂量是针对妖怪,即使和尚是高僧,真中了药很难说会有什么后果。 玉青听了这话开始心急,没想到和尚竟然真的宁愿沉湖底打坐,也不跟他双修。他迅速往和尚的方向游去,却没想到被一只大手抓住了七寸。 和尚显然有着丰富的捕蛇经验,直接拿捏了小蛇的要害。他也听到了离念刚刚说的话,虽然不太愿意相信,但还是向玉青求证道:“所以,我是被下药了?” 玉青当然率先将自己摘出去:“是离念下的药,不关我的事。” 法海放开了他,转而向离念看去。一股不可名状的热气郁结在他体内,刚刚诵经都没法好转。果然,不是他定力不足,而是他受到了外力的干扰。他只能寻求别的办法,问:“是什么药?” 离念见和尚浑身发红,青筋暴起,一副要堕魔的可怕样子,心里直打鼓。他立即回答:“是合欢宗用于双修的药物,叫做魅合丹,主要材料有幽兰仙草、魅魔心魄和瑶池琼浆,由御舒阁的丹师炼制而成,具体配方和解药无人得知。我也仅有三两颗,是好友所赠。” 法海对这类丹药没有研究,但一听材料名称便知何其珍贵。魅魔心魄……即便是他也很难抗住,要脱掉好厚一层皮。 “阿年,是我大意,离念下药害我,没想到被你误食。我不忍心你受这样的苦,我,我可以帮你纾解,你对我做什么都行。你可不要想不开,硬抗对你的修为损害很大。”玉青缠过去,一副担心得快哭了的表情。 离念震惊,这人怎么一下子把锅全甩在了他的身上?明明是他刚刚到画舫便中了蛇妖的攻击被打晕,蛇妖抢夺了他的药丹故意放在茶水中。现在,变成他是罪魁祸首了? 这该死的异装癖基佬! 好在和尚对这些是是非非不感兴趣,他只关心如何让自己全身而退。既然确认是中了情/药,寻常的办法解不了,只能是…… “别担心。”他反而安慰起玉青来,“既然我做过承诺,便不会违背。是我不小心吃了药,倒给你添麻烦。” 说罢,法海往湖面游。 玉青追赶,问:“不麻烦!我说了我愿意帮你,事情都这么紧急了,你还管什么承诺?” 他快被这死犟的秃驴给气死,不就是双修吗?有必要搞得这么复杂? 法海出了水面,并未停留,直接施法往飞来峰的方向去。玉青惊了,现在是大白日,他可不敢以蛇形追逐。那边是灵隐寺所在,若是被人目睹,怕要出大事。 “你去那边干嘛?”玉青只得回到画舫上,在船头朝和尚喊。 “飞来峰西麓有冷泉,兴许能有助益。” 冷泉可不是普通冷泉,而是蕴藏了佛力的冷泉。如今深冬,西麓顶上严寒,泉水还滋养了冰雪的玉洁,最能祛除这类人为的燥热。 法海相信,只要他内心坚定,他便一定能扛过去。 作者有话说: ---------------------- 戒为无上菩提本,应当具足持净戒。—— 自《华严经》 西湖一般不怎么在冬天结冰,除非极端天气。本文的设定是冬天零度上下,会有小雪,不至于像北方那样冷。 第22章 第二十二回 离念刚刚爬上画舫,便被玉青掐住了脖子。 玉青气得长发飞起,像是厉鬼,他恨不得搞死了这个烦人的金鲷精,狠声道:“你不是说连得道的高僧都扛不住?什么魅合丹!劣质透顶!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不如死了算了!” 第26章 离念是五阶通灵之妖,与自然灵取得共鸣,能够感悟并掌控天地间的灵力流动,并不擅长战斗,所以才会被玉青轻易偷袭。但现在他有了防备,不会再受制于人。 离念鱼尾一摆,将画舫直接掀翻,水流卷住玉青,将他们分隔出安全距离。离念听玉青的说法,便知道他与白姐姐的对话被偷听了去。 之前玉青甩锅给他,现在又对他毫无尊重,已经不顾脸面。离念也不会委屈求全,要知道他在蛇群中可都是蛇们追着要舔的对象,哪里受过这种冷遇? 他也生气了,喷道:“青蛇!你以为你能打晕我便是胜了一筹?区区小蛇,要不是看在白姐姐面上,你以为你能跟我说上话?” 玉青自然是想要狂扁金鲷,但现在和尚去了飞来峰,画舫翻倒在湖中怕引起了周围民众的注意,他不能久留。 “你有多远滚多远!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将你剥皮剖骨!”玉青放下狠话,头也不回地往孤山游去。 离念打了寒战,他听说过玉青喜欢吃金鲷这件事,但之前不以为意,现在见到那充满杀意的眼神,有一种自己真的被蛇吃进肚子里的感觉。他摸了摸脖子,有些进退两难。 哎,要不婚礼过后就赶紧走吧,这小子的脾气比传闻中还要炸! 另一边玉青湿漉漉一身便冲进了白府,引得众人连连惊异。 他如一道风般找到了正在试衣服的白素贞,对旁边的人呵斥道:“你们都给我出去!” 白素贞心道不妙,这时候玉青应该与小念共赴云雨,怎么突然跑来这里?想必是出了什么意外。 她不动声色,见旁人都退下,关切地问:“你……小青你怎么了?怎么湿一身?天气这么冷,快结冰渣子,你赶紧回房换身衣服。” 玉青红着眼睛,一把抓住白素贞的手腕,咬着牙说:“姐姐,你来人世间寻恩人,找到了许仙,要与他成婚。我有说过一句不好吗?我哪里阻碍过你,评论过你,或者是不支持你?我管过你的闲事吗?为什么你就非得要来管我跟不跟和尚好!” 白素贞知道自己与离念的预谋已经暴露,正准备好言好语先安抚玉青,却没想到能听到这样两个如晴空霹雳的字。 和尚? 那夜,与玉青在画舫里交缠的男人竟然是一个和尚? 她感到一阵晕眩,怪自己没有细看,又听到玉青说:“你别以为找来一个金鲷精能勾引我。我就喜欢和尚怎么了?是男人又怎么了?你整天抱怨人类规矩多受不了,我看你才是规矩最多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吧?你可以跟许仙好,我不能跟和尚好? “你只是想控制我是吧?我把你当做亲姐姐,你却只想着操纵我的人生!我稍不如你的意你就急了,你跟东海底下那些老家伙也没什么两样!” 白素贞再也听不下去,一巴掌打在了玉青的脸上。 玉青略微懵了一会儿,红着眼眶捂住自己的脸。她打了他,姐姐从来没有打过他,这是第一次。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白素贞沉下了脸,含着怒气。她没想到玉青竟然是这样想她的…… 玉青沉默,松开了白素贞的手,胸口剧烈起伏。 “我说过,是你执意要跟着我来人间,你就必须听我的。不然,我就将你送回东海去。”白素贞知道玉青正在气头上,说什么他都不会听,所以她直接给出了自己的决定,“你不想受我管是吧?那你就回碧波岛!” 玉青没想到姐姐真的会赶他走,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不想走,他还想要跟和尚一起度过很多快乐的时光。 玉青知道自己不是姐姐的对手,若是姐姐非得要他走,他根本反抗不了。现在他已经发泄了一通,听到了姐姐的答案,不由得伤心欲绝。 他唯一的念头便是要去见和尚,所以他不再停留,转身冲出了屋外。 白素贞赶紧追过去,拿出长鞭,准备捉住玉青,被离念的呼声打断:“白姐姐!” 白素贞收回了鞭子,眼看着玉青跑走。她对离念皱眉问:“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离念将原委简单讲述了一遍。 白素贞大惊,没想到玉青招惹的竟然是法力深厚的高僧。她立即要追出去,被离念拉住。 “小青往飞来峰方向,那里靠近灵隐寺,于你我皆不利。阿年小师父法力高深,较灵隐寺住持亦不会差,有他在,小青不会有事。反而是你追过去,恐怕闹出意外。” 白素贞听离念说得有道理,才打消了念头。 离念安慰:“小青脾气很差,但本质不坏,等他冷静下来,会理解你的苦心。这时候,最好是让他自己好好想想。” “哎,只能先这样了。”白素贞无奈道。 * 冷泉在飞来峰西麓,灵隐寺背后林中隐蔽处。 一涌天然泉水沿着水道往下不远便有一处较高的地势落差,形成了足足三米高的瀑流。因此,这里又是僧人极佳的苦行圣地,常有比丘来此冷浴净身,打坐修禅。 今日腊八,灵隐寺有施粥活动,纪念佛祖释迦牟尼成道前牧女献乳糜。僧人虔诚礼佛,并没有空闲来此苦行。 法海在瀑流下静坐了好一会儿,任由冰洁的泉水击打着他的全身。郁结的热气终于是消退不少,但魅合丹效果强劲,他仍浑身发红。他运力,试图将这股热气逼出,也许是过于勉强,损伤到了经脉。他胸口一痛,吐出一口鲜血来,将清澈的泉水瞬间染红。 “师父!”刘贤惊呼了一声,赶紧跑过去扶住和尚。 之前刘贤听了和尚的建议,拿着佛珠去灵隐寺找住持法璿大师。大师果然将他收为俗家弟子,让他在灵隐寺听经修佛。他有空便往灵隐寺跑,心意相当虔诚。 今日他本在寺中参与施粥活动,但井水竟然因结冰而难以打出,于是便要派人去山上打泉水。僧人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刘贤便自告奋勇挑起扁担上山。 没想到,他在泉水处竟然见到了宜年小师父在瀑流下修行。他不便打扰,一直静立在旁。 小师父突然面色痛苦,吐出一口鲜血。刘贤大惊,抛下扁担冲进水中。 法海抬头发现是刘贤,见他已初步具备佛家弟子的风范,甚感欣慰。 他道:“阿贤莫急,我已将污浊气息逼出,无碍。只是我这口血污染了冷泉,切不可打回去。只能麻烦你再往高处,于源头取水。” 取水什么的对刘贤来说已经不重要,现在他只担心小师父的身体情况。他将小师父扶到岸上,脱了自己的外衣给小师父披上。 他知道自己不便询问缘由,只能说:“师父法力高深,大隐于市。特意来冷泉滝行,竟吐出心口精血,想必是修行有阻。弟子冒犯,但若是师父有能用得上弟子的地方,必将全力相助。” “善哉善哉……”法海对刘贤感激,双手执礼,“谢阿贤好意,但修行乃个人之事,旁人再有心,也莫能助。你且忙去,不必管我。” 他将身上的衣服脱下,还给刘贤。 刘贤却突然跪下,朝和尚行礼,道:“阿年师父,若不是遇见您,刘贤便不能得机缘入佛道。您于我,如父母于子,无以为报。如今师父有困苦,弟子无法袖手旁观。” “阿贤……” 刘贤从怀中掏出了十二佛珠,还予和尚,又说:“当时我向法璿大师出示此佛珠,他并未收下,而是令我保管,嘱咐我说机缘到时定有归处。这本就是师父的东西,如今便由刘贤物归原主。” 十二佛珠最初来自天竺,法海所得由灵祐禅师赠予。 十二佛珠代表的是“十二因缘”,源自佛教基本教义,关联生命的起源和因果,包括无明、行、识、名色、六入、触、受、爱、取、有、生、老死。它们彼此成为条件或因果联系,构成涉历过去、现在和未来三世的总的因果循环链条。 如今,法海又拿回了佛珠,可算是印证了一个极微小的循回。 “我佛慈悲……”他将佛珠握在手里,心中的躁动立即平缓,所有的不安和惊惶都成为过去。 刘贤见状,也舒出一口气,说:“阿年师父,我从未向法璿大师提过您。后来也没再去茶铺与您见面,如今在此相逢,便是因缘。虽修行时日不多,但我已有了明悟。我现在……对当日的事情已经清晰了。” 法海抬起眼,见刘贤表情坚定。 “我本以为一切皆是幻想,但后来细想,并非如此。小青姑娘,不,他应是男子,或者说,他是男妖怪。”刘贤说得笃定,“是的,他应是妖怪。” 法海没想到刘贤修佛这么快就有所成,不仅入门,还回首往昔发现了真相。 出家人戒妄语,法海并未否认,问:“你可曾告诉过别人?” “未曾。”刘贤摇头,表情犹豫,“若小青真是妖怪,那他姐姐白素贞也可能是妖。我听闻白府将在后日婚宴,人与妖将行婚配。若真是如此,实在有违天伦。我本想告知法璿大师,但无凭无据,又怕是误会一场。阿年师父,如果他们真是妖怪,您能告诉我该怎么办吗?” 第27章 法海叹了一口气。若是在现世,他做的选择可能会与之前如出一辙,他会拆散这对怨侣,将白蛇压在雷峰塔下。 即使在俗世轮回中,这里的因果与外界隔离,但法海还是不愿意违背本心,他做不出欺骗、引导和利用的事。 他向人弘的必然是正法,道:“人妖殊途,断然是不能结合,否则必将遭受天谴,殃及无辜。若真是妖类堕魔祸人,当镇压、净化、放逐,使其于人无害。” 刘贤抬头,正想要追问细节,天上却闪过一道光,然后便是一震响雷。他被吓得蜷缩在地上,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趴在地上回头看,见到一个长相与小青极相似的冷峻男子从林中步出。青黑遍布,如妖如魅。 “阿年……还是说,该叫你法海?”男子的声音如寒冰冷窖,令泉水的表面瞬间冰冻,“果然,你一直都是骗我的吗?” 刘贤终于看清了来者的脸,脑子只留下一个想法—— 原来,小青真的是妖怪。 作者有话说: ---------------------- 今天也没有抽象 第23章 第二十三回 法海从来不觉得自己骗过玉青,他所说的都是真话。 在玉青出现之后,法海一个手刀将趴在地上的刘贤打晕,然后将其抛进了远处的林中。 面对步步逼近的蛇妖,法海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玉青本来担心和尚的情况,急急忙忙赶来,却听到和尚与刘贤的对话。他才意识到,原来对和尚来说,他不过是一只需要被镇压、净化、放逐的妖。 曾经那些相拥嬉笑的画面,仿佛是他白日发梦的幻觉。 其实不止这一次,和尚多次提到过人妖殊途,但他却被两人越来越亲密的状态麻痹心智,忽略了彼此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说爱他的是和尚,说要娶他的也是和尚,但说要镇压、净化、放逐他的还是和尚。 和尚。 大脑深处被尘封的某些记忆开始变得清晰,玉青想起一开始和尚自称的法号——法海。 他抑制不住颤抖,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像是被本能所驱动一样,他将妖力集中于掌心,狂风令泉水掀起了浪花。 那些浪花在冰冻之力的作用下瞬间凝结成冰,冰锥的尖端向着法海的方向急速刺去。 法海立即察觉玉青的状态出现了异常,如今的玉青与俗世轮回中的玉青有了不再重合的部分。 法海手持佛珠,双手合十,念诵经文,以自身为球心形成了一个金色的护盾,将攻来的冰锥阻挡。 他额上冒出无数细微的汗珠,到底是有些吃力,心道此等妖力必不是四阶炼体小妖能施用。 但另一方面,法海心中也不由得舒出一口气,因为这表明了玉青在此轮回外的记忆有了复苏的迹象。 法海为此感到高兴,若记忆恢复,那玉青便不会为此世之事而伤;但法海又有另外的担忧,玉青对他的误解颇深,若记忆恢复,今后他们还能不能如之前亲近便是两说。 所以,他试探询问:“玉青,若你非堕魔祸人的妖类,行正道者自不畏他人舌尔,你又何必对我生气?” 和尚本刚刚才驱散些许体内的情/药,还虚弱着,话语间不如往日的气势。玉青只当他是心虚,气得横眉,拔出长剑直击而去。 金色的虚幻的碎片散落一地,玉青令和尚的赤脚被冰霜冻住,如一阵风般飞扑。 法海反应极快,他单手结印,脚下的冰立即碎掉,然后点地而起,连连后退。最后他不得不立在在瀑流旁的矮崖,避开了玉青的连环出击。 玉青见自己的攻势被和尚化解,并没有卸力,警惕地握住剑柄。 他面色相当难看,抑制着自己即将喷薄的情绪,近乎是低吼:“生气?我被你骗得好惨我能不生气?!我现在越想越不对,从一开始就不对。你跟踪我、监视我,以下流龌龊的理由接近我。后来跟我相亲,说要娶我,这些都是为了什么? “你说你喜欢我,说你爱我。你以为我傻吗我会相信?!法海……对了,你说过你是法海……我想起来了,法海这个名字好熟悉,就是那个四处捉妖的和尚对吧?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不是为了捉住我还有我姐姐?” 除此之外,还有更多更多他说不出口的事情,记忆如洪流将他席卷,让他分辨不出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法海没想到玉青这么生气,记忆却只是恢复了浅显的部分。他略皱起眉头,手中的佛珠拨到了名为“爱”的这一颗。 “爱”即是贪爱,对愉悦感受的贪和对不愉悦感受的厌,能将欲望和自我放大,随后便会由于得到或得不到而产生痴迷、嗔恨,引发烦恼苦果。众生流转生死、承受无尽痛苦,皆是由“爱”而起。 因此,法海对玉青表白的爱,他自认从不是贪爱,而是慈悲。 “我确实也叫法海,我之前是捉过很多妖。玉青,我接近你,并不是……” 法海的话还没有说完,玉青的进攻再起袭来。 他伸剑直刺和尚面门,咬着后槽牙:“果然!你都是骗我!” 法海堪堪避开,在玉青连续不断的攻击下迅捷闪身,没有任何反击。他在滑下的落石和飞扬的尘土中匆忙解释:“我不是,我没有。” “死秃驴,你纳命来!” 别看玉青进攻猛烈,但都破绽百出。他极力忍着泪水,心中思绪万千,被欺骗的感觉让他握剑的手发抖。 法海一下抓住他的手腕,竟将长剑夺了过来往崖上一震将其断作两半。这本就是普通的剑,自不堪一击。玉青心绪不平,有了妖化迹象,竖瞳利齿再度向和尚进攻。 法海只得往瀑流的位置后退,让冷泉水浇了玉青一头,试图让他清醒。但玉青控制不住自己,动作间伤到和尚,使他落出几滴血珠浸染在泉水中。 “……刘贤打水这么久了还不回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会不会是迷路?我们去冷泉附近看看……” 法海敏锐听到远处几个比丘的说话声,他知道不能再跟玉青缠斗,若是被灵隐寺的人发现,这对蛇妖姐弟免不得与之前同样凄惨的下场。 他将手上的佛珠扔到岸边,转身揽住玉青的腰,一头往水里扎。 他记得这处水潭底下有连通山体的洞穴,以前曾是高僧闭关之地,后来由于水势上涨便废弃了。 玉青拼命挣扎,将和尚前胸后背伤得痕迹遍布。 “玉青,休要胡闹,你也听到有人往这边来。难道你想被看到我们这个样子?” 两个和尚往泉水处走,果真发现了林中躺倒的刘贤。 “阿贤?你没事吧?出了什么事?” 刘贤被拍打双颊,终于清醒。他回头未见小师父和小青,心中有了判断。他解释道:“我……我体质不佳,晕过去了,多亏二位。” “看来你得好好在寺中勤学苦练,增强体质。” 两个和尚到泉边去拿扁担和水桶,其中一个和尚发现了岸边的佛珠。刘贤赶紧将其拿回,道:“是我遗落的。” 他们要在泉中打水,刘贤赶紧阻止:“我见有白鹤往高处,想必源头处泉水洁净。不如我们往上,取最清纯之水。” “甚好。”两个和尚点头称是。 * 另一边,玉青任由和尚带着他从山体内部的溶洞中冒了头。 溶洞内漆黑无比,仅有玉青的绿眼睛在发光。法海仍抱着他不放手,本已经被逼出去的热气又有了复苏的征象。 “滚!”玉青把他往旁边踢。 法海滚了两圈站起来,心里叹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在黑暗中摸索,摸到了陈旧的桌台,用法力将只剩极短一截的蜡烛点燃。 烛光幽幽,一僧一蛇沉默无言。 这里以前是高僧闭关修行的地方,还残留了一些人类居住的痕迹,但大部分物件已残破不堪,正如他们两人之间难以言说的关系。 不久前还缠绵悱恻、难舍难分,此刻却相背而立。 法海在那积灰的蒲团上坐下,沉默良久,才对着玉青僵硬的背影问道:“小青,你愿意听我解释吗?” “解释……你要解释什么?”玉青将自己隐藏在烛光照不到的黑暗中,不肯直面和尚。 刚刚两人缠斗,虽然和尚只守不攻,但胜负明显。即使玉青的阶位到了通灵,也不可能占据上风。也许,他要到了入境或化劫,才有能与和尚一战之力。 无论如何,他确实是失败了,他打不过和尚。 “你疑我骗你。”法海身上的水滴落,将蒲团、破布打湿,混着他皮肤上破出的微少鲜血。 冬季溶洞静谧,但此等鲜甜香味仍刺激到了沉睡其中的嗜血者。野兽在暗处蛰伏,贪婪的视线逡巡往返。 “我没有骗你,我说过想娶你,与你厮守,皆是真心。”法海垂下眼眸,在述说的同时也在审视,“但我对刘贤所说,人妖殊途不能结合,否则必将遭受天谴,殃及无辜,也是我真心认为。” 第28章 玉青这才回头,看向和尚。 他浑身湿透,上身不着一物,满布血痕。情/药的热气还未完全消退,令他散发着一股令妖痴迷的香味来。 若是之前,玉青肯定会被迷得失了心智,听信和尚的辩解,与他重修旧好。但现在,很多事情不一样了。 “是吗?”玉青情绪平静,语气冷淡。 法海继续解释:“玉青,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从未说过一句谎话。再者,若我是为了捉妖而接近你,又何必骗你?以你我的差距,我捉你何须费这般功夫?便是你姐姐也好,白素贞妖力再高,我也不是对付不了,何须哄你这小小蛇妖?” 这一番话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大,玉青差点又要生气。他没想到和尚竟如此看轻他,他好歹,他好歹也是东海…… 法海见玉青拧眉,便从蒲团上起身,走近了两步,放柔声音:“玉青,我是真心爱你,你能不能信我这一次?” 真心。 爱。 “信你?”玉青内心略微动摇,却不肯放软态度,他仍冷脸哼气,“你不是要修为进益、层层往上?你不是要捉妖除魔,将混迹人间的妖类镇压、净化、放逐?我们妖类成为伴侣无需人类婚姻俗礼,灵肉结合许誓后便是生生世世。你都中了情/药,却不愿意给我,竟好意思说是真心!” 法海深知此时若是不能解除误会,两人怕越行越远。他沉声问:“玉青,你要我怎么做?” 洞中有风,将烛光吹得摇曳,竟使得玉青的心也跟着颤动。 他察觉到了黑暗中的觊觎者,用竖瞳利齿反过来释放威胁的信号。他转身抓住和尚的肩膀,让风变得猛烈而将烛火吹灭。 瞬间,他将和尚拉入了黑暗中,咬着牙说: “我要你,法海。” 作者有话说: ---------------------- 小蛇想要,小蛇得到,噢耶。 哎,由于没有营养液,我即将枯萎,我枯萎了之后世界就暗淡了,宇宙就错乱了,时空就乱七八糟了,到时候你就没有营养液了,你想给外面的文倒营养液的时候就会发觉眼前一黑你穿越到了洪荒远古,你没有了现代高科技,你要跟元谋人一起重新发展历史,你成为了人类的祖先,但是人类怎么会有祖先呢,人类是不可能有祖先的,因为祖先只是一个概念,是一个虚幻的认知,由此得出人类不存在,所以一切都毁灭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回 湿冷, 黑暗。 法海第一次有了某种不安的感觉,然后才在恍惚中记起自己并不是法海。他只是一个体验者,一个数据收集者。 玉青的吻与白日时候那种缠绵黏腻不同, 在黑暗中似乎带着许多压抑难耐的暴虐,让法海觉得口腔刺痛、难以呼吸。 所以他没有动, 由始至终任由玉青对他做任何事。 他被推倒在冷硬的溶洞地面, 硌得背部发疼,但到底没有那么燥热了。他分不清那由内而外的热量是源于情/药还是产于自身, 只能感觉到许多郁结的痛苦通过与玉青冰冷肌肤的接触而散去。 他看不到玉青的脸,只能通过蛇妖强烈的情绪和粗暴的动作感觉到兽性的释放。 他被咬得出了血, 却仍情难自抑。 法海的思绪飘飘忽忽,终于有了某种实感——原来,爱/欲中的痛苦才是最接近极致欢愉的部分。以往他与玉青的痴缠和戏耍,都显得无关紧要和微不足道。 他们紧紧缠绕的沉沦氛围似乎挑动了觊觎者的神经,那只刚刚从沉睡中清醒的蝙蝠竟大胆地飞来。 玉青本压制着自己,此时再不能忍。 “滚!”他吼着让蝙蝠滚,但蛇尾却翘过去直接将蝙蝠卷起,用力将其断成两半。 恶臭的腥味随着血珠溅在法海的脸上,他终于适应了黑暗, 能够模糊看见玉青的脸。 蛇妖的脸妖魅邪异, 竖瞳的掠食者从未见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法海只觉得自己心跳如雷,替那殒命的可怜者道了声:“阿弥陀佛, 善哉善哉……” 玉青语气中却带着不悦:“我杀了生, 跟你有什么关系?” 然后法海的嘴便又被堵住,让他尝到了铁锈般的血味,也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那无辜蝙蝠精溅过来的血。 玉青的情绪因一只蝙蝠的死而逐渐高涨,含着和尚的唇低吼:“是我杀了生, 为何你要歉疚、困扰?!你心跳这么快,是因为我,还是因为那只蝙蝠?!” 他啃咬着,令和尚的唇红肿不已,如绽开的芍药花瓣。既然思绪如麻,玉青便依据本能行事。和尚没有反抗,他为所欲为,行心中之欲,发泄积压的痛苦。 是的。 痛苦。 玉青从未想过,这种事情会让他痛苦。 “玉青。”法海没有将心思放在别处,伸手将玉青的侧脸捧在掌心。在黑暗中,他看不清晰,但仍面目和善、慈悲,他待玉青,如他待芸芸众生中的所有顽童、孽子。 他说:“你看着我,只看着我。” 玉青的目光本来就没有离开过,现在更加是当这世上只有他一人。 蛇妖的心跳频率通常很低,静息时不过半响才一两次。他们的血是冷的,眼神是冰的,对热量的感知比对颜色的感知更加敏锐,所以能够在绝对的黑暗中通过热感而捕捉猎物。 法海身上无穷无尽的热量,是玉青从未见过的。他曾以为,太阳是这世上最炽热的存在,现在发现他身下的这个和尚才是。 这样的热量甚至能带动他也开始心跳频率加快,让他头脑发昏。 唇齿间啧啧的水声让寒冷的洞穴变得暧昧热烈,玉青正欲进一步使出他掩藏许久的两道利刃,却感受到了和尚环着他的手有些僵硬和推拒。 他皱了眉头,恨意起了,道:“我说过,是我强迫你,我是要你,便不能算是你破戒。你若还是不肯,那我只能当你是骗我,此生你我便不两立,我绝不会放过你!” 和尚听到他的威胁,却摇了头。 法海的手指在玉青的五官轻抚,于俗世轮回中有了新的顿悟,觉不虚此行。 他笑了起来,解释说:“一切众生从无始际,由有种种恩爱贪欲,故有轮回。若诸世界一切种性,卵生、胎生、湿生、化生,皆因淫/欲而正性命,当知轮回爱为根本。[1] “玉青,我爱你,我知道,你也爱我。你我交融,乃正道也。” * 白素贞本还有许多事要办,不到两日便是她与许仙的婚礼,但她却在院子里枯等至深夜,无心筹备婚礼琐事。 “不是派了人去灵隐寺那边打听,说了今日未发生什么事,你自不必担心玉青安危。他又不是无知小蛇,还有高僧与他因缘纠葛,断是没有意外。”离念安慰白素贞。 白素贞却放不下心,道:“我这弟弟脾性大,到人间日少,行事张扬。若不是我们姐弟情谊深,我断不会带他来杭州。我独自报恩已是冒着风险,若是连累了他,我如何向东海仙君交代?” 离念知道白素贞之前去东海有不凡经历,并没有细问过,现在听到白素贞提到仙君,正想要问,却见院子里飞来一道蛇影。 “玉青!”白素贞站起身,往那影子处去。 玉青离开溶洞后,在西湖边上沉静了好一段时间,才鼓足勇气回了白府。他见到白素贞如往昔般的样子,不由得心中一滞。 “姐姐……”他鼻子一酸,差点落泪,极力忍住。 “你这小子!害得我好生担心!”白素贞嗔怪他,却不由自主地抱上去,心里发软,“你下次再这样胡乱跑,看我不打你!” 他抱着白素贞,就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觉得一切都不像是真的。他拢了拢手臂,道:“我错了,我,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白素贞没想到玉青竟然这么快认错,有些诧异,松开了手,也不提之前吵架时说的要送他回东海的事。这期间她思虑了很久,知道越是威胁这小子越是叛逆,只能以柔克刚。 她发现弟弟脖子上的吻痕以及面色间的暧昧别扭,心中转圜,语气轻柔说:“看来你与相好的和尚见过了,你便这么听他的话?” 玉青却面上一沉,没出声。 “我也不是故意反对你做什么,只是担心。”白素贞叹了一口气,“你修为数百年,却还是童男蛇。人间邪魔歪道众多,纵使是和尚,也有不少魔僧邪僧。姐姐是怕你被骗身骗心,感情受伤事小,若是误了性命,我万死难辞其……” “姐姐,这是我的事,你又怎么会死?”玉青打断她,不让她说下去。 白素贞见状,知道玉青并没有将她在自己心中的顺位往后,笑了:“若是你死了,姐姐我自然不会独活,但在我死前必然是将欺你骗你的恶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玉青听此,鼻子又是一酸,将姐姐抱住,说不出话了。 白素贞却推开他,调笑道:“你如今已不是童男蛇,便不能再黏着姐姐,若是被你相好看到,免不得误会一场。” 第29章 “那便挖了他的眼睛。”玉青面无表情,语气间显得和尚与他并没有那么相好。 白素贞只当他是玩笑,又说:“我听离念说了,与你相好的那位是在安家茶铺帮工的宜年小师父,年纪不大却修为高深,来历背景颇为神秘。便是我,正面对决也不一定能胜过。 “好在他不是正统寺庙的弟子,在俗世修行,对戒律不固守,对妖类极友好。见你对他痴心,姐姐我也只是担心你错付。虽然男男相亲有违天伦,但既然你喜欢,我也不是说非得要拆散一对有情人。若是有机会,你请他来府上,我作为你娘家人与他见见面。” 白素贞这样说着,心里却恨不能杀了那个害她弟弟误入歧途的和尚,不论修为再高深,她也不是没法子对付。她千年蛇妖,也不是不能为自己的家人再拿屠刀。 玉青颇为感动,虽然不明白姐姐怎么就是娘家人而不是婆家人,但他确是不愿意让法海与姐姐见面的。 “有机会再说吧。”他嘴上答应,心里却千回百转。 “别站着了,夜里凉。之前下药的事情离念也很不好意思,想跟你赔礼,让他去帮你打个热水,你泡泡澡吧。”白素贞提议。 离念本来想要溜了,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硬挺挺地站在原地。 玉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好啊,那就劳烦阿离了。姐姐你这么辛苦,也该回去休息。” 白素贞眼睛一亮,见弟弟不抵触阿离,心里乐呵。看来这破了童子身,体会到了这方面的好处就是不一样。她断不能让弟弟跟一个和尚鬼混,就算是喜欢男人,也是跟同样的妖怪在一起更好些! 她这样想着,安心回了房。 另一边,阿离不知道玉青要干什么,但还是老实巴交帮他打了热水,问:“打,打好水了,那我走?” “你不是要赔礼吗?你这就要走?”玉青脱了衣服就往热水桶里一坐。 到底没有和尚身上热,也不知道一个人类,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热量。玉青不由得捏紧了拳头,他自知与法海差距甚大。 “那……那我服侍你洗澡?”阿离只得装乖,毕竟他给人家下药被抓住,实在是没有理,被指使做些小事也不算什么。 “不用。”玉青拒绝。 在水雾中,阿离看到玉青身上隐约的痕迹,知道他应该是得偿所愿,尝到了和尚的滋味。阿离不由得舔了舔嘴,他也馋啊,他也想知道和尚是什么滋味,宜年和尚看起来真的非常好吃。 “你敢有妄想,我就拔了你的舌头!”玉青似乎知道阿离心中所想,严肃警告道。 阿离臊红了脸,道:“知道了,我不敢想啦。” 他想走,实在不知道玉青留他在这里做什么,两人对彼此都毫无兴趣,有些尴尬。 玉青终于起了话头:“不能让姐姐和许仙在一起。” 阿离疑惑地抬起头来。 “他们在一起,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我都看到了。”玉青整只蛇泡在热水中,脸色惨白,“他们会生下一个孩子,许仙和孩子会被金山寺的和尚带走!我和姐姐会引来东海水漫金山,将所有的城镇、村落和农田淹没。可是,我们却赢不了,最后她会被镇压在雷峰塔下,而我也救不了她……” “玉青?”阿离被他的这一番话震撼到了,无法理解,“你说什么胡话呢?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玉青已经恢复了记忆,他知道会发生的悲剧。当时他在金山附近的泉水处攻击法海,却被拉入了过去,一切重新开始。 他不知道法海要做什么,所以装作记忆还没有恢复,假意沉沦其中。 现在,他把自己洗干净了,身上不再有和尚留下的痕迹和味道。 他怎么可能爱法海!他最恨最憎的便是那个秃驴了!他倒要看看那秃子究竟要对他做什么,找到机会他必会杀了秃子替姐姐报仇!就算是牺牲了自己,他也在所不惜! 他绝不能让悲剧重演。 玉青从浴水中冒出了头,紧紧地盯着阿离,语气笃定万分:“不能让他们再在一起,你必须帮我。” ----------------------- 作者有话说:[1]一切众生从无始际,由有种种恩爱贪欲,故有轮回。若诸世界一切种性,卵生、胎生、湿生、化生,皆因淫/欲而正性命,当知轮回爱为根本。——《圆觉经》(个人解读:爱欲是轮回的起始和缘由,也就是繁殖欲望是生命的起点。) 第25章 第二十五回 金山寺内。 慧心在腊八节施粥活动后便开始发昏, 卧倒在床上起不来。慧然在床边贴身照顾师兄,担心得睡不了。 虽然慧心是法海的大弟子,但年纪尚小、经验不足。在法海离开后, 金山寺没有高位大师坐镇,香火稀疏了不少。供养捐赠减少, 养不起庙里的僧众, 出走了不少人,连基础建设都停滞。 慧心操持寺里大小事务, 却眼看着金山寺一日不如一日。腊八节施粥时连洒扫的僧叔都向他告辞,说是要另谋他处。慧心自觉辜负了师父所托, 气急攻心,便发昏病倒了。 “慧然,你去拿了师父留下的那些东西来……”慧心起不来床,只能指使小师弟。 慧然将法海离开前留下的袈裟、法杖以及一个他未曾见过的轮状法器拿到了慧心的床边。 “师兄,我们要不,还是把师父找回来吧。”慧然见到师父的物件,不由得落泪,思念之情掩饰不住。 慧心握住慧然的手,气若游丝, 道:“对, 对,我们一定要把师父找回来。慧然, 我得守住师父交给我们的寺庙, 找师父这件事只能交给你了。弟子中,师父最疼爱你,若是你求他,说不定他愿意回来。” “可, 可是我该去哪里找师父?”慧然一脸迷茫。 “以你我之力难以寻到师父,但我听师父说过,杭州灵隐寺住持法璿大师是他师兄,也就是我们的师叔。我们能力不足,但师叔应是有办法。”慧心仔细交代,“慧然,师父走时带了佛珠。那佛珠与他以前贴身的袈裟、法杖和……这法/轮,或有法力感应。你将这些东西给法璿师叔瞧瞧,问他有没有寻到师父踪迹的办法……” 慧然抹了脸上的泪,抱住师父留下的宝贝,答应道:“好,师兄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师父找回来。” * 法海在溶洞中醒来,不见天光,也不知是何时辰。 浑身酸胀的感觉令他立即回忆起与小青耳鬓厮磨的欢愉,内里竟又燥热起来。他自觉之前吐血的伤势全然大好,并且体内法力流转得更为得力、顺畅。 法海不禁感叹:“这魅合丹果然非凡,我硬生生逼出心口血去,却还残留经脉,与小青双修后才堪堪缓解。虽然我晕过去,但醒来后修为竟有增益,无怪乎修行者对合欢宗趋之若鹜,确实是上升捷径。” 因不见小青的身影,法海有些失落,但他盘坐着回味了好一会儿,才愉快地离开溶洞,往安家茶铺回。 夜色已晚,但法海并未休息。 他打了热水,沐浴焚香,将僧袍僧裤脱下,换了之前安姐给他备的世俗粗衣。陋室无佛龛无挂图,他便以天为佛,在窗前跪坐至天明。 日光照至他身,待心有所感之时,法海行舍戒礼,念诵了一段经文,后提笔写了舍戒罪己书。曰:“弟子法海于俗世轮回渡化,已有顿悟,还需深而行之,所破戒律之罪责将于真境承罚。卸袍入世误真知,三千轮回勘众生。是以,暂舍戒罪己矣。” 他落款法海之名,又觉不妥,加了“宜年”二字,注上日期和地点“杭州”。天已大明,他将舍戒罪己书点燃,灰烟烧至天上去。 他是法海,是宜年,也是裴宣。 虽仪式简陋,但他心中有佛,做过舍戒罪己,往后便退成了俗家弟子。他将保留“法海”佛号,重拾“裴宣”名姓,满怀信心在勘破俗世轮回前彻底明悟、渡化己身。 安宁、安乐还未醒,安婆婆正帮叔公翻身,法海去灶头煮早餐。他将煮好的鲜面条捞起,趁热拌上猪油抖散,撒上葱花,端了四碗到堂内,叫人来吃。 安宁和安乐睡眼迷蒙,坐到桌旁便开始吃。安婆婆来晚了一会儿,略惊异道:“小师父,你碗中也有猪油,小心破戒。” 以往,法海自己吃的面都是拌菜油,没有用猪油的道理。 他微微一笑,双手合十朝猪油面致礼,道:“罪过罪过。”然后他又朝安婆婆解释:“我已行舍戒礼,暂退佛门,做俗家弟子。既在世俗中,便行世俗事,往后清淡饮食,但也无需刻意避讳。” 安婆婆心中略微一惊,吃完面后,抓着法海的手,道:“好,好,小师父你年纪尚轻,做出家人实在浪费人才。俗家弟子好啊,往后攒了钱,娶个媳妇儿在家,其乐融融。你无父无母,婆婆我可以帮你做主,你有看上的姑娘,我上门去说亲。” 其实她私心想将和尚与自己儿媳妇儿安澜配做一对,她可怜安澜死了男人,又可怜自己儿子英年早逝。若是他们成亲,家里就又有了一个大男人,对他们一家人全是好处。 第30章 但安澜去了娘家后,久不回杭州,她怕安澜彻底不回来。丈夫死了,安宁和安乐又不是亲生女儿,安澜顾了他们家许久,现在才走也算是仁至义尽。如今,好歹有个结实忠厚的男人在家里,她得留住他才行。 “既然你不在佛门,便需要一个家,让我做了你干妈,我们家就是你家。”安婆婆说得恳切,她实在怕这男人也走了。 法海笑笑,握住安婆婆皱皱巴巴的手,说:“婆婆您对我多有照拂,安姐对我又有救命之恩。不需这些凡俗的界定,我早将你们都当做是一家人。我这番舍戒,便是为了娶妻,有婆婆您的心意便足够,说亲及后续的事,我得亲自做了才能显诚意。” 安宁和安乐听到他们的话,激动了,拉着他问:“是谁是谁!你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我们认不认识她?快说快说!” 两个小孩子围着他吵吵闹闹,法海却笑着不说话。安婆婆赶紧拉上她们,送她们去绣坊,不让她们烦小师父。 法海收拾好碗筷,准备在店外挂上闭业的牌子。他今天有要事做,没时间营业。他刚走到铺子里,便听到敲门声,开门发现是刘贤,正是他要去找的人。 “太好了,师父您安全回来,我便放心了。”刘贤气喘吁吁,见到他全须全尾,终于没那么慌张。 昨日刘贤跟着回了灵隐寺,却一直不放心宜年和尚,晚上又去了冷泉附近,没什么发现。在寺里过夜后,今天一大早他便赶回杭州城里。 “进来坐。吃早餐了吗?我给你热些点心,烧点茶水。”法海热情招待。 刘贤这才发现了他的变化,以往觉得和尚慈眉善目、不惹凡尘。现在仔细一瞧,发现他没有穿僧袍,而是着普通人家的粗衣,绒帽子遮了光头,鼻尖冻得红了,眼珠子灵动纯洁,竟是天真少年的样子。 刘贤心中一动,抓住他的手,犹豫着:“师父,不用客气,你……” 法海知道被看出来,便笑着答:“阿贤,别再叫我师父,我已同你一样,做了俗家弟子。我出家前俗名裴宣,现年纪比你长,你可叫我宣哥。” “什么?”刘贤不敢置信,站了起来,差点将桌子碰翻。 法海稳住桌子,又道:“虽如此,但我仍在佛门,留了佛号。你若是还叫我宜年,也不是不可。” 刘贤有些急了,昨天他与小青一起消失,今日竟舍戒还俗。刘贤仍抓住他的手,急切地问:“是那妖怪对你做了什么吗?你怎么突然就……” “阿贤。”法海立即沉了脸色,不答反问,“妖怪的事情,你可对其他人讲过?” 法海不知道刘贤有没有向灵隐寺的僧众说那两只蛇妖的事情,所以不营业是打算去找刘贤问清楚,如有必要他还会跟灵隐寺那边交底。 刘贤摇头:“暂时还没有,我,我想先听听师,宣哥你说该怎么办。” 法海回答道:“孤山白府的白素贞和玉青确实是蛇妖,之前你受到妖气侵扰,入了魇染病气,应是玉青的缘故。若你要追究,我不会拦。只是人与妖,各有造化。我已还俗,先渡己,再渡人,不会插手旁人因果。即使对你,我亦不会有任何干涉,那些皆是你自己的因果。所以,你问问自己的心,你想要如何做。” 刘贤松开手,坐了回去,心中还有犹豫,却说:“我明白了。” 法海将热好的点心拿上来,又给刘贤倒了茶水,关心道:“你近几日都在寺庙走动,家中老母可还好,弟弟的学业又如何?” “腊八休假,我才去寺里住。今日该是我当值,我再坐一会儿便去府衙。母亲身体不太好,本想去参加许大夫的婚宴,怕没那个精力。倒是我弟弟贪玩,不细心学习。我不准他去婚宴,怕他也要跟着狐朋狗友偷偷去看热闹。”刘贤一边喝茶,一边说。 法海点头:“白娘子确实准备得热闹,全城许多人家都要去参加婚宴。虽然她是妖,但对许大夫是痴心一片,暂时没出什么为祸的事情。安姐本也是要去婚宴,但她一直没回来,怕是明天只能我带着安宁和安乐去玩。” “这都多久了,她还没有回来?”刘贤惊讶。 法海叹了一口气:“是,已经快有两月。” “方家庄离杭州这么近,她怎么会离得这么久?”刘贤皱起眉头,“宣哥你放心,府衙的兄弟中刚好有今日要去那方向办公的。我拜托他经过方家庄的时候去安姐的娘家问问,看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法海眼睛一亮,道:“如此甚好,谢过阿贤了。” ----------------------- 作者有话说:过渡章,和尚还俗啦,后面便是万众瞩目的婚礼现场。 第26章 第二十六回 许仙和白素贞婚前礼四项说媒、订婚、行聘、发奁这些都在十一月便做好。腊月初十正婚, 是黄历上写得清清楚楚的宜婚配的吉日。 由于白府家业厚重,许仙不算入赘的女婿,却行的是类似入赘的仪式。正婚宴席在白府办, 婚礼的流程便与寻常人家婚配有些差别。 传统的婚礼是新郎接亲,花轿从男家出发, 到女家后停在厅上, 新娘由喜娘伴随着,遍辞父母和家属亲戚后上花轿。到了许仙这里, 便是他从许家的简陋屋舍告别了父母牌位,在姐姐张许氏和喜娘的陪同下上了接亲马, 随着热闹喜庆的队伍从清波门往孤山白府去。 由于他们走陆路,要经过白沙堤到孤山,路途遥远,所以出发得早。 天刚刚亮,法海便听到街上敲锣打鼓的声音,还有鞭炮响动。不只许家和白家,新年前结亲的人家都集中在这一吉日办礼,给新年气氛多加了一层热闹喜庆。 安宁和安乐激动得来敲他的门,让他带着去街上。 法海倒不着急, 和她们一起吃了早餐, 又换好了衣服,拿上预备送的礼品才往出走。大红色的接亲队伍浩浩荡荡, 围观的群众面上嬉嬉笑笑。 以前, 法海觉得这些热闹和烦杂是困住人的礼俗,是阻碍他修行的枷锁,所以都是以淡漠的眼神看待。如今,他已在世俗当中, 选择了顺应接受,倒也觉出了其中的乐趣。 他带着安宁和安乐随着许家的婚庆队伍走到西湖边,见两个小姑娘走累了,提议说乘船过去。 白娘子出手阔绰,知道白府住得远,城里街坊来往不便,所以又包了几只客运船,张灯结彩,派了家里的亲戚在码头接待。 法海出示了邀请帖,带着两个小姑娘渡船去孤山方向。每只船里都有乐师,或拉二胡或弹琵琶或吹唢呐,比新年还热闹。 因为法海没穿僧衣,又戴了帽子,所以街坊们一开始不知道是他。后来有人见他带着安宁和安乐,过来跟他攀谈,得知佛家弟子竟然还了俗。有心的人家立即拉了他的手,要给他介绍适龄的姑娘,说他还俗还得好。 法海笑着拒绝,解释说:“抱歉,小生是因心有所属,愧对佛门清规,才舍戒还俗的。” 街坊们又开始八卦起他的心上人是谁,见他不肯说,私下里猜测。更有甚者,说他肯定是等着安澜回来,接手安家茶铺的生意,做安宁和安乐的续父。心善的妇人赶紧捂住安宁和安乐的耳朵,责骂那些碎嘴子的人。 对于流言蜚语,法海根本不在乎,他只怕传到玉青耳朵里让小蛇误会伤心。但此刻澄清,又会被追问那心上人是谁,答不出来便显得欲盖弥彰,反而越描越黑。 法海所幸沉默,任由旁人吵闹,带着两个姑娘到甲板上吹风。 等船到了孤山,他们三人跟随宾客们进白府。这时候许仙的婚队还没有到,新娘子在闺房里等着,府里其他人忙里忙外。 法海安排安宁和安乐跟其他小孩一起玩,有长辈看管,他能放心,便独自去寻玉青。 他问了好些人都不知道府里的小青姑娘在哪,便动用法力感知玉青的位置,在白府后门的清冷院林中找到那小蛇。 “你怎么不去白娘子那里帮忙?”法海笑着迎过去。 虽只是一日未见,但像是隔了很久。法海见玉青没特意做女子打扮,是青黑深色的武士束衣,丝毫没有新娘家属的喜庆感觉,石桌上又放着酒坛,以为是玉青舍不得姐姐。 法海往玉青旁边坐,握住他的手,不知道该安慰什么,便没说话。 玉青却像是触电般甩开了法海,横眼睨他,漠然打量着。 法海感觉到了玉青对自己的冷淡,略有些意外。见四下无人,他便主动靠过去,挽了玉青的手,往玉青身上贴。 玉青却突然站起来,将他撇开,与他保持了不短的距离。 “……”法海不明所以,本以为与玉青已水/乳/交融,误会解除,却没想到还有某种隔阂在。他困惑不已,将帽子取下,挠了挠光秃秃的头顶。风吹得凉,他又赶紧把帽子戴上。 玉青不言语,拿了酒,坐到离他远些的位置喝。 法海没什么与人谈情说爱的经验,以往都是玉青主动,现在突遭冷遇,只能找借口:“天凉,你穿很少,离我近点会暖些。” 第31章 他知道玉青喜欢他身上的热气,便以此引诱。 玉青却冷淡地答:“我不冷。” 哪里会不冷,树枝上挂着霜,寻常小蛇都要在洞穴里冬眠。 法海大概知道玉青在闹脾气,虽不知缘故,但总是要哄一哄。 法海笑着转移话题:“来的路上,看到阿离在许仙的婚队里,我还找你。没找到,想起来你是新娘娘家人,该是在闺房等。阿离倒是贪玩,作为新娘亲眷,偏跑到新郎那边去。后来我先到白府,在新娘闺房外面问人,又说你不在。我想你不喜欢吵闹,便往僻静地方走,果然找到你这里喝酒。” 他说话间也没闲着,不知不觉又挪到玉青身边去,伸出腿故意与玉青的膝盖相碰。玉青避无可避,便也转过了脸来,闷闷地问:“找我做什么?” 做什么? 法海找玉青当然也不是特意要做什么,他以为两人心意相通,能有机会在一起便应该不分开。若是他到了白府中,却不找玉青,才更奇怪。 “想看看你不行吗?”法海试探着挨近,将下巴靠在玉青的肩上。 玉青本就心绪繁杂,和尚周身散发的热气熏得他不耐烦。他侧过脸便看到和尚圆溜溜的眼睛巴巴地盯着他看,是他从未见过的那种强烈的目光。 他赶紧挪开眼,肩膀却不敢动,仍硬着语气:“我有什么可看的?” “玉郎你长得好看。”法海见玉青不肯跟他对视,垂下了眼,但也真心实意地夸赞,“你成日穿着青黑,杀气这么重都好看。若是换了嫁衣,加了盖头,坐在花轿里嫁给我,应是美得无人能及。” 之前离念叫玉郎让他鸡皮疙瘩起一身,现在和尚叫玉郎,让玉青心中升起很多古怪的感觉。 他觉得这和尚不像是之前将他姐姐镇压在雷峰塔的法海,像是变了一个人。 想到雷峰塔,玉青恨意起来了。他压抑着,哼了一声:“为什么是我坐花轿不是你坐?” 他不知道和尚在这所谓的俗世轮回要做什么,但他还不想让和尚知道自己已经恢复了记忆这件事。 玉青整理好情绪,转身擒住和尚的腰,将其推倒石桌上,说:“分明,我是做丈夫的那个,不是吗?” 和尚仰躺着,帽子滑落,露出了光光的头。玉青这才发现他没有做僧人装扮,而是寻常粗衣,笑起来不似往日那般悲天悯人,而是少见的天真烂漫。 是了,他从未问过和尚的年纪,法海应该是多大来着? 法海见玉青这样说,知道他没生气了,便高兴地笑,伸手环住玉青的脖子,凑上去贴了一下那凉凉唇,吸了一口梅花酒的香气。 “和尚可以还俗,女人还能变性吗?”法海玩笑道。 其实他不介意做丈夫或是妻子,他不过是想跟玉青在一起。给与爱或是接受爱,他都愿意。所以他将选择权交给玉青,让自己做与之互补的另一部分。 法海没听到玉青回答,怕这人不禁逗,便正经起来,又说:“我知道你在乎白娘子,才愿意以女身示人。世俗礼节男娶女嫁,但若是我们做了真正的夫妻,有何须在乎彼此的位置?夫与妻,本没有差别。有情人执手相守,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玉青却有些惊异,皱了眉头,站起身,沉吟后问:“你真想要娶我?” 法海没想到玉青到了现在还有疑虑,也起身表明真心,道:“按世俗规矩,我娶你得有很多准备。可惜我才还俗,恐怕需要一些时间。待我攒够礼钱,便来白府提亲。真心实意,天地可鉴。” “你还俗了?”玉青又是一惊。 法海点头承认:“我已行舍戒礼,在佛门只做俗家弟子,虽保留佛号,但重拾了俗名。” “我记得你说过你叫裴宣。” “是。” 法海还想要跟玉青亲近,却听到府里传来嘈杂的闹声,不似喜庆。玉青也有所察觉,皱着眉头过去。 法海紧跟其后。 “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有人叫嚷着往新娘待嫁的闺房跑,被玉青给拦下来。他厉声问:“出了什么事?” “出人命了!” 这一叫,府里的宾客更是吵闹起来。玉青也不怕事情闹大,大庭广众之下追问:“谁死了?” “康仁堂段掌柜的女儿阿芳!大着肚子在白沙提拦下婚队,说怀的是新郎官的种,要许大夫带着他一起结亲!她情愿做小!许大夫不认,阿芳便一气之下投湖!接连跳下去几个汉子救人,都说找不到!后来段掌柜也来了白沙提,知道女儿投湖,当场晕过去!” 这一番话,让众宾客惊异不已,白府喧闹得要掀翻屋顶。 白娘子听得清清楚楚,她抛了红盖头从房里冲出来,煞白脸色便往外跑。有人想拦她,根本拦不住。 丫鬟和好心的宾客追着她去:“娘子!” 法海也惊,在他印象中许仙不是这样的人。不久前他还见过段芳,没觉得她大肚子。 他正准备安慰玉青两句,转头却看到玉青一点不着急。 新娘的至亲听到这样骇人听闻的消息仍淡定着,随意地在桌上抓了瓜子嗑起来,嘴角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 作者有话说:小青是坏蛇,阴暗爬行的蛇蛇,又蠢又坏,但也是真心爱姐姐 他还不知道自己真心爱和尚,要慢慢的才能明白 第27章 第二十七回 闹出这么大的事情, 宾客们都要往白沙提去看热闹。法海安顿好安宁和安乐,让她们在府里不要乱跑后,找到玉青问:“你不去看看吗?” 玉青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道:“有什么可看的,不就是有人投湖?” “你不担心白娘子?”法海有些摸不准他的态度。 玉青眯起眼睛, 哼笑一声:“为何担心?既然看清了许仙面目, 婚事告吹,反而是好事, 我高兴还来不及。” 话这样说,他还是和法海跟着宾客们到了白沙提靠湖岸的位置。 腊月初八, 两侧的杨柳虽然已经失去绿意,但枝条在寒风中依然挺立 。冬日天晴,一列婚队驻留在堤岸的口子上,被不少人围住,大老远就能听到吵闹。 走近了,法海听到是段家的几个女眷在哭哭啼啼,指责许仙害了她们家的阿芳小娘子,一定得要讨个说法。 许仙穿着新郎婚服,脸上是巴掌印, 胸口的大红花被扯得歪斜, 一看就是受了不少打骂。他神情慌张恍惚,说不出话来。 反而是新娘白素贞将许仙拉到自己身后, 替他解释:“你们休要血口喷人, 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待人将阿芳小娘子救上来再说!许仙在杭州城生活了二十载,行医救人、不求回报,他的品性为人大家都清楚。他说没有,便真的没有!” 白娘子常以温婉贤淑的风格为人所知, 此番刚硬表现倒是令街坊们对她另眼相看。 许仙的姐姐张许氏附和道:“我们许家在杭州城三代行医,清清白白光明磊落,你们可不要胡乱冤枉人!” 家属都说得这么笃定,街坊们开始站边,有人帮许仙说话:“就是,许大夫怎么可能做出玷污人家黄花大闺女的事情,他不像是那样的人。” 段家的婆子听不下去了,站出来骂道:“他怎么不是那样的人!他早就盯上我们家阿芳娘子!张许氏你出来大声说,你们家是不是找我们的掌柜的跟阿芳提过亲!偏的是没看上穷酸样子的许家,还三代行医,不过就是背了几组药方的郎中,竟然记恨上了我们段家!好你个许仙,怕是你故意诱拐我们家姑娘,又背信弃义,才会出这样的丑事!” “你不要血口喷人!”张许氏不服,红了脸反驳。 两边吵吵闹闹,要不是街坊们拉着,怕是要打起来。 法海对他们的争吵内容没太注意,侧过脸看玉青,发现他表情不是很好,并没有刚才所说的“高兴还来不及”。 法海循着他的目光,看到白娘子紧紧护住许仙,温柔安慰自己相公道:“许郎,我信你,你说没有做过便是没有,谁都诬陷不得。偏是宾客都不来观礼,我也定是要嫁你的。” 许仙热泪盈眶,抓住白娘子的手,感动不已:“娘子……” 这事一出,夫妻二人倒更情比金坚了。 下水的汉子又一个冒出头,剧烈挣扎,正好在法海站着的岸边。法海赶紧趴过去,抓住汉子的手腕将他拉上来。 旁边的人也过来帮忙,说:“你怎么去那么久!差点以为你也出事!” 那没救到人的汉子瘫倒在地,喘着气说:“被水草缠住!我都以为我要没了!” 法海往汉子脚下一摸,是缠绕的鳗草,真的会要人命。 鳗草? 法海心中一沉,鳗草只在海水中生长,怎么会大冬天的出现在西湖?他往湖中看去,平静无波澜,深而不见底,越看越觉得古怪。 寻常人投湖很快浮起来,段芳投下去有一刻钟了都没见影子。 第32章 这段时间已经下去了四五个汉子,没有一个将段芳救起。段家的亲眷哭得越发悲恸,吵着要让许仙偿命。官府那边也来了人,询问事发经过。 法海四下略看,没发现离念,但他明明记得离念是跟着婚队走的。法海心下有了判断,没有更多犹豫,飞速脱了衣服,跳入湖中。 众人惊呼:“宜年小师父!” “阿年!” 玉青一转身,那人便跳湖了,根本没拉住。他也立即想要跟着跳进去,但四下居民众多,他现在是小青姑娘的身份,若是被看出什么怕难解释。他只能定在原地,死死咬着牙。 该死,该死! 法海水性好,在湖中自由游动,遍寻了段芳可能沉下来的位置,没有发现人,但见到了缠绕汉子的那种鳗草。他循着鳗草往根部翻找,竟真让他找到了一只木钗,上面还留着生人的气息。 法海知道人已经不在湖底,但性命应该是无虞,便拿了钗子往岸上游。大家见他独自上岸,都不禁失望叹息。 法海没顾自己身上还湿,简单披了衣服便走过去将木钗交到段家亲眷手上,道:“这应该是段芳的失物。” 白娘子见到他光秃秃的头顶,以及他递过去的木钗,便知道了这是玉青相好的高人和尚。木钗上残留着海洋的味道,以及邪异妖魅的气息。 海妖。 红色的嫁衣将她的脸衬得更加苍白,她回头看向站在人群里的玉青,难以置信弟弟会这样对她。 “我的阿芳!我家姑娘死得不明不白啊!”段家的婆子拿着木钗倒在地上又哭又闹。 衙门的人得知是有人自己想不开投湖,不愿意插手邻里纠纷,自行回去了。街坊们倒没有走,都在看热闹,一边看一边指指点点。 法海自然也不愿意过多干涉,但他想着至少要将阿芳的失物交还给家属。 这件事与离念有很大关系,而玉青的态度说明他也参与其中。妖类主动祸人、害人,法海不可能置之不理。 他也回头看向玉青,眼神颇为失望。 本以为青蛇不至于如此,偏的是妖类生性邪恶,不行正道为祸人间。 这俗世轮回中仅有他与玉青为真,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怎么会让青蛇堕落害人?难道是他与青蛇有了双修之实的缘故? 蛇为阴,人为阳,两相结合阴阳不调,世间颠倒。 法海想不明白,思绪变得混乱。 “我们走。”白娘子眼里却只余下自己相公,不再管旁人,拉住许仙推开众人便往孤山方向奔去。 “姐姐!”玉青赶紧追过去。 “不准走!”段家的人围上来,不让他们跑。 法海本不想凑热闹,但他想着安宁和安乐还在白府,便也只能跟过去。还是得先带小孩回家,这种事情不能掺和。 “白府去哪里了?”段家几个亲眷走到孤山,走了好多个来回都没找到白府,在山上小路遇到鬼打墙。 法海跟在后面,好心劝道:“姑婶们,听小生说一句。这木钗上残留秽气,怕是阿芳小娘子冲撞了什么,不一定就是与许仙有关。这里阴气重,不宜久留,你们且放心拿了这失物回家好好收起来。待机缘到时,阿芳小娘子自会归家。” 安家茶铺宜年和尚的名声不小,又有渡船师傅传说他在船上登仙,杭州百姓大多对他敬重。 这时候一阵寒风吹来,晴天突然阴得黑,真让她们给吓到,连连称是,拿着木钗离开。 果然,她们走了之后,法海很快找回了白府。 他走进去,发现府中安静却怪异,明明到处是大红灯笼,却弥漫着一股悲伤肃杀的雾气。冬风吹得呜啦啦响,将窗户上的“囍”字吹落,卷到了阴黑的天上。 “阿弥陀佛……”他不自觉提了一声。 法海感觉到白府中除了许仙已没有生人,宾客、帮工全都没在此处。他有些担心安宁和安乐,早知道便带上她们一起。 “阿年师父。” 法海回头,发现是离念站在大门外。 他走过去,大门被风吹得关上,“嘭”的一声将里外彻底隔绝。外面没那么阴,但他身上湿,还是感觉冷飕飕的。 “阿离,你可见到两个扎着辫子的小女孩,一个叫安宁一个叫安乐。”法海问他。 阿离答:“师父你且放心,府中的人都被白姐姐施法,让他们自行乘船回家去了。我这次做事露了破绽,令他们姐弟有嫌隙,实在是不敢进去。” 法海知道段芳投湖之事与他有关,责怪道:“你怎么能做这样害人的事?破了正道,便是堕魔邪妖。” “我自然知道。”离念叹气,“我也不想,便算是我还了他们姐弟俩的情和债,往后就不欠了。师父你也不用怪我,不是我惑段芳。是小青他出的手,我只不过是在那岸边等着。等她跳下了湖,我便转移她的去处,将她全须全尾安置好。怪我不慎,她的木钗落了,被你给捡起来。” “为何要做这种事?” “小青他要拆散白姐姐和许仙,他说,他们若是在一起,会有难以想象的后果。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离念委屈不已,“小师父,白姐姐怕是要恨我,小青也要嫌我办事不力,我不敢与他们见面,踏不进这府门,最多只能跟你告个别了。” 法海知道罪魁祸首是玉青,没有再怪离念,问:“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西方的仙山,去见情郎。”离念答。 法海点点头,道:“那小生便祝阿离和小念一路顺风。” 离念与他道别,轻轻地抱着他,嘴唇在他的耳边贴了一下,说:“那我也祝你得偿所愿。认识你很高兴,有缘再会。” 说完,离念便转身跳进西湖,做一只鱼儿游走了。 法海摸了摸耳朵,觉得有些痒,轻轻笑着。这小鱼妖,虽然蠢笨,倒也算可爱。 只是那青蛇,不知还有没有得挽救? 想到玉青,法海的眼神便黯淡下去。但此时他也不便参与姐弟俩的私事,不方便留在这里。 法海从孤山码头渡船回对岸,远远听到院子里安宁和安乐的说话声,终于放心。他正要要拉开茶铺的门,被急冲冲的刘贤拉住。 “怎么了?阿贤你这般匆忙?”他一边问,一边开门请刘贤进屋。 刘贤还穿着衙门的制服,跑得满脸通红大汗淋漓,道: “安姐出事了!” ----------------------- 作者有话说:微虐微虐,主要虐的是小青,和尚心态稳稳的(虽然是俗家弟子,但头发还没长出来,是和尚的模样) 第28章 第二十八回 “出了什么事?”法海怕安宁和安乐听到了会担心, 将刘贤引进铺子里后低声询问。 刘贤坐下擦汗,将事情的经过讲给法海听。 昨日他拜托去打听消息的人叫陈二哥,是衙门里的铺兵, 相当于驿使,常来回各县里传递知府下发的政令。虽然他外出都是公事, 但知府家亲眷传信也会委托他去送。 近些日子, 知府公子的一个外室快到生产时候,要去请外室娘家的婆子过来帮忙接生和照顾月子。外室娘子叫了他, 他一口答应下来。但也不算着急,他准备过了腊八节再出发, 所以刘贤还赶得上让他路过紫山的时候帮忙打听方家庄安澜的消息。 陈二哥在腊月初九正午不到时便骑马出杭州城,往西北方向去。 方家庄在紫山,属于林子深处,是一个方姓宗族聚集的村落,与附近大一些的村子统称为莫干乡。莫干乡又属德清县,是江浙一带最有名的茶叶产地之一,其中以西湖龙井、莫干黄芽和德清绿茶最为出名。 西湖龙井得名于杭州狮峰山下的“龙泓”,也称“龙泉”。传说此泉与海相通,有神龙潜居, 在这之上打了一口井, 称为“龙井”。龙井茶因产于龙井泉附近而得名。龙井在民间、官场流行,西湖龙井供不应求, 移栽到德清县, 许多村民靠种茶、养茶、卖茶为生。 陈二哥是州府衙门的人,与地方上来往多,对茶山和村落熟得很。但即使这样,他在德清和杭州城区来回这么多次竟都没有进过紫山的方家庄。不过方家庄归莫干乡的乡正管, 他每次都是向乡正递信,没进过紫山也正常。 莫干乡离杭州不远,骑马只需要三四个时辰。 他到达紫山路口的时候天色还亮着,分叉口中间立了一个石碑,指着大路是莫干乡。由于方家庄很少人去,石碑没有标示,小路模糊不清。 陈二哥想着顺路,又答应了刘贤,便策马从小路往紫山深处。 没想到突然变天,林子里下起雪,泥泞不堪使马脚打滑,陈二哥不慎从坡上摔下去。 他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里,是一个老婆子救了她,自称叫方钰,洞里还有其他很多女人,预估有三四十人。 洞里修建得比外界的房屋还要好,锦衣玉食哪里像是穷乡僻壤? 第33章 女人们见他醒来,请他吃饭喝酒。他吃了羊排,喝了黄酒,比他这辈子吃过的任何菜都要好吃。 等他要歇着,方钰又请他看木偶戏《跃龙门》。 陈二哥看得痴了,其中一个女人将热茶斟好了端到他面前,说:“陈二哥,这是飞龙洞最好的七星茶,请您慢用。” 飞龙洞? 陈二哥恍然想起,他不是要去紫山方家庄,怎么会在西湖狮峰山的飞龙洞? 他知道飞龙洞,那是西湖的传说之一,龙井的飞龙飞进了飞龙洞,然后那个洞便消失了。狮峰山上立碑“飞龙洞”的地方根本没有洞,只是记录了不知道来源的一个传说。 陈二哥立即醒悟,将茶碗掀翻,发现里面根本就不是茶,而是蠕动的蛆。 他差点呕出来,往四周看,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也根本没有一群女儿,更不要说什么方钰。 腥臭的味道满鼻,人骨四处堆积。幸而是冬天,虫豸野兽沉眠,不然他怕不是一下就被毒死! 陈二哥循着风的方向从洞里好不容易出来,找不到马,只能循着小路往前走。 他走到了方家庄的村子,告知村民自己是杭州衙门的铺兵。村民接待了他,给了他吃食,将他领到村长的屋子。 村长叫方康平,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 陈二哥正欲给村长讲他在飞龙洞的遭遇,发现村长的妻子竟然敢跟他在洞中遇见的方钰一模一样! 陈二哥不敢吱声,只是问了安澜,也就是方澜的下落。村长说方澜死了丈夫,已经另嫁。陈二哥要求见到方澜,说是有信件要给她,村长支支吾吾,又说方澜嫁到了别的村。 陈二哥在跟别的村民闲聊的过程中知道,方家庄的人都是互相娶互相嫁的,所以全村的人都姓方。 聊了一会儿,村民帮他找到了走失的马。 他心里很不安,没有久留,骑马往外走。 在离开紫山的时候,路上起了大雾,他的马突然不听他的指令,疯狂往前飞奔,眼看着就要撞到崖上。 陈二哥在关键时刻从马上跳下来,伤到了胳膊。他走过去看,马已经撞死了。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精疲力竭才走到大路。 他拦下了路过的车,出示自己铺兵的牌子,让车夫送他回杭州。到家之后他便托人找刘贤,然后将他在紫山的经历和盘托出。 “陈二哥是今天卯时被守城的卫兵发现。”刘贤说着就白了脸,“卫兵根本没看到什么马车和车夫,只看到陈二哥倒在门边。他们把陈二哥送回家,陈二哥一直说着胡话,让他们来找我。我赶紧拉着大夫去陈二哥家,听他说了这古怪的事情。他一说完就晕过去,怎么叫都叫不醒。大夫说他魇得厉害,不知道该怎么治,让他娘子去庙里请和尚念经。” 法海听完也觉得惊异,没想到还会有这种怪事。 “安姐……她当年嫁给茶铺的安哥,算是私奔。我们街坊略知一些,具体的事情还得问安婆婆。”刘贤将他知道的往事也一并说了。 他又道:“也不知道安澜此番另嫁是不是自愿,但我相信她不会弃安宁和安乐不顾。若陈二哥所说属实,村长该是瞒了事情。” 法海想了想,感谢道:“多谢阿贤帮忙,陈二哥的事情还要辛苦你去请灵隐寺的师父。他应该是冲撞了什么,做几场法事兴许能化解。” “安姐那边……” “我会亲自去紫山看看。”法海道。 * 白府的大门关上,不仅是隔绝了内外,还隔绝了人心。 玉青被白素贞困在院子里,走了好多圈都出不出。不得已之下,他暴力拆墙终于来到了大堂。 白素贞已经与许仙拜过堂,成为了夫妻。 没有长辈,没有宾客,没有红娘,只有他们一对有情人,天地为盟,契阔成说。 许仙体虚,被白娘子扶回房歇下。 她穿着大红色的婚服,手握长鞭,站在玉青的面前。 玉青以为,若是姐姐知道许仙在外拈花惹草,这段姻缘会有裂隙,却不曾想反而让他们的红线牵得更紧。 “你就非他不可了吗?”玉青一直以来都不明白。 为什么姐姐一定要寻恩人后世,为什么姐姐要为许仙倾尽所有。一时的欢愉固然诱人,但何至于甘愿承受如此沉重的后果。 “我说过很多次,我命都可以给他。”白素贞对弟弟的眼神变得怨怼,一鞭子甩了过去。 玉青没有避开,脸上划出红痕,开始往下滴血。 他唇色惨白,声音凄厉:“只是为了一个凡人,一个凡人!你自己的命都不顾,值得吗?” “值不值得那是我的事。”白素贞再也忍不了这个幼稚、狂妄而狠毒的蛇,她的鞭子往青蛇的脖子上缠,“你触碰我的底线了,玉青。你不仅妨碍我,你还害了凡人!你这样只会越陷越深,直至堕魔,成为邪妖!我必须把你送回东海去!” 青蛇连连后退,躲避鞭子的追击,带着哭腔:“姐姐,你为了一个男人,要跟我刀剑相向?” “我不会杀了你,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了!”白素贞招式凌厉,步步紧逼,毫不留情。 玉青知道自己不敌姐姐,没有反击,一直闪躲。他心中积攒了很多怒意,他恨不得杀了许仙。于是他留了分身在大堂与白素贞周旋,真身往许仙所在的房间去。 嘭! 他被结界弹开。 白素贞立即来到了他身前,用鞭子将他缠绕捆绑。她不敢相信,掐住玉青的喉咙,道:“你竟然……你竟然真的想对他动手?” “只有他死了你才能活!”玉青恨自己法力低弱,恨得红了眼。 “不,他死了我就活不了了!”白素贞最终没能对弟弟下去狠手,她不可能伤害这只一直跟在她尾巴后面叫“姐姐”的小蛇。 他那么小,那么天真,又怎么会…… “我会把你送回东海,送回到仙君手里。”白素贞下定了决心。 玉青知道她狠了心,如果自己不跑就真的跑不掉了。他也狠了心,死死咬住牙,屏息挣脱。 白素贞被一股巨力推开,待她上前去看,鞭子只卷住了一段蛇尾巴。玉青已断尾而逃,她紧握双手,意识到玉青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升了一阶,已经到通灵境界,很快就能破虚。 她立即回房,护在许仙身边。 另一边玉青从白府逃出来,自西湖而出,到了郊外的一座小屋。他进去便看到那个大肚子的女人在缝小孩衣服,她完全没注意到他,自言自语说:“宝宝,宝宝,娘给你做小衣服,好看好看的小衣服……” 他自行包扎,在桌上见到了离念留给他的信。这该死的鱼精知道事情败露,便偷偷逃跑了。 玉青冷着脸,看向那个叫段芳的疯女人。 这女人病得厉害,本来就要死了,若不是入了魇,她没有活下去的可能。她肚子里也根本不是孩子,而是疫病而起的腹水。 他将她放置在城外,可不仅是救了她一个人,还救了整个杭州城的人!他想一石二鸟陷害许仙,让姐姐的婚礼取消,没想到那夫妻二人情比金坚,反而是他被逐出白府。 一切都乱套了。 玉青又想到了法海,他本以为所谓的俗世轮回是回到过去,现在却觉得有很多古怪之处。 他不想暴露自己恢复记忆的事情,但必须找和尚问清楚。 玉青负着伤,没有停留太久,往杭州城安家茶铺去。 “裴宣在不在?”他一进院子便问那两个总是缠着法海叽叽喳喳的小女孩。 安宁和安乐被吓了一跳,仔细看才发现来人是小青姑娘。 怎么小青姑娘变得这么吓人了?穿着男人衣服,声音也像是男人。 “裴宣是谁?” “就是宜年,那个住在你们家的和尚。”玉青不耐烦道。 安婆婆听到动静从屋子里往出走,说:“阿年啊,阿年他去方家庄了,去帮忙找安宁和安乐的小娘。” ----------------------- 作者有话说:关于茶的部分是基于现实的改编,很多细节与现实不一致,请不要深究。其中龙井的传说也有改编,紫山、莫干乡的部分也改编,一切信息以文中为准。相当于是平行世界,切不可与现实联系。 紫山支线有恐怖部分,但不会太恐怖,参考本章陈二哥历险记的程度。 最近没有搞抽象的灵感,希望大家能分享点抽象给我,不然脑子都不灵光了。 第29章 第二十九回 法海向刘贤借了马, 骑马往莫干乡方向去,果然很快到了一个分岔路口。他没有犹豫,往紫山进。 他有些后悔, 被铺子耽误住,一直没有亲自来找安澜, 过了这么久, 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 法海从安婆婆那里听说安澜嫁到他们家的事。 已故的安哥做茶铺生意做得好,但十年前有段时间跟茶商起了矛盾, 人家不肯卖茶给他。于是他只得自己去乡里买,机缘巧合遇到了方澜。 第34章 方家庄是种茶为生的村庄, 在前朝时候紫山茶叶质量数一数二,龙井茶的风味比狮峰山的还要醇香,是送到皇室的贡品。但可惜的是,新朝以来,茶叶品质下降得厉害,后来又遇上六十多年前的那场地震。 富裕的村子几乎被全部摧毁,幸存无几的村民重建方家庄,却再也产不出贡品级别的紫山龙井。 重建的方家庄贫穷落后,隐匿山林, 无人问津。安哥走投无路, 知道方家庄的茶便宜,进去采买, 认识了方澜。一来二去, 两人私定终生。 方家庄的女人是不能外嫁的,只能男人入赘进去。 安哥是死了老婆的鳏夫,家里还有一家子要顾,不可能入赘贫穷的村落。于是他带着方澜跑了出来, 方澜改名安澜,和他一起在杭州东街经营安家茶铺。 方家庄时不时有信件寄来让安澜回家去。这么多年她从来没回去过,这是第一次。 回老家后就再没有消息了。 法海出发前还问了安婆婆知不知道六十多年前的地震,她果然有印象。她那时候还小,在杭州也能感觉到一些震动,夜里眼看着燃烧的红色坠星往莫干乡的方向落,将整个夜空照亮。 后来,附近的人都知道是紫山地震,起了山火,茶林被烧得一干二净。 虽然法海还俗入世,但修为在那里,寻常邪祟不敢近身。他骑着马,沿着紫山的小路,很快到看到远处的村庄,到了方家庄茶园口。 “谁?干什么的。”在茶园忙活的村民叫住了他。 秋茶采摘后,茶树停止生长,为了来年春天有新茶,十一月十二月正是施肥的好时候。紫山茶廉价低劣,几乎没有销路,但村民依然没有弃之不顾,仍辛辛苦苦施肥养土,希冀茶树越了冬,来年长得更好。 法海爱惜他们的勤劳和血汗,下了马,行礼回道:“在下偶经此地,一时饥渴,想问村里的人家要些食水。” 法海不愿意打草惊蛇,没有直接说明来意。既不再是出家人,他口出诳语,心里只需道一声罪过。 他戴着帽子,没人能看出他是光头。 几个村民看了看彼此,又看了看他。 法海忙补充:“我身上有银钱,自然不会让人吃亏。” 他这话一出,一个婶子便站出来说:“那你跟我来,我家就是后面那屋,还有些面和饼。” 法海跟着婶子走,与她聊了几句,得知她叫方松。到了她的居所,有两个婶子在院子里打年糕,聊起来知道婶子叫方柏和方柯。 后来一个阿叔过来帮法海牵马,名叫方康正。阿叔辈分高,跟村长方康平是一个字辈的。 一般像这样的大宗族村落,为了区分前后辈,无论男女都是按同样的字辈取名。方家庄却不同,女性和男性是不同的命名方式。 “你们这村子倒是怪,女人取单字。”法海觉得奇异。 听他这样说,村民全都不吱声,变了脸色。 法海又道:“巧了,我也是单字名,姓裴,名宣。我还有个小字叫宜年,不嫌弃的话称我阿年便可。” 安澜单字澜,陈二哥遇到的怪异老婆婆单字钰。法海略知一些方术道法,一下子便觉察到她们的名字在五行之内,不知道其中有什么玄机。 方松婶给他泡了热茶,又给他蒸了年糕。 法海喝了一口茶,差点吐出来。 这茶的品质也实在太差了些,又涩又苦,一点香味也没有。他平日帮过安姐算账,知道茶铺采买的是粗茶,但确实是没买过紫山茶。也难怪,太难喝了些,可怎么会有人买。 所以这村落一看就破破败败,村民身上补丁不少,人也都面黄肌瘦。这样的茶,他们还辛辛苦苦冬忙,有必要吗? 像这样的村庄,很多村民都会跑出去,做别的营生。他们庄稼种得少,茶又如此低劣,该如何生活? 法海装作呛水,将茶水咳了出来,没有咽下去。 “不好意思,喝急了,呛得难受。婶子你帮我打些冷水润润喉咙,不必要泡茶了。”法海央求道。 婶子倒真又给他打了冷水喝。 待法海吃了喝了,见日光暗下来,借口说自己实在是疲累,想要借宿一晚,明早再上路。 一开始阿叔不同意,然后法海提出给三百文——这是在杭州住最好房间的价格。方松婶答应把柴房收拾出来给他住一晚,拉着他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晚上不要乱跑,呆屋里不要出门。 法海见旁边的阿叔仍脸色难看,知道其中定有隐情。 方家庄地理位置好,在深山中,四周都是茶林,野兽稀少。晚上能有什么危险,让村民不能出门? 吃了晚饭,法海回柴房假装歇着,方松婶给他很厚的褥垫和棉被,晚上睡觉不怕冷。 他没想睡觉,竖着耳朵听远处屋子里的说话声。 “你留一个外人在村子里干什么!要是被知道了可不得了!”方康正不满妻子的决定,抱怨着,“多少人看到你把他领到我们家里!” “哪里有这么严重?”方松不以为意,“马上要七星节,我们的苦日子到头了,没人管这种小事情。我这还不是为了我们这个家,你也看到了,他身上有钱。” “村里现在这么紧张你还这样。”方康正气呼呼地说,“最近来了好些乱七八糟的人,昨天还有个什么铺兵被放进来。” “这有什么可紧张的?他不是喝了茶,他喝了茶,出紫山就会忘了这里的事情。” “柴房那个人是不是把茶吐了?” “没事,明天我把茶叶放在馒头里,绝对让他吃下去。到时候我们可以把他身上的钱财拿走,反正他离开之后都会忘记。钱啊,那可是钱。” “行吧,你别忘了让方柏和方柯管好嘴巴,她们可知道那人住我们家。” 后面他们便是讲些无关紧要的话。 方家庄的紫山茶果然有玄机,喝了遗忘茶,离开紫山会忘记发生的事情。但陈二哥回杭州不是还跟刘贤一五一十讲了遭遇吗?他怎么没有忘? 也许,跟他在飞龙洞接受洞里女人的招待有关,他在幻境里吃的肉喝的酒与村长给他的遗忘茶相抵消了。 方钰。 法海知道,他不能冒冒失失就去找安姐,他得弄清楚方家庄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首先,他得去找村长夫人,跟陈二哥在幻境中遇到的方钰一模一样的那个婆子。 而且,乱七八糟的人?还有别的人来村子?法海思忖着。 等灯灭了,人都睡得熟,法海从柴房出来。 冬夜风冷,深山更甚,吹得他脸上快起霜。幸而法海不怕冷,他无声无息在村子里走着。 方家庄占地面积大,总约只有几十户人家,人口不足三百。村庄外周有不少废弃残垣,能看出是六十年前地震的产物。中央最大的建筑便是祠堂,旁边挨着的应是村长家。 法海没做过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还不是很熟。 他见村长家锁了门,便翻墙进去。他搜寻了整个屋子,只发现疑似村长的老头睡在卧房,并没有陈二哥见过的婆子。 法海在卧房外听了一会儿,觉得村长的呼吸声很异常,有妖气侵扰之感,难道真的有什么邪祟? 他推门进屋,刚走出一步,便被门后的人影袭击。 那人握着双手钺,往他的咽喉刺。法海反应敏捷,低头躲避,忘了自己不再是和尚,距离没把控好,让帽子被击飞了。 “小青?” “法海?” 法海连连后退,不敢相信玉青会出现在这里。他在屋里环顾,并没有旁人。看来之前他以为是村长的人,是小青伪装的。 玉青收起武器,点燃烛灯。他皱着眉头,见法海没有被他伤到,心里又失落又感觉松了口气。 他皱着眉头说:“你身上一股茶臭味儿,我还以为是什么妖怪。” 法海无语了,明明对方才是妖怪。 他见玉青脸上带伤,便知道是玉青与白娘子打过架,好不容易才逃掉。他关心道:“你姐姐的婚礼被你扰得办不下去,你该好好跟她认错,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玉青本想着找法海问清楚这回到过去世界的真相,却发现法海追来的这个方家庄并不简单。而且,他知道法海是为了找安澜才来的。 既然法海看重这个世界里的人的性命,那这个世界总不会是假的吧? 他决定先不暴露自己恢复记忆的事情,慢慢从法海口中套话。 玉青回答道:“婚礼没有宾客也办得好,她跟许仙新婚燕尔,我懒得去碍眼。我听安婆婆说你来找安姐,便跟着来看看。没想到这村子古怪,一个人都没有,我逛了祠堂进这屋子,发现有人,便躲这里说看看是谁。没想到是你,一身怪味儿。” 原本法海身上是很香的,现在这股茶臭味儿让玉青恨不得亲手给他扔浴桶里洗干净。 法海对于味道没有注意,讶异道:“什么叫没有人?我来的时候遇见了很多村民。我住在最外面的那户人家,婶子叫方松,阿叔叫方康正。” 第35章 玉青脸色变了。 法海满头疑惑。 “方松、方康正。”玉青将灯往上提了提,看到眼前的法海在墙上映出了斜斜的影子,说,“我在祠堂见过这两个牌位。” 第30章 第三十回 慧然背着师父的法器从镇江往杭州。 法杖和袈裟已经够分量, 如今还加上了一个圆盘状如轮子的精致法器。慧然走一段歇一段,很难一口气走到目的地。 他以前没见过师父的这个法/轮,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巴掌大的圆盘比肩挑两桶水还要重。本想着一步一脚印足见诚意,师父兴许会感动于他的追寻而回金山寺, 但慧然不过是十一岁的小沙弥, 等他走到杭州怕是金山寺都撑不下去了。 权衡利弊,他寻了往莫干乡方向的车夫, 搭了两天的车到了莫干山附近。由于新年将近,村里人少外出, 慧然没有寻到往杭州的马车,便决定自己徒步去。 他从莫干乡的村民处化缘了扁担,挑着师父的法器和他自己的包袱便沿着大路走。越往前走感觉越轻松,他也不觉得肩上沉重,一路走得顺畅。 夜里他找了个避风的岩洞生火,搭了软布便睡,怀里紧紧抱着师父的法器,生怕给弄丢。 睡得正熟,一股奇异的热气袭来。 慧然惊醒, 发现自己置身于火海。周围是燃烧的森林, 他怀中的法杖和袈裟都不见,只剩下法/轮。法/轮闪着微微蓝光, 令火焰伤不到他。 天上还在往下掉落陨星, 世界彷如陷入烈火地狱。 慧然第一次见这种异象,被吓得腿软,跌坐在地。然而,天崩地裂, 山火猛烈处窜出来一条火龙。 慧然听到不远处被烧毁村庄里的哭喊和哀嚎,然后那条火龙从天而降,将他所处的地面震裂。脚下的土地裂成两半,他落入了万丈深渊。 慧然再次惊醒,满头大汗,看到怀里完好无损的法器松了一口气。 岩洞黑暗,不见天光,慧然以为是天没亮。 他翻身准备再睡,闭上了眼。 在岩洞无尽的黑暗里,与他相距不足一丈处,一只巨大的眼睛缓缓睁开。红眼邪异的竖瞳和喉咙里难耐的吞咽声,一只饥饿的巨兽在长久的沉睡中即将苏醒。 * 法海随玉青去到方家庄的祠堂,果然看到了方松和方康正的名字在其中。不仅是他们,他还发现了牌位上方康平和方钰的名字,以及他进村时遇见的方柏和方柯,甚至是方澜。 依据当下朝代的风俗,女性先辈的牌位是不能入祖宗祠堂的,但方家庄显然与别处不同。这里不仅列出了女性先辈的牌位,还将其供奉在大堂正中间最显眼的位置,男性先辈的牌位反而立在两边的墙上。 “他们……都死了?”法海眉头紧皱,凭借摇晃的烛光浏览了一遍每一个人的名字。 一个村庄,并不是个个都能够入祠堂。牌位能在祠堂供奉的,一般是是家族的始祖、重要先辈或有功于家族的人物。 法海略微一算,女性牌位共有四十九个,旁侧的男性牌位却有上百。上百的牌位中不止是方家庄重建的这七十年,还有重新为百年前先祖复刻的。那四十九个女性牌位在大堂正中立着,按照牌位所有人的生卒年分整齐排列。 方松、方柯、方柏……七位以木旁单字名的女性是二十年前离世,再往前几个十年也各有七个牌位。七个十年,金木水火土日(阳木)月(阴木)集齐。 今年的是水旁单字的七位女性的牌位,其中便有方澜。 法海将方澜的牌位拿起来,不像是近期做好的,倒像是放了很久才拿出来供奉。 现在是十二月十一,近亥时。 法海心有疑惑,见旁边的玉青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问:“玉郎,你说你来方家庄寻我,怎么一进村却来祠堂里?” “村里都没有人,瘆得慌,只这里有热气和人味儿,我便进来逛了一圈。越看越怪异,不是什么好地方。”玉青低声回答,“既然安澜就是这方澜,牌位都摆上,估计人已经没有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离开这个鬼地方为好。” “人味儿?”法海察觉到玉青的用词,不太能理解。 祠堂是供奉的地方,香火重,怎么会让妖类察觉到人类的气息?除非其他地方确实无人,仅这里有过人类聚集的痕迹。 法海又摸了摸方澜的牌位,上面卒年只写了今年,未写日期,不知道还有没有得救。 “人味儿很淡,但至少这里有些,其余屋子都没感觉到。这紫山方家庄,像是已经荒废很久。离杭州这么近的地方怎么会有这样的荒村,不敢相信安姐竟然会回来。”玉青见法海没有想走的意思,催促道,“我说真的,我有不好的预感。先离开此处,待明日天亮,再探索不迟。” 法海也不敢相信自己作为受人敬仰的大师,竟然勘不破鬼魂的幻术,还食用了不知是何物做成的年糕。 也许因为他舍了戒,眼力失了慧,被迷住心窍。 “要感谢玉郎你来找我,若不是你,我怕还混沌着。”法海向玉青道谢,委婉拒绝道,“既已有线索,人命关天,便不能再耽误。” 玉青见法海执着,心里竟安定了不少。 对了,人命关天,既然他如此重视安姐的性命,想必回到过去并不会是幻境一场。 只是,法海对他的心意,有没有口中所说那么真切?再之后,法海还要不要拆散他姐姐与许仙,将白蛇镇压雷峰塔? “什么线索?你且说来,兴许我能帮上忙。”玉青主动提议。 法海将牌位的古怪与七十年前地震的事情与玉青讲了,又道:“既然你察觉到人类气息,他们总不能是凭空消失,应有缘由。” 玉青略有所思,说:“若不是你说这牌位古怪,我还真不知道。在我们蛇族中,皆是雌性居首,雄性次之。我没有宗族,只是跟随姐姐去其他蛇类族群拜访过。虽然蛇族与人族祠堂的风格天差地别,但供奉先祖的心意是一致的。” “竟是这样?” 终于有法海不懂的事情,玉青颇为自得,继续解释:“在蛇族中流行一种说法是百年化蛇,千年化蛟,万年化龙。虽没有化龙的先例,但化蛟者亦是有几个。所以在大祠堂中,蛇族以苍龙为图腾,以七宿为列位,每十年行盛大的供奉仪式,希冀族中大乘者能早日化登真龙之境。” 听玉青这么一说,法海立即有了感悟。他将最前排几个牌位的底座旋转,果然发现了背后的图腾。 他心下一沉,讶道:“竟真与苍龙七宿有关?这方家庄四面环山,祠堂又建在最低处,虽我不通堪舆,也知道是极不好的风水。但若是以星宿的对应暗面来想,或许能说得通……” 苍龙七宿包括角、亢、氐、房、心、尾、箕,分别对应龙角、咽喉、前爪、胸房、心脏、龙尾尖和龙尾干;再与金木水火土日月相关联,分别对应木、金、土、日(阳木)、月(阴木)、火、水。 且苍龙七宿在一年内的不同时间皆有变化。 一年之始,苍龙七宿在东方夜空升起,角宿最先露出地平线,象征“龙抬头”,是春季的重要节日。夏,苍龙七宿高悬于南方夜空;秋,苍龙七宿在西方下落;冬,苍龙七宿隐藏于北方终极之下。 法海看向方澜被放置在末尾的牌位,意识到她是隐藏在暗面的最后一个“水”。这七个十年,实际上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活人祭祀。 幕后之人竟苦心排布七十年? 七十年前的地震和陨星灾难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陈二哥幻境中所到的飞龙洞,和他没喝下的七星茶,也与这些有关联吗? 法海已经知道了答案,将每十年划定好的那一个“真龙”之人的牌位连带底座旋转。最后,他将方澜的牌位转到背面。 一阵晃动中,跪拜处的地面裂开一道门,往下是深不见底的石阶。 “果然,有暗道。”法海心中一紧,若是如此,安姐凶多吉少了。 玉青也颇为惊异,他不过是随意联想到蛇族的传统,此处的怪异竟真与苍龙七宿有关。再联系祠堂牌位的不寻常,若说不是蛇族谋划,也肯定逃脱不了关系。 他看向法海,心想人类与蛇族的矛盾和恩怨怕是要更深重。可他这一路来,仅感觉到微弱的人味儿,完全嗅不到任何的同族气息。 法海见小青看向他,回以微笑道:“玉郎,要劳烦你跟我一起下去看看。我徒阅了书卷,却没见识过太多妖魔鬼怪,纸上谈兵居多。若是要救人,还需要你帮忙。” 他说话客气,让玉青觉得生疏。 玉青还记得法海从西湖捞起段芳的钗子时失望的眼神,两人此时不提,心里却都硌得慌。 “我帮你可以,你能回报我什么?”玉青决定跟法海谈好条件。 法海不习惯跟人讨价还价,问:“玉青你想要什么?” “你只需要答应日后帮我做几件事,肯定不会是伤天害理的坏事。” 第36章 法海笑:“你帮我一件,我却帮你几件,倒是让我欠巨债了。” 其实,不用玉青特别提,只要是他能帮到的,又不违背本心的事情,法海都愿意去做。虽然小蛇偶尔会让人失望,但教化好了,也不是完全没救。 “嗯?”玉青别别扭扭,站在原地盯着他看。 法海心里叹了一口气,知这小蛇是孩子心性,便走近了牵住他的手。青蛇的手很凉,让法海不自觉微微颤抖了一下。 “玉郎,我答应你便是。” ----------------------- 作者有话说:虽然蛇有几百岁了,但这是一款另类的年下(蛇是年下) 第31章 第三十一回 “说起来, 我确实不太了解你们蛇族。” 从方家庄祠堂往下,地道又黑又长,不知道通向哪里, 连手中的烛灯也照不亮须臾。 法海本想放开手,却反过来被玉青紧紧握住, 十指交缠, 难以分割。两人走得谨慎,气氛却没有之前那么紧张。 “你想了解什么?”玉青思绪繁杂, 但知道法海手心的热度不会骗人,他想要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想了解关于玉郎的一切。”法海语气亲昵, 不似在幽暗险境中前行,倒似与情郎在夜色漫步,“之前在花月楼你说的是小青姑娘的身世,不是你自己的。” 玉青从未与旁人说过往日的秘辛,此刻牵着法海的手,竟不自觉开了口:“我出生在东海的一座孤岛,也不知是因何醒悟灵智。我依据本能猎杀海中可以吃的鱼兽,虽然能力逐渐强大,却仍懵懵懂懂。直到有一天, 我看到天上飘起七彩的缎带。 “于是我化身为一条青色的缎带随着它们一起往天上飘, 落在了一个仙人的身上。他自称东海仙君,说我身上杀孽深重, 若是我愿做他的缎带, 便不用再受为蛇的苦。 “可我从未杀过人,也不觉得为蛇苦,我不愿意做一条缎带,我只是想在天上飞而已。所以我从他那里离开, 回到了孤岛。又过了很久,姐姐在东海各岛寻仙草,遇到了我。她与我在岛上生活了一段时间,并给岛取名为碧波。 “一日,她有所感,知恩人后世将现人间,决定离开。我央求了她许久,让她带我一起走。在她之前,我从未遇见过别的蛇。后来,她带我去各个蛇族的领地,学妖界人间的行事规矩。再后来,我们一起来到了杭州……” 玉青一边说一边感觉到手中的热度散去,他将另一只手提着的灯烛往前,发现法海并不在身边。 灯灭了。 完全的黑暗。 自走入这密道,玉青心里便升起奇异之感。也许这方家庄的诡异真的与蛇族有关,所以他才会一进入便发现这里是荒村,而即使高深如法海也会被厉鬼迷惑。 玉青握紧了拳头。 重来一次,他依然因为太弱而什么都做不了。 他阻止不了姐姐白素贞,也打不过法海。 “你连自己都救不了?你还想要救旁人?究竟是你帮法海,还是法海帮你?”熟悉的声音在玉青耳边响起,伴着蛇信子的嘶嘶,似乎下一秒就会咬在他的脖子上。 “谁?”玉青转过头去。 什么都没有。 无尽的黑暗。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那声音就像是指甲在他的颅骨内部抓挠,令玉青头痛欲裂。他痛得倒在地上,用力呼吸,感觉胸膛要炸开了。 好熟悉。 “你到底是谁!?”他愤怒地大吼了一声。 消失了。 一切归于平静,但玉青却感觉到无比冰寒。他眼皮上覆着一层厚重的霜,若是再没有热量,他可能就要睡过去了。 “你不可能真的爱上他了吧?” 玉青倒在地上,眼睛快要睁不开,有人赤脚走到了他身前。那脚布满鳞片,如同一把锋利的铁钩,弯曲而尖锐,才上来便要勾住他的心脏。 “那这颗心,怕是不能要了。” * 法海正听着玉青说他在碧波岛的经历,便觉得说话声越来越缥缈遥远。他回过头去,发现玉青已经不见,他握着的竟然是一只死人断手。 法海手里也提了一盏灯烛,凑近了观察死人断手,由于冰冻保鲜,倒是看不出死了多久。 他将断手扔掉,继续往深处去。 本想着依仗玉青是蛇族,在这诡异地道里兴许能有助益,没想到两人在中途被分开。 没走多久,法海经过一扇石门,为眼前之景惊异。 紫山方家庄是荒村,但在地下却存在另一个真正的村子。洞穴中各处亮着灯笼,依照洞中的地势修建了居所。虽然村子面积较地上的方家庄不到十分之三四,物资也极其匮乏,却如玉青所说一般充满人味儿。 随处可见人类活动的痕迹,人们以猎食鼠、兔为生,边上还有一条宽大的地下河,其中鱼类众多。渡上有寥寥一两只浮船,应是渔民的谋生之用。 及不上世外桃源,倒也是别有洞天。 意外的是,村民不知往何处。法海在其中搜寻,有新发现。 村民的屋舍揭示土瓦砌成,在屋檐窗外都挂着风铃。这洞中几乎无风,又怎么会有风铃? 法海拿过其中一串来看,这风铃是由某种坚硬的鳞片所制,串成弯弯绕绕的蛇形,摇晃起来会发出极轻微的声音。 “谁?是三儿吗?”屋内传来苍老的问询。 法海逛了一圈没见到人,未曾想这屋里竟然有一个。他不动声色,将风铃放回原位,慢慢走了进去。 屋子里暗,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躺在床上,浑身病气,眼睛都睁不开,应是盲了。耳朵却灵敏,竟能听到极微弱的响动。 “是我。”法海假意回答。 老人却又问:“谁?是三儿吗?” 看来他耳朵也聋,也不知道是怎么发现有人的。法海想起玉青的话,玉青说他身上一股茶臭味,也许老人是嗅到了味道。 他坐到老人床边,拿起老人的手,在手心写了一个“是”。 老人略怔了会儿,说:“哦哦,是三儿啊。你怎么不跟着大家去飞龙洞?大家都去了,你也快去吧。别管我了……咳咳咳,我们方家庄终于能重见天日了……你,你快去……” 飞龙洞? 难道陈二哥在飞龙洞中所见所历皆是真的? 法海又在他手心写:“在哪里?” 老人虽迷迷糊糊,却立即发现了不对劲,厉声:“你不是三儿!你是谁?” 他本卧于病榻,已是骨头架子,此时却不知哪里来的劲儿,死死抓住法海的手。法海竟一时间动弹不得,才借由灯光看清老人的面貌。 他没有眼睛,也没有耳朵,一张脸是皱着皮的骷髅,怪不得不能看也不能听。 “你不是方家庄的人!你要做什么!” 老人的声音尖利刺耳,像是扎在法海耳朵里的针。 法海知道他身上的异常,但却怜惜他尚有一口气在,还算是活人。所以法海并没有用强力镇压的法子,而是低声道了句:“南无阿弥陀佛……” 随后,细密的经文从法海的口中泻出,让抓着他的老人越发高声尖叫。他的手像是被灼烧得发出糊味,却仍不松开。 不得已,法海只能用力挣脱。 这一挣,老人就像是被卸去了支撑的木架,整个人肢体散落瘫倒在地。法海上前探他鼻息,已经凉透。 估计命数早该尽,却不知是什么维系他活到了现在。 法海眉头紧皱,从屋里出来。 四周无风。 看来,他必须要找到飞龙洞才行。若是老人所说没错,整个村子的人应该是去飞龙洞了。 现下是十二月,该是最后一颗星暗去的日子。 活人祭祀到如今,也许他还有机会能够救下安姐。 法海听力敏锐,他立即察觉附近的呼吸声。看来是刚刚老人的尖叫引来了旁人的注意,也许是住在这里的其他村民。 他怕将人吓走,不动声色,往前走。那人悄悄跟着他身后,步子小,声音轻,不像是成年人。 法海走到地下河边,闪身藏于岩后。 果然,一个不到四尺高的孩子快步跟上,探头探脑小声嘀咕:“人呢?人去哪里了?” 法海在他身后摸了摸他的肩。 孩子被吓得立即跌坐在地,惊呼:“啊!” 法海看清了孩子光溜溜的脑袋和稚嫩的脸,震惊道:“慧然?” 慧然也看到了神秘人的脸,发现竟然是日思夜想的师父。他生怕是自己的幻觉,蹲在地上抱住师父的大腿,痛哭流涕道:“师父!师父!竟然真的是你!” “你怎么会在这里?”法海赶紧将他扶起来。 慧然讶异师父竟不着僧衣,着寻常百姓的服饰,但也没太在意,用胳膊抹了抹脸,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第37章 “我……我……” “现在时间紧迫,关乎性命,容不得你慢慢说。”法海正色道。 慧然见师父严肃,便将自己带着师父的法器从金山寺往杭州的事情说了。说到他在附近的岩洞中睡觉,做了噩梦,醒来后竟发觉怀中法器消失。他慌张不已,便往洞内寻,发现了这村子。 他怕是村民偷了法器,不敢打草惊蛇,便一直躲着。等村民们成群结队离开后,他才开始一屋一屋搜索。后来听到尖叫声,他循声而来,觉得神秘人的身形与师父很像,便一路跟着。 没想到神秘人竟然真的是师父! 法器? 法海心中疑惑,因当时他收在金山寺的法器为他的法杖和袈裟,却听慧然说了法/轮,想必应该便是灵祐禅师予他的彼岸法/轮。 只是这法/轮在他入俗世轮回时并没有跟着,如今随着慧然又出现,兴许是有什么因由。 “那些村民往哪里离开?又都是些什么情状?”法海问。 “他们……古怪得很,穿得大红色的衣服,敲锣打鼓。”慧然的声音越来越低,表情甚是惧怕,“他们抬着一口棺材,坐船从这河往下了。” “河?”法海往地下河流动的方向看去,黑暗不见尾。 “不是送葬……倒,倒像是送新娘……” ----------------------- 作者有话说:完全不恐怖吧? 第32章 第三十二回 “你留在这里。”法海上了浮船, 决定自己往河水下游追去,让慧然留在村里。 慧然却抱住他大腿不放手,哭唧唧道:“不!师父, 我好不容易见到你,若是再把你搞丢, 我无颜面对慧心师兄!” “你把我的法器遗失, 自然是要由你找回,你便在此处继续搜索。”法海深知再往前会加凶险, 便找借口让慧然在更安全的地方。 慧然听此羞愧难当,但他又犹豫:“我, 我已经找了一遍,并没有发现,难道,难道是那些村民将法器一起随婚队带走了?” “我们分两路,我去找他们,你在此处。这洞中诡异,你若是寻不到,便从北面的石门往上离开,我自当会与你汇合。” 慧然再不舍, 也只能点头。 法海还是不放心, 咬破自己的中指,在慧然的眉心点了红血点, 念诵了几句经文, 又嘱咐说:“若是遇到险情,便诵《大悲咒》,这滴血会护你。若有更凶险的情况,便诵《阿嗒那帝亚经》, 为师自会来救你。你可都将这些经文熟记了?” 慧然再背不熟,也只能硬着头皮称是。 法海没再耽误,放了个灯笼在船头,划动浮舟往下游去。 一路往下漂,到了黑暗深处,温度却热起来,并不像是寒冬。空气中水雾太大,润湿了灯烛,火光灭掉。 周围升起萤火,路却断了,浮舟停在石壁旁,没有继续往前的路经。 法海知这不过是障眼法,闭眼凝神,跳入了水中。 他往水流汹涌处游去,似听到了慧然所说敲锣打鼓的声音,与当日许仙婚队的热闹类似。但这其中又有别样的悲切,因那送嫁的新娘被活活封在棺材当中,要作为祭品为宗族献身。 若是猜想不错,那会是最后一颗暗星,也就是法海苦寻的方澜。 他循声而去,竟真穿过了石壁,随瀑流而下,到了一处温暖的深潭之中。法海小心摸到岸边,从潭中冒头,见到了慧然所说的送嫁队。 潭水前方有一个宽敞的圆形平台,再往前便是一个巨大的青铜门,门上是繁复的图腾,远远看去大抵是飞龙传说。这门之后,或许就是老人和陈二哥所说的飞龙洞了。 门前有七个圆柱形制的大型青铜器皿,排列似某种星象。平台上许多凹槽横纹,与青铜器连接,应是能让器皿在其上移动。 穿着大红色服饰的村民跪拜在平台之下,整个身子匍匐在地,不敢抬头,既畏惧又虔诚。 其中有一个胡子花白的健硕老头未着红衣,而是一身黑色,指使着两个大汉将棺材打开,把里面的新娘子给抬了出来。 那新娘蒙了红盖头,四肢无力无法挣扎,被架着跪在平台上。 “拜龙君!”老头扯着嗓子喊。 下面队伍中的乐队便开始奏乐,欢庆的音乐与现场诡异的氛围极不协调。随后,他们又进行了几项古怪的仪式。 “入缸!” 原来,那圆柱形制的大型青铜器皿便是缸。大汉架着新娘到其中一处缸前,要将她投入。 这时候法海已经借由岩石的遮掩悄声来到平台下,他远远向潭水中飞去一粒石,溅起巨大的浪花来。村民感受到水花,却仍不敢抬眼,只是跪伏惊呼:“龙君显灵了!” 龙君? 法海倒是不信的,需活人祭祀供奉香火的龙君,又怎么可能会是真龙?无非是妖魔邪道蛊惑骗人的卑鄙把戏。 趁着村民们注意力被转移,他迅速冲过去将大汉手中的新娘抢过。 那主持的老头却反应敏捷,竟一把抓过法海的手,大喝一声:“什么人?!” 老头又怎会是法海的对手。 法海知这群人中间,这老头该是主使之一,便掀了新娘的红盖头往老头脸上盖。他毫不犹豫,将老头往缸中推去。 那两个大汉反应过来要去拉老头,被法海踢膝卸去了脚力,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法海又两个手刀,将大汉给拍晕过去。 而老头顶着个红盖头,抓住缸的边缘,还没掉下去。 村民们不敢抬头,即使听到不寻常的动静,他们也不敢做什么。甚至乐队还在奏着喜庆的乐声,送新娘入缸中。 “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坏龙君的好事?”老头扒拉着缸口,气急败坏地喊。 法海看了一眼新娘,果真是安姐。她不知被做了什么,神情迷失,软趴趴倒在地上,仅剩了一口气在。 法海走到缸边,轻笑了一声,道:“龙君?你们这七个十年的活人祭祀,只怕不是真的龙君,而是一只妄图成龙的小小虺蛇。虺蛇性淫,贪心不足,竟只要女性祭品,以补充苍龙七宿暗星,当真是好谋划。” 法海见老头抓不住缸口,伸手握了老头的腕子,让他不至于一下子掉进去。法海可不打算将他拉上来,而是问:“七十年前地震陨星的真相为何?你若是不说,我可放手,将你龙君七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老头死死咬着牙,自然是不愿说。 法海便略松了手,老头往下滑了一寸。他急了,忙道:“我说我说!” 原来,方家庄在前朝因着紫山龙井的贡茶之贵也是荣华不断。但荣为贡,毁也为贡。新朝后,紫山龙井尚有盛名,却在谋逆的王府中发现比皇案上还要珍稀之品。 一夜之间,紫山便成了火海地狱。天上的陨星实为炮火,裂岩的地震则是杀戮的铁骑。 世人不知,紫山龙井之珍为真有龙井。 在灾祸之中,地面裂开,炮火和铁骑均被吞没,而余留的方家人也幸免于难。只是紫山龙井茶不再,变作了紫山无忧,世人再不知方家庄被屠戮的命运,来了紫山又再离开的人也不会记得方家庄的荒芜废弃之景。 龙君为救人而元气大伤,必得要七个十年送嫁四十九个新娘,才能助龙君复苏,助方家庄重见天日。 老头说完,道:“我不知你为何人,但若你是助龙君,龙君必得报你恩情,否则你便万劫不复!” 法海没想到方家庄竟有这样的秘辛,当年安姐离开紫山估计也是受到无忧茶的影响,所以失去了不好的记忆,才又被诱骗回来。 老头的话中真真假假,法海难以分辨,但他不至于真的让人去死。 法海将老头拉了上来,问:“眼下方家庄已不足百人,村民饥寒交迫困于洞中。你却知七十年前的事,你不是方家庄的人,你是谁?” 法海放了手,老头却反而过来拉住他的腕子,恶狠狠道:“我自然是龙君的使者,刚刚龙君与我耳语,已说明了你的来历。既然你要阻止方家嫁人,那新娘便由你来代行!” 法海一惊,想要挣脱,却没想到老头突然变得力大无穷,反过来将他往缸中推。 一阵猛烈的嘶吼声晃住了他的心神,法海来不及挣扎,直直往缸中坠去。 黑暗中,他似看到了点点荧光。 看到了一些记忆中模糊的片段,千年之后的光景。 宜年? 他什么时候有了这个小字来的? 法海觉得自己有些浑噩了。 往下坠。 像是坠入深渊。 * “宣哥儿。”女人泪流满面为他整理衣衫,“此番你与你父亲一起去潭州,切记要守规矩,要听大娘子的话,不可与祺哥儿争执。” “我知道了娘亲。”裴宣应承着娘亲的话,替她抹眼角的泪。 他本想开口让娘亲跟父亲一起去潭州,又想到娘亲的病情,只能默默不语。小产后,娘亲身子便不好,后来妹妹不幸去了,娘亲更是一病不起。此番父亲出任潭州观察使,娘亲无力跟随。 第38章 “这香囊,里面是娘亲最喜欢的辛夷花,你随身戴着,就当是娘亲在你身边。” 之后,裴宣便再没有见过娘亲。世人只知她是河东裴氏东眷房,而不知她有名有姓,叫莫依风。她如那早春的辛夷花,香味随风而逝,凡人难以追寻。 “宣哥儿,你祺哥哥身子骨弱,受不得出家的苦。我们家必是要寻一个嫡亲的儿子代皇子出家,为皇室祈福。你娘亲去世后,我待你如亲子,你便是嫡亲的儿子。由你到宁乡沩山寺剃度,最合适不过。” 裴宣年幼,不知出家的苦,既然父亲大娘子皆要他去,他便去了。只是他不知出家要摒弃世俗一切,包括娘亲给的香囊。 “这,这辛夷花香囊是娘亲给我留下的唯一遗物,我舍不得。” 到了沩山寺行剃度仪式,师父们要他把一切都舍了。裴宣死死捏住那香囊,不肯放手。 师父们不是不通理的,道:“既然这孩子还未下定决心,且回去吧。” 父亲和大娘子却不愿走,与他说了许多道理。最后,他仍执拗不肯,父亲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大娘子令人捉了他的手,将他手中的香囊抢过。在争抢中,香囊破裂了,里面的花材散落一地。 至此,世上再无裴宣,而多了一个叫法海的和尚。 裴宣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 竟又梦见了昔日过往,他都以为自己全忘了。 “阿年,你又做噩梦了么?”一只冰凉纤细的手伸来,替他将额上的细汗擦干,又将他揽在怀中。 裴宣抬头,见到玉郎秀丽俊魅的脸,略怔住,道:“也不算噩梦,不过是些幼时往事。” “与我相守,阿年该只有欢愉。竟还能梦见往事,便是我的不对了。”玉郎翻身将他摁在下面,语气旖旎。 两人不着片缕,相互依偎,情意缠绵。 裴宣想。 是了。 他与玉郎相守,不该总梦见自己是一个和尚。 ----------------------- 作者有话说:此龙非彼龙。 第33章 第三十三回 玉郎。 裴宣睡得有些难受, 脑子里被乱七八糟的梦境扰得糊涂。他一会儿在奇异古怪的巨大楼宇之间,一会儿又在漫天大浪里与两只巨蛇斗法。 他睁开眼,见到身边睡得正熟的玉郎。 倒真是如玉质般的郎君。他侧卧在床榻, 一头青丝如瀑般铺散在枕间,几缕发丝垂落在颊。鼻梁高挺, 鼻尖微翘, 淡唇如初春之樱,肌肤似洁白冷月。 活人能有如此美貌吗?便是最手巧的工匠师傅, 用最剔透贵重的玉石雕琢,怕也难成。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裴宣将两人相扣的十指悄悄分开, 艰难地在船舱中站稳。他记得自己曾坐过船,但具体的记忆已难复现。 木质的天花板随着海浪的起伏轻轻晃动,月光从圆形的舷窗中透进来,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寻了床边薄薄的毯子裹住自己,赤脚往舱外走。 夜海宽阔,鼻尖萦绕着若有似无的冷香。 这是哪里? “阿年,你醒了?” 裴宣回头,发现是玉郎跟随过来。他手中提着灯,眼睛在光照中泛着淡淡的金芒, 像是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他从后面抱住了裴宣, 柔声问:“怎么不叫醒我共赏海中月景?” “月景,也没有你美。”裴宣笑, 覆住了玉郎的手背。 玉郎的手很凉, 怀抱也很凉。这凉意令裴宣略微清醒了些,他问:“为什么一直叫我阿年?” 玉郎稍楞,回道:“你的小字不是宜年吗?我一直都是叫你阿年。” 宜年。 裴宣对这两个字感到陌生又熟悉,他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 “那这船, 没有帆,没有舵,在海中独行,会驶向何处?”裴宣握住玉郎的手,将灯放置在船头,转过了身来问。 玉郎却笑着,反过来握住裴宣的手覆上自己的脸,说:“阿年,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你相守此处,无需帆,也无需舵,自没有方向,也没有终点。天长地久,海枯石烂,亦不过如此。” 手掌冰凉的触感令裴宣心头一颤,玉郎的指尖在他的掌心轻轻划过,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 “阿年,”玉郎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你的手好暖。” 裴宣抬眼,只见玉郎微微低头,唇瓣微启,露出一小截粉色的舌尖。舌尖轻轻触上裴宣的掌心,触感冰凉柔软,带着一丝湿意。 一阵酥麻从掌心蔓延到全身,让他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别动,”玉郎轻声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让我好好尝尝你的味道。” 舌尖顺着裴宣的掌纹缓缓滑动,像是在细细品味每一道纹路。他的动作很慢,很轻柔,却让裴宣突然有了一种心悸的感觉。 “阿年,”玉郎半眯着眼,声音带着一丝喘息,“你的味道真好。” 竖瞳,分叉舌,冰凉滑腻的鳞,无不提醒着裴宣与他相守的玉郎不是凡人。那置身于如此孤舟梦境的他呢?又会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玉郎。”裴宣低下声音,往前与他鼻尖相抵。 薄毯滑落,月下赤诚。 身体还残留较前交融后的黏腻,却食髓知味,甘愿再入情潮,在疼痛愉悦反复游转。 他的手,握住了玉郎的后颈,如握住了坚冰。 裴宣本清澈的眼神,突然发了狠劲,问:“你非等闲蛇妖,幻境惑我,是以何为?” 他被惑得忘了很重要的事情,但经文禅意早已被他刻在骨中。裴宣嘴中泻出《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的念词:“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这蛇妖怕是海兽,却无人间常识,不知船有帆,行有舵,轻易便显了面目。所言爱侣相守、美人相伴,所谓天长地久、海枯石烂,于他裴宣皆是虚妄。 玉郎破了功,不得不现真身。 巨大的青蛇在月色海中腾起,掀起巨浪,孤舟断作两半沉入海底,裴宣也被抛入浪中。 青蛇却用蛇尾将他卷住,爱恨交加,道:“阿年,你我相爱相守,即使幻境,你何必非要戳穿!凡人寿短,这梦中便是永恒,你我可永不分离!” 孤舟沉没,记忆汹涌复现。 裴宣恍惚,想起自己是佛号法海的和尚,玉郎是为姐姐向他复仇的青蛇。他在俗世轮回中意图助青蛇明悟,却阴差阳错被卷入了紫山方家庄活人祭祀的阴谋旋涡中。 “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他在轮回中舍戒,佛却早已与他同心同骨,“四相皆空,怎可为爱恨?” “你什么意思?!你所说的爱我,皆是骗我吗?”巨蛇将裴宣高高举起,置于眼前。血盆大口张开,露出一排排尖利的獠牙,闪烁着寒光。 巨浪滔天,裴宣却不为所动。 “不过一只妄图成龙的小小虺蛇,竟装作是玉青,还以此指责于我,该我问你什么意思才对吧?” 他毫不客气戳穿了虺蛇的伪装。 “大胆!!!”虺蛇没想到自己的苦心蒙骗被一下子戳穿,发出了猛烈的怒吼。 蛇尾松开,裴宣跌入了海浪之中。 既然虺蛇能伪装玉青,制造这样的幻境,怕他们分别之后玉青已陷入危险中。裴宣担心玉青,不仅因玉青是他的心结所在,还因为…… 海中幻境已破。 裴宣发现自己处于全然黑暗的空间,鼻尖的冷香却还在,道不明来自何处。他知道虺蛇定没有远离,正蛰伏暗处盯着他看。 “我已识破你的谋划,你以活人祭祀妄图成龙,不过是自欺欺人。若吸食七十年人间血肉便能登真龙之境,岂不是什么蛇都能飞升?”裴宣决定以理相劝,“你这活人祭祀的办法从何而知?你定是被人蒙骗,不如坦白交代,以功抵过。” “哈哈哈,你这凡人,不是已经舍戒反俗,竟还是一副出家人口吻,谁能相信你许了一只蛇妖婚嫁?” 裴宣知虺蛇拿玉青说事,不过是想要扰乱他心神。他心志坚定,自然不会受到三言两语左右。 “七十年前,是你救了方家庄一村的人,还是你害了他们?”裴宣问。 虺蛇听他执着于紫山往事,哼笑一声,道:“凡人,命如草芥,也只有和尚满口善哉要为他们讨公道。我也不怕告诉你,七十年前,皇室令近卫荡平紫山,可与任何妖族无关。他们自相残杀,本座不过是坐收渔利。” “你敢说紫山龙井与任何妖族无关?” “哈哈哈,阿年你当真敏锐。紫山龙井……紫山龙井,那可是血海深仇……”黑暗中倏然亮起一只巨大的血红色的眼来。 裴宣无所畏惧,与其对视。 “你可知紫山龙井由何而来?”虺蛇低沉的声音里听不出是怨还是怒,他自问自答道,“人人都道紫山龙井香醇天资,是皇室贡品。滋养那贡品的,却是本座的精血!本座为真龙,受凡人蒙骗毁损经脉成蛟,如今重返龙身,乃天经地义!” 第39章 真龙?怎么可能? 妖类惯会惑人,裴宣自然不会信,他开口想要追问,被虺蛇打断:“本座答完,该你来答了。凡人,这可是你的东西?” 突然闪过光亮,刺得裴宣差点睁不开眼。 待他适应,发现一道金轮悬于高空,金光四射,正是灵祐禅师予他的“彼岸法/轮”。 “是,这是我修佛时用的法器。”裴宣答。 慧然搞丢的法器,竟然真的被这妖类偷窃。 “一切世界始终生灭,前后有无,聚散起止,念念相续,循环往复,种种取舍,皆是轮回……” 虺蛇口中竟然道出《大方广圆觉修多罗了义经》的经文,令裴宣大为震惊。这经文也是启动彼岸法/轮需要念诵的,是修轮回者的禅悟。 “告诉我,这里所说的轮回是什么意思?” 裴宣沉默,俗世轮回为他的修行,是他破心魇的必经。虺蛇只不过是他修行途中的环节,却无意触碰到了轮回的真相、虚妄的边界。 这一趟紫山之行,令他有了新的明悟。 紫山与杭州如此相近,也许当初杭州的疫情并非只是白娘子与许仙人妖结合造成。方澜做了最后的活人祭品,紫山方家庄重见天日,这虺蛇却隐于山间,悄无声息为祸苍生。 他既是对虺蛇说,也是对自己说:“俗世轮回,为我的心魇。水漫金山之后,我一直修佛难成。我常在想,我没有走错任何一步,为何不被人理解,又为何心陷其中难以超脱? “于是,我便启动这彼岸法/轮,入俗世轮回重来一次。意外的是,当时玉青向我寻仇,我道是他的佛缘,便与他一起入轮回。我想,我与他成了一对怨侣,或者他见证白素贞与许仙怨侣的悲剧结尾,兴许是证道之途。 “可惜可叹,如今我窥见紫山真相一隅,知杭州祸事并非仅白素贞而起。也许,当真是我错了……” “轮回……”虺蛇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共振的钟声,“你是说,这一切都是虚妄?是假的?” “当然不是。”裴宣否认,“百亿须弥山,百亿日月,名为三千大千世界。这世界是大千世界中小千世界其一,真真假假,论心不论相。” “玉青,你可听到了,他说的爱你、娶你,不过是为了他自己的证道求佛!你在他虚妄的假世界里,把一切都当了真!” 虺蛇的怒吼起了巨风,让空中的金轮黯淡落下。 裴宣赶紧上前接住,再睁眼,他已来到岩浆火海之上,面前是那个青丝垂肩冷情冷眼的如玉质般的郎君。 “法海,原来,你真的是骗我。” 玉青说着,竟笑了两声。 一声是笑和尚痴,一声是笑他自己傻。 ----------------------- 作者有话说:强取豪夺预警 第34章 第三十四回 洞中岩浆翻滚, 烈火遍布。其间似有一条巨龙的骨骸,每一截被巨大的青铜钉钉在岩壁上。 裴宣心下震动,那虺蛇难道真的原为龙身? 他来不及细想, 因眼前人周身弥漫的黑气让他惊觉,之前那似有若无的冷香应都是来自玉青。他与青蛇痴缠了一段时日, 从未察觉其身有这般异香。 裴宣沉吟片刻, 对玉青道:“既已返俗,法海之号仅礼佛时称, 俗家姓名裴宣。若你不愿叫我小字,便叫我裴宣罢。” “返俗?”玉青哈哈大笑两声, 音调凄厉,“你返俗,却还留着礼佛法号,倒真是虔诚弟子!现在没有礼佛,我叫你法号,是玷污了你的诚心?” 裴宣想要辩解,却被高空中虺蛇的声音打断:“玉青,你与一个负心人废什么话!他既负你,你杀了他便是!只要是人类, 便不可能真心!” 山体震动, 裴宣眼前一晃,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卷起。他低头看去, 只见一条巨大的龙尾缠绕在自己的腰上, 那鳞片漆黑如墨,在火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但却是虚影,真龙骸骨已被禁锢,桎梏裴宣的不过是烈焰的形影。 不是虺蛇, 是蛟龙。 怎么可能? 蛟龙的头颅缓缓垂下,竖瞳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的光芒。裴宣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几乎要停止,巨兽的喘息近在咫尺,他能清晰地看到龙舌吞吐时带起的腥风。 “杀了他。”蛟龙道。 裴宣感觉到一阵疼痛,原来蛟龙的利爪刺穿了他两侧蝴蝶骨,将他提起来置于玉青面前。 蛟龙催促着:“杀了他!” 玉青冷脸,往前走。 裴宣见到玉青眼里怨恨,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他的身体被紧紧缠绕,那冰冷的鳞片紧贴着他的肌肤,在这岩浆火海中带来刺骨疼痛。 玉青缓缓靠近,伸手钳住了他的下颌。裴宣能清晰地看到锋利的獠牙,在火光下泛着森森寒光。 玉青的声音不带有丝毫感情:“碧霄,你急什么?” 霎时间,玉青在他眼前显出真身,与蛟龙的虚影重合。裴宣难以置信,只感到自己的心脏被什么扼住,连跳动都由不得己。龙舌轻轻扫过裴宣的脸颊,触感冰凉湿润,腥气恶寒。 蛟龙发出痛苦的嘶吼,不敢相信玉青不去杀了始作俑者,反而将他的魂体吞噬。 “青蛇!你竟然骗我?!不是说好了你助我解封,我许你复仇?”蛟龙愤怒地吼叫,烈火蒸腾,炎浆翻涌。 “碧霄,你以为我同你一样傻?我在和尚这里跌了跟头,便不会再掉入你的陷阱。你许我复仇?怕不是你要吞吃了我……你放心,你的仇,我必会替你报。当年害你的人,定万劫不复……” 青蛇吞噬了蛟龙的魂体,与虚影重合,竟成了青色的蛟龙。他腾飞而起,将钉在岩壁上的青铜巨钉衔下来扔入火海。 一时间,山崩地裂。 裴宣受了伤,无法运力,往下坠落。 当他要熔于烈焰之中,龙尾再次将他卷起,狰狞的大口将他吞入。 在陷入彻底的黑暗前,裴宣似乎听到了玉青的声音: “法海,我怎么可能让你轻易去死?” * 慧然在洞中无人村一无所获,又感到地动山摇,便依据师父的吩咐往外走。他走到外面,发现竟是一座祠堂。 祠堂外皆是荒废的屋舍,片草不生。 他怕得不行,在祠堂中不敢出去,又听到堂外的动静。冒头去看,竟是一匹三花马,鞍袋上有杭州府的印花。慧然一心等待师父,坐地诵经,祈望师父能早点与他汇合。 他念到关键处,突然感到眉心一痛,他伸手去摸,竟然流了不少血。 慧然心道糟糕,站起来踱步,却被地动震得站不住。 “山要塌了!”慧然心急如焚,害怕师父会被埋在地底下。他转身想往回跑,被那马儿轻轻一踹倒在地上。 他正糊涂着,似被什么拉扯,便趴在了马背上。马儿长鸣一声,飞快往山外冲去。 “师父……师父!”慧然眼里含泪,但他又想师父法力高深有佛祖保佑,应不会出什么事。 这杭州府的马儿兴许就是师父派来救他的,让他去杭州寻救援,救师父,也救这紫山地下村庄的百姓。 慧然有了这样的想法,便不再回头。他挣扎起身,坐在鞍上,驾着马儿飞速奔逃。 * 杭州。 虽然婚礼上有段家找茬,后面的观礼宾客都散去,但白素贞与许仙仍完成了大礼,两人结为正式的夫妻。第二日,白素贞便住进了许仙在清波门的简陋民居。 两人正是新婚燕尔、浓情蜜意的时候,许仙却不见与白素贞一向形影不离的姐妹,问道:“小青姑娘呢?” “他自然在孤山府中,我嫁给你,难道还要把他带过来不成?”白素贞笑着,“他过几天可能要回明州去,听说是找到了他的亲人。” 小青是孤女的事大家都知道,许仙听说有亲人来寻,也为小青高兴。 这不过是白素贞的借口,她恨不能赶紧把那碍眼又乱来的弟弟打发走。她时刻警惕,怕青蛇又闯祸。 正闲聊,大地突然摇晃了两下,街坊邻居都跑到大街,纷纷说有了地震。之后大家见晃动得轻,没有对房屋有任何损害,很快便不放心上,各忙各的去了。 白素贞却心里一沉,她远看天边异象,雪云压着却不落雪,西北方向似有巨大的妖气膨出。 “这……”她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娘子,我在,你不用怕。”许仙以为她是被地震吓到。 白素贞笑笑说:“相公,小青要回明州不是小事,我怕他受人骗。你我虽新婚,但我也不能不顾姐妹亲情,今日便容我回去找他一趟。” “无妨,娘子你想去便去。”许仙对她百依百顺,“婚俗皆是虚礼,只要你我二人一心,我便什么都不在意。” * 裴宣听到海浪的声音,被凉凉的海水浸润脚心,惊醒发现自己置身于沙滩上,抬眼便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第40章 他正迷惑自己难道又被拉入了无边梦境,便听到周围痛苦的呻/吟。 他往四周看,与他一样躺在沙滩上的有不少人,都穿着大红色的礼队衣服,其中还有个新娘,正是方家庄的那群人。 他想将新娘拖到干燥的地方,却感觉自己肩膀无力,去摸才知道两边蝴蝶骨都被刺穿了一个洞,血已经结了痂。 “咳咳……”新娘子咳嗽起来。 裴宣赶紧将她扶起,问:“安姐?你怎么样?清醒了吗?” 安澜眼神迷蒙,恍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问:“你……你是谁?” 裴宣心下一沉,又问:“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吗?” “名字……”她想了想,摇头,显然是不知道。 裴宣见她失去了记忆,便又去拍醒其他人,但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到这个地方。 “你便只是这样看着吗?他们这样,是不是你所为?”裴宣往背后的林中看去,轻声询问。 裴宣话音刚落,林中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海风骤停,浪声渐弱,沙滩上的人群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威压笼罩。 一道修长的身影从林间缓步走出。 玉青衣袂轻扬,面容精致如画,眉目如墨,唇若点朱。发丝未束,随风轻晃,宛如流动的墨色瀑布。那双青黑的眸子中,却多了一丝令人心悸的威严。 裴宣心加擂鼓。 眼前的玉青,与记忆中的青蛇妖似也不似,少了英飒烈性,举手投足间皆是震慑。 玉青在裴宣十步之外停下,目光淡淡扫过沙滩上茫然的人群,最后落在裴宣身上。 “你说呢?”玉青哼笑一声,反问。 裴宣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不由得后退一步。他下意识摸了摸肩上的伤口,那里隐隐作痛。 那些穿着大红礼服的人们不约而同地低下头,跪伏在地,包括那位新娘,齐声道:“拜见龙君大人!” 龙君? 裴宣想起,玉青吞噬了那个名叫碧霄的蛟龙魂,又取得龙骨,竟真的取而代之变作了龙君。 一介蛇妖化身为龙竟如此简单? 裴宣知道这其中一定还有隐情,便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阿年,我记得同你说过,我出身于东海一座孤岛,后姐姐白素贞途径居住,给岛取名为碧波。” 玉青清冽的声音令裴宣不由得胆寒。 既然玉青已经知道这俗世轮回的真相,两人的仇怨应当是难以化解,但玉青却又拾起了前些时候对他的昵称。 阿年。 裴宣倒宁愿玉青叫自己法海。 “……这里,是碧波岛?”裴宣难以相信,须臾之间他们这么多人便来到了千里之外的东海孤岛。 “是,这里是碧波岛。” 玉青走到了裴宣的身前,执起他的手来。玉青的手不似之前冰凉,竟有了温润感。 他淡然道:“虽是你答应娶我,但你出家时与家族断绝,孑然一身,即使返俗,又要多久才能攒到家资?倒不如是我娶你,这碧波岛便是提亲的彩礼。” 玉青这话令裴宣愣住。 “你看,我还寻来了婚队。不日,我们便可以成婚了。”玉青笑道。 裴宣抬眼,只觉得玉青平静的眼神后全然是疯狂。 ----------------------- 作者有话说:法海不是那样娇滴滴的和尚,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强如怪物。小小青蛇没忍住犯错,拼尽全力无法战胜,于是只能强取豪夺。但强取豪夺也不是长久之计,一日之计是在于晨的,要是早上就好了,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虫虫那么可爱,又怎么狠得下嘴去吃呢?于是小蛇只能去吃和尚了。 第35章 第三十五回 “怎么如此喧闹?”刘贤正在灵隐寺佛堂念经, 听到外面的动静,便问了旁侧的同门。 俗家弟子和出家弟子是不在一处的,修行之法也有许多不同。无人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刘贤心不够静,便出佛堂寻寺内的和尚问。 有人答:“是一个小沙弥, 要见我们的住持师父。他自称来自镇江金山寺, 他师父法海是住持的师弟,但他又拿不出凭据, 正跟我们守门僧闹呢。” 现下法璿大师闭关,无论有没有凭据, 一个小沙弥也是难见到住持的。陈二哥受了紫山邪气侵害,刘贤想要寻大师做法也没能,还是托了寺里的相熟的和尚去念的经。 虽然陈二哥没大好,但也转醒,郎中开药慢慢养着没什么性命之虞。 刘贤知宜年小师父往紫山去,心里忧虑,便请了假往灵隐寺诵经祈福。只是他心静不下来,眼皮一直跳。 “紫山地震?”他一惊。 “早些时候有震感,较轻微, 很多人没察觉。也是这会儿才听人报说震中是紫山, 那里因地震已经起了山火。莫干乡的百姓正往外逃难,不少开始往杭州来。州府应该也派了官兵去救, 南无阿弥陀佛……” 刘贤是府衙的捕快, 负责城内治安,若是有灾民往杭州来,可能需要调派捕快们去帮忙。这会儿是新年前,他能请假全是因府衙闲。如今有了灾情, 他要赶紧回去听候差遣。 刘贤急急忙忙往外走,取了马要回城里,正巧在门口撞见那个想要求见住持的小沙弥。年龄看着只有十一二,一边哭一边哀求。旁边的僧人为难得不行,毕竟打扰大师闭关的事情他们可做不出。 慧然泣不成声,他到了灵隐寺,竟然见不到法璿大师,那他要怎么去救师父?师父还困在紫山,那里地震又起了山火,会不会就因为他见不到大师,从而害死了师父? 他年龄小,阅历浅,说话没人信,便急得哭了。他一哭,这些大和尚便更不信他的话,让他等年后再来,到时候住持肯定出关。 可是等到那时候,紫山早就烧光了! 他正急得跳脚,被一个俗家弟子拉住。 “这马是你的?”那人问他。 慧然赶紧抽抽噎噎答:“是,不,不是,是我从紫山骑过来的。” “你从紫山来?”刘贤见那马是他借给宜年小师父的,便赶紧抓住了小沙弥问。本来该卸了马鞍,但当时走得急,上面的州府印花倒成了标记,让他一眼认出来。 “是,我师父还在紫山呢!”慧然紧紧抓住刘贤的手。 刘贤问:“你师父是谁?” “是法海大师,与法璿大师在宁乡沩山寺一起修行过,同为灵祐禅师座下弟子。” 法海…… 刘贤立即想起当时宜年小师父给他佛珠,让法璿大师许他俗家修行,却不让他向法璿大师透露自己。想来两人一定是相熟的关系,难道宜年便是法海? 刘贤赶紧将之前拾起的佛珠拿出来,冷泉之后他本想还给宜年小师父,但诸多事务耽误了,他竟忘了这件事。 “你可见过这个?”他问小沙弥。 “这……这就是我师父法海的十二因缘佛珠!”慧然眼前一亮,将刘贤抓得更紧了,“怎么会在你身上?” 宜年竟然真的是法海,是镇江一座深寺的住持! 刘贤赶紧说:“小师父,此事说来话长。现在情况紧急,法璿大师闭关,你是见不到他的。你不如同我一起去杭州府衙,路上将紫山的情况告知,我会尽力帮你。” 慧然懵懵然,但见这俗家弟子像是认识师父,便真跟着他骑上了马。他抹掉眼泪,答:“好,好,只求能快点将师父救出来!” * 碧波岛静静伫立在海中,宛如明珠。 岛屿不大,约莫半个杭州城,四周的海水清澈见底,泛着淡淡的蓝绿。岛上植被茂密,松竹挺立,枝叶摇曳。林间夹杂着几株野花,道不出名字,却白得圣洁如仙。 中央有一座不高的小山,山势平缓,覆盖着厚厚的青草和低矮的灌木。山脚下有一条蜿蜒的小溪,溪水清澈冰凉,从石缝中潺潺流出,汇入大海。溪边生长着一片竹林,随风轻轻摇曳,偶尔有几只海鸟掠过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岛上无人迹,林中却有一简陋竹屋。四季宜人,冷香萦绕,如梦似幻,道是仙人隐居处也不为过。 “我本蛮蛇,依穴而居,姐姐到了岛上,才建起这屋子。”玉青领着裴宣往竹林深处行。 裴宣肩膀疼痛,使不上力,只得被玉青牵住手。他不动声色,默默跟着走。只见这碧波岛确实有仙岛之韵,世外清修妙处,怪不得玉青糊里糊涂修行着竟也能法力不弱。 “岛上起先并没有竹,姐姐说我颜色青翠,与人间竹形似,便移栽了竹林过来,又在山后种了些茶花。” 裴宣赞叹:“白娘子确实是妙人。” 玉青这时回过头睨了他一眼,道:“可她却被你镇在了雷峰塔下。” 裴宣闭嘴没再说话,进了竹屋内。屋内摆设简单,一桌一椅,一张竹床。虽长久无人居住,却一尘不染。 “竹屋简陋,委屈阿年了。”玉青拉着他在床边坐下。 第41章 竹床上铺了褥子,倒是软和的。裴宣却有些反应过激,像是屁股被针扎,立即从床上弹起来,道:“大白天的,怎的往床上去?” 冷泉之事后他与玉青便没有再过多亲近,现在俗世轮回真相大白,两人表面平静,内里却有了不小的隔阂。 “你肩膀受伤,我帮你看看,你倒是避我如蛇蝎。”玉青没动作,坐在床边,淡淡说了句,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他已取龙身,便不再是蛇了。 裴宣站了一会儿,见玉青表情冷淡,不像是要做什么,便又坐回了床边。他心里事情重,不便这时候提,说起旁的来:“我住你姐姐住过的屋子,你住哪里?” 玉青却不答,将裴宣的外裳脱了,见里衣浸满了血水。不必他吩咐,从方家庄来的村民便在附近升了火,煮热水乘陶盆里端过来。 裴宣的里衣也被剥去,露出光洁的上半身。蝴蝶骨处的两个洞口悚然,好在血已经结痂,也没有伤到经脉脏器。 玉青用热水透了透布巾,随意地给他擦拭着。 玉青手脚重,裴宣不由得吃疼,闷哼了两声。玉青却笑道:“你出家时不是吃了很多苦,就是没有苦,也要创造了苦去吃。怎么,这点痛就受不了了?” 裴宣知道玉青是讥讽他,心里更沉闷。 既然玉青已经知道俗世轮回的真相,他更愿意玉青对他打骂,而不是现在这般不冷不热的古怪态度。他当然是为了玉青好,不论是俗世轮回,还是在现实。 “蛇族食人者喜用这穿骨之刑,用链子将人从肩胛串成一排,挂在洞穴里,高兴了便咬下来一个生吞,滋味美妙。”玉青擦到他的伤口处,竟用了些力。 痂被擦掉,开始流血了。 裴宣略皱眉,却也不惧,忍着痛,说:“你不是那样的蛇。” “我已是龙君,当然不是蛇了。”玉青将布巾扔回盆里,自己用食指抚过裴宣的伤口处,红色的鲜血润在他的指上。 “你之前未食过人也为杀过人,对人有损害也是无心之举。紫山地震,方家庄仅剩的数十村民本难逃一死,你却把他们都带到了碧波岛来。”裴宣转头直视玉青的眼睛,“你救了他们,也救了我。玉青,我知你心本良善,只是误……” 玉青听此却大笑起来,将裴宣的话打断。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拍了拍裴宣的脸,在他脸上留下几道血痕。 “哈哈哈哈哈……”玉青差点连眼泪都笑出来,“我本良善……我本良善,你却还是对我赶尽杀绝,将姐姐镇在雷峰塔……” 天色突然暗起来,一阵风袭过,窗外竹叶沙沙作响。 裴宣未及反应,便被玉青推倒在床上。他从未见过玉青这样的眼神,似恨不能吞吃了他。 “你以为我把他们带过来是良善?”玉青咧开嘴笑。 裴宣心道不好,想要阻止玉青,却被摁住痛点,一时间冷汗直流,说不出话来。玉青俯身,凑到他的脸前,将舌头点在裴宣脸上的血痕处,如食了什么仙药般,深深吸着气,舒服地伸着脖颈。 一个村民匍匐着进来,跪伏在床下,不着一物。 “你以为我不杀人,是我良善?” 蛇尾轻轻一勾,将那人如串肉串般刺穿,鲜血溅了裴宣满身。然后,蛇尾轻轻一甩,那人便被抛了出去,就像是随意扔掉的石子。 “玉青……你……”裴宣不敢相信,玉青竟然当着他的面杀人。他震惊不已,难以置信,浑身麻木,动弹不得。 难道是他错了?他本想助青蛇悟道,却反而是让其堕落…… 玉青却一边舔着他身上的鲜血,一边发了狠道:“他们是假的不是吗?我杀再多人,这里都是假的!许仙是假的,我姐姐也是假的!你对我的那些说辞也是假的!就连我取得的碧霄的龙骨龙魂也是假的!” 裴宣见他陷入了疯狂,开始内疚自己是不是不该将青蛇带入轮回中。 也许,真的是他错了。 “只有你想证道的心是真的。”玉青的情绪突然平静了些,手法轻柔地抚过身下人的胸口,“你这颗佛心是真的,连这幻境里的人你都要救,所以我把他们也带来了。既然你要救苍生,那我便给你救的机会。” 裴宣怎么会不懂,玉青这话是威胁的意思,他在拿村民的性命威胁。 玉青俯身,往那满是鲜血的胸口痴痴地吻了上去。 “当初你答应,我帮你救人,你便欠我。 “现在,该是你回报的时候了。” ----------------------- 作者有话说:蛇蛇是一边克制一边发疯,怎么可能不疯呢?疯才是常态,疯是正确的、合理的、一针见血的…… 第36章 第三十六回 裴宣没想到, 不过是一阵风,碧波岛便入夜了。 竹屋内烛光亮起,摇曳着将两道纠缠的身影映照在墙上。裴宣被按在竹榻, 后背抵着软褥,但竹板本身的寒意还是透过肌肤渗入骨髓。 他试图挣扎, 却被玉青的手牢牢扣住手腕, 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玉青……”裴宣的声音沉下来,他知道一些事已不可挽回, 如今只能寻求解决办法。玉青取得龙身,再差也是化劫与飞升境界之间。而他自己又舍了戒, 自认是不容易敌过,除非…… 他深思熟虑后,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玉青却仿佛听不见,眸子在烛光下泛着闪烁的光。他呼吸急促,指尖冰凉,顺着裴宣的脸颊滑下,用力捏住他的下巴。 “做什么?”玉青低笑一声,声音沙哑,“阿年, 我说得很清楚了, 这碧波岛我便送你,我们不日成婚。一生一世一双人, 你说好不好?” 他的唇狠狠压下, 带着不容拒绝的狂暴,几乎要将裴宣的呼吸夺走。裴宣被迫仰起头,承受着这个近乎撕咬的吻。他的手指紧紧抓住床褥,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却无法推开身上的人。 玉青的手顺着裴宣的腰线滑下,指尖冰凉,却在他肌肤上点燃了一簇簇火焰。裴宣的身体微微颤抖,既是因为恐惧,也是因为无法抗拒的本能反应。他的理智在挣扎,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回应。 那日,在冷泉后的岩洞中,明明是欢愉缠绵…… 一切都变了。 “玉青……”裴宣的声音断断续续,难得带着哀求的意味。 玉青却充耳不闻,他的动作愈发激烈,仿佛要将裴宣彻底占有。他的指尖划过裴宣的蝴蝶骨,那里还留着未愈的伤口,触碰到时带来一阵刺痛。裴宣闷哼一声,眉头紧皱,却无法挣脱。 “我以为你喜欢叫我玉郎,”玉青的声音低沉而疯狂,不容置疑,“你应该叫我玉郎。你是阿年,我是玉郎。” 裴宣意识到如今的龙君玉青与以前的青蛇玉青有了很大的差别,而他又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漩涡,法力不济。 他只得闭上眼睛,任由玉青的吻落在他的颈间、锁骨,甚至更深处。他的手指无力地抓住玉青的衣襟,指尖颤抖。 他放弃了反抗,也不打算逃离,顺从地接受所有。 夜色深沉,海浪一次次拍打沙滩,激起无数白色的泡沫。它们在月光下闪烁,像瞬间绽放的银色花朵,随即消散,留下一片又一片湿润的痕迹。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这种疼痛,倒是比他苦修多年的艰辛都要深刻。裴宣的意识渐渐模糊,眼前的景象变得虚幻起来。他感觉到玉青的体温不再那么冰凉,甚至将他点燃了。 他燃烧起来,被烧成了灰烬,散在碧波岛潮湿的空气中。 * 裴宣醒来的时候浑身疼痛、口干舌燥,但他伸出手时有人扶住了他,给他口中喂了勺温水。 “公子,您慢点。” 裴宣抬头,发现扶他的是安澜。安澜已经换下了新娘嫁衣,穿着不知哪里来的丫鬟衣服。 “安姐,你怎么会在这里?”裴宣发现自己声音哑得不行。 她却眼神迷蒙,跪拜在地,道:“公子,龙君大人派我贴身服侍您,您有任何吩咐便唤奴婢。” 裴宣心中一沉,见她仍没有往昔记忆,显然被龙君牢牢控制着神志。 “其他人呢?”裴宣又问。 安澜一边帮裴宣披上了衣服,一边答:“龙君大人让他们在岛上自筑屋舍、耕耘农田、修船打渔,现在应该在忙活。” 裴宣勉强站起身,往窗外看,昨日被玉青杀死扔在屋外草地的尸体已不见踪迹,应该是被清理过了。 他肩膀不太能动,只能在安澜的帮助下穿衣。 碧波岛气候宜人,不冷不热,安澜给他穿的是里衣和深衣,裁剪是杭州贵族中流行的款式,材质却说不上是丝绸还是什么。 妖异。 裴宣摸着手上的绸缎,知不是来自人间,应是妖界产出。他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对未来也感到茫然了些。 早餐是从林中采摘的果子和从沙滩捡的海龟蛋。 第42章 裴宣在安澜的帮助下吃了些,问:“龙君呢?他在哪里?” “有客来访,龙君大人应该是与客人一起。” “客?”裴宣疑惑,这碧波岛为东海世外孤岛,谁会来作客?他又问:“他们在哪里?” “在山顶的花树下。” 碧波岛的山顶长着一棵大树,昨日裴宣便注意到了,那树上开满了玉兰花,但树的形态却不是玉兰树。 他曾听过世外仙岛上有一种树,叫做四季树,春日开海棠,夏日放合欢,秋季盛木槿,冬季赏玉兰;到第二年,四季树上的花又各不相同。树上总是接连不断有着花开,花败后又有新花绽放。 碧波岛四季宜人,兴许便是看那花树才能知道现在是什么季节。 裴宣身子疼痛,岛上又没有修路,走得艰难,在安澜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才到山顶。 他远远看到玉青在树下坐着与一位白衣女子说话,便靠近过去。 “阿年,你怎么来了?”玉青温和地唤他,仿佛昨夜的暴风骤雨与他毫无关系。 “我见这花树特别,便过来看看,没想到你和白娘子会在这里。在说什么?也与我听听。” 裴宣不动声色,挨近他们想要坐下。玉青拿出了软垫,放在了他屁股下,道:“你小心些,别又伤了。” 安澜似乎得了玉青的授意,并没有跟来,不知去了哪里。 白素贞回到碧波岛,发现弟弟玉青大有变化,带了一群人类在这里,本就心惊,现在又见他们两人之间的情态,心里百转千回。 她拿起一空坛,笑说:“婚宴当日我向小青说了几句重话,这喜酒没一起喝,实在遗憾。这做弟弟的一点不省事,还要等姐姐气消了带酒来寻他。你便是宜年吧?之前在宾客中见过你,混乱中没有说话,这回倒要好好认识一下了。” “姓裴名宣,小字宜年。”裴宣笑着向她点头致礼。 他后来出家,弱冠时没有长辈赐字,所以只有小名。 玉青却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必多礼。他身子痛,也没有勉强,往玉青身上靠了靠。 “这处风大,你要是累了,便回去休息。”玉青道。他似乎不太想让白素贞与裴宣多认识,催促着裴宣离开。 “我看宜年不是累,是渴了。”白素贞却打断他说,“可惜你贪杯,把酒都喝干净。不如你去打些泉水,我们在这儿等你。” 玉青侧过头问裴宣:“你渴了吗?” 裴宣顺着白素贞的话说:“是,走了很长一段路,有些渴了。” “你快去吧。”白素贞催促道。 玉青便挪了位置,让裴宣能背靠着树,坐得更舒服些,然后走远去给他们打泉水。 裴宣知道白素贞是故意支开玉青,等玉青不见身影,他才开口问:“白娘子,你有话对我说?” 白素贞笑容淡去,面色一沉,看着裴宣的目光带了狠辣,她一摆尾竟将裴宣的脖子缠住。她厉声道:“我可没话跟你说,你害我弟弟,我恨不得杀了你!” 裴宣无法呼吸,一张脸被憋得红紫,他拼命挣扎想要扯开缠住脖子的蛇尾,却使不上力。到这碧波岛之后,他似被克制住了,法不由己。 但她不能杀他,她只是想要泄愤。 白素贞将蛇尾松开,仍气恼着:“他为你吃了人血,还吞噬了别的妖,怕只能堕魔,修为尽废!” 裴宣拼命咳嗽喘气,也不知道到这地步是不是自己的错。白素贞松开他,他却伸手抓住蛇尾,摇头道:“不,那不是别的妖。碧霄,玉青,两者似为同源……” 白素贞皱眉,她见弟弟变化,身上妖邪戾气沉重,自然以为是他吞噬了其他妖类,有了堕魔倾向。她不敢向玉青问,怕引得两人之间岌岌可危的关系再难修补。 她见裴宣似知道些内幕,追问:“什么意思?碧霄,那是谁?” 裴宣没想到白娘子对玉青的事情一无所知,心中叹息,但好歹玉青对她极为看重,也许还有转机。他道:“是紫山地底封印的蛟龙,玉青与其龙魂融合,又取了龙骨,便成了如今模样。” 白素贞大为震撼,说不出话。 “白娘子,若你真心为玉青好,你可将他的真实身世告知?他并非这东海孤岛的普通蛇妖,对不对?”裴宣语气恳求。 白素贞思绪万千,其中一丝飘到了数百年前,她第一次来到这座岛上的时候。 * “方家庄?从来没听说过,紫山就是一座深山,没有村庄,有也只有几个猎户。”府衙的同僚对刘贤提出要去方家庄救人感到不理解。 刘贤震惊,见其他人都不知道方家庄的事,便又提起了紫山龙井。 “紫山龙井?听都没有听过,我们杭州只有西湖龙井。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是不是天天念经,脑子给念坏了。” 刘贤又问了许多人,见他们都不知道方家庄,也不知道紫山龙井。他心里也开始怀疑,难道是他真的发了疯,记错了事? 但他回去问慧然小师父,小师父急切得不行,要他帮忙去紫山救他的师父法海。 刘贤不死心,又去了安家茶铺,茶铺竟然关门了。 他进安家一问,安婆婆和两个小姐妹竟然不记得安澜,只知道当家的安哥死后,婆婆一个人拉扯孙女,又要照顾叔公,日子难啊难。幸好前段时间有个叫宜年的和尚来化缘,在他们家住,帮他们照顾铺子,走之前还留了一笔钱。 最后刘贤去找陈二哥,见陈家素缟,才知道在地震的时候陈家的房梁落下来,将床上躺着的陈二哥给砸死了。 刘贤只觉得一盆凉水浇来,从头凉到脚。 方家庄从人们的记忆里被抹去了。 ----------------------- 作者有话说:攻2即将出场嗷嗷,可以期待一下 注:海龟是保护动物,吃海龟蛋是违法的,但古代没有这条法规,那时候是可以吃的 第37章 第三十七回 玉青将叶子折成锥形, 盛了泉水回到山顶,只见裴宣一人在花树下。 阳光稀薄清冷,穿透枝叶洒下来模糊的光斑。裴宣静静坐着, 面色苍白,眉眼间带着倦意。 原本他身子修长挺拔气血充足, 似有使不完的力气。如今靠着大树任由玉兰飘下来落在他肩上, 掩盖得他身上的人味儿都淡了些,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带走。 裴宣见玉青过来, 便抬头冲他笑,道:“白娘子新婚, 念着新郎,说既然与你喝过了酒,便也没什么事。她叫我带句话,然后自己回杭州去了。” “哦?”玉青在裴宣的身旁坐下,“她倒是随性。” 裴宣本想接过玉青手里的泉水,却见玉青自己仰头含在口中,偏过头来要嘴对嘴向他渡。裴宣略皱了眉,觉得不适,但又碍于玉青的淫/威, 只得默默接受。 若只是渡水还好, 裴宣咽了泉水,吃进去玉青口里的异香, 便晕晕乎乎来。玉青狠亲了他好些时候, 手脚不知轻重,摁了他在树下脱他衣服。 虽然不是特别不情愿,但裴宣不是耽于情事的人,没有隔多久又要来他自然受不了。 他推拒着:“不……” 玉青不由分说捉了他的手, 虽是笑着,眼神却冷硬,问:“阿年,为什么要拒绝我?不是你先说爱我,要与我相守?你反悔了?还是说我弄得你不舒服?我答应你,我轻一点好不好?” 裴宣脑子迷糊,顿了顿,才理解玉青在说什么,回答道:“不是……” “那你张开些,不然又要痛了。”玉青含住他的耳朵,手指在他的身上滑动,就像是水中的游蛇。 裴宣心里记着白娘子告诉他的事情,不想引起玉青的察觉,又实在不愿意整日痴缠。他不懂怎么做求人的态度,直愣愣道:“现在也痛得厉害,不如等我好些了再说。” “那我便好不了了,我现在想你想得发疯,甚至想杀人。” 玉青一句话令白日的阳光都冰凉起来,裴宣的脸色更加白了。长长的尾巴绞着他的腰,用力的话不知道他会不会断作两半。 玉青伸手摸了摸裴宣头上长出来的青茬,绒绒的很扎手,语气似被人欺辱了般委屈,道:“你难道就不能为了我忍一忍?这点痛都忍不了吗?阿年,你做了这么久的和尚,应该是很能忍的才对。” 裴宣面露难色,心里也在叹息。 他摸不准玉青的脾气了,以往玉青虽爱生气,却纯真赤诚,如今像是黑暗里的一道影子,令他看不清轮廓。 这岛上的村民,既是被玉青紫山救下的幸存者,也是他用以威胁的借口。 裴宣不愿意再看到玉青杀人,便答应了,说:“好吧,那你轻一些。” 虽玉青与碧霄融合,但蛇性占了上风。裴宣自觉艰难,若是旁的生物还好,玉青偏偏是蛇。蛇类喜欢摩擦、缠绕的刺激,持续时间甚久。尾部两侧交替使用,有倒钩防止滑脱,搞得他皆是伤痕。 期间裴宣受不了,像是被抛在巨浪中的孤舟,寻不到往前的方向。 第43章 * 既然刘贤答应了慧然要救人,就算全世界都不记得方家庄,那他也是要去的。因为地震山火局限,莫干乡的灾民不算多,但也有受损的农户,还有零星的火源,府衙便派了两百官兵去砍树。 刘贤属于吏役,由巡检司管。巡检司组织了将两百人的队伍去救山火,刘贤便主动请缨加入其中。 慧然非得要跟着一起去,被他劝了好久才答应留在杭州等消息。 救灾队刚刚出发走到半路,远远便看到远处的紫山黑乎乎一片,几乎被烧了干净,空气里都是糊焦的味道。 看着严重,但好在时不时下雪,火势没有蔓延。 到了山脚下,他们正要进山里。一个铺兵快马加鞭截住他们,让他们不要往里进,就在这里开始砍。 “这里?前面就有火星子,我们才两百人,要砍到什么时候?”领头的巡尉质疑铺兵传达的命令。 铺兵这才将知府的手谕给他看,又说:“按令行事,大哥你不必担心,钤辖大人正在路上,约莫两个时辰内便能到。” 刘贤心里一惊,连钤辖都惊动了,估计是要把厢军调来一起救灾。 甚至铺兵又给了一张舆图,道:“知府大人说,绝不可进山中。” “那山中的百姓怎么办?”刘贤心里着急,他知道大家不记得方家庄,便转而说起别的,“山中尚有零散的猎户和农家,不下百人。” “听令便可,这么多话做什么!”巡尉瞪着他吼了一声,“你姓甚名甚?” 刘贤插了一句嘴,后续便不敢多话,隐于队伍中。他想着,就算宜年小师父福大命大,他也还是得往里去看看才行。 由于惹了嫌,刘贤被分派到更远的队伍,在深山里砍树,不让火势蔓延。很快厢军来了更多人手,他们连夜围着紫山砍了一大片。 但紫山西北边是更高的栾锋,不是那么容易砍的。刘贤不得不跟着众人一边登高一边砍树,手臂都发麻了。 不过在栾锋倒是将紫山地貌一览无余。 “有没有觉得,这紫山……像是一口井?”刘贤站在崖边往下看,颇为感叹。兴许是地震导致山脉断裂,紫山边缘凸起,中心凹陷,山火集中在中央,黑乎乎一片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令其看起来如一口巨大的深井,或者是野兽的巨口。 刘贤看了一眼,只觉得头晕目眩,有一种后怕之感。紫山龙井,虽不被旁人记得,但他没忘记,那么有名的贡茶,难道成名便是因为这如井的景观?亦或者是因为别的? “你别说,还真是。”有人答他。 刘贤回头,刚刚还同他说话的人却不见了。烟气弥漫,他什么都看不清。难道是火势蔓延过来了 刘贤想要跑,又想到其他人不见了不是正好,他可以偷偷进紫山里面,沿着慧然说的路去找宜年小师父。 他将怀里藏着的佛珠拿在手,念了两句经,便往烟雾深处跑。 * “宣哥儿,祺哥儿,这是岳珺,岳大人的孙儿。” 河东裴氏是有名的书香世家,家中几辈在朝为官。裴严的姐姐亦是嫁给了门当户对同为书香的岳家,在京城中甚为显赫。不过天恩难测,在朝中风云下,岳家老爷受贬,被派到了济源做御史。 济源人才济济,其中延庆书院相当出名,不少通过科考选拔走上仕途的才子。岳老爷相当看重裴严,认为其定能科考上榜,一展宏图。 两人走得近,便相约让家里的孩子也一同相伴学习,学习的场所便在延庆书院下为幼童学子读书萌芽而设的小学堂。 “见过哥哥。”裴宣跟着裴祺低着头唤了一声哥哥,不敢抬头去看。 他小裴祺两岁,裴祺又小岳珺两岁,五岁和九岁的孩子相比,差了可不止一个个头。 “祺弟弟,宣弟弟。”岳珺也向两个弟弟回礼。 裴宣听他音色清朗温润,不似家里欺负他的那些娃子般嬉闹,便好奇地抬头去看。九岁的岳珺高了他两个头,身姿挺拔,笑起来有两个梨涡,倒真有小才子的味道。 因年龄差距,裴宣与他们不在一起学习,但也听说了听说岳大人孙儿的种种事迹,岳珺自幼聪慧、博览群书,诗文、书法、琴棋无一不通,着实令裴宣心生仰慕。 日日在学堂读书,几个孩子混得熟了些。 裴宣便大胆问道:“岳珺哥哥,总是称你名字,显得无礼,你可有小名?若是叫起,我们便更亲近了。” “小名?家规森严,自没有小名,只有家里姨娘们私下里会偷偷叫一声。”岳珺笑着揉了揉裴宣的头发。 “叫什么?”裴宣不知怎的,脸上有些热,好奇地问。 “红线。”岳珺笑起来没有普通孩子的稚气,是温润君子的感觉,“她们会叫我红线小子。但若是你叫我红线哥哥,却显得怪异了。既然你觉得称名字显疏远,便直接叫哥哥可好?” “哥哥。”裴宣仔仔细细看了岳珺周身,没见到他身上有红线,也不知姨娘们为什么要这样叫他。 岳珺问:“那宣弟弟你呢,有没有什么小名?” 裴宣想了想,说:“垂旒一庆宜年酒,朝野俱欢荐寿新。我出生的时候,说是丰收之年,娘亲和爹爹便给我取了小名宜年,他们也会唤我阿年。” “阿年……”岳珺伸手掐了掐他肉乎乎的脸蛋,道,“如此,你叫我哥哥,我叫你阿年,我们便更亲近了。” 没多久,裴严科举中第进士,举家搬迁到新官上任处。离开济源后,裴宣便再没有听过岳家的消息。 再后来,裴严升调到潭州任观察使,次子裴宣代皇子出家。修行期间的事情,竟然如蒙尘之镜,较遥远的幼时记忆更模糊了些。 裴宣也不太清楚,后来,他有没有再遇到过岳珺。 * 裴宣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梦见了许多经年往事,都是他小时候的细枝末节。本应该早就记不得,这回竟都梦了一遍。 宜年。 原来他真的就是宜年吗?还以为这是他入俗世轮回后胡诌的名字。 “咳……” 他挣扎着起身要喝水,水立刻被递到了他的嘴边。 凉丝丝,冷幽幽。 “阿年,别这么急。”玉青的声音很柔和,却暗藏着一丝道不明的意味。 裴宣抬头,便看到蛇瞳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一股腥气。 裴宣立即抬手将嘴边的碗打翻,碗掉在地上碎了,床上润湿了一片。 不是水,而是一碗血。 “阿年,你不是返俗了吗?应该能吃荤腥的啊……”玉青笑着徒手替他擦身上的血,眼睛亮如夜里的鬼火,“这血,可是大补。我艰难为你寻得,你怎能辜负我的苦心……” ----------------------- 作者有话说:玉青:和尚,你再也不用没苦硬吃。你的苦来了,你吃我的就行 法海:好像有蛇在pua我,不过pua是什么意思来着? 解释一下:这段墙纸不是虐谁,是小情侣的情趣play 剧透一下:玉青是阴湿年下,月君是腹黑年上,猴子是禁忌师徒,你问孟章是谁?那是阴湿年下的双胞胎哥哥来着,禁欲系神君,敬请期待嗷嗷~ 第38章 第三十八回 “刘贤!你终于醒了!” 刘贤醒来发现自己在军营的帐篷里, 手里死死抱着一个圆盘样的东西。他拿起来一看,竟然像是金轮式样的佛修法器。 他向旁边的同僚一问,才知道那日他们在栾峰砍树, 起了大雾之后他便失踪。他们不敢进山,但也在周围寻找线索。 过了一日夜, 刘贤被人发现晕倒在进山的路口处, 怀里死死抱着这么个东西,怎么也不放手。 刘贤死活想不起其间的事情, 脑袋懵懵的,连自己手上的十二因缘佛珠消失了也没能察觉。 巡尉从上头得到了些消息, 知道紫山的灾祸不一般。现在火势已经控制住,见调派来帮忙的捕快已经醒了,便遣返他们回杭州城。 刘贤将金轮收在包裹里,跟着他们回城,途中遇到了大雾。一行人沿着大路走,竟然走到了东郊附近,要知道他们是从西北方向回城,怎么会绕到东郊来? 不过雾气大,大家没在意, 按着东郊的小路继续往杭州城走。 “照理说应该是走到了啊……”队伍中有人嘀咕, 走了大半天,连城门都没看到, 路上全是雾, 偶尔会经过几道房屋的影子。 “问问里面的人家吧?是不是我们走错路了。”有人提议。 刘贤跟着另外两个士兵拨着雾气走到一处木屋的门前,敲了两下,没人开,但他们都听到了门里面的说话声。 “宝宝……宝宝……”像是母亲在哄孩子。 他们不耐烦, 又用力敲了几下:“有没有人?麻烦开一下门!” 也不知道是不是用力过猛,门竟然自己开了。刘贤往里看,只见到一个令人眼熟的孕妇坐在摇摇椅上,托着自己浑圆的肚子,一脸幸福。 第44章 站在他旁边的两个人瞬间脸色煞白。 “这……这不是段芳?许大夫结婚时候跳湖死了的那个女人?” 段家药房在杭州很有名,给府衙特供药品,所以官兵巡检们都跟他们很相熟。之前白府婚宴的事情闹得很大,街坊邻居都知道,是城中不小的丑事。可是段芳已经投湖,她怎么会在这里?这莫不是撞见鬼了? 其他人不敢动,倒是刘贤走近了过去。 他见段芳肚子大得离谱,面上和手上却瘦成了皮包骨,便知道她不像是怀孕,倒像是生了怪病。她眼里没有旁人,只顾捧自己的肚子,大抵是疯了。 “她还活着,但疯了。”刘贤得出结论,又提出了建议,“既然在这里遇见,这屋子里也不像是有别的人,我们把她带回段家去吧。” 带上段芳再继续往前走,城郊的雾气竟然逐渐散去,他们顺利回到了杭州。 在府衙述职之后,刘贤便领着段芳到了段家。 段家人惊异不已,本已经准备办段芳的丧事,但死没见尸。他们正想着去许仙家里讨说法,段芳就大着肚子被送回来。 几位婶子立即想起当日在孤山遇到的鬼打墙和宜年父所说的话,认为他虽然返俗,但不愧为大师,连这等事情都有预料。 他们要给刘贤赏钱,刘贤没收。 刘贤知道这件事与孤山那两只蛇妖有关,现在又不见宜年师父踪迹,他实在心里没谱,便交代说:“阿芳小娘子的事情实在蹊跷,你们最好请大夫查清楚她是得了病,还是肚子里真有孩子。真相大白前,你们切不要去叨扰许家和那位白娘子,能请庙里的师父来念念经最好。” 段家人心里犯嘀咕,但知道刘贤是府衙的捕快,便一一应下。 * 裴宣夜里总是梦见幼时往事,抓不住那些模糊的虚影。醒来后,玉青又总是缠着他,万般索取。 虽碧波岛似世外桃源,但裴宣却愈发精神不济,整日浑浑噩噩,也不知道日子过了有多久。 待他某日想起自己返俗,应该往家里写信告知父亲时,他已青丝及腰,碧波岛山上的花树已经开满淡粉色的桃花。 人间应该是三月,清明已过了吧? 玉青不知从哪里找来一面半人高的铜镜,拉着他用骨梳给他梳头。裴宣看着镜子里瘦削苍白的脸,愣了好久才认出是自己。 “这梳子倒是神异,每日用它梳发,让头发长得这样快。”裴宣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是什么呢? 玉青笑着,从后面抱住裴宣,手臂环过他的肩颈,手上拨着梳子的纹路给他看,道:“还是多亏了阿年提醒,让我用龙骨做成梳子。” 裴宣额上冒了些汗,这才想起是自己提议让玉青动用了碧霄的龙骨,做了这梳子放在镜旁。 既是碧霄的骨,那便是玉青的骨,他竟用自己的骨做了一把梳子。 “是……”裴宣努力回忆,却实在是有些混乱,他似乎想不起当日白娘子对他说的话了。 还差一点,他应该是将那个秘密藏在某处…… 到底是人妖殊途,与玉青在一起的时间越长,他的阳气精血似乎逐渐从他的身体中抽离。这才三月,要是再过段时间,他会不会…… “你长发很好看。”玉青将脸埋在他后颈的发间深深吸气,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裴宣身上本来只着薄衫,很轻易被解下,人类的香气与碧波岛的海浪还有岛上桃花的混在一起。玉青才将那头长发梳顺,现在又将其弄乱。 这些天,裴宣身上的痕迹就没有消退的时候。 他自然明白玉青的状态不正常,所以绝口未提轮回的事情。 当日紫山地震,法/轮遗失是裴宣故意而为,就是怕玉青会从中作梗。后来,裴宣从白娘子处了解了玉青身世的秘辛,心想尚有和平逆转的机会。 只是现在事情已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若仍不可解,他便只能再次启动法/轮,让一切重回正轨。 刚成为龙君的玉青还为长出犄角,仍是蛇妖的习性,在床/事上缠住人便不会放开。他将裴宣紧紧绕着,咬住嘴唇,让舌头在口腔里进出来回,吮吸享受着人类的美味。 他越享受,獠牙便越收不住。裴宣的嘴唇被咬破,吃疼一声。 玉青却将那血舔去,浑身都爽利了,手如游蛇般滑动。 因这一痛,裴宣的理智似有回笼,他想起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来,冷汗满背。玉青却连他的汗都不放过,一寸一寸都要舔干净。 是了,是了,玉青与碧霄同源而合,是龙族秘事。若是裴宣要助玉青摆脱堕魔罪孽,必须徐徐图之。 那日,白娘子是这样同他说的: “我数千年修为,该清算功德飞升成仙,东海仙君却道我在人间有恩情未尝。为报仙君指点之恩,我来碧波岛,教化蛮蛇,结姐弟之情。 “至于你问我玉青身世,他确实不是普通蛮蛇,但具体情况我亦不知悉。此番他意外融合龙魂龙骨,他的来源要么是去问东海仙君,要么向东海龙宫探寻。” 东海仙君为东华帝君的分身,白娘子也只是在化劫的梦中有幸聆听仙音。比起寻找东海仙君,裴宣觉得入东海龙宫倒更可行一些。 毕竟,这碧波岛在东海,龙宫应该就在其下深不见底的海中某处。 只是,要先稳住玉青,不能让他察觉异样。 “阿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留长发吗?”玉青将他身体的每一处都舔了个遍,抬起头来,眼里是幽幽的绿光。 裴宣对头发长短并无所谓,不过是想要拿到龙骨梳子,到时候他去到龙宫,也算是一件信物。他眨了眨眼,回:“不知道。” 玉青将手伸进他的发间,摸着他的后脑勺,然后突然把那些顺滑的发丝抓乱了。他说:“因为,抓起来很趁手。” 由于发丝的拉扯,裴宣不得不仰起头,脖子仰出了很漂亮的弧度。玉青凑过去咬住他鼓出来的喉结,像是嘴里含了樱桃又舍不得吃。 “玉郎。”裴宣觉得有些疼了,便叫他的名字。 玉青住了口,将他抱在怀里,温柔地吻过他的嘴角,问:“心肝,怎么了?” 裴宣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垂下眼,道:“是不是快蜕皮了?” 玉青面部皮肤与耳朵的边缘卷出了毛边,为人形都掩饰不住兽型蜕皮的征象。 他握住裴宣的腕子,眯起眼睛,道:“是,以前做蛇的时候,每年春夏都会蜕一层皮。没想到成了龙,竟然还要经这一遭。阿年,我这样丑,你不会是嫌弃我了吧?” 裴宣知道蜕皮应是玉青最薄弱的时候,他耐心等待果然值得。 他笑了笑,主动环过玉青的脖子,凑上去亲吻那粗糙的分界,说:“没有,无论玉郎什么样,我都喜欢。” “我就知道,阿年是真心爱我。”玉青抱住裴宣,痴痴地回吻着。 山顶的桃花飘落下来,在院子里零落了几朵。裴宣说没喝过酒,想尝尝桃花酒,玉青便摘了捡了不少酿了酒,将坛子埋在树下。 碧波岛上其他村民建好了房屋,以种田、打渔为生。他们记不得过往,只知道在龙君的庇佑下,他们现在生活得富足安乐。 龙君与公子住在竹林,两人是神仙眷侣。 再过一段时间,龙君将与公子成婚,是他们碧波岛最盛大的节日。他们全岛村民都将为这节日庆祝,所以他们更加勤恳地劳作,酿酒、种花、织布、铺路,要将碧波岛建造成真正的仙境。 ----------------------- 作者有话说:和尚现在留了长发,又躺着不动,所以形象有了小小变化 第39章 第三十九回 蜕皮到了后期, 玉青难以维持人形,藏身于山后的洞穴中。 这让裴宣落了清闲,身上的伤痕终于有修复的时间。他到洞口想要看望, 玉青也避而不见,正中裴宣的下怀。 “之前让你帮我找一叶舟, 可有寻到?”裴宣必须抓紧利用这两日, 不然待玉青蜕好了皮,龙形已成, 他再难找机会。 风水轮流转,以前是玉青找他的破绽要救雷峰塔下的白娘子, 如今换了他找龙君的薄弱处…… 想到雷峰塔,裴宣心中一沉。 他自然知道玉青几乎没提过雷峰塔的原因。离开俗世轮回,裴宣又变回了法海,以他的性子是绝不会将白娘子从雷峰塔放出。 到底,人妖殊途…… 裴宣略尝到了所谓怨侣的苦滋味,但再往深了想,又悟不透。他摇摇头,打算仅专注于眼前的事。 “已经找好了,在西面的渡口。”安澜回答他, 神色却不安, “公子,您是要出海吗?” 裴宣对她笑, 道:“别问太多。” 他拿了龙骨梳子, 任由长发披肩,穿过村庄,到了西面的渡口。 不过两月时间,碧波岛已经有了一座村庄。虽然房屋大都木质, 数量不多,造型简陋,但炊烟袅袅,村民晾晒打气的咸鱼、海菜,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第45章 他们信奉龙君,在村口为龙君修建了一座小型神庙,里面有龙形石像。他们每日上香祈福,祈求风调雨顺。 为了龙君不久后的婚礼,他们穿上的喜庆的衣服,在村子里种满了鲜花,还做了喜铃,剪了喜字,到处挂着鲜艳的装饰。虽然人少,但热闹喜悦之感几乎溢出。 方家庄的村民为方家庄的复兴痛苦数代,如今被夺取记忆,倒在这碧波岛无忧无虑生活起来。 裴宣也不知道该说他们是幸还是不幸。 连安澜给他找的这小舟都盛满了鲜花,船头是一个没有点亮的喜灯,能够想象若是到了夜里趁着星光该有多么美。 “公子。” “公子。” 路上遇见他的村民皆愉快地同他点头招呼,敬重待他。裴宣回以微笑,解开绳子,划动船桨便出海去了。 * “我告诉过你,他都是骗你的,为何你还是不信?” 黑暗中,那影子缠住玉青,令他蜕皮都变得更不容易了。 他蜕过很多次皮,每一次他都会变得更强更大,却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蜕皮一样痛苦。他本来就敏感、易怒,与原来的自己渐行渐远,这次他怕会彻底疯掉,所以藏身在深洞,不见阳光。 他吞噬了碧霄,但那声音还是时不时在他耳边响起,如幽冥似鬼魅。 “我信。”他没有挣扎,庞大的身躯躺在原地默默忍耐,“我知道他是骗我的,哪又怎么样?” “可笑……可笑!” 那影子变作了幽暗的火焰,将他的皮肤灼烧。 玉青很痛,却随着大笑起来,道:“碧霄,你便是太傻,才会受凡人蒙害!他骗我又如何,我不能骗他吗?既然他愿意替我去龙宫,我为何不助他一程?既然他说爱我,不论真假,他都会回来的不是吗?” 玉青见影子逐渐暗淡,几乎与自己的龙形重合,忍着痛苦眼睛发红,喃喃道:“俗世轮回……三千世界……” 若不是随法海入轮回,玉青也想不到自己能有这样的际遇。 他在碧波岛出生,身边并无蛇类同胞,后白娘子经过对他教化,他才有了妖类的认知。 虽然蛇妖一族独行居多,但他一颗孤蛋又怎么可能在碧波岛凭空而生?因此,他一直当自己是被家族抛弃的蛇类弃子。他也没有去寻过亲蛇,只当白素贞是他姐姐。 没想到在紫山,他竟然与碧霄蛟龙的魂魄和骨骸产生共鸣,并且将其吞噬后能够完美契合。碧霄对他说话,便如他自己对自己叩骨。 也许,他并不是普通蛇妖。 也许,东海龙宫当中会有真相。 即使离开这轮回,和尚恐怕仍不愿将姐姐放出雷峰塔,但他若是取得了现世的龙魂龙骨,也未尝不可与之一敌。 玉青存着这样的心思,放任裴宣乘船离开碧波岛。 * 裴宣善水,但也不可能在海中畅游。他行至辽阔海域,以龙骨叩海面,果然引得巨浪腾起。 他紧紧抓着船控制平衡才不至于被掀翻沉没,浪中倏尔出现了两只妖兽,大钳子握住兵器,一只头却是锐利的大虾,一只头是圆润的螃蟹。 “凡人?”两者皆惊异。 裴宣待海浪平静,站稳后抱拳执礼,道:“见过两位将军,小生裴宣,冒昧参拜龙宫之主,劳烦通告一声。” 两个大虾头对视了一眼,嘴上应下,让裴宣在原地等待。 待他们沉入海底,大虾道:“此人手持龙骨,震动海底,将我们引出,却说是要参拜龙王,实在诡异。” “这里离东海边界放逐地很近,怕不是从禁岛上来的吧?”大蟹也不太摸得准。 说到禁岛,他们心里也直犯嘀咕,怕行差错步丢了性命。要知道龙宫可是他们这样普通海兵不敢涉足的圣地,一介凡人竟然胆敢拿了龙骨要入龙宫。 他们商量一番,决定让大蟹去禀告上级,虾头则先将人带到海中。若是能打探出龙骨来源,他们也算立功。 裴宣等了一会儿,大虾便出来接他,给他一盏提着的海灯。 裴宣知道这东西,海灯能够在海中以自身为球心形成一个球形的透明呼吸空间,让无腮的生物在海中行走。 他手执海灯,随着虾头往深处去。因他走得慢,不得不伸手拉住大虾的尾巴。 虾头很少与凡人接触,辨不出人类的美丑,但知道鲛人是海中最美。他见裴宣除了没有腮和尾,长相与鲛人没有差别,肌肤如雪白,长发似墨黑,若是卖到海市,该值不少价钱。 裴宣见他连连回头,便笑着问:“敢问将军名讳?” 虾头哪里是什么将军,不过是边缘海域的巡逻小兵,感知到了龙神之力现身海面探查,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凡人作怪。他想着,若是上级没有吩咐,他便收了这人和这人手上的龙骨去海市,肯定能大赚一笔! 不过,这人的声音也跟那些鲛人似的,怪好听。尤其是到了海里面,混着水波,让虾头不自主回答道:“……皮皮。” “皮皮?”裴宣笑起来,海中的虾将竟然叫皮皮? 他见这虾的形态,与人们常说的濑尿虾相似,也被称为皮皮虾。这么一叫,怪异的虾头可爱了不少。 人类的笑声怪好听的,皮皮一直回过头来看,觉得人类的笑声比那些海螺唱得歌还要美妙一些。一个没注意,他撞到了路边的珊瑚,破了头,倒在地上。 “皮皮,你慢点走,好好看路。”裴宣见他与小孩似的,扶他起来,摸了摸他坚固的虾头,关心道,“不痛吧?” 皮皮虾当巡逻兵上百年,没有被这么关心过,一下子红了脸。不过他的虾头本来就红,脸红也不会被看出来。 他只觉得这人类越看越好看,声音也越听越好听,比那些鲛人也不会差。他家里还少一个这样的媳妇儿,本想着当兵攒够了钱去海市买个鲛人暖床,算是虾生幸福。 如今旁边有了个这样的人,他便起了复杂的心思。 “是你走得太慢!要不是拖着你,我怎么会摔跤?都怪你!”皮皮虾愤怒指责起裴宣来。 裴宣见皮皮连说话都跟小孩一样,心道这些妖怪活了几百年,心智却如幼童。他笑着安慰:“是我该跟皮皮将军赔不是了。” 海里的大妖怪没有哪个不是脾气暴躁的,除了娘亲,没人这么柔声细语跟皮皮虾说过话。他见人类敬重他是将军,性子又这样温柔,实在是做媳妇儿的好选。 他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这……这样,我,我背着你。” “背着?”裴宣略疑惑。 “你,你自己上来,你走得太慢了!我背着你快一点!”皮皮虾催促道,背过身去。 裴宣也想要早点进龙宫,便爬到皮皮虾的背上。皮皮虾没有脖子,裴宣只能一手抓住皮皮虾的甲壳,一手提着海灯。 皮皮虾觉得人类很轻,摸着又软,晚上抱着睡觉会不会很舒服? 果然,皮皮虾在海中如一阵风似的跑得飞快。他把裴宣安置在离军营和村镇都很远的地方,这里是一处废置的房屋,由蚌壳和珊瑚做成。他把海灯收走,检查好屋里固定的灯芯,让裴宣待着不准乱跑。 裴宣心中疑惑,不知道海底妖怪的生活方式,问:“皮皮将军,我要几时才能见到龙宫之主?” “龙王那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皮皮叉着腰说,“要层层通报上去,然后再层层通报下来。你先在这里等着!没事做就把屋子打扫打扫,晚点我再带吃的来给你!你不要走动,周围都是鲨鱼凶兽,到时候你被吃了我可不负责任!” 说完,皮皮虾便走了。 他赶紧去到哨岗与大蟹汇合,大蟹果然已经等着。皮皮虾骗他说:“那人不肯跟我下海来,自己划船回去了。” “啊?”大蟹不敢相信,有些气恼,“我上报给了八爪上尉,他说龙骨之事非同小可,不可惊动龙王,他先去找王子们问。你怎么把人放跑了?这下该怎么交代?” 皮皮虾也有些心虚,不过他只要人,对龙骨没企图。于是他说:“那人是禁岛过来的,龙骨应该在禁岛上。你放心吧,人跑了,龙骨跑不了。交给我,我保证把龙骨带回来。” 皮皮虾想着,媳妇儿是他养的,到时候好吃好喝供着,让媳妇儿将一把梳子给他应该不成问题吧? ----------------------- 作者有话说:ps:皮皮虾很可爱滴,又可爱又好吃,嘶溜嘶溜 第40章 第四十回 海中妖族弱肉强食, 哪里管什么仁义道德。 皮皮是他们皮皮虾族中最有出息的一个,许多族虾都是普通虾的命运,最好的也不过是当个海中的小妖怪, 由于弱小受尽欺凌。皮皮却天资卓绝,几百年妖龄便选拔上了海兵, 是家族的指望。 不过他修行不足、化形艰难, 还是被其他海妖看不上、瞧不起。所以皮皮在家里是个宝,在外却难免自卑。 他家住得远, 不在深海,每年只有神龙节的时候他才有机会回家探亲。他真的很想念家的温暖, 回家就能有好饭菜和暖被窝。 第46章 所以当他去看人类,发现人类竟然做了热乎乎的饭菜,还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时,简直热泪盈眶、感动欲泣。 “我见这屋子一应俱全,便擅自捉了小鱼炖汤,你不介意吧?”裴宣打扫的时候发现这珊瑚屋与人类住的相差不大,厨房里有锅,桶里还有淡水。虽然放置了很久,但还能够用。 这屋, 以前应该是住过人类的。 皮皮虾将带回来的吃食放好, 坐下来开吃。他吃惯了生肉,吃炖鱼还真有些不适应。裴宣微笑着看他, 不说话。 皮皮虾咳了一声, 说:“这个,那个,你先住在这里,龙宫远着呢!要递消息过去可不是那么快的!” 裴宣心里疑惑, 都说海中妖族传信有特殊的方式,一瞬即可,怎么到了皮皮虾这里便是要慢慢等。他不动声色,知自己到了海底是受制于虾,便与皮皮闲聊起来。 皮皮也很好奇人类的世界,向他问起,裴宣一一作答。 “人类的世界,原来这么快活吗?”皮皮不禁有些向往。 裴宣见皮皮单纯稚嫩,便待他如幼童,循循善诱。皮皮虾被美色迷了心窍,被哄得虾头都红得像是熟透。 裴宣不知道他对自己的不轨之心,还说:“待你化形已成,我可带你去人间绝色处游玩。虽妖不能与人太近,但停留时日短些应是无碍。” 到了夜里,皮皮虾也要在这里睡,裴宣才察觉不妥。这珊瑚屋中只有一张小床,他们一人一虾挤着睡?实在是滑稽了些。 不过裴宣有爱众生之心,没有太介意,想着还可以从皮皮虾处探听更多消息来。 皮皮虾跟他躺一起,心里滋味美啊,什么话都往外说了。 “石头?你不是一只虾,有自己的娘亲,怎么会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裴宣越听越觉得奇异,这海里一只普通虾将都不一般。 裴宣知道斗战胜佛的故事,斗战胜佛原来是一只猴子,也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没想到,这世间还有不少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其他妖怪。 “就是石头,就是石头!”皮皮虾侧过身,盯着裴宣不挪眼,“反正我印象深刻,记得清清楚楚。我就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由于我遇见的第一个活物是虾,所以我就成了皮皮虾。” 他被他娘亲捡回家,然后成了家族的荣耀,皮皮虾中的王者。 但皮皮虾再强也只是皮皮虾,敌不过许许多多的天敌。 裴宣伸手摸了摸皮皮虾的须,长长的摸不到底。他笑了笑,说:“你是千万亿万虾中的一个,我是千万亿万人中的一个,我们两个能相遇,缘分不浅。” 当然缘分不浅,皮皮虾想,只有夫妻才会躺在一张床上。他们现在躺在一张床上,所以他们已经是夫妻了! 不过,夫妻除了躺在一张床上,还会有别的什么事情吗? 皮皮虾想着想着,发现人类脖子上有一道道的红印子,急了:“你身上怎么红红的,是不是受伤了?” 他伸钳子拉扯裴宣的衣服,发现衣服下面雪白的肌肤上有很多凌乱的痕迹。裴宣赶紧摆开他的钳子,将衣服拢紧,道:“不算受伤。” 皮皮虾又不是白痴,叫道:“就是受伤了!就是受伤了!我夹了鱼尾巴就会有这种痕迹,你就是受伤了!” 裴宣赶紧安抚他,说:“小伤而已,不足挂齿。” 他不太好解释,玉青与他痴缠时留下的痕迹,倒不完全是疼痛,也有快乐在其中。这小小皮皮虾未经虾事,啥也不懂。 “是谁伤了你?”皮皮虾不依不饶。 他当皮皮虾是孩子,哄着解释说:“与朋友玩闹留下的痕迹而已。” 皮皮虾闷闷地说:“要是我,可舍不得在你身上留这种痕迹……”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皮皮虾在人类温柔的音调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裴宣等他睡熟了,便从床上起来,越看越觉得怪异。这虾一身硬壳,跟自己一起躺着,聊了小半个晚上,实在是荒谬。 他摇了摇头,将藏好的龙骨拿出来,心中一沉。 玉青蜕皮估计不会要太久,若是他不能赶紧找到龙宫,等玉青找来事情便会闹大。从皮皮虾这里问不出什么话,那他只能自行解决。 希望不会牵连到皮皮将军吧。 裴宣这样想着,将屋里的灯芯取下,用鱼鳔做了一个简陋的海灯。他可等不起层层上报,他要直抵龙宫。 然后,裴宣提着那盏暗淡的海灯,独自一人走入了漆黑的海夜。 * “龙骨?”大殿中本禁闭的双眼蓦然睁开,低沉的声音令东海震荡。 八爪不敢直视王子的眼睛,趴俯在殿下,将所知的情报上告:“在放逐地边境处,一人类行舟以龙骨叩海,求见龙宫之主。吾等不敢惊动龙王,特将此事上呈王子……” “放逐地,禁岛……小小弃子竟掀起风浪来了。” 一道巨大的阴影压在了八爪的身上,令他趴俯得愈发低,几乎完全贴在了地面。王子的威慑力实在恐怖,让他难以呼吸。但这也是他第一次有机会面见王子,实在是忍不住好奇心。 他将头顶的眼睛转了转,微微睁开眼皮,然后又立即闭上。 东海龙王膝下九子,为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赑屃、狴犴、负屃、螭吻。龙生九子,皆不成龙。 二王子睚眦为龙豺混血,龙首豺身,形貌可怖。曾助周文王、周武王征战,在封神战役中立下大功。后与八位兄弟一起隐退东海,人间常以他的形象铸兵器,刻镂于刀环、剑柄吞口。 果然威风啊,八爪在高压震慑下竟生出了奇妙的心思。龙王雨露遍布,生下了九个不同种的混血儿子。 若是再多一个他们八爪家的血脉,那八爪家岂不是也能有成龙的希望?想想就得劲儿。 “龙骨何在?” “于末将营地处看管。”八爪答。 他不知道皮皮虾将人类放走的事情,他以为蟹兵和虾兵已经控制住那个携带龙骨的人类了。 “沿放逐地布线,令附近海底居民回避,严阵以待!”睚眦下令,“神龙节将至,切勿惊动龙王。” “是!” 八爪心下惊异。自封神战役和定海神针危机之后,东海龙王军着眼日常边防,少有大规模行动。 弃子之事,八爪略有所闻,但涉及到龙骨,实在非同小可。 其余几位将军在二王子的传召下也入殿领命,八爪在其中资历较浅。 他们一同离开大殿后,八爪忍不住问道:“既然龙骨现世,是不是禁岛那位成龙?草率出兵,不会被事后追究吗?” “你懂什么!”鲨将军怒目瞪他,“把嘴巴闭紧了!揣测龙王和王子的圣意,你不要命了吗?” 八爪慌忙解释:“不是,我只是觉得龙王大人不知道此事,会不会不太好……他望子成龙,都没有一个成……” “闭嘴吧你!你再说我就先鲨了你!”鲨将军赶紧捂了他,恨不能把这八爪章鱼的嘴给缝上。 所幸海底平静,没能让王子将此等忤逆之言听去。 鲨将军正这样想着,海浪便带着连绵不绝的妙音而来。周围的所有将士皆惊异不已,见到了波纹中的隐隐金光。 “……龙,是龙!”八爪扒开了鲨将军的手,趴俯在地高喊了一声。 海族对龙有着天生的臣服和归顺,八爪面对半龙的王子尚可转眼珠子,却在真龙的压迫力下连一丝自己的想法都不敢有。 不需要八爪提醒,所有海族将士都趴俯在地,不敢直视真龙。 这样的大阵仗将殿内的睚眦引了出来。 “大胆凡人!竟敢冒充真龙踏足王子殿!尔等还不将他拿下!” 听到了二王子睚眦的命令,海族将士们才敢抬眼,却只见眼前金光闪耀,海浪汇聚成模糊的龙形。在那缥缈声音的来源处,竟然是一个小小的人类身影。 纤瘦白皙的长发男子左手执简陋的海灯,右手执龙骨梳,口中念诵着《佛说海龙王经》,庄严神圣不可侵犯。 没有哪个海族敢信他是普通人类,只觉得是天界仙君下海。面对真龙的威势,他们更不敢妄动。 裴宣字字句句将法力汇聚,由龙骨重现了龙魂形貌。龙形将他一瞬千里带到了此处,与殿前那威猛奇异的龙首“怪兽”似有共振,想必二者定有不小的渊源。 他再仔细一瞧,“怪兽”的样子与传说中的睚眦别无二致。 龙生九子皆不成龙,这传说竟然是真的。 睚眦见手下无一敢动,正欲发难,便听到人类男子对他恭敬道:“小人裴宣,冒昧求见二王子。” 他听说过龙王三太子的故事,对眼前肃穆辉煌的王子殿心有疑惑,但他毕竟是外来之人,有求于龙子,态度自然要更恭敬些。 而且,他穷尽法力现龙形,如今几乎力竭,不过是虚张声势。 裴宣立于龙头,海浪卷起他丝丝缕缕的长发。他面容清瘦、身形单薄,在巨龙轮廓的对比下,仿佛一阵浪便能将他冲散。 第47章 这在海族眼中,却只觉比那脆弱绝世的鲛人,还要美得惊心动魄。 ----------------------- 作者有话说: 皮皮:我那么大一个老婆呢?怎么一觉睡醒就不见了[爆哭] 法海:人虾殊途,施主太冒昧了,我先走一步[问号] 暗示得这么明显,大家都懂了吧? 皮皮虾=皮皮猴,后面猴子出场会腥风血雨。皮皮是攻3,现在是自卑虾,等到他的主场会很好玩。 另说一下龙王体系,东海龙王三子敖甲敖乙敖丙是封神演义故事体系,传统东海龙王民间传说体系是“龙生九子,皆不成龙”。本文将两者融合了,具体不剧透,后面会有解释。 ps:刚刚考完,今天去逛街了,发的是存稿两章,所以明天还是一章。存稿已经一滴都不剩了,我争取每天多更点[可怜] 第41章 第四十一回 皮皮梦里正跟媳妇儿浓情蜜意, 越看自家的人类老婆越喜欢。 遗憾的是人类生娃不像虾产卵,虾能一次性能生成千上万的虾崽,而人类怀胎十月也就只有一个娃。 他对大肚子的媳妇儿关怀备至, 就等着虾娃生出来。他等啊等,等啊等, 终于等到虾娃出生的那一天。他一手抱着儿, 一手拉着媳妇儿,侧过脸要亲亲漂亮媳妇儿…… 皮皮感觉脸上很痛, 睁开了眼。 原来是他在睡梦中抱住了大蟹,大蟹的钳子给他招呼过来。皮皮赶紧从大蟹身上弹开, 回头往床上看,空无一人。 他那么大个媳妇儿跑哪里去了? “怎么是你!?”皮皮怒目瞪着大蟹,想问是不是大蟹拐走了他媳妇儿,但细看发现眼前的大蟹只是个影子。 哦,是传影螺。 这是东海龙王军中通报信息会用的一种工具,能够相隔千里传音并用气泡组成形貌。 此处是皮皮偶然发现的废弃居所,除了他没人知道,所以他才敢把媳妇儿给藏过来,老蟹是不可能找到他的。 “睡睡睡!你就知道睡!出大事了出大事了!”蟹兵急得大吼。 “出了什么事?你好好说。”皮皮佯装淡定, 对传影螺问。 那头的蟹兵将事情急急忙忙说了。 原来二王子认为八爪将军对手下的兵团看管无能, 才使得那个拿着龙骨的人类到了王子殿。八爪回到营地后找到蟹兵问罪,蟹兵将实情告知。事已至此, 他们只能将功赎罪, 去放逐地前线等候军令。 皮皮虾却不在营地,他只能用螺来通风报信,让皮皮虾赶紧归队。 “知道了。”皮皮心里震惊,没想到自己家的人类媳妇儿竟然去面见了二王子。 他脑筋转不过弯, 想着二王子心狠手辣,担心娇弱的媳妇儿会受欺负。但现下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先听从军令往队里去。 龙王军千年难集合行动一次,他们将放逐地边境团团围住,设下了严密的阵法,驱散周围的海底居民。蟹兵和皮皮虾有罪在身,被安排到了最前线,紧紧护卫在八爪将军身旁。 皮皮心里发虚,在海浪中远远看到禁岛的轮廓,向蟹兵小声询问:“既然我家……那个人类已经拿着龙骨见了王子,我们为何又要出兵到这里来?那岛上荒无人烟……” “嘘!”蟹兵警告他不要说话,狠狠瞪他。 但皮皮虾不是那么安分的小虾,他竟转头直接向八爪将军问:“将军大人,听说您有幸见到了王子殿前的大场面,想必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你还敢废话了?竟然连一个人类都看不住!要你何用?”八爪气不打一处来,将皮皮虾和蟹兵都扒拉了出来。 皮皮虾正挨骂,龙王军中起了骚动。 原来是二王子的亲兵押送之前擅闯王子殿的那个人类到达,周围的兵将见了纷纷讶异,没想到一介凡人竟有媲美鲛人之姿。 海族也不是没见过人类,只是没见过头发这么长,如仙似梦的人,一个个看得呆住,挪不开眼。 裴宣被锁在蚌壳牢笼中,见周围海族的情态,哑然失笑。 他心下了然,是玉青的龙骨梳长了他的发,使得他对这些海族有了莫名的吸引。海族天生臣服、崇拜真龙,虔诚和忠心融进了他们的血脉。 九位王子是半龙,已能统御东海,更何况他沾染了真龙之骨的气息,海族自然而然对他心生倾慕。 只是他法力耗尽,受制于睚眦,被关在牢笼。本想着寻踪觅迹,却反而成了阶下囚。 这睚眦一听他要寻孤岛蛇子的身世,不由分说便抢了龙骨,将他囚禁。而后,睚眦立即聚集了海族士兵,在碧波岛附近画出阵线,这样大的阵仗不免让裴宣心惊。 看起来,睚眦是要对突然来认亲的龙子赶尽杀绝。玉青尚在蜕皮,怎么可能抵得过千万龙王军? 而且,睚眦将他押过来,目的绝不单纯。他身上沾染了玉青的气息,睚眦肯定认为他们关系匪浅。他在此处,与人质无异。 他倒不后悔贸然到海中,他总不可能真的在碧波岛与玉青相守一生。 裴宣见周围海族盯他盯得痴,心念一动,有了主意。 他指尖轻叩蚌壳,声音清冷如碎玉坠海:“睚眦,你虽为神兽,却不过是半龙。半龙之身统御东海成百上千年,却连真龙一缕气息都容不下——是怕那孤岛蛇子化龙之日,威胁你的王子之位?要是龙王知道了,又该做何想?” 他这一席话并不是说给睚眦听,而是说给周围的海族听。 令人失望的事,这些海族士兵智慧浅,仍只是痴痴盯他,完全不像是会思考“半龙”、“真龙”、“化龙”等事的样子。 “放肆!”睚眦听到了他的挑衅,冷哼一生,竟激起千钧暗流。 裴宣被水波掀翻的刹那,仍困于囚笼之中,海底砂石忽如活物翻涌,糊住了他的视线。 周围的海族士兵感受到半龙的威势,也纷纷跪伏做臣服姿态。 睚眦嫉恶如仇、性情乖张,是有名的凶兽。 裴宣见三言两语便挑动了他的神经,心中一喜。 他故意让长发拂过最近的水母兵,那兵卒触须突然不受控地卷住同伴长戟,将困锁裴宣的蚌壳牢笼划出裂痕。裴宣立即用力,撬出了一个口子,顺利钻出去。 “你们这些蠢货!还不清醒!?”睚眦没想到那人类竟然敢在他眼皮底下逃跑。 他嗜杀喜斗、性格刚烈、好勇擅斗,但都是对恶人惩戒、克杀奸邪。这人类手无缚鸡之力,没做显然的恶事,只是呈口舌之快,所以睚眦没准备对其动手。 在他的怒吼下,士兵们终于清醒过来,去捉拿裴宣。 裴宣将自己的头发连根拔下数缕,青丝在水中化形为石蛟,将周围的士兵卷起。 士兵们被冲散,喊道:“龙!龙!有龙来了!” 睚眦没想到这个人类失去了龙骨,还有这等能力。他气这些士兵军纪散漫,下定决心事后要好好操练他们。 “将阵法守住!” 他不得不亲自上前去将石蛟撕碎,然后闪身在那个无礼的人类背后。海底沙石翻飞,他握住那人的肩膀,将其翻转过来。 竟然是一只皮皮虾。 “啊啊啊,那个人把衣服套我身上就跑了,他往那边去了!”皮皮虾指着远处。 睚眦顺着他的钳子看过去,立即察觉不对,转头便见皮皮虾已经趁自己分神的刹那,虾尾如弹簧般弹射,背上背着一个人往珊瑚礁裂隙钻。 睚眦怒不可遏,也不顾会打乱军队的阵型,下令道:“追!” 怒吼裹着雷霆劈来。 裴宣也没有想到之前意外相识的皮皮虾竟然会救自己。他们根本来不及说话,皮皮虾将裴宣推进珊瑚底下的洞口,说:“从这里一直往前,能到放逐地边界外,到时候你离开东海,就安全了!” 裴宣见皮皮虾并不是要跟着自己一起跑的意思,有些犹豫,抓住皮皮虾的钳子,问:“那你怎么办?” 后面追兵已经来了,皮皮虾竟然生生将自己的钳子扯了下来,塞到裴宣手里,说:“媳妇儿你先走吧!烤海鲜我全都吃得下!” 皮皮虾说着立即转身膨胀成赤红巨虾,抵挡龙王军的追击。他口中竟喷出滚烫热泉——原来蹦出皮皮虾的石头是海底火山岩,他便是靠着天生火热的能力被破格录取到龙王军中。 此刻高温蒸汽在深海炸开,方圆百里顿时虾跳蟹蹦。 裴宣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一面之缘,皮皮虾能为他做到如此。那奔腾的热气将他往暗道深处推,他再回头却什么都看不见。 媳妇儿?他听皮皮虾这样叫他,心里很茫然。 睚眦挥散白雾,只见珊瑚礁上嵌着无数烤得酥脆的海鲜,已经寻不到哪个是叛变的皮皮虾,更别提人类逃跑的暗道。 “八爪!”他怒吼一声,只能拿那个治下不严的小将问罪。 * 裴宣醒来后,发现自己漂浮在海面上,手里拿着一把红色的剪刀。他心中讶异,回忆起在海底的经历,总觉得像是做了一场离奇的梦。 第48章 来时的木船竟然在不远处,他游过去上了船,不敢再耽误,往碧波岛方向回。 碧波岛在东海边境,是禁岛。 龙王军在海中设下阵型,是为了不波及东海无辜居民。睚眦想要让碧波岛沉没,让那岛上化龙的蛇子消失。 裴宣飞快划动船桨,天边厚重的铅云逐渐压来,像一块巨大的铁幕缓缓向海面逼近。 海风渐渐变得狂躁,海鸟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狂风呼啸,卷起浪花拍打在船头,溅起冰冷的水珠。 空气中咸湿的气息,让裴宣的呼吸都变沉重。 远处的海平面的岛屿模糊不清,被灰暗的云层吞噬,剩下无尽混沌。 裴宣在之前逃跑的过程中遗失了外衣,如今赤着上身,任由长发在风中凌乱。几缕贴在脸颊侧边,衬得他的面容愈发苍白。 远处的雷声像是巨兽的低吼,震得海面微微颤动。闪电在云层中穿梭,划破天际。 裴宣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桨,他知道。 已经来了。 一道巨浪自下而上,迎面扑来,船身猛地一倾,几乎要被掀翻。他紧紧抓住侧边,稳住身形。 却不止。 另一道更大的巨浪逼近,背后是雷暴、海啸。若是此等灾害席卷碧波岛,岛上的居民绝不可能有存活的机会。 裴宣知道睚眦对碧波岛的袭击是自己引来,但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做。明明他是好心,明明他是为善,为什么一切反而往更坏的情势发展?他到底是哪里错了? 裴宣紧紧捏着拳头,直面即将到来的巨浪。 “玉青!”他随着雷声大喊了一声。 他不知道这声音能不能穿过他与玉青之间的阻碍,也不知道玉青愿不愿意听。 他并非是求救,他只是在迷茫无所适从的境地,自然而然地想要呼喊那个人。 玉青。 玉青! ----------------------- 作者有话说:小青下线这么久(其实也就是两章),终于又能上线了噢耶! 第42章 第四十二回 裴宣眼睁睁看着百丈高的海啸如墨色山峦般压向头顶。 睚眦的怒吼混着雷暴在云层中翻滚, 直抵巨浪中心:“区区蝼蚁也敢觊觎真龙骨血!” 裴宣心存绝志。 当年他化解水漫金山已是艰难万分,如今在东海放逐境,他便是拼死也要阻挡。 咸涩的海水灌进口鼻的刹那, 裴宣朝着黑云密布的苍穹看去。 一道青光劈开混沌。 狂吟震碎了滔天巨浪,青色龙尾扫过之处, 暴风雨竟凝成冰晶簌簌坠落。裴宣蓄的力被瞬间卸去, 他由龙爪轻轻托起时,指尖触到的不再是冷血蛇鳞, 而是流转星辉的玄甲。 玉青垂首的瞬间,裴宣看见那额间蜿蜒的龙角映着尚未散去的雷光, 金瞳里浮动的已不是蛇类的竖瞳,而是吞吐着云气的漩涡。 真龙。 “玉青,你……已蜕皮成龙了。” 裴宣的咳嗽被龙息抚平,颤抖的手掌贴上新生的龙鳞。那些曾因蜕皮溃烂的伤口,如今化作鳞甲间暗涌的惊涛纹路。 玉青用龙须卷着他甩上背脊,裴宣在云雾中听见他带笑的声音混着雷鸣:“阿年,你现在该知道,除了我身边,最好哪里都别去。” 裴宣伸手抓紧那坚硬不可匹的犄角, 心中一隅却开始塌陷。 “玉青, 是你……”裴宣终于意识到真相为何,脸色变得更苍白了些, “故意让我拿着龙骨, 离开碧波岛,到东海中?” “是。”玉青坦率承认。 “你故意让我将睚眦引来……” 裴宣这才知道,为何他利用龙骨力量一瞬千里,到达的并非龙宫, 而是睚眦的二王子殿。从一开始,玉青便对龙骨梳做了手脚,也许连他出海的船也是玉青准备的。 他察觉到玉青的目的,却又不愿意相信,问:“你想要做什么?” “我想要做什么?” 青龙腾起在巨浪之上,直面即将袭来的雷暴,冷冷笑了两声,“法海,你根本不愿意做我的阿年,你欺我骗我,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入东海去寻那所谓真相,实际上还不是自己想要走!如果你安心与我成婚,便是在俗世轮回,我们也可永世相守,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裴宣紧紧握住龙角,指甲几乎嵌进去。 他没想到,玉青还是不信他。不仅如此,青龙眼睁睁看着海啸往碧波岛的方向去,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那岛上面还有奉他为龙君的无辜民居,正为龙君婚礼筹备,没想到却迎来了灾祸。 “所以,你就要遂了睚眦的意,让碧波岛沉没?那上面还有人啊!”裴宣不堪风暴,趴在了玉青的龙首上。 明明紧紧相贴,心却相背而远。 “人?不过是虚幻假象、蝼蚁尘埃,你偏要去在意。俗世轮回中唯你我是真,法海,你就不能只看着我?” 那一隅塌陷后,便该割舍了。 裴宣并不觉得玉青就是错的,他也不后悔自己做过的那些事。真心被辜负,爱意被误解,亦不是他能掌控。 但,他想要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法海!你!”青龙的怒吼被雷暴掩盖。 裴宣从龙头跃下,乘风往碧波岛方向去。他尚能行动,他自会尽力去救他想要救的人。 至于玉青,刚成龙不久,回头时混乱的气息被睚眦抓住了破绽。雷击接踵而至,在龙鳞上闪烁出夺目光辉。 海底的龙王军已经列阵完毕,无形的屏障将放逐地包围得密不透风。睚眦打定了主意要将禁岛倾覆,并压制住那条刚刚化形的小龙。 “……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什么毁天灭地的深渊魔龙。既然出动龙王军来剿我,怎么也该给出理由吧?”玉青岿然不动,雷击于他似清风拂面一般。 睚眦这才由云雾中出现,已经是巨兽之形龙首豺身,他睨眼看面前的小龙,威严道:“该是我问你才对吧?你自食恶果,被抽龙筋,失了龙骨,成了无知无觉的小蛇。龙王怜你,将你放逐禁岛,你竟然企图翻海。还不快交代,你身上的龙魂龙骨由何处而来?” “哈哈哈!”玉青纵身而起,跃到雷暴中心,大笑不止,“我就知道,东海龙王三太子敖丙明明被抽龙筋却还是保住魂魄,上了天庭做华盖星。原来,他是夺了我的龙筋龙骨!” 玉青自取得碧霄的同源龙骨龙魂后,调查到了很多四海龙族的秘辛。 据记载,鸿蒙未分时,最早的龙——祖龙自混沌诞生,身长九万里,背负河图洛书,口衔先天五行之气。其龙血化为四海,鳞片化作星辰,呼息成云雨雷霆。 祖龙与元凤、始麒麟并称先天三族,统御鳞甲、飞禽、走兽三界。 三族大战导致洪荒崩裂,祖龙重伤陨落前,以脊骨化不周山镇压地脉,双目分作日月。残余龙族血脉散落四海,逐渐分裂为青龙、应龙、蛟龙、螭龙等支系。 大禹治水时,青龙后裔助其疏通九河,获封四海龙神,又称孟章神君。封神之战后,昊天上帝为制衡截教残余势力,将四海龙族收归天庭,分别为东海敖广(青龙正统)、南海敖钦(应龙混血)、西海敖闰(螭龙化形)、北海敖顺(玄冥寒龙)。四海自治,天界为尊。 天庭以“龙肝凤髓”为蟠桃宴贡品,迫使龙族定期剜鳞献血;又以“跃龙门”之规限制真龙数量,凡未渡劫化龙者皆称“妖蛟”,可被修士诛杀。 若以祖龙为真龙纯血,那唯有灵体之身的孟章神君是百分百纯度血脉。其次便是上古遗族烛龙后代,血脉纯度十之八九。到了四海龙族,不过有真龙血脉的五六成。更不用提半龙之子,与深渊堕龙相当,不过是真龙血脉的二三。 四海龙族血脉单薄,为延续真龙血脉费尽心思。 东海敖广诞下九子,皆不成龙,后又孵化敖甲、敖乙两只幼龙不幸夭折。艰难养育成龙的三太子敖丙骄纵跋扈,被灵珠子哪吒抽取龙筋徒剩魂魄。但幸而得元始天尊怜悯,封神战役后敖丙以魂魄之身受封华盖。 此后,东海龙王便再无生子之心,于东海龙宫寸步不出,由膝下九个半龙之子统御东海。 “当年,发生了什么?”玉青诱睚眦前来,便是想要知道自己明明是真龙,为何会在东海边境的孤岛做一只小蛇? 他失去的记忆,他丢失的龙筋龙骨,又会是在何处?为什么他与碧霄能完美融合,仿佛天生一体? “只有胜者,才配知道一切。” 虽然睚眦是半龙,但面对的不过是一只刚刚有了龙身却魂魄不全的小龙,他丝毫不惧,并有信心将其撕裂。 巨吼引来了更加爆裂的雷鸣,东海双龙之战一触即发。 * 裴宣在海啸来临之前赶到了碧波岛,居民们见天色异样,围在龙神庙前跪拜祈祷。 他知道事情紧急,便赶紧将安澜从其中拉出来,吩咐道:“安姐,海啸将至,你赶紧带着大家往岛上最高处去避难!那花树有神力在,尚可护得一时性命!” 第49章 “公子……” “公子来救我们了,公子来救我们了!”众人高兴地起身,欢呼着,“我们看到龙君飞跃到了海中,他一定会将浪拦下!龙君会救我们的!” 裴宣苦笑着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些人哪里知道,玉青并不会将海啸拦下。那青龙与他离心,便是要让他亲眼看着这些人被海水淹死。 人力微薄,但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他本不该介入他人因果,但若不是他,玉青不会将这些人带到碧波岛。他本身已成为了因果的部分,他又怎么能抽离得出去? “快!到树下去!”裴宣催促他们。 裴宣将皮皮虾钳子化作的剪刀塞给了安澜,嘱咐道:“这剪刀有海族神力,也许有帮助,务必要好好拿着。” 安澜仍有些迷茫,但听话地点头,答:“好,我都听公子的。” 待看到居民都往山上的花树去,裴宣一人独守在村口的岸边,面对即将袭来的海啸。 浪太高了,将远处双龙的战斗都遮挡住。 裴宣耳边是风声和雷鸣,眼前是遮天的浪。他闭上眼睛,伸出双手,佛家经文由口中倾泻。 这是他抵抗水漫金山时的洪钟之罩,当年他身后有无数弟子相助,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如今唯有他一人。他不知道自己能保住些什么,但不去尝试,他会懊悔一生。 三千大千世界,三千中千世界,三千小千世界,纵然是俗世轮回,他也要问心无愧。 “沧溟浮玉阙,洪波铸雷音,九渊凝作壁,八风止为衾;洪钟悬空境,一叩定风波,二叩翻浪息,三叩我佛心!镇!” 海啸来袭,裴宣只起了半面罩,堪堪将巨浪挡在碧波岛外。 他被巨力冲击跪在地上,退后了数十米,两道由他血肉划出的痕迹瞬间被海浪冲刷干净。 百丈浪墙撞上岛礁的刹那,整座碧波岛发出垂死巨兽般的哀鸣。 裴宣眼睁睁看着屋顶像贝壳般被掀开,晒在檐下的紫菜网兜炸成漫天碎蝶,屋脊如受伤的兽骨般折断在浪头里。竹林被彻底淹没,再也无人去问询那是由大陆何处而来。 数十人蜷缩在千年树下,花树的枝叶在狂风中簌簌发抖,花瓣混着咸雨砸在人们脸上,竟似下了一场倒流的星雨。 裴宣的膝盖重重磕上礁石,喉间翻涌的血气染红了前胸。 方才撑起的金钟虚影早已碎成光沫,最后消散的梵文“镇”字像条垂死的银鱼,在他掌心挣扎两下便化作泡沫。 他能听见自己脊骨发出瓷器将裂的细响——方才强行调动力量,反噬的剧痛正顺着经络啃食五脏。 “公子!” 裴宣似乎听到了安澜的喊声,他知那花树生长千年,也许树下之人能有一线生机…… 而他,已经没有力气回头了。 ----------------------- 作者有话说:解释一下战力,为什么法海是战力max。 看起来是佛修,实际上是御兽宗。御好的皮皮虾暂时下线,所以他现在首要任务是把龙给御好。过段时间再御一只猴子,还有其他萌宠。 所以法海绝对是当之无愧的战力max!没有什么能比御兽宗更强了。 实际上:没有变弱,只是引入了新战力龙和神兽,对比显得普通人类的法海弱了些。如果比龙都强会有点不合理,而且他有心理障碍无法突破变得更强,所以是这样设计的。 后面等他不是人了,会是真正意义上的max。现在主要走强取豪夺剧情,宝宝们不喜欢看法海被压制的样子的话,可以多攒一点!第二卷就好了。 第一卷他被压制,也不仅仅是强弱的问题,有不可剧透的原因在,卷末都会揭晓。 感谢支持!没有改大纲,后面的剧情都是定好了的,会继续努力哒[垂耳兔头] 第43章 第四十三回 “醒了?” 裴宣感觉呼吸沉重, 连睁眼都很勉强,他过了好久才适应光线。他的手被轻轻握着,被往上拉, 手背碰到了柔软的唇。 他想抽回手,却抵抗不住那力量。 因为背光, 裴宣看不太清眼前人的脸, 但能感觉到手指上细密的吻。他心脏跳得好快,不知道是因为病了, 还是因为触碰间连绵不绝的情意。 “安姐,麻烦你去叫许大夫来看看。”这是玉青的声音。 “好, 他出外面出诊,我马上叫他回来。”这是安澜的声音 裴宣迷迷糊糊,脑子还混沌着,想要挣扎从床上起身却不能够,还是玉青托着将他抱在怀里,他才看清周围的景象。 这里,似乎是杭州清波门许仙家里。 明明,刚刚海啸沉没了碧波岛。 “我……怎么会在这里?”裴宣一出声,发现自己声音哑得听不清字, 含含糊糊像是没有舌头。 但玉青还是听懂了他在问什么, 怕他颈部无力,手掌托着他的后脑勺, 回答说:“阿年, 你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吗?” 裴宣更糊涂了,歪过头去看玉青,终于看清了。 冷俊妖邪,再没有掩饰任何男性特征, 面部似乎更加锋利,喉结突出,肩膀宽阔,不会再被误会为白娘子的异姓姐妹。 甚至,他似乎还高了一些,裴宣要仰着头看他。 玉青将裴宣抱得更紧,贴着耳朵私语道: “姐姐与许仙成婚后,便有明州的亲人来寻我认亲,给我许了一位契妻。我将未婚妻接来杭州,一起到姐夫家里拜访。 “未婚妻不幸染了风寒,昏睡不醒,只能在清波门小住几天。如今你醒了,待姐夫看过后若是无碍,我们便回府去罢。” 裴宣此听,不由得瞳孔缩紧。 “什……什么?”他想要推开,却根本没有力气。 玉青这时候松开了些,捧住他的脸,与他对视,眼神平静无波。裴宣却心生寒意,他知道玉青做了什么。 碧波岛与睚眦的对战,玉青赢了,然后他将自己带回了杭州。 玉青说这些话,并不是想要篡改他的记忆,因为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你放心吧,杭州城不会有人记得你曾经是一个和尚。”玉青用手指代梳整理他面上的发丝,沾上了他的细汗。 然后,玉青将那汗一点一点舔进嘴里。 无论何时,味道实在令人沉迷。 “他们只知道你是我的契妻,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被我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娶进门,一辈子都跟我在一起。” 说完,玉青再次埋首于裴宣的脖颈间,深深吸着气。 裴宣不敢相信玉青竟然篡改了一城人的记忆,他感到呼吸不顺,勉强开口又问:“那碧波岛的那些人……既然安姐还在,你也救了他们吗?” “救?”玉青嗤笑一声,侧过脸用鼻子摩擦裴宣的耳朵,“你救不下他们,就要我帮你救吗?他们都死了。” 死了。 裴宣心中的大石砸了下来,看来那些人终究是没有救,无论是在紫山还是在碧波岛,都难逃必死的命运。 但他又似乎抓住了细微的希望,问:“安姐她不是还在吗?是你救了她?” “不是我救的。”玉青仍笑着,似乎是嘲笑裴宣竟然对他还抱有期待,“不知她从哪里得到了海族的物件,竟然没有死。她求我说想要再见安家的两个孩子,我觉得可笑,便将她也带回来了。” 救下安姐的似乎是裴宣当时给她的皮皮钳子化作的剪刀,但玉青后面的话裴宣又听不明白了。他问:“什么意思?” “紫山方家庄从来没有存在过,安家也从来没有过安澜这个人,她却一直想要见那两个与她完全无关的孩子,你不觉得可笑吗?” 裴宣怔住,察觉这个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小青!你快放病人躺着休息,怎么能这样随意翻动人家?”许仙气喘吁吁跑进门来。 玉青这才将裴宣平放在床上,让出了位置。 许仙上前给他把了脉,道:“还好,虽然体质还是弱了些,但风寒已经祛了,再吃三四服药巩固,后面应是能大好。” “姐夫费心,那我能带他回孤山了吗?”玉青问。 “急什么急?”白娘子听说裴宣醒来,也进了屋,“孤山府邸虽然宽敞,但偏僻清冷,到底没有清波门这边好,我和安姐也可以帮忙照顾。不如你们多住两日,等弟媳全好了再回去不迟。” 弟媳? 裴宣听着这称呼,心里觉得古怪,但见许仙和白娘子面上平常,便也没开口问。难道,玉青甚至对白娘子也做了什么? 玉青喂他喝了粥,又吃了药,给他擦身。 裴宣这才知道,在白娘子的帮衬下,许仙在附近开了个小小医馆。安澜发现安家的人已经忘记了她,失落不已,但也要寻活计,便暂时在医馆帮工,做些洒扫煮饭的事。 他病的这些日子,是玉青寸步不离照顾。 裴宣身体还没好,累得不行,躺着又要睡过去,见玉青脱了衣服爬上床,被吓得清醒。 第50章 “……你要跟我一起睡?” 玉青将他往里挪了挪,自己靠外躺下,道:“我们是夫妻,当然该睡在一起。这间屋子便是姐姐特意为我们准备的,离他们那边很远,有什么声音都不会被听去。” 裴宣呼吸滞住,赶紧翻身面对墙壁,小声嘀咕:“不是说……还没有过门吗?” 他心里却在想,碧波岛上本为龙君婚仪做的准备,全被海啸卷走了。他与玉青说过很多次成婚的事,似乎次次都没能成。 他现在,有些怕了。 “但,”玉青却贴上来,将他整个人笼住,“过门只是一个仪式,做不做都不耽误我们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 裴宣浑身紧绷,立即回忆起了那些疼痛却刺激的触感。 “干嘛这么紧张。”玉青抱住他,让他的后背贴着自己的胸。自从玉青成龙,身体便不再如蛇妖时般冰冷,能够自由控制热度。 但玉青知道,自己再热,也比不上和尚的热。 “在你心里,我真就如禽兽一般?”他伸出手臂,让裴宣能够枕着,另一只手却在温暖的腹部摸摸索索,“我只是摸摸,不会伤你。” 裴宣却浑身僵硬,只觉得腹中那只大手攒住了他的命脉,令他动弹不得。他呼吸不畅,不得不求饶:“玉青……” “叫我夫君。”玉青轻轻咬住裴宣的耳垂,忍耐着没有用牙咬。 太香甜了。 成为真龙后,他的感官更加敏锐,裴宣在他眼里实在是太过于诱人。好想吃下肚子里,好想彻底融为一体。 裴宣到底是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关,叫不出口,沉默了。 玉青发现裴宣的沉默后肌肤都变得冰冷起来,他掰过裴宣的脸,直视着那双垂下的眼,问:“嗯?你怎么不叫?你就是骗我也好,你怎么不说话了?阿年?” 瞬间如坠冰窖,裴宣苦笑一声,避开玉青的视线,说:“你不是都不信吗?我又何苦再说什么……” 无论玉青再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也好,裴宣知道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信任可言。他实在不懂玉青想要什么,在真相揭示之后,倒不如杀了他来得简单…… “我怎么不信了?”玉青掐住裴宣的下巴,表情冷硬,再没有刚刚哪怕一丝的温情,“你叫,我便信。你叫我夫君,我便做你的夫君。” 裴宣不发一言,死咬牙关,将眼珠转过,不去看面前的人。 “好啊,你要跟我犟是吧?” 那只手不再掐住下颌,而是钳住了纤细的脖子。他只需要稍微用力,人类的脖子便会被轻易捏断。 所以他已经尽量很轻了。 “你不想做我的妻,想做我的什么?一介人类,一口吃下去都不够塞牙缝。不吃的话,勉强能做奴隶罢了。” 玉青一边说,一边盯着那艳红的唇。 裴宣恢复得很快,醒来吃了药后脸上已经有了血色,看起来更加美味了。玉青只觉得喉咙干涉,声音更暗沉了些:“阿年,你知道奴隶都要做些什么吗?” 裴宣被掐住脖子,只觉得难受,更说不出话了。 “链子会穿过你的骨头,套住你的脖子。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会被穿上环,简直是漂亮极了。轻轻一扯,你就只能爬过来,跪在我的脚下,张开嘴舔口口” 裴宣竟不知道玉青暗地里想象的是这种东西,他甚是羞愧,又觉得浑身燥热难当。 似乎是为了让裴宣身临其境,玉青放开了掐住脖子的手,用手指撬开唇瓣,横冲直撞进去来回。 裴宣大脑一时空白,任由唾液从嘴角流下。 玉青看着他的表情,也不由得痴了,极力忍耐住没有爆发。他脑海中还有更过分的事情,他都要说出来。 他想要对阿年做的,但却永远都不会去做的那些事情。 “你这么不会舔,不能让主人高兴,能做好口口吗?”玉青贴着他耳边,继续骚扰,“连这都做不好,就只能给你脚踝绑住,吊起来拉开。不听话的口口,就只能挺着腰时时刻刻口口。” 裴宣觉得耳朵嗡鸣了一声。 “你咬我?”玉青将手指收了回来,上面留下了整齐的牙印。但他一点都不生气,冷意散去,热气腾腾。 他贴得更近了,与裴宣鼻尖相碰。 “阿年,你硬了。” 裴宣羞得面红耳赤,伸手要推开玉青,却被擒住手腕。男人朝他呼出一口冷香,令他晕晕醉。 玉青笑起来,蛊惑的话语并没有结束: “阿年,你选吧,你要叫夫君,还是叫主人。” ----------------------- 作者有话说:蛇蛇是一款只会口嗨的宝宝攻 玉青:我要对你酱酱酿酿呢,嘿嘿,你肯定受不了吧?还不快认输!快求我! 宜年(羞红了脸):啊?这不好吧…(其实有一点点心动,难以想象) 全部都打码了,求放过 第44章 第四十四回 裴宣脑子晕乎乎, 竟不由自主伸出了手,扯住了玉青衣摆的一角。 因现在已经是夏初,他们穿着轻薄的亵衣, 露出的皮肤微微渗汗。裴宣难以想象玉青口中说的那些事,呼吸急促, 胸口起伏便更明显了些。 他想偏过头, 但玉青的脸离他实在是太近,根本避不开视线。他只能垂着眼, 让睫毛帮他遮挡那种难以表露的情绪。 “夫……夫君……”他如蚊子叫般说出了口。 玉青听得清清楚楚,略微抬了下颌便撞到那艳红柔软的唇, 将全部含糊的不清不楚的声音吞吃进去。 太美妙了。 阿年口中的味道,可爱小巧的牙粒,害羞躲避的舌头,不断分泌润湿他的液体,都让他甘之如饴。 裴宣却觉得透不过气,整个人要窒息晕过去,不得不捶打玉青两拳。但他的拳头过于无力,让玉青放过了他的唇,转而一根一根舔他的手指。 “别这样……”裴宣挣脱不开, 心里涌现出极大的无力感。 他实在是有些怕。 玉青的状态太不对了。不仅面貌有了变化, 力量也强大到可怕,甚至情绪也越发偏执极端, 像是随时会崩断的弦。 龙, 是这样疯狂的生物吗? 他该怎么做? “我只是摸摸,只是舔舔,又不会对你做什么,你为什么要拒绝我?嗯?”玉青一边舔一边将手伸进裴宣的亵衣, “妻子,难道不该履行对丈夫的义务吗?” 裴宣听到他这样说,终于有了反驳的话术,道:“那夫君也应该照顾好我才对……我现在很累,想休息了……” 玉青将口中的手指吮得干干净净,也将伸出的手收了回来,幽幽地盯着裴宣看。 裴宣不敢直视那青黑的眸子,哑哑地说:“夫……君,我好累。你把烛火熄灭,我们睡了吧。” 话毕,床头的灯烛立即灭了,整间屋子陷入了黑暗当中。 两人的呼吸和心跳却更加清晰,响得裴宣头更晕了一些。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浑身僵硬难以动弹。 “睡吧。”玉青说。 然后裴宣只感到他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裹,整个世界都变得柔软模糊。他闭上眼睛,确实是困了,身体逐渐放松,意识开始抽离,漂浮在不知道何处。 夫君。 虽然裴宣也想要相信他与玉青能够长相厮守,但这实在是太过于自欺欺人。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们早已回不到当初。 * 裴宣睡得很好,倒是醒来时被玉青盯着他的眼神吓了一跳。黑青的眸子过于执着,让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 “姐姐姐夫,还有安姐都去医馆了。你想要吃什么?我给你做。”玉青轻轻咬了他的鼻尖,语气亲昵。 裴宣倒不知道玉青还会烹饪,之前是他给玉青带饭菜,后来在碧波岛是安姐或村民们负责饮食。没想到他还能享受到玉青给他做早餐,所以裴宣认真想了想,说:“清粥小菜就行了。” “那你再躺会儿,我去做。” 其实裴宣感觉自己好了很多,声音比昨天清亮,身上也没有那么虚弱。但他还是乖乖躺床上没动,很认真思考了一些事情。 自他从紫山到碧波岛,再回杭州,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 当时他在紫山遇到了慧然,也不知道他的小弟子有没有受伤?依照慧然的个性,肯定会来杭州求援。慧然找不到他,怕不是急得要死。 还有彼岸法/轮,他得找到那法器才行,那是离开俗世轮回的关键。如今事态发展已超乎他的预料,玉青成龙后对整个杭州都造成了精神污染,他想要破除心魇怕是注定了失败。 不如早日结束这一切,在佛堂赎罪、洗刷孽障…… 裴宣越想,心情越是沉重,实在不知道当下该怎么做才好。 玉青这时候煮好了粥,送到了床边,裴宣起身要拿碗,却被玉青阻止。玉青让他半坐着,身后垫了枕头,道:“我的小夫郎,十指不沾阳春水,连吃食都是要我亲自喂的。” 第51章 裴宣不语,只能先依着他。 玉青将粥吹凉了,夹上小菜,一勺一勺喂到裴宣口中。 “怎么样?”玉青笑着问。 裴宣并没有吃出什么滋味,想起之前在碧波岛玉青故意喂他喝血或一些古怪的东西,略微有些不适。他垂下眼,答:“很好,你呢?你吃过了吗?” “我吃人间的东西做什么?”玉青将碗勺放下,抓住裴宣手放到自己嘴边吧唧了两口,“夫君便是吃你,就已经足够了。” 裴宣意识到玉青应该是在跟他说情话,但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不知道该作何回应。 好在玉青对他的反应不在意,收拾了碗筷,又来给他喂药。 裴宣喝了药,说:“我感觉好了很多,我想出去走走。” “也好,今天天气不错,在院子里晒晒。只是你体虚,要避免吹到冷风。”玉青说着,要给他换上袄子。 “已经立夏,感觉有些热。”裴宣不愿意穿。 玉青没有勉强他,拿出了披风来将他罩住,说:“那你冷的话挨我近些,我现在身上比你热。” 是了,现在玉青不再是往日那只冰冷的小蛇,而是连水火均在掌握的龙族。裴宣早应该适应这变化才对,但他却宁愿玉青还是那小蛇。 小蛇多可爱的…… 许仙家被白娘子打理得很好,原本简陋的屋院井井有条,院子里有一棵梧桐树,地上晒着药材,边缘处是漂亮的花圃,是安居乐业的一处好人家。 裴宣坐在梧桐树下,倒真感觉到了许家的平淡幸福。 “哎,弟媳看起来大好了啊?”一个妇人的声音。 裴宣转头去看,发现是张许氏,许仙的姐姐。张许氏手里提着一只鸡,后面跟着她两个小儿子,熟门熟路进了院子里,向他们打招呼。她就住在附近,时常来弟弟家串门。 裴宣还不习惯被叫“弟媳”,只觉得别捏。 “他病得突然,倒是麻烦姻家姐时常来关心。托福,已经能下床走动,过两天我们就回孤山了。”玉青从她手里接过鸡,拿到厨房,似乎要现宰。 “回什么孤山啊?那里偏僻,也就是地方大,风水不好,所以弟媳才会病。我看你们不如搬到城里来,人多热闹,生活也方便。” 张许氏热情得坐裴宣旁边,又问:“弟媳,你们这什么时候办婚礼啊?你老是病,不如先过了礼,就当是冲冲喜,把病气都冲走了好!” 裴宣笑笑,答:“谢谢姻家姐关心,倒不是很急,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还是要慎重,选个吉日。” “玉青那小子都听你的话,但你也不要辜负大家的好意。这成婚,还是越早越好……” 张许氏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旁边的两个小孩子玩闹。裴宣听着,时不时敷衍几句,心思却飘得远。 在张许氏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过小青姑娘,白素贞来杭州身边一直是一个高大冷峻的弟弟。 孤山也没有白府,而是玉府。这城中,从来没有一个叫做宜年的小和尚,只有玉青不久前才从明州接回来的病弱的未过门的契妻。 不过,还是有很多漏洞在。 人间对男子成婚颇多忌讳,张许氏的态度如此理所当然,实在是奇异。裴宣听说过泉州附近有契兄弟的习俗,便是男男契约相伴终生,与夫妻之间的约定相似,但大多不为世人所容。 玉青力量强大至此,连俗世伦常都歪曲,令裴宣心情愈发复杂。 午间,玉青杀了鸡,炖了竹荪鸡汤,另外三人也从医馆忙完回来。白素贞、安姐和张许氏帮忙做了一桌子菜,连张许氏的丈夫也过来一起吃饭。 大家在院子里吃得丰盛,热热闹闹的。 裴宣胃口大好,喝了汤,吃了不少菜,但玉青不让他用筷,偏要一口一口给他喂,然后拿手帕给他擦嘴,似恨不得长在他身上一般。 裴宣很不好意思,但一看到玉青那双青黑幽暗的眼睛,又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默默承受。 “哎哟,弟媳是病了,又不是不长手,你说你这是干嘛呢?”张大哥向他们调笑。 “人家小夫妻的事,你开什么腔?看人家恩爱,你也不知道学着点。你给我夹过菜吗?”张许氏翻白眼,夹肉堵他的嘴。 许仙见状,立即给白娘子喂菜。白娘子高高兴兴吃下,面色却立即变得不佳,做出欲呕的神态。 “娘子?你怎么了?”许仙着急。 大家手忙脚乱,将白娘子扶到床上,许仙给自己娘子把脉,一开始似不相信,抓住娘子的手又把了一遍,然后惊喜得跳起来。 “怎么,你娘子病了,你倒高兴上?” “素贞!”许仙激动得抱住白娘子,热泪盈眶,“我,我,我要当父亲了!你要当娘亲了!” 这话一出,大家便知道白娘子是有喜,刚刚是害喜的反应。张许氏和张大哥都高兴不已,纷纷祝贺。两个小侄儿也跳起来,欢乐说:“我们要当哥哥了!想要一个小妹妹!” 旁边的安姐也被这一家子的气氛感染,兴许是想到了自己家里的两个孩子,落了泪。 玉青笑笑,也道:“恭喜,姐姐姐夫,你们得偿所愿了。” 裴宣却脑袋一懵,说不出话。白娘子腹中竟然怀了人类的孩子,那是人与妖结合的孽子。当年,他亲自将那孩子抱到金山寺,后来那孩子…… “怎么?”玉青轻轻搂住他,见他脸色苍白,竟笑意更深,“羡慕吗?” 羡慕? 裴宣知道自己也应该祝贺他们才对,但又实在说不出违心的话。他抿着唇,沉默着。 “不用羡慕,我们也可以有自己的孩子。”玉青在他耳边轻声说。 裴宣被吓得浑身僵硬,根本不敢转头去看玉青的脸。 ----------------------- 作者有话说:虽然是合家欢,但是有恐怖氛围在的,后面都是这种表面幸福但实则黑暗的感觉…… 第45章 第四十五回 孩子? 他们都是男人, 怎可能会有孩子,这也太荒谬了吧? 裴宣怀着这样的心情,祝贺了许仙和白娘子。他们吃过饭, 许仙不让白娘子劳累,便只能是裴宣和白娘子坐一处歇息, 其他人收拾碗筷去厨房洗刷。 裴宣沉默不语, 倒是白素贞起了话头,问:“你可有对策了, 法海?” 裴宣看向白娘子那淡色的眸子,这才知道她并没有与其他人一样被玉青扭曲记忆。也是, 她毕竟是千年蛇妖,实力不容小觑。 “玉青……已经蜕变成龙,他要做什么,我又怎么阻止得了?”裴宣声音放得很低,生怕被玉青听见。 玉青正与其他人一起在厨房洗碗,但他的注意力总是在自己的契妻身上,难说不会察觉到什么。 裴宣见白素贞一脸沉重,便知道她根本不是害喜。 也对,蛇妖的脉象又怎么可能与人类一致?她不过是借由怀孕需要休息, 找机会与裴宣私下说话。 “碧波岛的事情, 我从安姐那里也知晓了些。”白娘子叹了一口气,“没想到, 玉青他竟然做到如此。当日杭州雷雨不息, 他抱着你自天而降,吓了我一大跳。但他愿意将你安置在这里,便是因在他心中,我与你都是非常重要的存在。眼前这样的幸福, 也是他想要看到的。” 裴宣略微握了握拳,玉青战胜睚眦,想必东海龙王和其他王子不会不知。碧波岛沉没,他们回到杭州,会不会反而将祸事引来? 他该怎么做? “我不求什么,只求与许郎相伴一生,只求腹中孩子一生平安顺遂。我不会管玉青的闲事,只要一切都好好的。” 裴宣听到白娘子这样说,才明白她的意思。 “既然你自己都知道阻止不了玉青,那你便什么都不要做。好好呆在他身边,不要让事情变得更坏。”白素贞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语调轻柔,“你要想得更清楚些,你只是普通人类,会老会死。只要时间足够久,玉青自然也就会放下。所有人,都不会有事。” 果然,白素贞永远都是站在她弟弟那边。 裴宣面上没有反应,心里却摇了摇头,人与妖,殊途啊。 不可能有等到他老去死去的那天。裴宣抬头看向窗外的蓝天,一派祥和之景,但他深知背后暗藏的危机。 要不了多久,杭州城,也会像碧波岛那样被摧毁掉吗? “在聊什么?”玉青忙完,走过来问。 “闲聊些无关紧要的话。”白娘子立即战起身,挽过他的手,“小青,我现在有孕在身,相公不让我去医馆帮忙,非要我在家里休息。近日病患多,医馆忙不过来,你也没有什么事,你代我帮帮你姐夫可好?” “可我想陪着阿年。”玉青看过来。 裴宣道:“我没关系,你去帮帮医馆的忙吧。” 玉青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他看,又开口道:“我不要。若是我不在,你跑了怎么办?” 白娘子察觉气氛不对,忙道:“你说什么呢?弟媳他刚刚好转,就在家里休息,能跑哪里去?” 第52章 裴宣却像是被噎住,说不出话来。 是的,他还真有点想跑。玉青这样时时刻刻专注于他的视线,实在是让他太有压力了。这与监视囚犯,又有什么区别? “阿年能耐可不小,能去很多地方。”玉青撇开白素贞的手,拉起裴宣,“我们先回屋,不耽误姐姐休息。” 白素贞拿这个弟弟没办法,只能朝裴宣投去无奈的眼神。 裴宣了然,无奈地笑笑。 午后小憩,裴宣不太睡得着,因为玉青紧紧抱着他,目光没有片刻转移。裴宣想,还不如在碧波岛竹林居的时候,虽然那时玉青也常常缠着他,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压迫得他透不过气。 小憩后家里留了姐弟和弟媳三人,白素贞在院子里绣花,裴宣借口说想要吃花月楼的包子,让玉青去帮他买。 他不愿意去,白素贞说:“你疯了不成?难道你走开一会儿,他就会消失?那你不如真吃了他,融进血肉里一劳永逸得好?我在这里,他能跑哪里去?” 没了旁人,白素贞也暴露了些脾气,对玉青的偏执着实恼怒。 玉青被骂了两句,仍不悔改,他在门边拉了个街坊帮他跑腿,给了人家不少跑腿费,偏就是要死盯着裴宣不放。 白素贞和裴宣都很无奈。 裴宣吃到了花月楼的菜包,觉得不如年前时候好吃。他没什么胃口,余留的便放着了。 “花月楼换了厨师,已经不是以前那位。”白娘子向他解释,“这几个月,杭州变化不小。” 裴宣想去街上走走,但玉青不让,说他身体还没完全复原。他只能闲散度过下午,等到日下山头,又令玉青去备晚饭。 “我这弟弟,野蛮得紧,就算是来人间,也只喜欢生吞活吃,不爱凡人的菜式。为了你,倒洗手作羹汤了。”白娘子看着玉青撸起袖子下厨房的举动,只觉得好笑。 裴宣却一愣,他原以为,玉青喜欢他带去的那些菜式。 晚间没有人作客,张许氏一家没有过来蹭饭,便吃得简单些。玉青做了四菜一汤,两夫妻和医馆帮工安姐一起吃。 安澜很不好意思,她还有关于龙君与公子的记忆,也记起来宜年和尚在自己家住的事情。现在她寄居许大夫家,自当是尽全力。 她对龙君又惧又怕,道:“我该早点回来帮忙……” “这有什么,这小子要在自己夫郎面前表现,你就别抢人家功劳了。”白素贞安慰她,握了握安澜的手,“你现在在我家医馆帮忙,干嘛看他脸色。也不要客气,放开了吃。” 裴宣看着桌上的菜,有些恍惚,这都是他曾给玉青做过的。那时他常常拿着食盒装了菜,带去画舫上予玉青品尝。 “我记得你说过,你想把自己觉得好吃的,都给我尝。所以这些,都是你喜欢的吧?”玉青夹了菜,喂到他嘴边。 裴宣吃下去,味道当真与他自己做的一致。 原来对玉青来说,那些也是美好的回忆啊。 人少了,便没那么热闹,吃完饭后许仙还要算医馆的账,白素贞帮他整理,夫妻俩回自己屋里忙去了。 裴宣知道支不开玉青,便也没避他,直接找安澜说话。 “安姐,茶铺那边……还好吗?” 安澜小心翼翼看玉青脸色,见龙君平静地抓着自己夫郎的手指在玩,便回答说:“……哎,安宁和安乐,还是婆婆、叔公,竟都不记得我了……” 说到这里,她眼里含了泪。 “这是怎么回事?”裴宣追问。 “我,我也不知道……所有人,不仅是他们,还有其他所有人,都不记得紫山方家庄,关于方家庄的一切,都没有人记得。”安澜满面愁容,眼里落出泪,“只有我……只有我活下来了。但没有了那些过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裴宣知道方家庄的诡异,但不知道能到如此地步。之前安澜失忆,他一直没机会问,现在她恢复了记忆,他必须搞清楚一些事情。 “能将方家庄的事情告诉我吗?”裴宣郑重地请求,“请仔仔细细,都跟我讲一遍。” “好,我,我都会说的……” 安澜并不是出生在方家庄的孩子。方家庄住在地下洞穴内,人口日益稀少,根本寻不到适合的女孩子。 村长便派了人出去,抱了好一些女婴回来,改姓方,全村抚养她们长大。安澜一直在地底生活,不见日光,所以皮肤生得白。 对方家庄的人来说,地面是禁忌,因为他们死去的祖先的幽灵会在地面游荡。在烧焦的土地上,会生长一种叫焦茶的植物,味道苦涩,但有着奇异的神力,在祭师的引领下能让人忘记不好的回忆。 祭师便是龙君的使者,是能让他们方家庄重见天日的人。 每隔一段时间,村里会派人到地上采茶。安澜那时候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她对地面好奇,主动要求去采茶。 采茶的时候,没想到她会遇到闯入者,便是想要来紫山寻廉价茶的安大哥。安大哥被地面方家庄祖先的幽灵迷惑,饮下了无忧茶,又在茶园遇见了一个面如白雪的小姑娘。 安大哥对她一见钟情,没有离开,住在所谓的“村民”家里。安澜知道若是他再不走,便会被吸干精气,死在这里。 她对外面的世界很向往,也对安大哥生了情愫,两人便相约私奔。 平日里,村民便会饮无忧茶,安澜当然也喝过。所以离开紫山之后,她和安大哥都忘记了真正的方家庄是什么样,还以为那是一个与其他地方没什么区别的平凡的村庄。 安澜从来没有想过回去,直到近些时候家里人一直不断写来的信。 照安澜所说,她是全村共同抚养长大的孩子,是没有所谓父母的,但信件内容却是父母让她回去帮衬。她的记忆混乱了,把不存在的事情当真。她真以为是父母需要她,便回到了方家庄,然后却被村民控制住。 后面的事,裴宣也知道,没有必要再说。 “婆婆年纪大,顾不上孩子,也顾不上茶铺。叔公在前两个月没的,婆婆变卖了铺子将叔公埋了。婆婆身体也不好,家里吃不起饭,只能让安宁和安乐在绣坊做工……”安澜一边哭一边说,“要是我还在,至少孩子们不用这么小就出去工作……我也只能好好攒了钱,时不时去看顾她们,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裴宣抓住安澜的手,安慰的话也没什么用,便说:“安姐,你对我有恩。若不是我在你们家化缘暂住,你也不会抽空回家乡,遭遇这样的祸事。是我先介入了你们的因果,应由我来负责。” “负责?”安澜没理解他的意思。 裴宣笑着解释道:“安宁和安乐还小,婆婆又病了,你没有名分照顾她们,还白白招街坊们闲话。不如让我和玉青收养这两个孩子,给婆婆和你都减轻些担子。” ----------------------- 作者有话说:不会生娃不会生娃不会生娃,木有崽崽木有崽崽木有崽崽。 只是口嗨,不会真的生娃哈,cql的情趣而已 第46章 第四十六回 夜话聊完, 各自回房。 玉青替裴宣擦身,笑问:“不是说我们可以有自己的孩子,你又怎么提出要收养半大的孤儿。” 听到孤儿两字, 裴宣背部一颤。 是了,无父无母, 确实是孤儿。 “男人……又怎么可能生小孩?别太荒谬了……我们收养别人家的小孩, 当做自己的孩子来养育,也不失乐趣……”裴宣见玉青将他周身都擦好, 便拢了拢衣服,裹进被子里去。 夜里凉, 在玉青的注视下更凉。 “怎么不可能生小孩?”玉青将帕子收好,也钻进被窝,贴住裴宣的后背,“是不能生,还是你不愿意?” 裴宣觉得他无理取闹,道:“其一,男人生不了孩子;其二,你我一个是人,一个是龙。这样的情形, 怎么可能有孩子?” “这么说, 不是你不愿意,而是你觉得不可能?”玉青一边问, 一边将燥热的掌心按在裴宣的小腹。 裴宣昨夜便被玉青搞得难忍, 今晚怕不是又一番纠缠。他默不作声,抓住玉青的手,不让他乱摸。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裴宣闭眼,不想理他, 只想要睡觉,心里实在不安。怎么可能的事情…… “东海龙王都能生九子,我怎么不能生?”玉青用另一只手撩起他的发在手上把玩,贴着耳朵说,“姐姐是蛇,她不也和许仙有孩子了,我们肯定也能有孩子。” 裴宣无奈叹气,松了松手,道:“那你自己生去吧,我养好安宁安乐就可以了。” 玉青的手没有往下,反而是往上,准确地卡住了裴宣的脖子。裴宣搞不懂了,这家伙哪里来的坏习惯。 “怎么,你不愿意给我生孩子?”玉青将裴宣往自己怀里揉,咬住了那可口的耳尖。 每一寸,每一寸,都美味极了。 比起之前,裴宣瘦了太多,但似乎也变得更绵软。不像和尚的时候,太过于坚硬,太过于牢固,太过于遥不可及。 第53章 裴宣怕玉青又要像昨晚那样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便昧着心回答:“没有,若是夫君喜欢孩子,我生就是了。” 玉青听了这话,果然喜滋滋,捏住裴宣的下巴,将他的脸转过来,使劲亲了好几口。 裴宣被亲得晕晕乎乎,迟钝地感觉到那股坚硬的热气抵在口口,意识到不妙,他惊惶拒绝:“不要,我,我还没好完全,你别……” “既然都是要生孩子,不挨口你又怎么怀孩子?”玉青擒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翻转过来面对自己。这动作间,趁机将碍事的亵衣给扒了个干净。 裴宣又想护自己的胸,又想护自己的腿,结果哪里都没有护住,全被玉青给舔了个遍。 他怕得厉害,面红耳赤地拒绝:“不要……我不想……” 烛光晃晃,杏色甚艳。 “我不!”裴宣几乎拼尽了全力,到底没有将玉青推开哪怕半寸。 龙君的眼睛更暗沉了些,几乎融进了黑夜里。他在竭力忍耐着什么,即将要爆发出来。 “为什么?”声音里的难以遏制的怒意,有着毁灭一切的威慑。 裴宣也感觉到了凉意,知道玉青的情绪急转直下。要是难得的平衡被破坏,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咬了咬牙,只能实话实说:“……太大了。” “什么?” 裴宣不想再被注视,侧身将脸埋进枕头里,闷闷道:“你……你长高了很多,那个东西也变得好大,还……还是两个,我,我肯定不行……” 原来,蜕皮成龙,连那种地方都会有变化吗?裴宣昨天只看了一眼就被吓得不轻,开始怀恋玉青还是小蛇的时候。 虽然小蛇也不小,但至少比现在是好很多的…… 听了裴宣的嘀咕,玉青脑中绷着的那根弦松了。他轻笑一声,道:“心肝,原来你是怕这个?这有什么可怕,以前不是吃得好好的,一点缝隙都不留,全部吞进去,绞得夫君我如至仙境……” “你别说了!”裴宣捂住耳朵不愿意听,也不敢去想象,觉得自己可能会没命,转过身背对玉青,“那怎么和现在能比?而且,你自己不知道上面还有刺吗?有多痛你能不能自己先试试?别跟我说那些了!” 玉青偏就要说,他抓住裴宣的手,把耳朵露出来。他不仅要说,还要一边对着耳朵吹气一边说:“你那处看着小小的,可爱得紧,还粉粉的,生来便是给我放口口进去的……” “求你……”裴宣被他说得难受,又躲不开怀抱,只是低低哀求着,“别说了……” “你不让我口,还不让我说了吗?”玉青找到了逗弄小夫郎的乐趣,更加口不择言,“你不是也很喜欢听,你看你肚子上那家伙不是都有了反应,还往外冒水呢……” 裴宣听不下去,转身捂玉青的嘴,恼怒道:“别说了!别说了!你都不觉得羞吗?” 他快要羞死了都。 “你叫这么大声……不怕被姐姐姐夫听去?”玉青坏笑着,伸舌头舔裴宣的掌心。 裴宣立即收回手,心惊不已,压低了声音:“你不是说离得远,不会被人听到?” “姐姐她可是千年蛇妖,什么能瞒得过她?”玉青环着裴宣,隐忍中有很舒爽,吸着被子里夫郎的人味儿,“你可不要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引得她又说我欺负你……” “你这不就是欺负我吗?”裴宣有些烦他,瞪了他一眼。 这一瞪,倒是让玉青更爽了。 他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抓了裴宣的腿便往两边掰,柔声道:“心肝,我的好夫郎,你便可怜可怜我。再不做什么,你可怜的夫君就要爆炸了。我不放进去,只是在外面蹭蹭,好不好?” “不好……不好!”裴宣怎么会信他这种话,到时候就不知道会蹭到哪里去了。 但他现在敌不过玉青的力气。抵御海啸伤到了他的经脉,要恢复如初,怕不是那么容易。 不得已,裴宣只能退而求其次,道:“还不如,不如……” “不如什么?” “我用嘴和手帮你都要好些……”他费了老半天力气,才说出这样的话来。虽然玉青常常用嘴亲他这里那里,但他还没有用嘴做过这种事情。 至少那可怕的东西,放在眼前,会比放背后好很多吧? 可惜玉青有两个,一张嘴怕不太够,好在还可以用手。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玉青呼吸一滞,气血下涌。 他家小夫郎,以前也是这样可爱的吗?实在是,实在是令人爱不释手……果然,他对他,并非无半点真心吧…… “你坐上来些……我才方便。”裴宣见他动摇,赶紧催促。 玉青不敢犹豫,生怕裴宣反悔,立即坐了起来。 裴宣趴着,差点被眼前的景象吓晕。真给他放到那里面,怕不是整个人都要裂成两半。他心下一沉,今夜还可以借口拖延,以后该怎么办? 一阵捣鼓之后,裴宣生疏的口技和手法让玉青更欲求不满。但碍于小夫郎还没有完全康复,玉青也没有勉强,匆匆卸了。 但他摸了摸裴宣的脑袋,提了建议:“龙精可是大补,吞吃了去,对你修为会有不小精益。” 裴宣本来想吐掉,听说对修为有好处,赶紧咽了,只觉得味道古怪。他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溅在旁边的那些也都一一舔干净。 玉青本舒缓,见了他这样的行为,又有了抬头的趋势。 裴宣被吓到,赶紧指使玉青说:“我刚刚也出来了,弄得好脏。你去拿干净被褥来换,黏黏糊糊不好睡人。” 玉青抱着他不想走。 裴宣催促:“你快去啊,我裤子都脏了,你再找了干净的给我。” 等玉青拿了干净的被褥和衣服回来,裴宣已经躺床上睡着,开始吹着小小声的呼噜。 玉青知道裴宣是装睡,但没有戳穿,只觉得可爱。 要是,要是一辈子都这样就好了。 玉青将裴宣往里面挪,换好了之后,自己也躺进去,环抱住裴宣,将脸埋进脖颈间。 人类的味道好香好香。 甚至比第一次吃到的时候,又更香了些。 * 第二天,裴宣只觉得神清气爽,病情大大好转。 原来,龙那啥真的大补?连他的经脉复原都加快了,实在是令人惊喜。裴宣想,要不以后他都用嘴,双方应该都能满意。 玉青给他喂了早餐,又喂了药,给他穿好了衣服,还给他梳个头发,打扮得像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似的。 裴宣正想提出来说要上街走走,便见门口停了辆马车。 “真不住了?”白娘子挽留他们,“住一起也热闹些,干嘛急着回去。” “不叨扰姐姐姐夫了。”玉青牵住裴宣的手,跟他们告别,“你们开医馆本来就忙,还要照顾我们,实在是过意不去。现在阿年病好,便回我们自己家休养。逢年过节,两家人再一起聚聚。” “甚好,那你们路上小心。”白娘子也没有再过多挽留。 裴宣也想留清波门,不想回孤山。孤山实在偏远,附近都没有街市。等他跟玉青回了孤山府邸,就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想找机会打听慧然,还想能不能偷摸去一趟灵隐寺。 “其实,城里住着更好些……”他拉住玉青的衣服,似撒娇的意味。 但他又没觉得自己在撒娇,在玉青的眼里便更可爱了些。 玉青抱起他,将他塞进马车,自己也跟着进去。这马车空间小,还放了他们的行李,实在是拥挤。 玉青便将裴宣抱在自己腿上坐着,让车夫驾车往孤山去。 “抱着我干嘛?我又不是小孩子。”裴宣挣扎。 玉青却抱得更紧,呵斥道:“要想我在车上口口你,你就继续动。” 裴宣发觉自己坐着的位置似乎有什么硬硬的,立即不敢再动了。他心里一边生气玉青老是说这些粗俗的话,一边担忧到了孤山自己的日子不会好过。 他透过窗看到了杭州的街景,繁华昌盛,但有什么已经改变。 一切,都不在他预想之中了。 ----------------------- 作者有话说:最近都比较甜,虐的部分会预警的 第47章 第四十七回 连孤山的府邸, 都变得大不相同。 原本的“白府”已经被改成了“玉府”,这还是裴宣第一次知道玉青姓“玉”。他记得玉青说过,“玉青”二字是白素贞见小青蛇如碧玉青翠, 故取的名。 “你……从睚眦那里获知自己的身世为何?”裴宣试探着问,“可寻到了龙族血脉的渊源?” 他对龙族了解不算多, 但也知道些大概, 从远古龙血脉传下来的属四海龙族势大,被天庭赐“敖”姓。“敖”姓是禁锢自由的枷锁, 但更是家族的荣耀。即使为东海龙王的九子,半龙之身也没有资格以“敖”姓自居。 除了四海龙族, 便少有其他成族系的龙的记载。 第54章 玉青与那神秘的碧霄,与四海龙族又是什么关系,他们会属于龙族的哪一分支?裴宣心里思考着,又不好明明白白向玉青问。 玉青拉着裴宣的手,小心翼翼将人从马车上扶下来。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玉青笑着,将裴宣拉过靠近自己的怀抱,俯身在他耳边道,“那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我的血脉,我的渊源, 我自会去搞清楚。阿年, 你什么都不要管,也什么都不要问。” 他搂着裴宣进了府中。 一进门, 便有无数丫鬟小厮迎接, 着实吓了裴宣一大跳。他看着这些人的脸,立刻认出他们都是从紫山方家庄而来的,又在碧波岛海啸中被淹没的居民们。 “恭迎龙君、公子。” 一接近,裴宣便能察觉他们灰黑轮廓的阴暗气息, 再定眼细看便知道这些是在白日下无影随行的幽灵。他脑子一懵,无法想象玉青对这些人做了什么。 “阿年,你怎么了?为什么发抖?”玉青将掌心盖在裴宣的额上,抹下了一手的汗,“你流了好多汗,可能病还没有好完全,幸好带了药,我让人再煎好了喂你。” 裴宣说不出话,他猛地拉住玉青的袖子,抬头去看那张笑得阴邪的脸,气息不太稳了:“他们……” 玉青却撇开了他的手,从旁边小厮那里接过一件披风,将裴宣裹起来,道:“你一醒来就向我问他们的存亡,我想着你一定不忍心他们死,所以我把他们的魂都招回来。现在看到他们还在,你是不是很高兴?” 裴宣只觉得眩晕想吐,极力忍住了。 一屋子的鬼,一双双绿色的冒鬼火的眼睛盯着他们的龙君和公子。 玉青搂住裴宣,继续道:“高兴就对了,我特意让他们在府里陪着你、服侍你,你只需要好好地养病。而且,你看那边,我还给你准备了惊喜。” 裴宣顺着玉青的手看过去,玉府后面的小山上,竟然长了一棵四季树,较碧波岛的那一棵要小很多,现在仍开着朵朵桃花,如海啸来临前的样子。 “碧波岛沉没,花树连带埋在下面的酒坛子一起被冲到深海。我想到你一直说要尝尝桃花酿,便为你去寻。遗憾的是酒坛子都破了,没有一坛完好的。我只好收集了花树断下的残枝,将它们种到这里。你没尝到的桃花酒,我重新替你酿。” 听着玉青说这些,裴宣已经快要无法思考。他麻木地接受着府里鬼魂们的服侍,换过衣服后由玉青牵着到院子里吃饭。 玉府比当初的白府整得更华丽铺张些,丫鬟小厮们都穿着顶好的衣服,恭恭敬敬站立在旁边。 “你不是喜欢花月楼的菜?我将你提过的那个厨师请来,以后都由他掌勺给你做。”玉青不让裴宣用筷子,慢慢帮他夹,喂他吃。 裴宣撇了头,略皱眉,问:“厨师?” 不等玉青回答,旁边站出一个“人”来,说:“公子,今日的宴便是我掌勺,我以前是花月楼的厨师,因生了病,被老板赶回老家。后来病死,成了游魂。是龙君将我招来,又除去我身上的疫气,这才有幸服侍您。” 裴宣瞥了那个厨师鬼一眼,不敢多看。没想到花月楼换厨师,是因为之前的那个厨师病了又死了。 “你不是想吃他做的包子?”玉青夹了包子,放到裴宣的嘴边,“昨天没吃到,我今天便把人给你找来了。” 裴宣却实在没有胃口,他摇摇头,说:“夫……君,你让他们先下去,我,我有话对你说。” 不用出声,旁边的鬼魂立即消散在原地。 玉青放下筷子,将裴宣的手握住亲了又亲,笑问:“阿年,你是不是很惊喜?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为你寻得。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阿年,你要对我说什么?你还想要什么吗?” 裴宣听了这话,心里直打鼓。他实在是太后悔,后悔昨天提议要收养安宁和安乐做养女的事情。若是真将那两个孩子接到这全是鬼的府里,怕不是要折损她们的阳寿。 “关于安宁和安乐……” “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办。安婆婆那边交代好,就能接她们过来陪你。我问了附近的私塾,若是她们想读书,还可以去上学。以后,我们一起好好养育两个女儿。” 裴宣听他这样说,知道还有转圜的余地,赶紧拒绝道:“不,不用再办,我反悔了。我,我现在不想要收养她们了。” “怎么突然反悔了?”玉青将裴宣抱在自己的怀里,将那细细的腰环住,“你瘦了好多,像是轻轻用力就会折断,一边吃一边说吧,都是你喜欢的菜。” 然后,他又开始给裴宣夹菜。 裴宣胡乱吞下,根本吃不出滋味,急着解释:“……我,我们先不收养孩子了吧。我觉得你说得对,我们,我们还是养自己的孩子更好。” 玉青略楞,然后惊喜道:“阿年,你愿意生我的孩子了?” 裴宣只当这是权宜之计,想着男人根本不可能生孩子,玉青是疯了才会胡言乱语。他郑重道:“虽然安宁和安乐可怜,但毕竟年纪大些,突然说收养了她们,相处起来难免不便,惹人碎语。不如另找办法帮助她们一家……”总比让她们来这满是鬼的地方要好。 玉青却根本不在意他说的这些,重复询问:“你愿意生我的孩子了?” 虽然昨晚裴宣才答应过他,但床笫间说的话有时做不得数。玉青总是心里不安,想要更确切的答案。 裴宣无奈,咬了咬牙,回道:“愿意。” “阿年。”玉青听到了想要答案,快乐得几乎要升天。他将裴宣抱在自己的腿上坐着,钳着人家的脖子便亲上去,一边亲还一边说:“我的小夫郎,我就知道,你这么爱我,肯定愿意给我生孩子。” 裴宣想反驳他,想说男人生不了孩子,又想说即使男人能生孩子,但既然是两个人的孩子,就不算是他“给”玉青生的,因为那也是他的孩子。 但他的嘴被吮着,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说不出话来。身上各处也被两只大手摸来捏去,搞得裴宣满脸通红,脑子又更糊涂了。 等他察觉到某处硬得不能再硬时,他才狠心咬了玉青一口。 “心肝,怎么咬我?”玉青心都化了,又要贴上来缠住。 裴宣赶紧推拒:“先吃饭吧,我……我饿了。” 玉青搂着他,开始给他夹菜喂饭,一口口送到他嘴边。裴宣实在不习惯这种样子,但又怕触及玉青敏感的神经,只能默默接受。 “你怎么连吃东西都这么可爱?”玉青伸手将他嘴边的饭粒捏起,自己吃了去。因沾到了人味儿,饭粒香了好几倍。 裴宣已经被玉青肉麻得麻木,乖乖吃了不少,但菜式过于丰盛,留了很多。他说:“夫……君,吃不完很浪费,不必准备这么多。” 府里其他“人”都不是人,是不需要吃饭的。 玉青听他叫“夫君”两字时声音很小,觉得更可爱了,便笑道:“阿年不喜欢浪费,我可以吃干净的。” 说着,他将余下的菜都一扫而空。然后他拉着裴宣说:“你再叫一声听听。” 裴宣没明白,一脸疑惑看过去。 “叫我。”玉青指了指自己。 裴宣没力气深思这妖怪又要做什么妖,乖乖回答:“夫君?” “欸。”玉青喜滋滋地伸手去摸裴宣的头。 裴宣在被触碰的瞬间绷紧了身子,玉青察觉到之后变了脸色,说:“再叫个别的。” “别的?”裴宣一头雾水,看到玉青脸色沉了,乖乖回答,“玉青?” 玉青脸色更沉了。 裴宣又答:“小青?” 玉青仍垮着脸,说:“你以前不是这样叫我的。” 以前。裴宣实在不知道什么以前了,那时候他可不知道玉青会是龙族血脉,也不知道玉青会变得这样痴狂,连鬼都不放过。 玉青见他实在答不出来,便将人紧紧抱住,叹了一口气,语气委屈:“你以前,会叫我宝贝。” 啊? 裴宣懵住,根本没有这种印象,他什么时候叫过宝贝这种肉麻的词汇?但他现在在玉青的钳制下,根本不及思索,不得不屈服于淫/威。 “宝……贝?”他费了好大劲,吐出来两个字。 下一刻,裴宣只觉得起了好大一阵风,然后就被扔到了一张软绵绵的大床上。 宝贝玉青抱着他,把头埋在他的胸口。 “别……”裴宣头皮发麻,推搡了两下推不开,“刚刚吃了饭,这不太好吧?宝,宝贝?” 玉青却没说话,也没有动,只是这样静静地抱着他。 裴宣见玉青没有逾矩的行为,便也同样不做声。打量起周围来,这间屋子不算大,不是府里的主屋,陈列却繁复华丽,只有这床上的被子枕头,是民家最廉价的那种。 被子枕头…… “欸?”裴宣终于发现了,略讶异,“这,这不是以前我遗失的吗?怎么会在这儿?” 第55章 他实在没想到,玉青这家伙竟从那么早开始就手脚不干不净了。到底是他错了,将一个祸害拉入了俗世轮回。 “上面都是你的味道,如果你不在身边,晚上只有盖着这些我才能睡得早。”玉青缠着他,像一条绳子将他五花大绑,“阿年,幸好现在你不会离开我了。而且你还愿意给我生孩子,我真的好开心、好幸福,此生无憾、无怨无悔。但我又还是好害怕,怕你突然消失,突然说要走,所以……” “现在我们就一起生个孩子好不好?” ----------------------- 作者有话说:没有崽,不生崽,本卷临近结尾的时候会有点虐,预警一下,快到尾声了 第48章 第四十八回 “大白天的……” 裴宣刚刚才说了愿意, 这时候也不好直接拒绝,但他实在是看不得那么大那么粗一条的东西。他会想象出自己裂成两半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怕了些。 “就算是白天, 也想跟阿年做。”玉青缠着他,开始一寸寸亲吻起来。 先是吻了眉心, 然后亲到鼻尖, 假装咬上两口,又吸吮唇瓣, 再往下含住喉结。裴宣一开始只觉得不安,后面被舔得痒了, 便抓住玉青的头想要阻止,然后他发现玉青的头上长了两个疙瘩。 他仔仔细细摸,有点好奇,问:“这是什么东西?” “……是我头上的角。”玉青的声音都潮热黏糊起来,完完全全贴过去,“再多摸一摸,阿年摸得我好舒服。” 裴宣想象不出被摸龙角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感觉到玉青变得兴奋起来,他就不愿意再摸了。他说:“别蹭……我, 我像昨天那样帮你好不好?” 被蹭的地方有些痛又有些痒, 实在是难受。 虽然昨天那样也很好,但玉青根本没有彻底释放过, 一直憋着口气。自从蜕变后, 再没有进入其中,融入阿年的身体。 “好想要进去……”玉青说着,将裴宣翻过身来。 “哎,我, 我不要!”裴宣挣扎。他其实身体已经大好,但条件反射般拒绝。 “怎么会?多用用就能受了,以后还要生孩子呢。”玉青并没有急于求成,而是手口并用。 裴宣埋头趴倒,看不见身后的人,感觉更加敏锐。那种程度的触碰刺激得他要跳起来,但却被玉青紧紧摁住动弹不得。 “太……太……”太过分了……裴宣几乎流出泪水。 “太舒服了吗?”玉青笑着,“好湿好润,好香好甜,我好喜欢。以后每天都想要喝……” 裴宣头皮麻麻酥酥,根本听不清玉青在说什么。之前在碧波岛的时候,龙君万般求索,但哪里会用嘴接触那种地方?怎么蜕了一次皮,龙君愈发变态了? 裴宣只觉得被狠狠吸了一嘴,然后腰一软,彻底卸了。 “啊……” “心肝你怎么这样快?夫君我还忍着痛着呢。不过现在足够软,我要放进去了。”玉青扶着他的腰。 裴宣听此,浑身紧绷,正要出言阻止,却反应不及只感到剧烈疼痛。他痛得咬住玉青的手臂,眼泪都痛出来。 他几乎没流过泪,疼痛中有些恍惚,感觉自己像不是自己了似的。 “乖,才一点点。放松些,后面就舒服了。”玉青任由他咬着自己的手臂,慢慢动作。 再往后,裴宣一边哭一边骂:“混蛋,你出去,你出去,我不生了,我不生了!” “你答应了我,怎么能够反悔?”玉青一寸也不肯退,还要往里进。 “男人根本不可能生孩子!你不要用这种话吓我!”裴宣又踢又蹬,也不肯妥协。 之前在碧波岛时,他有些浑噩,所以全然任由玉青对他为所欲为,现在他清醒多了。即使不敢公然反抗,但都到这种存亡关头,他哪里能再百依百顺? “怎么不可能?”玉青见快要控制不住,竟伸手捏住了他的后颈。裴宣的后颈很好掐,一只手就能全握住。 “阿年,我是龙啊。”他俯身在裴宣的耳边呢喃,“敖广尚且可以与妖兽生半龙九子,我怎么不能跟人类生孩子。我有的是手段和办法,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生好多好多个。” 玉青嘴上这样说,但只要一想到裴宣怀里抱着个孩子,他的爱便会分出去好多好多给孩子,就心里不悦至极。他根本不想要孩子,他只是想要裴宣的一个态度。 可是,他的阿年说爱他,是为了证道修佛;他的阿年说给他生孩子,又不让他进去。他搞不懂,搞不懂他的阿年为什么要这样对他?难道,又是……又是…… 裴宣听到“好多好多个”的时候,已经被吓得差点晕厥。他后颈被捏得痛,有点难以呼吸,原本红润的脸变得苍白。他瞬间冷静了下来,开始相信玉青说的是真话。 也是,他亲眼见过睚眦,那就是豺狼与龙的混血,长得实在可怕。龙确实是能与其他族类生子,况且蛇妖白娘子都能怀人类的孩子,就算是他一个男人怀了龙君的孩子也不算是太奇怪的事。 他自知无法阻止,只能让现下的情况缓和些,便说:“夫,夫君……我,我太痛了,先不生好吗?等,等以后,等以后我适应了再……” 他服了软,玉青不再用力。 裴宣稍微松了一口气,便被翻过身,腿被抬得很高,与玉青面对面。玉青笑得开心,道:“我就知道,阿年是愿意的。好,我答应你,我不会让你痛,我们慢慢来。你乖乖配合,我们一起……” 裴宣无奈点头,伸手环住玉青的脖子,终于答应道:“好。” 后来玉青弄了很久,也没能全部放进去,一半便是裴宣的极限。 玉青苦忍着,将精华留在了里面。他还想多几次,又怕裴宣受不了,便只得妥协像昨晚那样搞搞。 不知不觉到了晚上,裴宣在床上吃了饭和药,倒头便睡。 “你放了什么东西?感觉好奇怪……”裴宣一醒来,觉得不对劲。他戳戳着旁边的玉青,想让玉青帮忙把东西拿出来。 “别乱动,要堵在里面才好怀孩子啊。”玉青笑着,将他拉起来,给他梳洗。 裴宣生气:“不是说好先不生吗?” “不生。”玉青给他穿好衣服,拉着他坐在镜子前,帮他梳头发,“但流出来就浪费了,你吸收进去对你有好处。” 裴宣心想也对,便也紧了紧屁股。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真的比前两日都精神了许多。他也不怎么觉得虚弱无力,感觉病几乎好全了。 “阿年真好看。”玉青赞叹。 裴宣青丝半束,穿着桃色的长衫,还真有些骄矜公子的气质。裴宣想,若是他没有出家,大概多是这样子吧? 想到这里,裴宣心中一沉。 他看着镜子里的玉青,那龙如一道黑暗的影子,紧紧缠住他不放。 * 这些日子,裴宣与玉青形影不离,两人如胶似漆、柔情蜜意、难分彼此。裴宣对玉青不说百依百顺,也是有求必应。即使白日宣/淫,裴宣也没有再说过拒绝的话。 大概是放松了戒备,玉青对他也没有一开始看管得那么严。 偶尔玉青会说要出门一趟,让他好好在家里呆着。他便只好在院子里画画写字,做些手工。他当然也想要离开孤山,但府里许许多多双眼睛都盯着他,让他不敢表现出哪怕一丝要离开的倾向。 玉青出门不会很久,最多是小半天,他会拿些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回来,给裴宣解闷。 “你去了哪里?这不是荔枝吗?听说是岭南的水果,杭州是吃不到的。”裴宣吃了几颗,果然美味,无外乎君子博美人一笑要用荔枝了。 玉青笑笑:“路过,便想着要给阿年带些尝尝。” 裴宣嗅到了他身上淡淡血腥的味道,没有再问别的。他也没提自己想出门去城里,之前不经意提过一次,被玉青的脸色吓到便不再提了。 他可算体会到了深宫嫔妃们的滋味,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呆在院子里等那个掌握他命脉的男人的临幸,实在是过于痛苦。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在玉青离开的间隙,他找到府中的鬼魂,向他们问生前紫山的事情。鬼魂记忆混乱,但好在人数众多,裴宣锲而不舍询问,也根据零星的线索拼凑出来一个大概。 几乎跟安澜说得差不多,再结合裴宣的所见所闻,他心里有了估计。 大约是两百年前,有人发现紫山的茶叶品质卓绝,便定居当地种植茶树。慢慢的,这个地方便有了方家庄,茶叶也因为好喝而逐渐成为了声名鹊起的紫山龙井,只是这“龙井”二字的由来已不可查。 后来,便是声名太盛,贡茶竟在叛党私库被查到,天子下令将紫山方家庄荡平,只对外说是天灾。而在杀戮之中,一个神秘的男人出现,将余留的方家庄人带进了飞龙洞躲避。 那人告诉他们,只要照他说的做,紫山方家庄便不会消亡,会在七十年后重现人间。 第56章 果然,屠杀他们的近卫都没有走出紫山,跟紫山龙井茶一起成为了灰烬。而其他地方的人都以为方家庄的人死干净,方家庄零星几个在外的村民避免了灾祸,在天灾后又回去将村庄重建。 神秘人的预言一一实现,他留下一件黑袍后离开。 只要穿上袍子的人便会成为龙君的使者,聆听龙君的神音,被尊为“祭师”。方家庄按照龙君的指示,进行了长达六十年的活人祭祀,直到七十年的这时候出现了意外。 “那人长什么样子?”裴宣问。 没有鬼魂知道,即使是最年长的那个在孩子时候见过神秘人,也描述不出来模样。 裴宣又仔细思考。当时碧霄表现出对人类的欺骗的憎恶,透露自己的身死便是被害,想要让玉青帮他报仇。裴宣的直觉告诉他,那个神秘人也许与碧霄被幽禁在紫山地底的原因有关。 玉青这些日子的外出,应就是为了履行对碧霄的承诺。他吞噬了碧霄,与其合二为一,他必定要做些事情。 裴宣似乎摸到了些边角,但对自己的前路依然迷茫。 这日玉青很晚了还没有回来,裴宣吃过饭,让周围的丫鬟小厮离得远,自己一个人在墙边树下发呆。 他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他:“师父!” “刘贤?是你?”裴宣惊喜,压低着声音,“果然,我知道你会来找我。” 原来,在他出发往孤山前,他与安姐握手时偷偷在安姐的手心写了“刘贤”二字,意思是让安姐找人帮忙。 当时在冷泉,刘贤刚刚交回十二因缘佛珠,没多久佛珠又被裴宣遗落。刘贤与佛珠的缘分不浅,也许佛珠会回到刘贤手里。 若是裴宣的猜想没错,刘贤有佛珠护佑,便不会被扭曲记忆,是城中少有的几个清醒人之一。 也许,也许这就是他的机会。 “你小声些,切勿妄动,我能听得见。”裴宣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墙壁,总算是心安了些。 ----------------------- 作者有话说:她突然凑近我问:“你写的是什么小说啊?” 我往后退,咽了咽口水,小声嘟囔:“就……纯爱小说啊。” 她眼睛一亮:“霸总文学吗?我有朋友也写这个!” 我嘴唇蠕动了一下,声音轻得像蚊子:“不,不是……” “那肯定仙侠了吧?”她继续猜,“这个也好火,黑莲花?师徒?攻略反派?最近这几年可真是赚!” “不是……” “总不会是娱乐圈、虫族、无限流、abo吧?”她眨眨眼,语气里带着点敬佩。 “也不是……” 女生终于停下来,皱着眉头打量我:“不会是搞武侠的吧?那确实是有点太传统了。” “……不。”我死死盯着鞋尖,恨不得用眼神把地板烧出个洞。 “我,我不写这些……”我喉结滚动,声音像是卡了壳的子弹。 女生沉默两秒,突然瞪大眼睛:“你该不会,是写动漫同人的吧?” 她关切的目光像是探照灯打在我脸上,我浑身发抖,耳膜嗡嗡作响。 我死死掐住大腿,从牙缝里挤出蚊子般的颤音:“都……都不是!” 空气突然安静。 女生笑容凝固,声音骤然降温:“那你写的——到底是什么小说?” 我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眼泪砸在地上:“我,我是写名著衍生的……” 整条走廊瞬间死寂,只有我吸鼻涕的抽噎声在回荡,周围人投来怜悯的目光。 我死死捂住脸,指缝里渗出滚烫的羞耻。 女生抓起外套转身要走。我哭喊着拽住她的衣角:“求你别走!名著衍生真的是好看的!” 周围人群爆发出嗤笑,我却喊得更大声:“不许笑名著衍生!就算被其他类型吊打又怎么样?就算要一直解释为什么ooc,为什么与原著差别那么大;就算总是有人问,这有什么好看的,又怎么样!至少,至少……还能再次那些喜欢的人物重新活一遍……” (此刻远处传来保安的脚步声和一声叹息:“竟然是写名著衍生的……”) ps:是的,我们名著衍生是这样冷门 第49章 第四十九回 过了一段时间, 裴宣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初,甚至法力还有了增益的迹象。只是在玉青身边,他一直隐忍, 很难全面地审视自己现如今的状态。 而且,府中鬼魂众多, 若是他法力外露, 惹得其中一二小鬼魂飞魄散,他难赎罪过。毕竟, 他们都是无辜的。 这会儿鬼魂们离得远,裴宣将手覆盖在墙面, 让其变得透明,方便他与刘贤对话。 他看到墙外刘贤的样子,吓了一跳。 “你……是真正出家了?”他问。 刘贤穿着僧衣,已经剃度无发,双手合十,是一副虔诚僧人的模样。他见到墙内宜年小师父留了长发,衣着富贵,愣了好一会儿才答:“是……是的,我前不久在灵隐寺剃度出家, 已成了法璿大师座下弟子。” 裴宣甚感欣慰, 他就知道刘贤佛缘不浅、有心修行。但转念间他又担忧,关心问道:“你的母亲和弟弟如何?你在府衙的事业该怎么办?” 刘贤垂下头, 有些伤怀道:“已经……他们已经去世了, 我也从府衙辞去了捕快的职责。” “竟……”裴宣不知道刘贤身上竟也发生了这许多事,嘴边的话没有说出来,只留了两个字,“节哀。” “这些, 都是我的错,所以现在我必须做点什么。”刘贤也将手掌放在墙面,抬头殷切地看向裴宣,“其实我一直知道许家的娘子有古怪,因之前师父您的嘱咐,我不敢去招惹。后来所有人都忘记了方家庄,再后来所有人都忘记了师父您。大家又将小青姑娘记成了白娘子的弟弟,后来我听说许家娘子的弟弟带着未过门的契妻在清波门小住,我并不知道那会是您。还是安姐找到我,我才往孤山,在附近观察了好久,今日终于找到机会能跟师父您说话。” 刘贤的手腕上带着当初裴宣给他的十二因缘佛珠,这应该就是他没有被扭曲记忆的原因。 “谢谢你能来找我。”裴宣对他道谢,但也不再寒暄浪费时间,直入主题道,“杭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只有你能向我说清。” 刘贤也没有再废话,将他的所见所闻所历都简单讲述了一遍。 从紫山地震他遇到慧然,然后去帮忙断山火说起。 说到那日他带着法/轮回到杭州之后,没几天与他一行的士兵竟都病了。甚至于士兵的亲人们也病得不轻,而刘贤家里的老母亲和弟弟也卧床不起,甚至还殃及了在他家暂住的慧然小和尚,只有刘贤没有受到病症的影响。 请了大夫来看,都说是受风寒。好在这病没有再往外蔓延,只是传了士兵和临近的亲属。 刘贤直觉是问题出在他们带回杭州的段芳身上,所以他去了段家查看,发现段芳好好的在养胎。 原来段芳回家后,段家人就请了大夫给她诊脉,说她是怀了孕。 刘贤很是惊异,因为当初段芳跳湖的事情在杭州闹得很大,大家都在传许仙搞大了段芳的肚子。 可是,段芳怀孕确诊后,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这件事,连段家也一点没有去找许仙负责的想法,甚至没有按照法理惩戒未婚先孕的小娘子。 他们将段芳当做宝贝,好生养护,一家人都对肚子里孩子的出生翘首以盼,甚至有些魔怔了。 刘贤知道事情不妙,不敢惊动,只能是自己请和尚来念经以求驱除灾祸。可惜的是,这病症古怪至极,令病人的肚子涨得极大,像是怀孕了一般。和尚念经也没有办法消除,最后还是请大夫想办法。 许仙这人医术不算杭州大夫中拔萃,但他是最不推脱的。其他大夫治不了纷纷放弃,只有他敢尽力尝试。 许仙说他们涨了腹水,便给他们肚子扎铍针,用竹筒做管子将水引出来,又开了许多利水渗湿的方子。这样治下来,真有几个病人好转,但他们转醒后却变得癫狂,叱责许仙打掉了他们的孩子,要让其偿命。 还是刘贤拼命拦着,才将这些疯子控制住。 许仙也甚是惭愧,解了病患的腹水,却治不了他们的疯症。 疯病人趁着旁人不注意,自残自戕,几乎都死了。刘贤没留神,他弟弟竟一刀杀了老母又自己抹了脖子。 他悲愤不已,也想要随着亲人一起去,还是慧然在旁边拉着他,才让他打起精神。 慧然是唯一一个引了腹水过后没有发疯的,他一心想要去紫山救自己师父。刘贤从紫山带回来法/轮,却没带回来宜年小师父,所以慧然暗下决心一定要自己再去找师父。 但他病得不轻,虚弱无比。 刘贤没有了亲人,也不能轻易舍弃这小和尚。他简单操办了家人的葬礼,又辞去了府衙的事务,带了慧然一起去灵隐寺,等法璿大师出关。 第57章 法璿却一直没出,只是递了口信给代理住持的和尚,将刘贤和慧然都收留在灵隐寺。刘贤的剃度仪式是师兄代行,说是等师父法璿出关后还要再正式做一遍。 而慧然在灵隐寺住了一段时间,病症完全好了。但这时候杭州城里的人开始忘记宜年小师父,慧然也怕大家都忘记了师父,便写信给镇江的师兄慧心。 不知是因地理范围的局限,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幸好,大家忘记了宜年,却仍记得法海。 慧心一人操持金山寺,竟然真撑过来,还能勉强维持。他很久没有慧然的消息,实在是担心,才写信询问。 慧然见法璿大师一直不出关,放弃了等待,说是要回镇江去。而刘贤答应他,如果大师出关,他会第一时间写信到告知。 刘贤将法/轮交还给了慧然,送了他很长一段路,两人告别。 之后,刘贤便一直注意段家的动向。 段芳肚子那样大,竟然一直都没生下孩子,被养在深宅里。杭州城中也不知不觉起着变化,陆陆续续有人病了死了,但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值得在意的地方。 日子与往年没什么差别,只是刘贤心里压着事,无人述说。后来,他都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有宜年这个人,所有人都不记得,会不会是他自己的妄想和幻觉? 他偷偷进去安家宜年小师父住过的房间翻找,竟真找出了小师父以前穿过的僧袍、抄写的经文和笔记。他知道小师父是真实存在的,便安了心,继续默默等待。 如今,总算再见到小师父,刘贤感激涕零,觉得黄天不负有心人。 “既然已经出家,再叫你阿贤不合宜,你如今佛号为何?”裴宣说,“也请你别叫我师父了,叫我名字裴宣即可。” 刘贤喉咙干涩,勉强出声:“我现在佛号谨明。裴……公子,这,是我从你过去的居处找出来的佛经,还有这佛珠,都该物归原主了。” 裴宣本想摇头说不需要这些,但他见到佛经最底下的蓝色封页,立即想起里面写了些什么。他道:“将最底下那本簿子给我,佛珠你好好留着,能护佑你,其余的那些你便都烧了罢。” 墙面透明,但也不能穿墙而过,法力动用过多会被玉青发现迹象。谨明将簿子从墙外抛进来,被裴宣稳稳接住。 他略翻开,见了其中的记录,脸上略热,赶紧收起来。 “裴公子,你现在被那妖怪挟持,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你?”谨明本来心急如焚,但见到裴宣如此淡定从容,便也安心了许多。 “那法/轮已经被慧然带走,没有遗落在外,我放心了。我在这里一切很好,还有需要做的事,不必太过担心。” 裴宣叮嘱谨明道:“段芳的孩子确实蹊跷,非同小可。烦请你继续关注着,若是她要临盆生产,务必及时告知我。还有,法璿大师闭关这么久,也不太不寻常,请你尽力帮忙探听原因。” 谨明一一应下,但还是有疑虑,问:“许家的那妖怪呢?许大夫现在看着很好,开了医馆,夫妻恩爱、琴瑟和鸣,是街坊邻里口中的眷侣。但那毕竟是妖怪……” “白娘子倒好解决。”裴宣不怵那小小蛇妖,心下是另外的忧虑,“这孤山府中的那位更难搞些,倒不必心急,我自有办法。” 谨明信任裴宣,不敢再多加探听。 时间已晚,怕撞见那妖怪回来,他便急急离开,准备回寺里给慧然写信。 听了谨明所说,裴宣将这俗世轮回中已发生的事情串联起来,立即有了顿悟。 起初,他是想要与玉青为一双怨侣,亲眼目睹人与妖结合的悲剧。如今悲剧将临,事态恶化,他才获晓真知。 他将玉青拉入这轮回,确实是一件能达成功德圆满的大善事。 若让那祸害在现世取得龙身,即使是他法海也难再动用雷峰塔来镇压。而如今在这里,在孤山鬼府中,在白娘子腹中妖子诞前的杭州,他尚可运筹探究。 他救不下这俗世轮回的人,但至少他能救现世的人。 所以他绝不能让玉青知道法/轮的所在,他得想办法将这龙妖封印在此间。如此,甚至还能助他修佛再上一层。 裴宣想,他做这些自然都是为了玉青好。等玉青醒悟过来,反而会感谢他才对。而且龙妖疯魔的征象过于明显,破绽诸多。他看破不说破,不过是卧薪尝胆…… 他对玉青的爱,不是那种耽于欲望的小情小爱,而是希望对方能放下执念,终得大成。 “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裴宣被吓了一跳,没想到玉青跟鬼魂似的,突然出现都不发出声音。 他转过身去,见那高大冷峻的龙君身上还挂着冰渣子,面上有冷霜的寒气。他心里大呼妙哉,却做出担忧的样子立即上前关怀道:“天,你怎么受伤了?” “我问的是,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玉青冷着脸,折住裴宣的手,将那本蓝色封页的簿子夺下。 ----------------------- 作者有话说:其实有点第四天灾的感觉在,法海是玩家,虽然在乎人命,但在衡量轻重之后也是能理智舍弃的。 在这个部分可能会有人质疑他是渣了玉青,是在欺骗感情,但其实是有人在从中作梗啊……我不想剧透的,但不想大家误会小和尚。这是个游戏世界来的,所以说呢,能操纵游戏的会是谁?卷末会揭晓。 第50章 第五十回 “!” 裴宣立即跳起来去抢, 但如今的玉青比他高了一个头不止。玉青将那簿子举到头顶,裴宣又被抓着手跳不起来,攀在玉青的肩上再不能往上了。 裴宣急道:“不准看!” 这府中众鬼都是玉青的眼线, 盯住裴宣的一举一动不放松。玉青自知道裴宣在墙边鬼鬼祟祟,便急着赶回来。他一走近便见裴宣手里出现了不属于此处的东西, 身上还似有陌生的气息。 “刚刚你在跟谁说话?”玉青的声音如冰似霜, 另一只手抓住裴宣的后脖颈,就像提溜一只小鸡。 “我没跟人说话, 我自言自语不行吗?”裴宣心中一惊,生怕谨明的行迹被发现, 到时候不知道玉青会发多大的疯。 玉青不信他,竟拖着他便往里屋走。 “痛,痛,你能不能放手?”裴宣想使力打他,但又不想暴露自己已经恢复完全的实力,便默默忍着,任由玉青将他拖到了浴汤房。 玉青气得脸色铁青,一甩手便将裴宣抛了出去。裴宣“扑通”一声跌入浴汤池中,温热的水溅起来。好在水温适宜, 他又精通水性, 身子一翻便稳稳浮出水面,连呛都没呛一口。 “你发什么疯?”裴宣忍无可忍, 双手扒在池边, 湿漉漉的发梢还在滴水,他抬头瞪向玉青,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和怒意,“你不是说要待我好吗?怎么一生气, 就能这样对我了?” 玉青趁着裴宣无力反抗,顺手翻开那簿子,目光一扫,脸色瞬间僵住。 裴宣见状,慌忙从汤池中爬出,冲上前一把将簿子夺回。 或许是浴汤房内蒸汽氤氲,他的脸颊染上了一层绯红。他将簿子紧紧揣在怀里,身上的水珠顺着衣襟滑落,浸湿了书页,墨迹渐渐晕开,模糊了几行字迹。 “你凭什么抢我的东西?”裴宣心中一横,索性将簿子狠狠扔向汤池。他实在不愿让玉青看到里面的内容,毁了也罢。 玉青身形一闪,稳稳接住簿子,脸上的冷意瞬间消散,语气也软了下来:“阿年,是我误会你。我不看便是,你好好收着,千万别弄坏了。” 裴宣却依旧湿漉漉地站在原地,目光冷冷地瞪着玉青,显然怒气未消。 玉青心头一软,懊悔自己方才下手太重,竟在裴宣的后颈留下了一道红痕。他见裴宣迟迟不接,轻声说道:“阿年,你若不想收,不如我替你保管?我答应你,绝不擅自翻看。” 玉青只匆匆瞥了一眼,便已猜到了簿子里的七八分内容。他原以为那气息是裴宣又沾染了谁,或是有人偷偷塞了什么东西给他,却没想到簿子里竟全是关于自己的点滴。 从最初和尚远远望着小青姑娘的身影,到后来两人日日相会于西湖画舫……他哪道菜多夹了一筷子,哪首曲子听得眉眼舒展,全被裴宣一笔一画地记了下来。 玉青从未想过,裴宣竟会对他如此用心。 “不用收着了。”裴宣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赌气,又夹杂着无奈,“你跟以前已经完全不同,不是吗?我留着它也没什么意义。” “那我让人收进书房,绝不会再乱动你的东西。”玉青生怕簿子被蒸汽浸湿,毁了裴宣那一手漂亮的字迹,连忙唤来小厮将簿子收进书房存放好。 裴宣却不再理会他,转身就要往外走。 其实,裴宣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让谨明把那簿子抛进来。若是直接让谨明将它和其他东西一起烧了,或许反而更好,如今却平白让自己心里添了几分难受。 只是,这难受从何而来,他也说不清楚。 第58章 “你身上都湿了,沐浴后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好不好?”玉青小心翼翼地环住他挽留他,语气比方才柔和了许多。 裴宣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仿佛他们真是一对吵架后又和好的夫妻似的。 可他们连仪式都没有,没有拜过堂,没有上婚碟,又算哪门子的夫妻呢?玉青口口声声说的那些,不都是虚构的不存在的事情吗? 裴宣没有再与他置气,只是默默脱下湿透的衣裳,踏入浴汤中,轻声说道:“你也洗洗吧,身上是不是受伤了?” 浴汤池内水雾更浓了,裴宣浸在池中,看着玉青背对自己解开衣带。氤氲里那截脊背白得惊人,却在肩胛骨处突兀地横着一道暗红血痕,像是被利爪撕开又仓促愈合的伤口。 “你怎么伤的?”裴宣掬起一捧热水泼在他背上,水珠顺着脊线滑落时,指尖突然压住那道伤痕。 玉青脊骨轻颤,反手扣住他手腕,笑问:“阿年,这水温是不是有些凉了?我让下人们加些炭。” 然后他不着痕迹地转过身,面对裴宣。 裴宣整个人贴上来,手伸到他的背后,指甲刮过鳞片新生的边缘,那里还泛着可怖的青晕。 “宝贝,痛不痛?”裴宣问他。 水波在两人腰间荡出细密涟漪。玉青听到裴宣主动叫他宝贝,呼吸都急促起来,整个人都晕乎乎了。他答:“不痛,有阿年心疼我,我哪里都不痛了。” 裴宣抬头看向玉青的脸,冷硬的轮廓和偏执的眼神还是会与之前的那只小小青蛇重合。他心中动摇,将按在玉青伤口边缘处的手收了回来。 玉青环住裴宣的腰,俯身低头朝那润湿的唇亲了上去,细细品尝着柔软细腻的滋味。 这些天他们互动频繁,但玉青到底没做到最深的一步,怕伤到了裴宣。现在,意外确证了裴宣对自己的心意,玉青再难忍耐。 而另一边裴宣深知现在玉青受伤,那伤口处的龙血是难得的机会。以他的指甲是再怎么抓也抓不出血来的,这次错过难有下次。他想要趁玉青不备获取龙血,就要豁得出去。 于是,裴宣心一横,搂住玉青的脖子,蚊子般说道:“……这次,就全部放进来吧……” 玉青以为自己听错,侧过脸去看,发现裴宣双颊红得熟透,不敢与他对视。玉青脑袋里炸开花来,如入云端仙境。 “当真?”他兴奋得紧紧抱住裴宣,两人严丝合缝贴在一起。 浴汤的水更热了些,两人身上分不清是汗还是汽。裴宣不好意思再说一遍,捧住玉青的头主动亲了上去。 原本玉青是想要在府中做温泉水池,但孤山水源清冷,只好是修了人工浴汤,由火炉供热。这汤池挖得不算大也不算小,两个人泡在其中绰绰有余。 活动得激烈,激起的暗流撞得水面不断拍打池沿,浴水会荡漾出来,漫到地面。 火炉烧得太旺,蒸得整间浴房云雾缭绕,铜管里汩汩注入的热水终究抵不过两人纠缠间带出的浪涌。 细碎的话语被翻涌的水声掩盖,指尖在玉青脊背抓出蜿蜒水痕。那些未愈的伤口渗出金血,遇水竟凝成珠子,随着温水的晃动缓慢沉入池底。 浴水泛起奇异的起伏,每隔半刻钟就会漫过池沿的热浪,恰似东海每逢朔望的涨潮。 最后一次惊涛拍岸般的水声炸响时,檐角铜铃突然无风自动,惊得外间添炭的小厮摔了火钳——那声音既美妙愉悦,却又似蕴含着某种不能为人所道的苦楚。 * 自那日后,玉青对裴宣的看管又更松了些,允许他在孤山附近散步,也会陪同一起去杭州城里逛逛。 但裴宣实在是忌惮玉青古怪的脾气,不敢与旁人多说一句,生怕玉青暗地里对那些无辜的路人做极端恶事。 于是,他任何事都是先指使玉青去做。 “阿黄看着瘦了,你去问问肉摊有没有剩余的骨头,给阿黄喂两根。” “那炒栗子是安宁和安乐喜欢的,你去买两袋带给她们。” “你姐姐怀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生产,这小衣服看着可爱,你买一些送过去给侄儿做礼物。” 玉青任劳任怨,裴宣让他做什么,他就去做了。 既然到了城里,肯定是要去清波门走亲戚。他们路过许仙的医馆,想要进去跟许仙打招呼却挤不进去——实在是人满为患。 “怎么,最近杭州生病的人这么多吗?”裴宣似无意问起。 “生老病死,为人之常事,又何须在意?”玉青牵着他,并没有要挤进去的意思,“不用管许仙,我们先去找姐姐。” 白素贞怀了孕,许仙不让她劳累,午后她都是在家里做些简单的活,晒晒药材什么的。 “怎么没打招呼就来了?”白素贞正躺院子里的椅子上晒太阳,见到弟弟与裴宣一起到访,起身迎接。 玉青道:“他说整日在家无聊,要过来看看你们。” “那今晚便在这里吃饭吧,我让许姐姐和张大哥一起,人多热闹些。”白素贞热情地拉住他们进屋。 裴宣低头观察她的肚子,真大了一圈,略微显怀了。 “他说这小衣服可爱,让我给小侄子买的。”玉青将路上买的东西拿出来,塞给白素贞。 “真是,买这些做什么?弟媳真是有心了。”白素贞将东西收起来,打量起裴宣,“弟媳被你养得白白胖胖、红光满面,看着大好了。” 裴宣还是很不习惯被叫做“弟媳”,笑笑不说话。 “自然,他想要什么,我没有不答应的。”玉青大言不惭道。 裴宣更加语塞,在旁边听着姐弟俩唠家常,有了很强烈的违和感。这两个妖怪,真把自己当做人类了? “发什么楞?”玉青伸手轻轻掐了他的脸,“姐姐问你话呢。” “不好意思,我刚刚走神。”裴宣尴尬地笑笑,“姐姐,你问我什么?” “我是问,你要什么时候跟我们家玉青拜堂呢?”白素贞笑着,抓住他的手,覆在了玉青的手上。 ----------------------- 作者有话说:ps:法海身高180,之前小青跟他差不多,现在小青是190往上酱紫 这章只能自行领会了 开始虐预警嗷嗷,主要是虐小青 第51章 第五十一回 其实, 玉青大可以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与裴宣已经拜过堂,是一对名正言顺的夫妻。但他也深知那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是他想要与裴宣亲身去经历的过程。 所以他现在故意让白素贞提起, 就是想要让裴宣心甘情愿与他完成婚礼的仪式,拜了堂之后他们该是此生永偕的爱侣, 长长久久彼此相伴, 再无离分。 “现在还太早了些吧……”裴宣的心被揪紧,他知道自己不能答应, 也不能不答应,实在是有些两难。 他额上冒了汗, 勉强找到借口:“我才舍戒入世不久,尚未知会家里人。待我写信通知他们,再谈这些也不迟。毕竟是人生大事,若是没有家中长辈之命,便算不得圆满。” 两只蛇妖对人类的习俗不理解但尊重,玉青握住裴宣的手,说:“是,之前在碧波岛,你便说过要写信给父亲, 但东海太远, 耽误了。是我疏忽,忘记你身后还有家族在, 婚契也应该先让家中的长辈允肯的。” 裴宣也不想把自己的家人牵扯进来, 只是现下找不到别的理由,先用这个应付了。他说:“那由我写了信,给父亲先寄过去。” “岳父在何处高就?我可亲自去上门拜访、提亲。”玉青有些急切了,他生怕裴宣会反悔, 想着这事必须快些办好。 裴宣硬着头皮说:“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过,出家时要摒弃凡尘,如今再捡回来,兴许要找找他们的下落。” 他自然知道父亲裴严从潭州观察使升调到京城,先后做了右补阙、史馆修撰士。裴严拜相是水漫金山往后的事情,这时候裴严应是累官至户部侍郎,充诸道盐铁转运使,兼御史大夫。裴宣不需要刻意去关注,也会有人来知会他这些事情。 他记得,这年七月嫡母刘氏亡故。若是获知这消息,他作为儿子该守孝三年。他得再拖拖,到了那时候就又有借口了。 裴宣却只当做不知情,对玉青说:“也不用急,你自己的事情不是还没忙完?等你忙好了,再去谈这些吧。我哪里都不会去,你放心好了。” 最近玉青离开的时间变得长些,回来时偶尔会带伤,但都没有那日重。随着外出的次数增多,玉青的实力越发神秘莫测,让裴宣不得不更加警惕。 玉青只当裴宣是在抱怨自己不能时时刻刻陪伴,道:“还是我们的婚事要紧,我会尽快把那些杂事处理好,以后就只陪着阿年。” 之后,他们又闲聊了会儿。裴宣让玉青去许仙医馆帮忙,终于是把他打发走。 白素贞惊叹:“你倒是把他的脾气都调理得好些,没以前那么固执。” 裴宣直摇头,道:“暂时罢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发疯。” 第59章 白素贞是无条件站她弟弟,裴宣也不愿意与她多谈,睡了个长长的午觉。饭前安姐回来来先备菜,裴宣主动去帮忙,被白素贞拉住阻止:“小青说了你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要让他看到你竟然在我家下厨房,肯定要怪我这姐姐的劳累你。” 裴宣不喜欢这样,什么都不做实在是太无聊了些。但他又不想惹玉青不快,便说:“那我不做,我在旁边看着,只是跟安姐聊聊天。” 他站旁边看着安姐备菜,安姐一边做一边说:“谢谢你,我听安婆婆说了,龙君买下院子里的那棵桑树,给了很多很多钱。安宁和安乐不用再劳累给绣坊做活儿,可以去女子私塾读书。那笔钱,便是做她们的嫁妆,也够用。” 裴宣一愣,想起不久前被移栽到孤山府中的桑树,怪不得他瞧着面熟,原来是从安家的院子搬过来的。 在那树下,他与小青也有愉快的回忆。 “他,倒是没有跟我说过。”裴宣小心翼翼凑近了些,低声道,“我也谢谢你,安姐。阿贤,现在应该是叫他谨明,已经来找过我了。” 安姐用气音回答:“那就好。千万别道谢,是你救了我的命,我做再多都难报恩。” 安姐和谨明,是杭州城正常人中唯二记得他是宜年的两个,自然是最特殊的。 而且安澜身世凄苦,又坚强勇敢,是值得敬佩的女性。 裴宣面对她自然有惭愧在。虽然是安姐的命中注定,但若不是他的介入,祸事也不至于来得这样快。 “那剪刀,你可有收好?”裴宣压低着声音。 安姐点头,道:“当时龙君见我还活着,拿过了那剪刀去看,并没有说什么就还给我。它看着与平常的剪刀无二,我一直放在枕头底下。若是你有需要,我随时都可以还你。” “不着急,你暂且收着。”裴宣想了想,又在安姐的耳边交代多几句,“……如此,如此,到时候……这样便妥当了。” “好。”安姐点头答应。 医馆实在是忙,但好在有玉青帮衬,今日许仙回来得早了些。三家人坐在一起吃饭,也算是其乐融融。 张大哥也还是开玩笑,笑话玉青像喂孩子似的给裴宣喂饭,然后被许姐姐呵斥。 白娘子心疼许仙,一个给他碗里夹菜。 裴宣便问:“姐夫,怎么最近病人这样多,你都劳累得脸色不好,还是要多顾顾身体。若是你都倒下,城里的病人们该怎么办?” “哎,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出了许多怪病。”许仙叹气。 “可杭州不是有很多大夫?怎么感觉病人都到你这儿来了?” 许仙无奈:“原本是那样,康仁堂有好几个坐诊的大夫,杭州的病人习惯了去那里看。一开始我们医馆开业,也不会像这样多人。最近康仁堂不知道怎么回事,闭店了,才导致病患都往清波门涌。” 康仁堂,那是段家的产业。以前许仙也在那里坐诊过,后来许仙与段家闹掰,便再没有来往。 裴宣看白娘子变了脸色,便也没有再细问下去。虽然当时段芳跳湖的事情已经被城里人遗忘,但毕竟还是这姐弟俩之间的龃龉。 “别说这些了,先吃饭吧。”白娘子给许仙碗里夹了不少好菜。 这话题倒是让张大哥接得上茬,他说:“最近确实好多怪病!隔壁老王不知怎么的手指动不了,做了针灸稍好了些,过几天又是脚动不了。李婆子给他媳妇儿接生,接出来的娃是没手没脚的怪胎!但竟然还活着,他们怕得要死,把娃扔到城外乱葬岗。结果回家又看到那娃子好好坐在床上!” “你又胡乱说些什么呢!”张许氏生气得拿筷子敲他,“这大家都吃着饭,你说什么不吉利的事情呢说?” “这不是弟媳问起怪病吗?这是真事!可不是我胡说!” “这哪里是病!都是神神鬼鬼了!” 两人拌起嘴来,白娘子耐心劝阻,让他们先吃饭。 裴宣听着,面上不表露,心里却知道这些是异变的前兆。在现世的时候,他便是在杭州觉察到城中居民的异变,才顺藤摸瓜发现了蛇妖姐妹。如今时间线倒是对上,过不了多久,杭州城的疫情便会爆发…… “你放心。”玉青说。 裴宣抬眼看他,不理解其中意思。玉青笑着给他嘴角擦饭粒,道:“不会有事的。” 饭后,他们没在许仙家住,坐马车回孤山。 经过白堤的时候,裴宣问起:“当时,你对段芳做了什么?她怎么会跳了湖?” 玉青还能记得裴宣从湖里出来时看向他的失望眼神,抱紧了怀中的人,回答道:“我是救了她。她腹中有病,本来快死了,我施法缓解她的痛苦。她自己发癔症,跑到许仙的面前发疯。她跳进糊里,还是我让离念救下她,不然她早没命。” 裴宣听他将责任都推脱掉,也不与他争,而是说:“竟从那么早开始便有这样奇怪的病症。” 谨明所提到的士兵染病,肯定与段芳有关。奇怪的是,后来回了杭州,她腹中的腹水竟然变成了胎儿?实在是古怪…… “我将她安置在城外,便是以防她将病症传染开。没想到我们在紫山有变故,让我不及处置关于她的事。不知道是谁,竟然将她带回杭州,让病症传播。”玉青捉住裴宣的手指捏来捏去,“我知道你虽然舍戒,但仍有慈悲之心,不忍看着百姓受苦。你且放心,不久待我力成之后,整个杭州,便都会是你我的世外桃源。任何你不愿看到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玉青……”裴宣口中干涩,他想说,其实只要白素贞放弃腹中的妖子,或者是他们这对妖怪远离人世,那一切都…… 碧波岛还不是世外桃源吗?但也被天灾摧毁,凡力难挡天命,若是一意孤行,万劫不复。 玉青所说的世外桃源,也不过是他也强大力量虚构的幻境,并不是真实的。但要说不真实,此处是俗世轮回中,不也可以当做梦一场? 玉青看着他,但裴宣始终没有把话说出口。 “好。”裴宣靠在玉青的肩头,“待你力成,我们在杭州成婚。” 有了裴宣的承诺,玉青更加勤勉。 之后,他外出得更频繁了些,回来时身上带着的杀戮气息更沉重。由于实力的增加,他伤口愈合极快,裴宣摸上那些陈旧的疤,再难收集到龙君哪怕一滴血珠。 幸好当日在浴汤里落下的那滴,裴宣好好藏了,没有被发现端倪。 裴宣也没有闲着,趁玉青不在的时候,他已从谨明那里获知了师兄法璿出关的消息。他将杭州的危机说明,让法璿协助他布置雷峰塔法阵,以助到时候将妖怪镇压,救家国百姓于水火。 只是,裴宣对法璿仍有所隐瞒。 以玉青如今的实力,雷峰塔是不可能起太大作用。虽不及初时料想那样顺利,但在此次轮回中他已有明悟。所以裴宣不准备再等待,即使是目睹了杭州的悲剧也无法再改变什么。 现在最紧要的事利用雷峰塔唤起玉青对他的怨恨,对怨侣不可相守的觉悟。 若是玉青仍不能清醒,裴宣便不得不以彼岸法/轮之力,将龙妖困于此间。甚至,他与那龙妖一起永世禁锢,也在所不惜。 ----------------------- 作者有话说:提醒:不要误会宜年宝宝,宝宝不是渣男啊啊啊,后面有反转,但小青确实会被虐得厉害,所以预警一下 第52章 第五十二回 蓬莱学府绮罗天院——合欢宗修行研究协会红尘阁。 “这位同学你等一下!我说了见岳教授要提前预约的, 你怎么回事?” 林逸是这周红尘阁的志愿者值班助理,管理外来人员的进出入登记。绮罗天院的学生进出红尘阁只需要刷脸即可,但最近常有人冒充本院学生潜入闹事, 所以学院不得不派了值班助理进行人工甄别。 林逸赶紧上前去阻拦那个横冲直撞往的佛修同学,在通行闸口外抓住了那同学粗壮的胳膊。 他正要以理服人, 却被同学回身过来看他的可怖表情吓得说不出话。 虽然佛修学院的同学都是光头, 林逸分不清谁是谁,但这位身形高大, 面若罗刹。他以前经过佛修学院时,听到过弟子们毕恭毕敬叫其“大师兄”, 所以虽不知道名字,但也心生畏惧。 那手臂结实得一把握不住,那额上冒起的青筋似乎要爆裂开,还有那眼神……泛着红光血光,似能凭空将人撕裂。 林逸打了寒颤,放开手,连呼吸都滞住。 天,佛修学院怎么会来了个这么可怕的人找岳教授?他眼睁睁看着那罗刹将通行闸一脚踢翻,然后怒气冲冲进去。 等林逸回过神来, 他到自己的位置上拨打岳教授办公室的电话, 却始终无人接听。 他赶紧又拨打紧急电话:“有奇怪的人闯进来了!好像是去找岳教授的!快派保卫处来支援!那个人,那个人是佛学学院的大师兄, 好像叫什么……梵天?” 第60章 另一边, 岳珺正坐在办公室里备课,似有所感,立即开启了绫罗屏障。猛烈的拳风将他的办公室大门冲破,往他身上袭来。 屏障几近碎裂, 他不得不起身闪避。 他看清了来人的脸,果然是那空有蛮力的佛修大师兄,便冷笑一声呵斥道:“愚蠢!” “你把宜年带到哪里去了?!”梵天气得眼睛发红,恨不能将面前这个禽兽碎尸万段。 “你胆敢来这里找我?真是不要命了。”岳珺一脸冷色,心里懊悔自己竟然与这样蠢钝的人合谋,“你别忘了我们的计划。” “但你没说要把他带走!”梵天一拳将绫罗屏障打碎,震出的力让办公室的墙面都出现了蜿蜒的裂痕。 梵天冲到岳珺面前,伸手要抓住岳珺的领口,却发现身体一动不能动。原来,岳珺的红线千机匣射出的红线已经将他四肢固定,牢牢控制在原地。 “蠢货!我不藏好他,难道等你师尊发现他被困住坏我们好事?难道要让孟章和孟苍那两个疯子与他相认?” 梵天本要运力将身上的红线震开,但听了岳珺的话,似有动摇。 岳珺拍了拍梵天的脸,又道:“放心好了,我不会动他一分一厘。依然按计划进行,让他自己亲手断了身上的红线。” 岳珺笑着,却眼神晦暗:“然后我们四个,公平竞争。” * 裴宣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还是法海,刚刚到江氏俘山荒林的时候,道场简陋,但有不少民众前来听他讲经说法。某个爽朗的午后,他遣散了众人,自行打坐修行,一位故人前来拜访他。 “……红线哥哥,倒是,太久未见过你了。”法海很是惊喜,毕竟自他出家后,与济源岳家失去了联络,这是多年后难得的重逢。 但他一眼认出了岳珺来,仍如幼时般持正睿智、温润如玉,又多了风度翩翩的才子之气。 叙旧后获知,岳珺竟在钦天监中谋得了灵台郎的职位,于天象、玄理方面颇有所得。此番来俘山,便是为了观天象,推算皇家贵人的命星,再回朝复命。 法海一直以为岳珺会像自己父亲一样登科举、走仕途,没想到他竟然会对玄理感兴趣,颇为感慨。 岳珺在俘山住了十几日,两人聊了很多,令法海获益不小。待时间到,岳珺不得不启程回京。 临行前,他仍叫着法海的小名说:“宜年,你可知,为什么她们总是叫我红线小子?” 法海问:“为什么?” “因为我从出生,便能看见人与人之间连接的红线。有时候,一个人身上不会有红线,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身上便会开始出现红线。自己左手的小指头绑着的线,会连接到另一个人的手指头上。” 法海略讶异,不知道岳珺身上竟会有这种异象。 “一开始我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姻缘的意思。”岳珺笑着回答,“但连着线的人,有些会成婚相守,有些却是相聚离分往往复复。甚至,我还看到过一个人身上连接着好多根红线。即使其中一个人死了,那线也不会断。” “真奇妙啊。”法海赞叹道。 岳珺握住他的手,说:“宜年,此次分别,也不知何时才会再见,之后说不定你会完全忘记我。等你再想起时,记得一定要给我写信,我会一直等着你。到那时候我会告诉你,你身上的线,是连往何处。” 到这里,裴宣的梦便醒了。 他趁着玉青还没有回府之前,赶紧写了信,写上梦中记起的地址,让小厮帮他投递到驿站。那是京城的地址,最近裴宣常常写信去京城与家里亲戚联系,所以玉青不会疑他。 虽然这事像是无关紧要,但裴宣还是下意识去做了。只是不知道岳珺什么时候能收到信,又什么会回复。 不知不觉到了夏末,玉青每次外出都是好几天。但两人的关系表面上却更亲密和谐,也多了几分信任。 他容许裴宣自己一个人进城去白娘子那里串门——不过总是会有鬼丫鬟或鬼小厮远远地监视着;甚至裴宣在家里念经供佛他也不太管——只要不是去庙里又做回和尚就好。 近来,杭州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段家小娘子段芳生产了。她生产当天下了一场暴雨,但婴儿的啼哭甚至大过雷鸣,让周围的街坊都惊异不已。 好在段家深居简出,自康仁堂闭店后,他们整家人便围着段芳和孩子转,基本上没有怎么在杭州城露过面。有以前的老友上门拜访祝贺,他们都闭门不理,惹得大家纷纷猜测段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裴宣趁着白娘子不在的时候,撺掇许仙跟他一起去段家拜访。许仙脾气好,拗不过他,临时关了医馆真跟着一起去。 许仙忘记了当时段芳拦住他婚队又跳湖的事情,他只知道段芳未婚先孕,孩子父亲定是个负心人。 到段家门口敲门,隔了好久才有个小厮冒头出来说老爷小姐都不见客。他正要把门关紧,被裴宣拦住。 裴宣力气大,小厮抵不过,真让门又大开了。 “小兄弟,我见你印堂发黑,面色极差,怕不是病了?正好许仙大夫在这里,要不要给你看看?”裴宣一看这小厮,跟他府中的鬼小厮比相差不大,想必段家也是一处诡异地。 许仙见那小厮的面相也是一惊,道:“你这……确实是病气缠身。” 低头一看,那小厮竟然大着肚子,又似腹水又似怀胎。 裴宣想要挤进去,但一股阴风袭来,竟将他和许仙都拦在门外。他怕强闯进去会有意外,便罢了,与许仙一同离开。 回府后,裴宣似受寒,完全没有胃口。他摸着自己的肚子,吐又吐不出来,吃又吃不下去,不适至极。 这时候玉青还没有回家,他让小厮给煮了点清粥养胃,才感觉好些。夜里他又做了怪梦,梦到自己在云端之上,有七彩的缎带飘在旁边。他捉住了一根,缠绕在腰间。 醒来后裴宣略惊异,摸着自己的肚子,想起之前玉青提起过的东海仙君的事情。仙君身边,便是有七彩缎带的。 这……难道是胎梦? 虽然最近玉青没有再提什么生孩子,但刚刚住进府里的时候日日都在提,不仅提,还要裴宣亲口说愿意生才罢休。 如今裴宣的谋划已近成熟,只待时机,身体却出现这样的异常,让他不得不多想。 他真的能怀上玉青的孩子不成? 他正想写信向谨明询问准备的事宜,见天边云层暗下。 没多久,刮起大风。裴宣知道是玉青回府了,赶紧停下笔,起身去迎接,到院子里抱住那人,道:“你终于回来,这次离开好久。” 玉青身上还带着伤痕,但已经结痂。他怕裴宣担心,故意待伤势好转才回孤山。见裴宣抱住他,玉青心里喜悦,也回抱着,道:“是,这一次大抵是快结束了。可计划去找你家里的长辈,说我们的婚事了。” 抱着玉青的时候,裴宣总觉得肚子里有东西在跳,难道他是真的怀孕了不成? 但这件事,他是决计不能让玉青知道的。 “哎,其实……”裴宣一副低落的样子。 “怎么了?”玉青摸摸他的头问。 “我也是最近才与家里人联络上,他们对我舍戒返俗的事情倒也没说什么,想必结亲应不会置喙。只是嫡母七月的时候病逝,虽然她不是我的生母,但我被记在她名下,也算是嫡子。按照礼数,应守孝三年。” 裴宣的意思很明显,守孝三年,这三年他都不能谈婚论嫁了。 玉青自然冷了脸色,他最近忙里忙外,不就是为了早日去提亲,让裴宣与家人相认,然后将自己的契妻娶进门。结果却出了这样的变数,实在是人算不如天算。 “无妨,死了,也不是不能活过来。”玉青牵住裴宣的手,拉着他进屋,“其实,自你与家里开始联络,我便留意着。这次出门,我也顺便去了一趟京城,你父亲仕途顺畅,已是京中高官。我没有贸然拜访,只是熟悉一下门路,还给你带了些好玩的东西,你来看看。” 裴宣却已经心凉,他就知道玉青不会真让他守孝三年。死人复活,那是伤天害理的事情,也就玉青能轻易说出口。 “不用看那些东西了,我想看看你,你这次没受什么伤吧?”裴宣抱着玉青的胳膊,往他的胸口摸。 可能受过伤,但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裴宣略有失望,但又觉得不算太坏。玉青急于求成融合龙骨龙魂,有被反噬的迹象,虽然实力增强,但状态极不稳定,破绽诸多。 “真的不看看吗?”玉青笑着抓住他的手,“为了给你惊喜,我特意去了趟钦天监。” 裴宣一愣,他自然知道玉青这话暗藏的意思,没想到玉青还真查了他写的每一封信。本以为这些天,也有些信任在了,结果…… “看看吧,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你一定会很惊喜。”玉青牵着他,往屋里走。 第61章 ----------------------- 作者有话说:感冒,状态不好,可能错字多,见谅。最近也没怎么回复宝宝们的评论,是因为毕业季写论文找工作什么的太忙了,正文都是存稿箱定时发的,很少登陆后台。会特别留意感谢一下宝宝们的灌溉和投雷,真的非常感谢!!! 本卷接近尾声,会慢慢将几个世界联系起来。预计一共四卷,古代世界展开得会慢点重感情线,现代部分修罗场比较多一些会大乱炖。也可以攒攒再看,但有些章节怕锁了修改后的内容有变化,最好是及时看。如果实在是要改,会尽量不做大改动。谢谢大家支持!!! 第53章 第五十三回 “……我不要看。”裴宣脸色苍白, 不敢相信玉青会做这样的事。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明知道玉青是妖,是坠入癫狂的妖龙, 为什么他还会对玉青怀有期待? 甚至在没见到玉青之前,他犹豫了, 想着如果他真的怀了玉青的孩子, 要不要生下来?要不要和玉青一起抚养孩子长大? 也许,在这俗世轮回中, 他们能在虚假的幸福中永世禁锢,也不算太坏的事。 虽然龙之子不一定为龙, 但毕竟是个新的生命,是无辜的。 “为什么不看?”玉青用手固定他的脑袋,让他无法躲避,“既然你不想看我给你的礼物,不如我先念念这个?” 一封信,裴宣一瞥眼,便知道是岳珺写给他的回信,封上的字迹他还记得。 玉青阴冷的声音念出: “宜年吾弟如晤: “暌违数载,忽接云中信札, 指节摩挲竟生热意, 情动难以平复。闻君已脱伽蓝,袈裟委地时, 可曾记起延庆书院外那树辛夷? “后俘山再遇, 星月为证,青灯照影,佛珠碾碎三更露,蒲团犹染旃檀香。余自别后观星台上, 每见参商二宿相逐,思君之心如银河宫阙,待君至今情念如新。” 裴宣听此,震惊不已,那时候他与岳珺重逢,哪里发生过“佛珠碾碎三更露,蒲团犹染旃檀香”的事情? 他伸手想要去夺玉青手里的信,却被玉青那寒至深窟的眼神吓到。 玉青继续往后念: “今焚尽半生卦签,方知珺亦在君心。愿携君手同赴终南,结庐云深处。纵世人谤痴狂,亦斫竹为舟,劈星作烛,惟求夜夜与君同看天河倒悬。旧年红线尚绕指,待重逢时,当亲为君续结同心。 “兄珺手书。” 裴宣如雷轰顶,不可置信。这封回信,说是情书亦不为过。 “哈。我给你,你好好看看。”玉青将信塞到裴宣手中,似笑非笑,“好一个旧年红线绕指,好一个为君续结同心。心肝,我记得你说过,我是你的第一次啊?怎么,在这种事情上,你也骗我?” 裴宣看着信纸上岳珺的笔迹,以及点点红晕血色,只感到眩目不已。他实在是反胃,蹲在地上干呕起来,甚至落出了几颗泪珠。 “呜……” 不对,不对,不可能是这样……他与岳珺,明明只是认识的好友兄弟,岳珺怎么可能给他写这样的信? 玉青却丝毫不顾他还不舒服,将他从地上提起来,非要他看盒子里的东西。 是一个人头,岳珺的人头,还新鲜着,像是刚刚死了没多久。 裴宣感到很陌生,因为之前都是在梦中见到,曾怀疑过岳珺是不是真人。如今见到了人头,便想还不如不记得好。 是他混乱了吗? 他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他真的在修佛期间,便与岳珺有过缘分有过缠绵?为什么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也是因为不记得,他似乎并没有为岳珺的死感到太难受,只是为生命的亡故而悲悯伤怀。 其实,这样反而更好。 裴宣腹中不适,头脑却更清醒,他终于不再对玉青有任何期待了。将这龙妖封印的决心再不能更坚定,他绝不能放了这癫狂妖物出去为祸人间,便是牺牲他一人又何妨。 “阿年,你说句话啊?都是他一厢情愿的对不对?”玉青从后面抱住他,喃喃道,“就算他来找你,你也不会跟他走,你只会跟我在一起,对不对?只要你说,我就相信。” 裴宣随着玉青的意,说:“是,都是他一厢情愿,就算他来找我,我也不会跟他走,我只会跟你在一起。” 玉青却沉默半晌,将脸埋进裴宣的后颈,埋进那萦香的发间。 那双大手,在裴宣的身上游走,带着不知何处而来的寒意,却与当初蛇妖时的冰凉清爽迥乎不同。 “不行,别,别在这里,我们……到床上去吧……”裴宣忍着腹部的不适,抓住玉青的手。 他不敢抬眼去看桌上的人头,岳珺睁大的眼睛会让他意识到死亡的悚然和痛苦。 万生皆苦,可,有一隅喜乐? 玉青却偏要他抬头,让他与那流血的眼珠对视,并在他颈间咬上一口,舔舐鲜血道:“就在这里,我要让他亲眼看着,让他清清楚楚知道,你只会是我的。” 倒不是说绝望,裴宣反而觉得心里轻松了很多。 本来裴宣想着自己怀孕的话不能行房事,要不要拒绝玉青的索求。如今见玉青越走越极端,他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便当做是最后一次好了。 “好,夫君想这么做的话,就这么做吧。”裴宣转过身,依在玉青的怀里,任由衣衫尽褪,两人在岳珺的人头面前赤诚无掩。 这段时间,裴宣本来已经习惯了玉青。但这次没有太多前期准备,直接钻进来实在是感受剧烈。 “会很痛吗?”玉青让他挂在自己身上,咬着他的唇问。 裴宣的知觉依然麻木,他伸手去摸玉青的脸,却摸不出究竟是哪里开始变得这样彻底。他笑了笑,说:“还好。” “阿年……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玉青抱着他,开始动起来。 每一下都让裴宣感到自己被抛到了半空中后落下,却无法着地,然后又被抛起来。他似变作了云朵,又似水中的藕叶,不需要思考该往何方,只需要随风而动、随波逐流。 被抛到最高处的时候,背后的视线如射出一支支羽箭,将他钉在了墙上。他动弹不得,脑中闪回过往昔的画面。 “阿年,我好爱你。”玉青抱着他坐在地上,开始一寸一寸亲吻他身体的每一部分,“如果你要离开我,我可能会死。” 裴宣趴在他的胸口,听着龙沉顿的心跳,道:“玉青,你还记得我一开始跟你说过的话吗?” “我记得,你说你爱我。”玉青将他抱得更紧了,“你说无论我是人是妖,是男是女,因为我是我,所以你爱我。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裴宣想说的其实是更早的一句——和尚和妖怪,应可为一对怨侣。 如今这句话已成真,他只觉恍若昨日。他没有纠正玉青,而是说:“是,我爱你,玉青,我不会离开你了。” * 两人纠缠了整个白日,洗浴后沉沉睡去。裴宣却在睡梦中突然腹痛难当,将身旁的玉青唤醒。 “阿年,你怎么了?怎么会突然肚子痛?”玉青开始懊悔自己做得太过火,只顾了自己爽利,让裴宣独自受苦,“是不是因为我动作太粗暴?还是说没有清理干净?” 照理说裴宣已经恢复了健康,这点折腾并不至于。而且龙族精华对人体有益,不清理也是不碍事的。不过玉青在外又沾染了其他东西,难说不会影响到裴宣。 现在裴宣痛得面色苍白,小腹微微鼓出,显然有了病症,玉青自然着急不安,想起他的契妻也不过是普通人类。 他冷汗直流,唇色发青,对玉青说:“你,你去找姐夫过来给我看看?我现在好难受……” 玉青说:“好,我立即让人去叫姐夫过来。” “不,你,你去叫,他们好慢。还有,让,让安姐也过来,她照顾我,比其他人都细心些……”裴宣推了他两下。 玉青没再多想,赶紧起身出府去清波门了。 裴宣看到他离开,虽然脸色依然惨白,但也能下床走路。他飞快跑到白日存放岳珺人头的房间,将人头盒子拿出来。 岳珺的人头瞪大眼睛,死不瞑目。 “你说过,到时候会告诉我,我身上的线,是连往何处。”裴宣伸手,心一横,将自己的左眼生生挖了出来,“现在,便是告诉我的时候了。” 然后,他嘴中念诵着禁忌的咒语,抱着即使使用邪术也要成事的决心,又将岳珺人头的左眼生生挖出来,把自己的眼球放到空洞的部分。而岳珺的左眼,被安置到了他的左眼眶处。 这点痛,他还是能忍受的。 裴宣迅速擦干了脸上的血迹,赶紧又回床上躺下。他奋力眨了眨眼,视线还有些模糊,没有太适应新的眼球。 眼睛的疼痛和腹中的疼痛交织,让他头脑开始发晕。 “阿年!”玉青回来得极快,见他痛得晕倒,赶紧冲过来抱住他,轻拍他的脸庞,“我已经把姐夫和安姐都带过来了,姐姐担心你,也跟着来看。你醒醒!是不是还痛得厉害?” 第62章 “你先往旁边站,让你姐夫给弟媳把把脉。”白素贞将玉青拉到旁边。 裴宣迷迷糊糊说:“……嗯,我,我肚子好痛……” 许仙给他诊脉,面色古怪,欲言又止。 玉青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就肚子痛?今天下午还好好的,吃的都与平常一样。” “这……”许仙摸不着头脑,道,“与我之前诊的腹水症有些相似,但又不太一样,让我再看看。” 说着,他让裴宣在床上平卧,双腿蜷曲,用手压腹部。裴宣忍着痛让他检查,后来实在忍不住,竟流了血泪,又给许仙吓了大跳。 “弟媳这只眼睛里,都是血啊……”许仙没见过这种症状,后悔没有把祖传的医书带过来。 裴宣流着冷汗解释:“无妨,我能看得清,就是有些微疼痛。” 许仙只得更详细询问病史:“除了吃食,今日还做过什么?” 事关人命,玉青也没有瞒着,道:“我外出归家,情难自抑,白日与阿年缠绵了好几个时辰。” 听得屋子里几个人都红了脸。 还是白素贞出声训斥:“你做得也太过分了吧!本来弟媳身子就弱,还没将人娶过门,就如此行事了?” 裴宣听着他们吵吵闹闹,用岳珺的眼睛来看。 果然,他能看到岳珺说过的那些红线了。 白娘子与许仙之间连着一根,所以白娘子被压雷峰塔也忘不了许仙。 而他手指上不止一根,竟有四根之多。其中三根模模糊糊看不清晰、似有似无。唯一根咫尺可见,与玉青的小指紧紧相连。 ----------------------- 作者有话说:哎呀,写着写着竟然虐得有点过了,不好意思了哇大家[可怜] 第54章 第五十四回 听到说是房事剧烈后出现的腹痛, 许仙自然是要检查患者的入口处。女眷不便在旁围观,安姐和白素贞去了屋外等着。 由于许仙和安姐凡人,没来过玉府, 玉青怕鬼丫鬟和鬼小厮吓到人,也没有让他们在旁伺候。 白素贞怀了孕不能劳累, 安姐则主动去帮忙烧热水。 玉青一脸不满, 不愿意让许仙看自家小夫郎的隐秘部位,但裴宣痛得满头大汗, 一直紧紧拉住自己的手。玉青实在心疼,便没有出声, 小心翼翼将裴宣翻过来趴着。 “以前比这次数更多,时间更长,并不见他腹痛。”玉青实在摸不准人类的脆弱之处,一直都小心翼翼试探,没想到还是伤着裴宣。 他有些懊悔,早知道去妖市寻些灵药,让双修后恢复得更快些。 裴宣趴在玉青怀里,许仙帮他检查。 “……只是略微肿些,清理得干净, 倒没有什么异样。”许仙仔细看了, 眉头紧皱,也开始冒汗, 怕自己医术不及耽误了弟媳的诊治。 其实, 昨天跟裴宣一起去过段家之后,他也有些腹部不适,休息了一晚便好,与裴宣这么剧烈疼痛的症状很不同。 玉青见许仙什么都看不出来, 也有些生气,想将人轰走,自己带着裴宣去妖市找妖中医修肯定效果更快。 裴宣察觉了玉青的怒意,连忙忍着痛说:“我感觉好一些了,让姐夫先出去一下吧,玉青,我有话对你说……” 临到头了,他还想着要给玉青最后一个机会。 他能感觉到,自己腹中绝对有某种活物在,运气时甚至能感受到奇异的脉动。裴宣愈发相信自己是真的怀孕,只因为他是男子,许仙没有诊治男子怀孕的经验,所以才看不出来。 许仙出门后,裴宣蜷缩在玉青的怀里,“玉青……” “要说什么?”玉青抚着他的额头,给他擦汗,心里急切,“你真的好一点了?你连眼睛都发红,这是什么怪病?” 玉青害怕,他怕自己去寻了龙骨,从魔窟带出来不干净的东西,招惹上裴宣。为此他都等待身上气息消散才回府,怎么会…… “你有给我们的孩子想好名字吗?”裴宣问。 “孩子?”玉青愣住,不明白裴宣怎么会突然说起孩子的事情。 裴宣抓住玉青的手,往自己的小腹按,“我总感觉,这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你说,会不会是一个孩子?” “怎么可能?”玉青皱了眉头,把手抽回来,又往裴宣的额头上摸,“你也没发烧,怎么就糊涂了?” “难道我不是怀孕了吗?”裴宣确实有些糊涂,因为刚刚换了眼睛,现在他两只眼睛看到的东西有些不一样,很不适应。 他与玉青之间连接的红线,将整个世界都映得血色一片。 玉青想起来,之前自己老是拿让裴宣生孩子的事情唬他,想要看他害怕羞涩又勉为其难的样子,他只是想要证明裴宣的爱。 “阿年,你不会怀孕的。”玉青抱住他,安慰他说。 这下换裴宣疑惑了:“为什么?我真的觉得有个什么东西在肚子里,我能想到它长成孩子的样子。” 玉青顿了顿,轻声解释道:“之前我说让你生小孩,都是吓你的。你是男人,又怎么可能怀上孩子呢?虽然龙与其他种族也能孕育后代,但基本都是子留母亡。我又怎么可能对你做这样的事?我吓你而已,当不得真。” 裴宣略怔,终于理解了玉青的意思。他一直为此苦恼,这竟然是一个谎言吗? “所以,是你骗我?”他问玉青。 玉青不得不承认道:“对,是我骗了你,我不会让你生孩子。我们不需要孩子,我们只要有彼此就好。” “那我肚子里的是什么?”裴宣将自己的手掌放上去,明明……明明能感觉到啊…… 玉青一脸凝重,扶着裴宣让他躺回去。安姐提了热水桶进来,许仙也再继续向裴宣询问病史。 白素贞将玉青拉到屋外,表情不太好。 “城里的异变拦不住了,竟蔓延到你家夫郎的身上。”白素贞叹气,“昨日裴宣拉了我相公去段家,回家后相公便腹部不适,我给他祛了疫,他才好些。没想到裴宣身上的疫气这么重,连我们都没办法。” 她站得离玉青远些,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又说:“你身上也够煞,怕不是你的煞冲撞了裴宣从段家招惹的邪气,才有了这古怪的病症。” 玉青听她提到段家,不得不承认:“当初我魇了段芳,确实是想要用她来陷害许仙,是我的不对。但在我对她出手之前,她就已经有了疫病。我不过是借机将她转移出杭州,没想到她还能被段家找回来,腹中的疫水竟成了鬼胎。” 白素贞气得横眉:“你也知道是自己的错了!怎么不见你后来处理这件事?还留着那一家祸害干什么?还不是我给你擦屁股?你知道为了让相公救治城里那些人,我有多辛苦吗?” “姐姐,难道不是你说的吗?”玉青转过脸盯着她看,“行正道妖修不得杀凡间人啊?我除了留着他们,又能做什么?” “你手上已经沾了血,还将这府邸搞得乌烟瘴气。”白素贞抓着他的手,“现在倒是顾虑起行正道了!连你夫郎都中招,你还不快将那疫鬼清除干净!还杭州一片安宁!” “我当然会去做。”玉青闷闷道,“只是姐姐,这难道就跟你完全没关系了吗?是你先为了让许仙好受,故意扭曲城中人的记忆,让他们忘了段芳跳湖的事情。后来,我才效仿的不是吗?如今到了这地步,你我都难逃其咎。” “你还跟我算起账来?要不是你,我能做这种事?你在碧波岛好好的,又跑回杭州来,当初我真不该收留你!”白素贞对自己的混账弟弟气不打一处来,“你到底想要什么?” “姐姐。”玉青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那里什么都没有,“你不是骗了许仙吗?他根本不知道你是妖。为什么你不敢告诉他?为什么你不能相信即使你告诉他之后,他还是会爱你?” “你!”白素贞一把掐住玉青的脖子,“你疯了吗?若是你敢告诉许仙,我动不了你,我也不会放过你的夫郎!” 玉青没想到姐姐竟然会用阿年来威胁,他将她的手撇开,道:“我不会告诉许仙,你放心好了。” 他只是在后悔,没有早一点相信,阿年是真的爱他。 * “我真的没有怀孕?” 裴宣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了许仙,仍得到相同的回答。 “真的没有,你感觉小腹坠胀疼痛,是因为里面有腹水。不过量很少,不用扎针放水,先用祛湿利渗的方子试试看。”许仙给裴宣针灸,又开了方子,让玉青连夜去抓药材。 正针灸着,裴宣已经不再疼痛,但心里难免失落。他竟然真的相信了玉青骗他的话,以为会怀孩子呢。 他怎么这么傻? 不过这样反而更好,毕竟他已经做好了决定。没有孩子的话,他似乎能做得更果断些。 “还要扎多久?”裴宣身上都是针,要放置一刻半钟。 “别着急,还有一会儿。” 第63章 等时间到了,许仙帮他拔针的时候,他闭上右眼,仅用左眼看,能看到许仙手上连着的那根红线。他伸出手去摸,竟然真能摸到。 “别动!你好好躺着别动!”许仙叮嘱他。 “姐夫,我想喝水,你能帮我拿一下吗?” 取了针,许仙去帮他拿水。 趁许仙背过身去,裴宣手伸到枕头底下将安姐给他的剪刀拿出来,一下子往许仙手指连出来的红线剪。 许仙无知无觉,但他身上的红线断了。 在裴宣的左眼里,许仙小指上,连着一根断了的红线。但那断了的线,没有垂下,仍漂浮在半空,像是要连向某处。 竟然真的能剪断? 裴宣也有些不敢相信,皮皮虾留给他的钳子化作的剪刀,不仅有海族的神力,还能够剪断姻缘线。 忙了半个晚上,许仙、白娘子和安姐在府里过夜,第二天安姐留下来继续照顾裴宣,而许仙和白娘子回了城里。 裴宣睡得迷迷糊糊,被玉青抱着喂了药丸,又喝了汤剂。眼睛已经看不到血色,除了刻意去看时能看到红线外,与平常视物无异。 那股压迫感远去没多久,他便使劲掐住大腿肉,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他知道玉青临时离开了府邸,他自己也完全知晓前因后果了。玉青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药丸,里面有不知名的仙草,将裴宣身上的疫气一下子清除干净。 安姐想要扶他,他拒绝了,道:“现在是时候了,你快去找安宁和安乐,带她们到去灵隐寺避一避。” 是时候了,他等这时候等了好久。 听到他这样说,安姐急冲冲走了,去城里找她的两个孩子。 裴宣来到书房,快速写了信,将信纸折成鸟型,施法让其飞到法璿处,通知一切准备就绪。 原来,法璿出关后,与裴宣通过谨明通信,获知了杭州的异样,便派人调查,却无论如何都摸不清线索。唯一知道的,源头应是段家,出了最早的那个染了疫气的人——段芳。比她更早的,更难探查。 疫气,有自然的病气,也有疫鬼传出来的瘟障。此番杭州的异变,不可能是普通的疫病,与鬼怪脱不了干系。 城中病症多,难以辨别归纳。且文献记载的疫鬼种类也不少,不仅让大夫们摸不着头脑,也让裴宣、法璿之流的佛学大师束手无策。 要除疫鬼,必得舍身。 所以裴宣才会去段家,故意引鬼上身。 如今,他总算知道那是什么了。 ----------------------- 作者有话说:剧情不太复杂吧?但应该也不会太弱智? 宝宝是很聪明的宝宝,都是故意那样做的! 第55章 第五十五回 这是疫鬼当中比较特殊的一种, 也被称为胎疫鬼。 胎疫鬼散布的病症极其隐秘,潜伏时间很久,发病症状也非常多变。唯一确定的点是, 胎疫鬼在人与人之间不仅能够传播普通的疫病,还能够通过人类的肚子繁衍, 或者说是复制分身。 胎疫患者腹如鼓, 状似怀孕,又能引出腹水。患者本人往往精神失常, 自觉怀孕,对腹中诡异舍命相护, 以其为亲子。若是腹水不除,经年累月孕育胎鬼,则最终诞下新的疫鬼。 长此以往,疫鬼无穷矣。 一开始,裴宣还未想到是疫鬼。法璿出关后,通过谨明向他提及,他才知道杭州城中蔓延的可能是如此凶险的诡异。 他心里对师兄敬佩,想着离开后一定要更勤奋博览书卷,不仅要熟读佛学经典, 也不能忽略世间百科。 由于疫鬼的种类不明, 他才以身试险,现在终于证实其为胎疫鬼。 只是, 这鬼怪极其隐秘, 鲜见于记载,根除的办法不得知。如今胎疫鬼在杭州城蛰伏已有数月近一年,不知城中有多少人沾染上,也不知有没有传播到其他地方。 这些却都不是要紧的, 裴宣不在乎胎疫鬼会如何为祸,因这里不过是俗世轮回,并非现世。 他向法璿交代了蛇妖姐弟之事,其中白蛇与人类苟合怀了妖人之子。他请求调用雷峰塔镇压妖孽,却隐瞒了其中青蛇妖已成龙的情况。 若是法璿知道涉及龙族,恐怕惊动甚大,到时候裴宣以舍戒者的身份很难涉足。他已经等不起,在这俗世轮回越久,他越是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很多事情。 比如除了那些梦,他根本不记得幼时的红线哥哥,也不记得在俘山荒林的重逢之事,更不要提岳珺在信中所写的那些旖旎。 再往后去,受玉青执念的影响,他怕会忘了自己是谁,真以为自己是明州玉家少爷定下的契妻来。 尽管他也做好了与龙妖一起被困此间的准备,但他仍想要保留自我,不变初心。 只是,若初心变了,他记不得的话,也察觉不了。 裴宣思绪繁多,却也没有忘记拟定的计划。他走出房间,将府中的鬼魂们全都召集了来。 他从玉青处偷偷藏了一颗龙血珠,在去段家的时候便是借由龙血的吸引,让胎疫鬼上了自己的身。虽然玉青不知从哪里找来灵药,他吃下后身上的疫气暂时除去,但胎疫鬼的形已经被他融合在了龙血珠中。 “你们身死,魂魄离散,本应受阴官指引,往黄泉路去,却受制于此处,在阳间徘徊,损坏阴德。”裴宣盘腿而坐,开始念诵起《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中的真言,“南无阿弥陀佛,往生去吧。” 他不再抑制法力,令其倾泻而出,周身闪烁金光。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随着梵语念诵的声音,整个孤山玉府的豪华锦绣竟在瞬间衰败,其中的阴森鬼魂也变得透明起来,悬浮空中。 往生咒净化了鬼魂的恶孽,让他们在日头下不可见,去到阴阳交界,不再徘徊阳间。 念罢,裴宣见玉府废墟残垣,虚相已破,周围亡魂皆散去。 他抬起头,天色昏暗,云层厚压,似欲暴雷,雨未至,风不急。他心中突然轻松很多,知道现在玉青正在城中清除胎疫鬼,他还有时间。 他转过身,看到了荒凉景色后山头的四季树。 那树是玉青从深海带来,本生长千年,却受海啸摧残。花树长在这西湖孤山,再过千年还会有碧波岛时的景致吗? 裴宣走到树下,第一次认真观察碧波岛灾后的四季树。 树干细瘦了很多,是玉青用残枝重组而成,其间不少焦灼的痕迹,应受过雷暴袭击。如今夏天,本应该开当季的花,但花树的时间仿佛定格。 寥寥几朵桃花在其上,熟得将近残败。 裴宣将剪刀收进袖子里,徒手在树下的泥中刨,竟然真的找到了玉青所说的酒坛子。这是龙君给他亲手做的桃花酿,经过简单发酵之后,这酒需要在树下埋至少一年才能饮用。 裴宣怕这时候不拿出来,便再也尝不了味道了。 他挖了两坛出来,身上都沾满了泥。天色也愈发昏暗,隐隐能听到层云深处的雷鸣。他坐在树下,静静等着。 风有些湿,但不会冷。 裴宣靠着树,竟有些困倦,闭了眼。他忘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裴宣感觉自己漂浮起来,在完全洁白的世界里。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声音,没有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也许他也不存在,他没有形态,没有轮廓。他只是一个意识,一段不完整的思绪。 【尊敬的宿主您好,由于系统连接不稳定,已全力为您找回遗失数据,请问是否立即进行数据加载?】 宿主?那是什么? 裴宣睁开眼,看到面前透明的面板,上面是很多他难以理解的词汇,但认真看了是简化过后的文字,便能勉强猜到意思。 用户名——宜年。 原来宜年并不是他的小字,而是用户名吗?还有攻略对象、任务进度、好感值这些,又代表着什么? 【请问是否立即进行数据加载?】 那声音再一次问他。 他隐隐有种感觉,这与他失去的记忆有关系。他不再犹豫,回答道:“是,请立即进行加载。” 眼前出现了一个透明长条,逐渐被绿色填满。随着绿色将长条覆盖,裴宣脑海中出现了所谓遗失的的数据,那些他一直觉得蹊跷却难以察觉的瞬间。 【任务发布:将青蛇妖带入俗世轮回,开启“怨侣”成就】 【任务发布:向青蛇妖表白并将恶感值刷新为好感值】 【任务发布:伪装成男嘉宾在花月楼与青蛇妖相亲】 【恭喜宿主,成功向攻略对象赠送点心,获得好感值提升,请继续努力,可在后台查看具体数值】 【恭喜宿主,成功完成厨艺进阶技能任务,您制作的餐品可根据品质提升攻略对象好感值】 …… 【警告!支线任务“胎疫鬼的怨念”激活失败,导致主线偏离,请尽快开启紫山方家庄探索支线,获得关键道具】 第64章 【警告!系统受到外部数据链攻击,宿主任务数据遗失,请尽快启动修复程序……】 【警告!系统连接失败!警告!系统连接失败!警告!】 记忆如潮水般袭来,宜年终于明白了。 他根本不是裴宣,也不是法海,他是宜年!他偷用了师兄的新造的法器,想跑些可以用在期末论文里的数据…… 师兄的法器,竟然是一个全息游戏的项目。 他无意间,成为了内测玩家。 那发生的一切,都是游戏,是数据,是已经设计好的剧情和内容?宜年脑子里充满疑惑,他一想到与玉青之间的那些亲密互动,便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啊啊啊啊啊!师兄的项目竟然是这种,这种类型的吗? 宜年无地自容,到时候他离开游戏,回到现实中,后台能知道他在游戏里发生的事情吗?他实在是太羞耻了! 不,不能,绝不能让师兄知道! 他终于从法海的身份中抽离出来,却还是有着很不真实的感觉。 明明,明明那么不一样,为什么他竟然会相信自己是法海?在数据遗失错乱期间,他是真心以法海的身份行事…… 好奇怪。 【任务发布:剪断姻缘线,结束主线任务,完成“怨侣”最终成就】 宜年听到系统新发布的任务,立即确认任务详情。他已经获得了任务前置道具——岳珺的姻缘眼和皮皮虾钳子化作的姻缘剪。有了这两个道具,他就能够剪断姻缘线了。 这两个道具的获得也太顺了一些…… 宜年正疑惑着,眼前的景象突然变化,他坐在花树下睁开眼。衰败的桃花伴着细雨落下,将他的面庞润湿,与当时碧波岛海啸来临前一样。 胸口闷闷的感觉。 “阿年。” 宜年抬头,看到前方云层下那个青黑的影子。虽然玉青表面没有受伤,但魂魄极不稳定。 玉青想要尽快迎娶契妻,正大光明上门提亲。他要将苍龙七宿其他五个融合,急于求成实在勉强,导致他有时难以自控。 在清除疫鬼的途中,他察觉孤山有异,急忙赶回来,竟见府邸成为废墟,而他的阿年坐在四季树下睡着了。 那白衣少年郎脸上似乎多了些稚气,身上沾着泥土,旁边是两坛玉青小心埋下的桃花酿,本准备来年品尝。 雨落在嘴角,竟是苦涩的滋味。 怪不得他无法将那疫鬼除尽,原来是漏了这里…… “不是说好了要嫁给我吗?阿年。” 宜年看过去,玉青站在五尺外。雨落得更大了,让他看不清玉青的脸。他只能听到那凄苦的声音,再没有龙君往日的威慑。 “我以为你是真心想要跟我在一起,我以为我误会你了。我好后悔,没有早点知道你对我的心意。但到头来,阿年,这都是你对我设下的陷阱吗?你到底,有没有哪怕一句真话、一丝真心?” 玉青没有走近,站在大雨中。 早在收到信之后,法璿便派遣弟子们前来孤山。 而在慧然和慧心也提前几天带着法海的袈裟、法杖和法/轮从镇江来到杭州,暂住在灵隐寺。 此时,弟子们已经列阵完备,雷峰塔处也有人听候,只等宜年这边的信号。 “不是,我,我……” 虽然是游戏,虽然他只是一个玩家,但那些时候,他确实是真心的。 可是为什么? 他不敢看玉青的眼睛。 ----------------------- 作者有话说:本来是很想周末双更的,但尝试了一周半,对我来说还是有点难。 暂时不周末双更了,如果感觉好,写得多了就双更,不定期的那种。尽量还是保持住日更好了,最近毕业季忙坏掉。 ps:下一章超级虐预警,两个宝宝都有点可怜[可怜]剧情需要啊[可怜][可怜][可怜] 第56章 第五十六回 宜年再不愿意承认, 他也知道,法海做的事,裴宣做的事, 都是他自己做的事。 是为了任务。 一开始,他与玉青之间没有姻缘红线。在他的反复攻略中, 玉青对他的好感值提升, 才渐渐有了清晰的红线。只有他亲手将这条由他自己绑上的红线剪断,才能完成系统的“怨侣”成就。 面对可怜兮兮的小龙, 他很想要解释,但心里一横, 咬紧了牙。他再喜欢玉青,那不过是一个npc攻略对象而已。他们手上连着的红线,也只是游戏设定。 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完成任务,离开这个漏洞百出的破游戏。早知道他就问清楚师兄,不然也不会被困在这里面了! 也不知道现实时间过了多久?他还来得及交期末作业吧? 宜年赶紧拿出剪刀,抓住他左眼看到的那根红线,用力去剪。 太韧了,红线竟剪不断。 红线的韧性似乎与两人之间的感情强弱有关, 玉青对他的执念太深, 导致姻缘剪都发挥不出作用。 宜年见状,只得狠心承认, 面无表情道:“是, 从一开始我就是骗你。你不是也知道吗?我拉你入俗世轮回,是为了修佛得道。我心魇难破,便想着若是与你成一对怨侣,兴许能有所悟。不曾想你竟然如此执迷, 反而坏了我的事!” 他说狠话,想要让玉青厌恶他,但面板显示的好感值并没有变化。 他紧紧捏住姻缘剪,又说:“你是妖,我是人,怎么可能相爱相守?我不过是想要体验一番,从中领悟,以近苍生。玉青,你实在固执。你明明知道真相,却偏要抓了我去碧波岛,又将我困在杭州城。你以为在幻境中,我便什么都做不了? “我故意取了你的龙血珠,引疫鬼上身。那疫鬼以胎鬼做分身,难以杀灭。你将城中的疫鬼都清除,我这里却还留了一只,足以将你反噬。纵使你蜕变成龙,也不过是妖,没有仙位神牌,便只能是人间的恶孽! “我早已布置好一切,待你被反噬后瓮中捉鳖。雷峰塔可以镇你姐姐白素贞,便也镇得住你!现在你还不清醒吗?我都是骗你,我对你,没有一句真话,也没有一丝真心!” 宜年说完这些话,气都有些不顺。他不敢去看玉青的脸,只是低头去剪那红线。 可是为什么,还是剪不断? 他根本不想镇压玉青在雷峰塔,也不想要将玉青封印在这里。他只是想要剪断这根线,完成那个必须完成的任务而已…… 是不是要玉青对他死心,这线才能剪断? “……阿年。” 暴雨倾盆,龙君青黑的长发在电闪中渐变为深渊红,被雨水浸透,蜿蜒贴在撕裂的衣袍间。 他想要往前,列阵中佛修弟子的念经声却突然涌来。惊雷劈裂天际,照亮他颈侧未愈的伤口。那伤口渗出鲜血,又被雨水稀释,染透衣袍。 他问:“若是你没有一丝真心,又为何挖出我埋在树下的桃花酿?” 宜年心惊,因玉青颈侧的伤口,显然是被强行拔除鳞片而来,根部还挂着碎肉。他记起早些时候吃下的灵药,原来…… 是玉青用龙鳞换的? 暴雨冲刷着宜年苍白的脸,他想要伸手去碰,想帮玉青捂住伤口,但他不能够。他只能继续狠心回答:“你我之间没有什么可以怀念,既然挖了出来,便是因没必要再留。” 他转身将那两坛桃花酿踢翻。 未成熟的酒味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混进了泥土当中。四季树上最后一朵衰败的桃花也被打落,再没有花了。 没尝过的桃花酿,从前、现在、往后,都没机会再尝。 “你,真要如此绝情?”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似癫狂,似凄楚。 玉青挣扎着站了起来,立在雨幕中。 暴雨如注,天地苍茫。 他微微垂首,青黑的竖瞳紧着,死死盯着宜年,眼底翻涌着近乎疯狂的执念。雨水打湿了他的睫毛,凝结成珠,又顺着眼角落下,似泪似血。 事已至此,不可挽回。 宜年平复心绪,不断告诫自己现下完成任务才最重要。既然还剪不断红线,那就不得不更狠心。 他不再说什么,而是结了手印,开始随着弟子们的声音一起念诵起经文,佛偈金文随着闪电在龙妖周围闪烁。 玉青受到袭击,指尖微微颤抖,龙爪不自觉地收紧,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却又不敢真正用力。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青色的光芒透过肌肤炸开,一条青黑的巨龙在孤山升起。龙妖的怒吼震破了围绕在旁的佛偈金文,却仍旧固执地不肯移开视线,仿佛要将树下少年的模样刻进心髓。 “法海!”他的吼声,让整个杭州都为之震荡。 山头的四季树,在一道剧烈的闪电中,被劈做两半,再无生机。 宜年知道玉青恨极了他,难说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正准备发号施令,让弟子们继续以经文进攻,却见巨龙升空后俯冲,将其中一个弟子按倒在龙爪之下。 第65章 宜年早料想过会是殊死一战,所以有心理准备,让弟子们站的位置都较为分散。没想到玉青能准确抓出其中的谨明,不得不让宜年心中一颤。 虽然谨明也只是个普通的npc,但毕竟相熟一场。他本不该遭受这些…… “就是这和尚吧?通风报信,跟你里应外合?我记得他以前叫刘贤?”玉青的龙爪将谨明抓住,抵在山头,“你很喜欢跟他说话,我每次,都恨不得杀了他……” 宜年正要出声阻止,却来不及了。玉青不由分说,将谨明撕裂为两半,成为雨中的血色。 弟子们自然愤怒,念经的声音愈发响亮,势必要将龙妖遏制。 玉青却毫无悔改之意,又道:“还有那个女人,你关心的那两个孩子,我都不会放过!对了,你是不是有个小徒弟?法海,他们遭遇的祸事,都是怪你!整个杭州,都是因你覆灭!” 宜年本对玉青怜悯心疼,没想到龙妖竟疯癫如此。 这本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纠葛,关其他人什么事呢?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让玉青对他死心。这龙妖,便是将这世界变作地狱,也要跟他永世相杀。 不等宜年回答,玉青腾空而起,冲破弟子们的法阵,往灵隐寺的方向去。虽然玉青是龙,但受到疫鬼反噬,拔了龙鳞,又被佛偈金文袭击,大伤元气。 宜年将血水中谨明尸身上的十二因缘佛珠取下,将头颅上睁大的双眼盖下眼皮。 “阿弥陀佛……” “师父!”慧心也在弟子之中,他根本来不及与师父叙旧,将师父的法器和袈裟呈上。 宜年没有犹豫,立即在雨中换上袈裟,一手握法杖,一手执佛珠。 在慧心惊骇的眼神中,那法/轮竟与师父的躯体融合,嵌入了心口的位置。宜年道:“一切妥当,听我号令即可。” 没有再耽误,宜年带着其余弟子们赶紧往灵隐寺。 法璿带着座下大多数弟子在雷峰塔附近催动法阵,灵隐寺守备松懈。 他们晚了一步,青龙已将整个寺庙血洗,除了少数弟子外,甚至连暂住的香客都没有放过。 玉青只将安澜、安宁和安乐留了性命,等那群和尚出现。 两个孩子蜷缩在安澜的怀里,哭哭啼啼好不可怜。巨龙只需要心念一动,她们就会没命。 “龙君……公子!求你,求你,救救我们!”安澜见到宜年出现,如见到救世主,她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跪在地上磕头。 玉青见和尚穿上了袈裟,还拿着法杖和佛珠,语气阴冷彻骨:“法海,你要我杀了她们吗?” “……玉青,你到底想要什么?这里是虚境,你不是比我更清楚?这里的人,都与你我不同,皆是虚相,你杀光了,也只是增长你心里的罪孽。而我,不过是一时为他们难受,却只会更厌恶你。” 宜年这样说,心里想的却是,玉青与他也不一样。 他不能再心软,不过是一个npc,再这样下去,任务失败了怎么办?龙妖发起疯来,说不定真的把他再抓到哪里关起来,到时候就真比不得碧波岛或者孤山时。 已经彻底撕破了脸皮,龙妖对他可不会再如当初了。 “如今,你倒是不救人了?”玉青哈哈大笑起来,突然又目光狠辣,“你自私自利,狂妄自大,妄为佛修!你那所谓心魇,这辈子都别想破!” 玉青再这样骂他,宜年却感觉不到手上红线的松动。 这龙妖,对他的执念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宜年只得另辟蹊径来劝阻:“玉青……如今,你不管你姐姐了?这里是俗世轮回,是虚境。现世里,你姐姐可还被镇在雷峰塔下。你杀我,不就是想救你姐姐出来。现在,你怎么不杀我,反而要跟我永世相守了?” “你!”玉青被说到心里的痛处。 他没有再对母女三人下杀手,腾空而起。他面目狰狞,引动雷暴向和尚们击来。 宜年与弟子们发动屏障阻拦,仅受到小小皮外伤。 见此,青龙更往高处去,他怒吼震震,令层云压得更低,巨风如龙卷的形状自黑天而下。 这又是一场天灾。 宜年借力跳到了寺庙最高处的屋顶,抬头与青龙相对。他放下手中的法杖和佛珠,在玉青的面前脱下刚刚穿上的袈裟。 他道:“此为你我之间的纠葛,我答应你,若是你放下执念,回到现世,我便不会阻止你去雷峰塔救白素贞。” 青龙红了眼,巨吼震天。 “玉青……你便是守着一个不爱你的人,又能得到什么?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怨侣……不该在一起罢了。”宜年心里道了声阿弥陀佛。 又一声雷鸣。 巨龙下沉,化作了宜年身前的人影。暗红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上,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龙角泛着冷光。 “法海,你一直都在骗我,我又怎么敢信你?”玉青的声音在颤抖。 在这俗世轮回,他尚可为龙君,回到现世后他却还是小小青蛇。如今他都抓不住眼前的人,往后便再不可能有机会了。 “我可以把心剖出来给你看,这一次我说的是真的。” 宜年走近玉青,抓住他的龙爪,按在自己的心口。他用了很大的力,那利爪深入他的骨肉。 玉青瞪大了眼睛,眼角的湿润不知是雨水还是什么。 宜年知道这一瞬的动摇难得,赶紧出手,用姻缘剪将红线剪下。 这一次,真的断了。 ----------------------- 作者有话说:本卷尾声,后面几章交代一下前因,然后处理一下尾巴,就开启第二卷了 第二卷四个攻都在,但月君戏份最多。他的人设大家还没有完全知道,先卖个个关子,是跟玉青完全不同的类型。 由于宜年找回了自己,个性会比一开始的法海更现代化一点,不是甭人设哇,这才是原本的他。 第57章 第五十七回 随着宜年口中的诵经声, 他心口处的彼岸法/轮迸发出奇异的金芒。 杭州的层云和雷雨定格,灵隐寺中的弟子们如雕塑般伫立。风声、雨声、哭声戛然而止,唯留有两颗心的跳动。 这世间, 只有宜年是真实。 在红线断开的瞬间,他脑中响起了系统音。 【恭喜宿主, 达成“怨侣”成就, 完成主线任务】 【请问是否立即离开俗世轮回,领取任务奖励?】 眼前玉青的脸那么清晰, 与第一次见时的小蛇妖重叠。清丽俊俏、邪魅诡异,连眼里的怨恨和憎恶也与在秘泉处时没太多不同。 甚至于, 他眼中落下的血泪,亦如当初般触动宜年的心弦。 虽然结局与一开始预想的不太一样,但宜年达成了目的。他领悟到白素贞和许仙曾领悟过的痛楚,也体会着心口不一害人伤己的凄然。 这个世界停滞了,他们却还要往前走。 宜年伸手拭过玉青眼角的泪,不顾自己的心口疼痛,还淌着血。他垫了脚,笑着。 在冰冷绝望的唇边落下一个吻。 “再见了,玉青。” 法/轮的金芒绽得人睁不开眼, 将宜年和玉青都拉入了空间漩涡当中。 * 岳珺为了让学校免除对梵天擅闯教师办公室损坏公物的惩处, 将这件事的影响在学生中压下来,前前后后忙碌了不少, 才在晚饭时间赶回芳菲苑的别墅中。 他怕宜年肚子饿, 将早已准备好的丹药拿出,送到宜年躺好的床边。 佛修弟子才大学一年级,刚过十八岁没多久,面貌稚嫩。他蜷在青灰僧袍里, 过宽的领口滑到肩头,露出一截尚未褪去少年圆润的锁骨。 岳珺伸手碰到那柔软的唇瓣,轻轻撬开皓齿,像是打开无比珍爱的宝物。他用手指将丹药碾碎,小心翼翼喂进口中。他怕宜年难咽下,又送了一口清水进去,用手帕拭去下颌处的水渍。 睡梦中的佛修弟子皱了皱鼻尖,喉结随着呼吸在昏黄的灯光下轻颤,唇珠被自己无意识咬得嫣红。 “真是可爱……”岳珺轻笑一声,抚过宜年耳边挂着的灵犀玦——这是由他牵头的国家级全息修行虚界交互系统重大科研专项的试用法器。 离宜年进入全息修行态不过四个小时,却见他眉头紧蹙,情状不安,大概是到了某种转变的阶段。 岳珺正盯得出神,眼见着宜年手指上那根清晰的红线突然变得模糊,他喜不自胜,却被手机的震动打断。 他不得不暂时离开房间,将秘门掩好,原本的温柔深情被冷酷替代。他接通电话,简短说了几句。 由于事态紧急,他不得不再次离开芳菲苑。 好在房间内有二十四小时监控,他通过手机屏幕便能将佛修弟子的睡颜尽收眼底。 岳珺只要看到宜年,心里的某处便柔软起来。然后,那股不甘和好胜也被激发升腾。他不觉得自己会输,他有十足的把握赢。 第66章 “明明,最先与你相遇的人是我啊……” * 宜年醒来后正准备高兴,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回到蓬莱学府佛修学院的弟子宿舍,而是在金山寺中。 作为一寺的住持,座下无数弟子,皆在他的寝居外等待。 他一醒,最亲近的爱徒慧然和慧心立即上前关怀:“师父,请盥洗洁面。” 宜年愣愣地看着慧然,发现俗世轮回中本年幼的小弟子竟长高了不少,体魄也健硕挺拔,再些时日怕是比师兄慧心都要结实。 “师父?”慧心见他愣着,出声提醒。 宜年盥洗洁面后咳了两声,想到自己还是法海的身份,道:“让弟子们各自忙去吧,不必一直在外等为师。” 待慧心将其余弟子安排好,该是宜年去讲经的时间。但现在他心下疑惑,让慧心代替他去佛堂,自己拉了慧然仔细询问。 原来,他自秘泉处消失后,灵祐禅师便吩咐弟子们在附近日日等候。大约十多天,宜年从秘泉的泉水口涌出来,昏迷不醒。 弟子们将他及他身边掉落的器具带回寺中,虔诚诵经祈福。第二日,他就醒过来。 可惜的是,灵祐禅师在这之前已云游去,没有人知道他的踪迹。好在,他给法海留了一封信。宜年赶紧将信拆开,生怕是什么任务信息。 “法海吾徒, “浮屠九级,起于芥尘;般若三昧,源于心光。须知三世业障,一念回光,即见菩提月。昔有达摩面壁,非避世也,乃破累劫心贼;六祖舂米,非劳力也,实斩三世葛藤。 “今赠汝渡厄三印,一曰夙明眼,可鉴前生未了债;二曰斩缘剪,能断来世无明网;三曰无住铃,警醒当下分别心。 “灵祐手书。” 念毕,系统音随即响起。 【恭喜宿主,达成“怨侣”成就,完成主线任务,任务奖励已发放,请及时查收】 宜年这才发现,他将俗世轮回中岳珺的左眼带了出来,即信中提到的夙明眼。弟子们带回来的法器中除了法/轮外,还有一把剪刀,即斩缘剪,一个铃铛,即无住铃。 这些有什么鬼用啊! 宜年现在唯一需要的奖励是让他回家,他已经不想在这个全息修行世界中呆了,他还要回去写期末作业啊! 不过,他心里还想着一件事。 宜年问:“慧然,你们在秘泉处发现我时,有没有在附近看到,别的什么人?……或者是什么妖?” 他想着,玉青应该是跟他一起离开俗世轮回,但现在不知道在何处。 “没有,只有这些东西了。”慧然摇摇头。 三世业障…… 宜年将目光放回到法/轮上,想起信中灵祐禅师提到的线索,前生未了债、来世无明网、当下分别心。难道真的要让法海成为真佛,他才能回归现实世界? 【宿主您好,请问是否立即进行新的主线任务,开启“姻缘”成就?】 果然,全息修行还没有结束。 宜年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并没有立即进行下一个主线。他现在身心俱疲,还不能完全回过神。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似有似无的红线牵着,看不清晰,也触碰不到。他再转头去看慧然,小和尚天真纯然,手指上竟也有一根红线。 宜年瞪大眼睛,可惜另一端不在附近,实在辨不清方向。 宜年拍了拍慧然的肩,道:“徒儿,为师没什么想问了。你且好好跟着师兄们诵经,静心礼佛,勿受外界侵扰。” “是的,师父。”慧然答应着,便退下。 宜年在金山寺修整,担心玉青从俗世轮回出来,若是暴戾无常会殃及裴宣的家人。他便写了信到京城父亲裴严府中,问候父亲和哥哥的安康,也顺便问了故友岳珺的情况。 既然岳珺在钦天监当差,父亲与他同在京城,应是熟识。法海的记忆中并没有关于岳珺的事情,也许是忘记,所以宜年想要确证。 宜年本想要去一趟杭州,没想到熟人却来了金山寺上香。 是安家茶铺的安姐带着安宁和安乐,她们在之前杭州疫病中幸存,又躲过了大洪水,非常感激当时许仙和法海对她们的恩情。 如今许仙在金山寺出家,佛号戒空,是寺中的洒扫僧。她们来上香时会找许仙叙叙旧,再跟住持大师法海谢一声恩。 由于安姐忙于茶铺,没有回紫山方家庄,所以并没有经历俗世轮回中的那些事情。 宜年不得不出声提醒她:“施主,你好好看顾家里两个孩子,待她们长成,嫁了人去,你也不必再回故地。紫山往昔,留作心中,不必怀念。” 安澜不明所以,但知道法海是高僧,便点头答应。 宜年以法海的口吻,又问了杭州其他人的情况。原来在之前的疫病和洪水灾害中,杭州死了不少人,但现在也慢慢好起来。刘贤仍在衙门做捕快,只是母亲前不久亡故,他又要守孝,待期满再谈婚事。 清波门许大夫家的娘子是白蛇妖的事满城皆知,有些人骂这些祸事都是蛇妖姐妹引来,要她们不得好死;有些人感念许家医馆的恩情,反而怪法海拆散了人家夫妻,才有了这些折腾。 宜年对别人的看法没什么所谓,这是法海的心魇,又不是他的。 送走安家母女三人,他找到了洒扫僧戒空,看到戒空手指上紧紧缠绕的红线。所有恩怨皆由这线而起,是白素贞要还前世的债。 “师父。”戒空表面安分守己,实际仍心系爱人,面容沧桑憔悴,令宜年看了都不免动容。 “戒空,为师知道你心里还是放不下白素贞。”宜年一语点破他的心意。 戒空红着眼抬头,看向师父的眼神充满迷茫,他不明白隔了这么久,师父为何再提当年的事。 “小青……他一直想要将白素贞从雷峰塔中救出来。”宜年叹息道,“你与白素贞姻缘未断,若是她出了塔来,又是一番风雨。” “她,我……”戒空一下子跪拜在地,抓住师父的衣摆,不知道该说什么,泪流如注。 “你可愿,断了与她的前世债、今生情、来世网,还人间清明?”宜年将戒空从地上扶起来,“若你甘愿,为师便准允你去雷峰塔当差,洒扫礼佛,替她还了恶孽。” 戒空眼睛一亮,又跪拜在地,磕了响头,道:“谢,谢师父恩典。” 宜年没有犹豫,一剪剪断了戒空手指上的红线。如今,无论是俗世轮回,还是在现世,许仙与白素贞的债孽都清了。 到时候,等小青救出白素贞时,她或许已不认得在塔外守候的那个老和尚就是她心念已久的丈夫。 姻缘线断。 送走戒空之后,宜年很快收到京城的回信,是哥哥裴祺写给他的。 其实,在水漫金山后,法海封印蛇妖有功,受到圣上奖赏。那时候家族便与他恢复了通信,哥哥裴祺会派人来告知一些家族中的重要消息。 这次的信中,裴祺交代了家人们在京中安好,父亲裴严受圣上重用,自己也入朝为官,为弟弟裴宣能成为佛学大师而骄傲,裴家这一脉算是光耀门楣、风光无两。 不过,令宜年诧异的是,哥哥裴祺在信中否认了岳家的存在,称钦天监并没有一个叫岳珺的人,他们在济源老家时也没有姓岳的世家朋友,认为法海是记错了。 裴祺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欺骗他。 为何俗世轮回中他会做关于岳珺的梦?并且,也是这些梦让他提前获得了夙明眼,知晓斩缘剪的用法。 既然没有岳珺这个人,玉青截获的那封书信又是什么? 宜年想不明白,也没时间再想。 既然【怨侣】的主线已成,那他便继续【姻缘】的任务,赶紧通关后回到蓬莱学府才是最重要的! ----------------------- 作者有话说:本来说过渡两章,现在一掌过渡结束!下一章新卷开启! 第58章 第五十八回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 慧然和慧心都等待在秘泉处。 宜年手执法/轮盘坐水中,不会再有小蛇妖来侵扰,他也不会迷失其中忘却初心。他已从【怨侣】中领悟, 爱一个人,自然是放他自由最好。 他时不时会想起玉青, 但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若是他真的与其在虚境沉沦, 又将现世的这一切置于何地? 宜年知道玉青离开俗世轮回,肯定会追寻自己的身世, 再次变为那只强大的龙族,最终将白素贞从雷峰塔中救出。不过, 那会是下辈子的事情了,与他这个误入游戏的玩家不再相关。 经文自宜年的口中倾斜而出,将秘泉照耀得金芒一片。 法/轮上的纹路也与之前出现差别,有三分之一的部分五光十色绚烂璀璨。宜年能够想象,只要他能完成灵祐禅师手书留下的关于现在、过去、未来的三个轮回劫数,将法/轮的颜色填满,法海便有了立地成佛的契机。 那样,他应该就完成任务了吧? 第67章 正希冀着,宜年一阵晕眩, 眼前景色骤变。他发现自己似处于云端, 又像是在某座宫殿之中。他思绪繁杂,往前踏了一步, 不留神竟崴了脚。 他从云端跌落, 立即振翅而飞。 振翅? 他惊讶地转身想要看看自己身体两边的翅膀,但由于角度问题,他只能看到扑棱的透明虫翼。他转头往下,看到自己身体下面细细长长的脚。 啊? 宜年差点惊掉下巴, 如果他有下巴的话。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变成了虫子类型的生物?不是吧?这次的轮回不是在俗世,而是在动物世界了吗? 他赶紧奋力振翅飞到旁边的一棵大树上趴着,牢牢地附着在树皮上面,然后他认清了一个事实——他真的变成了一只虫! 这是什么新型变形计? 宜年打开系统面板,并没有找到有用的信息。目前系统也没有向他发布任务,根据各种不全面的数据来看,这确实是一个还需要进一步完善的内测游戏。 他连自己在哪里,变成了什么都不知道啊喂! 宜年只能关闭面板,开始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此处云雾缭绕,令他看不清晰,而且他体格变得很小,一片叶子都是他的好几倍大。他看不清树的全貌,只能顺着枝丫往上攀爬。 他爬得老累了,才悬在枝丫的边缘,看到了树外的景象。 这……也太美了吧? 此处是云雾中的一处园林,以绵延千里如烟似雾的桃花树林为背景,琉璃砖瓦、白玉长阶、云晶檐角组成一座绝美梦幻的宫殿。 自宫殿旁侧倾泻而下一道银河般的瀑布,水色七彩流转,蜿蜒流向宫殿中央的湖泊。 而宜年所在的位置便是湖泊正中央的巨树。这树实在是巨大,树干需百人合抱,树冠遮天蔽日,枝叶间垂挂的并非果实,而是闪烁零碎灵光的铃铛。铃铛由红线缠绕,随风轻响,颜色深浅不一,由粉至赤。 宜年好奇,趴住其中一个铃铛,故意摇晃起来,但却不见铃铛响动。咦?刚刚的响声明明很好听啊…… “你这小虫!又来偷看我们家仙君?” 宜年只感觉到一阵巨风和某种毛茸茸的东西的触碰,自己又飘到了空中。他有些生气,振翅而起,发现跟他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烟霞绡纱裙的少年,裙摆层叠如盛放的芍药,外层轻纱透出内里绣着的金蕊纹路。 少年用手中的绛红丝绦来驱赶他,还出言嘲讽:“真是不知羞!” 宜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看到这人就很生气,飞着撞过去。那少年见小虫竟然撞来,用丝绦来打,惊道:“你还敢撞我?” 毕竟这可不是普通小虫,若是被撞到,即使是芍药花精也免不得损到元气。他匆忙闪避,那小虫一头扎向他用来盛放从树上收集的“情露”的罐子。 “嘭”的一声,罐子碎掉了,染了小虫一身细碎的灵粉。 宜年不小心吸到罐子里溅出来的两口水,觉得好香好甜,虽不是酒,却让他有点晕晕醉。 他觉得奇异,自己明明只是一只人类拇指大小的虫子,却坚硬有强力,竟然能撞碎陶罐,而身躯完好无损。 依据灵祐禅师给出的线索,这一次轮回,应该是法海的前世? 果然,像法海那样厉害的佛学大师,前世肯定也是超级厉害的人物!不,虫物! “啊啊啊啊啊!该死的,该死的,玉蝉你这只臭虫!我好不容易收集到的情露!啊啊啊啊啊!我要告给你上座的尊者,让他把你关起来!啊啊啊!”小花精尖叫地扑在地上,伸手想要去捧洒出来的水,但那清露化作了星光微芒,在小虫子的身上散去了。 宜年终于适应了自己的身体,见芍药花精是认识自己的样子,略微有些疑惑。毕竟上一次他自动获取了法海的记忆,但这一次都过了这么久,他根本没有一点关于原身的记忆。 系统太不靠谱了吧? 好在他现在感觉很好,心念一动,突然感觉自己身体胀大。然后,又是“嘭”的一声,他把小花精坐在屁股下面了。 “你你你你!”小花精气得变成了鲜红的芍药。 “不好意思啊。”宜年赶紧站起来,向小花精道歉,“小僧失礼了。” 宜年低头发现自己穿着有些奇怪的僧袍,便自称了“小僧”。没想到法海的前世,竟然是一只虫子化作的精怪,也有在修行佛道。 “玉蝉!我讨厌你!”小花精狠狠地推了他一把,然后鼓着腮帮子去捡地上的罐子碎片,“你别想了!今日月君大人在绛霄情天境,你才见不到他!你之后也不要来,我一定要告给你上座的尊者,说你每天都跑到幻月宫来偷看月君大人!” 玉蝉? 宜年想,这应该是法海前世的名字了。蝉?他竟然是一只蝉吗?怪不得飞起来会有嗡嗡的响声,停下的时候声音也很大。 他大概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是天界吧?怎么看,都不像是人间。大概触发到了什么,系统终于有反应了。 【任务发布:偷走月君的兔子,开启“姻缘”成就】 宜年一愣,不是,他一个好好的遵纪守法的小和尚,为什么要让他去偷别人家的兔子啊? 而且,他还没有获得玉蝉的记忆,这就有点难办了。 眼前只有这个在跟他生气的花精,他必须套套近乎,获取更多有用的信息才行。于是,宜年主动蹲下,帮助小花精捡陶片。 “月君大人什么时候会回来呢?”他试着问。 小花精生气,推了他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碎片,将所有碎片都拢在一起,不想要理他,转身要走。 宜年赶紧抓住他的手,出声挽留:“既然是我不小心撞碎的,我可以帮你把罐子复原,好仙子,你就不要生我的气了。” 小花精没想到这和尚还出手抓他,回过头去瞪了两眼,没有说话。 宜年其实也懵懵懂懂,但他感觉到自身法力充沛,便念诵着经文让自身的灵力散布出来附着在碎片上面。 随着一道金光,破碎的陶罐竟真的修复完好了。 “是我造成了你的损失,我给你赔礼,好仙子,你还有什么要我做的,我都可以做。”宜年拉住小花精的手就不放开了。 毕竟,这是这么大的天界,他眼前唯一能抓住的活物。 “什么仙子!我不是说过吗,你叫我将离就行。”将离被和尚这么一拉扯,竟然红了脸。 宜年一看他便知道这是芍药花精,芍药又名将离,是雌雄同株的花,怪不得小花精看着美丽却难辨雌雄。 这让他不由得想到玉青,一开始,他真以为玉青是姑娘来着。不知道,在这一世里,还会有玉青这么一条小蛇或者小龙吗? 宜年甩甩头,赶紧整理自己的思绪,不该总是想起已经放手的人,他要专注于当下! 他笑道:“将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能原谅我吗?罐子里是装的情露吧?我让你的劳动白费,你教教我怎么做,我重新帮你收集好不好?” “只有刚刚天亮的时候才能收集到情露,现在已经晚了!”将离想撇开他的手,却撇不开,这和尚力气大得很。 将离又开始生气了:“你快放手!你再拉着,我就告诉月君大人你非礼我!以后看你还怎么偷偷跑进来!” 宜年赶紧松开手,心里无奈。他一个和尚,又不是变态,怎么会非礼一只小小的花精呢? “我说真的,我以后每天都来帮你收集情露,你不要告我的状好不好?除了收集情露,做别的什么也都可以。”宜年苦苦哀求道。 将离这才淡定下来,拿眼珠子上下打量了小和尚一圈,道:“行吧,最近哥哥姐姐们都忙着去云霞会,只留了我和兔子在幻月宫,实在无聊。你都把这当自己家里,那你就替我卖力干活。” “兔子?”宜年眼睛一亮,不知道将离说的兔子跟任务里说的兔子是不是同一种。 “哼。”将离瞥了他一眼,冷哼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不就是想偷看我们月君大人吗?上仙圣洁无瑕,岂是你一个西边来的小弟子能窥视的?你好好帮我做事,等没有别人的话,我倒是可以赏你喝点素酒,也可以让你吃我们幻月宫的小点心。其他的,你就不要肖想了!” “好,我知道了。”宜年笑笑,跟在将离的屁股后面。 往湖泊里看时,他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稚气未脱的面庞,肌肤如新雪般净白,头顶亮堂透着淡淡的佛光晕。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清澈透亮如琉璃盏中的蜜水,眼尾微微下垂。耳垂饱满,形似小菩提果,曾被人说过有高僧之相。 他穿着一件合身的灰白僧袍,衣领处绣着细密的梵文,像是为了镇煞所刺。 他略心惊,除去僧袍,这鼻子这眼,不就是他宜年本人吗? ----------------------- 作者有话说:宝宝不是痴汉,宝宝只是想偷兔子hhh 第68章 第59章 第五十九回 宜年跟着将离往远处的桃花林走, 将离要采摘桃花制作一种叫“相思醉”的酒。 做这种酒,挑选花瓣非常讲究,要在清晨露水干后至午前, 选绽放三至五天的盛花期花朵。用手指捏住花托轻旋取下,避免扯伤花瓣, 剔除花萼、花蕊, 放在将离准备好的篮子里。 宜年答应了要给将离做苦力赎罪,便规规矩矩帮忙摘桃花。 他一边摘一边想, 相思醉应该是桃花酿的一种吧? 玉青做的就是桃花酿,都已经把酒酿好埋起来。可惜宜年一脚踢翻了那两坛, 即使再尝桃花酿,也不是玉青酿的了。 宜年采摘着,不免想起过去的事,青蛇妖和龙君的形象在脑海里反复浮现,让他心里突然变得闷闷的。 他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彻底断舍离,不得不反省起来。 “哎呀!你会不会选花?你不要乱摘啊,这一朵明显不可以!”将离叽叽喳喳地叫唤,讲解该怎么选花,“要选厚实饱满, 深粉至玫红色, 花托处蜜腺发达,香气扑鼻的那种!” “好, 好。”宜年点头应着。 将离却有些古怪地看他, 不动作了。 宜年疑惑:“你看着我干嘛?我有好好在选花了。” “感觉你像是变了性子似的,怎么乖巧起来?以往你见了月君不在宫里,肯定是跑不知道哪里去!” 将离围着他转了一个圈,摸着自己的下巴, “可是,你这模样,怎么看你就是玉蝉啊?难道,你不是玉蝉?听说并蒂双生的金蝉和玉蝉长得一模一样,你不会是冒充玉蝉的金蝉子吧?” 宜年听他这样说,略惊异。 金蝉子?那可是佛祖座下大名鼎鼎的二弟子,后来转世为玄奘法师往西天取经,是修佛弟子不得不钻研的名家。 宜年作为佛修弟子,在学历史的时候可是有好好背过玄奘法师的经历——这是各种考试的考点。就算不提佛修弟子,在寻常百姓家离以玄奘法师为主角的《西游记》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他对什么并蒂双蝉一点印象都没有,听都没听说过。 不过玄奘和法海都是佛学名家,不可能是同一个人,所以宜年知道他这一世绝不可能是金蝉子。 他道:“怎么会,我就是玉蝉。” “也对。”将离挑眉,不再看他,继续采摘桃花,“我听说金蝉子从不离开须弥山,只有你这个家伙会跨过天河弱水偷跑到东方天界。” 宜年对将离说的这些概念不太理解,便不敢开口,怕暴露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事实。他乖乖摘花,谨慎从将离嘴里套话。 将离性情耿直纯真,并没有疑他,什么都往外说。 宜年从他的话语中逐字分析才知道,他如今所在应是东方天界。 东方天界以三十六重天为核心,玉皇大帝统御三界十方,下设三清四御、五方五老、雷部、斗部等机构,掌管人间福祸、自然秩序。 玉蝉并非东方天界的仙人,而是西方极乐的弟子。 西方极乐位于须弥山巅,佛祖坐镇大雷音寺,以八部天龙、罗汉菩萨为班底,主司因果轮回、众生觉悟。 东西两方以天河弱水为界,弱水上设三生阁,由地藏王菩萨与东华帝君共管。 金蝉和玉蝉本体为灵山菩提树上的并蒂双蝉,同枝而生,同修千年后登西方极乐,成为如来座下弟子。金蝉为二弟子,玉蝉为三弟子,在弟子中排位极靠前列。 宜年没想到自己竟成为这样厉害的人物,心里实在震惊。 之前能经历法海的故事,他就感到万分荣幸,如今与佛祖咫尺之遥,简直能幸福得冒泡。 即使是在全息修行的虚境里,佛修弟子到这一步也算是至高巅峰了吧?跟立地成佛没什么两样。 “阿弥陀佛。”宜年盘腿而坐,想要诵经礼佛,感恩普照佛光。 “你怎么坐下了!快点快点!要在中午之前摘好!”将离却过来将他拉扯起身,不让他有片刻休息。 这里是仙林,不能用法术,会让花瓣不纯粹,必须一朵朵手动采摘。毕竟给将离添了麻烦,所以宜年乖乖帮忙,没有抱怨什么。 中午前,他们俩摘了两大箩筐。 宜年还说跟着将离回宫殿,却感觉头脑一阵眩晕,似有什么人在呼唤自己。他往天上看,日头正烈。 “玉蝉?”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瞬间,小和尚便消失在了原地。 将离回头,只看到箩筐掉在地上,洒了满满的桃花。 “啊,忘记了,他中午都会消失的好像。”将离赶紧将那些花收拾好,自己抱着两个箩筐往回走。 将离一边走一遍自言自语道:“下次一定要让他帮我取情露!要不是他,怎么会浪费那么多?可恶……” * 宜年眼前的景象变化,他发现自己正坐在寺庙的大殿中,还是最前列的八宝琉璃台。这大殿金光流转、庄严肃穆,比他在人间见过的任何一座寺庙宝殿都要震撼人心。 “你又脱壳了?该用午膳,可不要被小辈们发现。”是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宜年转身,看到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和尚。 少年僧人面如冰原净雪生辉,目色澄若琉璃盏中蜜露,眼尾微垂,天然一段慈悲相,耳垂丰润如菩提。 不同的是,他身着金白僧衣,剪裁恰合其身,领口密绣梵文经咒。衣袂隐约有檀香浮动,恍若莲台畔一缕清风。 宜年心里感叹,虽与自己相貌相同,但气场气质迥然,好一副阿罗汉相。 看来,这便是与他并蒂双生的金蝉子了。 真神奇,就跟照镜子似的。 宜年一阵恍惚。他是孤儿,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兄弟姐妹,出家修行后跟同门师兄弟以礼相待,没有体会过有亲人的滋味。 之前法海有哥哥,但同父异母,又远在京城,他们根本没有见过面,所以宜年并没有实感。 眼前的金蝉,与玉蝉相当于双胞胎,让他心里生出一丝异样来。 法海毕生追求荣登西方极乐,原来是想要回家吗? 宜年非常兴奋,第一次到佛学至高的宝殿,他实在难掩激动,忍不住四处观望。与人间的寺庙不同,须弥上上的宝殿中并没有佛像,也没有繁复的壁画,而是极其简朴的宏伟。 心灵都被洗涤了,这应该就是极乐了吧? 宜年似悟非悟,跟随金蝉往外走,周围是看不清面貌的弟子们。他还以为在须弥山宝殿中能见到传说中的那些佛陀,十大尊者、天龙八部、金刚罗汉。 “你今天怎么怪怪的?”金蝉子笑着问他。 宜年看着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金蝉子,心里感叹长得可真是好看。以前照镜子都不觉得,眼前出现了3d的形象才发觉,他这长相确实是高僧之相。 怪不得老方丈会从那么多孩子里挑了他出来,收养在寺庙里。 “没,没有啦。”宜年怪不好意思的,但就是忍不住去看金蝉。 他没见过自己的后脑勺,所以一个劲儿盯着金蝉的后脑勺看。好圆的脑袋!非常饱满,弧度刚刚好,好想要摸一下。 之前他光头的时候,玉青也可喜欢摸他的后脑勺。但那时候他是法海,后脑勺跟现在的会不会不太一样? “你想摸我的头?”金蝉子回头问他,满脸疑惑。 宜年立即羞得红温了,赶紧摆手否认:“不,不,不是,你,你……” 你怎么知道的?难道双胞胎有心灵感应?但他感应不到金蝉在想什么啊?这也太尴尬了吧? “你想摸就摸吧。”金蝉把脑袋歪过来,凑到宜年的面前。 他们身高是一样的,金蝉歪着头,会略矮一点点。宜年被圆圆的后脑勺给萌到,果真伸手去摸。 虽然看着是光头,但还是会有短而硬的发茬,整齐而粗粝,微微扎手。温热而紧实的头皮,触感比寻常人更厚实些,或许是常年打坐,气血沉凝的缘故。 掌心覆盖得合缝,能隐约感到极细微的震颤——不是肉身的颤动,而是某种更深层的律动,像是远寺的晨钟余韵,或是藏经阁里翻动经卷的沙沙声,顺着骨骼传来。 宜年将手收回,指尖似残留淡香,如清风拂过,转瞬便散了。 “走吧,别耽误了。”金蝉脸上一直带笑,温暖得让宜年觉得自己要融化了。 这段小插曲让宜年超级喜欢金蝉,跟在他屁股后面一步不离。 由于他们是蝉所化的弟子,自然与普通的修佛者不同。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性情高洁,智慧无边。他们午膳用杨木清汁,配无根竹髓,相当沁人心脾。 金蝉与将离不同,并非话多的类型。 宜年有很多想问的事情,却碍于沉静的气氛而不敢开口,只能与金蝉相视微笑。 好在金蝉似乎真的能感应到他的想法,在午后小憩前主动说:“玉蝉,你频繁脱壳,可能迷失,是忘了什么?如有想知道的,尽可以问我。” 第69章 宜年这才将心中疑惑问出,从金蝉处得知了须弥山的详情。 原来,他们作为灵蝉修行而上西方极乐,仍不能算是成佛,只是半佛。他们如今所在的地方是大雷音寺的底部,被称为下三重境,是介于须弥山的驻世道场,圆满弟子的修行阶梯。 那些看不清面貌的,都是由世间而来的圆满弟子,由他和金蝉引领着通过悬空倒莲台,才能真正成佛。 金蝉虽笑着,却似有些担忧:“我愚钝,佛祖令我主悟性;你跳脱,佛祖令你主戒律。玉蝉,近期更小心些,你总是脱壳,若被尊者发现,我实在难护住你。” ----------------------- 作者有话说:两个萌萌哒小和尚 ps:金蝉和玉蝉并不是同一个人,是不同的两个人哦,可以当做是双胞胎。金蝉唯爱玉蝉。 不知道会不会是雷点的雷点:金蝉玉蝉跟大圣的故事有替身情节哦,但大圣由始至终箭头的都是玉蝉(中间会有点误会),此处给雷这个的排一下。 第60章 第六十回 寒蝉在蜕变时, 本体脱离皮壳而走,只留下蝉蜕还挂在枝头。 不论是金蝉还是玉蝉,寒蝉脱壳的能力都炉火纯青, 这下三重境的弟子中不会有一人瞧得出来。 只是大雷音寺往上还有十大尊者、菩萨罗汉观音,若是有看破虚像的佛陀在场, 他们两个也隐瞒不得。 “是我连累你被贬下三重境, 所以你想去外面自由,我肯定会守好你的躯壳。只是……”金蝉说着垂下了眼来。 宜年对这些一无所知, 握住金蝉的手,问:“只是什么?” 金蝉似有些不好意思, 问:“你脱壳的时候,还总是去那幻月宫吗?” 他们俩是下三重境中最有威望的弟子,无需住在弟子精舍,而是在静心三池旁独栋的静池轩。 并蒂双蝉同进同出、形影不离。这会儿是午后,该小憩,他俩却躺在席上,侧身面对面闲聊。 宜年没想到金蝉连这种事情都知道,支支吾吾回答不出。 金蝉又道:“我知道你厌恶那月君,想要报复于他, 但近日东方天界似出了乱子。我怕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会殃及到你身上。” 宜年:!!! 之前将离说他偷看月君,他还想着这玉蝉会不会是暗恋人家。如今金蝉亲口说了厌恶, 宜年才放下心来。虽然这玉蝉性格跳脱, 但幸好不至于在突破戒律的边缘试探。 他回到玉蝉的原身之后,发现之前获得的任务奖励也带过来了,夙明眼、斩缘剪和无住铃。 于是他再用夙明眼看,发现自己手指跟之前一样, 是隐隐约约的四根红线。由于太过于缥缈,根本无法触及。 他去看金蝉,手指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这才是正常的佛家弟子嘛!他有些丧气,觉得自己手上那四根线条太过于碍眼。 “我为什么会厌恶月君?”宜年疑惑地问。 金蝉正想要解答,窗外吹进一阵风,将远处的钟声带来。金蝉立即起身,拉着宜年往外走,道:“走吧,回头再说,般若林那边需要我们看顾。” 般若林非木非石,乃佛陀证悟般若时,眉间白毫光落地所化。千株菩提根植虚空,枝干虬结如梵文“卍”字盘绕,叶分五色——碧叶载戒律,金叶刻愿文,紫叶录真言,白玉叶显妙谛,墨叶记机锋。 玉蝉主戒律,便是要看顾般若林中的碧叶,摘出那些破坏戒律的来,以送到惩处的地方。 宜年做这事着实有些心虚,毕竟他经历了舍戒还俗,又再做回和尚。严格来说,他在俗世轮回中是破戒了。 他学着金蝉的样子坐在莲台,诵经施法,将心力专注于般若林的碧叶。宜年本人性格不如法海强势,但既然坐到了这个位置上,硬着头皮也必须上。 他摘出几片瑕疵较严重的叶,让侍从弟子往主惩处的尊者处呈上去了。若是可修补,尊者会再发回给他;若是瑕疵无法弥补,便只能放置于炉境化作灰烬,那两片叶所代表的行者便再无飞升的可能。 在般若林一忙,便将近小半天。宜年还想找金蝉再说说话,但金蝉还要去传法殿顾不上他。 他闲而无事,便自行回了静池轩。 落日时,须弥山的景色过于漂亮,不能用手机拍照保存下来令他略有遗憾。宜年对此地不算熟悉,不敢乱走,用了晚膳后便自行参禅。 静不下心来。 他想,毕竟自己不是真的玉蝉,他还是完成任务要紧。既然金蝉说他厌恶月君,那想必玉蝉偷月君的兔子,也是报复的一环吧? 只是不太知道究竟是什么恩怨了。 西方极乐和东方天界相隔甚远,还有天河弱水横在中间。玉蝉要以原身去到东方天界估计很难,所以他决定再脱一次壳,看能不能回到月宫。 玉蝉体内的法力非常充沛,宜年只是心念一动,没什么章法竟然也真脱壳成功。他感觉很奇妙,像是魂魄抽离身体似的。 但很快,眼前的景象迅速变化,他转瞬来到了早上到过的姻缘树,作为一只小蝉趴在枝叶上。 这么说,他脱壳的地方,与这棵姻缘树绑定了吗?宜年心中还是有些疑惑,但他没有过多计较,而是观察起周围。 东方的天比西方夜得早,这时候幻月宫已经是晚上,天上星辰银河。宫殿里亮起琉璃盏,隐约回荡着仙子们说话的声音。 宜年振动翅膀,尽量轻声,往宫殿飞去。 幻月宫很大,宜年找不到方向,随意趴在其中一处窗边,往里瞧见到了形形色色的小花仙子,其中便有将离。 宜年对仙子们不感兴趣,爬进室内,想偷偷问将离兔子在什么地方。 仙子们正在聊八卦,嬉嬉笑笑。 “听说御马监新来了一个俊俏的小官?你们去各宫里帮忙云霞会的准备时,有没有路过见到?” “什么俊俏!不过是一只成精的猴妖,叫的好听是弼马温,实际上不过是养马的马夫罢了。” “你见没见过嘛?我听说他在人间的名号是美猴王?难道真的很美?” “不过都是自封的罢了,他好像还封自己是齐天大圣?难道真的能与天齐?最后还不是去御马监养马,哈哈哈……” 仙子们笑着,听得宜年瞪大眼睛。 弼马温?美猴王?齐天大圣?这时候正是大闹天宫之前吗?他竟然这么幸运,跟传说中的斗战胜佛处于同一时空! 那可是他童年的偶像啊! 这些仙子们哪里知道大圣的厉害,还在这里笑话人家。孙悟空从石头里蹦出来之后,拜菩提祖师为师,习得了七十二变和筋斗云等法术,大闹东海龙宫,夺得如意金箍棒为兵器。 后来他在花果山称美猴王,自号齐天大圣,却不满足于山中的生活,想要寻求长生不老的法门,大闹地府森罗殿修改生死簿,惹得阎王不得安宁。玉帝为了安抚他,派太白金星下界招安,才封他为弼马温。 宜年看着屋里这群目光短浅的仙子就来气,飞到将离的背后停下。 仙子们不聊弼马温,开始聊广寒宫的闲话。广寒宫与幻月宫皆是在“月亮”上,互为镜像。说是有仙子在广寒宫附近几次撞见天蓬元帅,便有猜测说他是不是跟哪位仙子对上了眼。 只是天庭之中禁止谈情,被发现那可是免不得惩处。 将离正想要评判几句,只觉得后背瘙痒,伸手一挠竟然抓到了小小的玉色的蝉子。他不敢惊动其他仙子,赶紧借口离开,躲到了无人的房间。 “你怎么大晚上的来了!真是可怕。”将离捂着心口。 宜年知道芍药花精嘴上说要告他的状的样子只是虚张声势,因为想要借助他的劳力。宜年问:“我想问问你,兔子在哪里啊?” “兔子?”将离没想到他会问兔子,回答说,“兔子晚上都去广寒宫了,只有白日的时候会在这里。你问兔子做什么?” 宜年实在搞不懂月宫里的规矩,竟然这么复杂,有些失望,便又问:“那你们月君在哪里?” 将离见他演都不演,问得这样直接,便哼了气,道:“你这小蝉,竟然真敢觊觎我们家月君大人!多少仙子敬仰倾慕仙君,只有你不仅来窥视,还胆敢溜进来!” “你不说算了,我自己去找。”宜年懒得跟他废话,准备自己去找。 “诶诶诶,我没说不告诉你啊。”将离抓住了他。 果然,将离不是毫无缘由地帮他,提出了条件:“我可以让你远远看看月君大人,但你不能打扰他。而且,你不仅明天要帮我收集情露,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也要来帮我。你答应的话,我就带你去。” 宜年赶紧答应:“好。” 幻月宫真的很大,宜年藏进将离的头发里,被带到了宫殿深处。他心里默默记好路线,下次就可以自己独自来了。 将离带他来的地方是幻月宫核心——姻缘司。 在夜晚的青冥色中,青铜灯树燃着长明灯,每盏灯芯皆是未了情丝捻就。将离藏在长明灯和纱幔的后面,让宜年能透过窗户远远看到殿内的仙君身影。 第70章 西窗下,铜炉吐着冷香,烟迹凝成宜年看不懂的篆文,未及成形便被广袖拂散。月君正专注翻看什么,然后提笔去写,宜年不由看得痴了。 确实,是让无数仙子敬仰倾慕的容貌。 端坐玄玉案前的神祇,着一袭素雪仙袍。三千霜发未束,眉眼似昆仑雪,又如蓬莱月,顾盼间皆是清辉,垂目时敛尽红尘。指节分明的手执朱砂笔,甲盖上天然生着并蒂莲纹。 他批阅时,腕间赤绳铃无风自响,惊得案头那对玉雕小人儿慌忙捧稳墨砚——那原是一对殉情眷侣,被月君点化成侍墨童子。 “哼,我看你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你可想都不要想!”将离轻轻捏了捏蝉虫的头。 宜年委屈啊,他才不是痴汉好吗?他不过是好奇,这月君哪里得罪了玉蝉,使得玉蝉子如此厌恶,不惜背了痴汉的名头也要日日窥视? “你走吧,我就趴在这里看,不会去打扰他的。”宜年对将离说。 将离可不信他,既让他见到月君,便准备带他走。没想到这小虫突然腾飞起来,让将离捉不住。 “你!”将离气得跳起。 宜年四处乱飞,他好不容易找到姻缘司,才不会轻易被带走呢。他飞得灵活,将离那小矮子轻易抓不到他。 但没想到将离竟然用了藤蔓法术,伸出长长的根须来抓他。 宜年避无可避,不得不穿墙而过。 然后,他似乎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小菩萨,你又来找我了?” 温柔的声音,像是很多个不愿意醒来的梦。 宜年身体一滞,趴在暖烘烘的手掌心,不敢动弹了。 ----------------------- 作者有话说:宜年:我绝对不是痴汉,绝对,我只是讨厌他所以才来监视他的[白眼] 月*真正的痴汉*君:他一直在偷看我,肯定是因为喜欢我吧[确信][让我康康] 月君v宜年是有点年上宠溺的cp?自但月君的腹黑是不会让自己的黑被喜欢的人发现的那种。 ps:仙界的各种设定都是我编来为剧情服务的,但肯定有参考传统的神话体系,不可深究。 第61章 第六十一回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宜年一下子获得了玉蝉的记忆。 原来,他与月君的恩怨是上一次的蟠桃会前开始。 那时候织女刚刚被流放,而玉蝉将织女所受的苦难, 全归咎于月君乱牵的红线。 织女算是在东方天界唯一与玉蝉相熟的仙女,他们认识有上千年。 玉蝉受到过佛祖净化, 记忆有些残缺。因他与金蝉不同, 虽并蒂双生,金蝉圣洁剔透, 他却凶煞不已。 尊者们希望他离开西方极乐,到无间地狱当差。玉蝉不愿与金蝉分开, 四处寻觅遏制煞气的办法。他从东华帝君处谋得符文,又请地藏王菩萨引荐东方天界的仙子,这才认识了织女。 织女是唯一能将东华帝君的符文织成绣线的仙女,她替玉蝉在僧袍缝制暗纹,压制住了玉蝉体内的凶煞之气。如此,玉蝉可以不用与金蝉分开,仍留在西方极乐。 之后,虽然只有蟠桃会或者其他特殊日子,玉蝉才能与织女见面, 但两人算是相熟好友, 会互赠一些东西方特有的小玩意儿。 玉蝉在西方极乐,也能欣赏到织女织出的东方的绝美云霞, 心中对这位仙娥非常欣赏敬佩。 然而, 前段时间,竟然传出织女私自下凡爱上了一个凡人的事情。玉蝉震惊不已,认为只是谣言,却目睹了织女被天兵抓回的现场。。 为了与人类在一起, 织女竟荒废了纺织的手艺,违背天命,剖出一半仙根予牛郎。虽然天兵将这对悖伦的夫妻捉拿,王母下令将牛郎放逐远星永世不可回。而对于织女,谅她为不可多得的仙才,只要她认错,受过惩处后还可继续在天界纺云织霞。 织女却毫不悔改,宁愿与牛郎一同放逐远星。 在放逐前夕,玉蝉前去劝阻,织女却道:“虽牛郎窃我衣衫,将我留在人间,与我相知相识,但他对我一见钟情,拜月焚香,虔诚之心换得月君朱笔一点。既牵了红线,纵他身化白骨、名没荒冢,我当生死相随。” 玉蝉痛惜她的才华,仍想挽留:“若你谪后,三界六道再无仙娥能织就万霞锦。那牛郎不过凡胎浊骨,纵有月君赤线相系,岂配折你万年仙根?” 说到牛郎,玉蝉实在来气:“凡夫俗子!分明是贪妄仙缘的孽障,盗衣结缘已是僭越,连累你受罚受贬!你怎么能被他的甜言蜜语蒙蔽?如今玉帝王母案前尚有转圜,只要你认错认罚,断了情根,我便以千年功德作保,替你去向上仙们求情!” 织女却执迷不悟:“你不懂,我爱他,我绝不会违背本心骗人骗己。玉蝉子,请不必再说了。你修你的无漏身,我溺我的有情苦。” 玉蝉气极,只留下两个字便拂袖而去:“糊涂!” 织女一意孤行,与牛郎分别流放到了远星。两颗无名星有了“织女”和“牛郎”的名,他们一年仅一次鹊桥相见。 在玉蝉看来,这都是凡人的阴谋。毕竟不过是引诱了一个仙娥,便换来长生不老坐拥孤星,当真是好歹毒的谋划! 他又想,那替人牵线的月君定是收了牛郎好处,才做出这样一等一的恶事,毁了仙子的清白和终生,让万里云霞都不复当初! 蟠桃会时,没有了织女的万霞锦,与往些年相比黯色不少。但东西两方上下三界的仙神汇聚,仍是其乐融融、欢声笑语的场面。 席上,玉蝉难得有机会喝素酒。他喝得有些多,金蝉都没有拦住。他目光灼灼,只盯着仙神中最受欢迎的月君仙者。 在东方天界,俊美的月君与英武的二郎神齐名,并列为男仙美神。二郎神冷傲拒人于千里之外,月君牵线姻缘与仙人交际如鱼得水。 所以在蟠桃会中,月君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无数仙神与他寒暄说话。玉蝉根本挤不到前面去,只能躲在人群后面暗暗窥视。 幸而品了蟠桃后大家忙着奉承王母,月君供了礼便独自离席。玉蝉找准机会尾随其后,到了瑶池水边。 水雾漫过脚趾,是催人情绪的香味,让玉蝉的愤懑再遏制不住。他摔了酒觞,琼浆溅在云靴上,像极了那日织女被捉拿时眼角落出的血泪。 “月下老儿,你那双招子若是昏花,小僧不介意替你剜了!”玉蝉醉得不轻,广袖挟风劈开水雾,金芒朝月君袭去。 月君的红线在指间绕成繁复的纹路,轻易将金芒格挡。他知道玉蝉在为织女不平,笑道:“小菩萨可知,红线系的是因果,断的可是功德。” 月君腕间金铃轻晃,玉蝉腰间忽然被红线缠绕。 “放肆!”玉蝉并指斩绳,断缕却绽作千丝,将他困成茧中人。 月君轻笑,捡起地上的玉质酒觞,道:“好凶的雪娃娃,让我想起昆仑山巅的玉蟾蜍——看着冷,含在舌尖却是甜的。” “你!”玉蝉耳尖微微发红,周身迸出梵火,烈焰灼得红线噼啪作响。他挣脱而出,想要再次攻击,却听到不远处传到仙子的脚步和笑声。 他凶狠地瞪着月君,暂时没有动作。 月君含笑:“小菩萨这般怨恨,莫不是气我未曾替你系过红线?” “你还敢胡乱牵线?就是你将仙女与凡人牵红线,毁了好好的仙女。玉帝王母不管你,我可要替天行道!”玉蝉横眉怒眼,站定原地念诵引雷诀,势必要将这个狂悖的仙人给劈了! “小菩萨这般气恼,该不会向织女交付了痴心?虽痴心诚挚,她身上可没有多余的线牵给你。我倒是能替你觅得更好的姻缘,不过你这菩萨便是做不得,要下凡间去渡情劫。”月君略讶异,没想到这西天弟子竟真因为这种事要引雷来劈他。 他当然不怕,这会儿是蟠桃会,有天兵值守,那雷引了一半,便被阻隔在外。玉蝉见雷引不了,又操纵瑶池水,朝月君卷过去。 “混账!我怜惜织女才华,怎可能对她有私心?一切恶果,不都是你牵错了红线导致,你还敢狡辩?” 瑶池水有激发情绪的功效,使得玉蝉更愤怒,月君笑得却更灿烂。 那霜发仙人湿了一身的水,却不生气,反而用酒觞盛瑶池琼浆,闪身到玉蝉面前,将酒盏抵在雪娃娃的唇畔:“饮过合卺酒,才准讨伐我。” 盏中银河倒旋,映出西方极乐世界从未有过的红尘万丈,眼看着红线的虚影便要缠上来。 玉蝉整个人都气炸了。 他堂堂佛祖弟子,竟然被东方仙人轻浮调戏!随着他怒意的增长,僧袍的密文乍露黑影,某种暗处的力量即将爆发。 好在,金蝉及时出现,牵住了他的手。 那温润的手心令玉蝉的情绪平复下来,然后他开始浑身冒冷汗。原来是这瑶池水,让他情难自控,不然怎么会这样易燃易爆。幸好有金蝉在,不然蟠桃会上怕是要出大事。 月君似有所思,往后退了几步,仔细看着眼前两个西方极乐来的小菩萨,他们形貌相同、气质迥异。 第71章 他知道小菩萨生气的原因了,那僧袍上的暗绣应是织女手笔。 “上仙,小僧失礼,我替玉蝉向您赔不是。他喝多了素酒,失了理智,还请上仙不要怪罪。”金蝉恭敬行礼。 “无妨。”月君笑得弯了眼睛,自己饮了琼浆,不在乎汹涌而来的愉悦,“没想到佛家弟子中还有此等性情中人,实在可爱,我很喜欢。” 玉蝉听不得月君说他可爱,又要生气。金蝉赶紧拉着玉蝉连连道歉,然后迅速逃离作案现场,免得节外生枝。 之后,玉蝉便记了月君的仇,若不是不能使用禁术,他恐怕会诅咒于月君。所以他一有空就脱壳到幻月宫去虎视眈眈,想要抓住月君的把柄,找到合适的机会报复。 他可不仅仅为自己受到的侮辱 ,还要为天下被乱牵红线的怨侣,让这该死的月下老儿血债血偿。 * 玉蝉的记忆实在有些纷乱,宜年还没来得及完全理清,后来玉蝉在偷窥的时候,好像也有被发现过…… “请上仙责罚,是我没看好,让这虫子跑进了姻缘司。”将离见月君上仙已经抓住了玉蝉,吓得他赶紧冲过去跪好,把一切责任都推脱掉,“这虫子一直在宫里乱飞,我费了好大劲儿都没有抓住他!” 月君笑笑,并没有怪罪将离,而是用手指提溜起宜年的小翅膀,道:“无妨,这可不是普通的虫子,而是西方极乐倒悬莲台的小菩萨,你哪抓得住?将离,去拿些素酒到亭子里。既然有客自远方来,我们幻月宫要好好招待不是?” 将离应着便匆匆下去。 月君放开手指,宜年兀地往地上落,他赶紧变身回人形。因挨得近,他这一变竟直接撞在月君的怀里。 这位霜发仙人身带暖香,如和煦春风,伸手搂住小和尚的腰,让他能稳稳站住。 小和尚是十七八岁的容貌,已有成千近万年的修行资历,作为半佛还差一些便能修得无漏圆满身。月君看他可爱,拢了手臂抱得更紧些,垂下眼来,看到小和尚的手指时却不由得愣住。 大约是受玉蝉记忆和情绪的影响,宜年对这个徒有其表的仙君也有些厌恶的感觉在。他推开月君,与其保持了距离。 “叨扰仙君,我,我先回去了,不麻烦你招待。”宜年现在只想跑路,他赶紧结手印准备中断脱壳,回到原身所在的西方极乐。 “慢着。”月君面上仍微笑盈盈,语气却清冷了些,“小菩萨,你日日来幻月宫,不就是为了寻我的把柄?现在我给你机会,你要错过吗?” 虽然有了玉蝉的记忆,但宜年又不是玉蝉,他没想报复月君。他只是想完成任务,偷走月君的小兔子罢了。 于是他回答说:“好,那,那我先不走了。” ----------------------- 作者有话说:月君:什么寻把柄,他分明就是以此为由来接近我[害羞] 宜年:兔子呢?没见到他身边有什么兔子啊[问号][问号][问号] 第62章 第六十二回 月君总掌三界姻缘千年, 倒是第一次见小菩萨身上这样的四道红线虚影。他盯得入神,却也看不真切,心中的疑虑更深。 宜年坐在幻月宫的观星亭, 抬头便能看到璀璨星河,低头便能嗅到素酒的清香。月君甚至还让将离拿了小吃点心, 皆是酥酥脆脆酸甜可口, 宜年爱吃的类型。 他没有客气,吃着点心, 喝着小酒,感叹好吃又好喝, 快忘了到这幻月宫来的目的。 毕竟现在不是玉蝉的真身,喝得又是素酒,不能算是破戒吧? 碍于月君撑着脸笑意盈盈的样子,将离只敢瞪眼却不敢开口说话。月君道:“将离,你回去歇着,我自会招待好小菩萨。” 将离不甘心地告退:“好的上仙,那小仙便退下了,有吩咐再唤我。” “有这么好吃吗?”月君伸手将宜年嘴角的饼渣拭去,笑问。 宜年似触电般往后挪, 但亭子不大, 他也挪不到太远。月君见他这样子,笑意更深了。 宜年自己胡乱擦了嘴, 道:“还行吧, 是比大雷音寺的膳食好吃。” 大雷音寺不是露水就是茶水,要么是树浆要么是花蜜,实在是太过于纯天然无污染了。宜年感叹,还是东方好, 西方就不存在“美食”这两个字。 “每天都可以来吃。”月君弯着眼睛,将小吃点心碟挪得离宜年更近些,“能得小菩萨喜欢,是小仙的荣幸。” 宜年清了清嗓子,觉得该进入正题,道:“我才不是为了吃的来,我是为了,为了……” “为了报复我?” 宜年不敢与那笑盈盈的眼睛对视,看着别的地方。他正色说:“才不是报复,你乱牵红线,误了织女终生,难道没有一丝愧疚? “我来月宫,一是警告你,不要再乱点鸳鸯谱,不然我不会再放过你了;二是让你知错改过,既然织女之事已然错,你就该赶紧断了她的红线,而不是还跟没事一样过自己的日子!” 宜年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回答,这才敢挪眼去看月君,然后发现这位仙者正捂着嘴无声地笑。 意识到被嘲笑之后,宜年有些生气,怒目瞪了过去。 “好菩萨,你真是可爱得紧。”月君实在憋不住,笑出了声音。星河下的灵蝶也随之飞舞,在夜色的花海中散出一片细芒。 如此美景,宜年又羞又气,他实在不知道这家伙在笑什么。 “我可以捏你的脸吗?”月君停下笑,轻声询问道。 他可是堂堂佛祖弟子,他的脸哪里是随便什么仙人可以捏的!宜年拍案了,气呼呼地准备离开,不理这个讨厌的家伙。 见他要捏决离开,月君赶紧挽留:“好菩萨,我不逗你了。你在西方极乐不知道详情,织女牛郎之事,我也受了重罚。这红线既牵上,便不是想断就能断的。” 宜年疑惑地看向他。 月君解释:“菩萨你有所不知,牵红线不是简单之事。收到人间祈愿后,经查三世簿、测缘数劫、织取红线、牵缘入谱等繁复流程才能成就一对良人。 “我坐镇月宫,总管姻缘司、红线坊、情劫阁,座下有掌缘仙卿二位,姻缘使十二,花纺仙子三十六,人间牵线童子无数。手下的谁某个环节错漏,也非我能掌控。 “织女牛郎仙凡相恋牵缘入谱,甚至还盖宝玺领了仙印,却难回溯因果起始。虽不是我的意愿,但确实是我的错漏。我已领了罚,以五百年修为的情丝喂养王母的仙鸟喜鹊,让织女和牛郎能在每年的七夕相会。 “你且放心,婚律中已多加了一条——凡仙凡相恋者,必先断其仙根,削其神籍,方可牵缘。” 宜年没想到,织女牛郎的事件后,月君也承受了不少。但他还是觉得亡羊补牢仍不晚,又道:“就不能断了织女牛郎的红线吗?” “我试过,断不了。他俩深深相爱,死也要在一起。若有一方动摇,那线便都好断。” 听此,宜年若有所思。他想到了上一个轮回,在俗世中,他怎么剪,也剪不断他和玉青之间的红线。无论他说再狠心的话,做再可恶的事,红线却都坚韧无匹。 可是,他又怎么分得清,究竟是他的执念,还是玉青的执念?原来,剪不断,是因为他也深爱着玉青吗? 可是他怎么会爱一个虚拟的人物呢? 最后,他挖出了心来,才让两个人都明白在虚境中相守是自欺欺人,韧性十足的红线终于有了松动。 宜年有些恍惚,心情变得奇怪起来。 织女和牛郎是这样吗? 他和玉青,也曾是这样吗? 如今不知是何年何月,东海碧波岛上会有那只小蛇吗? “小菩萨?”月君见他呆愣,出声问。 宜年却没有回答,在幻月宫的星海下,他似化作星光的碎片,消失了。月君脸上的笑意这才淡去,自语道:“还想再多聊会儿呢……也罢,以后有的是机会。” 他拿起宜年没有喝完的酒杯,找到被唇瓣触碰的边缘,饮下剩余的素酒。没有完全酿熟的相思醉有着少年的青涩,让人心尖绵软。 “下次一定要捏到才行。” * “玉蝉,你怎么又脱壳了?”金蝉扶住他,一脸忧虑。 宜年感觉不太好,倒在金蝉怀里深呼吸好几口气。然后那股悲伤涌过来,让他不由得落了泪。 明明过了这么久,他当时也觉得没什么,不就是通关游戏吗?为什么现在会觉得心里好痛好痛? 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是爱玉青的,因为他爱苍生,爱天下。可是,为什么现在开始痛起来了? “你怎么了?是那个月宫的仙人欺负你了吗?”金蝉抱着他,也被吓到,赶紧给他擦眼泪。 宜年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各种焦躁、悲伤、失落、难过,全部朝他涌来,让他痛哭流涕。 这让他想到让玉蝉无法自控的瑶池琼浆。 而他刚刚在月宫喝了初酿的素酒,是用姻缘树上的情露和桃花林里的鲜桃花酿作。 第72章 金蝉见玉蝉这样哭,默默捏住了拳头,沉声问:“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从没见过玉蝉这种样子,想必是受了很大的委屈。作为玉蝉的双生蝉,也被起伏波荡的情绪感染。 “都怪我,要不是我犯了错,被罚到下三重境,也就不会连累你。现在你被人欺负,我什么都做不了。”金蝉也跟着一起哭。 宜年自己哭得好好的,没想到金蝉也哭起来。 他被吓到,立即不哭了,反而安慰金蝉,说:“不是,不关你的事,你怎么也哭了?跟你到下三重境是我自愿,当年他们要我去无间地狱,也是为了陪你,我才留下。无论哪里,我都要跟你在一起。而且,我也没有被欺负,你别哭了,真的不关你的事。” “那,那你为什么哭得这样伤心?”金蝉问。 两人互相帮对方抹眼泪,互相关心,却可惜并不能完全心意相通。 宜年怪不好意思,说:“……我,我以为我爱某个人,是因为我爱众生,爱万物,所以我也爱他。失去他的时候,我还庆幸可以放他自由。 “如今我才后知后觉,我爱他,并不是对众生万物的爱,是因为我……我想跟他在一起,是那种很自私很自私的爱…… “当时,为什么我没有发觉呢?” 金蝉似懂非懂,并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宜年抽了抽鼻子,垂头道:“我还以为我已经悟了道,离成佛更近一步。但我这样的心意,又怎么能妄称是佛家弟子?太,太羞愧了……” 金蝉拍了拍他的背,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候是入寝的时间,两人洗漱后便躺在席上闭眼。宜年心绪难平,很久没有睡着,便不再吉祥卧,翻来覆去胡思乱想。 金蝉突然问:“怎么还不睡?” 他们两人的床是并排的,金蝉从自己的床上起来,躺到了玉蝉的床上。两人侧躺,面对着面。 宜年看着与自己一模一样长相的人,伸手捏了一下那小脸蛋,肉肉乎乎的很好捏,说:“你不也是吗?怎么还不睡?” “我在想,你说的那个人是谁?”金蝉忧心忡忡。 宜年没想到自己给金蝉添了这样的烦恼,解释说:“你别管了,应该是因为我喝了月宫的素酒,那酒会让人情绪失控我才说了胡话。根本没有那样的人……” “你说的那个人,是孟章神君吗?”金蝉试试探探问。 宜年一愣,苦思冥想,无法在玉蝉的记忆中搜索到关于孟章神君的任何信息。但他本人是听说过有这么一个神君,这位是现存龙族中有祖龙最纯血脉的龙神。 大禹治水时,青龙后裔助其疏通九河,获封四海龙神,又称孟章神君,是比敖姓那几个龙王都要古老强大的存在。 宜年也试试探探反过来问:“你怎么这样觉得?” 金蝉叹了一口气,心里似乎认准玉蝉说的就是孟章神君了,道:“虽然我们是并蒂双蝉,但实在不同,我是金身,而你是凶身。你的凶煞之气太过,必须要有能容纳的介质。佛祖便予你玉身,重塑为你的□□,给你取名为玉蝉。 “你记忆缺损,不记得那时候的事情。但我印象深刻,当时孟章神君与你情形相似。他魂魄分裂,暗魂有堕魔的倾向,凶煞之气遏制不住,怎么都没有办法解决,只能来向佛祖求法子。 “佛祖便让你去帮他,那是我们唯一一次分开。” 金蝉拉住玉蝉的手,眼神暗下来,道:“过了很久你才回来,虽然你不说,但我知道,你似乎不太开心。再后来,你就都忘记了。” ----------------------- 作者有话说:两个互相抹眼泪的小和尚好萌啊[让我康康] ps:最近没有存稿,虽然有大纲,但具体情节的细节我也只比大家早一个小时知道hhh 第63章 第六十三回 宜年不知道玉蝉竟然还有这样的经历, 不过也能够想象。毕竟他跟金蝉活了近万年,甚至可能是从上古就存在的灵物。但因为那时候他们还没有智慧,所以都不记得。 尽管金蝉误会, 但宜年并没有过多解释,毕竟他真的解释不清楚, 还不如竟让金蝉误以为他跟不认识的那个孟章神君发生过什么好了。 这位神君在东方天界没有常职, 超脱三界之外,连五百年一次的蟠桃会都不参加, 宜年想着自己根本不会有再跟他见面的机会。 第二日,晨间照常在大殿诵经。 宜年脱壳如约到了幻月宫, 将离已经在树下等他。见他出现,将离塞给他装情露的罐子,拿不甘心的眼神瞪他。 “你可别以为月君大人招待你喝素酒吃点心,你就有机会。那是月君大人温柔和蔼,他对每一位仙人都是这样,并不会对你特殊。”将离愤愤道。 那位月君仙者一直是笑意盈盈和煦春风的样子,让宜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他又不在乎月君是不是真心对自己好,他只想完成任务罢了。 宜年没搭理他的话茬,而是问起自己关心的问题:“你之前说白日时候兔子会在幻月宫, 兔子在哪里?” “你管人家兔子在哪里!你好好收集情露吧!这可是你欠我的!”将离指使他赶紧开始工作。 宜年不得已, 便先帮忙收集情露来。 这姻缘树无比巨大,挂满了铃铛, 铃被称为“姻缘铃”。铃铛由红线缠绕, 随风轻响,颜色深浅不一,由粉至赤,远远看着像是一颗颗红色的果实, 可口诱人。 那情露便是吊铛里挂着的水珠,宜年拿着罐子走近,轻轻晃动铃铛,令清露落下来。 “不是这样的!你怎么能胡乱摇动姻缘铃?”将离气急,狠狠掐住宜年的胳膊,“你要用心力将情露引下来。” 宜年没想到会这样麻烦,怪不得昨天他撞碎罐子,将离叫得跟什么似的。他答:“好吧,我知道了。可,为什么不能摇动铃铛?” “这些都是凡人的心,你动了铃铛,不就是让人动心?也不知道你刚刚摇了谁的铃,若是他误会自己的心意,岂不是会错付痴情?”将离从鼻子里喷气,对这个小和尚很不满意。 “我又不是故意的,还不是你没跟我说清楚。”宜年小声抱怨,但也乖乖按照将离所说的方法去取情露。 他法力强,比将离取得快很多,在露水蒸发之前便装满了两罐。 将离却不放过他,又让他跟着去桃花林摘花。宜年行动迅速,没多久时间便装好了两个箩筐。 这回将离该没有理由了吧?宜年道:“好仙子,都做好了,你让我歇歇。能不能让我去看看兔子?” 将离实在搞不懂兔子有什么好看的,这家伙怎么就对兔子这么执着?好在活儿已经干完,可以歇着了。他便说:“兔子正在捣墨呢,我可以带你过去,但你不要打扰到人家。” “那是当然。”宜年愉快地答应着。 等到了捣墨的地方,宜年惊得愣住。这哪里是兔子?这山丘般高大的躯干,四肢肌肉横飞力大无穷,这样的怪物会是兔子?这明明是一只老虎啊!还是成了精却没能完全化作人形的老虎! 将离见他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解释说:“这便是玉兔了,白日里它会在幻月宫将桃花花瓣捣成汁液,再有其他仙子们将汁液做成点鸳鸯的赤色墨水。夜里,它又会回到广寒宫捣药。” “啊?它都不用休息的吗?”宜年震惊,这天界不仅把老虎当成兔子,还当成牛马,竟然完全没有休息的时间。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将离睨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解释,“玉兔本是普通的精怪,它偷了神仙的灵药才到天界来,成了半仙。照理来说该剖除它的仙根,将它打入轮回,但我们月君良善,收留它在月宫。它不得不受到惩罚,便是日复一日捣药,补偿它曾经偷药的过错。它能留在天界,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种说法,宜年也听说过,玉兔犯错受罚才会一直在月宫捣药。 欸?宜年定眼一看,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老虎样的玉兔手上,竟然牵出了一根红线来? 他正想要走得更近一些,被将离拉住。 “掌缘仙卿大人。”将离战战兢兢地行礼。 宜年回头,发现是一位绿衣飘然的仙女经过驻足,不由看得痴了。这天上的仙女,都这么漂亮吗? 说实话,将离也很漂亮,但宜年与他亲近,便没觉出来。 将离见他没有反应,赶紧向仙卿解释:“这位是西天极乐下三重境玉蝉子小菩萨的灵身,为月君大人的贵客,我,我正带着他在宫中游赏。” “别耽误了正事。”那位仙卿淡淡道,略点头后离开了。 将离松了一口气,向宜年抱怨道:“没想到仙卿会留在宫里,早知道就不带你进来了!” 宜年的心思却飘远,根本没听将离在说什么。 “那不是兔子。”宜年看向将离。 将离拉着他,要将他带出去,不耐烦了:“你呆头呆脑说什么呢?” 第73章 “那明明是老虎,怎么会是兔子呢?”宜年的脑袋始终没有转过弯来,“你们天界怎么可以指虎为兔?” 将离听此,也愣了一会儿,顿了顿才回答说:“原来你说的兔子指的是兔子,不是菟子么?那家伙在人间确实有人叫它老虎,但他的名字是於菟,我们习惯叫它玉兔,简单叫的时候也会叫它兔子。” 宜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误会。 原来月亮上的玉兔,竟然是老虎吗?人间误传了读音,口口相传便有了月亮上捣药的那位是玉兔的共识。 宜年想再多问几句,却到时间,消失在原地。 转眼,他回到佛殿中,结束了晨间的诵经,到该用午膳的时间。这回他从容许多,不像昨天那样慌张。 倒是金蝉一直小心翼翼,时不时侧目看他。宜年察觉,笑着说:“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没事,现在感觉很好。” 金蝉这才放下心来,道:“那就好。” “对了,你知道月宫中兔子的事情吗?”宜年其实也不指望金蝉知道,只是随口提起。 金蝉还真知道:“你是说於菟吗?” “你知道?我一直以为月宫的兔子是白白胖胖可爱的小兔子,没想到会是一只老虎,实在令人失望。”宜年感叹。 金蝉笑笑:“上古时期巴楚一带对老虎的别称便是於菟,《天问》中有‘顾菟在腹’一说。只是嫦娥奔月后,於菟这个名称传开到别的地方,被人们叫成‘玉兔’,久而久之,人间便以为那捣药的仙兽是兔子了。” 这样说来,也不怪宜年会误会,只是他觉得奇怪,一只兔子的身上竟然牵着红线。它还是月宫中的仙兽,月君肯定是知道的,其中难道有什么隐情? 午休时,宜年调出系统面板来看,发现这次的轮回与之前不同。上一次的“怨侣”主线,玉青是明确的攻略对象。这次却没有“攻略对象”这一个板块了,只有开启“姻缘”成就的触发任务。 也许要等主线任务开启才行? 救命!这么久了,他连触发任务都没有做完! 这次轮回在天界,寿命都是成千上万年算,该不会他要在这里呆很久很久吧?那可也太折磨人,他做梦都想要回去写期末论文! 以前是宁愿世界毁灭都不想写作业,但现在宜年已经痛改前非。他发誓再也不乱动大师兄的东西,他要亲手一字一句把论文写好。 转眼到了落日前,该宜年去传法殿。金蝉看他魂不守舍,提出:“我替你去吧,我们只需换了对方的僧服,他们必定认不出。” 宜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法子,但觉得不妥:“可是,我这僧袍的暗纹是织女按照东华帝君的符文绣制,脱去了不会出事吗?” “只要你别再贪杯素酒,大哭大闹。”金蝉笑话起他昨日的失态,“几个时辰而已,不会有事。” 宜年信了金蝉的话,与他换衣服。金蝉替他去传法殿当差,他冒充金蝉回到静池轩禅坐,再次脱壳,是真的“金蝉脱壳”了。 这次他不需要将离带领,自己就能哼哧哼哧飞到姻缘司。 东方天界刚刚入夜,天边不算暗,星芒稀微。倒是他,因换了金蝉的衣服,化作蝉子身上发着金光,像是变异的萤火虫。 “小菩萨?”月君伸出手。 宜年落在他的手心。 月君没有在案前阅册批卷,而是在门边候着,似乎知道他会来。但月君看到这金芒的蝉子,略愣住。 宜年赶紧跳下来,变身为人形,替金蝉子澄清:“我只是穿了金蝉子的衣服,但我还是玉蝉。” 这一回宜年把握好了距离,没有再撞进月君的怀里。 但两人还是挨得很近,让月君觉得很好,他伸手便能捏到小和尚肉嘟嘟的脸蛋子,手感又弹又软。他笑道:“我知道是你。” 宜年嫌弃地挣脱他的手,退后了好几步。 月君略遗憾,把手收回来,默默回味刚刚的手感,道:“金蝉子稳重细心,你跳脱顽皮。虽相貌相同,但一看便能发现差别。只是没想到,他会同意与你做这种身份互换的游戏。” 宜年立即意识到不妙来,警告他:“你可不准将此事告诉尊者。” “哦……”月君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看来小菩萨很信任我,认为我不会去告发,所以敢在我面前暴露真身。小仙真是受宠若惊呢……” ----------------------- 作者有话说: 求点梗,可以在置顶评论留言,作为番外写给大家哦~ 第64章 第六十四回 其实宜年也不知道, 若是月君真去向尊者们告发,他和金蝉会受到什么惩罚。他实在大意,不仅没有找到月君的兔子, 反而被抓住把柄! “……虽然生气的样子很可爱,但我还是更想看你笑。”月君凑上去要牵他的手。 宜年赶紧避开, 警告道:“不要动手动脚!” 是受到玉蝉的影响吗?虽然宜年欣赏月君的美貌, 但实在对他喜欢不起来,甚至只觉得他话语间轻浮不敬。 月君叹了一口气, 道:“小菩萨不是喜欢月宫的吃食?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我们坐下聊聊, 吃点更好吃的。” “不要吃的,不要喝酒,聊就行了。”宜年也确实想要跟他好好聊聊,打探一下兔子究竟是什么?但金蝉叮嘱了他,不能贪杯素酒。所以他觉得不能受到美食诱惑,一口他都不会吃的! 月君笑意更深,往前走,道:“那好,小菩萨跟上了。” 宜年跟着他往前走, 也没注意路, 不知不觉竟到了一个四处是红色纱幔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沁人的暖香,让宜年不饮自醉。 “喝点花茶如何?”月君请他入座, 挥袖间案上便多了茶盏。 宜年是真不敢喝这里的东西, 怕又会情绪失控。他不动声色,盘腿坐下,凝视面前的仙人。 月君自己喝茶,也不语, 盈盈笑意与宜年对视。 起先,他倒没特别留意这个找他麻烦的西天弟子。虽然金蝉玉蝉只是半佛,却是佛祖座下很有名望的小菩萨。 但,玉蝉的手上兀地出现了数条红线的虚影,倒是让月君起了好奇心,想要探寻出因由来。 姻缘,不过是因果的一部分。 姻缘红线并不是月君想牵就牵,这其中有“因果”在作用,而“因果”是他们仙神都难掌握的东西。世间生灵的生死轮回,姻缘繁衍,爱恨情仇,都在因果当中。 每个生灵出生时,断前世因,判后世果,生死簿便写下了今生寿数。姻缘也类似,却又有很大不同。因姻缘不同于一个人的因果,而是两个人甚至很多人的因果纠缠。 所以每个人出生的时候没有姻缘,往后的际遇越多,因果纠缠的人越多,姻缘才会由无形化为有形。 在这过程中,若是两两之间情投意合,向月下仙者求取厮守,待仙官勘验、月君朱批,自有红衣童子持赤绳系足,使有情人终成眷属。 “你的兔子在哪里?”小菩萨突然问起。 月君不由得愣住,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宜年怪不好意思,但他需要赶紧完成触发任务。与其被别的不知情的人(如将离)带跑偏,还不如直接问正主。 于是他又问了一遍:“你的兔子呢?” 月君似意识到什么,又笑起来,轻声道:“想知道吗?小菩萨你坐近些,我给你看。” 宜年不是很想接近,但现在是难得的机会。他起身坐到月君的同侧,两人间只隔了一个蒲团的位置。 夜间有风,将月君的霜发吹拂起来,发尾扫过宜年的手背,痒痒的。这让宜年怀念起自己作为裴宣,还是长发的时候。都说三千烦恼丝,却到底是自己身体长出,有着难以割舍的联系。 “再近些。” 不知道是什么香,过于甜腻,让宜年不由得皱眉。他还是又靠近些,觉得嗅觉都有些麻木。 “在哪里?”他现在只想知道月君的兔子是什么,是不是真正的兔子。 月君抬手,腕上的铃铛响起来,红色纱幔飘荡的空间仿佛迟滞了一般,风都变得极其缓慢。 这响声与宜年在姻缘树旁听到的姻缘铃的响动不同,像是能在心里激起荡开的水花似的。 “虽然我没有什么兔子,但既然你想要,那我便也可以有。”月君温柔的语调像是春夜飘进窗内的细雨,能将一切寒冰融化。 宜年听到细微的动静,他低头去看,竟真的在月君的怀里见到一团棉绒绒的大白兔子。 长长的耳朵自绒顶探出垂下来,内里晕着桃花瓣般的淡粉,杏核状的眼眸红红的,鼻尖缀着颗颤巍巍的胭脂冻。蓬松雪裘覆着浑圆的身子,尾巴像是蒲公英的绒球,跟毛绒玩具似的。 它抬眼朝宜年看过来,把宜年可爱得心都颤了。这,这跟他幼时在孤儿院生活的时候,唯一有的那只玩具小兔一模一样!是他心目中最可爱的小兔子! 倒不是他对一个毛绒玩具有什么感情,就是太震撼了些,像是自己的私密心事被人知晓…… 第74章 “小菩萨心里的兔子竟然这般可爱?”月君伸手抓揉兔子的毛,兔子舒服地哼哼了几声。 “宜年是大笨蛋,是大笨蛋~”好久没有再听到的声音。 宜年彻底愣住了,因为他知道这是幼时孤儿院好友在毛绒兔子里给他偷偷录的音。那时候可把他气坏了,他一直没有找到办法把这个声音覆盖,后来就断掉电池,让毛茸兔子宝宝不再说话。 “宜年?小菩萨,你还有这样可爱的名字?垂旒一庆宜年酒,朝野俱欢荐寿新,好寓意。”月君感慨道。 宜年这才明白,这兔子根本不是月君的,而是由他自己的心念所化。 刚刚月君摇动铃铛,想必是催发了什么奇异的法术,令人心里想象的东西能化作现实。也是因为这样,他才会看到月君怀里抱着这只他幼时拥有过的兔子玩具,连已经被他遗忘的录音都复刻了出来。 他正要生气,抬头看向月君的脸,再次呆住。 玉青? 为什么月君会长着那只龙妖的脸? “玉青”穿着月君的仙袍,原本阴郁黑暗的气质不复,倒真有了仙风道骨的味道。只是他眉眼间的执着未变,珠目不移地盯着宜年看。 “你……对我做了什么?”宜年呼吸滞住,不敢相信。原本早已在心中平复的情绪,再次席卷而来。 空气中的暖香让他头脑变得有些糊涂,他才知道他原来这么想再见到这个人。 可是,这却是虚境中的又一层虚境。 “玉青”笑着,是与玉青完全不同的温柔和煦。宜年第一次知道,他也能露出这样的表情。“玉青”将手抬起,那腕子上是一个铃铛,与姻缘铃相似,却有着更加繁复的纹路。 他道:“此物名为溯影牵思铃,溯前尘旧影,牵未了情思,将你心中所念所想化为真实。你眼前所见,皆是你心念所至。” 宜年听着与玉青同样的嗓音,却再也受不了。他皱紧眉头,伸手去夺“玉青”手腕上的铃铛,愤愤道:“不要顶着他的脸跟我说话!” 那铃铛却瞬间消失,他只抓住了“玉青”的手腕。 他再抬头看,“玉青”不再穿着仙袍,而是以往经常穿着的黑衣,连脸上的神态都与往昔变得相似。 “小菩萨竟也有未了情思?”月君伸手拦住他的腰,凑近了往他鼻息吐气,“要不要让小仙帮你解一解?” “你!”宜年本想一掌拍过去,却摸到那只毛绒绒的兔子,软乎乎的手感让他没法下狠手。 一时迟疑,他的四肢似乎被什么缠绕固定,难以动弹。 金蝉嘱咐过他,若是动用具有攻击性的法术让凶煞之气外泄,恐怕会被人发现他们调换身份的事情。 “修佛者,不都是要本心纯真?小菩萨,你怎么不敢看我?” 月君抬起他的下巴,将脸移动到他视线的中心。 “我可不信,你会两眼空空。阿年。” 宜年一惊,正眼看了过去。“阿年”那声呼唤,与玉青许多次叫过的一模一样,真的……真的是他吗? “阿年,你看看我。” 宜年看着,没有挪眼。他才发现自己以前似乎没有这么仔细看过玉青的样子,鼻子、眉毛、眼睛、嘴唇、额上露出的龙角。 “……玉青。”他心绪难平,万分煎熬。一方面,他明知是幻象;另一方面,他确实想要再见到他…… 若是真的就好了。 当初,玉青也是这样想的吗? 月君拾起他的手,放在“玉青”的脸上,从龙角滑动到下颌,从耳朵滑动到嘴唇。 西天弟子的眼神湿润,手指颤抖,却又忍不住接近,不明的情绪继续疯狂滋长。 手指上连着的其中一根红线变得明显了些,但月君伸手却仍触碰不到。他知道还需要更多……更多…… “阿年,我可以吻你吗?”他将额头抵住西天弟子的额头,用自己的体温将冰凉处也变得火热。 宜年明知道玉青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这样问,却鬼使神差般地答:“……好。” 月君轻笑着,目不转睛地看他。 宜年伸手扶住面前那人的肩膀,微微侧着脸撞了上去。两人的唇碰在了一起,千万缕红光纱幔如星雨簌簌坠落。 宜年指尖陷进广袖的褶皱里,恍若握住一捧将散的流云。 他有些疑惑,玉青的唇一直都是这样灼烫的吗? 月君也略惊讶,他正酝酿着,小菩萨却自己主动撞上来。唇上是霜雪消融的凉意——大概是西天弟子的清冷所带,此刻却不得不染上幻月宫的凡尘温度。 他正要去抱,却发现怀中的人如黑雾幻影般消失了。 月君回味般将手指点在唇上,实在捉摸不透那小菩萨的心思,笑道:“亲了就跑?” 他转头见兔子也不在,笑意更深:“倒是记得偷走兔子。” 仙袖一挥,纱幔中浮现出一面巨大的铜镜,月君站起身打量起镜子中自己的模样。他很惊讶,难得淡去笑意,声音低沉: “玉蝉子心意所属,竟是孟章神君?真是有趣。” ----------------------- 作者有话说:看似是2个人kiss,实际是4个人kiss 这是一种很新的ntr,不好意思是有点绿帽癖在身上的 ps:孟章和孟苍这两位长得一样,但跟金蝉玉蝉是不同的设定,后面会慢慢展开。 第65章 第六十五回 “玉蝉, 你没事吧?” 金蝉见玉蝉周身起了黑雾,略惊异,赶紧扶住他, 然后迅速将两人的衣服对换。 宜年的灵体回到肉身,又有了僧袍暗纹上咒文遏制的加成, 体内汹涌难抑的感觉终于平静。他不再恍惚, 脸色沉下。 他又被幻月宫所影响,那空气中的暖香和飘荡的红色纱幔, 能让人的情绪被调动,让他陷入过去的漩涡。 “我没事。”他答, 但嘴唇上的暖意仍留着,是与玉青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果然,月君故意捉弄调戏他。 “你怎么还带来了这个东西?”金蝉摸向他怀中的团子,软绒绒的手感特别舒服。 宜年在消失的前一刻,故意带走小兔子,没想到真的成功了。这兔子是宜年心念所化,但它的存在又基于月君的法术,不算是实物,更倾向于是某种灵形。 系统这时候终于有反应了。 【恭喜宿主, 成功开启“姻缘”成就, 现在将陆续发布主线任务……】 【奖励正在加载中,请稍后查看】 【任务正在加载中……】 这系统也太不稳定了吧?宜年汗颜, 好不容易开启主线, 怎么就加载不了了?千万不要像之前那样直接丢失数据,让他迷失玩家身份。以现在的情况,他若是被困在游戏里千百年,会怎么样呢? 宜年想都不敢想。 怀里的小兔子很享受金蝉的摸摸, 发出咕咕的声音。宜年向金蝉解释:“它叫贝拉,是一只垂耳兔。” 金蝉将小兔子抱起来,兔子非常乖巧,眨巴着红色的小眼睛。大概金蝉是不小心按到了它的胸口,它发出奇怪的声音来:“宜年是大笨蛋,是大笨蛋~” 金蝉疑惑:“宜年是谁?” 宜年挠着头,牵强附会地解释:“是我给自己取的代号!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挺好的,我要不要也给自己取个代号?”金蝉抱着小兔子爱不释手了,“宜年,贝拉,感觉很不错。垂旒一庆宜年酒,朝野俱欢荐寿新……我叫欢新怎么样?” 很快,金蝉发现这并不是活生生的小兔子,虽然贝拉可以动,但它身体里并不是内脏,而是棉花。 “好神奇,听说人间有一种修行者叫做偃修,这像是他们会做的东西,给无生命的物体赋予灵。”金蝉撸着小兔子感叹道,“你怎么会从幻月宫带回来这样的玩意儿?” 宜年不知道该怎么说明,糊弄道:“是……是月君送给我的,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当然,他可不会承认是自己偷来的。 金蝉挑眉,笑起来:“看来,你跟他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差嘛。” 两人洗漱过后就躺下休息了。 宜年却睡不着,但他怕把金蝉弄醒,也不敢翻来覆去,就只是一动不动躺着养神。他心绪烦乱,总是回想起在不久前的那个吻。 虽然当时他意乱情迷,想要亲的是玉青,但无论亲的是谁,这都表示他还没有成功断舍离。本以为离成佛更进一步,却原来比原地踏步还要糟糕!他连自己的心意都控制不住,谈什么修佛? 正烦着,胸口突然觉得沉重。 伸手一摸,是那只被他偷过来的小兔子贝拉。他抱住小兔子,侧过身,揪兔子耳朵玩。小兔子超级乖,被揪耳朵也不发脾气,趴在他怀里咕咕噜噜。 “怎么这么可爱?”他心里想,没忍住捞起小兔子亲了大几口。又软又香又绵,贝拉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兔子。 在他记忆混乱的时候,他竟然还给玉青做了麻辣兔肉的菜,实在是罪大恶极。兔兔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 第75章 想到玉青,那些回忆的片段也闪现出来。尤其他现在躺在床上,片段也都是床上发生的事情。他不由得面红耳赤,把怀里的兔子抱得更紧了。 身体的感觉也很奇怪。 宜年很生气,都怪那个月君,不知道他对自己做了什么,为什么会开始有这种早已被他舍弃的反应?凡人会有这种反应很正常,但他是半佛的菩萨了!他怎么能? “怎么了,你身上很热,不会是发烧了吧?”金蝉睡得很轻,听到旁边玉蝉呼吸混乱,便清醒过来。 他走近摸到玉蝉的额头,虽然暖暖的,但不至于是发烧。 宜年面对金蝉,就像是面对自己,尽管也有不好意思,但由于信任便可以做到坦诚。他转过身来,红着脸说:“我……可能需要洗个冷水澡。” 金蝉发现了他的异常,不理解但尊重,建议说:“可以去静心三池。不过,今晚那里有弟子在受罚,你过去的话,会被别人知道。” 这样的话,宜年便只能自己忍着。 “或许,你有什么烦恼,可以告诉我,说出来之后,烦恼解开,你就不会这么难受了。”金蝉躺下,侧身面对着他。 宜年真的好感动,觉得金蝉子简直就是圣洁无瑕的菩萨,是世界上最好的佛子。他温柔、善良、耐心,简直是照亮黑暗的光。 要做到金蝉子这样,才能真正成佛吧? “如果你不想说,我也可以陪你聊聊别的。”金蝉子微笑。 宜年这才把自己心底里一直疑惑的事情问出来:“我的记忆确实有些缺损……之前你说是你做了错事,我们才到下三重境?是什么事情来着?” 金蝉的微笑淡了淡。 宜年赶紧道:“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我就是最近记忆乱糟糟的。” “是我轻慢佛法。”金蝉垂下眼,“还连累了你。” 轻慢佛法…… 宜年立即想起来,金蝉脱壳这个法术原本就是金蝉想出来的。玉蝉当时想要脱身去东方天界,却死活找不到办法,还是金蝉想出了脱壳的法子。将肉身留在佛堂念经,灵体脱出西天之外。 后来,有一次他们一起脱壳去别的地方偷懒玩耍,不幸被大菩萨发现。他们不得不认了轻慢佛法的罪过,到下三重境去渡化刚刚等圆满却又并不是真正圆满的飞升弟子。 记起前因后果,宜年更加惭愧,道:“不怪你。其实是我的错才对,脱壳的办法是你教给我。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被责怪。说起来,都是我的错。” “不是,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教给你,你又怎么会总是脱壳去东方天界呢?是我走了旁门左道,轻慢佛法。”金蝉却把错误揽在自己身上。 宜年知道说不过他,别看金蝉子温温柔柔,实际上比谁都要固执。 “好了,不说这个,你老是什么都怪自己,我说不过你。”宜年瘪了嘴,转身仰躺,不去看金蝉的脸。 他思来想去,还是跟金蝉坦白,毕竟这是这是世界上的另一个“他自己”。宜年抱着怀里的兔子,说:“我好像,有人类的那种生理反应。” “是你刚刚鼓起来的哪个地方吗?”金蝉直白地问。 宜年脸红,但现在跟金蝉聊了天,已经好很多了。他说:“不止……还有,心情也很奇怪,感觉很空洞。有想要见的人,也有很多想要做的事情,但又明知道不应该这样。” 他知道,金蝉肯定理解不了。 果然,金蝉说:“你想要见的人能变成我吗?那样我就可以帮你了。” “我们每天都见面啊。”宜年被金蝉的单纯逗笑,觉得长得跟自己一样的金蝉也太可爱了一点,“你会想到见到我吗?” “会啊。”金蝉说,“虽然我们都在一起,但又不是每时每刻。你不在身边的时候,我就会很想见到你。” 宜年被他说得一阵脸红,但他知道金蝉对他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不过……”金蝉又说,“我知道你有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无论是什么,我都希望你能达成,就算我不在身边也没关系。” 原来,有人在背后默默支持是这样的感觉吗? 宜年又转过身来看着金蝉,心里暖暖的。他朝金蝉笑,说:“我也是,我也希望你能幸福,但最好是我在你身边。” 只是,心里的某种不安还是出现了。 因为宜年清楚地知道,玉蝉这个人物并没有在哪部佛学经典中出现过。而金蝉会因为“轻慢佛法”被贬到人间历十世修行,玄奘法师是金蝉子的第十次转世,最终经九九八十一难从西天取得经书返回大唐。 玄奘法师最终成为旃檀功德佛,身边的徒弟分别被封为斗战胜佛、净坛使者、金身罗汉和广力菩萨。 而他玉蝉,也入了人间轮回,其中一世便是断人姻缘的法海。他们两人之间,佛法便是唯一的交集。 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宜年就不清楚了。 他要让法海成为真佛,就必须解了法海前世玉蝉子的孽债吧?会是什么呢? 金蝉子呼吸平缓,已经睡过去。 宜年打开系统板面,想要查看加载进度,发现有了更新的选项。 【宿主您好,本试用版本为国家级全息修行虚界交互系统重大科研专项1.0.6,已检测到版本更新至1.2.0】 【更新内容包括:智能引导、建模优化、精神检测,修复数据丢失bug、攻略提示错误、登入登出失效】 【请问您是否立即进行更新?】 终于!宜年看到“登入登出”bug的修复,眼睛都亮了,他终于可以回去写期末论文了吗?真的是太棒了! 不过,国家级全息修行虚界交互系统重大科研专项? 天啊,大师兄的绝密法器竟然是这种大项目的东西吗?宜年有些心慌,要是被大师兄发现,他会不会被揍一顿啊? 只希望大师兄能把他跑好的数据原封不动给他拷贝一份…… 宜年没有犹豫,点击了“确认”。 ----------------------- 作者有话说:三个萌物[竖耳兔头][竖耳兔头][竖耳兔头] ps:金蝉虽然箭头玉蝉,但不是爱情线,是友情线哦。金蝉本人也没有任何爱情线,是最纯洁的菩萨。 第66章 第六十六回 “教授。” 岳珺踏入实验项目部时, 熬夜加班的同学们立刻让开一条通道,将中央控制台的最佳视角留给他。屏幕光如星河流转,映照在一张张疲惫却亢奋的脸上。 “新版本已经调试完毕, 只要您确认无误,随时可以发布上线。”负责演示的学生声音沙哑, 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 为了赶这个专项, 整个团队已经连轴转了两周,实验室角落堆着成箱的泡面和能量饮料, 行军床上的被褥就没彻底凉过。 岳珺脱下风衣挂在椅背,修长的手指划过全息屏幕, 逐项核验更新日志。荧光在他镜片上跳动,忽然指尖一顿:“试用志愿者的反馈数据呢?” “这是所有志愿者的名单以及他们现在的修行进度。”组长耿夏萱将手里的平板递给教授,“目前来看所有人的修行都正在稳步进行中,之前数据遗失和志愿者迷失的情况,在新版本更新后肯定不会再有出现了。” “不过……”耿夏萱面对岳珺教授时,还有些羞赧,但每个同学面对合欢宗的这位大咖不都会这样吗? 她清了清嗓子,指着其中一个志愿者的名字,说:“这位的数据有些不太正常, 他才进入全息状态不到五个小时, 就已经完成第一阶段。在之前全服务器异常,所有志愿者被强制登出的时候, 他也还是处于修行状态。 “我试图检测他的现实位置, 失败了。我们也在后台查找他的个人信息,想跟他联系上,却发现被设置了极高的权限无法查看。我们在怀疑,这会不会是幽灵用户?您也知道, 最近有大型服务器被不明存在袭击的案例……” 她没有明说,但在场所有人都想起最近肆虐的“数据妖”——那些能寄生在灵网中的诡异存在。 岳珺的唇角勾起微妙的弧度,镜片反光遮住了他眼底闪过的暗芒,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平板边缘。 “这位志愿者的权限在我这里。”他的声音像浸了蜜,几个定力差的学生已经捂住发烫的脸。 然后,他推了推眼镜,轻声道:“这次的bug你们处理得很迅速,超乎我的预想,做得很好。这次更新版本之后,你们好好放松一下,难得周末休假吧。” 说着,他将黑卡摸出来递给组长耿夏萱:“组长你带着大家去玩,刷这张卡就行。” 之后,岳珺将必备的资料数据拷贝到手机,便从实验室离开。 他刚刚关上门,项目组的同学们就开始欢呼,为周末能双休而高兴。耿夏萱拿着手里的黑卡,脸颊发烫。 “咳,大家今晚和明早就好好睡一觉。”她说,“我们明天睡到下午再起床,然后晚上去吃大餐,去蓬莱最好的度假村两天一夜,泡泡温泉看看风景什么的!不过实验室不能没人值班……” 第76章 大家哀嚎一片,没想到还要选一个值班的人,不知道那个倒霉蛋会是谁,都希望不会是自己。 “我可以值班。”一个高大魁梧的佛修弟子站了出来。 耿夏萱没意识到梵天竟然来了。虽然这个同学是佛修学院的大师兄,是项目的合作者,但他并不参与到程序设计的工作。之前做佛修板块的时候,梵天帮忙提供了很多素材,所以有实验室的门禁卡。 梵天竟然一直在办公室里?这么引人注目的一个人,整个团队到现在才发现,恐怕连岳珺教授刚才都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不过,这倒不是什么要紧事。 耿夏萱心里清楚,值班工作无非就是盯着系统运行状态,以防突发故障需要及时处理,算不上什么技术活儿。 她转向梵天交代道:“有人主动想要值班真是太好了,你只需要盯着屏幕就行。如果出现这几个警示标识,立刻联系我,我会安排人回来处理。” 这个国家级重点项目投入巨大,参与的学生不仅拿着丰厚的劳务报酬,还能在结题报告上署名,难怪大家都这么上心。 但作为项目外围的协助人员,梵天想要署名恐怕没那么容易。耿夏萱又补充道:“我们经费里有专门的志愿者补贴,你愿意来值班的话,我可以帮你申请,只要等教授批准……” 梵天却淡淡一笑:“不用,我不需要补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值班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大家很快又热火朝天地讨论起去哪里吃大餐的事。 谁都没有发现,角落里梵天的眼神突然变得深邃莫测。 * 第二天宜年一睡醒,便发现系统已经完成了更新。他立即检查登入登出选项,却怎么都找不到。 系统:【宿主您好,目前版本为1.2.0,我是您的贴身系统,不需要登入登出按钮,只需要我对您进行全方位的智能修行指引。】 宜年:“……你真的智能吗?” 系统:【智能模块是由太虚云图人工智能基础技术研究有限公司旗下的灵枢系统开发优化,智能程度毋庸置疑。】 宜年当然听说过太虚云图这个公司,这可是世界五百强企业,每年都在蓬莱学府招收大量的硕博人才。可惜这个领域已经卷到研究生,本科毕业生基本没什么就业机会。 宜年:“那我想要登出,可以直接登出吗?” 系统:【您现在只能强制登出,但由于您的数据流不稳定,强制登出会导致所得成就和修行点数清零,原始备份格式化,您确定要强制登出吗?】 宜年满脑袋问号:“什么意思啊?” 系统:【意思是,您现在已经通过了第一阶段修行,但如果强制登出,可能导致修行进度失效,数据全部清空。】 听起来似乎不太妙。宜年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获得了第一个成就,还有三个奖励道具,如果清空的话似乎还挺遗憾的。 宜年:“那怎么办?我都不知道外界是什么时间,如果错过交期末论文怎么办?我可不想要挂科。” 系统:【以现实世界地球时为测量基准,您一共在全息修行中度过了四小时二十八分钟,已完成第一阶段修行,余下修行时间预计六小时左右。】 宜年眼睛亮了:“感觉也不算很久?我记得我是午休的时候开始,那现在是晚饭时间?” 系统:【请放心,检测到您已服用营养饱腹剂,血糖、血压、体温、呼吸、心跳等一般数值在健康范围内,可继续进行修行。】 【强制登出可能有损脑部电波脉冲,非必要请不要尝试。】 这都能检测,确实很智能啊。 宜年想着应该是师兄发现他,给了他补充剂,所以身体是好好的。而且时间流逝得也不算快,就跟睡了一觉差不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宜年:“不过,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你们故事脚本是怎么设计的?为什么我会穿越成法海?现在我又变成了玉蝉子?” 系统:【本项目为国家级全息修行虚界交互系统重大科研专项,旨在为修行弟子提供方便快捷高效可行的修行模式。】 【针对不同领域的修行弟子,会根据个人身体、灵力数值进行修行虚界的个性化定制,目前最常见的模版是让修行弟子扮演自身领域的先驱角色,通过角色的经历来达到审视自己修行的目的。】 原来如此! 宜年总算明白了。法海也算是他们佛修领域大名鼎鼎的人物,他通过角色扮演来进行修行也算是一种难得的方法。 系统:【本项目还在测试阶段,目前仅对试用志愿者开放,还有许多需要改进的部分,请宿主您多多反馈,帮助我们不断进步。】 大师兄的这个项目很不错嘛,宜年不禁想到等他修行完成,说不定真的有很大的获益。这次的版本更新免除了宜年心中的忧虑,让他准备全部通关完成再登出。 宜年跃跃欲试:“那快发布后面的任务吧!” 系统:【请您改变自己的认知,任务只是为了引导您更好地进行修行,完成任务并不是修行的目的。】 宜年丧气:“那你要我怎么样嘛?” 系统:【抱歉,我不能直接告诉宿主您要怎么做,而是对您进行引导和建议。请问需要为您进行目前阶段的复盘吗?】 宜年:“需要。” 系统:【您进入全息修行虚界的扮演角色为“法海”,破除他的心魇为最终目标;在第一阶段修行中,通过进入俗世轮回明悟了“怨侣”的因由,清除了身上成形的红线,初步领会了本领域的修行小果。】 【目前为“法海”前世“玉蝉子”角色扮演阶段,既是宿主您在扮演“玉蝉子”,也是“法海”在扮演“玉蝉子”。】 【“玉蝉子”手上四条红线的虚影,是让“法海”沉溺心魇的潜在关键因素,因此本阶段的驱动目的为——将手上的虚影清除。】 原来如此,宜年一边听一边点头。 宜年:“但斩缘剪只能剪断成形的红线,而对虚影没有作用。难道要我将这些虚影变成实性的,再剪断吗?” 虽然之前月君向他解释过牵线的流程,他却还是没有太理解。其中关于姻缘、因果的部分,似乎是他们仙神都不能完全掌控的。 系统:【取得岳珺的兔子开启“姻缘”成就,兔子是由溯影牵思铃所化。溯影牵思铃能化虚为实,本阶段的关键可能与这件仙器有关。】 智能系统就是不一样,给出的建议很有用。 宜年大概知道该怎么做了。 “玉蝉?”金蝉已经洗漱完毕,催促他。 宜年没再与系统对话,赶紧起身匆匆洗漱好追上金蝉。 ----------------------- 作者有话说:宜年:好耶,系统终于有点作用了[垂耳兔头] 月君:虽然是我在负重前行,但只要宝宝开心就好[害羞] 项目组同学们:啊?代码不都是我们敲的吗?[托腮] ps:都是乱设定的来着,尽量做到有逻辑一些。这一卷人物众多,目前会有点慢热?在努力推进剧情以及感情了喵[猫爪] 第67章 第六十七回 最近几天玉蝉都没有办法脱壳去东方天界, 因为西方极乐发生了一件事情。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他和金蝉都被叫上, 与各个尊者、菩萨、罗汉、金刚齐聚一堂,商讨了无数个会议。 原来, 是为鸠摩罗炎之子鸠摩罗什能否成佛化圆满为题, 各方起了不小的争论。 鸠摩罗炎是天竺国老宰相达多的长子,在天竺婆罗门中天赋奇才, 娶了龟兹王妹耆婆,生下儿子鸠摩罗什。 鸠摩罗什自幼聪慧, 七岁随母出家,修佛学小乘佛教。后随母游学罽宾,师从名僧盘头达多。再往后鸠摩罗什至疏勒,改宗大乘,尤精般若空宗理论,将西方佛学传播之中土东方,培养僧肇、道生、僧叡等杰出弟子,是佛学各大宗派的奠基人。 如今他已半圆满,荣登西方极乐下三重境, 需得细数他的功过来。 他这一生, 却有两次错疚,第一次为娶龟兹公主。前秦吕将军攻占龟兹国后, 设计对鸠摩罗什用情药, 再让他与公主同室。鸠摩罗什与公主有了肌肤之亲,不得已与之成亲。 其二,公主多年无法孕育,为诞下鸠摩罗什的孩子, 招揽十数美姬,让她们假扮成自己在漆黑夜晚与鸠摩罗什结合。鸠摩罗什明知不是妻子,却还是接受,与她们相继生育了五个孩子,后夭折三个,留下两个。 如今,鸠摩罗什圆寂飞升,要断他前世功过因果,倒是难倒了台上的众佛。虽然鸠摩罗什不是自愿与公主结合,但后来却深陷其中,难辨爱与非爱。 宜年和金蝉算是小辈,没有怎么参与争论,在旁边听的时候居多。只是偶尔会被叫到,他们也只有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所以宜年不太敢在这种时候脱壳离开。 若是不能成佛,鸠摩罗什还得继续在世间轮回。 第77章 菩萨们定了他的两条罪,便将他叫过来对峙。宜年本打着哈欠,见鸠摩罗什本人走进业镜殿,立即惊讶了。 因为他的左眼亲眼看到,鸠摩罗什的手指上连着实打实的姻缘红线。不过,他与龟兹公主姻缘纠葛这么多年,没有红线那才叫奇怪呢。 只是西方极乐没有姻缘红线的说法,所有佛尊皆不知情,只问鸠摩罗什本人是否认那两条罪过。 鸠摩罗什合掌垂目,周身流转般若慧光,以平缓而深沉的梵音回应众佛诘问:“此身行迹皆缘起性空,何罪之有?” 之后便是大段大段的辩论。 宜年听文言文听得头大,但也听懂了他的论点。 其一,鸠摩罗什与公主结合,破戒行为由外力逼迫而生,心中并无贪欲执念。真正的解脱不在于形式戒律,而在于心性是否被染污。此事恰是践行“忍辱”修行的示现。 其二,鸠摩罗什接受美姬是为慈悲救度,避免她们因执念造恶业。生育子女是为播撒佛缘种子,看似破戒实为度化众生的善巧手段。 宜年却听得摇头,因鸠摩罗什说这么多,却并不承认他爱公主。 宜年倒是有办法来判断,他拿出了道具斩缘剪,假意靠近些听他们的辩论,伸手抓到鸠摩罗什的红线,用力去剪。 剪不断。 竟是个口是心非的和尚。宜年对他有了定论,又走回原位。 “你这剪刀是什么法器,看起来很特别。”金蝉也对业镜殿中的争执没兴趣,与宜年闲聊起来,“你刚刚在剪什么?” 宜年对金蝉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坦诚道:“这是我意外获得的一件东方法器,能够剪断人与人之间的姻缘线。这位佛子口口声声说心中并无贪欲执念,但他手上的红线却剪不断,这不就印证了他说的是假话吗?” 金蝉顿了顿,略理解了一会儿,说:“也不一定,正是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真心,所以执念才坚不可摧。” 宜年想,也许真是这个道理,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根深蒂固,那才是最为可怕的。但纵观鸠摩罗什的一生,实在是佛之大成,若是不能成佛,也太过于可惜。 若是玉蝉子见了这样了场面,该又恨极了牵线的月下老儿。 宜年也很是不解,为什么要给人牵这种线?虽然他能够想象应该是公主在月下求取姻缘,在经过一系列流程后童子给这对牵上了红线。但作为姻缘司的最高仙官,月君就不能看一下合不合适吗? 这一日的争论终究无果,却耽搁了不少事务。待宜年与金蝉处理完手头琐事,踏着星辉回到静池轩时,已是夜深。 宜年抱着小兔躺在床上,透过窗户能望道天边的一弯冷月,他没有什么睡意。索性脱了壳,任神魂飘然而起,直往东方天界去。 此时的幻月宫不似刚入夜的喧嚣,连惯常嬉闹的仙子们也早已歇下。整座宫殿浸在柔和的星光里,唯有檐角风铃偶尔轻响,更添几分静谧。 宜年原不知该往何处寻月君,正踌躇间,怀中的小兔却忽然跃下,落地时轻盈无声,眨巴着红色的眼睛回头望他,然后一蹦一跳地往前去了,似是要为他引路。 宜年看它可爱,索性随它前行。 穿过几重回廊,眼前忽现一片绯色纱幔,在夜风中如烟似雾地摇曳——竟是又回到了之前的红幔垂落之地。 暖香幽幽浮动,雕梁画栋间珠玉生辉。柱上缠着金丝银线绣成的繁花,连地砖都透着莹润的光。这般华丽精巧,倒与那位风流蕴藉的月君极为相称。 宜年被纱幔蒙了眼,跟丢了兔子。 “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来找我?” 温热的吐息忽然拂过后颈,激起一阵细微的痒意。宜年一惊,猛地捂住脖子转身,正对上那双含着促狭笑意的眼睛——月君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红衣如焰,在夜色中格外明艳。 “你好好的神仙,怎么跟鬼魅似的要吓我一跳!”宜年气恼地瞪他。 “小菩萨这么不禁吓?”月君低笑,指尖轻轻抚过怀中那只雪白的小兔,慢条斯理地替它顺毛,“看来我得好好反省自己,得更温柔些,不能吓着你了。” 宜年盯着那只兔子——明明是自己的,怎么一转眼又跑到了月君怀里?他二话不说,伸手就把兔子抢了回来,紧紧搂住,像是怕再被夺走似的。 “还有!”他忽然想起正事,抬头怒视月君,“你又乱牵红线!鸠摩罗什那样一个佛学大家,本该圆满成佛,现在却被姻缘所绊,不得解脱!” 月君挑眉,想了好一会儿。他每日牵线数不胜数,有些不重要的,都交给手下仙卿处理,他哪里能记得每条线都是牵的谁和谁? 不过鸠摩罗什是人间名人,月君很快想起来。他唇边笑意不减反深:“哦?小菩萨这是在怪我?” 宜年仍不服气,抱着兔子瞪他:“你就是乱牵红线!鸠摩罗什一生修佛,本不该被儿女情长所困,若不是你——” “若不是我?”月君轻笑一声,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点在宜年眉心,“小菩萨,你还以为,红线是我想系就能系上的?” 宜年被他的动作惊得一愣,下意识想后退,却被月君另一只手虚虚揽住了腰,退无可退。 之前月君便向他解释过姻缘司断姻缘的流程,但他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姻缘,要这样来判。 “姻缘,从来不是因红线而生。”月君的声音低缓,带着几分蛊惑,“而是因人心而动。” “若无情,线便无形;若有缘,线自相连。”他指尖下滑,轻轻掠过宜年的眼尾,“鸠摩罗什与龟兹公主,本就是前世情债未消,今生再续。姻缘司不过是顺应因果,替他们系上那根早已存在的线罢了。” 宜年皱眉,仍是不解:“可他是高僧,本该——” “本该怎样?”月君打断他,眸中笑意渐深,“佛门讲求‘放下’,可若从未拿起,又何谈放下?他这一世的情劫,本就是修行的部分。” 宜年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反驳。他垂眼看到自己手指上四条红线的虚影,他更糊涂了,这些又该作何解释? 月君眯起眼,目光落在他的左眼上:“倒是你……” 他伸手,指尖几乎要触到宜年的睫毛:“你的左眼,能看见红线?” “关、关你什么事!”宜年心头一跳,猛地偏头避开。他没想到自己不过是稍稍疏忽,便被月君发现了异样。他左眼的夙明眼,是法海入俗世轮回时在岳珺的眼眶取得…… 岳珺…… 宜年一惊,再次转头看向月君。岳珺,月君……岳珺在俗世轮回的梦中告诉他关于红线的事情,而回到法海所在的现世,宜年却发现并不存在岳珺这个人。 岳珺又与月君读音相似,难道他们……? 这个猜想让宜年汗毛竖起,盯着月君说不出话来。 月君低笑,不仅没收回手,反而顺势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难怪你总说我乱牵线……原来你能看见。你这眼睛,不是自己的吧?是从哪里来的?”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嗓音低沉:“你看得见自己的红线吗?” 宜年耳尖瞬间烧红,猛地抬手拍开月君的手,指尖凝聚灵力,一道金光直逼月君面门。 月君轻笑,身形如烟般散开,又在几步外重新凝聚,红衣翻飞间尽是戏谑:“小菩萨恼羞成怒?你那只眼睛,怎么看都是我的啊。小菩萨不仅偷走了我的兔子,连我的眼睛都不放过?” “才不是!”宜年咬牙,双手结印,周身佛光骤亮,幻月宫的纱幔无风自动。他左眼炸绽开光芒,竟将月君周身由法力化出的红线看得一清二楚—— 就是现在! ----------------------- 作者有话说:关于鸠摩罗什的典故有改编,以本文的版本为准。 下一章有囚禁play哦[垂耳兔头] 第68章 第六十八回 宜年看准了时机, 指尖一勾,数道红线如活物般缠绕而上,瞬间捆住月君手腕。 月君眉梢微挑, 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那红线分明是从他体内引出的法术所化,这小菩萨竟能反客为主? “哦?竟能操控红线?”他压低嗓音, 喉间溢出一声低笑, 指尖不着痕迹地摩挲着缠绕腕间的红丝,“藏得够深啊……” 话音未落, 眼前金光一闪。 宜年已欺身逼近,一把攥住他的衣襟。红衣仙绸在白玉般的指节下起了褶皱, 月君甚至能看清对方因怒意而轻颤的睫毛,像振翅的蝶。 千百年来,月君在这东方天界司掌姻缘,终日戴着温润如玉的假面周旋于众仙之间。那些表面上的追捧,骨子里不过是轻视——毕竟在诸仙眼中,牵线搭桥的差事,算什么要紧职司? 直到这个佛门的小菩萨闯进来。 四条若隐若现的红线虚影缠绕在他指间,月君本是存了戏弄的心思。可此刻,对方身上清冽的檀香冲破月宫馥郁的花气, 竟让他久违地感到一丝鲜活。 第78章 这天界东西两方, 仙佛无数,却独独这一个——不像端坐莲台的菩萨, 倒像凡间会笑会怒的少年郎。 “你……”宜年正要发作, 却见月君忽然低头,在他唇上轻轻一碰。 温软的触感转瞬即逝。 宜年彻底僵住,脑中一片空白。趁他愣神,月君手腕一转, 红线寸寸断裂。他反手扣住宜年的腰,将人抵在朱漆柱上,声音带着得逞的笑意:“这么容易就分心,怎么困得住我?” “……你找死!”宜年终于回神,眼中光芒大盛。他猛地抬膝顶向月君腹部,趁对方闪避时单手拍地。 整座幻月宫突然震颤,无数经文化作黑金锁链从地底窜出,瞬间将月君紧紧缠绕。这次的法咒明显不同,连月君一时都难以挣脱。 宜年喘着气站起身,指尖擦过仍发烫的唇瓣。他没想到月君竟然会偷亲他的嘴!他,他才不要跟这个轻浮的人亲嘴! “上次你亲我,这次我亲回来,谁也不欠谁了。”月君轻笑,任由锁链将自己周身禁锢。 宜年又羞又怒:“我才不是亲你!” 月君试着动了动,发现锁链竟蕴含佛门真言,他竟一时间挣脱不开。他笑意更深:“原来,小菩萨不喜欢用线,喜欢链子捆绑啊……” 月君被金色锁链紧紧缠绕着,原本飘逸的红衣在打斗中早已凌乱。 衣襟半敞,露出如玉的锁骨和一片白皙的胸膛,锁链深深勒进肌肤,在雪白的皮肤上压出一道道红痕。随着他微微挣扎的动作,衣料又滑落几分,隐约可见腰腹紧实的线条。 宜年赶紧挪开眼睛,非礼勿视。 他明明该觉得解气,可看着月君这般模样,胸口却涌上一股古怪的燥热,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月君忽然低低唤他,嗓音有些沙哑,就像是在耳边用气音说着:“我认输,你要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声音像羽毛搔过耳膜,宜年手指一颤,锁链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慌乱中抬头,正对上月君含笑的眼眸——那里面映着他的镜像,还有他此刻通红的脸。 宜年猛地咬紧牙关,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这幻月宫里定然燃着什么见不得人的情香!否则他怎会…… 作为历经过俗世轮回的修行者,他自然明白身体这种反应意味着什么。但此刻他是玉蝉子,是西方极乐的菩萨,怎能被这等凡尘欲念所困? “好啊。”他忽然冷笑,“那你就好好在这里呆着。” 月君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宜年指尖黑气金芒暴涨,那些缠绕的经文锁链顿时又收紧三分。红衣仙人闷哼一声,更加动弹不得。 宜年立即转身,走得干脆利落。只是他并未离开幻月宫,反而朝着姻缘司深处的鸳鸯谱库房疾步而去。 之前将离给他指过位置,他还记得。 宜年站在鸳鸯谱库房前,望着眼前巨大的鎏金铜锁怔了怔——这锁形制古怪,锁眼竟是一弯新月的形状,在幽暗中泛着淡淡的银光,并不像是能用钥匙打开。 他迟疑片刻,试探着将左眼凑近那弯月锁眼。 夙明眼被光芒刺激得闭上,宜年捂住眼睛,感觉有些不太舒服。但锁芯竟发出咔嗒轻响,铜锁应声而开。 这么先进?瞳孔扫描开锁? 他推开沉重的大门,扑面而来的是万千道璀璨。宜年不由屏住呼吸——整座库房竟是一座悬浮的星盘,无数书架如星辰般漂浮在空中,每一格都盛放着晶莹剔透的玉简。 他往里走,发现没有地面,每一步都腾空而起。 四壁穹顶镶嵌着数以万计的明珠,每一颗明珠中都封存着一对璧人的姻缘印记,形成灿烂的星图。 空间的正中央,是一方晶莹的水晶案几,上面静静地摊开一卷素白宣纸,旁边搁着一支看似寻常的羊毫笔。 那宣纸白得惊人,在星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纸面上隐约可见细密的金丝纹路——竟是织入了月华的金箔。羊毫笔的笔杆通体如玉,顶端嵌着一颗红豆大小的朱砂石,在黑暗中泛着微光。 宜年漂浮过去,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纸面,指尖刚触及纸缘,整张纸突然泛起涟漪。纸面上浮现出淡淡的字迹: “执笔三思,落墨无悔。” 那支笔无风自动,轻轻滚到他手边。笔杆触手温润,竟带着体温般的暖意。宜年这才注意到案几一角刻着两行小字: “一笔定姻缘。” “一谱系终生。” 他心头突跳,忽然明白这就是传说中的“鸳鸯谱”,也被称为“姻缘簿”。只要在这纸上写下名字,就能缔结姻缘。 而此刻,那素白的纸面正倒映着他周身缠绕的四条红线,其中一条竟隐隐有了变实的倾向。 他不敢轻易下笔,自语道:“之前分析的对吗?就是,要让玉蝉子清除掉这四条红线,那就先让它们变实? “之前我剪断了与玉青的红线,手上只剩下三条红线的虚影便是证明。要将红线变实,才能真正剪断。 “而且,玉蝉子是法海的前世,所以与玉青的红线也变成虚影再现了。那我应该要剪断的是其他三条红线,只是不知这些红线是与谁相连……” 宜年决定用别人的名字先尝试一下。他深吸一口气,羊毫笔尖蘸着砚台的红色墨水,在纸上落下“白素贞”和“许仙”两个名字。 笔尖离纸的刹那,那两个朱红的字竟如活物般游动起来,在纸上追逐缠绕。赤墨渐褪,取而代之的是流动的光。 突然,两个名字碰撞在一起,缓缓升腾,在案几上方旋转凝结,越来越亮,越来越浓,变作了一颗龙眼大小的明珠。 明珠飞向穹顶,完美地嵌入星图,成为璀璨星河中新的一颗星。珠内光影变幻,宜年能清晰看到这对未来夫妻相遇相知相爱的画面。 他心头巨震,一时恍惚。 许白二人究竟是因鸳鸯谱而结缘,还是因本就姻缘天定才能由鸳鸯谱凝成明珠?这其中的因果,他根本解释不清。 这时,宜年突然感觉到远处由他法力释放的锁链的松动,想必是月君已经成功脱身。待那个仙人到这鸳鸯谱库来捉拿他问责,恐怕他今后再没有机会轻易于月宫中走动。 宜年看着自己手上的四条红线虚影,心中一横,不如就写他和那个月君算了,到时候剪起来肯定容易。 只是他无法下笔,因为他作为试用志愿者,身份实在很多,他本人是宜年,第一重现世身份是法海,穿越回前世又变成玉蝉子。而月君的身份也不太清晰,月君应该是旁人对他的称呼,他的名字极有可能是岳珺。 宜年不得不问系统:“我该写哪个名字呢?” 系统:【亲爱的宿主,您作为试用志愿者,应警惕身份识别障碍的侵扰,请认清自己的身份。】 【无论您扮演的是哪一个角色,您作为您自己的身份不会改变,在任何世界中都存在且唯一,请不要因扮演角色而迷失自己。】 宜年得到了还算明确的回答,不再犹豫了。 他在鸳鸯谱上,亲手写下“宜年”和“岳珺”两个名字。与刚刚的过程相类似,星空图上又多了一颗明珠。 不过,宜年倒没有感觉到自己手指上的红线有什么明显变化。 毕竟这不是正规的牵线流程,之前月君怎么说的来着?一般是查三世簿、测缘数劫、织取红线、牵缘入谱……入谱是最后一步? 宜年正盯着那颗新生的明珠发怔,忽然背后一阵寒意袭来。他猛地转身,只见一道红影如鬼魅般破空而至。 “擅自书写鸳鸯谱,小菩萨好大的胆子。”月君的声音冷得像冰,眼中再不见半点笑意。 他指尖一挑,无数红线如毒蛇般从四面八方缠向宜年。 宜年急忙结印,在周身形成屏障。可那些红线竟能穿透佛光,转眼间就缠上他的手腕脚踝。 他咬牙催动夙明眼,想让逼近的红线自断。但月君显然动怒,与刚刚判若两人,宜年竟催动不了。他不想闹大,准备结束脱壳回到原身。 “你以为这样就能逃?”月君已逼至眼前。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红线织就的软剑,剑锋直指宜年咽喉。 宜年侧身闪避,却被红线缠着动弹不得。 两人近在咫尺,他看见月君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那不只是愤怒,还有某种更复杂的情绪。 “该把眼睛还给我了吧?” ----------------------- 作者有话说:虽然只囚禁了一小会儿,但也是囚禁play啦[垂耳兔头] 第69章 第六十九回 月君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那张总是含笑的脸此刻阴沉得可怕。 眼前这个满身冷冰冰的红衣仙人与往日判若两人——宜年恍惚间觉得,或许那个永远温柔浅笑的月君,才是戴了千百年的假面。 此刻的宜年只是灵体, 肉身仍在静池轩中。就在回身即将生效的刹那,左眼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第79章 月君手中长剑的红线绽开, 如蛛丝般窜出, 狠狠刺入他眼眶。那红线缠住夙明眼的根部,猛地向外一扯! “啊!” 灵体虽无血肉, 痛楚却更胜肉身百倍。 宜年眼前炸开一片猩红,恍惚间看到月君站在漫天交织的红线之间, 手中捏着那颗仍在淌血的夙明眼。星图的光辉映在他脸上,将那张俊美的面容分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宜年的右眼还能视物,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月君染血的指尖,和那颗被红线层层缠绕的、属于“岳珺”的眼睛。 * “呜!” 宜年猛地从床榻上弹起,用手紧紧捂住左眼。可那剜心刺骨的痛楚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间便消散无踪,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 “怎么了?”金蝉被他的动静惊醒,连忙倒塌床边去, 扶住他摇晃的身躯。 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 金蝉发现宜年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不由得皱起眉头, 无奈问道:“你又脱壳去幻月宫了?” 宜年急促地喘息着, 手指不自觉地抚过完好无损的左眼,指尖仍在微微发抖:“镜子,给我面镜子。” 金蝉虽满腹疑问,还是在房中找出一面巴掌大的铜镜递过去。 镜面映出宜年的眼眸清澈如常, 既无伤痕也无血迹。他怔怔望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想起当时作为裴宣亲手剜目的决绝,不禁佩服起自己来。 “灵体略微受损,不妨事。”金蝉掌心凝出柔和佛光,轻轻按在他太阳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宜年闭了闭眼,将幻月宫中与月君的争执一一道来。说到激烈处,他下意识略去了鸳鸯谱上落笔的细节,只道是因鸠摩罗什之事起了冲突。 两个人当场动武,他留了手,只使出两三成力,所以才不敌月君,以至于让灵体的眼睛受了伤。 金蝉庆幸:“幸好不是你伤了他,听说那些东方仙人都是些矜贵的,要是他受了伤把你脱壳的事情告到佛祖尊者面前,我俩都吃不了兜着走。如今你们打斗,实在不体面,想必他不会声张,这件事应该能轻易过去吧。” 宜年听此,却不得不沉默。 宜年现在没有了夙明眼,不知道鸳鸯谱上写的名字有没有起效。而且,月君似乎生了很大的怒火,万一怒火大得让他…… 宜年摇了摇头,准备将事情往好的方向想。明明是他受伤,他反而安慰起金蝉,两人没有再多话,都睡去了。 宜年睡前询问系统:“我完成任务获得的奖励道具,他给我夺去,你们不给我补偿吗?” 系统:【亲爱的宿主,由于您更新版本前的数据紊乱,难以溯源,无法追踪奖励记录,请您见谅。】 得了,意思是没有补偿呗。 宜年无语,没有了看见红线的眼睛,那斩缘剪也失去了作用,只有一个无住铃。宜年从来没有用过这个道具,从袖子里拿出来。 这无住铃是一种清音铃,与佛教金刚铃类似,看着是铜制球形,有一个微微的裂口,内部是一颗小小的珠子,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摇晃起来却没有声音,“警醒当下分别心”。也许,要到某种特殊的时候它才能发挥作用吧? 宜年将这颗小铃铛与自己的佛珠嵌在一起,倒是看不出差别来。 然后他也不再多想,走一步算一步,真的睡过去了。 第二日清晨,业镜殿始终无人来寻。宜年与金蝉踏着晨露往佛堂行去。忽闻头顶一声清唳,抬首间,一只羽翼如雪的飞鹰破云而下,稳稳落在他肩头。 “天河弱水三生阁的神兽?”金蝉眸光微动,从鹰爪上解下一卷素白纸绢,递给了宜年,“是地藏王菩萨的急召。” 宜年不明所以,打开纸绢来看,上面没说事由,只让他尽快去一趟三生阁。不待宜年多问,那飞鹰已振翅腾空,身形暴涨如垂天之云。 宜年只得匆匆与金蝉作别,跃上鹰背,往天河弱水而去。 罡风猎猎,宜年攥紧鹰羽,心头莫名发紧——这般急切,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啊? 他心中疑惑,又有些不太妙的预感,不禁焦虑又焦躁。 天河弱水区分东西两边天界,下至黄泉地狱,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分割线。要去到另一边,必须通过横跨天河弱水的三生阁,若是走错一步,便可能会消弭功德,堕入凡间。 西方这边由地藏王菩萨管理,东方那边由东华帝君执掌,相当于是东西两边的海关。 以前玉蝉受邀参加东方的蟠桃会,是跟着众佛一起从三生阁过去。 那是横亘三界的无垠长河,每个人眼中的天河弱水皆不相同。 在玉蝉记忆中,天河弱水水色似融化的琉璃,泛着星砂碎金。河面不见波涛,唯有无数莲花载沉载浮。 佛者见慈悲,所以弱水化作无尽莲海;道者观阴阳,水面如太极流转,清气上升为云,浊气下沉为雾,鱼龙潜游其中;凡人望乡愁,罪者见业火…… 此水非凡水,而是众生心念所化——所见即所想,所念即所现。 这是宜年第一次来,他眼中的天河弱水与玉蝉记忆中却不一样。他从飞鹰背上往下看去,他看到的不是记忆的莲海,也不是其他那些,而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河,与人间的所有河似乎都没有差别。 宜年不禁失望,看来他造诣太浅,心念不足,所见所想仍是凡间景。 倒是那三生阁在普普通通的河上显得突出,它凌驾弱水中央,九重飞檐上悬挂着日月双轮。东侧阁楼紫气缭绕,有青鸾衔着玉笏穿梭;西侧钟塔梵音袅袅,金莲自虚空绽放。 连接两岸的是一座水晶长桥,桥身透明如无物,细看竟是由密密麻麻的命格砖垒砌而成。 宜年随飞鹰降落在三生阁西侧的佛塔前。塔门无声自开,内里烛火不燃自明。宜年见一灰袍僧人正站立等候,半张白玉面具遮住右脸,左脸却如常人,那正是地藏王菩萨座下的道明尊者。 “道明尊者。”宜年合掌行礼,心中很是不安,“劳您久候。” 话音未落,塔内烛火突然齐齐一暗。 猩红广袖掠过经案,月君自阴影处踏出。 宜年瞳孔骤缩,没想到月君竟然跑到三生阁的佛塔里来?他指着那抹刺目的红:“你……你……”喉间像堵着团火,烧得他语不成句。 “慌什么?”月君笑吟吟的,语调轻柔地戳破他的心事,“若我真向佛祖告发你损毁鸳鸯谱,此刻来的就该是戒律罗汉。还是地藏王菩萨慈悲,特意请道明尊者来做见证。” 这叫不是告发?月君能到西方来,肯定是让东华帝君和地藏王菩萨都知道了。 不等宜年说话,月君补充说:“我不得不向东华帝君知会,一应证据都上呈至地藏王菩萨处。地藏王菩萨便派了道明尊者来协调我们之间的事情,想必是希望能够私下解决妥当,不要闹得东西两方不愉快。 “但小菩萨你可放心,事关机密,我请求了东华帝君和地藏王菩萨,这件事不会外传,仅我们几个知。大雷音寺那边的尊者们只知道你犯了错事要到东方去赎罪,却不知道你错在何处。” 宜年瞪大眼睛,赶紧反驳:“我才没有损毁幻月宫的任何东西好吗?反而是你,你拔了我的眼睛,让我灵体受损,是你犯了错才对!” 月君却仍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不说话了,那笑意像浸了蜜的刀。 宜年被看得脊背发麻,忽然意识到——对方分明握着更大的把柄。若真被知晓他在鸳鸯谱上私自落笔,写的还是自己的名字,那才是被认证犯了大罪。 他会像鸠摩罗什在业境殿被团团围住,辩论他的功过,探讨他是该在西方极乐还是去无间地狱。 而且,那眼睛确实不是宜年本人的,追根究底也怪不到月君头上。 道明尊者静立如松,手中乌木念珠轻转,将沉默碾成更窒息的压迫。 宜年浑身难受,心虚让他得不得妥协。他问:“……好吧,要我怎么赎罪?” “善哉。”道明尊者展开一卷契书,帛面浮现梵文,“玉蝉子若认下损毁谱库之过,便按月君仙者所请将功补过,到幻月宫去当差,将损毁的鸳鸯谱修补,并且以劳力偿还月君仙者的损失。” 宜年有些不敢相信,拿起契书仔细看里面的内容,绢帛上“三百年”三字刺得他双眼发黑。 三百年!要他在幻月宫当差三百年,给月君使唤! 天……地藏王菩萨就这样把他给卖了?这跟卖身契有什么差别?菩萨竟然能卖自己家的弟子吗? “小菩萨若不愿私下解决,便只能按规矩办。”月君低笑,“我现在就去禀明佛祖,有人擅动鸳鸯谱,还写下……” “我签。”宜年咬牙,不得不点头答应。 三百年,对他们仙佛来说,应该很容易度过吧?而且宜年心想,他又不是真正的玉蝉子,他要完成断手上的红线。现在他失去了眼睛,无法使用斩缘剪,不如趁这个机会,利用幻月宫中的便利。 第80章 他的指尖凝出的金印,狠狠按向契书。 ----------------------- 作者有话说:后面是大量cp互动了,会甜甜的 金蝉:你们有想过我的感受吗?呜呜呜,我孤苦伶仃一个人呜呜呜[爆哭] 第70章 第七十回 契书上的金印渐渐凝固, 化作一道无法抹去的痕迹。 “那,你们稍等。”宜年低声道,嗓音里带着认命后的疲惫, “我回静池轩收拾些行李。” 虽说佛家之物本就不多,但他可抛不下贝拉小兔, 还有……总该与金蝉好好道别才是。 至少这三百年间还有蟠桃会。想到此处, 宜年眸光微微亮起,到时候金蝉来东方天界赴宴, 他们总能见上一面。 “不必了。”道明尊者忽然开口。 三人刚踏出佛塔,天边便传来一声清越鹰唳。另一只飞鹰俯冲而下, 羽翼收拢间渐渐化作巴掌大小,稳稳落在尊者臂上。它爪间勾着个青布包袱,一扬首便抛向宜年怀中。 包袱散开,露出叠得齐整的衣物,一把剪刀、一面素镜,还有那团突然蹦出来的雪白毛球。 宜年赶忙接住,小兔在他掌心抖了抖耳朵,竟还抱着它最爱的那个沉香木枕,上头依稀可见几道小小的牙印。 “金蝉子刚刚知晓此事。”道明尊者捻动念珠, “这些是他为你备下的。” 连道别……都来不及说啊。 宜年不禁想起那夜与金蝉的长谈, 他们曾约定要在大雷音寺潜心修行,同证菩提。如今却要分隔两界, 整整三百年的光阴。 “发什么呆?”月君的声音突然打断他的思绪, “再不启程,怕是要错过东天的晚霞了。” 宜年默默背起包袱,将小兔往怀里拢了拢。穿过三生阁的桥廊时,他走得格外谨慎, 生怕踏错一步——毕竟这桥上每一块水晶砖都不凡,稍有不慎便会堕入河中。 东天阁楼果然与西天的素净截然不同。 朱栏玉砌间,彩衣仙子们笑语盈盈地围上来:“月君大人难得路过,竟带了个西方的童子菩萨在旁,不如一起到楼内坐坐,尝尝新酿的花露酒。” “公务在身,改日再叙。”月君广袖轻拂,不着痕迹地挡开递到宜年面前的酒盏。 去往幻月宫的路途比想象中更远。即便以月君之能,也无法瞬息而至。他抬手招来一片祥云,转身向宜年伸出手:“小菩萨,你可别拘谨。虽然你是做错事以劳力偿还,但这三百年我们可是要朝夕相对,不如携手共度?” 宜年抿唇不答,故意绕开那只手想自行跃上云头。谁知一脚踏空,整个人向前栽去。 “当心。” 腰间突然一紧,月君的手臂稳稳环住他。对方袖间的花香扑面而来,由于太过浓郁,宜年实在搞不清是哪一些花的味道。 他慌忙挣开,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抓住了那只手。 祥云腾空而起,怀中的小兔不安地往他衣襟里钻,宜年低头望着渐渐远去的三生阁。 祥云之上,两人交握的手悬在云霭间,却始终无言。沉默在风中凝结,小兔却还是乖乖巧巧的样子,趴在宜年的肩头打瞌睡。 宜年清了清嗓子,冷着脸开了话头:“现在没有旁人了,你也不用再跟我演戏,说什么我损毁了鸳鸯谱库,你让我去当差偿还。这根本子虚乌有,你到底是什么目的?” 月君不答他的话,闻言转身,另一只手突然抚向他的左眼。宜年反应极快,偏头躲开,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月君却还是笑着,道:“对不起,昨夜是我过分了。你是脱壳的灵体,不能用力,我还跟你动武,甚至还伤到了你。你的眼睛现在看着好,但还……会不会痛?” 宜年想甩开他的手,却又怕自己从云上掉下去,只能瘪着嘴:“别跟我假惺惺,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月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其实,连月君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昨夜他被锁链困住一时动弹不得,鸳鸯谱库突如其来的灵力波动曾让他瞬间警觉。 鸳鸯谱库里每一对爱侣的姻缘都会凝结出一颗明珠,其中蕴含着天地间最纯粹的情劫之力。 在远古洪荒时期,曾有凶兽吞食这类明珠后修为暴涨,而被夺取姻缘的爱侣则会情缘断裂,轻则反目成仇,重则魂飞魄散。正因如此,历代姻缘司都将这些明珠严加看管,以防被邪魔外道所窃。 而关于玉蝉子的传闻,月君早有耳闻。 这位半佛虽身在西方极乐,体内却封印着一道连大雷音寺都难以完全净化的凶煞之气。所以当感应到鸳鸯谱库的异动时,他第一反应便是——玉蝉子要借姻缘之力冲破封印。 情急之下,他挣脱锁链赶到谱库与玉蝉子缠斗,甚至狠心剜出了玉蝉子那只能窥破姻缘的眼睛。 可当他在事后清点时,却不是预想中被窃的惨状——星图上反而多了一颗崭新的明珠,比旁的更加璀璨夺目。待他通过时间回溯查看,才发现玉蝉子在鸳鸯谱上写下了两段姻缘。 一段是“许仙”和“白素贞”,一段是“宜年”和“岳珺”。 凡人同名同姓居多,但执笔者的灵力链接能够准确定位所写的人。 “岳珺”二字,是月君上古洪荒时曾用过的名字,后来天庭规整,所有仙人都称他月君或月老,便逐渐没人记得他的本名了。 这玉蝉子,竟在更早之前就与他认识吗? 月君心头轻颤,忽然明白过来。难怪这小菩萨总爱往幻月宫跑,每次来都板着脸训斥他乱牵红线,兴许……是借机来见他的。 “你不说是吧?”宜年气呼呼地瞪着他,“反正我迟早都会知道的。” 月君的笑意更深了:“也是,你迟早都会知道的。” 如此,两人又没有话说了。 漫长的云途上,宜年百无聊赖地在脑海里与系统玩起成语接龙。可系统通晓古今词库,几个回合便杀得他溃不成军。他只得闷闷不语,索性放空思绪,任由祥云载着他们穿过流霞。 等到了月宫,天边已染上暮色,漫天的彩霞将云海浸透。 月宫的花仙子们迎上前,却在见到月君手中牵着的小和尚时齐齐愣住——那灰白僧袍裹着清瘦的身形,圆溜溜的头顶在暮色中反光,眉目间却不见慈悲,反而有些凶戾。 将离捧着鲜花站在廊下,不由得呆住,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玉蝉子的真身而不是灵体。 “这位是西方极乐佛祖座下三弟子玉蝉子,今后三百年都会在幻月宫作客,你们可要好好跟他相处。”月君笑着向众仙子介绍宜年。 话音未落,香风扑面而来。宜年瞬间被仙子们围住,各色罗裙晃得他眼花缭乱。有纤纤玉指戳他泛红的脸颊,有团扇掩着朱唇窃窃私语: “这小和尚脸红了,真是可爱……” “什么小和尚,你没听月君大人说这是贵客吗?至少都是半佛,要尊称人家菩萨啦。” “半佛怎的这般年轻?瞧着比新来的花仙还嫩……” “小菩萨,要不要跟我们一起住在绛雪轩?夜里推开窗就能瞧见月桂……” 宜年手足无措地攥紧包袱,怀里的兔子吓得直往他袖中钻。 “哇,是兔子耶,太可爱了吧。” 仙子们想要抱宜年的兔子,但兔子跟宜年一样怕羞,死活不肯出来见人。 “好了。”月君笑着打断他们,不动声色地将宜年护在身后,“玉蝉子需随时与我研讨,当然是跟在我身边。” 月君的目光扫过众仙子,最后落在将离身上,道:“将离,正好最近选了新的花仙入宫,你日后不必采情露和桃花,专司照料玉蝉子起居。” 将离赶紧走上前来,脆生生地答道:“是。” 众仙子散去,独留将离跟在他们身后往月宫深处去。将离仍不敢相信,在后面趁着月君不注意的时候用气音跟宜年说话。 “你怎么回事?你怎么真成月君的客人了?” 宜年也不知道,明明刚刚在三生阁说好的是来当差做牛马,但月君转而又说他是来作客。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来卖苦力,还是来享清福的了。 宜年只能吐了吐舌头,并没有回答将离的话。 他们跟着月君穿过回廊,四处飘起绯色纱幔。宜年意识到,这里就是昨夜他跟岳珺一开始争执的地方。 “此处是绯烟阁。”月君指尖掠过纱幔,“我的寝居——未来三百年,玉蝉子都要宿在此处了。将离,我还有事要去一趟姻缘司,你带玉蝉子住到西厢吧。” “是。”将离答。 说着,月君便在纱幔中不见了影子。 将离终于松了一口气,赶紧再次质问宜年:“你怎么回事?” 宜年耸了耸肩,道:“反正,就这样了。我是来东方交流佛学的,是幻月宫的客人,你可不要再像之前一样使唤我了。” 将离见他不说背后的隐情,也嘟着嘴生气了:“我哪里敢!月君大人可是发话,让我专司照料你的起居,你现在可是贵客!” 第81章 将离把他带到绯烟阁的西厢房,要帮他收拾包袱。 “不必,我自己来。”宜年拒绝了他的好意。 将离又问:“你要吃些什么吗?我去让厨房帮你做。” 宜年答:“不必,我无口腹之欲,只需饮清露即可。” “那你还需要什么用品,我去帮你准备。” 宜年答:“不必,这里一应俱全,让我眼花缭乱,应该够用。” “那我看你都不需要我照料。”将离瘪嘴。 宜年笑起来,安慰他,道:“还是有要劳烦好仙子的地方。虽然我多次来幻月宫,你也引领过,但我实在不熟悉路,也不知道哪里是哪里,仙卿仙子们又都是谁。毕竟要住三百年,趁着现在刚刚入夜,不如你带我四处串门,认识认识路,也认识认识仙人们?” ----------------------- 作者有话说:写玄幻真考验想象力,参考了一些电视剧的天庭。然后发现神仙们也不轻松,天天都要工作根本不能躺平,本质上就是升仙拿到终身公务员编制? 宜年:很好,我带编到外地视察工作,活少钱多,噢耶。 月君:(费劲心思供了个菩萨回来)(喜滋滋)[害羞] 第71章 第七十一回 幻月宫与广寒宫是月宫的一对镜面, 宜年跟着将离逛了一遍幻月宫,没办法去广寒宫。他大概熟悉了路,认识了几个仙子, 在深夜前回到绯烟阁的西厢房。 宜年沐浴更衣,睡到了软绵绵的床上, 枕着自己从静池轩带过来的木枕, 左右睡得不舒服。毕竟习惯了须弥山素雅简单的环境,这绯烟阁实在是太过于华丽繁复。 将离临走前燃的安神香线在案头袅袅升腾, 甜腻的花香混着些许蜜糖气,与大雷音寺惯用的沉静檀香截然不同。 怀中的贝拉也不安分, 雪团似的毛球在他臂弯里拱来拱去,咕噜声里满是躁动。 宜年闭着眼,却实在难以入眠。贝拉已经睡得熟了,他自己起身拢了拢衣袍,走到绯烟阁的院子里。 夜露沾湿了石阶,他赤足踩过廊下。 回廊两侧的宫灯火稀微,光晕映在廊柱的绯色纱幔上。宜年伸手拨开纱幔,惊动了其间的流萤,点点碧光倏忽散开, 到也算好景致。 宜年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 转身时,发现月君已倚在廊柱边, 红衣上沾染的桃花墨香在夜露中格外清冽, 不知是又在姻缘司断了几桩痴缠公案。 “你这神仙,做的事跟鬼魅似的。幸好我胆子大,没有被你吓到。”宜年没好气地吐槽。 月君笑着:“我见你专注,便没有打搅, 呆呆的样子实在可爱。” 说着,他忽然倾身,指尖朝宜年脸颊探来。 “你才呆!你全家都呆!”宜年急退两步,后腰撞上缠满绯纱的栏杆。 夜风忽起,吹得满院纱幔如浪翻涌。宜年转身欲走,却被一声轻唤留在原地。 “宜年。” 绯烟阁的夜色忽然静了下来。 宜年身形微僵,回首时只见月君立在重重纱幔间。飘拂的绯纱将月君含笑的眉眼掩在朦胧之后,唯有一双眸子清亮如星。 “你怎么知道……”他话音未落,贝拉不知从何处窜出,雪白的毛团正巧撞在他脚踝上。宜年这才想起,这小东西之前将录音播放出去,给月君听到过。 宜年不太情愿道:“你可别乱叫,我是玉蝉子。” 月君在幽绿的流萤中走近,笑道:“我查了鸳鸯谱,你当时不是写了你自己和我的名字吗?我原以为‘宜年’是你在凡间用的小字。” 说着,他声音里带着几分探究,顿了顿,又道:“没想到竟是本名。” 宜年就知道,这家伙借口说什么他损毁了谱库,实际上早就查清楚他在谱库做的是什么事情。他冷哼一声,道:“写了又怎么样?我名字多,我想写哪个写哪个。” “好。”月君应着,又问,“那,你想要我叫你哪个名字?” 宜年倒是没有多想,名字这种东西能有什么特殊?他随口答:“你不是都叫我玉蝉子吗?跟之前一样不就行了。” “好。”月君笑着。 宜年没再理会他,转身回到厢房。或许是夜游疲乏,这次竟是一沾枕便沉沉睡去,连梦都不曾做一个。 往日在须弥山时,金蝉总在大清早便叫他起床,如今将离却由着他睡到日上三竿。 醒来时,窗外的日影已斜斜映到屋子里来。宜年正想着随便饮些露水应付,却见将离匆匆进来,不满地瞥他两眼:“贵客你可算醒了,月君大人备了早膳,都已经热过三回。” 踏进偏厅时,宜年不由怔住。 桌上错落摆着青玉盏、琉璃碟,盛着的事雪白的杏仁豆腐、新摘的枇杷蜜水、翡翠松茸蒸饺、熬出米香的莲子粥等等精致又雅致的早点,看得宜年眼花缭乱。 他心里感叹着东方天界的奢华做派,但又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倒是很久没有吃过正常的餐食了。 仙佛之躯虽无需饮食,但东西两界风俗迥异。西方极乐讲究“不著于相”,众菩萨罗汉多是餐风饮露;而东方天界的神仙们受惯了人间香火供奉,倒把这人间的口腹之欲当作风雅之事——便是尝不出滋味,也要摆个排场,权当是应个景儿。 特别是这月宫,人间香火旺,也就染了不少凡尘气。 “玉蝉,我不知你口味,只知道佛修茹素。便让他们准备得多些,往后想吃什么,尽管告诉将离。”月君语气平和,像是招待熟识的客人。 宜年坐下,目光落在金丝酥饼上,道:“这么客气。” 月君注意到他的目光,执起缠枝银筷,夹起一块金丝酥饼放到宜年面前的空碗中,道:“怎么会是客气,你既然要住三百年,那幻月宫便是你的家,你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我都会尽量满足。” 宜年没有客气,夹起金丝酥饼往自己嘴里咬了一口。 最外层的酥皮薄如蝉翼,入口即化作淡淡脆香。中间夹着的芋泥馅儿绵密清甜,偏又裹着几粒脆生生的松子。最妙的是内里一缕缕金丝般的蜂蜜糖浆,温温热热地淌过舌尖,甜而不腻。 他心中感叹,这也太好吃了吧? 月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微微一笑,问:“怎么样?” “也就,还行吧。”宜年故作冷淡地评价道,眼神却不住地往将离那边飘。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瓷碗边缘,显然有话要说,却又碍于旁人在场。 月君眸光微动,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让将离下去忙别的事情了。 待将离的脚步声远去,宜年立刻捧起那碗莲子粥,小口啜饮起来。温热的米粥裹着莲子的清甜滑入喉间,让他舒服得眯起了眼。但他并没有忘记正事,他问月君道:“你说我要什么你都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月君执壶为他添了半盏花茶,又补充了一句,“只要是我能力所及。” 宜年等的正是这句话,当即放下粥碗,提出要求:“那你把眼睛还给我。” 月君似是早有预料,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雕刻精细的木盒。宜年迫不及待地接过,掀开盒盖的瞬间却僵住了。 盒中静静躺着的,只是一块黯淡无光的玉碎,灵力尽失,再无当初夙明眼的神采。 “玉蝉子,我该向你道歉,那夜我误以为你要窃取姻缘明珠,情急之下才用蛮力将你的眼睛取下。不仅令你受损,还让夙明眼变作玉碎,失去了效用。”月君的声音带着几分愧意。 宜年不敢相信:“怎么会……” 若真是这样,那他还怎么使用斩缘剪?都不知道手上的红线虚影是个什么情况,他还要如何来剪断呢? “你当时是灵体,强行剥离部分,确实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是我的失误。”月君向他解释,“不过……你本是须弥山的弟子,我倒是一直好奇想问你,这夙明眼你是从何而来?” 宜年闷闷不乐,也没胃口吃早餐,却将木盒收进自己的袖子里,道:“这是我的隐私!我没义务告诉你。现在我吃饱了,既然这个是我的东西,那我便拿回去。” “行。”月君应着。 宜年转身欲走,忽觉袖口一紧。月君修长的手指轻拽着他的衣袂,似乎想说什么。那只手抬到半空,在即将触到他光洁的头顶时又生生顿住,最终只是拂去他肩头并不存在的落花。 月君问:“玉蝉,你今日有什么安排吗?” 宜年一时语塞,他还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在须弥山时,他的日程总是被排得满满当当——晨起诵经、午时辩法、傍晚还要指点新入门的弟子,时不时还要去般若林、功德殿和业境殿。他忙得只能脱壳出来才有空闲。 他反问:“这不是等你安排我吗?” “倒也没什么安排,玉蝉你便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月君笑道,“昨夜匆忙,你刚刚入住,我没来得及提醒。你是西方来的贵客,在幻月宫内自然是各处都能去。只是有几个地方最好避忌一下,一是鸳鸯谱库,如今没有了夙明眼,你也不要再强行闯入,会伤到你自己;二是画镜台,那里通向广寒宫,需要持有镜令才能过去,不然会迷失在星海。” 第82章 宜年还真有点想去广寒宫来着,毕竟想见一见传说中的嫦娥。他略有些失望,问:“那我能去别的地方吗?比如蟠桃林、御马监什么的。” 东方天界有好多他知道的神仙,真的很想要见一面。尤其现在他的偶像猴哥在御马监当弼马温,如果能有幸一睹真容,便此生无憾了。 “最好是别到处走动,毕竟仙宫之间云途遥远,隔着云障,没有天马或祥云恐怕去不了太远的地方。”月君委婉地劝说。 宜年嘴角顿时垮了下来,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不过……”月君安慰道,“幻月宫属地倒有处坠星崖,每逢子时便有星砂如雨。终雪屿的冰晶永不融化,无尽花海更是一步一景。当然,每处都有司花仙子照看。” 宜年兴致缺缺,他来这幻月宫可不是为了游山玩水,玉蝉子的情劫未解,哪有闲心赏景? “这些美景空闲时再看也无妨。”他直视月君,“是你说要我来幻月宫以劳力偿还你的损失,就没有正事给我做吗?” 月君眸中掠过一丝笑意,为他添了新茶:“你若实在闲不住,月宫内也确实有些事务需要人手。” 这话说得巧妙。既全了宜年想要做事的心意,又能将这小菩萨放在月宫中——免得他独自乱跑,又惹出什么祸端来。 “什么事务?我可不要做什么采情露、摘桃花、酿相思醉之类的。”宜年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月君垂眸轻笑:“自然不会让你做那些琐事。” “那是什么?” 他思考了一会儿,道:“我听说你在般若林主戒律,不如便请玉蝉子帮忙整理孽缘鉴的名录吧,该是得心应手的。” ----------------------- 作者有话说:后面会出现一些魔改的经典小故事,嫦娥、三圣女什么的。 月君:宝宝不愿意闲着,非得要帮我的忙,真的是好宝宝[红心] ps:一开始设定不是这么纯爱的,写着写着很柏拉图了,酱酱酿酿的部分快了快了[垂耳兔头] 第72章 第七十二回 月君还有自己的事务要忙, 便是由将离带着宜年去到藏书阁。 藏书阁相当于鸳鸯谱库的备份库房,前厅灯火通明,数十位仙子正在案几前忙碌。她们或翻阅流光溢彩的书简, 或往新书里面录入姻缘。 她们见将离带着传闻中的那个佛子进来,纷纷掩唇轻笑, 有胆大的还挥动手, 让纱袖拂过宜年的脸前。 “这边走。”将离引着他穿过一道暗门。 后厅的光线骤然昏暗,空气中飘浮着经年不散的沉水香。成排的书架上, 旧书简静静躺在密集的间隙中。将离指尖掠过架上一卷,顿时惊起细碎的尘埃。 “鸳鸯谱库的姻缘记录, 百年以上的都会移到这里。”将离撇撇嘴,从袖中抽出手绢擦拭,“藏书阁的后厅,其实跟废弃也差不多,月君大人怎么想起弄什么孽缘鉴的名录?这东西有什么好弄的?” 将离百无聊赖,比起整日埋首于这些泛黄的书简,他宁可去采情露、摘桃花。那些差事虽也繁琐,好歹能赏玩美景,哪像此刻, 身上都沾满了尘味。 他将简要的查阅方法告诉宜年后, 便说:“这编撰名录的差事,玉蝉子你就慢慢琢磨罢。我的差事是照料你的起居, 待午时我再过来叫你用膳。” 说着, 他便溜走了。 宜年却对这些很感兴趣,认真翻阅起书简来,思考着该怎么去将孽缘鉴的名录编撰完整。 倒不是因为他闲得没事干给自己没事找事,而是他觉得这对于他斩断手中的红线可能会有帮助。 “孽缘者, 红线系而情劫生。天意难违,执念难消,遂成三界之疴。” ——这是孽缘鉴编撰中,月君给的题跋。 孽缘,在姻缘司的古老典籍中被认为是那些虽系上红线,却因天意弄人或执念太深而未能圆满的姻缘。这些未竟的情缘不仅让当事人饱受相思之苦,更会滋生怨气、扰乱阴阳,最终化作危害一方的劫难,也可谓是情劫。 宜年似懂非懂,认为牛郎和织女、鸠摩罗什和龟兹公主,这两对应该都属于孽缘的范畴吧?甚至于许仙和白素贞、法海和小青,也应该在其列,不过那都几百年后的事情,倒不需要他现在来考虑。 如今,最紧要的,是他自己手上的四条红线虚影,与玉青的那条将在法海那一世剪断,另外三条恐怕至少有一条应由玉蝉子切割。 宜年得多看看别人的案例,才好判断自己的情况,谋划后续该如何行动。 不过,这书简也太多了些,宜年翻看了一上午,才找到零星一两个可以录入孽缘鉴的。 将离踏着午时的钟声前来,请他用午膳。宜年原以为不过是些清粥小菜,却没想到还得回去绯烟阁的膳厅。 他走近便愣住,桌上又是摆满了各种美食,宜年都不知道素菜能有这么多的花样。不过不吃白不吃,他吃饱喝足,午睡了一小会儿,又去藏书阁工作。 玉蝉子对织女的事情耿耿于怀,所以宜年刻意找关于织女的姻缘记录,却发现只有寥寥数笔。 里面只简单写了牛郎祈求姻缘,经查其心意诚挚,便由月宫织取红线,将织女与他牵缘入谱。其余常规的查三世簿、测缘数劫皆是缺损,尤其关于织女的生平,一字未写。甚至于后来他们被贬远星,也没有提及,仅说了“缘未尽”三个字。 要知道他们完整的姻缘故事,恐怕得去一趟鸳鸯谱库,查姻缘明珠才行。但自从上次被人擅闯差点出事后,月君派了仙人轮流值守鸳鸯谱库,门锁也施加了多重咒术,只有月君和两位仙卿能够进入。 宜年也没有想到其他办法,只能暂时作罢。 晚膳时候,月君特意提前从宫外回来,已经让人摆好膳食,等着宜年入座。宜年看着桌上丰盛的餐食,又变了花样,竟然都是些海味,紫菜鳗草一类,甚至还有素鱼露鲜汤。 “你去了东海?”宜年似嗅到他身上的咸润水汽,随口一问。 月君笑着给他碗里夹菜,道:“玉蝉子倒是好鼻子,我确实刚刚从东海回来,处理一些公事,随便带了些当地特产回来给你尝尝。你一直生活在内陆,后来又在须弥山修行,应该没去过海里吧?” “活了太多年,不记得了。”宜年打着马虎眼。 要知道宜年在东海碧波岛住过好几个月,对于这桌上的特产也算都见过,并不觉得稀奇。他没有客气,每一道菜都尝了,也算是接受了人间香火,整个人都格外满足。 宜年本欲趁用膳之际,再与月君细说那鸳鸯谱库的事。奈何筷子刚搁下,便有仙卿神色匆匆地赶来,附在月君耳畔低语几句。月君眉心微蹙,与他交代一声便离开。 膳后宜年无所事事,让将离带着他在月宫各处闲逛,走到之前玉兔捣药的地方,倒是没见到那明明是老虎却叫“玉兔”的家伙。 “晚上它就去广寒宫,是怎么去的?”宜年明知故问,“总不能是凭空消失过去吧。” 将离解释道:“它身上有镜令,能够走过画镜台。每日入夜前的钟声响起,它自己便会过去了。” 他又觉得不妥,提醒道:“你可不要乱去画镜台,若是没有镜令,又不识路,会跌入星海,再难回来。” 宜年倒觉得无所谓,思考着他偷拿玉兔身上的镜令去到广寒宫的可能性。他还真有点想要看看嫦娥仙子长什么样,也好奇广寒宫跟幻月宫会有什么差别。 仙子们都睡得早,他逛了一圈后也回绯烟阁沐浴更衣了。 但宜年躺在床上,又跟前几天一样睡不着觉。这都多久了,每天晚上他都不能顺利入睡,非得做些什么。 宜年翻来覆去,把贝拉小兔都吵得跳到离他远远的地方。 熏香浓郁,宜年便把它熄灭;夜风泠泠,宜年便关窗闭门。但又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还是无法彻底入睡。 完蛋,他失眠了! 宜年吹头丧气,准备像昨天一样在外面走走,看看吹了冷风会不会睡意好些。 虽然仙佛之躯早已超脱凡俗,无需像世人那般依靠睡眠休憩,但若长久不得安眠,仍会感到灵台混沌、神识倦怠。更为紧要的是,对修行之人而言,难以入定安眠往往是一种警示——或是心魔暗生,或是邪祟侵体,又或是体内灵力运转出了差池。 宜年在绯烟阁内乱窜,发现月君的这处寝居厢房不少,里面用物齐备,想必常有客人来住。 主院的夜色静谧如水,几星萤火在廊下慵懒地浮游,显然月君早已安然入梦。 那家伙倒是睡得好! 宜年不免有些嫉妒,他也想沾枕头就睡。睡不着金蝉子还能跟他夜话,现在他一个人住,睡不着却只能出来游荡。 宜年心底窜出几分顽劣念头。 他掐诀念咒,身形倏然缩小,化作一只碧玉般的小蝉,顺着雕花窗棂的缝隙振翅而入。 屋内静得出奇——没有凡人的呼吸声,没有翻身时衣料的窸窣。 第83章 此处倒是比前厅典雅素净不少,香味也没有太浓郁。只是这月君喜欢纱幔装饰,四处都是障碍,让宜年飞得艰难。 宜年险些撞上一幅垂落的纱幔,忙不迭地旋身避开。他忽生一计,尾翼亮起微光,伪装成迷途的萤虫。待飞到月君榻前,便要现出真身吓他一跳。 宜年循着温暖往前飞,趴在软绵绵的床边。月宫的床都是丝棉,趴在的时候他竟然有睡意了。 该不会是将离用错了香,他屋里那是提神用,月君房中的才是安神香的吧? 可不能在这时候睡着,宜年赶紧又飞起来,往人影处靠近。 “怎么偷偷变成小虫子来找我?”那人却只是躺着,衣衫半掩,根本没有入睡。 宜年惊得一个激灵,仙术瞬间溃散,整个人跌进月君那云锦堆叠的床榻间。想象中的狼狈却没有到来,月君像是有预料般稳稳将他揽住。 这可解释不清了,但他还是要挽回自己的声誉:“我才不是来找你,我只是夜里没事干变成小虫飞来飞去玩,不小心飞到这里来。” 月君低笑着扣住他的手腕,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挠,道:“那你还是小心点,若是飞到别的仙子那里,被人说非礼,我可不好帮你辩解。幸好是来我这里,若是非礼我,我倒是不会声张。” 宜年推开月君,皱了眉:“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啊?” 月君抬手,荧光聚拢过来,这床上明亮了些。宜年看得清楚,这家伙只穿了件纱衣,跟光着没什么差别,根本就不害臊,也不知道是谁非礼谁。 空气突然安静,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也不是胡言乱语吧,之前你在鸳鸯谱写下你我名姓,现在又深夜潜入,难道不是想对我做些什么吗?”月君垂眼,轻声问。 宜年本想要趁机溜走,但听到月君提起这个话题,还是决定要聊清楚。他问:“既然你知道我乱写了鸳鸯谱,难道你没想纠正这个错误?你有没有把那颗姻缘明珠摘取清除?” 月君伸出手指放到宜年的唇边,道:“嘘,玉蝉子,这件事情除了你我,谁都不知,你怎么这样直白说出来。若是被哪只萤虫听到传出去,可就污了你我的清白。” 宜年只好挨得离他更近些,几乎是凑到了他的耳边,用气音又问:“那你能看到我们之间连着的红线吗?有没有办法剪断?” 他等待月君的回答,侧脸却发现对方在笑,然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又被捉弄了。 ----------------------- 作者有话说:很好骗的小和尚一枚,嘿嘿,我约的人设图上线了!大家一定要欣赏一下,就在人物卡里面,点击放大,封面是带发修行版本。后续看情况上线其他角色的图图,经费紧张应该是我自己画了(水平实在有限,不满意就不发出来了)。 小和尚超级可爱,米米哒![让我康康] 第73章 第七十三回 “你!”宜年知道自己被骗了。 也是, 虽然这是天界月宫,但萤虫都是些无知无觉没有灵智的生物,怎么可能去散布谣言?哪会懂得搬弄是非? 这月君就是故意捉弄着他玩, 实在是可恶至极。此刻怒火攻心,宜年竟不假思索地推出一掌, 凌厉的掌风直袭月君面门。 月君早有防备, 一个后仰轻巧避开。 那道掌风擦着他鼻尖掠过,将满室绯色纱幔掀得翻飞如浪, 聚拢的萤虫顿时四散逃逸,在殿内划出凌乱的流光。 “怪哉。”月君动作间, 衣襟又滑落几分,笑道,“都说佛门弟子慈悲为怀,为何玉蝉子小菩萨的脾气却这样差?” 宜年也意识到,自打接下玉蝉子这重身份,他的性子确实比当法海时急躁,比做裴宣时外放。玉蝉子的这性子,倒跟他本人更接近些。 “我在跟你说正事,你却存心戏耍我, 我怎能不生气?”宜年狠瞪着他, 不想跟他说话了,准备起身离开。 月君见他真动怒, 终于收敛笑意, 抬手将散乱的纱幔拂开:“是我的错,我不该跟你玩笑,你要谈正事,我们便好好谈谈。” 他拍了拍身旁的云锦软褥。 那床榻确实柔软得过分, 宜年盘腿坐下时,整个人都陷进一片温香里。但他立刻警醒地挪到床尾,与月君隔开最远距离。 他正色道:“我在鸳鸯谱上写下你我的名字,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你也尝尝被乱点鸳鸯谱的滋味罢了!那时候我正在气头上,确实有些欠考虑。我失去夙明眼,也看不清我们之间有没有连着线,若是连着,那你赶紧想办法给线断了!” 月君却只是慵懒地支着额,霜丝如瀑散在枕上,眸光沉沉地望过来。 那眼神让宜年莫名心虚,他又急急补充:“你不就是想知道那夙明眼的来历吗?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你的眼睛能看到红线,那就是我无意中寻到的一个宝贝罢了,跟你的眼睛没有关系。你眼睛不是好好在脸上长着?怎么就非说是我拿了你的眼睛?我没要你挖目赔偿,已经是……” 月君突然欺身向前,惊得宜年下意识侧身。只见他修长的手指在宜年眼前轻轻一拂,指尖似有血色闪过。宜年只觉双目一阵温热,眼前景象如水波般晃动。 “你低头看看。”月君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近,又似乎很远。 宜年垂眸,看到自己左手无名指上,一条殷红如血的红线赫然显现,另一端正紧紧缠绕在月君的手指。至于他自己手上另外三条红线虚影,还是隐隐约约看不清晰。 鸳鸯谱果然有效果! 宜年伸手去扯那红线,指尖却径直穿透了过去,根本触碰不到。 很快,无论是红线还是虚影都消失了。宜年不免有些失望,意识到这是月君的法术,将眼睛的效用借他一小会儿。 “根本碰不到啊?就算是拿了斩缘剪来,也没办法剪断!”宜年大失所望,怀疑是不是月君的障眼法。 月君道:“因果的线条是每个人自身所带,鸳鸯谱和红线不过是将姻缘线具象化罢了。你碰不到,不仅仅是因为童子还没有真的牵线,还因为你我本不算真心相爱,自然不过是虚像。” 宜年一愣,倒也能理解这个原因。 他面色一沉,哽了一下:“那……那要剪断红线,还非要我们先真心相爱?就没有别的办法?将鸳鸯谱库星图我们俩的那颗明珠取下,毁去了不可以吗?” 月君摇头:“明珠已成因果定数,强行毁去后果难料,恐遭反噬,还是不要鲁莽冒险。” 宜年大失所望。 “不过,你所说的斩缘剪,那是什么?”月君问他,“是你带来的那把剪刀?竟然有能剪断姻缘线的能力?” 宜年心头一跳,没想到在三生阁佛塔匆匆一瞥,月君竟还记得那把混在杂物中的旧剪刀。那剪刀表面斑驳,任谁看了都只当是凡尘俗物,哪会想到竟是能断因果的神器? 他解释:“也是我意外获得的一件宝贝,它能剪断红线不过是我无意中发现。” “下次带给我帮你看看,说不定能知道它的来源。” “行吧。”宜年闷声应着,心里却暗骂这月君徒有仙位,连根红线都处置不了。 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月君忽然压低声音:“这件事我也不敢声张,王母娘娘最忌仙家私动姻缘。若是被其他仙宫的同僚知道,在王母面前参我一本,怕是仙位都要丢。” 宜年一怔,却见月君忽然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畔:“所以我特意将你从须弥山请来。最简单的法子,莫过于将红线牵好,再断缘,此后我俩的手上便都干净了。” 宜年闻言,不禁皱眉:“说得轻巧,真心相爱四字,岂是儿戏?” 月君却忽然轻笑:“我知你心里有人,甚至手上还有其余三条红线虚影,你命中因果纠葛太多,我不过是其中之一。但眼下事关你我仙途佛路,还是要谨慎处之吧?” 月君见宜年沉默,又问:“难道你还有更好的法子?” 宜年长叹一声,终是妥协:“罢了,就依你所言。” “那真是委屈小菩萨你了。”月君笑着,挥手请来一个白玉小几,上头摆着青瓷茶盏,茶汤澄澈,飘着几瓣粉白的桃花,“招待不周,说了这么多,润润喉罢。” 月君拾了个软枕来垫在宜年腰后,让他坐得更舒服些。宜年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再端那佛门端正的坐姿,整个人陷进云堆般的锦被里。月君的床榻确实宽敞,感觉能睡好多人。 月君执起茶盏抿了一口:“既然如此,我们得先了解对方吧?相识这些年,尽是道听途说,还未曾好好谈过。也不知我们,是谁年岁更长些?” 宜年眼睫微颤,只觉得此处舒服。他无意识地蜷起指尖,睡意渐浓。 “我为阴阳交汇的一缕气息,于月下孕育万年,大约在女娲抟土造人、伏羲画卦定伦后有了原身,得了神识,有能勘破因果中与情/欲相关部分的能力……后来天庭规整收编三界,玉皇大帝将我放到了太阴星君的手下……” 第84章 后面月君又说了些什么,他只记得一些断续字句。因为实在是舒服,他困得沉沉睡去。 许是受到月君身上因果情/欲的影响,宜年竟做了奇怪的梦。 梦到过去那些旖旎情事,陷在温热潮涌里。平生唯与玉青有过肌肤之亲,想当然以为梦中的对象会是玉青。被亲吻、被抚摸的舒服感觉让他彻底将佛门戒律抛之脑后,循着本能勾住那人后颈,去摸那头上的龙角。 但手感似乎不太一样? 他抬头,对上了一双冷淡深邃的眼。虽然跟玉青长得一模一样,但他能肯定,这并不是那只由小蛇飞升的青龙。 那双眼睛里没有对他的执着和爱而不得,也没有任何眷恋和憎恶,像是很平常地瞥到一只路过的蝴蝶。 宜年知道自己是在梦里了。 他轻声问:“玉青?” 没有回答。他抱着那个跟玉青长得一模一样却又不是玉青的人,想着以前从来没有梦到过,好不容易梦到了,真舍不得放手。 * 月君见这小家伙听着听着竟然睡过去,不禁失笑一声,然后轻柔地将他拾掇好,给头下垫了枕头,又盖上被子。 “玉青……”小和尚嘴里含含糊糊喊着什么。 月君侧耳去听,又听不清晰,不知道是叫“岳珺”还是“玉”什么。他想着,权当做是叫自己好了。 小和尚的脑袋很圆,摸起来却不是那么光滑,会有发茬的粗糙。月君想象他长发的样子,应该也很好看,但却不如这圆圆的脑袋可爱。 月君低头,将连在两人之间的红线拿在手里把玩,却始终很在意小和尚手上另外三条红线的虚影。 其中有一条,应该是属于孟章的吧? 想到那位冷酷的战神,月君也不禁收起笑意。这玉蝉子实在不普通,身上的僧袍有织女纹绣的咒文,仍时不时泻出凶煞之气。而且与孟章神君有隐秘的联系,身上又有关于姻缘的宝物夙明眼、斩缘剪,还知道他的本名“岳珺”。 月君能勘破因果,却勘不完全,他只知道天庭不久可能会有剧变。他请这尊菩萨到月宫中供着,一是为了摸清楚自身与其的因果纠缠,二也算是给自己寻了道护身符。 “这么可爱,谁能想到万年前,会是上古凶兽之一……”月君躺在旁边,伸手碰到小和尚的鼻尖。 * 宜年睡得舒服,但却梦到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所以情到浓时释放了某种粘稠的东西,自然惊醒了。 他正懊恼,然后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西厢房,而是在月君的床上就睡着了! 绯色纱幔轻拂,他侧身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立即尴尬不已。 “……我回去了。”宜年用被子将自己整个人都裹起来,然后起身下床。他满脸通红,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月君只是笑:“你回去便回去,怎么要把我的被子卷走?” “这被子好盖,你送我盖不行吗?”宜年生怕被人察觉他身上的异样。天啊,真的是丢脸死了! 虽然正常人类都会有这种反应,就算他是和尚也不例外,但现在他是玉蝉子啊! “月君大人。” 宜年听到将离的声音从门外闯进来,立即惊起寒毛。要是被发现他睡在月君屋子里,怕是解释不清楚了! 月君却不嫌事大,道:“请进。” ----------------------- 作者有话说:应该很快就能吃上饭了 第74章 第七十四回 在将离推门而入的瞬间, 宜年指尖掐诀,身形骤然缩小,化作一只碧玉色的小蝉, 悄无声息地藏进了锦被的褶皱里。 将离只见寝殿内纱幔低垂,地上凌乱堆着一团云锦被褥, 他不敢正视月君的床榻, 只是福了福身,道:“大人, 玉蝉子今晨不在房里,也没见他去藏书阁……” “无妨。”纱幔后传来月君慵懒的嗓音,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纱帐,露出半张带着睡意的俊颜,“去备些滋补的早膳,多加些灵参玉髓,时候一到玉蝉子自会出现。” 待将离退下,月君赤足踏过冰凉的地砖,弯腰要去拾那团被子。 忽然锦被一动,宜年猛地现出真身,手忙脚乱地将被子抱着就往屋外冲, 招呼不打, 头也不回。 月君望着那道仓皇逃窜的背影,忽的轻笑出声。 他他缓步踱至案前, 将那无味无形的情香熄掉, 想着今夜再不能端君子作风了。 * 宜年回房自己清洗的被子衣裤,更衣洗漱完毕才到膳厅用餐。今早的膳食果然滋补,灵参粥、雪莲糕、山芝粉等等。 宜年冷着脸入座,只见面前摆着一碗晶莹剔透的灵参粥, 粥面上浮着金灿灿的参须。月君亲自为他盛满,温声道:“这是昆仑山巅三百年一熟的雪参,最能补益阳气……” “食不言,寝不语。”宜年斥责他,让他别说话。 月君挑了挑眉,真闭上了嘴。宜年低头舀了一勺,一股暖流涌入心脾,心叹确实是上好的灵参,这月宫倒是奢靡,什么好东西都随意拿出来。 膳后,两人便各自忙去。 宜年到藏书阁继续整理孽缘鉴,发现越是古老的记录,损毁就越严重。有些纸绢撕裂,有些字迹被时光侵蚀得模糊,更有整卷的内容不知所踪,令他无从下手。 为了理清头绪,他转而翻阅起幻月宫的历史典籍,终于找到了简要的零星记载。 按照月君所说,他自收编到天庭后,在太阴星君的手下创建了幻月宫和广寒宫。后来,月君主管幻月宫中关于姻缘的事务。由此,他又建立了姻缘司、红线坊、情劫阁、鸳鸯谱库等等一系列相关的部门。 这鸳鸯谱库是最后建立的,那些记录姻缘的明珠,起初都直接悬挂在星图上,并无备份。 有凶兽趁月君外出务公时闯入,吞食了百余颗明珠。那些被吞噬的姻缘记录,连同承载的情愫一起,永远消失在了凶兽腹中。自那以后,幻月宫才定下规矩,每颗明珠都要在藏书阁留下文字备份。 如今,藏书阁关于明珠的备份记录,最早的便是大禹与涂山女娇的姻缘。大禹因治水重任与涂山女娇成婚仅四日便离别,此后三过家门而不入。女娇苦等无果,最终化为望夫石,其相思之泪化作露水,候人兮猗。这对夫妻一生仅相处四天,余下时间均分隔两地。 宜年倒觉得,虽涂山女娇坚守之情谊可贵,但既然明知有治水重任,大禹又何必要与其成婚,徒留妻子孤守终生?于社稷子民,大禹自当是英雄豪杰;于妻子家人,却难称大丈夫所为。 望夫石,亦是涂山女娇执念所化,为情劫之具象。幸而其念真挚,未受恶秽污染,不然恐成一方劫难。 因此,宜年便将这段姻缘录为了孽缘鉴的卷首,写下注解: “此缘虽未生恶秽,然夫妻一世相见仅四日,相思成石,当为孽缘之始,以警世人。” 午膳时,月君又不在宫中。宜年一个人吃着没滋味, 午膳时分,月君又不见踪影。宜年独自对着满桌珍馐,竟觉得索然无味,便让将离与他一同用膳。将离也不拘束,落座旁边吃起来。 宜年好奇,问他:“将离,你是什么时候到这月宫中来的?” 将离答:“我本是昆仑山脚下的小小花灵,那日月君大人途经,见我开得伶仃,便连根带土移栽到月宫中培养。时间久了,吸收月灵精气,我便有了形魂,做了小小花仙子。” 倒也不算特殊,月君确实像是那种会在路边采花的闲人。宜年又问:“那月君平日待你们如何?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呀,我还以为你关心起我来,结果问来问去还不是觊觎我们家月君大人。”将离撇着嘴瞅他,“你别以为月君大人把你当贵客,你就有机会了,他是对所有人都这样好!之前太白星君来做客,也是这样盛情招待人家的,才不是对你特殊!” 宜年只能答:“知道了,知道了。” 午后宜年小憩睡不着,见将离在收整绯烟阁的院子,便站旁边与他闲聊。宜年问起之前吞吃鸳鸯谱库明珠的凶兽:“此处是天界月宫,怎么凶兽如此轻易潜入?那时候你有没有在,知晓这件事情吗?” 将离答:“我不在此处,倒是听说过这件事。那吞吃明珠的凶兽,便是将花汁捣成朱墨的玉兔。一开始,它不过是在广寒宫受罚,出了这样的祸事,对它的惩戒更重。昼夜不息,捣药不停,永生永世。” “这样严重?”宜年倒对老虎样子的玉兔更好奇了。 “当然严重,不过现在它身上有禁咒,再发不了威……”将离说着说着小声了起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月宫中的仙子都传过,但你可不能往外说。” “什么?”宜年就知道,这宫里的仙子们最是八卦。 将离说:“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玉兔本是普通的精怪,偷了神仙的灵药才到天界来,成了半仙。它偷的便是嫦娥回天庭的灵药,所以一开始它是在广寒宫捣药赎罪。 第85章 “原来,它不知对哪个仙子有了心思,是故意偷取灵药到天界来的!在人间时,有童子不知情,给它牵过红线。月君知道后,断了玉兔的红线,所以它才会趁着月君不在幻月宫时,潜入鸳鸯谱库吞吃了明珠,是为将自己断了的红线弥补回去。” 宜年一惊,没想到还有这种说法。 “月君……有能够断红线的方法?是什么?” “那我就不知道了,月君应该有自己的法子吧。她们都说红线连上了,只要两人相爱之心仍存,便断不了。所以那牛郎织女,也不能被放逐远星,做一对分离夫妻。 闲话过后,宜年又去藏书阁翻阅,没有发现大禹之前的记录。嫦娥飞升为仙,是尧舜时候的事情,实在太过于久远。 既然玉兔就在月宫,那直接去问它不就行了? 宜年没有犹豫,离开藏书阁后来到了玉兔捣墨汁的地方。那只大老虎兢兢业业地捣着,旁侧有一个巨大的滤盆,将它捣出的汁水过滤,余下的那些水经过沟渠往别处流,像是淌过的鲜血。 宜年直接走到玉兔的旁边,礼貌道:“玉兔阁下你好,小僧有一事相问,不知能不能耽误你一点时间?” 玉兔却完全不理会他,自顾自地捣着,墨汁溅出来,在宜年身上留下红色的水点子。这些都是桃花水,香气太浓,让宜年清了清嗓。 他又问:“人间传说嫦娥偷食后羿求得的王母不死药,飞升月宫,从此与丈夫天人永隔。实际上,偷取不死药的却是你,对吧?” 玉兔还是不说话,但捣药的动作显然有些迟疑了。 “嫦娥本就是天界仙子,入凡间与后羿结为夫妻。后羿射箭超凡,助尧帝射落九日,只留一日,又为天下铲除了六害。故王母赠其不死灵药,欲封其为仙神。后羿却拒绝天界邀封,甘愿与嫦娥相守为一对凡人,成为红线姻缘的一段佳话。” 宜年将自己之前知道的一些传说和将离告诉他的传闻结合在了一起,拼凑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故事: “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嫦娥回到天庭广寒宫。她本就是天界仙子,根本无需服食灵药。实际上偷取灵药的那个就是你吧?你到广寒宫捣药赎罪,到幻月宫偷食明珠,全是因为你想要和嫦娥在一起。” 玉兔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宜年又道:“小僧曾见过你手上的红线,想必那是你在吞食明珠后弥补的过的。我所想要问的,是你的红线当时是如何断?至于你究竟是谁,与嫦娥、后羿又有什么纠葛,我均不……”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玉兔却突然发了狂。 原本乖乖捣墨汁的玉兔突然浑身毛发倒竖,身形骤然暴涨数倍,化作一只巨虎!它双目赤红如血,獠牙间还残留着明珠的碎光,张着利爪猛地朝宜年扑来。 宜年侧身急闪,虎爪擦着他的衣袖划过,竟将廊柱撕开三道深深的裂痕。他足尖一点跃起,那玉虎却穷追不舍,庞大的身躯撞得庭院中花木摧折。宜年几次想要掐诀定住它,却见它眼中布满血丝,显然是愤怒无比。 宜年避无可避,只能飞身而起,双手结印,一掌直击玉兔的头顶。玉兔一下子被他打得陷入地里,发出剧烈的吼叫。虎爪反向一拍,朝向宜年的面门。 这里的动静太过激烈,引起了仙子们的注意,但他们又碍于形势不敢靠近,只有将离跑了过来叫了声:“玉蝉子!” 这小小妖兽,根本不是宜年的对手。 他接过玉兔的这一拍,反而将玉兔打得更陷入地中。玉兔不堪其重,口中吐出鲜血来,直接晕了过去。 宜年一惊,心道不好。他还以为这妖兽能偷明珠,肯定有大能耐,便用了不小的力,没想到直接把人家给打得惨了。 “你怎么跟玉兔打起来!”将离不敢靠近,只敢远远地喊。 许是有人通风报信,月君急匆匆自廊外走来。他讶异地看着宜年:“这……” 宜年怪不好意思地从玉兔身上跳下来,摸着头说:“是……是它先动手的。” ----------------------- 作者有话说:写得仓促,可能错字错句多,请见谅 第75章 第七十五回 玉兔被仙子们带走疗伤, 而宜年被月君带回了绯烟阁。 他以为自己会被月君训一顿,局促地站在门边,已经做好了被斥责的准备, 却见月君只是从玉匣中取出一盒莹白的药膏。 “伸手。”月君轻声道,指尖沾着药膏点在宜年腕间一道细微的擦伤上。那伤口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竟是方才被玉兔爪风扫到的地方。 “玉兔是半仙妖兽, 它的爪牙带着先天妖毒,寻常仙药难以治愈。”月君动作轻柔, 没有半分责怪宜年的意思。 这倒让宜年不好意思了,毕竟是他主动跟玉兔问东问西, 惹得人家生气。虽然是玉兔先动手的没错,但也确实是他把人家打得吐血。他倒是没想到这玉蝉子法力如此深厚,随便一掌就把半仙妖兽弄成了半残废。 他不说话,月君又问:“还有其他伤到的地方吗?” 宜年这才说:“……背上,有一点点痛。” 毕竟那是他自己不方便搽药的地方,也就没有扭捏,将僧袍解开,背过去向月君露出半边肩胛骨来。 月君动作很轻,药膏触及伤口时泛起丝丝凉意。 “好了。” 宜年匆忙系好僧袍衣带, 转身时险些撞上月君的肩膀。两人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突然凝固。 他别开视线,勉强开口道:“我, 我不是故意要打伤它, 是它先动手的。” 月君将药膏收起来,淡淡道:“知道了。” 沉默片刻,宜年还是忍不住解释:“我只是问了它一些关于红线的事情,之前我还有夙明眼的时候, 看到过它身上的红线。后来,我又听说了它吞食过鸳鸯谱库的明珠,我就在想,或许有别的办法能断红线,便去问了它。” 月君闻言一怔,倒觉得是玉蝉子能做出的事情,随即失笑摇头:“你便是问它这些?怎么不直接来问我?” 宜年直视月君的眼睛,直言不讳道:“你事事对我有所隐瞒,我又如何能信你会如实相告?” 月君眸光微微一暗,声音沉了下来:“原来在你心中,我竟是这般不可信之人。” 宜年不语。 良久,月君才抬眸看向宜年,轻叹一声:“那玉兔身上的红线,确实另有玄机。其中因果纠缠,非三言两语能说清。你若真想知道,不如随我去广寒宫走一遭,亲眼所见总比道听途说要真切。” “当真?”宜年眼前一亮,语气中难掩惊喜。 之前还说他不能去广寒宫,这下可算是有机会了。 “当然是真的,不过不是现在,待日后有机会的,我必带上你。”月君笑,话锋一转,“你方才在众仙子面前大打出手,惊扰到了她们,晚膳后你便去向她们致个歉,别让她们误会了你是个不讲道理的凶佛。” 宜年点头应下:“这是自然。” 晚膳也是和月君一起用,丰盛程度不用多说,宜年享用得很愉快。膳后他便到月宫各处串门,先是问询了玉兔的情况,知道那家伙皮厚。虽然吐了血,但休息后也能走动,现在入夜便回了广寒宫。 仙子们问起他与玉兔大打出手的缘由,宜年只把过错推倒玉兔身上,说是那半仙妖兽先动的手。他们的打斗确实损害了器物,让仙子们的日常工作受到了影响,他特意来道歉,承诺后续的修复他会全力帮忙,若是仙子们有其他事务需要他也义不容辞。 如此,这场风波便算揭过,宫中仙子们也不再议论。 夜深人静时,宜年抱着从月君榻上顺来的云锦被辗转难眠。那被褥上残留的说不清的淡香非但没能助他安睡,反倒让他的神思愈发清明。 几番挣扎后,他索性抱着叠得方正的被子,径直往月君的寝居走去。 这次他没有偷偷摸摸,正大光明敲了门。 门开时,月君披着件纱衣寝服,发梢还带着沐浴后的湿气。宜年道:“来还你被子。” 那被子叠得棱角分明,连一丝褶皱都寻不见,倒像是从未被人用过。 月君挑眉让开身子,看着宜年熟门熟路地把被子放回榻上,还顺手摸了摸垫褥的厚度。 “你这床,就是比西厢房的舒服啊。”宜年轻咳一声,颇为羡慕,认为自己昨夜的安眠全仰仗了这床褥的柔软。 “若是喜欢……”月君轻笑,站到了宜年的床边。 宜年支起耳朵,等着月君说把床搬到西厢房给他睡。将离不是说他们家月君大人的待客之道非常热情,对客人有求必应? “不如你就在这睡吧。” 宜年听此,略微失望:“这成何体统?你又在跟我开玩笑。算了,还是说正事吧,之前你不是让我把斩缘剪给你看,我带过来了。” 说着,宜年从袖子里掏出那把剪刀。 这剪刀的来历实在是奇妙,他仍记忆犹新。当时他作为裴宣海底寻龙,遇到那个叫做“皮皮”的小虾。后来他被睚眦抓住,是皮皮舍命相助,他才顺利逃脱。 第86章 分开的时候,皮皮将自己的虾钳给了他。后来等他昏迷转醒,却发现那虾钳变作了剪刀。这剪刀有海妖的力量,却能剪断姻缘线,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但这种经历他就没有必要跟月君交代了,只说了这把剪刀是某种海族妖兽身体的部分。 “确实有斩断因果的能力,但它的使用方法似乎有些特别。”月君仔细查看着手里的这把剪刀,很快发现了不同之处,“它不仅是那只妖族妖兽身体的部分吧?那妖兽甚至把自己生命中因果的力量集聚到其中,所以你才能剪断姻缘线。” “啊?”宜年惊讶,没想到竟然是如此。 “不过,你应该已经用过了,所以它现在存有法力已经很少,可能还需要再将力量集聚进去,不然不会有什么效果。”月君有了判断,做出了提议,“不如,先留在我这里?我帮你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宜年陷入沉思。 之前他使用过这把剪刀两次,第一次是试验剪刀的能力,在俗世轮回的虚境中将许仙与白素贞的姻缘线剪断。怪不得之后他再要剪自己和玉青的线会那么艰难,原来是因为用过了会能量消耗。 他不觉得月君有骗他的必要,就算是骗他,现在他也没有夙明眼,看不到、摸不到红线,也没有办法使用斩缘剪。 “好吧。”宜年答应道。 既然搞清楚了这件事,他也没有必要久留,准备打道回西厢房继续与失眠斗争。 月君却叫住他,道:“昨夜你在这床上睡得香,今天又恋恋不忘的样子,想必是西厢房的褥子不合适。只是现在夜深,打扰将离起来帮你更换云锦,是为难他了。既然你喜欢我这床褥,不如留在这里睡。” 这是月君第二次提这件事,看来并不是开玩笑。 他怕宜年不答应,又补充说:“床宽敞,我俩各睡一侧,互不干扰。” 宜年想着似乎有道理,也不是不行。以前他在孤儿院的时候,都是跟小朋友们一起睡大通铺。后来出家到了寺院里,若是有香客房间不够住,他们就把房间让出来,小僧们挤着睡。 宜年实在不想再忍受失眠的痛苦,勉为其难答应了:“好吧。” 然后他又特意回了一趟西厢房,把小兔子贝拉带过来抱在怀里。月君笑看,并没有说什么,多给床上备了一套枕头和被子。 宜年没有客气,躺上去蜷着睡。 月君有些好奇:“听说你们菩萨都是吉祥卧,怎么你睡得不一样?” 一开始宜年也多是吉祥卧来着,后来舍戒凡俗都都睡得自由惯了,要再睡回去实在不容易。如今他又惹上了失眠的病症,就怎么舒服怎么来,不拘泥得太多。 “我想怎么睡怎么睡……”他嘟嘟囔囔一句,只觉得这床榻台过于舒服,令他困得睁不开眼,话刚说完便睡过去。 月君倒没想到将安神香和情香混在一起,效果能这样好,让玉蝉子如此不设防。当然,将离在西厢房用的香掺了些别的东西,自然是不好入睡的,这才引得小菩萨能睡在他的榻上。 只是,白昼时玉蝉子不过轻微用法便将玉兔伤得那样重,实力非同小可,饶是他也不敢完全放心。 玉蝉子怀中的兔子本就是由月君的法力所化,自然听他指使,这时候略微挣扎,从小和尚的怀中跳了出来。小和尚睡得沉,一点感觉都没有,舒服地翻了身。 月君便大了胆子,也躺在旁边,伸手轻轻揽住那人。 待他确证玉蝉子已经睡得完全深入,不会轻易醒过来,便紧紧了怀抱,将人完全抱在自己怀中。倒是刚刚能抱个满怀,暖乎乎的香香软软。 然后,他将人翻转过来,面对自己,仔仔细细用手轻抚玉蝉子的五官眉眼。眼睫如扇,朱唇晶莹,耳垂又圆又厚,哪一处都看着可爱极了。 月君正看得痴,笑意盈盈,却听到那人嘴里嘟嘟囔囔在叫着谁的名字:“玉青……” 他没听清楚,觉得音调与“岳珺”相似,以为是在叫自己。 月君情不自禁,堵上了那人的嘴,让那些话语变得更加黏腻。果然,吸吮的感觉,比微微触碰要强烈得多。 他撬开小和尚的嘴,往里慢慢深入,细细探索。 连牙齿都可爱极了,一小颗一小颗像是白玉雕琢的玉米粒。 月君一边亲吻,一边将人搂得更紧。似乎是感觉到透不过气,小和尚的脸憋得很红,手自发动作,却不是推开他,反而是环住他的脖子 月君怕他醒,松开了些。 小和尚却还更多地往他怀里钻,睡得还很香,嘴里喃喃说:“再亲亲我……” ----------------------- 作者有话说:睡那啥play,下一回继续那啥[垂耳兔头] 第76章 第七十六回 月君呼吸一窒, 指尖轻轻抚过小和尚泛红的脸颊。怀中人无意识的呓语像是最惑人的咒语,让他再也克制不住。 他再次低头,这次吻得更深更缠绵。 舌尖描摹过那一排整齐的白玉米粒, 轻轻勾弄着柔软的内壁,汲取着对方口中清甜的涎香。 他的指腹摩挲着宜年滚烫的耳垂, 将人往怀里又带了带。宜年在梦中轻哼一声, 无意识地仰起头,正好方便了月君加深这个吻。 唇舌交缠间, 月君的手已经探入深处。 僧袍早已散乱,露出大片杏色。触到那截细腰时, 明显感觉到小和尚在睡梦中轻轻颤了颤。 宜年在梦中发出含糊的鼻音,无意识地扭了扭身子,条件反射般轻咬了一口,却没有吓走嘴里游走的所在,反而是每一处都被舔了个遍。 掌心下的肌肤细腻温热,随着他的触碰泛起细小的战栗。宜年睡梦中蹙起眉头,喉间溢出几声含糊的呜咽,却反而更贴近了面前的热源。 他皱着眉头,显然推拒着。 “不是你让我亲亲的吗?”月君到底放开了他, 两人唇间拉出晶莹的丝线。这玉蝉子浑身都是精华, 月君怕浪费,全部吮进了嘴里。 小和尚还睡着沉, 但脸红透了, 发出嗯嗯的舒服声音。 月君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顺着下巴一路往下亲吻,在锁骨处留下点点红梅。小和尚却嫌他吸得痛,挣扎着。 这家伙力气大得很, 月君没设防,被推开后又被踢了一脚。好在他抓住了小和尚的脚踝,调换了位置看到的风景又更别致些。 小和尚乱动,在他脸上踩了好几下。 连脚趾都可爱得紧。 月君实在是没有忍住,将那两只脚踝齐齐抓住,并拢着提溜了起来。宽大的僧裤往下滑,露出了更多的颜色。 他自然是想要往阴影深处去探寻,只是人家熟睡着,现今趁人之危做到那种程度便太过分。依着玉蝉子的个性,知道了以后怕是要闹翻天。 月君没敢再看更多,闭上眼,将脸埋在两只可爱得脚掌间,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僧人总是赤足修行,入睡前会细细沐足。小和尚的脚上虽带着幻月宫浴水的淡香,但更多的原本的肉味儿。 月君还是第一次发现人的脚如此完美,足趾小巧、足弓微陷、足踝纤细。大约是赤脚的时候居多,皮肤较云锦被褥的柔软来说显得更粗糙些,却让月君更喜欢了。 “……嗯。”宜年却似乎嫌热,将僧袍扯开来,嘟嘟囔囔,“要抱……” 月君这才放弃继续品味玉足,赶紧凑过去又将人抱在怀中。 玉蝉子连睡觉都是穿着缝制了暗纹的袍子,此时略拉扯开,他身上显出了异样来。月君知道这是由于他在梦里难以自控情绪,所以才泄露了凶煞,赶紧给他将袍子拉上。 屋内的香无论是安神还是催/情,皆对月君无效,如今便只能是他苦忍着,熬过一个失眠夜了。 * 宜年又做了奇怪的梦,但他知道自己是做梦,所以更加懊恼。 他修为不足,根本克制不了身体的反应,在梦中糊里糊涂跟人亲亲抱抱。这种感觉实在是很好,很舒服、很充实。 但另一方面他又很惭愧,因为肌肤相亲为欲之下流。妄他已经达成了怨侣成就,却还自甘堕落耽于这种梦境,根本是不是成大事者所为。 好在他知道是梦,没有像昨日那样任由洪流击溃堤坝。他捍卫了自己作为佛修的尊严,他守住了最后的底线。 所以,当宜年早上醒来的时候,又有了一些自信。 但很快,他的自信就被打破了。 “……小菩萨,你那处抵着我了。”月君侧过脸,声线慵懒,不经意似地说。 宜年被吓得立即弹开,然后发现自己怀里抱着的不是贝拉小兔,而是面前的这个人形大抱枕。他刚刚用腿夹着人家的腰,潜龙抬头自然会被人家感觉到。 救了大命了,玉蝉子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只蝉子成的佛,为什么他还是有人类的生理反应啊? 系统:【亲爱的宿主,请您务必认清,无论您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一定不能迷失您本人的身份。】 第87章 【个人的身份认同在全息修行模拟过程中非常重要,您本人的身份存在且唯一,非任何别的存在可以取代……】 好吧,他只是扮演玉蝉子的修行玩家,他有生理反应是很正常的事情,虽然发生的有些不是时候。 “要我帮你吗?”月君这时候起身,竟然对他问出了这么冒昧的问题。 宜年立即婉拒了:“谢谢,不用。” 他只是静静的抱着被子坐了一会儿,潜龙抬头的感觉便有所缓解。月君仍侧身支着头含笑看他,也不说话。 宜年有了好奇的一点,问道:“你不会这样吗?” “什么?”月君眨眨眼,反问。 宜年斟酌着词语:“就是男人早上有时候会出现的那种感觉。” 月君失笑:“盘古开天辟地后而分阴阳,我原身为阴阳交汇处的一缕气息,无形无态,自然也无性别男女之分。不过是后来做了这天上的神仙,受到人间香火供奉,他们想象中我大约是男子形象,因而我便成为了现在这个样子。” 宜年却不信:“你又唬我。他们想象中你明明是月下老儿的形象,是那种白头发长胡子的仙翁,你看看你自己是那种样子吗?你也就头发是银色,其余哪一点跟人间月老庙里的雕像一样?” 月君笑出了声来:“果然,我们玉蝉子聪慧机智,不是三言两语能糊弄。我的形象确实不完全按照人间百姓的想法来,我成形正好是女娲捏人的那段时间,倒是仰仗了娘娘为我塑造。” 这么说来,月君是洪荒时最古早的仙人之一。 宜年却说不清玉蝉到底是什么来历,毕竟他缺损了不少记忆,只知道他和金蝉一起在菩提树上受到了佛祖的恩惠。 “所以,是女娲娘娘把你塑形成男人?那你不会有男人的那种反应吗?”宜年还是对这方面很好奇。 “虽然形体为男,但本质上我只是一缕气息,有记忆以来倒是从未有过类似的反应。”月君如实回答了他的问题,暗自高兴玉蝉子对自己有了兴趣。 宜年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怪不得能让你做牵姻缘线的差事。你没有与人类一样的情/欲,自然不会受到干扰,按理来说行事会更客观些。” 说到这里,他又要怪月君了,按理来说应该客观,实际上还不是乱牵红线,给许多良人造成麻烦。 “也不是没有。”月君坐起身,靠得更近了一些,“我为阴阳交汇处的气息所化,那气息中自然包括了许多情绪、欲望、奢求。我以前没有过,是因为没有遇见那个让我的情绪、欲望、奢求能展露出来的人。” 宜年若有所思,觉得这全息修行模拟游戏的世界观设计得还挺完整,每个角色都有自己背后的故事。 “虽然我没经历,但作为姻缘牵线的掌事仙人,万千年来见遍了风月。清茶淡饭的相伴,还是烈火烹油的热烈,你喜欢哪一种,我都能做得。”月君轻言细语。 他俯身,发丝垂落在宜年颈间,唇几乎贴上小和尚的耳垂。 宜年只觉得酥酥痒痒,赶紧退开了半寸。 他这才意识到月君在跟自己表态,大约是要照之前所说,两人先培养感情,相爱后让红线变实,再斩断缘分。 宜年只能想到玉青,却不知道自己跟玉青属于哪一种,若是非得要安一个词语,恐怕会是“怨侣”吧? 眼前的这位霜发仙人跟玉青完全不同,但也不能说是两个极端,似乎有着些微妙相似的部分在。 “你就做你自己好了。”宜年说。 月君略愣住,歪着头盯小和尚的脸。 小和尚表情平静,刚起床时的潮红已经褪去,只剩下纯净的红润。 做自己……月君在想,他自己是什么样子的? 有时候戴久了面具,一直在做别人眼中的样子,倒真不知道做自己该怎么做了。 宜年一边起身一边说话,声如清泉击石:“万法归一,一归何处?不如归于本心。若是我们真能相爱,自然不会是爱表面的样子,而是爱你我的本心。” 他怕将离去叫他起床找不到人,又来这里知会月君,导致撞见尴尬,所以他匆匆忙忙离开,偷偷摸摸从小径走,留下月君在远处怔住。 “好一个本心……”月君自嘲地笑,也起了身。 大约是怕屋里玉蝉子的味道散去,他深深吸着,也不肯将门窗开放。也只有像玉蝉子那样天真烂漫的人才相信真爱,相信爱是要爱本心。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本心? 谁不是爱那个幻想中完美的情人?谁不是希冀一段所谓圆满幸福的爱情?谁不是沉溺于不可达到的永世相守的结局? 但他牵过这么多红线,即使连上了人的因果缘分,却很多时候都不能连上人的心。人总是只愿意看自己想看的部分,将对自己不利的那些忽略无视。 若是玉蝉子知道真相,会愿意爱他的本心吗? 月君将铜炉中的香灰清除,不留下任何痕迹。他早就忘记了,他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连“岳珺”这个名字,若不是玉蝉子在鸳鸯谱写下,他都不知道自己身上也会有因果。 “没关系,只要留在他身边就行了……” 月君笑着,伸出手来,藏在暗处半透明的小兔跳到了他的怀中。 然后,吸取到足够力量又变得生动的小兔,蹦蹦跳跳往小和尚离开的方向追去。 ----------------------- 作者有话说:月君:宝宝连脚都是香喷喷的[我舔][爱心眼][爱心眼][爱心眼] 宜年:(梦到有怪兽要吃自己的脚,一脚踢在怪兽脸上,没想到把怪兽踢爽了)这真的对吗?[问号] ps:最近考了好多试都没有进面,今天也去考了,找工作好难。 有点想修仙了,到时候修成了去天庭当公务员…… 今晚就梦这个……也该不会比人间的公务员和事业编还要难考吧…… 据我所知,至少现在修仙的人没有几个,不至于进面200:1…… 第77章 第七十七回 宜年本应该去藏书阁, 但想到昨日伤了那捣药的玉兔,终究过意不去。而且他还搞得周围环境乱七八糟,理应过去帮忙收整。他从月君那里顺了些药膏, 径直往捣墨工坊去了。 “不好意思,昨日是我鲁莽。”宜年向玉兔道歉。 玉兔却根本不理会他, 只顾着自己捣墨汁。 “小菩萨, 这家伙虽然是半仙妖兽,但到底是偷吃灵药受罚的, 王母娘娘亲下的禁制,连月君大人都解不开。”有好心的仙子提醒道。 宜年这才知道玉兔不是不开口, 是根本没法开口。 照理说半仙妖兽灵智比普通妖兽好上许多,又在这天界生活,怎么说也该说得了人话才对。宜年见玉兔不像痴傻,既然能知道偷吃姻缘明珠,便不可能连话都学不会说。其中缘由,还得之后月君带他去广寒宫才能知道了。 既然玉兔不理他,他也就不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宜年跟幻月宫中的仙子们打成一片,帮她们收整捣墨工坊,午膳也不去绯烟阁的膳厅, 去了仙子们聚集的花园。 “我初来乍到, 也想去别的仙宫游览,不知道各位姐姐们知不知道什么便捷的路经?”宜年向她们打听。 “月君大人可是跟我们嘱咐过了, 我们可不敢告诉你什么路经, 要是你在云间迷了路找不回来,我们可是赔不起!”仙子们嬉嬉笑笑。 宜年没想到月君连这种事情都跟仙子们交代,他乞求道:“好哥哥,好姐姐们, 我只是好奇,哪里能用上你们那些法子?就不能告诉我吗?我可还要在这里呆三百年,总不能一直在幻月宫里吧?” 他苦苦哀求、可怜巴巴,倒是有心软的仙子动容了,告诉了他:“近些的仙宫,祥云便可去得,只要用祥云令即可。远些的仙宫,或者是去到远星,就不得不骑上天马,得御马监的天厩真君批准才行。” 宜年回忆,当时他到月宫,便是乘坐祥云,那月君身上肯定有祥云令。哎,难道他必须小偷小摸,从月君身上再顺一顺? 跟仙子们混在一处,虚度了光阴,宜年都没有走进藏书阁一步便已经临近入夜。他还想跟仙子们一起去瀑流下的闲亭用餐,却被将离叫住,说月君已经在等着他。 他只好回绯烟阁膳厅,月君倒是又备了一桌子不一样的好菜。 “玉蝉子,你到幻月宫也有些时日,与仙子们可相处得还愉快?”月君与他闲话。 宜年道:“还行吧,幻月宫中多是花仙子,哥哥姐姐们都长得好看,味道也香香的,便是多看上几眼吸几口气,再坏的心情都能变好。” 月君微笑:“我倒不知道玉蝉子是在乎颜表的,还以为你们佛者不着于相,不看外表只看心意呢。” “所以我只是半佛啊,我修为不够,有足足四条红线虚影缠身。待我将其清除,恐怕才能有所进益。”宜年倒是不避忌自己的不足。 膳后,难得月君也闲下来,他邀请宜年去坠星崖观赏,今夜刚好有流星雨。 第88章 宜年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做,便答应了,提议道:“那处应该很远吧,不如你唤了祥云来载我们快点去,免得耽误时间。” “正有此意。” 月君拿出祥云令唤来祥云,将他们载去坠星崖。宜年紧紧抓住月君的手,知道月君是将那祥云令放在右侧的袖中,也大致记住了召唤和指明方向的咒语。 天幕低垂,星河如练。 到了坠星崖顶,见崖边生着一株巨大桂花树,枝干虬结如龙,现在还不是开花的季节,只有叶片。 “织女星和牛郎星在哪里?”宜年好奇。 月君指给他看,那两颗星很亮,但也是真的很远。宜年想着,真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就算是天马也要很久吧。 等了一会儿,没见到有流星雨,宜年不耐烦了,要回去睡觉。 月君哄他:“很快会有,再多一会儿就行。” “流星雨有什么可看的——” 话还没有说完,星河如瀑倾泻而下,整片天穹仿佛被撕开一道道璀璨的裂痕。宜年瞪大眼睛,整个人都看得呆住。 在月宫上看的流星雨,与在人间看的确实是不一样。 宜年赶紧双手交叉,闭眼低头许愿。虽然是在虚拟的世界里,但流星雨能实现他的愿望吧?他的愿望很简单——毕业、保研、留院。若是这三件事能顺利达成,他一定会再来到这里还愿的。 “你这是在做什么?”月君见他不去看星雨,反而闭上眼,有些好奇。 “许愿啊。”宜年回答他,然后继续在心里将许下的愿望加强。 月君也没去看星雨,愣愣地看着旁边的人。在璀璨星光的映照下,小和尚的脸显得五彩斑斓,不像是这个世界里的存在。 宜年终于默完了三遍愿望,他正抬头睁眼,就见月君挡在了面前,俯身在跟他嘴巴对嘴巴撞了一下。 他错愕地退后,抹了抹唇,惊道:“你干嘛?” 月君却笑:“你做出这么可爱的样子,不就是想让我亲你吗?” “什么啊……”宜年嘀嘀咕咕。 虽然他并没有特别介意,毕竟他们正在培养感情的阶段,要将红线变实,少不得肢体接触,但突然靠近的话,还是心里感觉怪怪的。 所以他站得远了些,倚在桂花树下抬头看星雨。 “宜年。”月君没有叫他玉蝉子,而是叫他的真名。 宜年没有转头,但知道那人走近了些,与他肩靠着肩。月君问:“你许了愿,我是不是也可以许愿?” “你想许就许吧。”宜年说。然后他自己又觉得奇怪,明明是神仙,却对流星雨许愿? “我的愿望是,你让我叫你阿年好不好?”月君似不经意牵住他的手。 手上暖暖的,宜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切似乎都很好,却总感觉缺少些什么。他答:“也不是不行……但,你不要在别人面前这样叫,他们都不知道我的本名。” “当然,这是我们的秘密。”月君将他的手抓起来,放到嘴边亲了一口,“是吧,阿年?” 宜年觉得有些热,点了点头,没说话了。 流星雨划到了末尾,只剩一些亮亮的星子。但两人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月君又问:“阿年,你许了什么愿望,我能不能帮你实现?” 宜年想了想,说:“恐怕你帮不上忙。” 月君笑:“你可以再多许一个,许一个我能帮你实现的。” 宜年就不客气了,说:“那我想要你的祥云令,天界每一个仙宫我都想逛一遍。” 月君倒是没想到他会许这样一个愿望,有些调皮又有些可爱。只是月君还没有做好准备,不敢放这个小和尚太多的自由。 他答:“当然可以,只是祥云令你施展不来,等我有了时间,我带着你逛遍天界每一个仙宫。” 宜年就知道,这家伙说什么实现他的愿望,却又只会画大饼。明明现在就能做到的事情,却要等以后,哪里那么多以后? 宜年本来就不抱期待,所以也没有失望。 “回去睡觉吧,今日帮仙子们做了很多事情,实在有些劳累,得早些躺下休息。” 回到绯烟阁,宜年也不客气,洗漱完毕径直往月君的床上躺。月君见他真把这床当做自己的,笑得弯了眼睛,也躺到旁边。 这夜他没有点那安神的香,却点了情香,所以小和尚不仅没睡着,还有些躁动不安。 宜年也发现自己不太对劲儿,早上那股冲动的感觉又来了。 他想着这也许是好兆头,说明他对月君不反感了? 之前老觉得这仙人讨厌,装模作样、轻浮虚伪,如今近距离相处了些时日,倒知道月君就是这样的人。幻月宫内的仙子们都喜欢这位大人,都道他温柔善良,是东方天界最和顺的好仙君。 宜年也感觉到了些,月君体贴周到,总是轻言细语,几乎从不生气,喜欢说一些玩笑话,逗弄调戏他。 然而,涉及到姻缘线,月君与玉蝉子的观点相去甚远,让两人之间有了嫌隙和误会。 “阿年,你不是说想早点睡吗?”月君侧过身问,笑着问,“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宜年略觉得脸热,道:“还不太困,有些事情想问你。” “什么事?” “今早我不是问你有没有人类男子的那种反应吗?你说你可以有。”宜年略斟酌了一下说道,“那……你活了这么多年,有做过那种事情吗?” “哪种事情?”月君明知故问。 “就是男女之间的那种事情,当然,男男之间也可以做……” 月君坦诚道:“自然是没有,但能见的都见过。虽然没做过,但经验应是比世上任何人都多。” “见过能算什么经验啊。”宜年鄙夷道。他以前还看过名著和电影了呢,虽然是偷偷的,但跟真正体验起来还是不太一样。 不过宜年还是很满意,不是说他有什么处男情结,他只是觉得月君这样的人如果真有过的话恐怕会太丰富,他掌控不住。 “那你呢,阿年你有过吗?”月君问他。 宜年不知道该以玉蝉还是自己的身份回答,但玉蝉又记忆缺失,他实在不太清楚。所以他便以自己的身份回答了:“当然有过。” 不是现实中,全息模拟的有过也是有过。 月君听到这个回答,心里突然酸涩了一下。但他还是笑着,暗自咬牙问:“这样啊……是,与孟章神君吗?” 宜年不明白怎么提到孟章神君,玉蝉子记忆中根本没有那个神君的样子。于是宜年只能说:“是谁跟你又没什么关系。” 月君笑容僵住,眼神沉下来。 宜年没注意到月君的变化,只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反应更加急切了。他脸颊微微潮红,没去看月君,低着头问道:“那我们要做吗?” ----------------------- 作者有话说:剧情进展变慢了,因为要在大量cp互动中穿插少量剧情[笑哭] 月君是这种调调的,可能没有玉青的感情那么强烈,是温柔挂年上。虽然不是初恋,但最有正房风味,能跟各房都相处得很好。 第78章 第七十八回 月君呼吸骤然凝滞, 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他万万没想到,这句邀约竟会从小和尚口中先说出来。 宜年久久未闻回应,长睫微微垂下, 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宜年以为他不愿意,有些失望, 但又觉得很正常。毕竟人家没做过这种事情, 没有经验的话是不一定愿意的。 “罢了,原是我唐突……就是今晚感觉你房间热乎乎的, 不好睡。”宜年尴尬地起身,找了个借口, “我,我看我还是回自己房间好了。” 话音未落,手腕突然被扣住。月君掌心滚烫的温度传来,惊得他指尖一颤。抬眼时,正对上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 “做。”月君的声音比流星划过崖壁的余韵还轻,却字字清晰,“我想和你做。” 宜年重新坐回榻边,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他强自镇定地攥着僧袍下摆,喉结滚动了几下, 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那, 那……你要在上面还是下面?” 问完就懊悔地闭上眼——明明自己在上位毫无经验,可看着月君垂落的眼睫和难得温顺的姿态, 竟鬼使神差地觉得……或许可以试试? 月君自然明白他所指为何, 却偏要装作懵懂,微微偏头露出困惑神色:“那是什么意思?” 宜年耳根发烫,心想果真是无经验者,连这都不知道, 便给他解释起来:“就像男女之间分夫和妻,男人与男人之间做那种事情,也要分主动和被动……” 说到此处突然卡住,他瞥见月君望着他茫然的眼神,硬着头皮道:“如果你不懂的话,我,我可以做主动的那个……” 月君见宜年一副诚挚的样子,突然轻笑出声:“好啊,你主动的话,我怎么配合?要先怎么做?” 宜年靠近了些,与月君面对这面,只有咫尺距离。他声音越来越低:“那,应该要先接吻。之前,之前我们有碰到过嘴巴,但那只是碰到,不算是接吻。” 第89章 “接吻该怎么做?”月君明知故问。 宜年自然不知道在睡梦里月君早将他尝了个遍,现在又故意做出一副无辜模样。他双手轻放在月君的肩上,微微侧了脸,道:“要把嘴巴稍微张开一些……” 月君按他说的做。 宜年向前倾身,呼吸交错间,连睫毛都几乎要缠在一处。他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果然如想象当中那样香香的,却又很难形容是什么样的味道。 月君故作生涩地微启双唇,眼中却含着促狭的光。他自然记得深夜里,自己是怎样趁着宜年熟睡时,一寸寸尝过这双唇的滋味。如今他任由小和尚探入了舌头进来,小心翼翼地左右扫过,与他的舌头相抵。 本想要演做笨拙的学生,却在吸入小和尚的味道后缴械投降。月君实在难忍,反客为主地扣住了小和尚的后脑,翻身将人推倒在榻上。 宜年还没反应过来,舌头还没有探寻到什么,便反而被撑开了嘴巴,又被按在软绵绵的云锦。 他说不出话,皱了眉,破碎的抗议被吞没在交缠的呼吸里。 月君指尖抚上他颈侧跳动的血脉,将那个生涩的触碰瞬间化作燎原烈火。宜年挣扎不得,被亲得有些糊涂了,混淆到底谁是那个要做老师的经验者,手指伸入月君的霜发间,连视线都模模糊糊。 过了好一会儿,宜年只觉得自己热得要爆炸,却听到始作俑者无辜地问道:“接吻是像这样吗?” 宜年懵懵地点头:“嗯……” 月君又要凑过来亲他,被他避开。他觉得涨涨的好难受,问:“你……你不是说从来没有过吗?为什么这么熟练……” 他开始怀疑月君又在骗他。 “不是你先教我动作,我再跟你学吗?我是不是学得很好……”月君笑着,环抱住他的腰,没有再亲他的嘴,反而是贴住他的耳朵吹气,“那再然后呢,接了吻之后又要怎么做?” 宜年觉得自己该先示范,所以往下去摸月君,被吓了一跳。他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怎么了?”月君问他。 宜年踟躇良久,终启齿曰:“吾欲为君启其径,然探之竟不可得,何也?” 月君闻言,眸中笑意愈深,广袖轻舒,几将小和尚尽纳怀中。乃柔声应曰:“痴儿,岂不闻仙家不食五谷,自无尘秽之泄?尔探之不得,理固宜然。” “君复相欺!”宜年蹙眉而诘,“若果无尘秽之泄,前者之器又作何解?”言至此,忽觉茫然。细思玉蝉子已证半佛之身,当无凡俗之欲。然则己身亦当如是乎? 月君见其素手纤纤,竟欲探己衣袂,遂莞尔转言:“适才戏语耳。盖因尔未得其门而入。不若尔先自导其径,吾观而后效,岂不美哉?” 宜年这才褪下摸去,明明有的啊?虽然他们是仙佛,原身都并非为人,但化形后均是以人类为形象。身体的各个部分都能与化形的人体有所对应,甚至于情绪、念想均与人心相关。毕竟这是天地之初女娲所造,后世的修行者便都以化形为人作为修行的基石。 “你这样我瞧不真切,坐起来些可好?”月君喉结微动,声音比平日低哑几分。 宜年迟疑片刻,想着既是教学,总该让人看清要领。他支起身子,动作因久未实践而显得生疏,指尖带着几分犹豫的颤意。 月君眸色倏沉,声线微紧而不自知,指节已然攥至青白,犹道:“续之。” 恨不能代其之手,更欲以唇齿相就,尽纳其中。然强自按捺,惟恐其不适,故徐徐图之,细细体味。 月君凝眸而视,终难再待,哑声相询:“好了吗?” 宜年仰颈闭目,虽不视而觉其目光灼灼,通体如焚。本是己身示之,令其效仿,奈何所求竟渐变其质。 …… 宜年神思俱散之际,感觉还不错。月君低叹道:“甘若醴泉。”宜年遽急欲阻之,然力不能禁。月君揽其入怀,附耳轻语。此言诚非虚妄。夫玉蝉金蝉者,乃菩提宝树所感化半佛之身,通体皆为精粹所凝,岂有凡浊? 似为了证明他的话,月君扶住他的后颈,与他亲吻。宜年一开始非常抵触,但又挣脱不开,不得不尝到了月君嘴里残留的味道,竟然真的是香香甜甜的感觉……像是昆仑雪巅的晨露混着忘忧草的蜜水…… 宜年感觉很好,但又为自己早那啥而自卑了,都没有实际动作,还有些劳累得不想动。 “然后呢,又该怎么做?”月君轻抚他,细声问道。 宜年自然知道后面该如何,只是要说出口实在是让人红脸,他声如蚊讷:“要放……” “什么放……?放到哪里去?”月君像是求知若渴的学生般追问着。 世间所有生灵阴阳交汇均是为了繁殖、繁衍——花朵需要蜂蝶授粉,鱼群溯流产卵,走兽依时节□□,连单细胞生物也以分裂延续生命。这原是天道循环最质朴的法则。 唯独人,在血脉深处蕴藏了更多的念想和冲动。肌肤相亲不止为延续族类,指尖触碰时会颤栗,唇齿相依时会落泪,黑暗中相拥时竟盼此刻永恒。 宜年略愣了愣,见他什么都不懂,不得不说得更清楚些:“就是把……,放到……” “什么东西?”月君还在笑着逗他,“你得在我身上摸摸,我才知道你指的是哪个。” 宜年无奈了,只能伸手去摸。不摸不知道,一摸吓一跳,他惊得松了手,说不出话来……人与人之间有不同,连仙佛之间也是不同之处甚多。 “怎么了,阿年?”月君与他耳鼻厮磨,黏黏糊糊地问。小和尚身上的味道过于香甜,令他食髓知味,真想每天都能尝。 宜年变了表情,准备振作起来,虽然有些想要躺着不动,但作为男人还是卖力气更好些。他有信心,他可以做到。他正色道:“还是我的……放到……吧,我不会让你痛的。” 月君却被他萌得忍不住了,又将人狠狠亲住。 “可是,我没有那处啊,怎么办呢?”月君胡乱哄着他,“我跟其他神仙不一样,我是气息所化,仙人的实体是女娲捏的,娘娘当年没有捏出那处来,我自然就是没有。” “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是我没摸对地方。”宜年终于发现月君的逻辑错误,说的话前后颠倒。 月君却无辜道:“阿年你这么真心实意想要与我……但我却有身体上的残缺。我太自卑了,所以之前才不承认。可是你要放进来,确实是没地方可放,现在,我必须向你坦白。” 说着,他泫然欲泣,模样楚楚可怜。 宜年想,这确实很残缺,也确实值得自卑,便安慰他道:“也,也没有那么糟糕。你不要伤心了……” “那,可以用我的放进去你的……吗?”月君转而问道。 宜年想象起来只觉得头皮发麻,有些不太情愿:“……娘娘捏你的候,为什么不捏后面,反而把前面捏得这么夸张?” “……阿年,你嫌弃我了?”月君叹了一口气,转过身自怨自艾,“虽然是神仙,却有残缺,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 宜年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有些过分,不应该嫌弃一个残缺的仙人。 他把手掌放到月君的背上,解释说:“我没有嫌弃你,只是那么大的话,放……会很痛欸。” 虽然是仙佛,但他也还是不喜欢痛。 “那,我不全……行吗?”月君转过身来,与他鼻尖相触。 ----------------------- 作者有话说:竟然一章写不完?下一章继续 第79章 第七十九回 宜年耳尖烧得通红, 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下的云锦褥子。他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几乎散在夜风里:“那……那行吧。” 宜年想着既已应允,半途而废反倒损了信用, 一半的话似乎应该也可以接受吧? 月君却被他这副隐忍模样惹得心头火起,不由分说便吻了上去。这个吻比方才凶狠得多。灵巧的舌长驱直入, 几乎要将小和尚肺里的空气都榨干。 “嗯……等一下……”宜年眼前泛起雾气, 破碎的抗议被吞没在唇齿间。 直到舌尖尝到淡淡血腥味,月君才略略退开, 满意地瞧着那小菩萨红肿的唇瓣。宜年急促喘息着,羞恼地别过脸:“你……你别亲了, 赶紧……吧。” 宜年想着亲这么久还不是要痛那一下,不如快一点得好。 “好。”月君自然是想极了,却又怕伤着他,才借着亲吻叫他放松些。谁知这小和尚反倒先耐不住,红着耳根催促起来。 宜年忽地背过身去,光洁的脊背在萤光下如玉般莹润,肩胛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他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强撑的镇定:“我有点害怕,这样背着好了……” 月君眸光一暗, 心头蓦地软了下来。他伸手环住那截细腰, 将人整个拢进怀里,唇轻轻贴在那截后颈上。发茬有些刺痒, 却意外地惹人怜惜。宜年浑身一颤, 绷紧的背脊渐渐在他掌心下软化,像是雪遇了春水,一点点化开。 第90章 宜年抱着软枕,心一横, 道:“你快点吧。” 绯色的纱幔无声垂落,将两人笼在一片朦胧的光晕里。月君低笑,声音里带着几分诱哄:“好,都依你。” 月君凝视着怀中人微微发颤的背影,心尖像是被星火烫了一下——这小菩萨分明怕得指尖都绷紧了,却仍固执地履行承诺。他掌心抚过……感受着对方瞬间僵硬的反应。 虽然玉蝉子金刚不坏,但又是个怕疼的小家伙,含在嘴里都怕化了。 “不……不放到……吗?”他慌乱地想回头确认,手腕却被扣住按在腰后。 纱幔被夜风掀起,如潮水般翻涌不息。那些栖息在轻纱间的萤虫被撞得东倒西歪,点点幽光在幔帐褶皱里颠沛流离,时而聚作星河,时而碎成流火。 有一对萤火被缠进了纱罗的漩涡里,两粒微光忽近忽远,时而相触迸出更亮的星芒,时而被气流冲散,明明灭灭地相互追逐。 夜风忽然转了方向,整片纱幔扑向雕花廊柱。萤虫们惊慌四散,有几粒光点仓皇掠过宜年通红的耳尖,照亮了月君眼中深不见底的柔情。 月君没有只顾自己,也有在好好摸他,所以宜年感觉还不错。 结束之后,宜年还想要月君再抱着他亲亲,转身却见那人已起身下床。月君道:“阿年,侧屋备了浴水,你可去清洗,我去另外一处。” 宜年还想说什么,那人却走得飞快,不见踪影。 “什么嘛……”宜年瘪嘴,摸到床上乱七八糟黏糊糊一片,有些生气了,这人怎么可以扔下他不管? 他气愤地也起了身,到侧屋去,那里的浴盆已经备好,水温温的很适宜。他泡进去自己清洗干净,越想越不对味儿。虽然过程也还可以,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他想着以后只能是自己牺牲一下,毕竟月君身体残缺做不到那种。嗯……已经很久没有过……不,应该是玉蝉子的身体没有过吧? “不管了,先这样吧……”宜年继续没想太多,沐浴完毕擦干身子。因为很害羞,不想面对月君,所以没有去那满是纱幔的地方,而是回到了清冷的西厢房。 贝拉小兔竟然已经在床上等着他,他抱起小兔子,闭上眼睛躺好。这一次倒是没有太过于失眠,迷迷糊糊入了梦。 不过他梦得乱七八糟,根本没有逻辑。 另一边,月君踏着夜风来到后山的飞瀑下。冰冷的瀑流如天河倾泻,重重砸在他赤/裸的肩背,蒸腾起一片氤氲雾气。他仰起头,任由水流冲刷过滚烫的肌肤,体内翻涌的燥热这才稍稍平息。 方才在榻间,他几乎是仓皇逃离。 当小和尚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过来,带着不自知的撩人意味时,月君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理智的弦绷到了极限。即便已经平静,可只要多看那小和尚一眼,心火便又死灰复燃。 “真是……要了命了。”他苦笑着抹去脸上的水珠,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腰间被水流冲得发红的皮肤。若是再多留片刻,他怕自己真的会不管不顾——即便宜年哭着推拒,恐怕也停不下来。 想到这里,月君猛地将额头抵在湿滑的岩壁上。 冰凉的石面贴着他发烫的肌肤,却浇不灭心头那团火,随着呼吸一阵阵抽痛。他闭了闭眼,忽然狠狠一拳砸向瀑布,激起数丈高的水花。 虽然他是仙神,是阴阳交汇处的气息所化,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受到影响。见过了人间的种种,轮到自己才知道如此难以自抑。他低头,想着需不需要用外力让那变得细小些,好博得小和尚的喜欢。 但他又想起小和尚说的那句“你做你自己就好”,便决定不作出任何改变,以自己本身的样子来面对。 本心,本心,原来他也是有本心的。 月君将自己沉浸在冰冷的水中,放空后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看来,得借助外力了……” * 烦死了! 宜年心烦气躁得不行,因月君竟刻意避开他似的,好几日没有回绯烟阁。就算是回来,也不跟他一起用膳,停留不多时又不知道去哪里。 明明答应了说有空就带他去天界各个仙宫游玩,却做出一副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来。 他连面都没办法跟那人多见,更不用提说些什么话。 宜年实在是想不通,那夜虽未至水乳交融,却也亲密无间,怎的如今反倒疏远至此?真的是难以理解。 幸好幻月宫中的仙子们热闹,时常邀约着他四处玩耍,倒也不至于老想着月君回避他的事情。只是偶尔夜深人静睡不着觉,宜年往月君房间也找不到人,会心里闷闷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几日他倒是把孽缘鉴又整理出想要记录的几段姻缘,以大禹和涂山女娇为首,后续他想要将嫦娥后羿、织女牛郎的故事补充完整。月君疏远他,他只能去问宫中的仙卿。 “嫦娥为太阴星君坐下的仙娥,是广寒宫的管事,当初她擅自到人间游历嫁给后羿。她回天界后倒是澄清说明是自己失忆才犯下错误,获得了王母娘娘的谅解,便回广寒宫重新任职了。”司缘仙卿如是说。 宜年将这些见闻记下,感叹失忆犯错倒是好借口。这嫦娥仙子认错认罚,所以王母没有贬她去远星。织女却是个犟脾气,一点都不肯低头。 这两位倒是不同的极端。 于是宜年对那位能轻易抛弃丈夫重返天界的嫦娥仙子更好奇了,想着若是月君再这样回避他,他便偷了玉兔身上的镜令也要到广寒宫去。 传说盘古开天辟地,左目为月,右目为日。坠落时溅出的泪滴化作太阴真水,即为后来太阴星君的原身。瞳孔碎片化为金乌火精,后被东皇太一驯养为十日,才有了后来后羿射九日的典故。 因而日月互为阴阳,而日月本身也有自己的阴阳两面。月的阴面为广寒宫,荒凉凄苦;阳面为幻月宫,梦幻缤纷。 太阴星君本是月宫的最高掌权者,却从不现身,将幻月宫和广寒宫分别托付给月君和嫦娥。甚至于在许多故事里,也没有他的影子。 真是个神秘的仙人。 宜年对太阴星君没什么兴趣,也没有过分探究月宫秘辛的意思,却得了仙卿的提醒:“不过,玉蝉子小菩萨,您受月君邀请写孽缘鉴,恐怕还是请示后再将嫦娥之事记录其中为好。虽然此事在天界广泛流传,但其中的真相不为人知,涉及洪荒往事的关窍,怕不慎会引火烧身……” 宜年谢过仙卿的提醒,又开始气月君成天不见人,不然他也不会像无头苍蝇般乱窜。 终于有一日,月君匆匆踏入绯烟阁寻某个物件,衣袂间挟着微凉的夜风。宜年早得了消息,悄然守在回廊转角,待月君走近,才一步迈出,堪堪截住他的去路。 月君脚步一顿,目光虚虚掠过,嗓音低而匆促:“抱歉,我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 宜年却不给他退路,抬手攥住他的袖角,指尖微微收紧,质问:“你倒是忙得连跟我说句话都不行?你分明就是故意躲我。” “没有的事。”月君唇角牵起一抹笑,略带勉强,却仍不看他,“……你想多了。” “那你看着我说,你不是故意躲我?”宜年不肯松手,指节抵着他的腕骨,非得要问清楚。 月君这才垂下眼,与宜年对视。 四目相对的一瞬,他眼底那层克制的薄冰似被什么灼了一下,微微颤动。这些日子,他刻意避着宜年,不过是怕自己再近一步,便会失控。那些压在心底的念头,那些不该有的触碰,那些一旦开了头便再难收拾的贪念。 只是宜年的眼神实在是清澈纯净,让人说不出假话。 月君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你还叹起气来了!”宜年从鼻子哼气,不悦道,“像是我那天强迫了你似的!难道跟我亲近,你还吃亏了?” ----------------------- 作者有话说:神话典故版本太多,我糅合魔改了一下,其他cp的故事不会很详细,就是推动剧情的作用 第80章 第八十回 月君的公务原没有那么急迫, 他做出匆忙模样,不过是为了避开宜年。如今被堵在这回廊转角,纱幔被夜风掀起, 萤火在两人之间流转,倒像是天意故意要戳穿他的伪装。 宜年的手比他想象中更暖, 月君下意识反握住。他望着对方因恼怒而明亮的眼睛, 忽然觉得再精巧的托辞都成了笑话。 “是,我是刻意避开你。”他不得不承认道。 宜年猛地甩开他的手, 衣袖带起一阵凉风。其实他早察觉这次的恼怒与从前不同——当初恨月君虚伪做作,如今却恨他辜负信任。宜年咬住后槽牙, 觉得胸口那团火快要烧穿理智,却分不清究竟是愤怒更多,还是别的什么在作祟。 宜年愤愤道:“你不是说要与我牵实红线?如今躲躲藏藏,是要反悔不成?还是说……你试过后觉得不喜欢,便想另寻他法了?” 他指节泛白,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第91章 月君一怔,随即失笑。小和尚气得连耳尖都染上薄红,偏还要强撑着瞪他。那模样活像只炸毛的猫儿,让人忍不住想揉进怀里。 月君放柔了声音, 指尖轻轻拂过宜年攥紧的拳头:“怎么会?我怎么会不喜欢, 我恨不得……”他顿住,喉结微动, 未尽之语实在说出。 “那你为什么躲我?”宜年不依不饶, 却不知自己此刻眼尾泛红的模样,早将质问变成了嗔怪。 月君终是忍不住了。在飘摇的纱幔间,他一把将人揽入怀中,宜年清瘦的身躯被他牢牢锁住, 鼻尖尽是对方身上淡淡的香味。他贴着宜年的耳畔低语:“我是太喜欢你了,阿年。” 他略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几分隐忍:“我怕我……会伤着你。” 宜年下意识推拒,却被搂得更紧。月君的怀抱温暖得让他脸上的红晕一路烧到脖颈,他的声音软了下来:“你,你胡说什么?” “你总催着要成事,可每次靠近,你都在发抖。”月君的手抚过他的背脊,像在安抚受惊的小猫,“我想过化作别的细小的形态,可你说过,要归于本心。” 他将脸埋进宜年的肩窝,喃喃道:“阿年,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我不想对你有一丝虚假。” 宜年脑中嗡嗡作响。他们明明只是为解红线才勉强合作,月君怎会……可此刻紧贴的胸膛里,那颗心跳得又快又重,震得他心口发麻。 “这些日子我除了公务,还去求了妙法真君。”月君稍稍松开些,指尖擦过宜年滚烫的脸颊,“他给了些法器,我还在琢磨用处……我们亲近时,就不会伤着你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躲着你,我只是想将一切都安排好,再与你相处。不然,便会……” 嗯……宜年确实感觉到某处坚固在他们接触间变得明显。什么嘛,原来是这样。 不过,妙法真君? 宜年现在已经不生气了,认为月君的解释算是合理,没有辜负他之前付出的努力,勉强能够原谅。他偏了偏头,问:“妙法真君是谁?” 月君松开他,轻轻牵住他的手,道:“妙法真君又称阴阳妙法真君,为女娲抟土造人时散落的情爱息壤所化,曾为王母座下司乐仙尊。与太上老君论道七日,以‘孤阴不长,独阳不生’,悟出欢喜诀,将双修功法拔高到天道。后来他擅改王母音律曲谱,被贬出天界。进入轮回后他却成了三界合欢宗派的始祖,自称阴阳妙法真君。” 怪不得宜年从未听闻这位仙君的名号,原是早已被贬下凡尘。他自幼修习佛法,对合欢宗知之甚少,更不曾了解其中恩怨。 “我与他虽立场不同,但志趣相投,年节时也会互赠些小玩意。此番我初尝情事,我便去请教了些风月之事。”月君引着宜年步入内室,声音渐低。 他拿出一个精致的大箱子,道:“这些,我还在琢磨该如何使用……” 宜年也挺好奇,看着月君将箱子打开,只见锦缎衬里上陈列着数件精巧器物。虽然他没用过也没见过,但隐约明白这些物件的用途。他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脊背窜上来,耳尖烫得要滴血似的。 “阿年,你,不会反感这些东西吧?”月君长睫低垂,在眼下投落一片阴影,“我便是怕你不喜欢,才一直没敢与你见面表明心迹。这些日子我宿在外面,辗转难眠,既怕唐突了你,又怕……” 他说着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想到反倒让你误会,是我思虑不周。” “这样啊。”宜年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既然你跟我道歉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原谅你。以后,你可不能再这样躲着我。你不是还答应了我要带我去广寒宫还有别的仙宫游玩?我还以为你要放我鸽子呢!” 月君觉着他的比喻新奇,轻笑出声:“自然不会,答应阿年的事,我都不会食言。” 室内陷入短暂的静谧,宜年盯着地上两人交叠的影子,没话找话:“你,你不是还有公务吗?不去忙了?” “其实也没有那么紧急,只是……”他略转过身,两人都心领神会。月君叹气:“我还没有琢磨明白,若是留你夜宿,怕冲动冒犯,伤到你的话我不能原谅自己。” 宜年有些理解他的意思,解释道:“其实吧……” 月君这才回身看他。 “其实我也没那么怕痛,而且一开始是会有点痛,但往后应该还是会舒服的。”他根据自己先前的经验说道,“我发抖,那是正常的反应,你也不用想太多……” 他忽然抓起箱子里的某个东西,想了个比喻说:“就像针灸,扎进去时总要疼一下的。但病症缓解了,全身还是舒服居多。” 月君看着他的动作,声音沙哑得不像话:“阿年,你可知你现在……” 他忽然将宜年拽进怀里,鼻尖相抵。宜年懵懂地问:“怎么了?” 窗外传来萤虫撞在纱幔上的轻响,那些微光透过纱帐,在宜年通红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月君怎么可能忍得住,他俯身亲在小和尚的嘴上,细细吮吸着。 “不行。”宜年突然伸手抵住月君的胸膛,红着脸摇头。 “怎么了?”月君一怔。 宜年道:“还没有洗澡呢!” 虽然神仙身上不惹凡尘,但宜年还是养成了每日睡前沐浴的习惯。若是不洗干净,总会心里不舒服。更何况要做这种亲密的事情,怎么可以身上脏脏的? 月君忽然低笑起来:“那我们一起去洗?” “啊?胡闹!浴桶哪容得下两人?”宜年慌得舌头打结。 “原来将离没带你去过?”月君牵起他的手往外走,夜风拂过两人交握的指尖,“幻月宫后山的温泉,引的是桃花水……” 氤氲的温泉雾气中,宜年枕在池边暖玉上,不知不觉睡着了。月君望着他微微泛红的睡颜,指尖轻抚,生怕惊扰一场好梦。 他将人从水中抱起时,温泉水顺着宜年的脊背滑落。怀中人只是无意识地往热源处蹭了蹭,发出小动物般的呓语。 回到绯烟阁,月君从箱子中取出一枚莹润,指尖凝了仙力,动作极缓地推入。睡梦中的宜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脸颊在枕上蹭出更深的红晕,像是做了场旖旎的梦。月君终是没忍住,俯身含住那两瓣唇,然后沿着鼻尖、眼睑一路吻到锁骨,留下点点湿痕。 见宜年仍睡得香甜,他忽然起了贪念,将玉瓶拿出,正对宜年的脸,指尖沾出玉瓶里的琼浆,在宜年脸颊描摹出几道银丝。月君看得痴了,认为绝世美景当永久珍藏。 他将人整个圈进怀里,安安稳稳睡过去。 十旬一休的仙家假日,宜年不必担心将离四处寻人,难得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但他醒来感觉有些古怪,将旁边的人捶了下,质问:“你放了东西进来?” 月君笑:“不是你应允的吗?要多适应,以后才能不怕更大的。” 宜年倒也没有太过于反感,扭了扭腰,探手去摸。月君问:“要我帮你拿出来吗?看来这个尺寸是适应得很好,可以换个更大些的了。” “其实,更大很多的我也试过。”宜年嘀嘀咕咕道。 月君却变了脸色,擒住他的手腕,将那处的东西拔出来。宜年自知说错话,不能跟月君面前提自己以前的经验,不然这人也是会不高兴的。 “不过,已经过了很久,我都忘记了。”他补充解释了一句。 但这解释让那总是笑吟吟的仙君冷了眼,没有答话。宜年主动往月君怀里钻,抬头亲了亲他,问:“放了一晚上是不是软软的?我感觉还可以,你要不要试试?” 月君道:“也不用急于求成,妙法真君嘱咐过,这一套是七日不同尺寸,循序渐进。” 宜年有些佩服他的耐心,大早上都抱在一起卿卿我我了,还要循序渐进。他也垮了脸,道:“我都让你试了,你就说你试不试吧。” “你会受伤。”月君拒绝道。 宜年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只能探头再跟他亲亲。两人在床榻翻滚,已然是擦出了火花。月君却执拗着不肯更进一步,只是手口并用帮他。 宜年躺着没动,突然意识到这是被珍视的感觉。每一个动作,月君都希望他能觉得舒服,不会因为疼痛而颤抖。 “虽然你说你能忍住痛,但我希望你不用忍,跟我在一起,你永远都不会痛。” ----------------------- 作者有话说:不是文风变得古怪,是不得不这样,大家懂吧? 第81章 第八十一回 在幻月宫已经有不短的一段时间, 孽缘鉴的编纂却始终停滞不前。宜年想要往广寒宫实地调研,奈何月君终日忙于公务,一直没有空出完整的时间引他拜会嫦娥仙子。 闲来无事的时光里, 宜年对金蝉的思念愈发深切,便写了一封信托仙鹤送往三生阁, 再由飞鹰转达到金蝉手中。 没多久, 金蝉竟脱壳而来。那时候宜年独坐藏书阁中翻阅典籍,忽见一只金灿灿的小蝉翩然落于书页之上, 惊得他险些失手打翻茶盏。待那金蝉化作人形,四目相对之际, 两人皆是心潮涌动,恍如隔世重逢。 第92章 “倒没想到你竟愿意脱壳来见我。”宜年拉住金蝉的手。 自从被罚到须弥山下三重境,金蝉便几乎没有用过脱壳的法子,一直潜心赎罪修行,只有玉蝉子不把戒律放在眼里屡屡脱壳到东方天界。玉蝉子在幻月宫的姻缘树附近设定了锚点,所以每次脱壳都能隔着千万里让灵体到这么遥远的地方来。 金蝉与玉蝉近乎一人,自然是可以共用同一个锚点的。 之前宜年也想能不能脱壳回到须弥山去与金蝉见面,却发现锚点很难改变,所以一直没能付诸实践。这次金蝉能来找他, 他自然是激动不已。 金蝉道:“这时候正在领着弟子们诵经, 我想着应不会有什么纰漏,便冒险来见你一见。收到你的来信, 有好多话想要跟你说, 十页纸都写不完,不如面对面说要更好些。” 毕竟这脱壳的法子是禁忌,也不便被幻月宫中的仙子知道。 幸好这藏书阁后厅没有人来,只有宜年会在这里编撰孽缘鉴, 几乎算是他的私人书屋。他将门窗关好,避免让人看到屋内的金蝉子,两人坐下亲密地聊起来。 两人说起近况,金蝉还是老样子,这是他和玉蝉子第二次分开这么久——第一次还是当年玉蝉子去帮助孟章神君免于堕魔的时候。由于玉蝉不在,般若林的戒律叶片由金蝉代理,事务忙了很多。金蝉自觉孤单,一直思念玉蝉子。但当时分开得匆忙,他不知道详情,只知道玉蝉子去了东方,想写信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写。 幸而玉蝉子给他写了信,他知道是在幻月宫,便照着之前玉蝉子留下的锚点脱壳找来了。 宜年也向他说了自己在月宫的情况,签了三百年契约,要很久之后才能再回到须弥山。金蝉觉得遗憾,却也还是态度乐观:“没关系,既然知道你在这里,我可以脱壳来找你,我们依然能时常见面。” 能见到金蝉,宜年自然开心,但他察觉到金蝉情绪不高,在分别前特意问了缘由。金蝉没有隐瞒,坦诚道:“我见你在幻月宫过得很好,与你以前厌恶的那个月君竟也融洽了许多,也许你不用回来须弥山倒更轻松自在些。” 宜年没有跟他说明自己与月君的关系都到日日同床共枕的地步,却还是被猜到了关系的转变。他赶紧解释:“胡说什么,我肯定是跟你最好,你怎么吃起旁人的醋了?” 金蝉笑道:“你又在乱开玩笑,什么吃醋。只要你过得好,我便也会跟着开心。我只是担心你迷恋这里的繁华,不愿意回来。不过修行总是会有各种阻碍,你偶尔迷恋一些什么倒不紧要,我会一直再须弥山等你。” 宜年听了他的话,却不免心虚了些。因为他还真没想过回去,他就想要在这里把红线断了,完成任务获得成就,结束整个全息修行。 “嗯,无论我现在在哪里,我最终都会回去须弥山找你的。”宜年向他承诺道,也下了自己的决心。无论修行的过程如何,他一心向佛,总归是会到那圆满之地坐到莲花座上。 话毕,金蝉子便离开,与他相约下次有空再见面。 每天晚上,等将离回去后,宜年便悄然离开西厢房往月君居所去。今日月君常常晚归,宜年便自己往床上一躺,不多时便沉入梦乡。 虽月君早命将离将西厢房的衾枕悉数换作上等云锦所制,但是宜年总觉那床榻不及此处舒适。月君的床帷间似有魔力,衾被也格外柔软服帖。 而且,自月君向他表白之后,他没说欣然接受,也可以说是默认。两人越发亲密,虽然还没有真的做成那事,但这些天用着工具循序渐进,也算是有些成效。 宜年用了上好的药膏滋润,含着尺寸可观的那物睡觉,也没有任何不适。等他睡得迷迷糊糊,觉得身上痒痒,眯着眼睛发现一个脑袋在他胸口蛄蛹。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他困得嘟嘟囔囔说,推了推那头。 月君把脸埋进他的肩窝,道:“过些时日不是要蟠桃会了吗?五百年一度,盛大无比,各仙宫的主事都要向王母献礼。我自然是逃不过,不仅要将手中的事务办得妥当,还要……” 他略皱了眉,却又笑了一声,凑上去往宜年嘴上亲:“阿年,你今日是见了谁?怎么身上有一股不属于幻月宫的气息?” 宜年没想到他如此敏锐,便也没有隐瞒,道:“是金蝉子脱壳来见了我。他灵力充沛,自然是让我也沾上了他的气息。” “这样啊。”月君将他抱在怀里开始黏黏糊糊地亲吻起来,从嘴巴亲到头顶,又从耳尖亲到胸腹。 宜年差点又睡过去,却感觉到那处的不适,略清醒了点。他跃跃欲试,道:“之前说循序渐进七日,拖来拖去都有好多个七日了!你到底行不行啊?” “这么等不及?”月君笑着,将东西轻轻拔出来,“阿年,你就这么想要我吗?” 由于有药物和各种仙器的滋养,宜年觉得挺舒服,那阴阳妙法真君是真有点东西在,难怪能成为合欢宗的始祖。 宜年环住月君的脖子,被舒舒服服地亲着,脚趾都蜷缩住。他说:“才不是我想要你,这不是为了把红线变实吗?这个这么大了,一点痛感都没有!你进来应该可以了。” 月君见他一副再也不想多等的样子,笑得眼睛弯弯,含住他的嘴慢慢吮着,任由晶莹的流涎划成丝。 “感觉怎么样?”月君怕他会痛,才一点点便问。 宜年有些异物感,但还好,他抓着月君的背,闭着眼睛感受,道:“用力一点嘛,再进来多一点……” 月君的动作格外缓慢,挠得宜年心里发痒。到某一处时,宜年实在是忍不住了,起身将人翻倒,自己往下面坐。 …… 事后,月君将他抱入浴池清洗,语气怜惜:“都说了,那样你会痛,怎么这么不听话?都肿了,也不知何时能消。” 宜年懒洋洋地挂在他颈间,对他有些不耐烦了,道:“我也说了,痛些又何妨?痛一点点,舒服快活的感觉被对比得更明显。” 月君偶尔也会被他直白天真的话语惊到,手上动作一顿,转而捏住宜年下颌,道:“歪理。若按你这般说,岂非越痛越好?”指尖却放轻了力道,沿着红肿处轻轻抚过,“你刚刚还流了泪,我看着实在舍不得。” 宜年跟他熟了很多,就没有之前那样害臊,起了贪玩的心思,故意用脚去捉弄月君那处,弄得人家变了脸色,然后又说:“你舍不得就别进来,自己用手吧!” 一番戏耍后,回屋后睡得更香了些。 晨间本来应该去藏书阁,宜年却睡了个自然醒,将离把膳桌摆好已经是大中午了。 “你又偷偷跑到月君大人的房间睡觉,真是不要脸!”将离对他哼气。 宜年以为他已经发现了什么,又听到他说:“也就月君大人和善,知道你每次趁他不在宫中偷睡他的床,也不说什么,放任你这种狂悖的行为。要是在别的仙宫,你早就被处罚了!” 宜年不以为意,吃了滋补的膳食,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只是最近过得太舒服了些,让他忘记正事。 他在藏书阁实在找不到资料的时候,叫出了系统来问:“系统,会不会出现玩家沉迷在修行世界中,舍不得回去的事情啊?我感觉我现在过得有些太好了,回去还要面对期末论文、考试、绩点各种麻烦事……如果我真的是玉蝉子,真的在这天界生活应该也挺不错的……” 系统:【尊敬的宿主,请您放心,您不会一帆风顺到愿意留在全息修行世界里的,这里有各种各样的磨难等着您去克服。】 宜年:“什么嘛,目前不就是红线的问题吗?还会有什么磨难?你可不要吓我……” 后面再怎么问,系统都不剧透,宜年才突然想起月君提到了蟠桃会。 如今又是孙悟空在御马监做弼马温的时候,他不就是在第一个任期时大闹天宫的吗?到时候肯定是不同寻常的大场面。 大闹天宫会波及到幻月宫? 宜年不得不对这件事情正视起来,到时候天界面临一波洗礼,又要严整一番,后面的仙神日子可不会好过。若是他要做什么,最好在大闹天宫前完成更好。 事不宜迟,宜年不能再等了。 夜里月君忙完,沐浴后到床上想要抱着小和尚入睡,却发现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转过来盯他。 “阿年你没睡?”他想着将人揽入怀中,俯身去吻小和尚的嘴,“在等我吗?” “嗯。”宜年却避开了月君的亲吻,正色道,“我们现在已经有了实质性的进展,我都忘记问,红线在你眼中变得实了没有?之前你拿去的那把斩缘剪呢?你拿回来,试试看能不能把线给剪断了。” ----------------------- 作者有话说:呜呜呜,他们的第一次只能用省略号代替……但脐橙是真的很甜很好吃的水果[垂耳兔头] 第82章 第八十二回 月君听到他这样说, 愣了一会儿,面上虽然笑着,眼底却变了颜色。他道:“阿年, 你那剪刀我自然是好好收着了,只是红线实不实却不好说……” 第93章 “怎么不好说?将你眼睛的法力借我一点, 我来看看。”宜年也有些好奇红线有没有变化。 这些天他跟月君夜夜睡在一处, 不仅肢体接触多,而且默契上也有了加深。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说得上相爱, 但互相应该是有好感的。 月君没有什么拒绝的借口,只能伸手往宜年眼前一晃。宜年低头果然看见了手指上的红线, 确实是比上一次看到的时候明显许多。他伸手去抓,还是无法抓住,却有了似有似无的触感。 “感觉应该有成的机会吧?”他对这个方法有了不少信心,只是不知道月君能不能让斩缘剪重新发挥作用。 月君见他如此期待断红线,心里自然不好受,却没有表现,面上仍笑着,见宜年揽入怀中,细细亲吻起来。宜年被打断了思路, 专注于亲吻。他习惯了月君这股黏糊劲儿, 也没有推拒,将手伸入发间。 “你为什么会是银色的头发?”宜年有些好奇, “这也不怪下界凡人叫你月下老儿, 远远看倒真的是头发花白。而且,你皮肤也白,仔细看都看不到纹路。” 月君笑:“君不见月宫三千银丝,尽是相思熬白。便是为了等你这一个命定之人, 才白了头。” 宜年略楞,只觉得月君的情话过于土味,伸手将他的嘴捂住,道:“你住口吧,太肉麻了。” 光是手却捂不了,月君反将他的手腕擒住,又说:“你要我不说话,亲住我,我就开不了口了。” 宜年便与他亲了一会儿,正要行那啥,他突然想起正事来。他道:“你赶紧将斩缘剪的能量充盈,到时候拿回来试一试” 月君没想到了这种地步,小和尚还能分心,按下不悦应着:“好,我会记得将那剪刀带回来。至于能量的事情却不敢保证,毕竟它来历不明,似有妖气,怕是很难有什么作用。” 宜年嗯哼两声,身上热热的,确实不太能专心,但毕竟这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又说:“嗯……若是不能行,应该也还有别的办法。” 月君不愿对宜年冷脸,便换了后面的体位,难得用了大力气,将人震动得再说不出话来。 狂风胡乱冲撞了半个晚上,最后才平静下来。 宜年舒舒服服躺在月君的臂弯,连澡都不想去洗了。月君催促他:“还是要弄干净了才好,不能留着。” “……我不想动了。”宜年困困的闭上眼睛,把人家的手臂当了抱枕。 月君只好引来温水,用帕子帮他擦身,将深处的液体清理出来,手法轻柔生怕打扰了小和尚的睡梦。宜年迷迷糊糊,却没有真正熟睡,嘱咐道:“有别的办法的……玉兔不是断过红线……我们去找广寒宫的嫦娥问……问……” 月君见他这样子,不免气得笑了一声,倒是在梦里都记着要断红线,也不知道该说他执着还是犟。 “好,我答应你,正好我忙得差不多,有空可以带你去一趟广寒宫。”月君摸了摸他红肿的唇,又亲了一口,“你乖乖睡吧,我们明日就去。” 虽然宜年想着要去广寒宫,但还是没能早起成功。醒来时,月君已经在案边忙着公务,好在不是要紧的事情,可以随时放下。 他见宜年睁眼,便亲自端了小案几到床上,让宜年先漱口吃早餐。 “我已经把将离支开,这绯烟阁只有你我二人,你不必拘谨。”月君抱住他,要嘴对嘴喂他吃。 宜年迷迷糊糊,任由他所为,根本没有什么拘谨之说。他唯一记得的是:“你不是说带去我广寒宫?现在可以去吗?” “着什么急。”膳后月君帮他洁面,帮他穿上鞋袜,又给宜年的僧衣外面加了一件广大的红色袍子,“要到昼夜更替的时候才能去。” 宜年疑惑:“既然那么晚才去,怎么就给我穿上这衣服了。” 月君解释:“要通过画镜台去到广寒宫,期间星路诡谲。这是当初织女为嫦娥织的仙衣,如今嫦娥已经不再往返幻月宫和广寒宫,所以暂放在我这里。这仙衣即使在绝对的黑暗中,都能成一抹朱色,使人不至于彻底迷失。这番你先适应这衣服上的仙气,到时候入了画镜台,便更顺利些。” 宜年大概知道那路程相当于是穿越到暗面,是阴阳交汇的异空间,所以乖乖点头,答应道:“我自然是会小心。” 他左看右看,觉得怪异:“这仙衣,我看着怎么跟人间新娘的嫁衣那么相像?难道当初嫦娥嫁给后羿,穿的就是这一件?” “那我可就不知,往后你问问嫦娥仙子。” 要等昼夜更替,宜年穿着这衣服也不想去外面惹其他仙子们闲话,便乖乖留在绯烟阁跟月君一起。 月君忙完了手上的公务,有闲情逸致,拿起笔墨给宜年作画。宜年倒不知道他还有这项特长,见他提笔的样子挺像那么回事。 宜年本想着做模特干站这很枯燥,但月君画得快,没多久便成了图。宜年凑过去看,没想到月君给他画了长长的头发,挽了精致的发髻,搭配这一身衣服,倒真像是一位“新娘”。 “你画得很好看嘛。”宜年夸赞道。这也是他第一次见自己长出长发的样子,跟他光光的脑袋不太一样,让他不太觉得这不是自己。之前裴宣时,面貌与宜年本人还有不少差别的。 月君谦虚:“是因为你好看,所以这画才好看。” 宜年也不否认,欣赏了好一会儿,说:“光是画,有些单调,要不要提些字上去?” “你想提一些什么?”月君将笔给了他。 宜年本来没怎么用过毛笔,但到这全息修行世界中作为法海有了“书法”这项专长,破有信心地提笔写下。 “明月照朱影 清风渡云衣。” 末了,他落了四个字“朝暮长生”。他写完之后,才有种恍惚感觉,似乎刚才做这事的不是他自己,而是玉蝉子。 朝暮长生,朝朝暮暮长相守。 “……朝暮长生。”月君笑着念起他写下的字,叹道,“阿年,你这手字实在绝妙,倒是我的画技配不上如此美人美景美字。” 宜年见他爱不释手,笑话道:“这么喜欢,你好好裱起来吧!但可不要让别人看到,不然他们就都知道幻月宫的月君暗恋须弥山的玉蝉子了。” 月君也笑:“怎么会是暗恋?阿年,我对你的心意明明白白……” “好啦。”不知怎的,宜年不爱听他的表白,脸上热热的,心里却怪怪的。他打断道:“我饿了,我想吃点什么,你去给我弄一些吧。” “好,我准备些你喜欢吃的。” 白日的时光过得很快,昼夜交替前,月君便带着他到画镜台等待。当钟声响起,玉兔从捣墨工坊走入镜子时,月君也牵着宜年的手走了进去。 穿过画镜台的瞬间,宜年只觉周身一轻,仿佛踏碎了水中的月光。他紧紧握住月君的手,也按照嘱咐没有四处看,默默跟着后面。 之后,宜年忽然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他的手指还紧扣着月君的掌心,却看见自己的手臂正在镜面中扭曲拉长。 四周的时空开始诡异地折叠。他看见无数个月君的侧影在镜廊中同时闪现——有的银发及地正在梳妆,有的提着染血的玉杵,还有的怀中竟抱着另一个自己。那些重叠的影像突然齐刷刷转头,用空洞的眼眶望向穿越镜界的人。 耳畔响起细碎的啃噬声,脚下的“路”突然有了生命,变作一条蠕动的银色长舌。宜年不敢挪眼睛,只看着月君,耳边响起他温柔的声音:“对,别看,只需要看着我。” 这种难熬的感觉过了很久,宜年才感觉到轻松,望向四周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画镜台,面前是一个与幻月宫相似却显得更加虚幻荒凉的宫殿。 “这里……就是广寒宫?”宜年疑惑。 玉兔已经往前走,开始自己夜里的捣药工作。他昼夜不停,只有在穿越画镜台的时候可以略微休息。 倒是与诗歌中写的一样——“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这份孤寂辽阔的感觉,不是普通人能承受。宜年可以想象到嫦娥的内心绝对非常坚定、非常强大。 这里,几乎没有别的仙子,不像幻月宫仙子众多,总是欢声笑语。 月君牵着他,到了广寒宫的深处。 “嫦娥,许久未见,叨扰了。”月君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惊得檐角悬挂的冰凌落了地。 殿内忽然亮起十二盏青灯,照出纱幔后斜倚的身影。 宜年被那诡异的感觉搞得寒毛竖起,怪不得月君不愿意带他来广寒宫,这里确实不是平常人愿意呆的。 “又快到蟠桃会了?不叨扰,若不是月君前来,本仙还不知道该怎么向娘娘献礼呢。”嫦娥斜倚在玉座上,白衣胜雪,长发垂落,发间别着一枝将谢的桂花。 宜年在幻月宫见过许多貌美的仙子,倒是第一次见这样清冷的仙娥,甚至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度,怀疑是冰凝成的。 第94章 “这一次,也烦请月君替本仙将献礼奉予娘娘。”嫦娥的声音也冷冷清清。 宜年也不知怎么的,下意识抽了抽鼻子。 “那是当然。”月君怕他会冷着,将他往自己怀里带。 嫦娥这才注意到月君身边的人,终于转过眼,道:“倒是有别的客人,怎么不先知会一声,令本仙怠慢了。” ----------------------- 作者有话说:感情后面会有转折,但不会太虐 预告:猴哥要正式登场了 第83章 第八十三回 宜年暗暗吃惊, 没想到嫦娥竟然是这样倨傲高冷的仙人,一口一个“本仙”。虽对月君还算恭敬,可眼风扫过他时, 那目光就像在打量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他这才明白将离为何总说,月君是东方天界最平易近人的仙君。月君无论对谁都称“你我”, 很少以“本仙”、“本君”、“本座”之类的自称, 连对扫洒的小仙童都温言细语的,哪有半点高高在上的姿态。 这么想着, 宜年又觉得月君对他和对旁的人肯定不同,他绝对是特殊的那一个。 月君与嫦娥寒暄过后, 便介绍宜年道:“这位是西方极乐须弥山大雷音寺的玉蝉子,将在幻月宫作客三百年。近日他正受邀编撰孽缘鉴,见仙子典故颇有玄机,特来请教。” 宜年上前半步,合掌为礼,道:“小僧久仰广寒清辉,今日得见仙颜,实乃三生之幸。冒昧叨扰,还望仙子不吝赐教。” 嫦娥却没什么表情, 冷冷道:“既是月君亲自引荐, 本仙哪有怠慢的道理?请入座吧,寒舍简陋, 不如幻月宫前呼后拥, 招待不周,委屈二位贵客了。” 月君执起宜年的手落座,察觉他指尖微凉,便不动声色地将人往怀中带。宜年耳尖倏地染上薄红, 慌忙挣开半尺距离。 他瞪了月君一眼,意思是还有旁人在看着呢。 月君见他羞赧,也没有勉强,只是挨着坐下。他挥袖间,一套青玉茶具已浮现在案几上,对嫦娥道:“你我同属太阴星君座下,千年共事的情分,何须客套这些虚礼?” 他指尖轻点壶身,茶水便腾起袅袅暖雾。 “当年你下凡历劫,这广寒宫的月桂,可还是我替你照看。”月君说着,将温好的茶盏递到宜年手中,指尖相触时,故意多停留了一瞬。那茶水温热恰好,既不会烫着唇舌,又足够暖透掌心,是月君用自身灵力细细煨过的。 嫦娥淡淡道:“自然,若无月君当年照拂,本仙岂有今日造化。” 宜年喝了一口温茶,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只觉得嫦娥话语中夹枪带棒。他偷眼去瞧月君,却见对方依旧含笑把玩着茶盏,仿佛浑然未觉嫦娥话中锋芒。 宜年清了清嗓子,道:“仙子,是小僧唐突,编纂孽缘鉴时,得见仙子往事,想要将此录入,以警世人……不知仙子可否愿意亲述经历?” 殿外玉兔捣药的声音忽而变大,余音里嫦娥的裙裾无风自动。她瞥了月君一眼,道:“本仙的旧事,三界谁人不知?不过是个薄情女子,窃了夫君的长生药,活该在这广寒宫里,守着千秋寂寞。” 宜年自然不相信:“人间传说罢了,嫦娥仙子本就是月宫仙子,下凡历劫后自然是该回天界仙宫,哪里有偷窃长生药一说?后羿射日有功却不得长生,凡人杜撰妻子窃药,不过是为英雄落魄寻个由头。” 嫦娥终于正眼看向宜年,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玉蝉子果然慧眼。你可知这天庭最重什么?不是功德,不是道行,而是——规矩。” 她忽然冷笑:“这天庭的规矩,跟你们修佛者的戒律可没什么不同。后羿射九日,乱了开天定下的时序;本仙嫁给后羿,违了人仙不得相恋的天条。这一桩桩,哪件不是触了天庭的逆鳞?” 殿中寒气骤浓,嫦娥继续道:“说什么神仙逍遥,不过是画地为牢。本仙的故事为何,又有什么重要?将这记录在孽缘鉴,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不过是为月君的书房,增了一本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册。” “那我倒是好奇。”宜年敏锐地察觉她虽言辞锋利,却始终未下逐客令,大概是碍于月君的面子。他赶紧追问:“小僧有一事不明,既然天规森严,当年仙子与后羿的红线,又是怎么牵上的?” 嫦娥倏然抬眸,目光如刃直刺月君,殿内陷入诡异的沉寂。 宜年转头见月君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笑模样。月君道:“说来惭愧,是我的失误,当年嫦娥下凡失了记忆,我座下的糊涂童子们认不得她,只当她做凡人。当时还没有查三世簿、测缘数劫的规程,见她与后羿情比金坚,自然就牵了线,令他们结为恩爱夫妻。” “既然仙子已归仙位,那她与后羿的红线……可曾断过?”宜年问到了最好奇的部分。 月君笑道:“因果既断,红线自消,这是天地至理。” “可后羿不是吞吃了鸳鸯谱库的明珠,硬是将那红线又续上了?”宜年反问。 席间两位仙人皆变了脸色,没想到这位外来的菩萨竟然窥探到了月宫的隐秘。嫦娥手中的茶盏突然碎裂,月君脸上的笑容略显凝固。 月君偏头看向宜年,银色的睫毛微微颤动:“我竟不知……你已看破那捣药的玉兔,就是后羿所化?” 宜年本只是凭着蛛丝马迹试探,没想到竟真的揭开了真相的一隅。殿中霎时寂静得可怕,唯有玉兔捣药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他脑中已拼凑出了一个大概的故事,如今殿内只有他们三个,应是能够说一说:“日月轮转,阴阳相济。十日凌空之时,阳盛阴衰,天地失衡。嫦娥仙子下凡历劫想必不是为历情劫,而是辅助后羿射下九日。后羿不过一介凡人,纵使得了盘古骨血所化的震天弓,哪里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射下九日?嫦娥仙子的功劳,倒是被埋没了。” 见他们都不说话,宜年继续道:“仙子失忆之事,想来不假。正因如此,才成就了一段人间佳话。只可惜后来……世人以讹传讹,将这段姻缘染上了抛夫弃子的恶名。想必当时王母将不死药赠予后羿时,并不知嫦娥身份,不然又怎么会以此例来破了人仙不得相恋的法理。只是姻缘线已牵,我既见过,那便能确认在两座月宫来回的半仙妖兽玉兔即为后羿化身,只是还有不明白之处……既然服食了不死药,又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又是一阵沉默,宜年见两人不说话,略显尴尬。月君这才对宜年笑道:“我倒不知道,从哪零星的记录中,你竟推测出这许多。” 嫦娥却起了怒意,冷哼一声道:“月君,你今日突然来访,拿陈年往事探本仙,意欲何为?” “不是说了吗?玉蝉子要编撰孽缘鉴,这才来问过你本人。”月君虽笑着,却显出警惕来,“若是你不愿意讲,便只能由他这样推测了。玉蝉子好智慧,几乎说到了三四成……” 嫦娥被激怒,手中碎裂的茶盏残片朝月君袭来。那茶盏原本就是冰晶所化,月君广袖一挥,竟让它们都成了水,然后化作雾。 宜年避在月君身后,略有些不安。毕竟这是人家的私事,自己这样冒昧说出来,倒像是强迫人家交代什么似的。 “你这脾气,怎么还是跟当年一样?”月君护着宜年,对着嫦娥表情冷了下来,“当年你私自下凡,若不是我帮你守着这广寒宫,金乌碎片便将这里湮灭,你哪里还有回的地方?我不求你感恩,至少不能对我的客人如此无礼吧。” 嫦娥冷笑:“都是替太阴星君做事,怎么就是你给的恩惠了?恕广寒宫地小,荣不小您两位大佛大仙,还是请回吧。” 她不由分说,竟隔了屏风,原地消失,显然是让客人自己回。 宜年摸了摸脑袋,怪不好意思地看着月君。月君笑着牵他的手,道:“怪我没安排好,惹了嫦娥仙子生气,你期待这么久,却收获甚少。” 宜年反过来安慰他:“没事,我大概知道了。” 月君奇异:“你怎么就知道了?” “我又不是傻瓜,听嫦娥仙子说话,便知道她对天庭的规矩深恶痛绝。想必她对后羿并非无半点心意,只是身不由己罢了。” 月君笑了一声,并不避忌这是在广寒宫,说的话都可能被听去:“那你可知,嫦娥与后羿的线是如何断的?” “不是你说,因果既断,红线自消?” “这当然是其一,她作凡女与后羿成亲,牵上了姻缘线。后来她重归仙位,要断因果也不是那么容易。人有因果,仙神也有因果。” “那是怎么断的?”宜年追问。 “舍去记忆,将过去全部消除,换了身份,从凡女做回仙人。这样的话,因果既断,红线自消。” 宜年没想到这竟然是一种方法,怪不得月君之前不愿意告诉他。 要让他或者月君用这种方法断红线,他们都难做到,毕竟好不容易才成仙成佛……他们断红线,也是为了自己的佛路仙途,若是连自己的身份都舍弃,那便舍本逐末了。 第95章 “可是……后羿不是又追过来了?”宜年仍有不解之处,“不死药到底是怎么回事?” 月君紧紧牵住他的手,道:“世界上,哪里有什么不死灵药……即使是神仙,在千百万年的时间消磨下也会渐渐湮灭,不然老君成日研究丹丸做什么。盘古会死、女娲伏羲会死,你我也会死,只是有些活得长,有些活得短罢了。” 宜年跟着他走在寂寥的广寒宫,抬眼便能看到浩瀚宇宙,确实感受到自我的渺小。玉兔捣药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细不可闻。 “所以,不死灵药是一个骗局?” 月君答:“后羿射日,被人间颂为英雄,却坏了天界的时序。为了安抚凡人,王母才赠后羿不死灵药,后羿甘愿与嫦娥做一对凡人夫妻,并没有服药。 “但后来,俗事已了,嫦娥被寻回天界。后羿也就服了药,只是这药不是恩赐,而是惩处,他成了一只半仙妖兽,甘愿在这广寒宫,守着永远记不起自己的爱人。” ----------------------- 作者有话说:传说故事被我魔改了,后面还有反转 第84章 第八十四回 由于必须等到昼夜交替时才能从画镜台回去幻月宫, 宜年和月君不得不厚着脸皮赖在广寒宫不走。 刺骨寒气渗入骨髓,月君熟门熟路地寻了处偏殿,拂袖化出软榻将人裹进怀中。 “所以我不愿意带你来, 这广寒宫寒毒,连仙家都避之不及。”月君指尖凝出暖芒, 却见广寒宫竟将仙力都冻得滞涩, 他面色愈发苍白如雪。 宜年虽不惧冷,却贪恋那点暖意, 整个人埋进月君胸口。他仰头咬月君的下巴,抱怨道:“那还不是你。你明明知道嫦娥后羿的事迹, 却不肯告诉我,非得要我当面问她。她性格冷淡,什么都不透露,最后还不是你……” 话音戛然而止,原是月君忽然低头,将他的埋怨尽数堵了回去。两人在屋子里亲吻起来,倒也没那么寒冷了。 “烦死了,干嘛突然亲我?”宜年歪头靠在月君的肩上,不给他亲了。在这广寒宫, 半个仙人都没有, 却总觉得暗处有眼睛在盯着他们看,令人怪不自在。 “阿年的嘴巴这么好亲, 若是不多亲, 便浪费了。”月君亲不到他的嘴巴,侧过脸亲他的耳朵。小和尚的耳垂饱满,含在嘴里特别绵软。 “你就是在打岔,在转移我的注意力。”宜年没有被他的动作欺骗, “你明明知道得一清二楚,却偏不告诉我,带我到这广寒宫来……你是不是还有别的目的?” 月君笑:“我家宝贝怎么这么聪明呢?不过这是别人的地方,我也不方便说太多……” 宜年见他真有事情隐瞒,诵了两句经文,令金光将这处房间罩住。这是佛家的密咒,可隔绝内外。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月君倒没想到小和尚的好奇心这么重,当初让他编撰孽缘鉴,不过是给他找个活儿做不至于太悠闲。结果宜年倒真将孽缘鉴当做正事,还特意寻访到广寒宫里来。 月君看着他满是好奇的眼睛,低头亲到眼角,道:“自后羿射下九日之后,不,自金乌出逃,十日时序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太阴星君。当初嫦娥下凡,应是太阴星君的指示,我了解的也不甚多。” 宜年这才从月君口中得知东方天界的由来。 盘古开天后,先天神祇自发形成秩序,包括元始、灵宝、道德在内的三清居三十三天外,而女娲、伏羲等古神执掌自然法则,其他具有奇异力量的存在则各据一方。 那时候月君还没有被收编,在昆仑山附近某处生活。 到了黄帝时期,第一次神系整合,黄帝战蚩尤后确立神权,根据手下众人的能力设立风雨雷电等基础神职,开始有了“封神台”的雏形。 后来,到了人间朝代商周更替爆发了封神之战,从姜子牙代元始天尊封三百六十五位正神,才建立完整的天神秩序构架。也是封神之战后,有了天条、仙阶晋升、三界巡查、地府轮回这些规制。幻月宫的姻缘牵线流程,也是那时候才清晰起来。 月君在黄帝时期收到太阴星君的邀请,跟随前往月宫。传说盘古开天辟地,左目为月,右目为日。坠落时溅出的泪滴化作太阴真水,即为后来太阴星君的原身。太阴星君也是上古月神常羲的继任者,执掌阴阳平衡的原始权柄。 那时候神系初步整合,天界刚刚有所规范,月君和嫦娥在太阴星君手下将月宫二分为广寒宫和幻月宫。很多事情还不明晰,就出现了金乌出逃的事件,人间十日时序,民不聊生、生灵涂炭。 阳盛而阴衰,嫦娥下凡助后羿射日,月君独守幻月和广寒两宫。不过,即使后来嫦娥回归仙位,月君也再没有见过太阴星君了。 “广寒宫是镇压九日精魄的阵法核心,因而嫦娥本质是镇守而非罪仙。虽然她失去了人间的记忆,但仍记得对太阴星君的忠心。所以刚刚她才会那么生气,这段真相确实不适宜刨根究底。在孽缘鉴上,她倒宁愿自己做一个罪仙。” 宜年没想到,月宫还有这样的渊源。怪不得这广寒宫如此冰寒,饶是他和月君都有些难以忍受。 “那你呢,你想做什么?”宜年问他。 月君垂眼看他,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怀疑,太阴星君将要陨落。正如当初上古月神常羲,将消逝于世间。” 宜年心中惊异,不过也不算预料之外。正如月君所说,世界上没有长生不死,就算是神仙也抵不过岁月漫长。远古的神邸如盘古、女娲、伏羲也仅仅留下传说,并没有在如今的时代活跃,他们应是已经消逝。 “既然月神之位空缺,岂能无人承继?” 月君轻描淡写的一句,却令宜年心头剧震。他从未想过,这个素来温润的仙人竟藏着这般心思。 月君瞧见他神色,不由低笑:“你也不必这样看我,三界之中,何处不是强者为尊?我不过是与你一样,不甘于原地踏步罢了。” 宜年仔细一想,确实如此,他本人也是想着要断了红线因果,从半佛成为真佛,自下三重境往上到佛祖座旁。 他还以为月君行事作风柔和,是个对名利无所谓的仙人。 “所以,你便用我来当借口,到这广寒宫来?”宜年意识到月君心思很深,并不像表面上这样简单。 月君却笑:“你这不是多心了吗?我确实很久没有来了,但也用不着阿年你当借口。你不是老想来看看吗?所以我才带你来。我自己,是顺带办些旧事。” 两人亲近了一会儿,时间还有很多。月君已经与宜年坦白,便道:“阿年,且在此歇息,我去去便回。” 宜年自然是想跟着,月君拒绝道:“此事凶险,我不放心,你等着我就好。过后,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与你说。” 如此,宜年便原地呆着等他。 只是月君一走,屋内便寒冷起来。宜年只得自己运转起体内的法力,维持着正常的体温。这会儿正是平常睡觉的时间,他等得无聊,倒是睡过去,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在敲他的门。 “谁?”宜年出声询问。 此时是广寒宫的深夜,灯烛都熄灭,整个世界一片漆黑。宜年刚刚睁眼,还不太适应黑暗,看不清屋外人的身影。他只知道应该不会是月君,月君不会敲门,会怕吵醒他。 会是谁? 这广寒宫中除了嫦娥和玉兔,还会有谁? 那人却不回答,又敲了几声。 “咚咚咚。” 宜年的手放在门上,只觉得冰寒刺骨。他正欲推门,却又觉得违和。在通过画镜台时,那些诡异的镜像令他不适。月君嘱咐过他,不要去看,不要回头。 现在,他该不该开门? 宜年不知怎么的,突然感到一丝恐惧。他想戳破窗户纸去看外面的人,那窗户纸被冻得很硬,根本戳不穿。 “你到底是谁?”他不敢开门了。 小时候宜年在孤儿院的时候被鬼故事吓到过,听说鬼怪是不能随意进人的屋,除非人主动给它们开门。开了门便被默认为邀请,鬼怪就能够在这道门进出自由。 “是我啊。”很熟悉的声音。 宜年惊讶:“金蝉子,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正准备推门,却察觉到古怪,按理来说金蝉可以脱壳,但没有办法在没有镜令的情况下穿越画镜台到广寒宫来。 宜年将火星子聚集在指尖,费劲儿地把窗户纸戳破了,然后往外去看。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喉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 外面果然站着金蝉子,不,应该说是站着一个跟金蝉子和玉蝉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门外立着的身影,浑身浴血,袈裟残破如絮,却仍能辨认出僧袍上熟悉的纹路。一张本该宝相庄严的脸,布满蛛网般的血色裂痕。左半边脸仍是佛子慈悲的容貌,右半边却已魔气森然:皮肤下蠕动着无数细小的黑虫,眼窝处爬出一只狰狞的六翅凶蝉,复眼里倒映着尸山血海。 第96章 “啊!”宜年吓得惊叫了一声。 温暖的怀抱将他环绕,月君摸着他的头,担心道:“怎么了?阿年,你做噩梦了?” 宜年这才发现刚刚是一个噩梦,他在屋内睡着,这会儿月君将他紧紧抱在怀中。他往温暖处蹭着,仍有些心悸,道:“……对,我刚刚做了一个噩梦。” 只是,他有些分不清,梦中的那个魔物,究竟是他还是金蝉子所化。 依照僧袍的样式,倒更像是他自己…… 玉蝉子,原本是这样可怕的存在吗?宜年出了一身的冷汗,惊魂未定。好在月君的怀抱足够安稳和温暖,月君又端给他一杯热茶,令他好受了许多。 “广寒宫这地方不能久呆,快到时候,我们赶紧回去吧。”月君抱着他往外走。 宜年也关心他的事情,问:“你办好了?” 月君点点头:“是,我们回去再说。” 昼夜交替的钟声响起,月君带着他回到了画镜台的地方,随着玉兔一起走了进去。有了上次的经验,宜年这一次走得更加顺畅一些,只是噩梦中的那个身影总是恍惚在眼前,让他有些在意。 到了幻月宫,已经是白日,正是霞光万丈的时候,宜年却没有心情欣赏美景。 月君见他面色不好,怕他受了寒气侵蚀,带他到温泉处梳洗,亲自替他疏通筋骨。 “好一些了吗?”月君问。 宜年抱着他,明明身子已经暖了,心里却还是有某处冷冷的。 感觉很不好。 ----------------------- 作者有话说:在前途和对象当中必须选一个的话…… 宜年:我要选前途 月君:好的,我马上改名叫“前途”[星星眼] 第85章 第八十五回 泉水泛起细密的涟漪, 月君低头轻吻怀中人发凉的眉心,唇间渡去一缕温热真气。 “还冷么?”月君的声音融在氤氲水汽里,手指却探入水下, 按在宜年的小腹。脱去僧袍后玉蝉子的身体自然而然漫出难以察觉的黑雾,其中暗含着凶煞的气息。 宜年没有说话, 苍白的脸色便是回答。 月君将他抵在温泉石壁, 垂落的银发与隐约的黑雾在水中交缠。他的吻细密的落在宜年身上,意图将广寒宫带来的寒气散尽。 水面忽然剧烈翻涌, 原是宜年猛地翻身将他反压,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月君没有反抗, 任由他骑跨在自己身上,在脖子印下了深刻的指痕。 “怎么了?”月君担心道。 宜年见自己竟然对月君动武,赶紧松手,面色更加白了。他半身泡在温泉中,道:“刚刚……我看到你变成了奇怪的样子……” 他闭上眼来,不敢去想。刚刚,他见到黑雾将月君吞噬,变作了那个堕魔的玉蝉子。 月君见他惧怕的样子,只得再次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安抚道:“广寒宫为月宫暗面, 自然也能催发人心的阴暗。你所见的,应是你内心最恐惧的部分。阿年, 你不必怕, 那些都是假的。我一直在你身边,你不会有事。” 宜年抓住月君的手不放,不愿意再一个人呆着,他怕又会看到那个影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想到系统所说的玉蝉子需要克服的困难, 这难道就是其中之一? 温泉暖了身子,月君将他抱回绯烟阁。 正是白昼时候,宫中仙子众多,他们也避忌不上。月君本有公务,这时候也只能是全推脱掉,守在宜年身边。 待宜年状态安稳下来,月君才说起前因后果:“嫦娥乃太阴星君点化的第一缕月华,自洪荒时便随侍左右。我与星君到底隔着一层,比不得嫦娥。当年射日之局,星君只信她一人,我也是后来才得知其中秘辛。 “而我……是阴阳交泰时偶然化生的灵息,初时浑噩,渐生灵智后,竟得了窥破情缘因果的能耐。这般僭越之能,星君如何不忌惮?天界仙神能人众多,我不敢张扬,只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 “当初阴阳不调,日月相争,我亦没有参与什么,不过是在童子给嫦娥和后羿牵线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守着广寒宫免受陨星的撞击。 “后来,封神战役后天界规制变得更加繁复,我亦没有怨言,守着幻月宫替痴男怨女系几根红线,倒也觉得自在。原本,我也没想过出什么头,对于太阴星君的权柄我亦没有任何野心。” 宜年倒是第一次听到月君如此真心实意的表露,他做惯了笑脸,此时略显忧郁沉静,倒有些别扭。宜年问:“那你后来怎么又有野心了?” 月君将他抱住,抚摸着小和尚的后颈处,道:“当初你来诘问我,怪我给织女牛郎牵线时,我便发现了你身上的异常。那时候只是好奇,却没有深究。后来你在鸳鸯谱写下你我名姓,我才恍然大悟,这万千年来,我等的那个人便是你。” 宜年却被他说迷糊了,略挣了挣,抬起头来看他,不解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看来你是忘尽了。”月君摇着头笑道。 “你说清楚啊。”宜年催促他。 月君这才慢慢道:“你失去了记忆,肯定是不怪你的。你我能牵上红线,并不是因为你在鸳鸯谱上写下了你我的名姓,而是你我本来就有因果纠葛,才能让鸳鸯谱将我们的红线实化。 “玉蝉子,远古洪荒时,我为阴阳交汇处的那一缕气息,你为阴阳交汇处的那一颗宝玉。你将一只小蝉凝固其中,而后融合化身,成了上古凶兽之一的六翅凶蝉。” 宜年心头一震,想起在梦魇中看到的六翅凶蝉的样子。 月君继续道:“在我们懵懂无知、没有灵智的时候应该就遇见过彼此。后来我化了形,在昆仑山附近生活,又遇到了你。” 宜年仔细听着,没想到玉蝉子与月君竟然还有这样子的渊源。 “那时你是凶兽化身的模样,被人间英豪追杀至深山。虽然是虫妖的形态,但本质却是玉石。我天生喜欢那些漂亮晶莹的东西,所以救下了你,让你给我回赠宝石即可。” 月君说到这里,眼神飘忽,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情。 “后来你有没有给我宝石,我都记不得了。但我记得你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我没有名字。” 月君说到这里,笑起来,亲吻宜年的眉心。 “然后你说我这么喜欢宝石,又住在深山之中,不如就叫‘岳珺’好了。岳珺,意思是高山中的宝石。” 欸?宜年惊异,没想到“岳珺”这个名字,竟然是那个少年给他取的?而且听月君的意思,他已经认定那个少年似乎就是玉蝉子了? “后来我到了太阴星君座下,众仙以为我的名字‘岳珺’是那个‘月君’,叫着叫着,我倒是失了本来的名字。” 月君说到此处,情意更深重,揽住宜年的腰,含住他的嘴说:“你怎么都忘记了?当时见了你写下我的本名,我就认出了你来。可惜在更之前我没问过你的名字,不然一定不会这么晚才知道。” 宜年却有疑惑,略推了推他,问:“可是,我是在菩提树上与金蝉一同修行成佛的,我怎么会是……” 说到这里他也明白了问题所在,月君没认出他来,是因为他的面貌发生了变化。 月君略想了想,道:“具体我亦不知,但玉蝉子你肯定是当初被我救下的那个少年,你身上的气息与他如出一辙。至于你如何入的菩提树,又如何证得半佛之身,我实在一无所知。” 宜年头脑有些糊涂了,他本以为自己与金蝉是一体双生,是佛性与凶性的两面,但显然其中还有内情……他的凶煞,他失去的记忆,他与孟章神君讳莫如深的往事,玉蝉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都怪我没有早点记起你来。”月君紧紧抱着他,似恨不得将他嵌入自己的身体,“你我分别在东西两界,受到各自规矩的约束。我现在的位置还太过低微……若是承继了月神的权柄,也许红线可以不必断,我们能长久在一起……” 宜年面色一白,倒是第一次知道月君的真心。原来月君从来没想到要断这红线,想的都是与他长久。 可是,他,他不是玉蝉子啊!他只是来全息修行的试用志愿者,他得破除玉蝉子的心魇,斩断玉蝉子的红线虚影,让玉蝉子立地成佛。 玉蝉子,应该是法海的前身。 这位半佛没能成真佛,后来又下凡历劫去了。他与月君,根本就没有长相厮守的可能。 那写在鸳鸯谱的名姓,那手指间牵上的红线,都是针对修行的考验。 “……可是,你有问过我吗?”宜年很久才憋出这样一句。 虽然月君在很认真与他表白,但他没有办法接受。 月君愣了愣,松开怀抱,看到宜年面色不善,心里也咯噔了一下。他声音低了些,略颤抖着说:“是,是我考虑不周,我还不知道你想不想与我一起,便擅自做了妄想……” 宜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月君红了眼眶,道:“是,我知道,与你因果纠葛的不止我一个,还有孟章神君,还有另外不知道的哪两个。你有你的劫数要历,我只是其中之一。可是,我,我求的也不多,只要能留在你身边就行。阿年,我是真心喜欢你。不,我爱你,不是因为红线,不是因为因果,我发自内心想要永远守着你——” 第97章 宜年只觉得胸口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连呼吸都凝滞了。他从未想过,月君竟会为他执着至此。 “能不能,不要断这红线,让我留在你身边?” 月君垂下眼,一滴泪无声滑落。他偏过头去,银发遮住了半边苍白的脸,只看得见紧抿的唇和微微发红的眼尾。 宜年终是不忍心了,心头一软,抬手拭去他眼角的湿意,道:“这不……还没有办法断吗?且再看看吧。你,你怎么哭了?” 宜年手足无措地将人搂进怀里,笨拙地轻拍月君的背脊。月君安静地靠在他肩头,长睫低垂,只在脸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那……我们……”月君声音闷闷的,不死心地问道,“现在算什么关系?” 宜年一时语塞,迟疑道:“……不是你说的吗,我是你宫中的客人么?”虽然当初在三生阁说的是来干活抵债,但这些日子下来,他早把当成了自己的半个家。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明显感觉到面前的人身子僵了僵。 月君没想到他竟如此铜墙铁壁,不愧是佛修弟子。自己费尽心思的试探与暗示都像打在棉花上,连方才那番情真意切的落泪,都没能让他松口半分。 “我不奢求跟你做夫妻做道侣。”月君终是败下阵来,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也不强求朝朝暮暮。你要求佛证道,要了断其他因果,我都不会阻拦——甚至能助你一臂之力。” 宜年认真在听。 “我只要你心里……”月君指尖轻点在他心口,“永远留一个位置给我。” 然后,他又拾起宜年的手来,动作似勾起了无形的红线。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道:“所以,真要断红线,便先把另外三条无关紧要的断了。至于你我之间的这一条,是可以再看看。” ----------------------- 作者有话说:月君:老婆还有别的男人也没关系,他们都是旅馆,只有我才是家[可怜] 第86章 第八十六回 许是枕边风吹得人晕晕醉, 宜年思绪渐渐迷蒙,竟鬼使神差地应下了他的提议。不管他们之间如何,先断了那三条纠缠不清的红线, 总归是当务之急。 至于玉蝉子神秘的身世,宜年觉得有必要再探听, 不然他也难知道除月君和玉青外, 与他有因果纠葛的还有哪两个。 自那日应允月君后,两人的相处愈发亲密无间。 月君特意将书房辟作宜年的居所, 好叫他往来方便。那书房与寝屋不过一廊之隔,陈设雅致, 案几上常备着宜年爱吃的点心。只是这居所终究成了摆设——每到夜深,宜年总是不自觉地往月君榻上蹭,起初还寻些借口,后来索性连遮掩都免了。 白日里倒还守着些规矩。将离送膳食来时,宜年总要折到自己屋子,装做是刚刚忙完的模样;遇见其他仙子造访,月君也会刻意与他保持距离。这般欲盖弥彰,倒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乐趣。 床榻间的事,月君也都依着宜年, 不会让他有半分不适。宜年从妙法真君给的箱子里翻出几本风月书籍, 看得他面红耳赤,感叹这全息修行世界连细节都做得这样好。 只是, 他还有不放心的地方, 对系统问道:“若是等我离开这里,我经历的这些事情,会被你们后台的工作人员看到吗?” 系统:【亲爱的宿主,请您放心, 修行之事涉及到个人私隐,我们后台设置了严密的查阅权限,工作人员只能获取到您的基础数值。对于您在修行过程中发生的具体事情,只有您本人能够查阅。】 【特殊情况除外。】 宜年疑惑:“什么叫特殊情况?” 系统:【如果出现危及宿主生命健康安全的意外情况,不得不查阅您的私隐来应对时,我们会紧急开放权限。】 若是危及到生命,那确实顾及不到私隐了。宜年完全能够理解这样的设置,认为这个科研专项计划考虑得很周到嘛。 没有了心里的顾虑,当夜宜年便向月君提出要不要效仿风月籍上的某几种姿势。月君闻言失笑,指尖搓揉着宜年的耳垂,道:“当初碰下手都羞恼的小菩萨,如今倒是什么花样都敢想了?” 宜年才不会承认:“乱讲!我什么时候脸红了?我才没有,明明是你脸红……” “好,是我脸红。”月君顺着他说,不跟他争执,倒是认真翻阅起来,目光仔细描摹着画页,最终选定一处,“这个好些,不用劳累你。” 宜年却跃跃欲试想挑战更难的,连箱子里的长条状物件都翻了出来。可真到行事时,才发觉那些画中姿态远不如想象中容易。最终只得瘫在锦被间,任由月君伺候。 偏那人还要附在耳边调笑:“小菩萨方才的威风呢?”惹得他抬脚就踹,反被握住脚踝拖得更深。 事后,宜年懒洋洋地窝在月君怀里,小声嘟囔:“腰好酸……这个姿势也太难了。”他仰头看向月君,眼里还带着未散的水汽,“你会累吗?” 月君低笑一声,掌心轻轻揉着他的腰:“怎么会累?跟你在一起,每时每刻都精力充沛,绝对不会累。”月君搂着他,俯身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宜年怪不好意思的,犹豫片刻还是问道:“那你呢,一直都是我在说要什么,你有没有想要尝试的?” 月君倒真有一个,笑说:“我说出来,阿年你可不要笑我。” “什么?”宜年被他勾得好奇心起。 指尖顺着脸颊滑至下巴,月君的声音忽然低了几分:“私下无人时,唤我‘哥哥’好不好?” “这有什么啊。”宜年嘴上逞强,耳尖却悄悄红了。他张了几次嘴,才终于挤出细若蚊呐的一声:“……哥哥。” 这声称呼莫名熟悉,恍惚间似看到幼时的裴宣,也是这样仰着脸唤岳珺“哥哥”。当初在昆仑山侧,岳珺救下的少年,也是这样唤他的吗? “阿年。”月君笑着与他鼻尖相抵。 * 虽然一切似乎都很好,但自从广寒宫回来,宜年总是会做同一个噩梦。门外那个堕魔的玉蝉子,不停歇地叩着门,想要进入只有他在的狭小的房间。 每次醒来,他都汗流浃背、惊魂未定。 “一直想着不着急,但见你这样,我甚是忧心。”好在月君都在旁边,抱住他,安抚他的情绪,“阿年,你且再等等,待我承继月神之位,我便想办法将织女找回来。让她再替你加固袍子上的纹绣,不让你做噩梦了。” 宜年没有探听过月君的具体计划,但知道此事并不会容易。他对此倒没什么在意,反而认为这噩梦是某种重要的线索。 临近蟠桃会,月君更忙了些,幻月宫的仙子们也忙。蟠桃会的筹备是五百年一度的盛事,人手不够便抽调了许多幻月宫的仙子去帮忙。连将离得这个闲职都保不住,要她去蟠桃园采摘蟠桃。 幻月宫中冷清,宜年自己一个人编撰孽缘鉴,关于嫦娥后羿如实写了,却避开了关于太阴星君的部分,倒也算是完整。 故事末尾,他评了几句: “世人皆道嫦娥窃药,负心抛夫,独守广寒,以为惩戒。然则,天规森严,仙凡殊途,岂能违逆?尤可叹者,后羿明知灵药有异,仍甘愿吞服。英雄骨化玉兔形,抛却人间万世名。广寒宫中,日日得见旧时人。嫦娥记忆尽失,纵相对千年,终是咫尺天涯。天意戏弄,亦或执念自苦?孽缘之毒,不在不得,而在得而非得。此鉴,望世人警之。” 至于其他的案例,宜年便只想到织女牛郎,但藏书阁记录甚少。他查了许多天资料,都没什么进展,又久久等不到金蝉来找他,便又写了信。 第二天金蝉就来了。 “抱歉,之前还答应你说常脱壳来找你,却一直忙着都没能赴约。”金蝉以来便给宜年道歉。 宜年表示理解:“毕竟快到蟠桃会了,你们受邀参加,要准备各种礼品。上面几位尊者都极重视东西方的难得的汇聚,自然比平时忙碌很多。只是我最近有些事情,不得不找你面对面说。” 金蝉问:“什么事情?” 宜年便将他最近做的噩梦告知,又说起月君在洪荒时见过一个与他极为相似的少年,但他并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 若真是玉蝉子的话,那他的身世便有很大玄机了。 金蝉面色一沉,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自有灵智起,便是与你同在一处,于佛祖座下修行。但你我之间确实有很明显的不同,一直被认为是一体双生,佛性与凶性的两面。但……也许事实并不是那样。” “你知道些什么嘛?”宜年急忙追问。 金蝉摇头,说:“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倒是在尊者菩萨们说你身上凶煞之气太重,要让你去无间地狱当差的时候,东华帝君帮了忙。是他的咒文压制了你的煞气,又引荐了织女与你认识,这才让你能继续呆在须弥山。也许,他知道些什么……” 宜年叹气:“东华帝君已经很久没有在天界露面,这次的蟠桃会他应该也不会现身,我又能从哪里去得知他的下落?” 第98章 金蝉给他出了个主意:“他给你的咒文也许是线索,只是织女织工精巧,难以复刻。虽然她现在在远星,但若是能找到她来,将这咒文誊写,兴许可靠回溯的法子获知东华帝君的所在。” 金蝉果然是须弥山最聪明的小菩萨之一,不仅能创造金蝉脱壳,还能想出这样的办法。宜年喜道:“我都没想到还能这样!去找织女倒也不算难,只要我能拿到一匹天马就行了!” 这些天,宫中仙子们频繁往来各个仙宫,宜年倒是能蹭祥云看能不能去到御马监。 不过,他不想月君知道他想要去远星找织女的事情。月君连他离开幻月宫都不会高兴,虽然答应了带他到各个仙宫游览,但月君的说辞是:“最近蟠桃会,各位仙君都忙碌,我带着你去上门拜访倒是给人家添麻烦。阿年,你便好好在幻月宫中,等到蟠桃会过后,一切尘埃落定了,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 这一听就是不愿意让他离开幻月宫嘛。所以宜年准备自己偷偷去,选了一个月君外出的日子,让金蝉子脱壳来到幻月宫,他俩交换了衣服——若是事后被人发现,宜年也可以借口说那是金蝉不是他。 金蝉便假扮成玉蝉在藏书阁看书。两人长得一模一样,除了极亲近的人,根本无法发现他们的不同。 “那你快去快回。”金蝉道。今日他难得休沐,肉身会一直在静池轩,特意脱壳过来帮宜年打掩护。 宜年化作一只金翅小蝉,悄悄藏在将离的果篮缝隙里。在之前他便听将离说过,蟠桃园有从御马监借调仙吏帮忙采摘蟠桃。他便想着,到时候他附在那仙吏身上,借机混入御马监盗取天马,岂不正好? 祥云到了蟠桃园,将离向守园子的仙吏出示通行令牌后进入。待将离放下果篮离去,小蝉振翅飞出,却被眼前景象惊得险些坠地。 这蟠桃园大得超乎想象,千株桃树绵延至云雾深处。宜年飞了许久,不见其他仙吏。他实在有些累,蝉子的飞行比不过双腿,便变回了人形。干脆到园子门口等着? “呔!蟠桃园竟然也能进和尚了?” 一声清朗的喝问骤然响起,宜年惊得后退半步。只见桃枝轻晃,一个俊逸非凡的青年凌空落下——他身形修长,眉目如画,只在眼角处隐约可见几道金色的猴纹。 宜年意识到他偶遇了谁,心跳都漏了半拍。 ----------------------- 作者有话说:跟大圣一开始是纯友谊来着,大圣比较“直男”(指性格,不是性向)[垂耳兔头] 第87章 第八十七回 那人一头卷卷的金毛束得凌乱, 几缕不羁的发丝垂落在轮廓分明的脸颊旁。他漫不经心地啃着蟠桃,汁水沾了满嘴,便用袖子胡乱擦拭。 宜年还未回过神, 这青年已如一阵风般绕着他转了三圈,突然展颜一笑, 露出一对若隐若现的小虎牙:“你怎么不回俺话?俺之前没在蟠桃园见过你, 你是哪个宫阁的仙童?” 宜年这才合掌回应,迅速找到了借口, 道:“阿弥陀佛,小僧是西方极乐须弥山的弟子, 到这东方天界暂住些时日。蟠桃会筹备忙碌,便来这里帮一帮。” “怎么没见你的盛具?”青年歪嘴笑,目光狡黠。 宜年露出了破绽,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顿时涨红了脸,有些手足无措了。青年见状却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说:“俺就知道,你跟俺一样, 是来偷桃子的吧?” 宜年偏头看他, 虽然看起来是人样,但猴子的特征相当明显。对上时间, 他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齐天大圣无疑, 只是跟宜年想象中大圣的样子不太一样。 听他话中的意思,他并不是御马监派来蟠桃园帮忙的仙吏,而是偷偷过来吃桃子的。 “看什么看?桃子米沾俺脸上了?”青年又拿袖子擦脸。 宜年摆手,忙道:“不是, 我见仙者面熟,敢问是不是新来御马监的弼马温齐天大圣孙悟空?” “欸,你怎么知道?俺没见过你,你却见过俺吗?”孙悟空说着从树上摘了一颗桃,往宜年的方向扔。 宜年接过:“久仰大名,我是听旁的仙子议论,说是下界来的美猴王做了弼马温,所以才说面熟,倒不是真的见过。” “这样啊,看来俺的名号响彻天界了嘛。”孙悟空挂回去树上,蹲在枝丫间,似乎这样更自在些,他低头看着宜年,“小和尚,你怎么不吃?” 宜年摆手,将桃子伸出去,道:“这是王母要用在蟠桃会的贵品。园中的桃分门别类,一些做贡果,一些先摘了榨汁酿酒,一些取了桃核有他用。小僧不敢擅自吃。” “嘿,你这偷桃子的和尚,倒装模作样起来了。”孙悟空猴子尾巴下垂,将宜年手中的桃子卷回去,自己拿手里啃起来,“俺挑的桃子都是顶好的,这天上地上,没人比俺更会挑,你不吃可别后悔!” 孙悟空只当是遇见个古怪的小和尚,并未放在心上。 他随手摘了几个熟透的蟠桃当午饭,吃饱后便躺在桃树枝桠间小憩。一觉醒来,他伸着懒腰正要唤来筋斗云,却见那和尚竟还在树下静候。 “欸!”他一个翻身跃下树梢,“你这和尚好生奇怪。同是来偷桃的,你老盯着俺作甚?快去快去,俺要走了。” 说着他就要招来筋斗云回御马监去。 那小和尚却急忙跳起来拉住他的衣角,道:“大圣且慢!敢问大圣是不是要回御马监?小僧正巧也要去那边,不知可否方便搭个顺风云?” 大圣?孙悟空耳尖一动,金睛顿时亮了几分。他心头一喜,当即拍着胸脯道:“好说好说,上来!” 筋斗云缓缓升起,他故意放慢了速度,歪头打量着这个古古怪怪的小和尚:“你都听那些仙子们怎么议论我的?怪不得我走到哪里,他们都齐齐避开眼,怕得不敢接近……原来是俺老孙的威名都传遍了啊……嘿嘿……” 宜年听着他喜滋滋的语气,觉得有些心酸。 仙子们的议论自然没什么好话,都是轻慢、蔑视居多,也就是这猴王心大没有发觉,还当弼马温是个权威的美差。 他斟酌着词句,不答反问:“大圣在御马监……想必事务繁忙吧?” “那是自然!俺可是好不容易偷空才到蟠桃园拿桃子吃。”孙悟空得意地晃了晃脑袋,筋斗云划出一道绚烂的弧线,“那帮天马性子烈得很,除了俺老孙,谁也驯服不了!” 说着他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玉帝老儿还特意赏了俺弼马温的官印呢!没有俺,那御马监可运转不得。” 宜年见他眉飞色舞的模样,终是忍不住委婉道:“小僧听闻……这天庭官职,似乎……”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似乎很有讲究,都是早列好了名目。但大圣来天庭之前,却是没有弼马温这一个官职的。” “讲究?”孙悟空挠了挠头,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哪里来那么多讲究,俺老孙最不爱讲究。按那些讲究可训不了烈马!嘿,和尚你要不要跟着俺去看看?俺那御马监里可有一匹能让三太子哪吒都吃瘪的好马!” 宜年闻言心头一跳,他此行本就是为了盗取天马,如今竟被正主亲自邀请去看马,简直是天赐良机。 “大圣盛情,小僧岂敢推辞?”他双手合十,眉眼弯弯地应下。 筋斗云倏忽间落在御马监前的玉阶上,云气未散,看守的仙吏们便已纷纷退避。孙悟空大摇大摆地领着宜年往里走,所过之处,那些仙官们不是低头装作没看见,就是慌忙躲到廊柱后面。 “瞧见没?这就是俺老孙的威风!”孙悟空得意地冲宜年挤眼。 宜年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倒是把人家躲瘟神一样的动作当自己的威风了。他跟着孙悟空到了一片望不到边的翡翠牧场,里面不少天马在云海中奔腾,鬃毛飞扬如流火。 孙悟空吹了声口哨,一匹通体雪白、四蹄缠绕着紫色雷光的骏马应声而来,亲昵地蹭着他的手掌。 “瞧,它是新来的好马儿,俺给他取了个名儿,叫阿紫。别看它跟别的马儿比没有大差别,它可是俺来这御马监喂养的第一匹小马驹。它打小就吃俺的仙力长大,寻常仙草连碰都不碰。” 孙悟空抚摸着马儿额前那枚晶莹的独角,语气宠溺:“平日里除了俺老孙,谁都近不得它身。” 这匹天马高傲地昂着头,但当孙悟空将宜年的手引到它鼻前时,它竟温顺地垂下脖颈,让宜年吃了一惊。孙悟空哈哈大笑:“奇了!这倔脾气今日倒给你三分薄面。” 宜年倒是对那匹马没什么所谓,只要天马能奔到织女星就行。 “大圣,我能试试吗?”宜年小心翼翼询问。 孙悟空笑道:“既然它喜欢你,那你便试试,要知道这小祖宗上次连王母的贴身仙子都敢踢!” 宜年假意欢喜地翻身上马,手掌按在马背上,悄悄掐了个驭兽诀,定位到织女远星。阿紫似乎察觉到异样,不安地甩了甩银鬃,却被宜年暗中以佛力压制。 第99章 虽然在大圣眼皮子底下做手脚有些冒险,但他想不到还能有比这更好的机会,索性大胆尝试。 “驾!”宜年突然一声清喝,双腿猛地一夹马腹。阿紫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惊嘶,四蹄迸发出耀眼的紫色雷光,整匹马瞬间化作一道闪电直冲云霄。 孙悟空见这一人一马如闪电般跃过,立即意识到不妙。他金睛怒睁,瞬间从耳朵里掏出金箍棒,迎风就长,一个筋斗翻到云头拦住闪电的去路,骂道:“有意思!偷马偷到你孙爷爷头上了!” 宜年只觉眼前一花,耳边风声呼啸。 阿紫的速度快得惊人,他不得不眯起眼睛,泪水都被疾风吹了出来。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阿紫突然一个急停,宜年整个人被惯性带着向前飞扑出去。 孙悟空的棒子正在收缩,宜年正好抓住,随着棒子往前,不偏不倚正撞进孙悟空怀里。 “好你个贼和尚!”孙悟空金眸中怒火迸射,一把将宜年推开,金箍棒已挟着风雷之势横扫而来,“俺热心待你,你倒打起阿紫的主意!” 宜年仓促间掐了诀,金光结成屏障。“磅”一声巨响,佛光屏障应声碎裂。他借势后跃,僧袍翻飞间抓住了阿紫的银鬃,这才在半空中站稳。 他忙道:“大圣息怒!小僧借马实有要事!” 也怪他听说天马瞬间能飞到银河,便冒险直接骑着就跑,却没想到大圣实力过于强悍,倒是一瞬便把阿紫拦下来了。 “要事?”孙悟空冷笑,金箍棒再次扫来,“你明偷暗抢倒是要事了?”金箍棒速度太快,在宜年眼里,是六根金箍棒同时砸下,将方圆十里的云海都震得翻腾不止。 宜年避之不及,硬生生挨了这一记重击。 预想中的剧痛却未降临,反倒是僧袍刺啦一声裂开,露出胸膛上诡异的暗色纹路——那些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转眼间化作浓稠的黑雾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有意思……”孙悟空咧嘴一笑,金箍棒在手中转了个花,“原来不是个正经和尚。让俺老孙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变的?” * 金蝉静坐藏书阁中,指尖轻抚过玉蝉亲手编撰的孽缘鉴的草页。他时而提笔在书页边缘批注,时而蹙眉沉思,在那些记载着爱恨纠葛的文字旁,留下自己独到的见解。 忽然,他执笔的手猛地一颤,一滴墨汁晕染在纸上。心口处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刺痛,仿佛有滚烫的岩浆在血脉中奔涌。 他捂住胸口,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这种感应,只能是玉蝉遭遇了剧变。 他与玉蝉之间,虽非事事相通,但每逢重大变故,这份同源的本能便会苏醒。金蝉霍然起身,奔到藏书阁前厅,随手拉住一个誊写的仙子,慌忙道: “你们月君在哪里?快带我去找他!快!” ----------------------- 作者有话说:主角的战力是比较高的,就是不太能控制得住。现在猴哥也是巅峰战力(大闹天宫时期),所以两个人之间的互动会比较激烈(x) ps:长篇写得好累!连续日更两个月有点疲惫了。但才只写了一半[爆哭][爆哭][爆哭]大纲还有很多内容,我慢慢写吧。但毕业了还是想要出去放松玩几天,到时候看情况请假啦。预计这个速度,再坚持写两个月应该能写完(???) 第88章 第八十八回 这一日, 月君破例放下公务,匆匆赶往清源妙道真君府。原是那素来冷傲的二郎神君竟破天荒遣了仙鹤送信来,言辞急切, 显是有要事相求。月君心想,这位天庭战神的人情, 可是难得的机缘。 说起二郎神杨戬, 其身世在天界也算得上一段传奇。 其母云华仙子,本是玉帝亲妹, 却因私恋凡间书生杨天佑,被镇压于桃山之下。杨戬在凡间出生, 师从玉鼎真人,习得□□玄功、三尖两刃刀等神通。为救母亲,他劈开桃山,但云华仙子因长期受困已虚弱不堪,只余一缕云雾,最终也未能回归天庭。 这段往事,至今仍是禁忌。 月君到了清源妙道真君府,与杨戬聊过后才知,原来杨戬这次是为了自己妹妹杨婵的事情不得不找到了他。 三圣母杨婵之前奉旨巡视人间, 王母蟠桃会在即, 派了仙吏下凡给三圣母递上邀函。仙吏在人间数座山岳寻三圣母未果,将此事禀告了王母。杨戬得知后便自己亲自去寻, 竟然发现自己妹妹已经与一书生暗结连理, 甚至还生下了一个孩子。 王母已经知道三圣母失踪之事,后续肯定是瞒不住的。等东窗事发,杨婵必定会受到严厉的惩治。毕竟有织女牛郎的前车之鉴,杨戬权衡再三, 只能先找到掌管人间姻缘的月君私下商议,看这件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月君也没想到,织女牛郎的事情才过没多久,便又有仙子与凡人相恋的禁忌发生。相恋还好,若是嘴上死咬不承认,倒是做不得数,但如今有了一个孩子作为佐证,那无论如何都会落实罪名。 “织女牛郎的事情后,牵线童子没再犯过牵线凡人与仙人的错了。照你给我看的案卷画轴,他们之间的姻缘是自然发生,与姻缘司无关。自失织女后,王母对此类禁忌严惩不贷,恐怕三圣母的仙途性命皆堪忧。” 月君卖二郎神的面子,给他出了一个主意:“既然王母已经知道三圣母失踪之事,一定会派仙吏再去寻,此事肯定瞒不住。止风月尚可抵赖,偏偏诞下婴孩为证,此番罪名断难洗脱。既要周全,便须抹除罪证。若能消去那孩子存在的痕迹,尚可争得转机。” 杨戬暗沉着一张脸,但也认可月君的建议。两人还要继续商议后续的细节,一只蝴蝶突然落到了月君的肩头,令他心中一震。 这是幻月宫中值守的仙子给他的信号。 虽然他让玉蝉子在幻月宫中通行无阻,看似给全了自由,但实际上他暗自安排了仙子监视,将玉蝉子的动向事无巨细皆汇报给他。那玉蝉子专注于孽缘鉴的编撰,时常在藏书阁后厅大半天时间,所以仙子几乎没有给他发过这类紧急的信号。 月君想要向杨戬告别,马上赶回幻月宫去,却没想到肩头的蝴蝶乍然爆开,做了磷光碎片,余下一只小蝉。那小蝉化作了一个小和尚的形象,表情急切,拉住月君便要说话,却见旁边有人而住了口。 杨戬也是懂眼色的,立即回避,让月君与小和尚单独相处。 这是那蝴蝶化的影像,将金蝉的模样相隔万里投射到清源妙道真君府中。月君一眼便认出他并非玉蝉子,有了不好的预感,忙问:“出了什么事情?” 金蝉急忙将玉蝉要去御马监偷马,然后到织女星的计划告知,又道:“我为脱壳的灵体,与他交换了僧衣,他身上的僧衣为我灵体所化。既然我能感觉剧痛,想必是他出了事情!请月君你一定要赶紧去找到他!” 说罢,金蝉的法力耗竭,支撑不住,只得提前结束脱壳,灵体回到了须弥山的肉身中。他焦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寄希望于月君能帮助玉蝉子。 月君得到消息,立即要出发去御马监。但他忽然想到御马监新来了一个古怪的家伙做弼马温,貌似有极大的神通。 难道宜年是与他发生了争执? 月君知道自身武力并不算突出,玉蝉子原身又是上古凶兽,万一场面失控就难看了。好在他正在清源妙道真君府,两人算是私下结交深入,于是他叫上了杨戬。 “郞神君,没想到这么快便要你帮回我的忙了。” * 金蝉灵体所化的僧衣帮宜年挡了孙悟空金箍棒一棍子便碎裂开,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体内一股暴戾之气如岩浆喷涌,僧衣碎片还未落地,便在半空中燃起诡异的黑焰。 宜年他低头看着自己原本白皙的皮肤下,暗红色的纹路如蛛网般蔓延,指尖竟生出锋利的骨刺。 他抬眼间,那些骨刺如利箭般齐齐射向孙悟空。 “有意思!”孙悟空手中金箍棒挽了个棍花,将那些骨刺避开,却没想到其中几个还是擦过了他的身,在他脸上留下了血痕。他伸手擦过,用舌头舔了舔,发现带着奇异的味道。 “这才像点样子!”话音未落,孙悟空身形一晃,六个分身同时从四面八方攻来。 宜年思绪纷乱,只觉得情绪难控,有一种说不清的愤怒在其中。他猛地抬手一挥,霎时间漫天黑雾凝结成无数佛珠,与金箍棒相撞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两人交手产生的冲击波,将方圆百里的云层震得混乱。 原本宜年见着孙悟空,是见到小时候偶像的的喜悦,却不得已要偷马而又产生了愧疚。此时他却突然明悟了什么,冷着一张脸,站在云层中,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孙悟空一个后翻躲过袭来的黑雾佛珠,讥讽道,“你这和尚念的是哪门子经?倒是比俺在地上见过的那些妖怪都要凶煞!” 宜年双眼正由琥珀色转化为黑,额间浮现出血色“卍”字,以诡异的速度逆向旋转。他赤/裸的□□上的繁复纹路在疯狂变化,每变化一次就有黑色业火洒落,将半边云天染作了黑红。 第100章 天马阿紫被火舌燎到,顿时痛苦嘶鸣,化作一道紫电不知道逃往何方,只留下这二人对峙。 孙悟空见状不惊反喜,一把扯下脑后毫毛:“俺老孙到天庭后,就没痛快打过一场了!”瞬间,他的万千分身如潮水般涌向宜年,金箍棒搅动九霄风云,竟是要动真格的架势。 他往那和尚身上一打,却打了个空。黑雾翻涌,将整个云海都变作了混沌一片。孙悟空自然不会被表面的障眼法混淆,往凶煞气最集中的地方又打了过去,却发现自己打在了一面云镜上。 那镜子纹丝不动,映照出天庭森严的等级秩序——蟠桃会上,仙卿列座,觥筹交错,却唯独不见他自己的身影。 “大圣,你真以为弼马温是玉帝赏识你?”和尚的声音很低沉,却字字如刀,“天庭规矩森严,仙凡有别,神妖殊途。你本领通天,却仍被视作异类,只因你出身山野,不在他们的正统之中。” 孙悟空的金箍棒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在说什么鬼东西?” 那声音继续道:“你知道蟠桃会,知道去蟠桃园偷桃子,却不知道王母邀请了所有仙神参加,连西方须弥山的下三重境的半佛弟子在列。你以为是送到你手里的邀请函晚了?你大可以去问御马监的其他仙吏,个个都有参与蟠桃会的资格,只有你被排除在外!” 经这提醒,孙悟空想起来了,最近却是老听到旁的仙人们说什么蟠桃会蟠桃会的。所以他起了耍玩的心思去了蟠桃园,吃了两颗桃觉得美味,倒是偷偷去了几次。 “你以为其他仙吏避开你,是你威风?不过因为你是从下界来的妖类,他们嫌你肮脏污秽,才将你发配到御马监来养马。” 孙悟空的金箍棒缓缓垂下,他想起这些日子御马监那些仙吏们躲闪的眼神,想起他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时突然噤声的场面。 他突然冷笑一声:“俺老孙原以为,是那些小仙怕了俺的威风。”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原来……是嫌俺脏,那劳什子蟠桃会竟然没有叫上俺?” 宜年见孙悟空情绪受到感染,终于从云幕后走了出来,继续道:“你可知那些天马为何只服你管教?因为它们和你一样——都是被天庭视作下等生灵的存在。” 孙悟空猛地抬头,一股无名火在胸中燃起,烧得他浑身发烫。 “那些杂碎俺肯定不会放过,倒是你这和尚……”孙悟空没有犹豫,一个闪身到了宜年的身后,棒子往他的后脑勺上打,“先吃俺一棒!” 宜年没想到孙悟空还要跟他战,仓促中抬手生生挨了一下。 “那你呢?”孙悟空并没有下死手,金箍棒抵着和尚的手臂,腾出一只手来捏住了和尚的下巴,“你又是什么?你这凶煞邪祟胜过恶鬼,倒也受到了王母的邀请?” 宜年早已在手中掐好了诀,正要反击,却被一道破空而至的银光打断。一柄三尖两刃刀铮地架住了金箍棒,将孙悟空弹开不短的距离。 宜年侧目望去,是一位银甲凛然眉目如刀的郞神君。 其人眉心中开天眼,轮廓锋利,身形挺拔,周身散发肃杀之气。黑发被天风拂动时,英武非凡。正是玉蝉子记忆中的清源妙道真君——二郎神杨戬。 宜年来不及细看,赤/裸的上身便被云锦裹住,然后整个人陷入了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中。 他周身的凶煞之气立即得到了遏制,思绪清明了许多。 “阿年……”月君怀抱住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幸好你没有事。” ----------------------- 作者有话说:被拉偏架了 第89章 第八十九回 回到幻月宫后, 宜年垂首坐在榻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他实在不知该如何与月君说明这次他背着月君,与金蝉交换身份, 然后去御马监盗马的事情。 他偷眼去瞧正在为他上药的月君,对方银色的睫毛低垂, 神色平静得看不出喜怒。 药膏清凉, 月君的动作很轻。殿内只听得见玉勺碰触药盏的细微声响。直到仙子奉上炖好的灵芝羹,月君接过瓷碗, 用汤匙轻轻搅动,依然一言不发。 窗外忽有仙鹤清唳, 二郎神的信函飘落案头。宜年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比想象中干涩:“怎么样了?” 当时他在天际与弼马温大打出手,要不是月君和二郎神及时出现,恐怕后面战况还要更激烈。月君将他迅速带离现场,只留下二郎神和孙悟空,所以宜年还不知道后续的事情是如何发展。 他知道月君能来找他,肯定是金蝉去知会。他身上的僧衣原是金蝉的灵体部分,被孙悟空一棒子打坏,也不知道金蝉有没有受伤。 月君看了信, 眉梢几不可察地松了松, 道:“天马已寻回,郞神君也向弼马温解释清楚了误会。幸好没有被天兵发觉, 不然倒麻烦了。” “那就好。”宜年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竟然冲动到在大圣眼皮子底下抢天马。他伸手看向自己的手掌,之前的黑色纹路已经消失。他不由得脸色一沉,这玉蝉子身世离奇,竟然有能与大圣抗衡的武力。 “阿年。”月君忽然握住他的手, 指尖温热。 宜年不想等他责问,猛地抽回手,自己先说:“抢天马一事,确实是我不对,但我是有事去织女星一趟……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你应该先跟我商量。”月君难得沉下脸,再次捉住他的手腕,“你要去哪里难道我还会阻拦你吗?你又何必让金蝉子来打掩护,大费周章偷偷跑去御马监?我之前不是说过,等蟠桃会结束,我就带你……” “我等不起了。”宜年挣了一下,却没能挣脱,“你总是诸多借口,以后、以后,哪有那么多以后?” “毕竟你要在幻月宫住三百年,时间漫长,何必如此着急?”月君不理解,紧紧握着。 宜年不再挣扎,任由那温度灼烧皮肤。三百年,玉蝉子当然不着急,可是他着急啊。一直待在这里,他怕他会习惯,会真的把这里当做是自己的家。他只是一个全息修行的试用玩家,他不是玉蝉子,他不能迷恋这里的任何人任何事。 他怕再这样下去,会真的把幻月宫当成归宿,会舍不得眼前这个人。所以他必须尽快解开玉蝉子身上的谜题,完成系统任务。 在沉溺之前,离开。 月君见他沉默不语,轻叹一声:“既然阿年你非得要去,我这就以幻月宫的名义向玉帝递折子。待批复后我带你去御马监取得天马来,你再到织女星。这几日我只顾着自己的事,倒是疏忽了你,是我的不对。你以后想做什么,不必冒险,皆可与我商量。” 宜年怔住,没想到月君非但不责难,反而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他“嗯嗯”了两声,垂眸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月君的指节修长,正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指尖。 宜年心头突然涌起一阵异样的悸动,猛地抓住月君的肩膀,问:“是我手上的红线有变化了吗?你可让我瞧一瞧?” 月君才刚刚说了宜年想做什么他都没意见,这会儿也不好拒绝,神色略复杂,却笑道:“好。” 他手掌在宜年眼前一挥,宜年便低头见到自己手上的红线,与月君的那条倒是越来越清晰,另外三条……竟然有一条的虚影似乎可见了。 “因果纠缠,并非红线能指代,夙明眼不过是将其具体化。”月君向他解释,“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当时,他在天际抱住宜年,便看到宜年手上的红线虚影似乎与对面那个猴妖相连。他心情复杂,将善后的事情交给二郎神,自己带着宜年迅速离开。 没想到宜年这么敏锐,竟然还是发现了变化。 月君话未说完,宜年略有些恍惚,打断问道:“对了,郞神君向弼马温解释的时候,说的是我是谁?” 月君银睫低垂,轻描淡写道:“一个下界妖猴,何必知道太多?既然你扮作金蝉子,那你就是金蝉子。” 宜年稍稍松了口气,却又隐隐愧疚——金蝉好心相助,如今却要替自己担这盗马的名声。他当即起身到桌边匆匆修书,里面写满了致歉和关心,然后招来仙鹤递信到三生阁去。 月君注视着他焦急的模样,道:“金蝉子此番灵体受损,不仅是因为你受到弼马温的攻击,还因为他强行中断脱壳归位。你留在姻缘树的魂印锚点,怕是要松动了。” 宜年也担心这个,若如此,那金蝉子便难再脱壳到幻月宫来与他见面。当初玉蝉在姻缘树留下魂印锚点的记忆太模糊,宜年也不知道该如何做。好在蟠桃会在即,可以让金蝉到幻月宫来,亲自弄一个。 不过……大闹天宫的事情,应该也是在蟠桃会上发生的,就是不知道到那时会是什么样的场面了。 “是我错了。”月君将他揽入怀中,指尖轻抚过他紧绷的脊背,语气自责,“是我没能让阿年信任,才让你想出这种铤而走险的法子。是我做得不够好,忽视了你初到东方天界的不安。” 第101章 宜年不由得脸上一热,别过脸去,道:“……也不怪你,是我太心急。” “虽然……你说你只是来我宫中暂住的客人,但我已经把你当做我命中最重要。我想要在你心里留下位置,却还是做得不够好,也不怪你没法……” 宜年不愿意听他说这些话,转过身来堵了一口他的嘴,道:“别说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找谁的错又有什么用呢?” 他比谁都清楚,从故意与金蝉调换身份开始,自己就在刻意疏远。那些借口,不过是为了掩饰心底的恐惧——怕沉溺在这温柔里,再也舍不得离开。 谁会不喜欢一个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的人? “嗯,你不想听,我就再也不说了。”月君抱住他,痴痴地亲吻起来。 温柔的、包容的,无论他做错任何事情,这个人都会到身边对他说没关系,不是他的错。宜年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未从接受过这样的感情。 月君的吻渐渐加深,舌尖温柔地描摹着他的唇形,带着令人沉溺的耐心。殿内的纱幔飘起来,与宜年繁杂的心绪纠缠。 月君的手掌抚过宜年的脊背,每一寸触碰都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他觉得冒犯,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包容。 这一刻,所有的顾虑似乎都变得遥远。 “为什么?”宜年不太懂,所以想要问。为什么月君要对他这么好,为什么什么都愿意为他做? 月君笑着,手掌覆上他的手背,十指相扣,道:“因为是你啊。” 在这方寸之间的温柔里,宜年忘记了自己只是一个参与全息修行体验的玩家。月君的怀抱像是避风港,将外界的一切风雨都隔绝在外。 他恍惚地想,如果能一直这样被全心全意爱着也不错。不需要解释,不需要理由,仅仅因为你是你,就值得所有。 他垂下眼睫,主动回抱住月君,将脸埋进对方的颈窝。那里有月君特有的香味,混合着几分情/动的温热,让他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 如果他真的是玉蝉子就好了。 宜年想。 * 有月君递的折子,玉帝那边的批复也过了好些天才下来。月君将好消息告诉宜年,宜年也没有当初想象的那般激动,只是平静地跟着月君搭乘去往御马监的祥云。 月君的折子写得极为考究——以编纂《孽缘鉴》为由,言明需记录织女牛郎之事以警后世,必须到织女星去与织女详谈。字里行间引经据典,将一场私心包装成教化众生的功德。玉帝甚至在朱批旁附注:“心系苍生,可嘉,准。” 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去取天马,宜年只觉得自己之前的行为跟小丑没什么差别。所以他再走到牧场时,刻意避开周围仙吏的视线。 “哟,这不是金蝉子大师吗?今儿个不抢马儿了?” 宜年闻声一僵,抬头正对上孙悟空戏谑的目光。那猴子嘴里叼着根仙草,漫不经心地牵着阿紫走来。天马见到宜年,有些畏惧又有些温顺地打了个响鼻,四蹄泛起紫色雷光。 宜年干笑两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月君适时上前,递过玉碟,与弼马温道:“有劳仙者,这是御批的征马文书。” 孙悟空却看也不看玉碟,反而跳到宜年的面前。他眯着眼睛,略微弯了腰,凑得有些近,让宜年不由得退了一步。 孙悟空道:“上次那架还没打完呢!能接俺老孙百招不落下风的这三界没几个,可惜没有分出胜负。怎么样?改日再比划比划?” 阿紫突然轻嘶一声,用脑袋亲昵地蹭了蹭宜年的后背,竟将他往孙悟空的方向推。月君眼疾手快地抓住缰绳,一个侧身将宜年护在身后,眼神微冷地迎上孙悟空灼灼的目光。 “仙者若验看过玉碟无误,我们这便启程。”月君语气平静,揽住宜年的腰,轻松将他托上马背。 就在他也要翻身上马时,金箍棒突然横在身前。 孙悟空咧嘴一笑,指尖弹了弹玉碟,道:“慢着,这文书上,可说了征用一匹天马。一匹马只载一个人,这不是你们天庭的规矩吗?” ----------------------- 作者有话说:跟月君的感情线后面有反转,跟大圣目前只是比划功夫的老铁 第90章 第九十回 月君原想与宜年同乘天马前往织女星, 却被孙悟空抓住文书漏洞拦下。他倒也不恼,只温声道:“既如此,那便由他独自乘马去吧。” 宜年抓住缰绳, 俯身在凑近月君耳畔,道:“放心, 天马阿紫与我投缘, 此去无碍。” 月君抬手为他理了理衣襟:“好,那我便在此处等你。” “不用, 你不是给了我祥云令?我此去来回也需一天,你何必在这里等我。我认得路, 可以自己回去。”宜年劝道。 两人又低声絮语片刻,才依依作别。 待阿紫化作一道紫电消失在天际,孙悟空踱到月君身旁,问道:“俺老孙瞧你们这般黏糊,你与那和尚,究竟是什么关系?” “弼马温仙者倒是好兴致,竟关心起我与金蝉子的私交来了?”月君脸上笑着,眼里却冷冰冰。他越瞧这猴子越是不顺眼,却又忌惮其武力, 不能贸然动手。 孙悟空浑不在意地嚼着草茎, 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道:“不过是随口问问。” 他眯起眼, 望向天马远去的方向。那和尚身上有股子与众不同的气息, 不似那些端着架子的神仙,倒让他想起当年花果山自在的时光。若不是这个碍事的月君杵在这儿,他早就另牵匹天马追上去看个究竟了。 他懒得跟这白发苍苍的家伙多费口舌,转身就要走, 却被叫住。 月君道:“先前多有冒犯,承蒙仙者海涵。这是幻月宫窖藏千年的美酒,权当赔礼。” 听到有酒喝,孙悟空眼睛都亮了,转过身来便看到月君从袖中拿出两坛子酒来。孙悟空鼻翼微动,那味道香得人当场就要醉。他不客气,伸手将酒收下,还略有些嫌弃:“就两坛子啊?” 月君唇角微扬:“仙者若喜欢,自今日起,每日都有美酒送至御马监,直到弼马温吃腻为止。” 孙悟空乐呵呵地抱着酒坛,一个筋斗便没了踪影。 月君眼底的笑意渐渐凝结成霜。那美酒中,自然掺了些别的东西——几滴能挑起心魔的露水,无色无味,却逐渐勾动七情六欲,令人毫无察觉。这猴妖实力强横,连玉帝都不得不虚与委蛇,假意封个弼马温的闲职,又命众仙避让三分。 “王母娘娘……”月君低声自语,想起蟠桃会的宾客名录。王母向来瞧不上这野性难驯的猴子,此番宴会,自然没他的份,不知能不能激起这猴子的气性。 气性一起来,自然是越大越好。 * 宜年乘着阿紫穿越星际,在扭曲的空间隧道中时昏时醒。当终于抵达织女星时,眼前的景象令他震撼。 这里比广寒宫还要死寂千万倍。 整颗星球被永恒的黄昏笼罩,天空呈现一种病态的暗红。龟裂的大地上寸草不生,只有无数尖锐的晶簇如利剑般刺向天际,在黯淡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 最骇人的是那些漂浮在半空中的纺锤,成千上万密密麻麻地悬在离地三尺之处。每个纺锤上都缠绕着褪色的线,在无风的环境中诡异地自行旋转,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宜年走近细看,才发现每根线上都系着一个小小的干瘪的茧,隐约能看出人形轮廓。 宜年踩在地面上,鞋底发出黏腻的声响,实在令人不适。幸而月君提前告诉过他注意事项,现在又有天马在身侧,倒是没那么害怕。 “织女?”他唤了一声,在原地等待。 过了许久,他听到不远处的声响,循声而去,见到一座纺车正在运转。车轴上刻着很多字,已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车轮每转动一圈,就有新的线从虚空中抽出,而那些旧线则化为灰烬,簌簌落下。 纺车后坐着一个人,听到有人接近的声音,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她缓缓抬头。那是一张美得惊心动魄却毫无生气的脸,在无尽的孤寂中已经麻木空洞。 “玉蝉子……”她起身,略愣住,似不敢相信,“竟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是我的幻觉。” 宜年向她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当然,是表面上的来意:“这是玉帝的批复,称月君要编撰的孽缘鉴是一项功德,便准了我到这里来见你。” 织女接过他递来的孽缘鉴的草页,翻看了关于她自己与牛郎的故事,面上并没有什么动容。 她笑:“我与牛郎的事,与你写的这些也差不了许多,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宜年见这织女星的样子,便知道织女虽然深爱牛郎,却还有自己的心结,她原是天界最有实力的纺织仙子,深受王母重用。这织女星的纺线、纺车和人茧,全是她的心魔所化。 他自然为织女而遗憾,道:“我曾到广寒宫见过嫦娥,想必你也知道她的事情。她也因与后羿的恋情而受罚,但她失去了记忆,断了手上的红线。她与你境遇相似,却因忘却前尘而少了些苦痛。你也可以如此,只要你愿意忘记牛郎,我可以想办法帮你,带你回去……” 第102章 “你不必再劝。”织女摇头。 宜年知道这人执拗,没有再提,问:“那我问你,当初你下凡,是因着何事?卷宗上写你是经过山涧见清泉澄澈,便进入洗浴。那处穷乡僻壤,你怎么偏的去了那里?” 织女道:“只是意外。” “意外?我看不见得。”宜年觉得那卷宗中处处是破绽,“仙子自然都知道云霞羽衣的重要,你却如此莽撞,竟脱去了到那人间小泉中洗浴。而刚好又有一个成精的老牛识破你仙子的身份,令牛郎将你的羽衣藏起来,叫你留在了人间。” 宜年越想越不对劲:“更巧的是,月君座下的童子没有查清三世簿,便牵好了你和牛郎的红线。” “如今你在幻月宫做事,竟知道了这么多。”织女淡淡道。 宜年承认:“是,我现在在帮月君编撰孽缘鉴,将幻月宫藏书阁的姻缘都阅览遍了,你与牛郎的姻缘却处处蹊跷,所以我便来问你。” 他又道:“……若是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其实,这也不过是我的借口,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说着,他又叹了一口气。 织女却笑了:“玉蝉子,你倒是不会说谎的,什么来看我,你这衣服上的暗纹,倒是有些遏制不住你体内的凶煞。你怕不是因为这个,才来找我的吧?” 宜年心里怪不好意思,也学着月君的模式先说些给情绪价值的话:“这只是原因之一,你我朋友一场,我来看你才是主要。” “你到了幻月宫与月君同住,说话倒也跟他有些相似了。”织女听出来,又笑了,“你我之间客气什么。虽然当初我固执己见伤了你的心,但你还愿意来看我,我自然也还当你是极好的朋友。” 说罢,宜年也不再废话,讲明了来意,是希望织女将东华帝君当初给的咒文复写出来。织女乐意帮忙,仔仔细细写在了纸绢上。 宜年收好纸绢,却还是不死心,又问:“那,你还是……” 织女苦笑一声:“也没有什么不能说,只是其中涉及到一些隐秘,所以幻月宫中的记录有缺损。既然你是月君的自己人,我倒是没必要隐瞒。” 宜年凝神去听。 织女继续道:“当初我下凡,是为云霞美景采风。出发前,偶然遇到太阴星君,他提到说人间有一处清泉的霞景极美,在某个特殊的日子会有盛景。我留了心,便在那日特意去清泉处。” 宜年略楞,没想到这件事竟然与太阴星君有关系。 “我那日便到了清泉处,却意外踩到了牛粪,污了羽衣。我见四下无人,便将羽衣清洗后晾在旁侧,自己入水浴身。转头却不见了羽衣,我自然是焦急万分。幸而牛郎出现,他替我找了合身的衣服,让我能出水来。” 宜年闻言,胸口顿时涌上一股无名火:“你明知是他设计强留,竟还心甘情愿跟他走?”他攥紧拳头,指节发白,“这般卑劣行径,也配称得上真情?” 织女却轻轻摇头,嘴角颤动:“因为他……是这世间唯一真心待我之人。”她空洞的眼睛中终于闪烁了一点光,“一开始我并不知道是他设计,后来才知道是家里成精的老牛告诉他这样做。纵使开端不堪,可那些清晨他为我采的野花,寒冬里省下的棉袄……后来知晓真相时,我已离不开他了。” 她缓缓抬起手,露出腕间一道狰狞的疤痕:“王母将我带回天庭那日,他徒手抓住天兵的长戟……他愿意与我同生共死,我怎么可以辜负?” 宜年终于有些理解为什么恋爱脑这么招人烦了,所以他转移了话题:“他家里成精的老牛是怎么回事?” 织女摇头:“那老牛在我和牛郎被天兵捉拿的时候,就消失不见了。” “消失不见……”宜年深思。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对上了织女的眸子。织女笑:“是的,这一切都是我自愿。太阴星君的权柄是阴阳平衡,是他帮助我找到了‘阳’的那部分,从此我的生命才完整。” 她轻抚上宜年的手,问:“如果,当你发现对你全心全意好的那个人,从一开始便是蓄意谋划。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视线之中,你的心绪、你的决定、你的喜怒哀乐都由他掌控,你还会愿意接受这份感情吗?” 织女低头,自问自答:“玉蝉子,你应该知道才对。像我这样万里无一的神女,怎么可能会爱上人间一个普普通通的牛郎。” ----------------------- 作者有话说:竟然快三十万字了,剧情过半,争取两个月内完结(在我毕业之前,然后暑假就可以去痛快玩了) 第91章 第九十一回 宜年怀揣着从织女处得来的东华帝君咒文, 以及关于太阴星君的隐秘,心绪纷乱地踏上归途。 穿越星域时的空间扭曲令他头晕目眩,当阿紫终于踏上翡翠牧场时, 他再也支撑不住,踉跄下马便俯身干呕起来。 “喏。” 宜年抬头, 正对上孙悟空的眼睛。他勉强接过那递过来的水碗, 指尖在微微发抖。 “多谢大圣。”漱去口中苦涩,宜年虚弱地笑了笑, “阿紫今日辛苦,还望大圣好生照料。” 话未说完, 又是一阵眩晕袭来。孙悟空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摇晃的身形:“嘿,你这和尚,那天还跟俺斗得爽快,这会儿倒是被一趟星途给打趴下了?相比你是不如俺的,再比一场,俺一定能……” 宜年摆摆手,站直身子:“不斗了不斗了,那日是我唐突……”话音未落,眼前一黑, 整个人向前栽去。 最后的意识里, 他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恍惚间似乎听见孙悟空在嘟囔:“啧, 这般弱不禁风?那天跟俺斗的那个真的是你不是啊?” 不知过了多久, 梦里混乱不已。 宜年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孙悟空的床榻上。这屋子虽比不上幻月宫的华美,却也干净整洁——青石砌的矮榻,云杉木的案几上有两坛美酒, 墙上还挂着几串风干的仙桃核。孙悟空正翘着腿坐在窗台上啃果子,见他醒了,眼睛一亮。 “哟,醒啦?”他一个翻身跃到床前,“写那破书能把人累成这样?俺老孙看你睡得跟死猪似的。” 宜年脸上一热,赶紧下床来,道:“给大圣添麻烦了。” “你还知道是给我添麻烦!”孙悟空见他让了位置,孙悟空顺势往床上一倒,枕着胳膊道,“那你准备怎么谢俺?” 宜年一愣,问:“你要怎么谢?” “上次切磋了两下还算过瘾,但终究没有分出胜负。”孙悟空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眼中战意灼灼,给宜年怀里塞了个东西,“俺也不需要你的谢礼,你便答应择日再跟俺决斗一番。当然,先把这个吃了补补,别到时候输给俺,又说是身子虚!” 宜年低头看着怀中那颗泛着金光的浑圆丹丸,满脑袋问号。 “嘿嘿,这可是好东西啊……”孙悟空得意地挠挠头,“俺老孙蹲在八卦炉边守了三天才抠下来的!你就拿去吃吧!” 宜年连忙将丹丸推回去,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老君炼丹多用龙肝凤髓,小僧持戒清净,实在不敢妄用。” 孙悟空撇撇嘴,一把抢回丹丸:“欸,你这和尚看着小小个,脑子比那些白胡子还要迂腐!”说着自己抛进嘴里嚼得嘎嘣响,“这东西,又好吃又滋补,给你你还不要?俺自己吃,不给你了!” 宜年见他猴精活现的样子,笑了:“多谢大圣关心,决斗的事改日再说,小僧先回去了。” 他还没出门,便被叫住。 “金蝉子。” 宜年一愣,才想起来孙悟空误以为他是金蝉。他转过头来,也不知道该不该解释清楚。 孙悟空抓了脑袋半天,突然弹出一缕光:“喏,接着!” 宜年慌忙接住,一条石环自动缠上他的腕子。 孙悟空清了清嗓,说:“戴着它,就算你在跑到织女星还是什么星,俺也能……咳,俺是说打架时好找人!” 石环突然收紧,勒得宜年哎哟一声,他伸手去摸,却摸不着。孙悟空赶紧松了松,嘿嘿一笑道:“看得见、摸不着,才配你这六根清净的和尚不是吗?你放心,这是俺的毫毛化的,只有你和俺能看见。” 宜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像是被什么牵制住了。但大圣确实没有恶意,他只是想有架可以打。 宜年是不愿意再打架了,他敷衍道:“好,等我准备好了,就通知大圣你,我们到时候再决斗一场。” 到时候,应该不会有那个时候吧? * 宜年独自踏云从御马监回到了幻月宫,虽然不明显,但一路上还是感觉到众仙的气氛有些古怪。往来仙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见他经过便立即噤声。 他到了绯烟阁,殿内空荡荡的没有月君的身影。他便叫了将离来问:“出了什么事情,怎么月君不在宫中?” 将离没有什么隐瞒,道:“广寒宫突发变故,月君去处理,所以才不在的。” 第103章 “广寒宫,能出什么乱子?”宜年也不过是离开一天一夜,没想到广寒宫还能出变故。想到织女透露的太阴星君秘辛,又联系到嫦娥的处境,心头不由一紧——月君若真要谋取太阴权柄,怕是没那么容易。 将离压低声音道:“天蓬元帅被人告发与嫦娥私通,王母震怒,派了仙官前去查证……之前便有仙子见过天蓬元帅在广寒宫附近出现,所以大家都议论纷纷。具体情况如何我们还不太清楚,月君昨日接到消息就匆匆赶去,至今未归。” 宜年对这个传说倒也有印象,天蓬元帅调戏嫦娥后受到雷击两千锤的惩罚,每道雷霆皆含削仙骨、毁道行之威。之后,他更是被剥夺天蓬元帅的神职,被贬下凡间奉命收回北极四圣之首的九齿钉耙。再之后,他通过与玄奘西游的经历而在西方极乐荣升大雷音寺的净坛使者。 宜年来回一趟也累了,没有过多关注这么旁的事。见月君不在,他本说在书房改的客房睡,却没有找到贝拉小兔,便回了西厢房找。 自他不在西厢房住之后,这里的一些家具物什都搬到了客房,显得杂乱了许多。但贝拉小兔灵智不高,总是往这里跑,宜年好几次要亲自抓了它来抱回去才行。 “你果然在这里。”宜年在角落里找到了兔子毛茸茸的尾巴,将其一把抓住抱在怀里。 他见到贝拉小兔的样子,略愣住,这小兔子竟变得有些透明,嘴里嘎嘎的咀嚼着什么。他往角落里伸手去摸,倒要看看兔子是在吃什么。 他摸出来,竟然是一只香炉。 “你不会是吃香灰吧?”宜年想去扒小兔子的嘴,却发现它根本没有嘴。也是,这是一只以他记忆为原型的毛绒玩具的具象化,又怎么可能真的能吃东西呢? 贝拉小兔却将身子往香灰上拱,让那灰烬沾了自己一身,然后它透明的形象又变得真实了些。 宜年不由得沉下脸来。 他自然知道贝拉小兔是当初他与月君对峙时溯影牵思铃所化,溯前尘旧影,牵未了情思。他倒是忽略了,兔子能维持形象的能量来源于月君的法力。月君有急事没能回宫,倒让它变得虚幻。 是早就应该消失的一个虚幻的影子,却因为某种原因一直留在宜年的身边。如今它自己也舍不得消失,便自行去吸取那些带着月君法力的物件。 “这香……不是之前将离常在西厢房点的吗?”宜年抱着贝拉小兔,本来有些困了,此刻却突然清醒。 他用手指沾了香灰,伸舌头去舔了一口,立即察觉到问题所在。 宜年面色阴沉地踏入月君的寝居,指尖抚过案几上的香炉。炉内洁净如新,连一丝香灰的痕迹都不曾留下。他眼神一暗,指节不自觉地收紧。 宜年非得查出个究竟不可,又找了将离来:“不好意思,大晚上又麻烦你,我不喜欢屋子里的香,想请你帮我换一种。可以的话,能不能带我去库房,我自己挑选。” 将离虽然不悦,但也还是带他去了库房,小小声抱怨:“香都在这里了,你随便拿吧,真的是大晚上还这么烦人……” 幻月宫中用香不少,仙子们都喜欢用,也没有设限,取用方便。 库房内,宜年逐一检视,从龙脑到麝香,从苏合到安息,独独不见西厢房那种泛着透明灰白的香粉,更寻不着月君寝殿特有的味道。 于是他又问将离:“月君房中之前用的那种很好,能请好仙子帮我找一下吗?” 将离这才道:“月君房中的应不在这库房,他都自己制香来用。你要是喜欢他房中的香,等他回来问他要去。” 宜年再问:“那之前西厢房中呢,你帮我点的香是哪一种?” 将离疑惑:“我没有帮你点过香吧?我每次去都见已经有香了,以为是你自己用的,便没有动过。” 宜年心中了然,已经知道了大概,随意选了一盒,道:“那便用这个好了,辛苦将离好仙子这么晚还陪我。” 他回了客房,没有点香,反而将香炉熄了火。 怀中的贝拉小兔安安静静,似睡过去了。但宜年知道,小兔是不用睡觉的。从来到幻月宫开始,这小兔一直引着他走。若是小兔不在,也会有将离或旁的仙子。 甚至夜里的流萤,也无处不在,给他熹微的光芒。 宜年将流萤赶走,也将小兔放到了屋外,令自己一个人陷入黑暗之中。他这时候又想起了织女问他的话来,若是他发现对他全心全意好的那个人,从一开始便是蓄意谋划,他会怎么做呢? 宜年难得叫出了系统来问:“外面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系统:【亲爱的宿主,现在刚刚过凌晨零点,您还有充足的时间来进行任务,然后愉快地迎接清晨的朝阳,请继续努力哦。】 宜年问:“强制退出的话,是不是就没有存档记录了?” 系统:【是的宿主,强制登出会导致所得成就和修行点数清零,原始备份格式化,请谨慎选择。】 ----------------------- 作者有话说:墙纸爱情节又要来了,笨人是墙纸爱好者,但月君的墙纸跟玉青不太一样。玉青是阴湿男鬼的墙纸,月君是润物细无声细思极恐的墙纸。 然后大家可以期待一下大圣的墙纸会是哪一种。 ps:墙纸的话都会有点虐感?由于笨人虐点太高,有时候摸不准大家会觉得虐的部分,如果虐到宝宝们了先说声抱歉私密马赛。 第92章 第九十二回 月君从广寒宫回来, 衣袂间萦绕着广寒宫特有的冷冽气息。他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眼底闪烁久违的锋芒。 事情进展得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 尽管嫦娥矢口否认与天蓬元帅的私情,坚称是栽赃陷害, 但王母已然震怒。天蓬元帅被定罪为“亵渎仙子”,而嫦娥则要接受更严苛的审查。 这正是月君等待千载的良机。 他也不急于一时, 往后十几日能将广寒宫掀个底朝天, 他就不信其中没有太阴星君下落的线索。玉蝉子刚好这时间从织女星回来,他怕人见不到自己会失落, 所以还是回一趟幻月宫跟人交代了先。 天刚刚亮,昼夜交替之际的幻月宫迷蒙在一片雾气中。 月君想着玉蝉子该是还在睡, 便无声无息去到书房改做的客房,却见床上空无一物。他觉得奇怪,转身回自己的寝居,纱幔轻拂,朦胧处似乎睡着一个人。 月君含笑,轻掀纱帐往那榻间躺,伸手去触摸那个他魂牵梦萦的人。 手还没有触到,那人却一个翻身将他按倒,手拿利器将剪刀尖对准他的脖子。他抬眼, 看到宜年冷着一张脸, 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眼神轻蔑, 仿佛在看什么肮脏之物。 那目光像刀, 一寸寸剐过月君的每一处。 “你不是说拿了我的斩缘剪去,想办法让它再得利用?”宜年骑跨在月君身上,冷声质问,“让我在姻缘司好找, 倒是藏得深,压在一堆废弃物件里面。怕是从未想过要帮我,只是嘴上说得好听。” 与往常不同的冰冷音色,让月君感到一阵战栗从脊椎窜上来。他喉结滚动,呼吸不自觉地加重。 他实在是喜欢这个姿势。 宜年显然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眼中厌恶更甚,剪刀尖威胁地往前送了送:“你果然……令人作呕。” 月君艰难控制住自己,感受着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和温度,声音都有些颤了:“阿年,你没睡,一直在这里等我?怎么还说这种让人伤心的话,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宜年也希望是误会,但证据都摆在眼前,不由得他不信。只是他确实一夜没睡,等在这里,也不知道是为了一个什么样的回答。 “刚来幻月宫,以为是不习惯,所以总是失眠。现在才知道是你在我房中燃了特质的香,又故意放了那只由你法力化作的兔子在我身边,成日里监视我。你敢说这些不是你做的事?”宜年质问。 月君只觉得喉咙干渴,虽然也很喜欢小和尚略带羞赧的样子,但现在这般句句带刺又让他找回了与玉蝉子争锋相对的感觉。 好喜欢。 他甚至故意仰起脖子迎向利刃,道:“是……我是故意引诱你的。” 指尖刚触及那截细腰,忽有素白缎带自帐顶飞旋而下,将他手腕牢牢缚在床头。月君闷哼一声,非但不恼,反将腰腹往前送了送,让彼此紧贴处愈发灼热难耐。 “阿年,你从哪里学了这样的手段,让我很兴奋呢……” 话未说完,剪刀柄已重重拍在他颊上。宜年冷眼看着他脸上浮起的红痕,刃尖下移抵住心口:“你以为我跟你开玩笑呢?” 宜年将一捧碎玉扔在月君脸上,晶莹的碎片在朦胧中迸溅。这是当时月君给他的所谓废弃的“夙明眼”,骗他的把戏。 “这根本就不是我的眼睛,你偷藏了我的夙明眼,知道耽误了我多少事吗?要不是你,事情早就该结束了。”宜年恨月君骗他,事事隐瞒,步步心机,让他陷入幻月宫的温柔乡里。 第104章 “织女……到底跟你说了什么?”月君终于意识到事情非同小可,“阿年,你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织女不过是给我讲了她和牛郎的故事,警醒了我。我与你,又怎么不是孽缘呢?”宜年俯身,按住他的心口,“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你演的戏。说什么是因为我你才有了野心,你的野心早就有了。从织女牛郎被揭发的时候开始,你不就想着要取代太阴星君了吗?” “阿年,你听我解释。”月君挣脱不开缎带,只能嘴上辩解,“我承认有一些我做的,但我是为了让你留在我身边。你该知道我的心意,我对你毫无保留。至于太阴星君的权柄,我真的只与你说过我的野心和打算,这是事关天界运转的隐秘,我——” 宜年将剪刀从心口往上,划到了月君的眼角,打断道:“你取我眼睛时,很痛。你说,我是不是该以眼还眼?” 月君实在后悔,他应该陪同宜年一起去织女星。不,他就不应该放宜年去织女星。织女知道太多了,也是因为这个,他才费劲心思设计将织女流放……绝不能让这些人坏自己的大事…… 可是,眼前这个人不一样。 月君被缚在榻上,却仍能感受到身体深处涌动的燥热。玉蝉子此刻的模样简直令人疯狂——素白僧袍严严实实地裹着清瘦身躯,连脖颈都不露半分,偏生那双含怒的眸子比任何艳色都勾人。 玉碎还嵌在月君脸颊的血痕里,他却低笑着曲起膝盖,隔着僧袍精准抵住宜年腿间:“阿年,那明明是我的眼睛啊,但如果你想要的话,就算把我的眼睛给你又何妨?” 被缚的双手故意扯动缎带,让绑缚处发出暧昧的摩擦声,月君故意转头将眼睛往剪刀处撞。 宜年反应极快,收住了手,扯住他的头发,更加生气了:“你这样撞,不是会将夙明眼毁了吗?要将夙明眼完整剥离下来才行啊。” 月君的呼吸却更急促了,说:“阿年,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无论是眼睛还是我的所有。你放开我好不好?我亲自把眼睛挖下来。” 虽然宜年对自己的解剖手法有信心,毕竟之前有作为裴宣时从岳珺的人头挖出眼珠子的经历,但从死人头眼眶里挖和从活生生的人眼眶里挖还是很不一样的。 他略思考了一下,指尖一挑,缎带应声而落。他冷眼看着月君,声音如冰催促道:“挖出来,立刻、马上。” 他早已盘算清楚,取回夙明眼,恢复斩缘剪的神力,亲手剪断这段的孽缘红线。再不会沉溺于虚假的温柔,再不会被这个人演的戏蛊惑。 月君却不急不缓地起身,与宜年相对而坐。 经过方才的纠缠,他的衣襟早已散乱,露出大片泛着潮红的肌肤。脸上几道血痕未干。浓郁的香味从不知从哪里散发出来,与宜年周身凛冽的气息形成鲜明对比,仿佛光与影的两个极端。 宜年瞳孔骤缩,一股异样的燥热突然从窜上头顶来。他立即意识到不对,自己又被骗了。 从月君踏入房门的那一刻起,香炉就在无声燃烧着无色无味的情香。如今才蓄到了最好的时机,足够爆发。月君一直处于下位姿态,便是等着那香浸润宜年的神志。 宜年手握剪刀,往月君处扎过去,却被月君轻易反握将剪刀夺走。月君笑:“阿年,夙明眼迟早是你的,只是现在还太早。” 月君将他压在身下,银发垂落如囚笼的围栏,喘息着将一个带着血腥味的吻落在颤抖的眼睑,声音黏腻得令宜年感到不适。 “不如,你先给我一些别的什么……” 宜年四肢发软,挣扎的力道在情香作用下化为徒劳的颤抖。月君单手便将他双腕扣在头顶,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解开他的僧袍系带。 “比如,”月君含住他通红的耳垂,齿尖恶意地碾磨,“这个。” 冰凉的手指探入衣襟,宜年猛地弓起身子,却被更重地压回榻上。僧袍滑落肩头,月君低头舔过喉结和锁骨的每一处,满意地感受到身下人的颤动。 “可恶……”宜年的呵斥化作破碎的喘息。他眼睁睁看着月君将夺来的剪刀抵在自己心口,锋刃挑开最后一层里衣。 甚至他无法否认身体的愉快反应,这些日子以来,与月君的肌肤相亲已经习惯。他本把这当做修行的一部分,不想承认自己早已沉溺其中。 “阿年,你这样看我的眼神也很好。” 月君捧住他的脸,痴痴地说:“我的名字是你取的,我的一切都属于你。你爱我也好,恨我也罢,甚至厌恶我,鄙视我,我都喜欢。你对我产生的每一种情绪,都让我好兴奋。你甚至想要我的眼睛,是对我产生了占有欲吗?你已经离不开我了……” 宜年皱着眉头,像是第一次看月君。 是的,这是揭开了假面后第一次去看。痴迷、疯狂、扭曲,却被包装成完美无瑕的爱人。 全心全意的爱背后的真实的月君。 月君咬住宜年的唇,还是与之前一样的温柔,却带给宜年完全不一样的感受。温柔背后的血腥和占有,比撕咬般撬开还要恶劣。 月君扣住宜年的后脑,宜年被迫仰起头,霜发如网般将他笼罩。 两人的呼吸在厮磨间愈发灼热,宜年咬破了他的舌尖,月君的吻却依然缓慢而黏腻。 月君抵着宜年红肿的唇呢喃:“阿年……不要拒绝我好不好,你第一次离开这么久才回来。我每时每刻都好想你……” 宜年却还抗拒着,伸手掐住了月君的脖子,额上凸出青筋,眼睛里满布血丝。 月君终于松开了这个吻,笑起来,由于被掐住而声音嘶哑: “阿年,你这个样子,让我更动情了。” ----------------------- 作者有话说:宜年:(拳打脚踢)[愤怒][愤怒][愤怒] 月君:老婆打得我兴奋了[可怜]这里也想被扇嘿嘿[可怜] 有点变态了不好意思[合十] 第93章 第九十三回 晨光在纱幔间流淌, 幽静的,粘稠的。宜年的指尖触到冰凉,是月君的发, 还是那串摇动的铃。分不清了。 铃? 月君身上总是会戴着一些装饰小物件,亮亮晶晶, 偶尔也会有铃铛, 比如之前的溯影牵思铃。但此时,月君褪去了衣衫, 并没有其他配饰。 宜年转头,看到了那串被取下的佛珠, 想起来其中一颗是在上一次任务成就中获得的“无住铃”。 警醒当下分别心。 呼吸缠着呼吸。月君的唇压下来,像一片雪落在烫伤的皮肤上,先是不适,继而麻木。宜年嗅觉也变得迟钝,分不清空气中的是什么味道,似混着血腥气——是方才玉碎划破的伤口吗?但月君是仙人,仙人又怎么可能流血? “阿年……”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月君的手指插进他的指缝,扣住,钉在枕上。这个动作让他们手指的红线显现出来, 纠缠着, 像两条互相绞杀的蛇。 宜年仰起脖子,看见无数飘动的纱幔和逐渐消失的萤光。 已经早上了啊, 晨光倾泻了进来。 宜年只觉得大脑混沌, 无法控制自己,他明明应该愤怒,应该奋力挣扎。却在月君咬住喉结时,他看到漂浮着的如星子般的萤光突然炸开, 化作无数细小的粉末落进眼里。 体温在上升。 宜年并不感觉到疼痛,相反,似乎是愉快的感觉。 “你骗了我。”他对月君说。 恍惚间,记忆中出现了另一个人,也在对自己说同样的话。 “阿年,你又骗了我。” 月君的声音很朦胧:“是,我骗了你,但阿年,我都是为了你好——” 后面的解释,宜年再听不清晰了。他的意识沉溺于某种漂浮的状态,像是那些碎掉的星子,又像是旋转往上蒸腾的香雾。 无住铃只响了一下,却已经警醒到他。 系统:【亲爱的宿主,检测到您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但暂未超过预警临界值,请问您要启动强制登出程序吗?】 【强制登出会导致所得成就和修行点数清零,原始备份格式化,请谨慎选择。】 宜年有那么一瞬间想要离开,却转而告诉自己。他已经努力了这么久,不能让之前的付出白费。他在这个全息世界里经历了这么多,现实也不过才不到十二个小时。他只需要再坚持小半夜,到了早上,应该还是有办法的吧? 是的,他不想走,才不是因为迷恋,不是因为舍不得,而是为了将让修行圆满。 在意识涣散的最后一刻,宜年听见什么碎裂的声音。不知是哪只萤虫爆开,还是自己深处被银白的月光撑裂。 月君的影子覆盖上来时,他想笑。 倒是跟之前在三生阁佛塔前说的一样,他根本不是幻月宫的客人,他只是过来偿还自己的过错。 * 宜年在混沌中醒来,唇上还残留着月君的炽热。他茫然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四周墙壁流转着幽蓝的光,空气中的香味浓烈到有些刺鼻。 第105章 他试图起身,却发现脚踝被柔软的链子轻轻束缚。链子碰到地面,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幸好僧衣和佛珠,以及内衬里藏着的织女给他的东华帝君的咒文纸绢都还在。 “醒了?” 月君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他缓步走近,银发如瀑垂落,指尖还带着未散的热度。在宜年反应前,月君已俯身将他笼罩,温热的唇再次覆上。 “阿年。”月君在唇齿交缠间低语,手指轻抚过宜年冷淡的眼尾,“你睡了好久,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宜年冷着脸,刚想说仙佛怎么可能肚子饿,他的腹部便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他这才察觉,在幻月宫住的这些日子,月君天天好吃好喝供着,倒让他养出了凡间胃,适应了一日三餐的摄入。 “随意吧。”宜年没有拒绝,他并不打算亏待自己的胃。 月君端了案几来,上面摆满了各式美食,除了平日里宜年会多动筷子的那几个,还有几碟新鲜的没见过的样式。 宜年默不作声吃起来,月君坐在旁边支着下巴看他。 他一边吃,一边审视自己现在的处境。之前他与月君对峙反目,反而被情香蒙蔽,陷入了如今的处境。月君应是把他禁闭在了幻月宫某处不为人知的密室中,此处深幽,设了法术,感知不到外面的动静。 甚至,月君怕他挣脱,还给他脚上绑了链子。这链子也不是普通的链子,由上古月星玄铁打造,附有特殊的法术,能够禁止让他变形而逃脱。 宜年并非不能暴力挣开,甚至他可以召唤大圣来找他打架,从而在某种程度上将幻月宫掀翻。 如今的境地,之前倒不是没有经历过。 权衡利弊之后,他决定先静观其变。 “你打算这样绑着我三百年?”他似闲聊般向月君问起。 月君撑着下巴看他,笑道:“当然不会,只是阿年你太厉害了,我怕出什么意外,才暂时将你请到这个地方。若是阿年你能理解我的苦心,不再跟我闹脾气,我自然会帮你解开。幻月宫是我的地方,也就是你的家,你有来去自由的权力。” 月君说话惯常说得好听,脸上也都笑着,让人不会觉得被怠慢。 “那我说我现在理解了,你能给我解开吗?”宜年仍冷着脸,他对月君现在是给不出好脸来了。 看来他识人确实不如玉蝉子,玉蝉子一眼便能辨认出这是虚伪做派的卑鄙小人,而他却在日常的关怀和相处中对一个伪君子产生了感情。 他不会否认自己的感情,只是不清楚这感情是由于鸳鸯谱上写下的名字、手里牵上的红线而产生,还是他原本就会被这样的人吸引。 “现在还不行。”月君试探着伸出手,见宜年没有回避,握住了他,“……还想要多陪着阿年呢。” 宜年却道:“我没空陪你,刚刚访问了织女,还没来得及记录。去将藏书阁的用物拿过来,我要把孽缘鉴写完。” 月君倒没想到,孽缘鉴不过是他灵机一动哄骗住小和尚不往外跑的借口,小和尚却将这件事做得如此用心。 “好。”他轻笑应声,袖袍翻飞间已消失在原地。 不过片刻,宜年惯用的笔墨纸砚悉数呈现在密室唯一的木案上。 这间屋子没有窗户没有门,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椅子,实在是简陋得不像是幻月宫所在。宜年甚至没有察觉到月君是如何出入,心里有了大致的估计,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宜年不理会他,坐下便在草页上提笔挥毫,墨迹如行云流水。 月君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一开始还眼睛弯弯地欣赏宜年专注的侧脸,待他看清纸上所书后脸色却立即变化。 在宜年收笔的刹那,他猛然夺过纸绢,指尖窜出火焰。灰烬从指缝簌簌落下,幻月宫的隐秘又不存在了。 “不可能!”月君不敢相信,他捏住宜年下巴迫其抬头,“织女怎么可能告诉你这些?不,她根本不可能知道——” 宜年迎着他的目光忽然笑了,那笑意如刀,眼底燃着月君从未见过的倔强:“当然不是织女说的。”他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但你是不是忘了——金蝉子是须弥山千年难遇的慧心佛子。” 宜年站起身,脚上的链子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他仰头逼近月君:“而我……作为他的一体双生子,你真当我是任你摆布的痴儿?” 月君不语,退后了两步,似不敢相信那个在他眼前天真无邪、偶尔还会脸热的小和尚,竟然…… 宜年突然低笑起来,笑声在密闭的囚室里显得格外森冷:“想知道太阴星君的下落吗?” 他缓缓抬眼,道:“早在十日悬空之时,你就已经开始布局了吧?借着替嫦娥镇守广寒宫的机会,暗中对太阴星君下手......”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字字诛心:“可惜啊,你千算万算,没算到嫦娥会助后羿射日。所以你只能退而求其次,以仙凡相恋的罪名构陷嫦娥。没想到她宁愿舍弃记忆,也要重回广寒宫,让你的算计落了空。 “但好在太阴星君已经式微,你还可以继续等待机会。后来你终于等到了吧?利用后羿化作的玉兔将鸳鸯谱库的明珠吞噬,借此机会重创太阴星君。他不得不隐匿逃窜,到你找不到的地方去。 “就连刚刚发生的新鲜事,天蓬元帅骚扰嫦娥仙子被罚,肯定也是你的手笔吧?想从嫦娥口中撬出太阴星君下落的线索?” 月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宜年却笑得愈发肆意:“别白费功夫了。太阴星君自然是给自己找了好去处。他好歹也是上古神君,岂会轻易被你这种……”他故意顿了顿,唇间吐出最后几个字,“……卑劣的伪君子得逞?” 月君瞳孔骤然收缩,指尖不自觉地掐入掌心——宜年所言竟分毫不差。尽管细节处尚有出入,但那步步为营的谋划轨迹,却像被亲眼目睹般被道破。 “你……”他喉结滚动,声音暗哑得不成调,“如何知晓这些?” 宜年没料到月君竟不作辩解,反倒直接默认。织女的暗示虽如星火,但真正串联起这一切的,却是昨晚在黑暗中的灵光一现。 广寒宫的梦魇,不是为了吓他,而是玉蝉子给他的警醒。 剪刀不过是试探,而此刻月君眼中闪过的震骇,比任何证词都更具说服力。宜年看着对方苍白的唇色,忽然觉得可笑又可悲。 他都猜对了。 ----------------------- 作者有话说:宜年:卑鄙无耻下流虚伪!!@#&*%%%&*@#& 月君:老婆骂我的样子也好性感[可怜] ps:反转就是这个样式的,hhh不知道大噶猜到了没有。月君桑不止对感情很有野心,对事业也很有野心啊,某种程度来说跟我们玉蝉子是同路人。 第94章 第九十四回 月君脸上的惊骇只停留了短短一瞬。他忽然眯起眼睛, 眼中闪烁危险的光芒,像审视一件稀世珍宝般细细打量着宜年。 “太让我惊喜了,你真是……”他忽然低笑起来, 笑声里带着压抑已久的疯狂。他上前一步,将宜年紧紧环抱住, 指尖深深陷入对方的后背, “难得的宝物啊……阿年,我就知道, 你最懂我的心意了……” 此刻的月君终于撕下了那张温润如玉的假面。他的笑容不再完美无瑕,而是扭曲着露出最真实的狰狞与欲/望。 在这东方天界千百年来, 他扮演着人人称道的翩翩仙君,唯有怀中的这个人——唯有宜年,一眼就洞穿了他皮囊下肮脏的野心。 月君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宜年的后颈,指腹暧昧地摩挲着那处敏感的肌肤。他贴近宜年的耳畔,温热的吐息喷洒在耳廓:“你知道太阴星君的下落,对不对?告诉我,他在哪里?” 宜年刚刚说了许多话,只觉得头脑有些晕眩,这才惊觉密室中弥漫的异香越发浓烈。他的思绪开始混沌, 身体在月君怀中僵硬如木, 却仍咬着牙冷笑:“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月君缓缓松开怀抱,双手却仍捧着他的脸, 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阿年, 我想我们之间还有误会……我的野心自然不假。但你可知道,当初是太阴星君诱我来这东方天界,却又忌惮我的能力,只让我掌管人间姻缘?” 月君的声音渐渐染上苦涩:“你以为这是什么美差?天庭众仙表面奉承, 背地里却视我为花瓶摆设。因果轮回何等复杂,岂是区区红线能定?可一旦出了差错……”月君的指甲不自觉地陷入宜年肌肤,“他们便全推到我头上,这正是太阴星君的如意算盘。” “什么阴阳平衡的权柄。”月君突然冷笑,眼神狠毒,“他不过是个尸位素餐的废物!就因年岁长些,便永远压我一头?我不过是想让一切各归其位。” 月君俯身抵住宜年的额头,呼吸交错间笑得悲凉:“在这天庭数千年,我早看透了。你说我虚伪?”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这里谁不是满口仁义道德,实则各怀鬼胎?!那些所谓的规则、禁忌,不都是为了巩固上位者的权力?众仙都这样做,我怎么就做不得了?” 第106章 宜年抬眼,捏住他的下巴,轻轻一撇将他的脸扇得侧了些,道:“好一番感人肺腑的剖白。这便是你的理由?” 月君略微愣住,再转头来看向面前的小和尚。 原本天真纯然的佛子冷了脸,成了不染尘埃的莲花。那清冽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苦苦挣扎的蝼蚁。 月君的低语不由得颤抖:“我承认,这只是理由的一部分,谁不想步步往上,登顶高位?玉蝉子,你不也是吗?你到我这幻月宫来,在鸳鸯谱上写下你我名姓。你费劲心机要亲自断了红线,不也是你想要证道圆满?你与我,又有什么差别?” 差别? 宜年在意的并不是这些,他又问:“但你设计以契约之名让我到幻月宫三百年,其中用意与你的谋划又有几分关联?” 月君听到他这样问,倒是一喜,抓住宜年的手:“果然,阿年你还是在意我的。我让你来这里,只是想要跟你在一起——” “你是阴阳交汇处的一缕气息。”宜年打断他的话,一字一句道,“而我是你相中的一颗石子。什么情爱,什么眷恋,什么非我不可,不过是你精心编织的谎言。” “你能看透因果,而六翅凶蝉能干涉因果——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不是吗?”宜年抬头直视月君的眼睛,“因为我记忆残缺,又受到封印,所以你还没来得及用我这颗棋子罢了。” “我怎么可能把你当……” 月君的解释还没有说完,便被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他见宜年根本不听自己的话,索性闭了嘴。 宜年也不再说话,空气中的浓香让他喘不上气。 在长久的沉默后,月君才重新将木案上的纸绢铺开,道:“刚刚是我冲动了,将阿年你辛苦写下的烧毁去。毕竟也不会立即公开,你爱怎么写便怎么写,我不会再妨碍你。” 宜年皱眉揉了揉后腰,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声响。 “腰酸。”他冷淡地丢下两个字,径直拖着脚镣回到床边躺下,闭目不再言语。这密室里的熏香浓得令人作呕,搅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月君见状,眼神闪烁。他轻手轻脚地凑到榻边,指尖悬在宜年腰间迟疑了片刻:“是不是之前我太过分了?”声音放得极轻,“我帮阿年揉揉?” 宜年沉默着翻了个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月君却将这当作默许,小心翼翼地隔着僧袍抚上那截劲瘦的腰肢。掌心下的肌肉瞬间绷紧,他却装作不觉,力道恰到好处地按揉起来。 “是这里吗?”他俯身在宜年耳边轻问,指尖精准地找到腰窝处的酸痛点。僧袍下的肌肤透过布料传来温热,月君不自觉地放柔了动作。 宜年在月君轻柔的按揉下,意识渐渐沉入黑暗。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那个梦境——六翅凶蝉在深夜叩响他的房门。 但这一次,他没有退缩。 “进来吧。”他主动拉开房门,直视着门外那个狰狞的自己。 六翅凶蝉面貌可怖,喉咙里发出厚重的声音:“我找到你了。”那声音如同古寺晨钟,震得整个梦境都在颤抖。 宜年却淡然镇定,他忽然笑了,伸出手来,触碰凶蝉冰冷的外壳。说是外壳,也不过是一枚凝固的蝉蜕。亿万年的天地灵气,赋予了他这副皮相。 是的,他原是阴阳交汇处的一颗石头。准确来说,他是树落下的一滴泪,一颗琥珀。 “我可以是蝉。”蝉蜕在他掌心碎裂,化作流沙从指间滑落,“也可以是……” 沙粒在空中重组,时而化作不同的人,时而散作菩提叶,时而凝成露珠,最后炸开成满天星子,正如他见过的那些炸开的萤虫。 萤虫和蝉子,亦没有差别。 每一粒星光里,都倒映着不同的世界。三千大千世界,三千中千世界,三千小千世界。 “我化万物,万物皆是我相。” 这便是他与月君最本质的区别。 * 宜年醒来时,他被月君紧紧抱在怀中,像是生怕稍微放松他便会消失似的。 “醒了?”月君声音沙哑,一直都没有睡。真相揭开,他生怕宜年会厌弃他,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将人暂时囚禁在这密室中。 他知道玉蝉子法力无边,若不是失去记忆又有咒文禁锢,他根本不可能做这些手脚。他当初确实是想过利用,但……但现在不一样了。 月君敏锐地察觉到怀中人呼吸频率变了,喉头发紧,手臂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几分:“阿年你渴了吗?要不要喝水?我知道你喜欢须弥山的竹露,便让仙鹤连夜送来……” 宜年缓缓睁眼,浓密的睫毛在月君颈侧扫过,激起一阵战栗。月君立即托着他的后腰将人扶起,捧出个青玉竹筒。竹筒递到唇边时,他忽然顿住,转而含了一口低头渡去。 他小心翼翼,生怕被拒绝,但没想到小和尚竟欣然接受,将他口中的竹露悉数饮下。月君如置云端,只觉那唇瓣比竹露还要清甜。 分开时,他望进宜年干净纯粹的眼眸,忽然觉得那些算计谋划都成了笑话。 “还生气吗?”拇指擦过宜年唇角的水光,月君自己都没发现这句话问得有多卑微。 宜年神色淡然,但心情大好:“你已经把香撤了。” 空气中不再有浓烈的味道,只有两人天然的气息。 “我再也不会对你用香了。”月君见小和尚在睡梦中蹙眉,知道那些香只会把人推得更远,所以将房内的味道清理过。 他想再亲一口,却被避开。 宜年轻轻一脚,将他踢到了床下。他正要仓皇起身,玉足支在他的肩头,他便不动,侧头轻嗅着。 “你不是喜欢我的脚吗?怎么不舔了?”宜年的脚轻轻抖动,连带脚踝上的链条发出清脆的声音,仿若被吹动的风铃。 月君惊讶于他怎么会知道,抬头看到一双澄明的双眸。 不敢呼吸,月君俯身跪在云锦软垫上。他侧过脸,双手捧起玉足的动作宛如朝圣,指尖在足弓上流连片刻,忽然低头轻吻足尖。 宜年下意识蜷缩脚趾,表情却依然冷淡。温热的舌苔划过足心时,他猛地抓紧了身下的锦褥。 月君抬眼望去,察觉到佛子变得颤抖的呼吸。他低笑着将那只脚抵在自己心口:“阿年身上每一处……都好香……” 宜年的足尖故意在他锁骨处重重一蹭,顿时留下一道暧昧的红痕。月君呼吸一滞,顺着那优美的腿部线条向上吻去,却在膝窝处情难自禁地轻咬了一口。 “啪!” 足背毫不留情地甩在他脸上,力道不重却足够羞辱。宜年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眉梢微挑:“谁准你咬的?” 月君立即捧起那只脚,虔诚地亲吻方才打过自己的足背。银发垂落间,他声音闷闷地传来:“是我错了...”唇瓣讨好地摩挲着脚踝,“阿年的味道太甜,一时没忍住……” 月君抬眸的瞬间,正对上宜年俯视的目光。 宜年半倚在云锦堆叠的软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轻拍身侧,声音清冷:“爬过来。”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月君几乎是本能地俯下身,浑身血液都燃烧了。 ----------------------- 作者有话说:ps:最近太忙,更新时间比较乱,请见谅,但日更应该能保持,如果当天不更会挂请假条 第95章 第九十五回 两人颠鸾倒凤, 不知天地为何物。 云雨初歇,月君的悔意如潮水般涌来。若早知宜年并无离去之意,他断不会做出将人禁闭在这密室中的荒唐事。 宜年懒洋洋地躺在软褥上, 香汗淋漓未干。月君轻抚他脚踝上残留的红痕,小心翼翼地解开链子, 声音低哑:“阿年, 是我糊涂了,怎会妄想用这冰冷之物将你束缚?” 宜年瞧着那链子有趣, 伸手抓过,往月君的脖子上一套, 倒是刚刚好。月君略楞,被宜年一扯挨得更近了些。 “倒是很适合你。” 月君的呼吸再次急促,他俯身想要再去碰那已经被摩擦得红肿的唇,却被偏头避开。宜年餍足地阖眼,嗓音慵懒:“已经够了,我不想要了。” 月君仍坐在原处,指尖轻轻蹭过他的腕骨,低声哄道:“阿年,这方密室在幻月宫姻缘树底下, 进出只需念诵我设下的秘咒。既然我们已经解开误会, 那我便带你回去……” “谁说我要回去?”宜年打断他,起身捡起自己散落在地上的僧袍, 将其中藏着的织女给他的纸绢翻找了出来。 月君怔住, 一时未能明白他的意思。 不知为何,自从远星归来,他的阿年似乎变得有些不太一样。这种倨傲睥睨的态度,倒像是变回了很久之前在蟠桃会, 那个与他针锋相对的玉蝉子。 也是,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不是吗? “此处隔绝内外,最适合修行不过。” 玉蝉子的记忆已经恢复得差不多,那股磅礴力量在宜年体内奔涌不息,如狂潮难抑。只是宜年毕竟不是玉蝉子本人,他穿越到这具身体这么久,现在才开始有了契合的感觉。 第107章 他还需磨砺,还需厮杀,方能真正驾驭这股奇异的力量。 此处幽闭,正合他意。不然他体内的凶煞之气泄漏,引起天庭的警觉震惊,难免会生出很多麻烦来,后患无穷。 至于月君。 “幻月宫的锚点消失,金蝉很难再脱壳过来。”宜年眼尾掠过那乖巧坐在原处的人,似乎没等到他的指使便不敢动。 他当然知道这其中也有月君在作梗,这家伙表面不动声色,但暗地里似乎不太喜欢他与金蝉子亲密往来,实在是小心眼得很。 他将手中的纸绢扔到月君面前,道:“此物为织女手书,其上是东华帝君制作的咒文。带到三生阁给金蝉子,他知道该怎么做。你亲自去,此事关系重大,绝不可假手他人。” 月君怔然。未料宜年不仅要将这禁室据为修炼之所,竟还这般理所当然地指使他。心口突突直跳,他忽而抬眸,鬼使神差道:“那,阿年你亲我一下可好……” 宜年倾身逼近,往那唇接近,却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又退开,轻轻给了他一个轻柔的巴掌,道:“让你去做你就去做,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讨价还价了?” 月君略失落,将纸绢收起,低头道:“是,我知道了……” 他之前做了错事,便再没资格要求什么。如今宜年对他什么态度,对他怎么做,他都是没有怨言的。只要宜年还愿留在视线所及之处,纵使让他作掌中傀儡又何妨? 未料一抹温软忽然落在眼角。他愕然抬眼,正撞进宜年含笑的眸子里,方才惊觉被戏弄。 宜年指尖划过他颈侧,正色道:“将进出咒诀告诉我,以防意外。还有,过来前记得以声通传,没有我的准许任何人都不能擅自进入。我将在此处修行,若是有人乱闯受伤,可怨不得我。” * 岳珺开车穿行在街道上,略显疲惫的面容映在仪表盘的反射的玻璃面。 前方的车流突然停滞,刺眼的刹车灯连成一片。岳珺烦躁地敲了敲方向盘,不耐烦地拿出手机查看志愿者们的基础数据报告,其中某个志愿者的波动图形突然引起他的注意。 “耿夏萱。”电话接通瞬间,岳珺的声音就沉了下来,“新版本上线后的值班表你怎么没发给我?” 他盯着那个仍在跳动的异常数值,指节不自觉地收紧,厉声质问:“我要的是24小时监测,不是让整个项目组集体休假,你究竟是怎么做事的?” 连轴转了很多天,已经躺床上准备睡了的耿夏萱听着电话那段的话,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她慌忙解释:“教授,我,我现在立即发给你。” 耿夏萱攥着手机的指节发白。 虽然她私下安排了梵天值守,但那个以幻术闻名的佛家弟子终究不是正式研究员。若被岳教授发现她竟让外人接触机密数据……她不敢想象后果。 但是,毕竟她已经这样子做了,若是她有任何隐瞒,之后被拆穿就更百口莫辩。她犹豫着要不要将事实告知,突然想到梵天是以变换法术而闻名。 于是她一边伪造了一份值班表,一边发短信给梵天,拜托梵天让他伪装成自己的样子。 她心里直跳,生怕梵天不同意这弄虚作假的事情,但没想到梵天答应得很爽快。 她放下了心,把值班表发给教授,表明自己正是当夜的值班员,让教授放心,整个实验项目都在正常运转。 岳珺挂断了手机通话,拨打实验室的办公电话 “喂,教授。” 岳珺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确实是耿夏萱的声音,为自己的疑心感到抱歉:“小耿,我只是确认一下值班电话能否顺利接通,没有怀疑你不在岗位的意思。” 梵天正完美复刻着耿夏萱的声线甚至是她的语气:“没事,没事,我理解,您放心……” 岳珺却总觉得有些不安,交代了“耿夏萱”很多细节的事情,才在交通稍微通畅的时候挂断电话。 在疾驰回家的路上,他意外想到下午来办公室找自己的梵天疯狂的样子。他心中一紧,换到了掉头的车道。 不行,他还是得再回去实验室看看。 * 宜年正处于刚刚恢复了玉蝉子记忆的阶段。 玉蝉子与金蝉子根本不是一体双生的蝉,这一切都是表面的虚妄。 玉蝉实为上古六大凶兽之一的六翅凶蝉。其形虽似蝉,真身却是一枚吞吐天地灵气的混沌琥珀——那是洪荒初开时,女娲抟土造人之际,自鸿蒙中凝结的至凶之物。 彼时乾坤未定,法则混沌。包括祖龙、玄龟、朱厌、九婴、饕餮、六翅凶蝉在内的六大凶兽横行八荒,人族见之则神魂俱裂。其中六翅凶蝉尤为诡谲,其形千变,常使一方生灵涂炭。 人间修士前赴后继镇压凶蝉,皆化作累累白骨。非但因其六翅震天时可摧山裂海,更因这凶物竟能篡改因果。凶蝉振翅时,因果无形,它却能将其绕化成线,如蛛网颤动。溯因可斩断修士前世修行根基,改果能使杀招反噬施术者本身,种因能在对手道心埋下入魔之种。 凶蝉颠倒因果,使诛杀它的果反成殒命的因。 佛祖降世后,见凶蝉肆虐,遂以无上佛法将其镇压。奈何凶蝉顽强,竟在最后时刻将金蝉子的蝉蜕吸入琥珀之中。佛光普照之下,琥珀凝固成型,从此凶蝉便与金蝉有了相同的面貌。佛祖将凶蝉改名为玉蝉,不得不让其与金蝉一起做了自己座下弟子,被世人误以为两者为一体双生。 玉蝉失去了之前的记忆,与金蝉在菩提同修佛法,后得了道,有了半佛之身。但他本体的凶煞却始终难以去除,才有后来大雷音寺的菩萨罗汉提议将其打发到无间地狱的事情。 在金乌出逃事件中遭受重创的孟章神君,那时正面临神格崩坏的危机。这位执掌四海的青龙本是至阳之体,却因九日陨落而在神格中滋生出阴暗面。若不能及时化解,不仅他自身会陷入癫狂,所统御的四海也将出现动荡。 走投无路的孟章神君只得求见佛祖,佛祖最终派遣玉蝉子来相助。原来凶蝉所化的琥珀至阴至纯,能分出龙魂中的阴浊之气。只是此法凶险异常——在分离阴暗的过程中,极可能唤醒玉蝉子沉睡的上古记忆,令这头凶兽再度为祸人间。 为防万一,佛祖暗中做了周全布置。他先将玉蝉子的灵体一分为三,又密令东华帝君在旁协助,暗中设下禁制。 在琥珀精粹的淬炼下,孟章神君的神格终究一分为二。光明的一面化作天上七宿,继续执掌星象运转;阴暗的一面则散入人间,化作七道龙魄,分别寄宿在七位龙族血脉之中——碧霄承继龙角,翠宇延续龙喉,元黛传承龙爪,空竹寄托龙腹,玉青延续龙心,绿灵继承龙尾,沉松承载龙须。 自此,天上七宿合为孟章,人间七魄聚作孟苍。 后来,玉蝉子堕入凡尘,历劫修行。某一世,他化作金山寺的法海禅师,手持金钵,镇妖伏魔。所遇见的青蛇便是孟苍的其一,两者因果轮回牵扯,在某一个时刻相遇却又擦肩而过。 千年万年的记忆实在是太多,宜年好难才从中找到相关的那些,散落的碎片终于连成完整的图案。 与岳珺的相遇确在深山,却非他所言的那般。那缕气息化形的精怪,本没有窥探因果的能耐。不过是借了他体内流转的琥珀清气,才得以窥见天机一角。 宜年深知自己手指上的四根红线,都不是无缘无顾而起,每一条都有着非常深的渊源。现在已经知晓了其中两条的前因后果,另外两条却难寻根源。 大道至简,非彻悟本源者,不可窥其门径。 ----------------------- 作者有话说:昨晚喝醉了写的,修改了一点点,大体上还是差不多 第96章 第九十六回 幽暗的禁室中, 宜年盘膝而坐。 玉蝉子千年来的记忆如潮水般翻涌,虽被他强行镇压,却仍掀起阵阵波澜。他试图从这些破碎的画面中拼凑出真相, 却总觉得隔着一层朦胧的纱帐,始终触碰不到最核心的隐秘。 还差什么……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缠绕的红线, 宜年陷入沉思。四条因果线, 如今已明晰其二。其一牵连孟章神君的暗面化身孟苍。待其轮回转世,这条线自会在彼岸法/轮的俗世轮回中断掉, 不足为虑;其二系在岳珺身上。岳珺为他所用,再获得夙明眼和斩缘剪, 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唯独剩下两条红线,如同雾中看花,怎么也寻不到源头。 日复一日,宜年在这方寸禁室中与体内的力量博弈。起初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会遭凶蝉之力反噬;而今已能勉强驾驭一二,虽未臻化境,却也渐渐习惯。 虽然时间也不算久,但没能定期整理,头上长出了不短的发。宜年倒也不急, 准备等要离开的时候再一次性剃了。 闲暇时, 他继续编撰孽缘鉴,又加了两例。其一是天蓬元帅酒后失德, 广寒宫中一段痴缠;其二乃三圣母私动凡心, 与那杨姓书生暗结连理。这都是月君每晚来找他时告知的,甚至还未在三界传开。 第108章 他倒是成了这些故事最初的书写者。 “阿年,你在这禁室呆了这么久,也该出去。”月君对他的态度变得更谦卑了些, “马上就是蟠桃会,王母娘娘特意差人送了蟠桃会的帖子来幻月宫,你也在邀请名单上。” 宜年他知道蟠桃会上会有孙悟空大闹天宫的事,他可不想蹚浑水。思及此,他状似随意地问道:“金蝉子有说他要去吗?” 听宜年提到金蝉,月君脸色略僵住,然后笑着如实回答:“他先前受了伤,后来又收了你给他的物件,应该是正忙着办事。听说连大雷音寺的晨钟都许久未闻他应和了,想来是不会随佛门众人渡弱水而来。” 这倒正中宜年下怀。毕竟当时他顶着金蝉子的名号与大圣相识,若是金蝉子本尊与大圣在蟠桃会相遇,少不得要横生枝节。 宜年道:“我不去了,就说我上次在广寒宫不慎被寒毒所侵,至今未愈。你替我选个合宜的礼物,献给王母赔罪吧。” 月君闻言,心里如释重负。他早得了消息,此番蟠桃盛会,孟章神君将携四海龙族亲至,他可不愿意让宜年和那位碰上。 而且,这么些天,他日日遣了仙童给弼马温送酒,那猴子的气性也该在蟠桃会当日爆发。待那泼猴醉闹,孟章神君的青龙真身必会被惊动,他便一石二鸟了。 他眼里,可容不得那么多沙子。 “那我便去准备。”月君轻握住他的手,温柔笑道,“仙界蟠桃三百年一熟,我定为你挑最红最甜的那颗。” 宜年笑笑,心想那美猴王闹起来,一颗蟠桃都不会有。 他倒不是一点不好奇,只是心性有了些变化,玉蝉子的部分对他本身有很大的影响。他觉得还是在禁室里继续修行为好,不轻易为外物所动。 蟠桃会当日,对宜年来说与往日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心无旁骛,不在乎外界的一切,正入了定,手腕上的石环却开始发烫。这正是孙悟空给他的信号,邀请他进行决斗。 宜年当然不想理会,正思考该怎么拒绝,那石环却紧紧收缩,勒住他的腕子。他立即将其震碎握住毫毛,表示不愿意相见的意思。 没多久,这禁室竟然猛然震荡,似有人要强制从外进来。 宜年眉头紧锁。此处根系牵连三界姻缘,若被蛮力破坏后患无穷。他终是掐动月君留下的咒诀,从禁室离开,久违的天光如瀑倾泻。 尚未适应光线的双眸忽被阴影笼罩。一只厚重的手掌铁钳般扣住他手腕,蟠桃酒气扑面而来。 宜年侧头,像是第一次去看孙悟空的样子。 孙悟空没有穿着弼马温那套仙家制服,而是他从人间带上来的黄金甲。因为打斗铠甲略有歪斜,倒显出几分落拓不羁。他颊边还沾着蟠桃汁和酒液,眼尾烧得通红,分明是醉狠了。 他也歪头瞅宜年,见眼前人是长发还不敢认,但面目和气息是他绝不可能认错的。 倒是,又更好看了些。 “金蝉子!那老儿果然是把你关在这里了!”孙悟空目光恨恨,“那群道貌岸然的神仙如此待俺老孙,还把你也关起来,实在是可恨至极!怪不得俺几次三番寻你都寻不到!” 这日幻月宫的仙子们都去蟠桃会,所以现在并没有仙子在宫中。 原来不是找他决斗的吗? 宜年想要挣脱他的手,但孙悟空力气太大,一时没能挣脱。 孙悟空忽地凑近,带着蟠桃酒气的呼吸灼在他耳畔:“你放心吧,俺现在不当那劳什子狗屁弼马温了!俺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俺救了你出来,俺会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让那些可恶的家伙再不敢找你麻烦。你以后就跟俺混了,俺罩着你!” 宜年一惊,知道这家伙误会,正想要解释,被他醉醺醺的酒嗝熏得差点要吐。 孙悟空见他脸色苍白又紧紧皱眉,以为人家是被困久了身体不适,赶紧一把揽住宜年的腰将人扶好,正色道:“今日俺就掀了这姻缘树,拆了这仙牢!让那群道貌岸然的老家伙们知道,这三界不是他们说了算!” 说着金箍棒往地上一杵,震得姻缘树上的铃铛都乱颤,他豪气万丈道:“从今往后,天若压你,俺就捅破这天!地若拘你,俺就踏碎这地——” 他的豪言壮语还没有说完,突然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因为宜年实在是忍无可忍,转身踹了他一脚。 “齐天大圣到此一游?”宜年见到姻缘树底下赫然被金箍棒刻出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实在是有些生气。姻缘树怎么说也是圣物,竟然被当做了景点,还刻上如此不文明的字样。 孙悟空捂着屁股站起来,不明所以:“你踹俺做什么?” 宜年正想要教育他,却见层云往月宫压过来。青天白日便乌云密布,想必是天兵追来了。 孙悟空也不在意被踹,对宜年道:“快跟俺走!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没一个好东西!” 他咧开嘴,露出尖尖的犬齿,眼中全是叛逆:“俺掀了蟠桃园,吃光了蟠桃;砸开酒窖,喝尽了瑶池玉液;连老君那老儿的金丹……”他拍拍腰间鼓囊囊的布袋,“都给你顺了一把!” 见宜年仍不动,他急得抓耳挠腮:“那些天兵奈何不得俺,俺随时可以打得他们落花流水。但你可伤不起,你快跟俺走,俺护着你。” 话未说完,掌心一空。 宜年抽回手,眉眼冷淡:“我不走。” “你不走?你为什么不走?”孙悟空瞳孔骤缩,声音拔高,“为什么?!你跟我一样,都是下界的妖怪!那些神仙当我们是蝼蚁!骗我们上天庭当牛做马!这里头的三六九等可不比人间要少,却是说得天花乱坠!俺老孙偏要撕了这些虚伪的面皮!这些不都是你告诉俺的吗?你怎么不走了?”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了这些?”宜年凑近了些,嗅到了孙悟空身上浓烈的酒味。他想起之前在御马监孙悟空房间时,似乎见过桌上放着两坛子酒,这家伙酒瘾这么大? “你夜夜都来与俺说的不是吗?”孙悟空红了眼,攒住宜年的手,“但最近几日,你都不来找俺了……俺翻遍了天庭,都不知道你在哪里。给你的石环也没有反应,俺便知道你肯定是被谁抓住关了起来。还好还好,俺吃了蟠桃和金丹,打了那条青龙,终于找到你。” 远处传来天兵列阵的轰鸣,云层间已隐约可见寒光闪烁的兵戈。宜年望了眼他醉意朦胧的样子,心知此刻说什么都是徒劳。 但他察觉了关键:“青龙?什么青龙?” 他难得心跳加速,难道…… 孙悟空呲牙一笑:“那群神仙发现蟠桃没了,酒坛空了,一个个脸都绿了!俺老孙就蹲在墙头,看他们急得团团转,痛快!” 他随手扯开破损的战袍,露出几道泛着龙息的伤痕:“几个四海龙族的杂碎想拦俺,连当年东海那老泥鳅的龟丞相都来了,还不够俺一棒子揍的!不过倒也多亏了他们,俺才有这趁手的兵器。” 说着,金箍棒在他手里转了个花。他又道:“倒是有条没见过的青龙有点意思,能跟俺对上几招,他们喊他什么……孟章神君?” “呸!”孙悟空朝地上啐了一口,“名头挺响,还不是被俺老孙打得屁滚尿流满地抓牙!” 宜年面色一沉,月君竟然没有告诉他孟章神君会出席蟠桃会的事情。 “哈哈哈!”孙悟空突然捧腹大笑,金箍棒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你是没瞧见!王母发现桃园被薅秃时,那张老脸皱得像颗干核桃!还有那群星君,看着空酒坛子直跳脚!俺还把老君的拂尘塞进了太白金星的裤腰带里!还有好多有趣的事情,回头俺一一告诉你。现在你快跟俺走,俺护着你回去……” 宜年见鬼打墙般又说回了之前的话,他对于酒醉鬼很是无奈,冷声道:“我说了,我不走。” 孙悟空顿了,好一会儿才理解话中的意思。他醉意霎时醒了大半,语气终于不乱了,问:“为什么?” 姻缘树的影子横亘在二人之间,斑驳如一道天堑。 层云压得天色很暗,风突然大起来。宜年的长发在空中飞扬,他抬起手,将那根已经无用的毫毛还了回去。 “孙悟空,你搞清楚,我跟你,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 作者有话说:最近太忙了…… 第97章 第九十七回 “宜年!” 铅灰色的层云在幻月宫上空翻涌, 没寻见那闹翻天宫的妖怪,天兵天将的喊杀声渐渐远去往气息更盛处追去。 月君踏着破碎的祥云疾驰而来,素来整洁的衣袍此刻凌乱不堪, 玉冠斜坠,几缕散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月君万万没想到, 那妖猴竟能冲破四海龙族的围剿, 连孟章神君的青龙真身都拦他不住!等三太子和郎神君赶过来,那妖猴竟然化了一道金光直奔幻月宫方向。 月君提心吊胆, 终于见到姻缘树下那熟悉的身影。他再顾不得仪态,踉跄着扑上前去, 双臂将人紧紧箍住。 第109章 “幸好……”月君颤抖的指尖抚过对方完好的脖颈,“幸好你没事。” 月君望着孙悟空远去的方向,金箍棒划破的云痕在天际燃烧。方才那泼猴杀气腾腾的模样,分明是要劈开禁室抢人。 思及此,他不由自主地收紧双臂,仿佛怀中人下一刻就会消散。若真让宜年被那妖猴带走…… 月君忽然惊觉,自己这具修炼千年万年的仙体,竟在此刻尝到了凡人才会有的心悸。原来神仙也会死,不是陨落在雷劫之下, 而是死在某个人的转身之间。 月君抬手欲抚宜年面颊, 却在半空被截住。 “啪!” 一记耳光抽得他偏过头去,玉冠坠地, 碎成一地寒光。发丝散落的间隙里, 他看见玉蝉子冷冰冰的眼神。 “这一掌,是替孙悟空打的,你在他酒里下药,蛊惑他、诱导他, 好一招借刀杀人。这种事你做得多,别人看不出来,我想一想便知道是你。” 月君张了张嘴,第二记耳光已挟着风声袭来。他尝到唇齿间的血腥味,听见宜年比手更冷的声音: “这一掌,打你欺瞒于我。没想到孟章神君出席蟠桃会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不告诉我?还有,我手上的红线,你看得清清楚楚,与弼马温的那条,你却一直隐瞒?岳珺,我对你很失望。” 月君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在宜年肩头掐出青白痕迹。他的呼吸窒在胸腔,声音颤抖:“你知道我的理由……” “你不信我。”宜年打断他的话,忽然轻笑出声。正如当初玉青不信他一样,现在月君也不信。他觉得好笑,似乎自己是最不值得信任的人。 月君愣住,不知道该说什么。 宜年将月君的手挥开,道:“契约既立,三百年便是三百年,在那之前我没想要离开。我既不会自己走,更不可能跟着别的人走。无论是孟章还是孙悟空,该断的红线我都会亲手了结。” 说着,他撇开月君往鸳鸯谱库的方向去。 月君瞳孔骤缩,刹那间明白他的意图。顾不得满身狼狈,他扑上前死死攥住宜年手腕。 “我错了,阿年,我错了,我错了……”他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你原谅我好不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对不会再隐瞒你,什么事情我都会跟你说……” 天际突然炸开一道刺目金光,将整片云海点燃成赤红火浪。冲击波裹挟着雷霆之势横扫而来,震得姻缘树的铃铛簌簌惊响,连脚下的地面都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月君下意识揽住宜年的腰稳住身形,他对那些都毫不在意,他满眼只有面前的人。 月君的手臂环上来时,宜年散落的发丝正随气浪翻飞。几缕青丝黏在沁着薄汗的颈间,僧袍衣带不知何时已松散开来,宽大的领口在颠簸中微微滑落,露出一截白玉似的锁骨。 “松手。”宜年蹙眉冷声道。 “我不。”月君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手臂收紧,宜年的僧袍在他指腹下皱出旖旎的纹路。 那时少年捧着他递来的琥珀石,眼底映着漫天星河。可转眼间,给他石头的人就消失在晨雾里,连掌心的石子也都碎了。 “我一放开,你就要消失。正如那时候……若不是你,我不会有窥见天机的眼睛,我根本不会跟着太阴星君来天界。没有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阿年,我不可能放开,我绝对不会放开。”月君鼻尖抵上宜年后颈,呼吸灼穿单薄布料。 “你知道吗,我为什么想要取代太阴星君,我为什么要阴阳平衡的权柄。我是想要找到你,只要我足够强大,我就能找到你。后来我找到了,在那之前我就找到了,我又想,我必须足够强大才能保护你。我不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怕伤了你……” 破碎的记忆浮光掠影般闪过,宜年自然能从玉蝉子的记忆中寻到相关的片段,只是太过遥远实在是模糊。山涧边递出的琥珀石,少年仰头时灿烂的笑,不过是一次偶然的相遇,倒是被记了这么久。 宜年忽然觉得可笑。 过了太久了,被月君熬成执念的毒,如今还要强灌进他喉咙里。若是早些时候听见这些剖白,或许他还会心软几分。 “你拦不住我。” 宜年周身骤然迸发出一圈黑金煞气,震得月君他踉跄后退。 整棵姻缘树剧烈震颤,千万银铃在狂风中发出凄厉哀鸣。月君抹去唇边溢出的血丝,抬头只见宜年转眼已掠至鸳鸯谱库的玉阶前。 “阿年——!” 月君将呕出的血又咽回去,顾不得心脉剧痛,化作一道流光急追而去,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天庭此刻早已乱作一团。 趁着众仙疲于应对那泼猴,宜年指间凝起一缕煞气烈火,生生熔断了鸳鸯谱库门前的禁制。宜年足尖轻点,踏步而上,悬停在星图前。 身后传来月君的呼喊:“不!” 宜年充耳不闻,抬手摘下那颗由自己亲手造成的明珠。当初便是因为他在这里写下了“宜年”和“岳珺”,让天道凝成了结晶。 明珠在掌心微微发烫,那些心软、迟疑、乃至片刻温存,不知是这玩意儿强塞给他的多余情绪,还是他本身便是那样容易被打动。 正如月君所说,谁不想要步步往上、最终登顶?他玉蝉子是佛祖压制的凶兽,在身份上便没有了登顶的可能。 他要将身上的这层污秽洗刷,便要先清除了身上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因果纠葛,再在人世间孑然一身。 是恶鬼,还是真佛,不过是佛祖的一句话罢了。 他与孙悟空是同样的境遇,却是不同的选择。 一个被发配到御马监做养马的弼马温,若不是有人提点,还自以为威风地过着休闲日子;一个被要求去玩无间地狱当差,靠了金蝉子和他自己几番运作,才勉强在下三重境当一个半佛继续苦修。 最后,那齐天大圣闹翻了天庭,去往逍遥自在的人间,却还是被压在五指山下。 而他,留在这里,决定断绝所有感情,为自己也为金蝉寻求一个机会。 天穹骤然暗了下来。 明珠在宜年掌心迸发出刺目的光芒。这明珠,是他和岳珺的因果纠缠,自然也记录了夙明眼被剖离的时候。那珠子在宜年的手上变得透明,猛然升起与他的左眼重合。 “轰——!” 整座鸳鸯谱库剧烈震颤,宜年的视野在刹那间破碎重组。他看到了,天地间浮现出的线,那并不是真实的线,而是贯穿古今的因果洪流。 刺目的金光如业火焚天,月君双目刺痛泪流不止,却仍强撑着飞身而起。他伸出手,指尖穿过漫天流散的星芒,却抓了个空。 他最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宜年消失了。 他等了千年万年的人,在他眼前消失了。 * 午夜的校园笼罩在一片诡谲的寂静中。岳珺猛打方向盘,轮胎在潮湿的地面擦出刺耳鸣响。 不该这样的。 他甩上车门疾奔时,腕表指针已划过凌晨一点。明明这个时间道路本该畅通,可方才高架桥上那场惨烈的连环追尾,硬生生耽搁了他四十三分钟。 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那件事情一样。他不能再遭遇了,若是再来一次,他真的会活不下去。 实验室的感应门在面前滑开,他打开灯,冷白灯光刺痛眼睛。 “教、教授?!”耿夏萱看到教授进来,慌忙从行军床上弹起来,迷彩睡袋哗啦滑落在地,“您怎么这么晚又过来了啊?” 岳珺扫过她眼底的青黑,放缓了语气:“虽然你们放假,但我明天还要去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刚刚太匆忙,有些重要的资料忘记拿,这才又过来一趟,倒是麻烦你了。” “您应该跟我说一声嘛,我让师弟亲自给您送过去。”耿夏萱啪地按亮总闸,整个实验室骤然通明,“是什么资料。” 岳珺将需要的部分一一告知。实验室有一个专门的文件管理室,是不可数字化的机密文件,只有他和耿夏萱才有权限。 “不好意思啊教授,我的一卡通被人借走了。您的门禁卡给我一下?我去给您找一找文件。”她笑着摸向空空如也的衣领,本该挂着的门禁卡并不在。 毕竟刚刚更新了版本,他们有些懈怠也情有可原,岳珺也不好步步紧逼,会引起学生们的反感。岳珺摇头轻笑,摘下自己的磁卡递过去。转身时,余光瞥见主控屏上跳动的数据流。 “这个更新的效果看起来不错。”他称赞道。 “教授!”耿夏萱的声音从走廊尽头飘来,“是牛皮纸档案盒对吧?” 岳珺刚想要回答档案盒的具体编号,突然意识到耿夏萱没有门禁卡,是怎么进入实验室的? 而且,作为学生负责人,她竟然会安排自己在放假期间作为值班?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事…… 岳珺赶紧起身,往文件管理室的方向奔去。 第110章 -----------------------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最近忙死宝宝我了!!! 不是不更,是缓更、慢更,有策略地更…… 事情太多了,部分地方写得仓促了,见谅见谅,回头再好好捉虫。 第98章 第九十八回 孙悟空这一大闹天宫那可不得了, 直教三界震动。 王母和玉帝都怒得不行。要是平常的事情还好,这是蟠桃会。蟠桃会不仅有东方天界的众人,还邀请了西方极乐的菩萨罗汉。搞了这么一出, 两边的友谊不说伤不伤,反正东方天界的脸面是没有地方放。 “好个猢狲!”玉帝怒拍龙案, 本以为将其封为弼马温能让他安分, 没想到竟然闹出这样的大事! 孙悟空神力通天,在各处天宫乱跑, 天兵追拿却根本追赶不上筋斗云的速度。如今,孙悟空回了人间老家花果山称王称霸, 在水帘洞前竖起齐天大圣的旌旗,召集万妖来朝,竟是要与天庭分庭抗礼的架势! 玉帝震怒,当即点将托塔天王李靖,命其率十万天兵下界擒妖。李靖领了圣旨,祭起宝塔化作山岳般大小,塔底喷吐玄黄之气,朝花果山当头罩下。 谁知那猴妖的金箍棒骤然暴涨,竟似擎天玉柱般直刺塔底。眼看着玄黄之气泄如泉涌, 李靖面色煞白, 急忙掐诀收回,不然差点叫他的宝贝碎了。 李靖的三儿子哪吒见状大怒, 当即现出三头六臂法相。火尖枪、乾坤圈、混天绫神器齐出, 对阵数招竟然落了下风。紧接着四大天王跟着上,却也还是拿那猴子没有太多办法,别说杀灭,连毛都不容易碰到。 也就只有二郎真君杨戬与哪吒联手能与他僵持, 三人在花果山上方的天际鏖战,数日都分不出胜负来。 天庭上下被这场闹剧搅得人仰马翻。 瑶池的蟠桃盛宴草草收场,琼浆玉液泼洒一地,至今无人收拾。凌霄殿的朝会停了七日,各部仙官守着破损的法器唉声叹气。连之前从西方极乐来作客的菩萨罗汉,也由于天河弱水受到影响没办法及时返回须弥。 尤其是幻月宫,司缘仙子历来需要往返人间做牵姻缘线的事务,却碍于南天门戒严,根本没有办法出入。月君本该安抚宫中仙子,想办法让姻缘事务不至于完全停歇,但他根本没有心思管这些,他一心只想着他的阿年在他的眼前消失了。 他遍寻不见,无论是幻月宫,还是其他仙宫,他找遍了东方天界,都找不到那个人的身影。 这让他怀疑那人是不是下了坠仙台,入了下界的轮回,但又想并不应该,他深知玉蝉子对修行的执着。 最后,他只能借由护送西方客人回去为由,再到了天河弱水三生阁,找了飞鹰去通传,想要与金蝉子见上一面。 如今天河弱水也不平和,受到孙悟空与二郎神君、三太子哪吒大战的影响,天河弱水此刻翻涌如沸,金戈交鸣的余波将水流撕成狂暴的漩涡。寻常小仙若踏足此间,怕是一个浪头便要魂飞魄散。 月君在佛塔等得心焦,终于是等到了金蝉子。当他见到那张与宜年一般无二的面容出现时,他似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心底某处更痛了。 “你可知他会去哪里?”月君急切得不行,连前因后果都省略了没说,声音嘶哑得可怕。 但金蝉子聪慧过人,一下便知道他在问什么,道:“既然你们在尊者见证下签了契约,不到三百年,他应该不会离开。” “我找不到他,我找不到他了!”月君难以自控,他一把抓住金蝉的肩膀,质问道,“你与他心意相通,你一定知道他在哪里对不对?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金蝉却只是淡淡地看着他,道:“佛者无相,你既然不相信他会留在原地,那自然你便看不见他。你此番执念,无论怎么找,都是无用的。” 月君一愣,半响说不出话来。 金蝉子将他的手撇开,目光往激昂汹涌的天河弱水看去:“施主可听过达摩渡江的故事?” 月君未答。 金蝉子道:“达摩北上嵩山途中遇长江天堑。岸边众人正为渡江发愁,达摩折下一支芦苇掷于江面,踏苇而过。众人惊呼时,达摩道,诸佛无相,以众生心为相。尔等心中有江,故不得渡。” 月君却仍不能理解,声音颤抖:“什么意思?” 金蝉子将一片叶子放入月君的掌心:“你心里没有的地方,纵使咫尺,也是天涯。你心里没有的人,即使遍寻三界,也不可能找到。” “不!不是,我心里怎么可能没有他?我爱他,我——”月君着急解释,手上用力差点将叶片揉碎。 好在金蝉子扣住了他的手腕,那片青叶在指间泛起微光:“这是般若林玉蝉子的那片叶,之前他交代帮忙的事情,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你便将这枚叶子带回去,他自然知道……” 月君盯着叶脉,心中突然又有了希望,这是机会。 “可是我找不到他,我又该怎么才能给他?”月君喉间涌上腥甜,懊悔、怨恨和不甘的情绪在胸中反复,他只恨自己做得太慢。若是他能够早些获得太阴星君的权柄,将时间阴阳掌握在手,也许也不会这样被动。 金蝉子却仍只是说:“你带回去,便可以了。” * 宜年也说不好自己此刻的状态是什么,他飘飘忽忽恰似太初之时的混沌,又深刻地感觉到万物的所在。他既是拂动纱幔的穿堂风,也是花枝上的晨露,甚至还可以是将离鼻间的呼吸。 万物皆是我相。 这让他难得叫出了系统来:“我似乎知道上帝视角是什么样子的了。” 系统:【亲爱的宿主,恭喜您有了新的体悟,很高兴能为您服务哦,请您记得打一个五星好评。】 宜年知道很好奇,说系统是智能的,那它究竟能不能成为万物中的其一呢?万物有灵,数据流也包括在其中吗? 宜年故意道:“那也不至于好评,你们的剧本写得一般般吧。好好的佛道修行,全搞些情啊爱啊的,酸掉人的大牙。而且前期没有更新版本前都没有指引,我差点迷失其中,最多只能给个两星。 “一星给你们的人物建模,人倒是一个比一个好看,也还原了我的美貌。另一颗星呢,持保留意见吧……” 系统:【亲爱的宿主,请允许我向您澄清,我们的全息修行体验是完全无剧本的纯即兴演绎,希望您不要误会。】 “啊?”宜年略有震惊,这么久以来,从法海、裴宣到玉蝉子,他经历的故事不说跌宕起伏,也能说是离奇复杂,怎么可能是没有剧本的? “你没骗我吧?你们这种类似全息游戏的模式,不都是有脚本吗?”宜年不太相信,在他的想象中,无论是谁进入,都会跟他一样经历同样的一个故事。可能故事的差别在于不同的修行流派,像他属于禅修弟子,所以他就以法海的身份来体验,后来又穿越到法海前世的玉蝉子身上…… 系统:【当然不是,如果有脚本的话,又怎么称得上是国家级的创新高精尖技术项目呢?我们的整个运作规律,并不是基于既定的脚本和内容,完全是以修行者本身为主的。】 宜年没太理解,追问:“什么意思?” 系统:【意思就是,您在修行中经历的所有事情,都是您自己的修行课程。我们的系统启动是基于灵犀玦,在灵犀玦连接上总服务器的瞬间,基于您本身的数据参数和个人意志,生成了分阶段的修行模式。】 “不是,法海的故事、玉蝉子的故事,甚至嫦娥后羿、织女牛郎,虽然这些都是知名的故事,但没有脚本的话我又怎么……”说到这里,宜年突然有些懂了,“这些……难道是真的发生过的?” 系统:【记忆中的事情,并不一定是真实发生,那只是基于你自己的内心,若是要追本溯源来看待历史,恐怕还需要更加确凿的证据。】 宜年沉默。 一直以来的混沌突然清明了些,怪不得他总是扮演得很沉浸,甚至不像是他自己。其实并不是他混淆,他变了,而是他的某一部分与所扮演的角色重合了。 法海坚韧沉静,玉蝉爱憎分明,而他宜年却傻傻的还以为这场修行与游戏没有差别。 “还是好难懂。”宜年笑了起来,“哎,我在学院上课的时候也会有这种感觉,老师们的话总是很难懂。我一直都觉得自己不是修佛的好苗子,但从没有想过放弃。” 他想起自己被老和尚从孤儿院带去庙里的时候,道:“当时候方丈对我说,如果我不想修佛,也可以转俗家弟子。寺院可以供我上完大学,我换成别的专业也没有关系。 “但我又能转什么专业呢?从小我就在寺庙长大,我只会挑水念经礼佛,除了当和尚我真的没想到还可以做别的事。” 他不是说给系统听,更多是自言自语。 正说着,月君从外面回来了。他知道月君找不到他很着急,但他一直在这里,月君却看不见他。 第111章 也许是他并没有很急迫的想要被看见,也许是月君确实发现不了他的“相”。两人分明近在迟尺,却又像是远在天涯。 月君带回来一片叶子,那叶子在进入幻月宫后消失不见了。 因为它到了宜年手里。 这是玉蝉子的般若叶,是他的命脉的痕迹。 之前他让月君将织女手书的有东华帝君咒文的纸绢交给金蝉子,这便是金蝉子的回信了。 虽然他获得了玉蝉子的记忆,但却还是桎梏在这具失去了一半玉魄的身体中。他为了让孟章神君不至于堕魔,牺牲了很多,才得到了佛祖的承诺。 “东海?” 宜年从中感知到了东华帝君的方向,如今孙悟空大闹还没有停歇,东海想必并不安宁。 ----------------------- 作者有话说:捉了虫了 第99章 第九十九回 月君回到幻月宫后, 月君攥紧的掌心蓦地一空,般若叶像一阵风散去。他心中微动,知道金蝉子所说没错, 玉蝉并没有离开,一直都留在幻月宫中。 但他们却见不上面, 因那所谓的什么“心中无相而所见无相”。他不懂那些佛家的事情, 他只想要找到他的阿年。 月君再一次遍寻月宫,仍一无所获。 宫中冷清得诡异。仙娥们闭门不出, 连玉兔从画镜台过来也不够花朵给他捣花汁。姻缘树悬挂的姻缘铃许久未响,藏书阁也无人出入。仙子们甚至不敢聚在一起, 怕稍有不慎会触动天庭的禁忌。 月君在西厢房的角落里找到了那只被遗忘的小兔贝拉。 之前宜年在禁室修行,并不需要这只小兔,他便没有再渡去灵力。也因为这样,小兔变得几近透明不可触。 月君心情复杂,将小兔的形象重新复原,心念一动,从它身上获取记忆。小兔的红瞳记下了那一瞬的残影,月君从中窥见了玉色指尖穿过绒毛的情状,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怜惜。 指节微曲的弧度恰能托住它颤抖的下颌, 拇指轻轻蹭过耳根那簇总也梳不齐的杂毛。 “要做我的兔子吗?” 带笑的声音落进耳中, 让绒毛舒爽地展开。那手指便顺势下滑,揉了揉它僵硬的尾巴球。 贝拉小兔太虚弱了, 没有办法回答。 月君恨不能代替了它回答:“想要做你的兔子, 想要一直留在你身边。” 但那人的残影过于模糊,很快便消失不见,他抓不住握不到。 * 宜年没有什么心理负担,离开了幻月宫, 到了东海。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片云,又觉得自己像是一阵风。 到了东海的上空,他便有了很强烈的感觉往某一个特定的方向而去。途中他经过了几个神奇的地方,景色梦幻奇异,他猜想也许是蓬莱仙岛、方丈仙山、瀛洲这类神圣之地。 东华帝君的所在,肯定不会是凡俗境界。 “我以前似乎来过这里?”宜年终于从玉蝉子的记忆中挖出了些有用的信息,当时他去寻找东华帝君给他咒文时,应该也是循着这一条路。不过由于太过久远,以及各种因素的影响,他几乎忘光了。 由于孙悟空在蟠桃会上打伤了四海龙族,东海海面实在有些不太平稳。从孙悟空将定海神针拔除之后,东海就常常出现台风和巨浪,还是靠太白金星调二十八宿中的角木、亢金,将星辰投影投入海眼,又借来五岳山魄暂代神针,形成“山魂镇海,星辉锁浪”之局。 这样的阵法也有强烈的副作用,便是潮汐规律紊乱,人间沿海出现一日两涨潮的异象。 宜年想到这件事,心中突然惊了一下,他突然意识到,碧波岛的所在便是阵眼其一。 他当即往记忆中的海域掠去,却被突如其来的云峰截住去路。那山峦浮于九霄之上,通体泛着青玉光泽,分明是上古时期便已沉没的岱舆仙山。 山中奇景诡谲,流水自下而上,在半空凝成冰瀑,里头封着远古巨兽的遗骸。在往前走,又是镜面莲塘,千万株莲花生于地面,根系却在上方交织。宜年在其中兜兜转转,竟找不到来时的路,一时间出不去。 宜年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东华帝君?”他唤着帝君,却没有回应。 他的声音在仙山回荡。他往下看,似乎能看到下界的一切,时间在脚下流逝,不可挽回,不可停留。 宜年不得不迫切起来,他不想被困在这种奇怪的地方。他迈腿往前奔跑,心中的念想也越来越坚定。 他要找到东华帝君,他要找到碧波岛。 * “你是谁?” 那声音似从极远处飘来,又似响在耳畔。宜年倏然睁眼,发现自己竟浮于云端,身下是翻涌的七彩霞浪。他下意识抬手,一缕流云便缠上腕间,化作青碧色的缎带,莹润如玉,透着熟悉的气息。 缎带另一端隐没在云深处,随着风轻轻曳动,仿佛在牵引着他。宜年只觉得这抹青翠如玉,是极好的颜色。 我是谁?他心中喃喃自问。万千云絮拂过身侧,带着往事的温度。 “你是东海仙君吗?”那声音又问。 宜年来这里是想要找东华帝君,却找不到。不过也有听说,在东海东华帝君会化身东海仙君,隐世而居。 宜年略楞,低头细看腕间的缎带,发现那竟然是一条通体晶莹的青蛇。那颜色极好,与周围的彩霞相得益彰。他伸手,将那缎带缠绕在自己的腰间。 他恍惚了,他想起在上一次轮回中,玉青告诉他的事情。 玉青在东海孤岛还是一条蛮蛇的时候,曾见过天上漂浮七彩缎带,于是他化身为一条青色的缎带随着它们一起往天上飘,落在了一个仙人的身上…… 宜年脑子一嗡,不知道该如何答,反而是问起:“你……为什么这样问?” “你这么好看,是天上的仙人吧?”那青蛇缠着他的腰,仰着头小心翼翼看他,似怕冒犯,眼神闪躲。 宜年嗅到了青蛇身上的血腥味,想想也是,他被祭为东海阵眼之一,是孟章神君暗星中杀戮气息最重的部分。 从仙山而来,宜年意识到自己这是穿越了时空。 “……是,我是仙人。”他承认了。 那小蛇似有些羞赧,道:“怪不得,你身上好香。” 宜年已经认出这小蛇便是玉青,不由得眼睛一热。他想起往昔的一切,原来玉青从存在开始便承受了如此之多。龙骨遭剔除,以至于修为难以精进,性情野蛮却天真。 从玉蝉子给了孟章一半玉魄后,一切便已经注定了。 “你想要做我身上的缎带吗?”宜年问。 他想,如果玉青不做小蛇,到他身边来的话,也许之后的故事就不一样了。法海不会有心魇,玉青也不会有爱恨之苦。 现在他是玉蝉子,他身有神力,装作是东海仙君,将下界的一只小蛇带到天界应不成问题。 “为什么?”小蛇问他。 宜年略楞,不能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他垂眸打量这尾青鳞小蛇,瞳中血色未褪,周身还缠绕着未消的杀孽。若是寻常妖怪,早该跪地乞求点化了。 宜年指尖一顿,流云缎带倏地散开,语焉不详道:“你身上杀戮之气沉重,若是跟了我来,随我修行,可净化业障。虽然只是一条缎带,但也算得上是天界的一个小仙……” 小蛇没有听完,便摇头打断了他:“我不要。” 这回轮到宜年问他了:“为什么?” “听说神仙都是喝风饮露,我不喜欢。我想吃什么就要吃什么,我想做什么就要做什么,所以我不会跟着你去当什么小仙。” 宜年没想到,这灵智还未开化完全的蛮蛇,脾性倒率真。他摸摸蛇头,道:“好吧,既然你我无缘,你便也不用作这条缎带,回到下界岛上,自行历世吧。” 于是,小蛇便从他腰间松开,回到了下方东海中的孤岛上。 宜年看着小蛇在岛中生活,思绪繁多,仍不放心。 他在云端留下投影,以供后世查看。若后世有一只白蛇经过,便会从他的投影中获知,下方孤岛中有一只小蛇名为玉青,而那岛名为碧波。 * 转瞬回到岱舆仙山。 宜年仍未见东华帝君的踪迹,心中却已经了然。这世间的事,便越是追求强留便越不可得,反而放下后却又撞见曾经的机缘。 他将僧袍脱下,叠了整齐,置于地面,般若叶于其上,心中有了决定。东华帝君引他到这里来,也是为了完成因果中必要的一环。 他跪坐垂首,看到手指上的红线,由于刚刚将轮回圆上,与玉青的那一条已经消失,连虚影都已经不见;而连带着另一条,兴许是与孟章神君有关,也以极快的速度淡去。 余下的两条,终该让他彻底断掉才行。 宜年指尖刚凝起一缕佛光,整座岱舆仙山突然剧烈震颤。浓雾如浪潮般从山涧喷涌而出,瞬间吞没一切。那些倒悬的冰瀑咔嚓裂开,巨兽遗骸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下一刻就要破冰而出。 第112章 远处传来熟悉的棍啸,肯定是孙悟空的动静。却不知道那泼猴又砸穿了哪座神殿,冲击波竟能撼动上古仙山。 宜年自然不便继续留在这里,往天庭处去。 原来,二郎神君和哪吒联手也难将孙悟空擒拿,还是老君在后面偷袭,将他捉到了丹炉当中镇压,要用三昧真火七七四十九天将他炼成金丹。天兵们正松口气,以为已经功成,给玉帝传去了捷报。 然而,那丹炉却在运回老君殿之后,没多久便炸裂开来,将三昧真火烧出好几重天。整个东方天界都陷在火海之中,被那猴子搅得更加天翻地覆。 一次炼丹,倒让孙悟空又多了火眼金睛和不坏身的神通,二郎神君和哪吒都难以跟他对上了。 孙悟空直逼凌霄殿,要拿玉帝老儿项上人头,好在玉帝跑得快,已经和王母一起率众仙渡过天河弱水到西方极乐避难求救去。 “偏的是你做众仙之王,俺老孙怎么就做不得了!”孙悟空坐到凌霄殿玉帝的宝座上,恨没能亲自敲打那哄骗他的老头。 三昧真火烧得天色一派红,没有神仙敢接近他到的地方。 他准备将自己的猴子猴孙全接到天上做神仙,当然这众仙之王是他齐天大圣,以后任何事都是他说了算!他要把那个叫金蝉子的和尚带到哪里去,也就不会再被拒绝了。 “咦,你这么快就听到消息来见俺了?” 孙悟空看到凌霄殿门外熟悉的身影,激动地从宝座上跳下来。 他就知道,金蝉子不跟他走,不是不想跟他走。 ----------------------- 作者有话说:之后会隔日更 第100章 第一百回 东方天界被三昧真火灼成一片血色, 翻涌的火云如狰狞可怖,哪里看得出这里是仙境? 孙悟空看着殿前赤着上身的僧人愣住。 火光将他瓷白的肌肤镀上一层金红,腰腹线条如刀刻斧凿, 随着呼吸而起伏。周身流动黑色的雾气比那日他盗走天马与孙悟空在天际对战时还更盛,甚至让部分皮肤裂出细缝, 渗出某种令人窒息的威慑。 孙悟空还对当初金蝉不肯跟他走而气恼着, 他从老君的丹炉出来,故意让三昧真火烧得红了天, 也有让金蝉子看看的想法在。 “金蝉子,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 逃得比俺老孙翻筋斗还快!这凌霄殿现在已经是俺老孙的了!你不走,俺便到这里来,你就说服不服吧!”孙悟空志得意满,金箍棒在他手里转了好多个花。 那和尚不由分说,倒是直接对掌向他攻来。 “轰——!” 孙悟空眼中金芒暴涨,竟不闪不避,翻掌相迎。他硬生生抗住和尚的进攻,他本以为自己从丹炉出来已有了火眼金睛和金刚不坏身,硬接这一掌不过如清风拂面, 却不想那和尚掌中竟含着莫名强大的力量。 双掌相接的刹那, 整座凌霄殿猛然一沉。 沛然莫御的巨力将他整个人轰飞出去,金箍棒脱手旋落。脚下金砖寸寸龟裂, 竟被硬生生压得陷地三尺。宝座崩碎, 砖墙崩塌,他被震得飞出去,在凌霄殿主壁上砸出不见底的深坑。 “有因有果,你既掀了这天, 也就不能怪天外天来压你。”宜年垂眸,手掌倏然暴涨,化作遮天巨幕,再次向孙悟空袭去。 从东海往天庭的时候,宜年在火烧云中见到突然裂开一道金光。 如来盘坐莲台,指尖点住他的眉心。他不敢抬头去看,只觉得浑身浸在了柔光之中变得轻盈。 虽然当初玉蝉子被佛祖镇压封印,但却并没有滋生更多恐惧的情绪。作为佛祖座下弟子,玉蝉子从被迫逐渐转变成了自愿想要成佛。 “你体内的封印已解,去做该做的事罢。”佛祖掌心的“卍”字印没入,解开了他体内的封印。 宜年仿佛看到那个妖魔般的六翅凶蝉,与自己的佛子之身逐渐融合。 他再一抬头,便已经飞身于凌霄殿外,将那占据宝座的猴子看在眼里。其实,他仍有很多疑惑没有解开。 因果不断交叠,将世界回环成巨大的圆。 正如有了枝才有叶,有了叶才有花,有了花才有了果,有了果才有枝。但却又很难说是先有了什么,就像那个逻辑悖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是先有了他这颗石头,才有了那个猴子?还有先有了那个猴子,才有了他这颗石头? 即使是他,也难分辨清楚。 所以宜年不再想了,他知道故事要如何进展,所以他会按照既定的轨道往前。他不想做这个世界的主宰,他只想要让自身圆满。 “好啊,好得很!俺就说金蝉子你不对劲……你果然是魔……妖魔鬼怪……我是妖,你是魔,再差两个鬼怪,便集齐了!” 孙悟空从废墟中走出来,手拿着金箍棒,眼睛却比自己独自踏入凌霄殿时更亮了。他既兴奋又激动,在长时间的战斗后没有一丝疲惫,反而越战越勇。 宜年的巨掌直接拍下,凛声道:“你心中有魔,因而见者为魔。你除,即魔除。” 孙悟空突然咧开嘴笑,面对遮天蔽日的巨掌,他竟收了金箍棒,双臂交叉摆出个古怪架势,额间凤翅紫金冠突然迸裂,在掌风压顶的瞬间凝成一道透明光障。 “嘣——!” 巨掌拍在光障上,竟然碎裂了,变作了掉落在凌霄殿废墟上的石块。宜年收回的手火红一片,像是被烈火灼烧的烙铁。 魔,是悖逆天道的混沌存在,是业障,是堕落,是因果混沌。 他当然是魔。 “你再藏着掖着,不肯现出真身,可别怪俺老孙不客气了!”孙悟空突然闪身在宜年身后,巨棒挥来,带着烈烈罡风。 天暗了下来。 宜年也知道孙悟空不是好对付的,这猴子能闹翻天庭,连孟章神君、二郎神君、三太子哪吒等武力充沛的神将都不是他的对手。 宜年俯身蜷缩,后背脊椎刺出六道黑金的蝉翼——左边三翅泛着佛门金光,右边三翅缠着无间黑气。 振翅而起,将金箍棒的罡风给震开。 孙悟空惊叹:“果然!俺老孙没看错你!” 六翅凶蝉悬浮在空中,每片羽翼振动都带起风旋,凌霄殿的残垣断壁在风中凝聚成石球,在羽翼的挥动下朝孙悟空袭去。 “来!”孙悟空金箍棒一挥,将一个石球打烂,又一挥将另一个石球反击了回去,“再来!” 两人在凌霄殿上空缠斗,一时间难分胜负。 “俺绝不会输!”孙悟空眼底求胜的决心非常强烈,他从四大天王、三太子哪吒、二郎神、太上老君,一个一个打过来,哪一个不是他赢?他会赢,他要赢到底! 碎石迸溅间,他忽地一个筋斗翻至凶蝉头顶,棒身暴涨千丈,如天柱倾塌般砸下。 凶蝉六翅交叠,硬接这一棒,脚下云海被余波震出万丈深渊。 “你就说服不服吧!”孙悟空拿着金箍棒往凶蝉的头颅砸去。 然而还未触及,他突然察觉凶蝉眼底的笑意,金箍棒在半空停住。 此刻的天庭已成废墟,唯有他们脚下的云层还在翻涌。凶蝉的六翅微微颤动,伤口处金血与黑气交织;悟空的银甲崩裂,凤翅紫金冠残片已经出现裂痕。 “什么?” 苍穹忽现裂帛之声。 孙悟空猛地抬头,只见云层如幕布般被撕开——五根天柱般的佛指自天外压来。 “那是如来。”蝉子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响,“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 孙悟空才不管那是如来还是如去,他拿着金箍棒怒啸着迎上,却在触及掌纹的刹那凝滞。 他被定住。 怎么回事? 佛指未至,威压已让方圆万里的云海坍缩。凶蝉的六翅将他牢牢固定,让他动弹不得。 很快,孙悟空便由那五指从天上压到了地下。 压肩,镇脊,覆顶,按足,合身。山体成型的冲击波将方圆千里的云海震散。孙悟空浑身金毛炸起,金箍棒死死抵住不断下压的山体,棒身已弯成惊心动魄的弧度。 “金蝉子!”他怒吼道。 那影子在他身前变得模糊,声音却很清晰:“大圣,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 “俺才没有输!”孙悟空不承认,金箍棒再不能支撑,他奋力挣扎却被压得动弹不得,“奸猾小人!你与那偷袭俺的老君又有什么区别?有本事一对一单挑!你们一个两个都一起上,不就是怕了俺!?” 那影子捏住他的下巴,让他抬起了头来。 “这就是你输的原因。”宜年将他手边的如意金箍棒捡起,由于太重而不趁手,“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不是吗?” “俺一个又怎么了?”孙悟空撕心裂肺地吼道,“俺就是一个也能掀翻了这天——” 恍惚间,眼前孙悟空的形象与宜年想象中的那个齐天大圣重合。意气风发、不会屈服,我命由我不由天,叛逆反抗,永远任性自由潇洒。 第113章 无论世界怎么运转,他都敢于向既定的规则说不。 “然后呢?”宜年问。 孙悟空的吼声接近嘶哑:“然后俺就是天——” 一个权威倒下,另一个权威起来。即便孙悟空的初衷是反抗,是为了尊严和自由,但他坐到凌霄殿宝座的样子,又是另一个“玉帝”,与之前的那个并不会有太多的不同。 历史中的王朝,一个接一个不断更迭,封建的本质不变,就不会让里子多出什么好东西。反而让最初的反抗者,在获得了权力之后,失去了眼底里的火。 宜年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故事了。 他喜欢的就是孙悟空眼底里的火,他不想要那火熄灭。 “天有什么好的?”宜年问。 孙悟空火气腾腾道:“天当然好!能决定一切,掌控规则,这世界由天说了算……” 黑暗中,他什么都看不见,话头突然断在唇间。某种温软湿润的触感封住了他的抗议,比王母的蟠桃更甜,比老君的仙丹更灼人。他下意识要咬,犬齿却陷入一片云朵般的柔软里。 混沌中,有冰凉的手指抚上他后颈,指尖游走处,烫得人心头火熊熊燃烧。 那是什么? “你做不到的话,就让我来做你的天吧。” 眼前突然闪出些微的光亮,孙悟空终于看清楚来那个身影。他看得痴了,意识不到身上的山越来越沉重。 “金蝉子!”他突然感到害怕,他知道那人要走了。 一直以来都是他一个,虽然有猴子猴孙们,但都是些无知小儿。金蝉子是唯一一个他想要从天界带走,一直带在身边的人。他下意识觉得金蝉子能懂他,可以和他并肩。 但他们打了一架,他输了,然后金蝉子要走了。 孙悟空第一次用颤抖的声音问:“你要去哪里?” “去见你。” 他看不清那人的表情,也听不懂那人说的话。他们明明面对面,又要去哪里见? “我不知道有多久,但总有一天,我们还会见面的。” ----------------------- 作者有话说:我把你当哥们儿,你却……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回 说好了再见面, 转身抬手时,宜年见手上与孙悟空的那条红线虚影也消失不见了。 他忽而轻笑,指尖拂过身上残留的灼痕。 五百年后, 那猴子会在五指山下遇见真正的金蝉子转世。他们会结伴西行,会历经九九八十一难, 会成就一段与他毫无瓜葛的传奇故事。 “也好。” 他就作为金蝉子的影子, 不在那故事中留下任何痕迹吧。 只剩最后这条红线了。 宜年转身往天界回。 东方天界从西方极乐请了如来佛祖,才将那大闹天宫的猴子镇压在五指山下, 东西两方的格局因此而重塑。 权威动摇,道门无力制衡妖猴。天兵天将威信扫地, 李天王宝塔破损后终日借酒消愁,哪吒三太子也不知闭关哪里精修神通。下界凡人目睹佛掌镇妖,各地兴起造寺热潮,香火愿力大量流向西方。 好在作孽者已被镇压,逃窜的仙吏陆续回来重建天庭,还带来不少西方极乐的弟子协助,让东西两方有了新的微妙的平衡。 宜年回来,自然是往幻月宫去。 如今天界秩序恢复,司缘仙子开始往返三界, 采花仙子也重新开始劳作。将离见到他, 捂了心口道:“天啊,玉蝉子, 幸好你没事!之前月君大人说你闭关, 便一直没见到。后来蟠桃会上出了这样的大事,我还以为,还以为……” 说着他红了眼睛。 受到这番灾祸的影响,有些神魂不稳的仙子, 要么是下界后回不来,要么是落入天河弱水,失踪不可寻的有不少。幻月宫有几位便在这期间没了踪迹,他还以为玉蝉子也是其一。 将离发现他披着残帛,青丝散落,赶紧去给他找了干净衣服来,有些担心:“你受伤了?” “不碍事,倒是你,不如往日艳丽了。”宜年穿上他给的衣服。 幻月宫没有备僧袍,这是采花仙子的衣服,绚烂多彩,搭配他素俊的脸,倒也合贴。将离不由得看得呆住,一时没回过神。 “怎么,是不是神魂受到影响?需要我帮你调和吗?”宜年握住他的手腕,主动提出帮忙。他知道像将离这样的小仙子,最是虚弱,花瓣都被三昧真火的余威烤得干干枯。 将离赶紧撇开他的手,“不,不用。”他觉得脸热,赶紧找借口离开。走时还偷摸回头看,觉得那人似乎变得很不一样了。高了些……也更俊了些,甚至……他摸了摸自己刚刚被握住的手腕,甩了甩头。 “是因为头发长了更好看吗?”他自言自语,然后赶紧将玉蝉子回到幻月宫的消息散布出去,希望能传到月君大人的耳朵里。 自三昧真火烧起来,宫中众仙都四处逃窜,偏月君大人不肯走。他甩开众仙阻拦,疯了一样四处搜寻,独自冲进火海,便是要找到消失的玉蝉子。 可是,无论怎么找,他都找不到玉蝉子。 直到二郎真君额间天眼射出清光,强行定住他的元神,才将人拖出即将坍塌的宫门。 他们大部分仙人都通过天河弱水到西方避难,玉帝和王母请求须弥山的佛祖出面。没多久,天河弱水畔,逃难的仙人们目睹西方佛光破云而去。云上的三昧真火散尽,好几座天宫都成废墟。 幸好那通天的猴妖已经被降服,在五指山下永世不得翻身。 从西方回来后,大家忙着重建天宫,月君却仍四处寻人。他独自穿梭在废墟间,衣袍沾染着未散的烟灰,挖掘每一处断壁残垣,想要从焦黑的痕迹中感应到什么。 将离知道月君为了找玉蝉子已经近乎疯魔,所以他也心焦,必须尽快让月君知道这个消息。 * 宜年回到幻月宫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径直前往藏书阁。他知道,三昧真火肆虐之时,许多建筑都未能幸免于难,就连月宫本身也受到了波及。 幻月宫外的桃花林,曾经繁花似锦,如今却有一部分被烧得焦黑,变得残破不堪,丑陋无比。然而,好在这些损坏并非不可修复。他担心自己之前编撰的孽缘鉴会有损害,所以前来查看。 当他身处禁室之时,也会偶尔提笔记录一些内容,而月君会帮他将这些文字带到藏书阁妥善存放。当他化境之后,月君便再也不能与他相见。月君将他留在禁室中的那些文字悉数取出,精心保管,以待他归来。 “幸好没有受损。”宜年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纸绢整理好,纸面平整而整洁,丝毫没有被火灼烧的痕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他正准备趁着灵感迸发,研墨提笔在草页上写下几句,忽然,一个炙热的怀抱紧紧地将他笼罩其中。 那怀抱带着熟悉的温暖与急切。 “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月君的声音带着哽咽,压抑了许久的情感终于得以释放。他紧紧地箍住宜年,害怕怀中人会再次消失。 这些日子,月君为了搜寻宜年,日夜奔波。他的衣衫沾染了灰尘,霜发也略显凌乱,面目沧桑。但此刻,这些都显得无关紧要。他将宜年轻轻翻转过来,让他面对着自己。 月君的眼眶微微湿润,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阿年,我以为……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目光却落在了宜年手上的那条红线。刹那间,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其他的虚影都消失,仅剩下了与自己的这一条。 他自然想起来,当初玉蝉子消失的时候,是将鸳鸯谱库的明珠取下,与自身融为了一体。玉蝉子已经恢复了夙明眼的能力,也肯定知晓断红线并不止是用斩缘剪这样的法器剪断,还有别的更好的方法。 “你怎么……穿着将离的衣服?”他心中颤动,却强迫自己带笑,做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你的僧袍可是织女织就,珍贵无比。是因为混乱遗落了吗?在哪里,我派人去帮你寻……” “不必,我已经不需要了。”宜年笑着拒绝了他的提议。 月君凝视着怀中的人。 记忆中那个总是身着灰色僧袍、面容时而顽劣时而冷清的小和尚,如今已脱胎换骨。怀中人长发如瀑,霓裳衣袂飘然,衣上的流苏、璎珞流转生辉。 最令他震动的是那双眼。 昔日带着许多气性的眸子,如今竟古井无波,再看不出任何情绪。 遥远得就像是远古的神灵,绝不可触及。 “怎么会……你还要在这里好几百年……没有了那件僧袍可怎么行……”月君不敢去看他,一把将他揉进自己的怀里,嘴里重复道,“我帮你去找,我帮你去找……” 宜年自然知道月君在执着什么,他轻轻伸出手,与月君隔开距离,语气平静而坚定,陈述事实道:“我要走了。” 月君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空气中的焦味让光线都变得暗淡。 第114章 “不,宜年,你不能走。”他抓住宜年的手腕,“我们签了契约,有尊者为证。你不准走,你必须跟我在一起,呆足三百年——” 宜年并没有反抗,反而陷在了怀抱里,那人说着话便往他的嘴上撞。月君的情绪难以自控,近乎崩溃,他将宜年的唇咬出了血。 “你不能违背契约。”月君红了眼睛。 宜年却笑:“我是玉蝉子,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和尚。一纸契约困不住我,言而无信的事你对我做了,我也就能对你做。” “我——”月君想要解释。 宜年轻轻打断了他:“当初是因为鸳鸯谱库的事情,我才与你定下契约。如今事情已经了结,我答应你的事情也已经做到,我该回去了。”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仿佛在陈述一件无可更改的事实。 月君这才回过神来,想起当初自己曾让宜年先断了其余的三条红线,再决定与他这一条红线的归属。他不知道宜年是如何做到的,只知道此刻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挽留眼前的人。 “不要走,阿年,如果你走了,我做的这些事情又有什么意义呢?”月君的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与宜年相依的衣襟上。 宜年轻轻伸出手,指尖温柔地拭去月君脸上的泪痕:“当然有意义,你离你的目标更近了一步。那些付出和努力,都不会白费。” 月君却哽咽着:“可是,我的目标从来就只有你。我只想要你留在我的身边,其他的我都不要了。你别走,好不好?我再也不做多余的事,我再也不会瞒着你、干涉你。你能不能别走?哪怕不是三百年,两百年、一百年也行……” “你不是一直渴望太阴星君的权柄吗?如今孙悟空大闹天宫,搅得阴阳失衡,正是你崭露头角、夺取权柄的良机。”宜年将话题转向别处,“当初我隐瞒太阴星君的下落,是因为你骗了我。可如今,我已经释怀,太阴星君的衰败已成定局,我也可以告诉你真相了。” 他稍作停顿,目光平静:“太阴星君就在牛郎星。” 月君一愣,显然是没料到。 “他大概早就察觉到你的谋划,所以暗中为自己寻找退路。他与织女上演的那出戏码,无非是为了借机遁逃到远星。只是他如今势力已然衰微,即便再怎么隐匿,也绝不可能恢复到全盛时期的状态。我离开后,你正好趁着如今天界大乱,利用这一点争取高位。” 月君听到这话,心中自然一阵悸动,那渴望已久的权柄似乎触手可及。 风掠过,他突然注意到宜年霓裳下隐隐露出的伤痕,声音瞬间拔高,带着一丝惊慌:“你受伤了?” 他竟一直未曾察觉,此刻掀开衣襟,目光所及之处,让他瞬间呆住。 “不碍事。”宜年微微皱眉,试图推开他,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 但月君却再次将他紧紧拥入怀中,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他的肩膀。 “……所以,我们在西天看见的那光是你?是你与如来联手,将孙悟空降服在五指山下?” 他再也不想要放开手:“阿年,我不要太阴星君的权柄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坚定,又带着一丝恳求。 “我只想要你。” ----------------------- 作者有话说:周三应该也有更新 这章本来是准备周二发的,不小心点到立即更新了 马上要回现代啦~~~~狠狠期待(想写这部分很久了,四人追妻修罗场会很激烈的)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回 细密的吻, 如星雨,如落花。 幻月宫受到波及,空气中的焦气与香味混合, 即令人不安又让人难以抽离。宜年将月君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被按在桃木书案, 令绢纸和竹册散落了一地。 青筋凸起的手掐着宜年的腰, 指尖陷进柔软衣料里,在雪肤上烙下红痕。两人的呼吸纠缠, 像是撞在空中的漂浮的柳絮,再分不开了。 他低垂着眼, 笑起来,却滋味苦楚:“阿年……你爱过我吗?” 爱? 宜年便是因为这个主题才来到这里的。从高中的时候他就在上佛教哲学课,到了蓬莱学院更是学得更深入。爱的梵语是trishna,作为一个充满辩证性的核心概念,是他要写的期末论文主题。 他捧着月君的脸,道:“我不知道。” 当初他能轻易对玉青说爱,因为他以为慈悲之爱便能概括全部。后来他才明白,那种包含了忧患和怖畏的感情并不只是慈悲。 他们对他,和他对他们, 终究是不对等的。 所以他不能再轻易说出口了。 月君并没有失望, 他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个回答。他将人紧紧抱住,让模糊的答案变成了另一种希望。 “你不知道, 那便是也可能有。”月君含住那两片薄唇, 将未尽的话语渡入对方唇齿之间。 “你爱我,我知道你爱我。阿年,不管你要做什么,你要知道, 我永远会等着你。我以前以为,有了权力,有了地位,能拥有我想要的。但现在我知道,你才是我的终点……” 宜年能够理解他的意思,却不懂原因。 窗外,焦黑的桃枝在虚空中突然绽放,花朵如火焰般绚烂,却又被震荡的气流碾碎,化作红色的碎雨,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 花瓣在空中打着旋儿,被无形的力量撕扯着,却又不甘心就此消散。 月君的怀抱紧紧箍住宜年,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的手指颤抖着,沿着宜年的脊背滑下,像是在触摸一件易碎的珍宝。耳边的低语,因心跳在彼此的耳边轰鸣而令人无法听清。 宜年曾以为,这是全心全意的爱,后来看清是蓄谋已久的野心。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真相是什么。 * 玉蝉子重归大雷音寺。 莲台之上,他双膝触地,僧袍铺展。额间一点朱砂在佛光映照下殷红,却衬得他面容素净。 “佛祖明鉴。”他声音不起波澜,“弟子破戒违律,罪业缠身,辜负教诲。” 声音自虚空传来,带着回响:“痴儿,既知罪愆,便予你赎罪之机。” 佛音稍顿,殿内梵钟自鸣:“此罪非比寻常,须入轮回道,历尽八苦,方能涤净业障。” 玉蝉子合十的双手骨节泛白,却仍保持着最端正的跪姿。 玉蝉子神色未动,似早已参透轮回之苦。他双手合十正欲叩谢,忽闻身侧传来清越之声:“佛祖慈悲,弟子愿随玉蝉共赴轮回。”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但见金蝉子踏前一步,目光如炬:“玉蝉子之过,我亦有责。” 他声音不疾不徐,字字千钧:“弟子轻慢佛法,有罪,今日甘愿同堕轮回,共尝业果,望佛祖准允。” 殿上罗汉金刚面面相觑,青烟缭乱。 佛祖的声音在莲台间回荡:“善哉,金蝉。你心怀慈悲,重情守义,既发此愿,吾当应允。然轮回路上,前尘尽忘,七情六苦皆要尝遍,尔等可还愿往?” 金蝉目光澄澈,合掌应道:“弟子心甘情愿。” 玉蝉子抬首,琥珀色的眼眸闪烁。金蝉子此举也在他意料之中,自下三重境渡化众生以来,他们早已心照不宣。若要证得更高果位,必得经此一劫。 轮回业火看似惩戒,实则是登临至高莲台的必经之路。 佛前香雾缭绕,映得他唇角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真正的机缘,正藏在轮回劫难之中。他余光瞥见金蝉子肃穆的侧脸,心下明了。此番入世,既要让诸佛见证他们的觉悟,更要在这红尘中炼就无上佛心。 玉蝉子俯首再拜:“弟子……亦无怨无悔。” 玉蝉子垂眸,长睫掩去了眼中的了然。大雷音寺的台阶,他和金蝉都会用这种方式一步步走上去。 梵风吹动二人衣袂,诸天罗汉无一位出言反对。佛祖拈花,殿中响起迦陵频伽的鸣唱。 玉蝉只觉得眼前一暗,随后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最后的那条红线,也断了。 系统:【恭喜宿主,您已完成主线任务,获得“姻缘”成就,正在为您加载%¥#@*&】 宜年松了一口气,他再睁开眼,已经回到了金山寺。 他作为法海端坐于清泉处,弟子慧然和慧心上前将他扶住,恭敬道:“师父!” 宜年猛地抬手,示意弟子安静。五指在半空中骤然收拢,他在识海中急唤:“系统?说好的任务奖励呢?这堆乱码是怎么回事?” 系统:【%¥#@】 宜年险些维持不住面上表情,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盯着眼前疯狂跳转的乱码面板,后背沁出一层冷汗。不是吧,之前聊得都好好的,还让他给好评,回头就这样对他? 不是刚刚才更新了版本吗?他还以为这一阶段的任务完成,就能够正常登出了呢! 气死了啊! 他可不想再遭遇第一次轮回时候迷失的状态了,如果真的在全息修行中迷失自己,他怕自己再也没办法出去。 第115章 宜年咬牙,不得不狠下心来。 乱码了,说明这个系统不行了。虽然舍不得之前努力的结果,但不可能让他承担后续的风险。即使强制登出没法保存数据,他也不得不考虑。好在现实时间不过是半天左右,他之后再跟师兄解释,也有机会再进行一次? 他心里一横,决定了要强制登出。 但却没想到怀中沉寂多时的彼岸法/轮在这时候突然又迸发出耀眼的光芒,旋转着往他的头顶上方升起。 周遭弟子惊呼四起。 宜年还未来得及反应,脚下清泉已化作漆黑漩涡。 整个人就像被无形巨手拽住,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吞没了。 * 实验室中。 岳珺直觉刚刚那个耿夏萱有异,起身奔去,可还没冲出两步,身后主机屏幕突然迸发出刺目的红光。 刺耳的警报声骤然炸响。 “警告!警告!有不明数据流入侵!警告!安全协议即将失效——” 他心惊不已,根本顾不得那个异常的人,立即来到主机面前,指尖在键盘上化作残影,管理员密码被重重敲入。 他一边追踪异常的位置,一边拨打耿夏萱的电话。 “耿夏萱!!!”他气得怒吼。 他抓起手机,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该死!” 怒吼在空荡的实验室里回荡,电话那头只有无尽的忙音。此刻的耿夏萱正深陷在疲惫的梦境中,手机屏幕在枕边无声地亮起又熄灭。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信任的佛修大师兄对他们的项目做了什么样的事情。 主机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岳珺再也控制不住怒意,红线从他身上如蛛网般散出,直指文件室的那个假的“耿夏萱”。 “教授,何必呢?” 梵天没有再伪装,他变回了自身的模样,手中拿到了有关这个项目最核心的文件资料。 岳珺一把将梵天推到墙边,目眦欲裂:“你究竟做了什么?!” “当然是做你做过的那种事!”梵天一点也不怵他,眯起眼睛,将缠绕过来的线条一把抓住,“你以为你把宜年带走,你就能拥有他?你擅自做的事情,以为我不知道?” “我说过了……”岳珺气愤不已。 梵天打断他:“明明说好了是断他身上全部的红线,你却满是私心!怎么就你那条要留到最后?” 岳珺吼道:“你不也尝尽了好处?!要不是我,你怎么可能提前以一只虾妖的身份接近他?还让你身体的部分作为斩缘剪跟在他身边?你不知感恩,竟然在背地里做这种事?!” “做都做了,你能怎么样?”梵天若无其事道。 话音刚落,主机屏幕看似恢复了正常,不再闪烁红色警告。 “……你究竟,做了什么?”岳珺愤怒,却不敢真的对梵天出手。 梵天道:“你放心,我不会做对宜年有任何损害的事情。我只是想要,跟他相处得更久一点。” * 无论宜年怎么呼叫,系统都不再响应。 他一睁眼,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处普通民家。家中简朴,面前是收拾好了的青布书笈,里面装着文房四宝、书籍和干粮。 一看就是要赶考的架势。 “裴宣,你好了吗?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有人造访他家,他出门去,看到另一个简朴的书生。他一问,那书生的名字竟然是叫宁采臣。 “走吧,走吧,你不是说你舅家明天就要将这屋舍收回?你也没有地方可以去,趁着现在天还没有黑,我们往北走还能在山那边的村子找个落脚的地方。” 宜年静默不语,背上青布书笈跟着书生出了门。 这一路上他倒是把事情搞清楚了些。 他似乎穿越到了裴宣没有出家的平行时空。裴宣跟着父亲裴严到了潭州,潭州是他嫡母的娘家。他从小身体不好,父亲裴严调任之后,他不方便跟着,被留在了潭州嫡母的哥哥家里。 毕竟不是亲舅,将他打发到了郊外的屋舍独居,连个照看的家仆都没有。他只能成日读书,期望能考取功名,才有脸面再与父亲重逢。 最近正好到了乡试的时候,他便与熟识的秀才宁采臣相约一同前往长沙府贡院。 宜年大脑宕机,不是,他法海怎么跟宁采臣变成一个时代的了? 不会路途中间还要遇到鬼女小倩和黑山老妖吧? ----------------------- 作者有话说:这个小副本很短,然后就是现代第三卷,第三卷是现世+副本穿插酱紫的设计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回 宜年跟着宁采臣往北走, 途中要翻过一座山。他们出发时正值午后,原本盘算着天黑前能赶到镇上寻个落脚处。 可宜年心里隐隐不安。哎,这书生是宁采臣, 很不吉利啊。 果然,翻过山头后, 他们便陷入了深林的迷障中。 天色渐暗, 林间浮起一层阴冷的雾气。参天古木扭曲的枝桠在暮色中伸展,宛如鬼魅的枯爪。脚下的落叶发出湿漉漉的声响, 每一步都像踩在什么活物上。远处不时传来几声凄厉的鸦鸣,在空寂的林间回荡。 “奇怪……”宁采臣举着火折子, 火光却只能照亮方寸之地,仿佛被浓稠的黑暗吞噬,“应该不远了啊……” 宜年注意到周围的树干上布满青苔,那些斑驳的痕迹在火光映照下,竟隐约显出人脸的模样。夜风穿过林间,带起一阵诡异的呜咽声,像是无数冤魂在低声啜泣。 “宁兄,我们怕是……”宜年话未说完,火折子突然熄灭。黑暗中, 他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擦过自己的后颈。 宜年曾为法海, 又做过玉蝉子,如今虽只是一介布衣书生, 却也不惧魑魅魍魉。他当即剑眉一竖, 回身便是一记擒拿手,五指如钩直探黑暗,厉声喝道:“何方妖孽?!” 这一声断喝在幽林中炸开,惊起几只夜鸦扑棱棱地飞散。 “宣哥儿莫怪!”宁采臣慌忙拱手作揖, 声音里带着几分窘迫,“是在下的油纸伞不知何时撑开了……” 只见那柄青竹伞骨正颤巍巍地支棱着,原来方才那阵阴风卷开了伞扣,伞尖恰好扫过宜年后颈。 宜年收回手,指间还残留着伞面冰凉的触感。 “吓我一跳。”他收回手来,帮宁采臣将伞放了回去。 宜年望着彻底暗沉下来的天色,手中那半死不活的火折子忽明忽灭,映得二人脸上一会儿阴一会儿晴。他长叹一声:“罢了,眼下这情形,怕是走不出去了。我们赶紧往前,应该能找到一个叫兰若寺的地方歇脚。” “兰若寺?”宁采臣面露疑惑,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书笈的背带,“这荒山野岭的,怎会有寺庙?” 夜风卷着落叶在两人脚边打转,发出沙沙的声响。 宜年对倩女幽魂的故事不算特别熟悉,但也知道书生宁采臣与小倩是在兰若寺相遇的。 青灯古佛,画皮女鬼,他们注定要在兰若寺遇见艳鬼。 果然,穿过最后一片盘根错节的林子,一座荒废的寺庙出现在两人眼前。月光惨淡地洒在斑驳的院墙上,照出“兰若寺”三个褪色的大字,那朱漆早已剥落,只余下几道暗红的痕迹,像干涸的血迹。 寺庙的山门半掩着,一扇门板歪斜地挂在门轴上,随着夜风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门前的石阶缝隙里生满了野草,寺顶的飞檐上的石兽在地面投出狰狞的影子。 宁采臣有些惧怕,不敢迈出脚。 宜年倒是没多大感觉,率先推开摇摇欲坠的寺门。一股陈腐的霉味夹杂着香灰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两人摆手在面前扇了扇。 前院的古柏早已枯死,光秃秃的枝桠如同鬼爪般伸向夜空。正殿的匾额斜挂着,“大雄宝殿”四个金字黯淡无光。 他们穿过院子,到了殿内,佛像金漆剥落,露出里面漆黑的泥胎,一双空洞的眼睛正对着来人,嘴角似笑非笑。 宁采臣看了一眼便躲宜年身后,声音都抖了:“宣哥儿,我们,我们真的要在这个地方歇脚?” “也没有别的去处了。”宜年将书笈里的软垫拿出来铺上,“庙是破了一点,但总比野外好些。” “可是……这地方……”宁采臣不自觉地往宜年身边靠了靠,抓住宜年的胳膊,“怎么感觉比外面还要阴冷?” 二人屁股还未坐热,忽然一阵刺骨的阴风呼啸而来,紧接着一声巨响,殿门被狂风猛然掀开。 一个魁梧的身影矗立在门口。 那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腰间悬着一柄古朴长剑,在月光下泛着森冷寒光。最骇人的是,他半边脸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迹,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啊——”宁采臣吓得魂飞魄散,正要失声尖叫,宜年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书生的惊叫被硬生生堵在喉咙里,只剩下呜呜的闷响。 “莫慌。”来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刚毅的面容,“在下燕赤霞,途经此地听闻附近多有行人失踪,特来除妖。夜深了,在此歇脚,两位请自便。” 第116章 他说着抹了把脸上的血迹,将殿门掩上,在两个书生的旁边坐下。 宜年这才看清他的五官,不由得惊异,实在是……有些面熟啊。但宜年又不敢确认,盯着他看,心里越来越迷惑了。 燕赤霞……确实是倩女幽魂故事里的道长,是个很关键的配角。 但,他为什么跟孙悟空长得那么像呢? “看我干嘛?”燕赤霞摸了摸自己的脸,转头问。 宜年缓缓松开捂着宁采臣的手,指尖不经意地掠过书生的脉搏。他状似随意地打量着燕赤霞,目光在那头乌黑长发上停留片刻。 “道长不像是本地人啊。”宜年唇角微扬,声音里带着刻意的轻松,“青丝中有几根金毛,莫非是有西域血统?” 他心里却犯嘀咕,孙悟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系统还没有反应,难道是时空错乱了? 燕赤霞还没有回答,宁采臣突然一个激灵,声音都变了调:“什么、什么妖?这里怎么会有妖?” 燕赤霞道:“不过是些不成气候的山林老妖,应不妨事。只是你们两个弱质书生,要多加小心。这山中妖怪……” 他说得轻描淡写,眼神却始终在阴影处游移:“最擅长的就是窥探人心深处的渴望,化作你最想见的人,最想要的东西。千万小心,不要中了它们的陷阱。” 夜色渐深,但此时正值春夏交接,气温适宜,不至于太寒冷,所以没有在殿内生火取暖。 “再诡异的夜也得歇息。”燕赤霞提议道,“轮流守夜吧。” 宁采臣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子时前……应该最安全吧?不如我来守第一班?” 燕赤霞点头:“子时到丑时由我来,这期间最不太平。” 宜年知道无论怎么守都不会太平,毕竟暗处的鬼怪肯定盯上他们了。他道:“那我守寅时到天亮。”他裹紧衣袍,在墙角找了个相对干燥的地方躺下,临睡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燕赤霞。 燕赤霞带了计时香,一根便是半个时辰。 宜年和燕赤霞睡得很轻,但呼吸声很均匀。 宁采臣抱着膝盖,眼睛瞪得大大的,全无睡意。没多久,他听到了殿外传来的窸窣声音。 * 宜年很快沉入梦乡。梦中他似乎回到了金山寺,他老了,要圆寂了,交代慧然和慧心庙中的事务,他马上就能立地成佛…… 钟声悠扬,便是宣告他的圆满。 “醒醒!” 一阵急促的摇晃将他惊醒。宜年猛地睁眼,发现燕赤霞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近在咫尺,眉头紧锁。 太像了。 却又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宜年还是不太确定,这人跟他之前见过的孙悟空是什么关系。也许,只是用了同一个脸部建模的不同角色? 很有可能,毕竟建模一个人物很费力,用同一个脸模能节省很多成本。而且,这么俊的脸,多用用也无可厚非。 “怎么了?”宜年撑起身子,睡意瞬间消散。 燕赤霞的右手紧握剑柄,表情严肃道:“宁采臣不见了。”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我本来只是闭目调息,发现计时香灭了许久没人续,再睁眼他已经不在位置上了。” 宜年往四周看去,这大殿中确实只有他与燕赤霞两人。 他倒是不着急,宁采臣不见,估计是被小倩给迷走了。 按照剧情发展,一人一鬼会产生情愫。小倩会将宁采臣放回来,然后黑山老妖来抓人,燕赤霞将鬼怪们全部消灭。结局就是,宁采臣带着小倩的骨灰回到小倩的老家,小倩进入轮回投胎转世,两人再续前缘…… 可是,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宜年说不上来,但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那要去找他吗?”宜年眉头紧蹙,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慌,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他会不会被鬼怪带走?这可怎么办才好?他会不会出什么事情啊?” 燕赤霞猛地站起身,面色凝重,手按在剑柄上,说:“那鬼物竟能在我眼皮底下作祟,实在蹊跷。你跟紧些,我们得尽快找到宁采臣,迟了恐怕会生变故。” 话音未落,他已大步迈向殿门。 “快跟上!”燕赤霞回头催促,却发现宜年仍站在原地未动。 宜年慢条斯理地取出火折子,轻轻一吹。跳动的火苗骤然亮起,将整个大殿照得通明。火光映照下,年轻书生的表情忽然变得难以捉摸。 他看着面前的燕赤霞,才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好好的一个人,竟然没有影子。 ----------------------- 作者有话说:燕赤霞相当于大圣的切片,毕竟是会分身术的猴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回 宜年没有多看燕赤霞空落落的身后, 而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白皙修长、无缚鸡之力。 指腹上还留着白日里翻山时被荆棘划出的细痕,掌心因紧握书笈的带子而微微发红。 他暗自苦笑。法海金刚不坏, 玉蝉子神通护体,如今却连最基本的体力都不济。白日与宁采臣同行时, 便能感觉到肺叶承受不住太过激的运动, 是名副其实的文弱书生。 宜年并没有信心以这样的一具身体跟鬼怪抗衡,他现在还不太清楚自己所处的境地, 并不想要打草惊蛇。 “好。”他应得干脆,声音里恰到好处地掺入一丝颤抖, 像是强作镇定。快走几步跟上时,还故意让靴底打了个滑,“道、道长千万莫走太快,我步子小,怕跟不上。” 他右手却悄悄摸向袖中,那里藏着一支蘸过朱砂的毛笔,是他特意准备的。虽然他体力不如以往,但记忆还有保留,紧急时刻他可以画符保命。 他暗自运劲, 却只感到经脉中一丝微弱的暖流, 如风中残烛般飘摇不定。哎,这具身体灵力稀薄得可怜, 不知道符咒的作用能有多少。 “把火折子灭了, 这样太显眼,鬼怪很容易发现我们。”燕赤霞道。 宜年赶紧灭了火折子,屏息跟上。 兰若寺的廊道仿佛没有尽头,七拐八弯间, 两侧的壁画上,那些斑驳的菩萨像似乎都在用诡异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宜年的后背渗出冷汗,打湿了单薄的衣衫。 这个燕赤霞行走时会有极小的脚步声,他呼出的白气在夜中清晰可见,甚至身上还有隐约的不知名果香。 这些应该不是低等鬼魅能伪装出来的。 拐角处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地。宜年猛地顿住脚步,袖中的朱砂笔差点脱手而出。 燕赤霞比他反应更快,动作几乎化作一道残影。 宜年只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便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拽进了侧边的隔间。后背重重撞在墙上,震得他肺里的空气都挤了出来,还未来得及呼痛,满是茧子的大手就严严实实地捂住了他的嘴。 “嘘。” 灼热的吐息喷在耳畔,燕赤霞的声音压得极低。 这间狭小的储物室堆满经幡,霉味扑面而来。两人贴得极近,宜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膛的起伏,没有心跳,却有着人类温暖的触感。 这到底是鬼是人?他实在是有些糊涂了。 燕赤霞单手用剑尖挑破窗纸,微弱的光顺着小孔流泻而入,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切割出锐利的明暗交界。 宜年被迫仰着头,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对方滚动的喉结,和衣领处露出的根本不该是人类会有的金色绒毛。 果然是他吧? 宜年心念一动,意识到面前的“人”可能是何种存在,却又不敢完全确定。他故意让身体微微发抖,演足了一个受惊书生的模样。 他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朱砂笔,笔尖抵住掌心,随时准备画符。 窗外传来黏腻的爬行声,像是无数湿漉漉的触手在石板路上蠕动。燕赤霞的肌肉瞬间绷紧,捂嘴的手加重了力道。 宜年只觉得这家伙的手掌粗糙得像砂纸,实在令他不太舒服,所以略微挣扎了一下。 “别出声。”这句警告几乎是贴着耳垂送进来的。 宜年突然发现,这个姿势让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在对方的怀里,腿贴着腿,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腰下面悬挂的……那绝不是剑鞘会有的形状。 他睫毛轻颤,在燕赤霞虎口处呼出一缕温热气息,看到那根拇指应激般地抽搐了一下。 窗外的声响越来越近,而隔间内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 一个刻意放轻,一个假装紊乱。 待那诡异的爬行声渐渐远去,燕赤霞紧绷的肩线终于松懈下来。 他缓缓松开捂住宜年的手,掌心还残留着对方温热的吐息。宜年比他矮了半头,方才未能窥见窗外情形,此刻仰着脸,苍白的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惊惶之色。 “是……是什么东西?”他声音发颤,手指无意识地揪住燕赤霞的袖口,像一只被吓到的小猫向更强大的存在寻求庇护。 第117章 燕赤霞低头看他,嘴角勾起一个安抚的弧度:“不过是些……” 话音未落,怀中柔弱的书生突然眼神一凛。只见他手腕翻转,一支蘸满朱砂的毛笔从袖中滑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向燕赤霞心口。 笔走龙蛇间,一道鲜红的符已在他衣襟上勾勒出大半! “你——” 燕赤霞瞳孔骤缩,满脸错愕,本能地后撤,却因空间狭小避无可避。 宜年勾勒完全,屏住呼吸,期待燕赤霞身上的反应。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燕赤霞的手反过来如铁钳般扣住他,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那支朱砂笔掉落,在积灰的地面上滚出刺目红痕。 “师父,你恢复记忆了?”燕赤霞的声音忽然变了调,带着惊喜与某种难以言说的克制,“你都能画符了?” 说话间,燕赤霞鬓边的发变得全是金色,猴纹显现。 宜年不免惊讶,却装作镇定:“果然是你,悟空。”不过,为什么他要叫自己师父?恢复记忆又是什么意思? 宜年心中满是疑惑,却不露声色,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对方。孙悟空那张脸上满是孩童般的期待,火眼金睛亮得惊人,猴子耳朵都不自觉地抖了抖。 但这般情态,与大闹天宫时还是有很大不同。 轮廓不再顽劣,而是刚毅坚定。下颌线条如刀削斧凿,眉骨投下的阴影里藏着几道陈年疤痕,连那双标志性的火眼金睛都更深沉。 孙悟空的手还攥着他的手腕,掌心温度烫得惊人。那力道收得极有分寸,既不容挣脱,又不会捏疼他。 宜年恍然大悟,这并不是孙悟空本尊,而是他毫毛所化的分身。所以才会没有影子和心跳,却有灼人的温度。 “师父你想起我来了?!”孙悟空激动万分,一把将他抱进怀中。 宜年猝不及防撞进一片温热,清晰感受到紧绷的肌肉。那对毛茸茸的猴耳蹭过他脸颊,痒痒的。 “松、松手……”宜年脸上有些热,手掌抵住对方胸膛,“只想起零星片段……我还当自己真是那个叫裴宣的书生,所以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悟空这才松开力道,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原来西天取经后,玄奘法师受封旃檀功德佛,孙悟空金箍自解证得斗战胜佛,猪八戒任净坛使者,沙和尚为金身罗汉,白龙马化作八部天龙盘绕灵山华表,五圣各归其位。 西天取经的功业圆满,贯通了东西方佛法。师徒五人证得佛果后,在须弥山灵境中位列莲台,虽无具体职司,却是佛法圆满的象征,代表着修行者所能抵达的至高境界。 孙悟空证得果位后,少了几分当年的暴戾,多了几分佛性的澄明。他平日里除了诵经参禅,便是云游三界,以慈悲心点化那些尚未开悟的妖灵,劝他们放下屠刀,皈依正法。 除此之外,他每每听闻师父旃檀功德佛要下界弘法,便立刻收了金箍棒,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旃檀功德佛手持钵盂缓步而行,身后总跟着个抓耳挠腮的金毛圣佛,时而摘个果子献上,时而拔根毫毛变作蒲团,活脱脱还是当年那个护师的猴儿。 然而,让孙悟空始料未及的是,旃檀功德佛对他的态度却异常冷淡。 “既已成佛,何来师徒之分?”佛音清冷,不染尘埃,“你我皆为平等觉者,不必再执著过往。”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孙悟空心头。 当年在东方天界初遇金蝉子时,孙悟空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妖猴。后来被金蝉子与如来联手镇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风吹日晒,他心中积攒了滔天怨气。 直到那个晨露未晞的清晨,玄奘身披朝阳金光来到山前,轻轻拂去他脸上的青苔,所有怨恨竟在瞬间烟消云散。 西行路上,他们有过无数次争执。玄奘总说他顽劣,他嫌玄奘迂腐。可正是这些磕磕绊绊,让他渐渐看清了这个凡僧皮囊下,藏着怎样一颗坚韧慈悲的心。 西行路上朝夕相处、生死与共,如今一句“不分师徒”,就要将这一切抹去? 盛怒之下,他转身便走,这一别就是数百年。 直到某个佛诞法会,孙悟空在诸佛中遍寻不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向菩萨们打听才知,旃檀功德佛又下界去了。 他自然知道旃檀功德佛是金蝉子转世,后来经过多方探查才得知金蝉子乃是一体双生,除了成佛的“金蝉子”,还有另一个化身“玉蝉子”尚未圆满。 旃檀功德佛此番下界,正是感应到玉蝉子修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孙悟空虽还在气头上,却按捺不住好奇,也下界去寻。他寻遍人间,终于发现一个叫法海的和尚疑似玉蝉子的转世。这和尚入了魇境,一念成佛,一念堕魔。 于是,他便也入了境来,想要助师父脱离魇境功德圆满。 然而,魇境空间诡谲,他好不容易才寻到师父的身影。师父陷在一个个离奇的鬼怪故事中,失去了记忆,根本认不得他。 他不得不化身为故事中的人物,一点一点探索。 “这已经是第九次轮回了。”孙悟空道,“每次宁采臣一死,一切就会重新开始。师父,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认出我。” 宜年惊讶,没想到事情竟然这样离奇。 不过,孙悟空不再自称“俺”,他还有点不太习惯。果然,上千年时间足够改变一只猴,包括口音。 而且,孙悟空似乎搞错了什么。他才不是旃檀功德佛,他与旃檀功德佛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那现在该怎么办?”宜年决定先不揭露这个真相。他还需要孙悟空的帮助,以旃檀功德佛的身份与他相处似乎更好一些。 “等。”孙悟空道。 宜年追问:“等什么?” 孙悟空猛地抬头,警惕地看向窗户纸的洞:“每次轮回都会出现的那个—— “勾魂夺魄的艳鬼。” ----------------------- 作者有话说:空空是梦男来着,但却梦错了人[可怜]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回 “艳鬼?如你之前说的, 鬼怪会化作你最想见的人的样子来接近,是吗?”宜年若有所思,他还不太知道自己最想见的人是谁。 “嗯, 是的……” 孙悟空说的含糊,有些事他始终难以启齿。 在之前的八次轮回中, 那个艳鬼每次现身的模样, 都让他心跳如雷又心乱如麻。 第一次,他在破庙里见到“师父”浑身湿透地站在雨中, 白色僧袍紧贴着身体,水珠顺着脖颈滑入衣领。 “悟空……”那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柔软, “为师冷得很……” 他下意识去抱住“师父”,竟对那苍白的唇瓣有了非分的想法。他立即警醒,将那鬼怪打散。 第二次,他走进一间卧房,看到“师父”在烛火下解开发冠,青丝如瀑垂落腰间。 他走近,“师父”的指尖轻抚着他曾带过金箍的位置,柔声道:“这箍过的地方,还疼么?” 他自然也是挥棒将其打散, 但面对师父的脸, 他下手时难免犹豫。他怕他的火眼金睛也被迷惑,让他伤到了真正的师父。 最让他犹豫的是上一次。 那艳鬼化作师父重伤的模样, 胸口袈裟被鲜血浸透, 却用染血的手指描摹他的眉眼:“悟空……你还记得在压五指山下,我给你的那个吻吗?” 孙悟空瞪大了眼睛,心中震动,惊觉那时的感觉竟然是一个吻? 金蝉子转世为玄奘后失去了记忆, 并不记得之前天界的事情,所以他和师父从来没有回顾过往昔。 原来师父都还记得? 这张让他朝思暮想的脸露出从未有过的脆弱情态时,他总是会恍惚。然后那艳鬼便缠上了他的身,要索他的命。 不对,师父如今的模样与当初不同,他化身为了“裴宣”。孙悟空将鬼怪再次打散,心中一沉。 明明是师父的魇,却不知为何变成他的魇了。 “悟空?”宜年凑近了些,伸出两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现在的这个你是分身吧?你的真身在哪里?” 孙悟空猛地回神,只见书生清俊的面容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都拂到了自己脸上。 他耳尖一抖,慌忙后退半步:“自然是跟着宁采臣了,他一死,一切又重新来过,我自然要护着他。但我也不放心师父,所以也分了一个身来保护。” 宜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嘴角不自觉扬起。他抬手拍了拍孙悟空的肩,笑道:“好徒儿。” 三个字说得轻软,带着几分调侃,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孙悟空脸上一热,只盯着门,不去看他。 原来师父说什么不分师徒的话当不得真,他心里还是把自己当徒弟的。孙悟空这样想着,以前生的气都烟消云散,只觉得喜滋滋了。 宜年心里倒是清明了不少,原来法海是入了魇境,所以他才会到穿越到一个疑似裴宣没有出家的平行世界。由于时空混乱,将倩女幽魂的故事杂糅了进来。 第118章 法海…… 既然是法海的心魇,那便是与有情人相关。宁采臣和小倩的情,一定是化解心魇的重要线索。 宜年思考了半天,转头提议道:“我们还是得去找到宁采臣才行。” 可他这一转头,哪里还有悟空的影子?只有地上的一根毫毛。他赶紧将毫毛捡起来,心下知道不妙。 宁采臣那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所以悟空的分身法术才破了功。 他一个文弱书生,独自在这种密闭的空间,实在是可怕。 宜年屏住呼吸,踮着脚尖挪到门边。木门“吱呀”一声刚推开条缝,一道黑影便旋风般卷入,反手将门重重掩上。 “悟空?你刚刚突然不见,吓我一大跳。”宜年发现是燕赤霞,不,是孙悟空,这才放下心,“是不是宁采臣那边出事了?欸,你受伤了?” 宜年话音未落,眼前的“孙悟空”突然闷哼一声,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单膝跪倒在地。他的瞳孔微微涣散,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一缕猩红的血迹顺着唇角滑落。 “呜……”他哑着嗓子,衣襟松开,露出精壮的胸膛。那里赫然横贯着一道狰狞伤口,随着呼吸不断渗出血珠。 宜年心头一紧,下意识伸手去扶。指尖刚触到对方冰冷的肌肤,“孙悟空”就顺势倒进他怀里,沉重的头颅枕在他肩上:“师父……我好疼……” 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脆弱。 他虚弱地抓起宜年的手按在自己伤口上,哀求道:“师父……你帮帮我,我好疼……” 染血的手指暧昧地摩挲着宜年腕间脉搏,声音越来越低,“就像当年……在五指山下那样……” 啊?当年?五指山? 宜年脑袋一懵,想起来他单方面对孙悟空的那个吻来。那时候他作为玉蝉子,正处于登峰造极的阶段,思想境界超凡脱俗,所行所感自然与众不同。那并不只是一个吻,但也确实是一个吻。 “我那样做就行了吗?”宜年不太明白,但悟空都这样哀求了,他也没办法拒绝。 不就是一个吻吗。 他微微俯下身,往那染血的唇靠近。 * 藏在树梢的孙悟空突然捂住心口,分身的记忆如潮水涌来。他跳了起来,转身就跑。 他暗道:“不好!师父有危险!” 此刻他也顾不上宁采臣了,他只想立即飞到师父的身边。 宁采臣这时候正迷迷糊糊跟着小倩,小倩勾引他想要吸食他的精魄,只要他受到美色蛊惑着了道便能成。宁采臣却是正人君子,只觉得流落在外的小倩姑娘可怜,并不贪图人家美色,一心想带着她离开。 他正与小倩说话,根本不知道身后有人跟踪,更不会知道跟踪他的那人又中途跑了。 “姑娘当真无处可去?”宁采臣对这个可怜的姑娘心怀怜悯。 小倩突然脚下一软,整个人倒进他怀中。她苍白的脸颊泛起诡异的红晕:“公子……”纤纤玉指抚上他的胸膛。 宁采臣却立即将她推开,站得端正:“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小倩是第一次出来摄阳魄,勾引了这书生半天,死活不能成,都有些泄气了。她以前看着姐姐们做事,哪个男人不是扑了就上。 眼前这个人,倒是很不一样。 她顺势跌在地上,好不可怜:“哎呀。” 宁采臣赶紧上来前扶住她,却仍克己守礼,保持距离。他解下荷包递过去,道:“小生……也只有这些银两了,够你寻个安身之处。” 小倩看到荷包上绣着的蝴蝶,抬头看向宁采臣,有些不敢相信。 * 孙悟空急急忙忙跑到刚刚分身与师父相处的那屋子外,他远远的便能通过窗上的洞眼看到里面的情景。 他的脚步猛地刹住,心跳激烈,血脉偾张。 那艳鬼化作他的模样,正软绵绵地倒在师父怀中。而他的师父,此刻正小心翼翼地环抱着“他”。 师父最想见的人,是他! 孙悟空的喉结剧烈滚动,心脏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有一种幸福到要晕倒的感觉。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见过师父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过谁。哪怕是当年西行路上,那个总爱摸他脑袋的玄奘,也不曾露出这般神情。 艳鬼变作的“悟空”仰起脸,虚弱又可怜:“师父……可以吗?”声音黏腻得像是融化的蜜糖。 “悟空。”宜年轻声应道,终于下定了心,往那唇接近。 窗外的真悟空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像一道惊雷劈进天灵盖,耳边嗡嗡作响,全是师父唤他的声音在回荡。 “悟空。” “悟空。” “悟空。” 师父那双总是执经卷的手,温柔抚过他头顶的触感;师父盘坐青石上讲经时,被山风吹起的袈裟下摆;还有每当自己闯祸时,师父摇头时的轻柔叹息。 以前他还会嫌师父烦,现在才知道这些有多么宝贵。 怪不得师父说不分师徒,不想以师徒相称,原来师父他……孙悟空此时才恍然大悟,惊觉自己实在蠢笨,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原来,原来…… 更可笑的是,自己竟还一头扎进这魇境里。而现在记忆残缺的师父,又本能地认他做徒弟…… 孙悟空望着窗内纠缠师父的艳鬼,喉间溢出低吼:“该死的孽障!也配扮作俺老孙的模样?” 孙悟空眼中狠厉,手中金箍棒震颤,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破空而出! “轰——!” 第一棒将木门轰得粉碎,木屑四溅。 第二棒直取艳鬼,棒身燃起火,将那鬼魅幻化的假悟空瞬间打散成缕缕黑烟。 宜年还维持着环抱的姿势,怀中人瞬间消散。他茫然看着空荡荡的臂弯,指尖还残留着虚假的触感。耳畔疾风未歇,扬起他散落的发丝。 啊? 宜年抬头,看着眼前又冒出来的一个孙悟空,彻底混乱了。难道刚刚那个是鬼吗?那一开始那个呢?到底哪个是真的啊? “师父。” 宜年还未回神,便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拽起,整个人撞进滚烫的怀抱里。手腕被扯得生疼,却清晰地听见了对方胸腔里剧烈的心跳。 有影子,有心跳。 这个应该是真的吧?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孙悟空的声音急切,沙哑得厉害,眼睛灼灼发亮。 宜年惊喜,以为他知道了破局的方法。他抬头张嘴,正想要问详情,却被突然逼近的炽热呼吸堵住了话语。 几百上千年的执念化作一个凶悍的吻,毫无顾虑地撞上来。 破碎的喘息被吞没,孙悟空的手掌死死扣住他后脑,像是要把人烙进骨血里。 直到宜年腿软得站不住,孙悟空才稍稍退开,鼻尖仍亲昵地蹭着他:“金蝉子,你说不分师徒。” 他顿了顿:“我便再也不叫你师父了。” ----------------------- 作者有话说: 金蝉子:请不要把我当做你们play的一环,我独美,谢谢[愤怒] ps:这一卷最后还有几章就收尾啦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回 果然, 孙悟空依旧将他错认作金蝉子。 宜年暗自懊恼这裴宣的凡人身躯太过孱弱,不过一个吻便让他双腿发软,整个人都瘫在了孙悟空怀中。他的后背紧贴着对方坚硬的肌肉, 前胸却被那炙热的体温烘得发烫,呼吸紊乱如同溺水之人。 “金蝉子, 金蝉子……”孙悟空没再叫他师父, 叫着他伪装的那个人的名字。声音里带着餍足的沙哑,双手正稳稳托着他的腰, 指尖无意识地在腰间摩挲。 宜年脑袋嗡嗡作响,唇上残留的钝痛让他恍惚。 他的目光往上, 顿时怔住了。那张刚毅的脸上,此刻竟浮现出与凡人无异的、最原始的感情。 眼睛不再清明,蒙着一层湿润的雾气。鼻翼微微翕动,呼出的气息滚烫而急促。目光直愣愣的落在宜年被咬破的唇瓣上时,整张脸浮现出一种近乎虔诚的渴望。 这表情既纯真又靡乱,既脆弱又强势,糅合成令人心惊的痴态。 宜年恍然大悟,亏悟空都成了斗战胜佛,定力还不如大闹天宫的时候, 竟然中了艳鬼的魅术! “悟空!”宜年见孙悟空眼神越发迷离, 心中一急,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快醒醒, 别着了道了!” 这一掌打得极重,孙悟空的头都偏了过去,脸上立刻浮现出几道红痕。他捂着脸,眼中的雾气稍稍散去, 露出几分委屈:“金蝉子,你扇我做甚?” 宜年见他仍执迷不悟,干脆揪住他滚烫的耳朵用力一拧:“清醒了没?这艳鬼的魅术当真了得!” 他焦急地望向孙悟空额间,叹道:“你头上没了金箍,为师也只能用这种法子……”不过就算有金箍也没用,他又不是真的玄奘,他不会紧箍咒。 孙悟空一阵无语,心想也不怪金蝉子,毕竟在魇境里他还什么都没想起来,还当自己是师父来着。 第119章 “我没中魅术。”孙悟空一字一顿,松开了怀抱,把他揪住自己耳朵的手撇开。 宜年迟疑:“啊?你没中魅术,那你为什么要亲我?”说着他伸手抹自己的嘴巴,由于刚刚被亲得太用力,都有些肿了。 “你都不是我师父了!我还不能亲你吗?”孙悟空突然炸毛,急得跳脚,“亲一下怎么了?你之前还不是也亲过我?” “再说了……”他在原地转了个圈,又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宜年的肩膀,直勾勾地盯着看,“分明是你差点亲到那艳鬼脸上!那孽障变成俺的模样,你还真就往上亲——” 说到这里他脸上发了红,耳尖像是被染了色,他愤愤地指着墙角还未散尽的黑雾:“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你的精魄都要被艳鬼吸走!” 宜年看他又急又气,仍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要亲自己。但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知道眼前这个是悟空的真身,便转移话题问:“你离开了宁采臣身边?他会不会有事啊?” 孙悟空急着救他,真没顾得上宁采臣,拍大腿道:“糟了!” 宜年赶紧跟上他,往宁采臣的方向去。孙悟空在途中向他解释:“宁采臣那小子,每一次轮回都会遇到一个叫小倩的女鬼。女鬼勾引他,他不着道,但每一次都说要帮那女鬼。 “一开始不知道她是鬼,宁采臣说要帮她到附近的镇上落脚,让她能回故乡;后来知道她是鬼,宁采臣又说要找到她的尸骨,带回她的故乡,让她能投胎转世。 “但每一次,我是说每一次,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怪事。除了小倩,这兰若寺还有其他许多鬼怪,只要他们害死了宁采臣,小倩便会突然爆发变成极端恶鬼,轮回重启。 “我发现这规律之后,便紧紧保护宁采臣,让鬼怪无法近他身。没想到他不被鬼杀死,这兰若寺却会显出鬼域的样子来。这里不会天亮,大约到了卯时,鬼域与兰若寺重合,此处变作阴间鬼市。 “宁采臣一介凡人,随便哪个鬼都容易发现他的身份,将他吞吃,我根本护不住。鬼市里的鬼实在是太多了,防不胜防。” 宜年听完孙悟空的解释,也有了自己的思路。 “原来如此……”他一边走一边说,“每次轮回重启,都是因为宁采臣的死亡引发小倩彻底恶变。也许是你想错了,悟空。” 孙悟空听到他叫自己,下意识想要回应“师父”两字,但话到嘴边没有出口。他不要做徒弟了,他不想再做金蝉子的徒弟。 宜年笃定道:“重点不在保护宁采臣,而在于小倩身上。” 孙悟空带着他来到刚刚宁采臣与小倩所在的位置,两人已经不在。不过这没关系,孙悟空经历了前八次轮回,早已熟悉宁采臣的路经。 “这时候宁采臣应该是带着小倩在寺里找了一个厢房休息,期间会有一些其他的鬼怪去袭击。” 孙悟空一把揽住宜年的腰,纵身跃上屋檐。夜风呼啸间,他低声道:“金蝉子,你抓紧了。” 孙悟空对兰若寺的布局了如指掌,带着人也能轻巧地落在厢房的回廊上,指尖在宜年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们透过窗户,能看见某个香客屋内跳动的烛火,只有宁采臣一个人的影子,却有两个人的说话声。 “小倩姑娘,随我一起的还有两人,他们突然不见,我甚是担心……”宁采臣有些忧虑。 小倩道:“公子不必担心,他们两个大男人能出什么事情?兰若寺内曲折,夜里又黑,等天亮了再去找他们也不迟。” “只能这样了。” 说着,宁采臣熄了烛火。他把床让给了小倩睡,自己一个人蹲在地上守夜。他也非常害怕,但在姑娘面前还逞强着。 孙悟空带着宜年熟门熟路窜进隔壁的房间,没有打扰他们。 “那呆子总会带女鬼来这间厢房。有一次我直接进去对峙,揭露了女鬼的身份。宁采臣却护着那女鬼,求我不要伤害她。然后他跑出去帮女鬼找尸骨,死在了途中。” 孙悟空叹气:“若是我不进去,那呆子还能活得久一点。一会儿第一批索命鬼就要来了,我可以打跑他们。然后是第二批、第三批,等我打跑了三批索命鬼,就差不多到了卯时,此处会变成真正的鬼市。到了鬼市,宁采臣也是死路一条。哎,暂时还没想到好的办法。 宜年见他焦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之前都只有你独自在撑,难免有疏漏。如今我们携手,想必破局的机会更大。” 孙悟空点头。 “我去与他们谈。”宜年的声音很轻,“你守住门窗,别让其他恶鬼靠近。” “不行!”孙悟空一把扣住他的手腕,“那毕竟是女鬼,你现在不过凡胎,轻易就能被——” “悟空。”宜年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里既然是我的魇境,便只能由我来破。” 孙悟空没有反驳的理由,只能应下来。 宜年走到隔壁的房门外,推不开门,想必是从里面上了门闩,便轻敲了一声。大约是害怕,醒着的宁采臣没敢说话。 “是我,裴宣,宁哥你在里面吗?”宜年也做出惊惧的语气来,似自言自语道,“……哎,刚刚还看到有烛火,难道是我眼花?还以为锁了门,是宁哥在里面……哎,他们到哪里去了?” 他退了两步,做出要走的样子来。 果然,门开出了一条缝,宁采臣站在里面试试探探。 宜年心想这家伙这么轻易被骗,怪不得会死了八次之多,每一次都是死局。他没深想,赶紧窜了进去,把门掩上。 “宁哥,你果然在这里!”宜年惊喜地抓住宁采臣的双手。 “嘘!”宁采臣示意他小声说话,“屋子里有一位女客在睡觉,别吵到人家了。” 宜年疑惑:“女客?哪里来的女客?” 宁采臣解释:“当时我不是在殿里面守夜吗,夜里我听到有人啜泣的声音,便到门口去看。发现是一个姑娘崴了脚倒在院子里,我赶紧把她扶起来。那姑娘叫做小倩,她是去长沙府寻亲的,在山里迷了路,走到兰若寺来。她身边本来还跟着一只小狗,因为寻不见了很着急。 “我便扶着她去寻小狗,走得远了些,也没找到。我还想要回殿里去知会你们,却迷了路,找不回去。所以我只好带着小倩姑娘找了这个地方先歇着,说等着天亮了再去找你们。宣哥儿你没事就好,不过,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宜年道:“是燕道长醒来不见你,便赶紧把我也弄醒。我们怕你有危险,就出来找你。这兰若寺古怪,路途迷障,我们也走不回去,还让我跟燕道长分散开。我远远看到此处有亮光,想着可能是你,便过来瞧。” “太好了,燕道长是高人,肯定不会有事。我就是有点担心你,既然又聚在一起,我便放心下来。”宁采臣紧紧握着他的手。 宜年心想,这家伙实在单纯,又有点傻,怪不得会死这么多次。不过也是因着他的善心,让小倩…… “谁?”小倩问。 她装作是被吵醒的样子,从床上起来。 宁采臣怕她看不见会摔倒,赶紧点亮了烛火,解释:“小倩姑娘,是我跟你提过的同行的书生,裴宣,他在寺里迷了路,找到这里来了。” 宜年转过身,看到一瘸一拐走来的小倩。 轮廓窈窕,肌肤白皙,唇上朱色红得刺目。眼尾微微上挑,当真是绝色。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漆黑的眸子里泛着森冷的光。 ----------------------- 作者有话说:端午后毕业忙完,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就可以恢复日更了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回 小倩行动不便, 宁采臣扶着她又坐了回去。 三人简单聊了几句,宜年从小倩的谈吐举止中感觉到她是读过些书的大家闺秀。详细问了才知道,她姓聂, 名小倩,年龄不过十八, 随父四处经商, 途经此地,要去长沙府探亲, 不幸遭遇山匪。聂父不幸遇害,她侥幸逃脱却无处可去, 只得暂避于这荒寺之中。 多聊了几句,宜年单刀直入问道:“所以小倩,你喜欢宁兄吗?” “宣哥儿!”宁采臣顿时涨红了脸,“你说什么呢!我和小倩姑娘才相识不久,是迫于无奈才同处一室。你可不要胡说,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 宜年眼含笑意,打量着他们,道:“我不过是见宁兄尚未娶妻,小倩姑娘又正值芳龄……”他故意拖长了语调, “这荒山古寺, 月下相逢,岂不是天赐的缘分?” “宣哥儿!”宁采臣急得直跺脚, 声音都变了调, “圣人云‘非礼勿言’,你怎可如此唐突佳人!” 他说着偷瞄了一眼小倩,却见那佳人正用雪白的指尖缠绕着一缕青丝,唇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羞涩的笑。 宜年不理会宁采臣的窘迫, 转而问小倩:“敢问姑娘,可婚配否?” 然后他拱手一礼,语气诚恳:“在下冒昧提议,若姑娘尚待字闺中,不妨考虑我们宁兄。我们同年中的秀才,此番正要赴长沙府贡院应试。若能金榜题名,宁兄与姑娘倒也算作才子佳人一对了。” 第120章 “宣哥儿!”宁采臣急得拉他袖子,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说了。 恰在此时,屋外骤然卷起一阵阴风,动静不小,烛火剧烈摇曳,连带着屋内都凉意瘆人。小倩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抱紧双臂,声音轻颤道:“怕是要起风雨,这屋子破漏,当真骇人。” 宜年与宁采臣合力搬起方桌抵住房门,让风不至于吹得太响。 “你也别说这些胡话了,夜深了还是好好休息吧,等天亮了我们再去找道长,然后送小倩姑娘到安全的地方。”宁采臣道。 宜年赞同。 小倩姑娘睡了床,他们两个大男人便蹲地上。灭了烛火之后,困顿起来。宜年观察旁边的宁采臣,见他打着打着盹便睡过去。宜年小心翼翼,悄然挪到了小倩的床下。 他抬头,发现那姑娘痴痴看着另一边的宁采臣,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在靠近。 “为何还不动手?”宜年突然开口,声音冷冽。 小倩猛地垂眼望来,狐疑地打量着宜年,青白的指尖微微蜷缩,略惊异:“你是……姥姥派来的?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宜年心中暗忖,果然不出所料,小倩上头是有老妖指使。 他见小倩误会他的身份,便将计就计,回答道:“我是谁不重要,姥姥等得不耐烦了,让我来问你。你莫不是……对这书生动了真情?小倩,不过是取人性命,你怎么连这种小事都办不好?” 宜年虽只剩凡胎,但原身为高僧法海,前世更是佛祖座下弟子玉蝉,区区幽魂岂能让他畏惧?三言两语间,他已看透这小倩道行尚浅,竟连最基本的幻化之术都未施展。 她甚至不曾化作宁采臣心中至情至爱之人的模样来引诱,话语行动都极为生疏。 “我!”小倩直起腰身,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她偷瞄了眼昏睡中的宁采臣,声音压得极低:“我才没有!是书生他油盐不进、不解风情,我试过姐姐们的法子,但他不着我的道,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说到最后竟带上了几分委屈,活像个情窦初开却遭冷落的少女。这哪是索命厉鬼,分明是个连勾引书生都不会的笨拙新魂。 宜年心头陡然窜起一股无名火。小倩懵懂纯善,却被所谓姥姥硬生生逼成害人的工具。那些被姥姥残害的亡魂,那些被迫作恶的可怜鬼魅。这兰若寺底下,不知埋着多少血泪冤屈。 “小倩……”宜年声音沉了下来,“你可曾想过,为何非要害人不可?” 小倩的声音无意识地发抖:“若是我们不能取得了新鲜的精魄回去,姥姥便会把我们一个一个生吞。我,我……”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的身影突然变得模糊,仿佛随时会消散。宜年的心也不免沉重,那所谓的姥姥定是个堕入魔道的鬼修。 正统鬼修本可采月华、纳地气,或超度亡魂积累功德。即便是需要魂魄之力,也可取恶鬼厉鬼的离散残魂,或化解亡者执念来修行。若得地府认可,修习正统鬼修之术,甚至能位列鬼仙。 “你……还没害过人?”宜年问道,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小倩抬头,眼神闪烁:“我、我吓唬过几个樵夫……还,还偷过鸡……虽然还没给姥姥带回精魄,但我已经把这书生引来。姐姐放心,等我……等我准备好了,一定能取他性命……” 宜年闻言一怔,小倩竟误将他认作了姐姐,想来这些被姥姥控制的艳鬼都是女子。 他暗自松了口气。 这小女鬼虽然嘴上说着要害人,但至今手上未沾血腥,还未完全堕魔,尚有挽回的余地。 不过……若真如悟空所说,宁采臣一死便会引发小倩彻底恶变,这其中的因果关联,恐怕另有隐情。 宜年心念电转,面上却故意板起脸来,冷声道:“若是你再这般拖延,惹得姥姥动怒。说不得,只能由我亲自动手了。” “姐姐别急!”倩慌忙抓住他的手,却在触碰的瞬间怔住。这手掌温暖有力,脉搏跳动间透着纯阳之气,与她们这些阴魂的森冷截然不同。她困惑地眨了眨眼,指尖不自觉地在那温暖的掌心去。 宜年仓皇将手抽回来,心中略慌。 小倩有些犹疑,道:“我……我很快就能准备好了。” 宜年故作不耐地挥了挥手:“那你快些动手,别磨蹭了。” 窗外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夹杂着几声闷响。阴冷的鬼气从门缝渗入,屋内温度骤降。熟睡中的宁采臣在梦中蜷缩起身子,就连宜年也禁不住手臂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阿嚏……” 他终究没忍住,捂着嘴打了个闷闷的喷嚏。抬头时,正对上小倩直勾勾的目光,死死盯着他鼻尖上还未消散的细小汗珠。 “你骗我,你根本不是姥姥派来的……”小倩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会打喷嚏的……怎么可能是鬼?” 说着,她的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往宜年的脖颈抓来。宜年反应快,但身体素质跟不上,没有完全避开。 鬼爪如铁钳般扣住他的脖颈,冰冷的阴气瞬间侵入血脉。五道青黑指痕在他皮肤上迅速蔓延,像毒藤般爬上他的下颌。宜年只觉得呼吸一窒,眼前阵阵发黑。 孙悟空在屋外早已听得真切,火眼金睛透过窗纸,将屋内情形看得一清二楚。眼见小倩鬼爪扼住裴宣咽喉,他登时扬起金箍棒砸碎门窗,冲了进来。 “孽障受死!” 他暴喝一声,身形如电,第二棒已携着风雷之势朝小倩劈去。棒身燃起火光,照得满室通明,小倩被棒风扫得往后仰倒。抓住裴宣的鬼爪自然也就松开了。 “住手!悟空!” 宜年连忙喝止,怕孙悟空收不住手,竟挡在了小倩的前面。 在千钧一发之际,金箍棒硬生生停在半空,劲风刮得宜年发丝扬起。孙悟空急收力道,反震得自己虎口发疼。 “金蝉子,你拦我做甚?!”孙悟空气得不行,长久以来的憋屈感瞬间涌上心头。 他瞪着眼前这个固执的身影,仿佛又回到了西行路上。那时他要除妖,师父总念什么慈悲为怀;如今他是救人,这家伙居然还在拦他! “你别冲动!”宜年双臂死死环住孙悟空的腰,几乎整个人都挂在孙悟空身上。 小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体不稳,立刻意识到这就是宁采臣提过的“道长”。她当机立断,袖中飞出数道白绫,卷起昏睡中的宁采臣就朝窗外掠去。 “悟空!”宜年加重了力道,“别追!” 孙悟空着急:“你拦我作甚!”他眼睁睁看着小倩带着宁采臣消失在夜色中,“那呆子要是死了,轮回又要重来!我们已经历了八次,我怕你下一次又不记得我了!我……” 话到一半突然顿住。孙悟空低头看去,只见宜年整个人都贴在他怀里,温热的呼吸熨得他胸口发烫。凡人的身躯软软绵绵,实在是……而且这应该是金蝉子第一次主动抱过来……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孙悟空瞬间消了火气,任由那人挂自己身上。 宜年解释:“宁采臣应该不会有事,我已经知道破局的办法了。” 孙悟空的耳朵不自觉地抖了抖:“你怎么知道?” 宜年眼中闪过一丝明悟,笑:“这是我的魇境不是吗?” 法海不可能知道后世的《聊斋志异》的故事,根据之前系统的说法,一切都没有脚本,发生的故事是基于宜年本人的认知。 这个魇境的产生虽然不太好说,但基本的底层逻辑不变。 他知道解释太多悟空也听不懂,便简要道:“若法海没有出家,他应该会是一个叫裴宣的书生。裴宣幼时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却从未得见。 “他将此遗憾,或者说是可能,投射到了这个故事里。在这个魇境里,宁采臣是裴宣的影子,而聂小倩……是他想象中那个永远错过的女子。” 只有这样才说得通,为什么同一个故事里会有两个书生,为什么宁采臣的死会让魇境反复循环,又为什么宁采臣拥有极致的定力。 夜风穿堂而过,孙悟空怕他冷,将他紧紧拢在怀中。孙悟空不知道这些话的意思,也不想懂。他现在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自己和对方炽热的心跳。 再也不能放开金蝉子了,他想。 “你不就是裴宣吗?”孙悟空轻柔地摸过他的后脖颈,用法术将他脖子上的淤痕消除,“你别想象了。以前不存在的人,以后也不会存在。” 宜年见他情绪平复,轻轻挣了挣想要松手,却发现孙悟空的双臂纹丝不动。 他无奈叹息:“并非是我刻意想象,大约是拆散了白娘子和许仙,又经历了很多,心中始终郁结难解。后来偶然得知,那位自幼指腹为婚的姑娘意外去世,便想着会不会是自己的错。 “若当时我没有出家,做了一个书生,也许那位娘子还好好活着。也许我做了一个书生,由于各种原因没能娶那位娘子,可能在赶考途中遇到她的幽灵……” 第121章 宜年的话音突然哽住,呼吸变得急促,因为孙悟空的手臂正死死勒着他的腰腹。 他困惑地抬眼,却撞进一双情绪翻涌的眸子。 痴缠、怨怼、痛楚……孙悟空就这样死死盯着他。那眼神,仿佛他们曾经并不是师徒。 而是一对恩怨纠缠的夫妻。 ----------------------- 作者有话说:端午节快乐!!!!!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回 岳珺强压下翻涌的怒意, 指节捏得发白,因他深知梵天不好对付。这人不仅修为高深,更与宜年同出佛修学院, 是朝夕相处的师兄弟。当初若非看中这层关系,他也不会与梵天暗中合作。 岳珺眸色渐深。历经多世轮回, 饮过孟婆汤的宜年早已没有了之前的记忆。他原想借灵犀玦将宜年神识接入全息修行系统, 在虚界中唤醒宜年对自己的记忆,也趁机彻底了断其余那些纠缠不清的因果。 并非他对自己与玉蝉子的姻缘没有信心。只是玉蝉子每一世转生, 总有不长眼的蝼蚁纠缠不清。暗处的算计防不胜防,倒不如清算干净后再重新开始。 红线既断, 重续便是。 虽然他嘴里说的是公平竞争,但早做好了只续自己这一条的打算。奈何梵天乱了他的计划,将未知的数据流放入了修行系统的服务器中。 岳珺没有再找耿夏萱,而是打电话给了副组长:“立即召集全组人员,实验室集合。服务器遭到不明病毒入侵,启动一级应急响应。” 挂断通讯后,他的指尖在控制面板上快速划过,调出全息监控画面。他从梵天的操作动作中定位到了数据流的来源,为了保证项目的安全, 他不得不将除宜年外的所有在线志愿者先强制登出。 “教授, 不至于吧。”梵天握住他的手,想要制止他的动作, “我不过是打了一个补丁, 相当于在游戏里增加了一个无法跳过的dlc章节,你有必要做到这样吗?应该对他更有信心,宜年会完美通关,然后带着全部记忆醒过来。” 【新剧情模块进度加载中】 “dlc章节?”岳珺有着非常不妙的预感, 他反过来握住梵天的手腕,“你一个佛修弟子,是从哪里拿到这种数据流的?” “岳珺,你无需过问细节。”梵天自然不会轻易告诉他,“这补丁对宜年无害,甚至对你的项目也全无妨碍。我会这样做,是为了解开他前世的心魇。法海郁郁而终,不就是心魇无法破?” “法海郁郁而终,自然不能再让宜年陷入前世那样痛苦的状态!”岳珺愤怒地逼问,“告诉我,数据流是哪里来的?” 梵天挣开了他的手,往后退到墙边,一字一顿说:“我不可能告诉你。岳珺,我们的合作到此结束了。” 说着,梵天竟然与墙壁融为一体,消失在了实验室的灯光下。 岳珺想要寻他踪迹,走廊上突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是紧急召集的小组成员正陆续赶来。为首的副组长拽着睡眼惺忪的耿夏萱,她发丝凌乱,睡衣外匆匆套了件白大褂,脸上还带着枕头压出的红痕。 “教、教授……”耿夏萱脸色煞白,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她比谁都清楚,出了事情的责任全在她。只是她从来做事都谨小慎微一丝不苟,竟然敢会犯这种错误。 现在监控屏幕上跳动的红色警告,就像在嘲笑她的失职。 岳珺冷冷扫了耿夏萱一眼,终究没在这节骨眼上追究。他快速调出系统面板,声音冷冽:“立即启动全面审查程序,清除所有异常数据流。” 他的手指在光屏上飞速滑动,又补充道:“我已将所有志愿者强制登出,目前服务器内仅剩一位测试者。这位的链接信号有些特殊,处理时务必万分谨慎,绝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 小组成员们齐声应下,脸上都挂着熬夜加班的疲惫神色。耿夏萱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快步回到自己的终端前,十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起来。其他人也都强打精神,各自就位。 他们心里都有些责怪耿夏萱,若不是她没有把值班的事情安排好,他们也不会大半夜被叫过来处理漏洞。但所有人都下意识忽略了,当时是那个叫梵天的佛修师兄主动提出来帮他们值班。 岳珺看着团队成员们迅速投入工作,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幸好发现及时,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主屏幕上,宜年的生命体征数据平稳,让他悬着的心也放下几分。 可惜不能陪在宜年身边……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岳珺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调出了家中密室的监控画面。那是他精心布置的房间,他想要看看宜年睡着时安静的样子。 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除了凌乱的被褥外,床上什么都没有。本该沉睡其中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不可能……”岳珺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手机屏幕在巨力下裂开一道缝隙。他猛然抬头看向实验室的主屏幕,终于意识到自己落入了陷阱。 有人把宜年带走了。 * “你别抱我这么紧……”宜年轻轻推了推孙悟空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勒得我的腰好酸。” 没有回应。 他疑惑地抬头,发现孙悟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变得空洞无神,环抱他的双臂凝固如铁,连飘扬的发丝都静止在空气中。 很不对劲。 宜年突然意识到,四周安静得可怕,没有彼此的呼吸,孙悟空身上惯有热热的气息都消失了。他伸手触碰,指尖传来的不是熟悉的温度,而是一种诡异的、仿若蜡像般的质感。 方才的温存,激烈的打斗,小倩的逃离……一切鲜活的情景都如同被按下暂停键的幻影。宜年怔怔地看着自己微微发抖的指尖,恍惚间竟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实。 宜年灵巧地缩肩拧腰,像一尾游鱼般从孙悟空僵硬的臂弯中滑脱出来。他的衣角擦过金箍棒时,这根神兵竟纹丝不动。 然后他试探着往外走了几步,树影婆娑摇曳,尘埃在黯淡的月光中浮动。整个世界的时光都在流淌,唯独孙悟空成了被永恒凝固的剪影。 宜年突然顿悟,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法海的世界里怎么会有孙悟空?这两个本不该有交集的存在……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指尖微微发颤。这不仅仅是魇境中的幻象,更像是不同时空的记忆碎片被强行拼凑在一起。系统显然出现了严重的错乱,将完全不相干的因果线胡乱缠绕。 宜年咬紧牙关,最后看了眼凝固在原地的孙悟空,转身冲入兰若寺的回廊。他必须尽快找到小倩,她是破解魇境的关键! 必须在魇境崩塌前了结这一切! 他飞快奔跑,踏过腐朽的木地板发出踏踏踏的声响。这座鬼寺的每一处阴影里都藏着未知的危险,但比起这个,他更害怕轮回重启后失去记忆。若再次醒来时没有遇到悟空,他没有信心能走到现在这一步。 宜年一路飞奔至兰若寺后院,眼前的景象令他骤然止步。 那棵千年槐树在夜色中疯狂生长,粗壮的树干扭曲变形,转眼间便遮蔽了整个夜空。无数藤蔓如巨蟒般蠕动,将昏迷的宁采臣高高吊在半空,显得他像是一只濒死的蝶。 树根处,小倩已现出厉鬼的样子。 她匍匐在地,青白的手指深深插进泥土,长发如活物般与树根纠缠在一起。原本清丽的面容此刻布满狰狞的树纹,嘴角咧到耳根,发出非人的呜咽。 “嘻嘻……嘻嘻……” 四面八方传来女鬼们的窃笑,无数苍白的手臂从树皮下探出,在空中抓挠。整棵古槐散发着腐肉般的恶臭,树干中央裂开一道血盆大口,想必那便是小倩口中的“姥姥”。 “小倩!”宜年大声呼喊。 但他的喊声被风覆盖,根本唤不到小倩的耳朵里。狂风卷着枯叶与砂石,在古槐周围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想必是小倩带着宁采臣逃离时,被其他厉鬼拦截,直接押送到了树妖跟前。此刻的她已经完全被姥姥控制,沦为献祭书生的帮凶。 宜年深吸一口气,他咬破指尖,以血为引,在地面上书写巨大的浮舟,再次大喊:“小倩!你看清楚——” 尽管裴宣体弱,但他只能用这样的办法,即使是耗尽生命力,也不得不奋力一搏。 符咒金光大盛,化作无数光点四散开来。每一粒光点都映出一段记忆。 五岁的裴家小公子,躲在屏风后偷看父亲与一位世家老爷交换定亲玉佩,约定了两家儿女的婚约。 九岁的裴宣在书房临帖,窗外传来父亲与客人的争执:“幼子将代皇子出家,之前的婚配约定当作废了,这玉佩你拿回去吧。” 宁乡沩山寺的某个初雪日,少年法海在诵经时突然一阵心悸,他怕家里人出事,便写了信给哥哥裴祺。裴祺回信道家里人都很好,又写了另一间憾事:“家中无恙,勿忧。然近日山洪肆虐,临县世伯携女赴乡途中遇难,尸骨无存。” 第122章 法海又写了信去打听,才知道去世的便是与自己有过婚约的小娘子一家人。他心中震动,为不曾见过的人念往生咒,这件事却还是成了心底一根小小的刺。 “人死了就是死了。”宜年既是说给小倩,也是说给自己听,“你死后灵魂仍纯善,徘徊此地不得往生,大约是因我而起。”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无论宁采臣、小倩,还是那个本该平凡的裴宣,都不过是法海执念的碎片。 四周的鬼魅发出凄厉尖啸,如潮水般向他扑来。宜年却脚步不停,周身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将袭来的鬼爪黑发尽数弹开。 “让开!” 他感觉到裴宣的气息正在急速衰弱,所以他不得不继续加速。藤蔓缠来,他跌跌撞撞地避开。鬼怪们狰狞的面容近在迟尺,他不去看不去想,连滚带爬才到小倩面前。 少女模样的鬼魂跪坐在树根处,仰头望来的眼神清澈纯净,哪还有半分厉鬼的模样。 姥姥又怎么可能允许凡人在眼皮子底下造次?尖利的藤蔓穿透了宜年的胸口,将他钉在地上。宜年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地面。 “你……”小倩恢复了神志,没有再去看挂在空中的宁采臣,而是伸手接近面前气息越来越微弱的男人。 “南无阿弥陀佛……”宜年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但总该试一试。大不了失去记忆重新来过……这是他认知里的聊斋志异的故事,他在影视剧里看过很多次,也大约知道原著的脉络。 不是别人的故事,而是他自己的故事。他想要的故事是怎么样的?并不只是才子佳人为基调的人鬼情未了,他想要的还有更多。 宜年凝视着小倩的双眼,声音低沉而坚定: “若我心甘情愿,便不算你害人。” 他无法动弹,但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楚:“你可饮我精血,食我骨肉,将我魂魄与你相连。待你我融合,必要亲手摧毁这座囚禁无数幽灵的鬼寺。” 他的瞳孔渐渐扩张,声音仍郑重:“——此乃鬼修大乘之捷径。” 小倩颤抖着伸出手,仍有些犹疑:“可是你……” “没有什么可是。”宜年突然抬眸一笑,那笑容如破晓的晨光,瞬间穿透她混沌的记忆。 她想起来了,她……似乎是他的一部分,他们也许可以融合在一起。 宜年突然又吐了一大口鲜血,几乎将体内的血液吐尽。小倩赶紧伸手去捧,待最后一滴血落入掌心,小倩听到他又说: “我们出家人,最擅长的就是涅槃重生。” ----------------------- 作者有话说:下一回开始回现代啦!!!! ps:请假到3号,3号晚上开始更新第3卷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回 “不行……这组数据流的定位在不断跃迁, 根本无法锁定!”副组长额角渗出冷汗,声音里带着几分焦灼,“教授, 您看我们……” 实验室里一片死寂,只有服务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这些蓬莱学院的精英学子们此刻都束手无策, 就连博士师姐耿夏萱也咬紧下唇, 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不敢落下。她比谁都清楚,正是因为自己之前的疏忽, 才让局面变成现在这样难以收拾。 岳珺发现宜年在密室中消失,气得脸色铁青。但他很快冷静下来,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耿夏萱身上。他太了解梵天的手段,那家伙不仅千变万化,还能蛊惑人心。 “夏萱。”岳珺突然开口,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他走到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紧绷的肩膀,“这个项目,你跟我最久。当初你破解昆仑秘境获得大奖,我就知道你不仅是天才, 还有惊人的毅力。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 以你的能力也完全能够做到。” 耿夏萱猛地抬头,从她进入实验室之后, 教授就没有怪罪她, 现在更是给了她百分百的信任。她声音有些颤抖:“我,我知道了,我会竭尽全力。如果,如果还不行的话, 我会启动‘太虚协议’……” “凌晨四点。”岳珺俯身在控制台上输入一串密钥,“如果到那时候我还没有给你回复消息,入侵的数据流也无法从系统彻底清除,你就用我的权限启动协议。” 耿夏萱深吸一口气,眼中的迷茫渐渐被坚定取代。她飞快地敲击键盘,屏幕上开始滚动复杂的代码:“收到,教授!” 交代完实验室的事情之后,岳珺脚下如火烧,几乎是飞奔冲向地下停车场。什么电子眼、什么探头,通通被他抛在脑后,只余后视镜里的残影。 他顾不得喘息,连指尖颤抖的幅度都控制不住。秘门静默无声,宛如吞噬了温度的黑洞。他下意识伸出手,却在触到冰冷的刹那,感觉整颗心都被攥紧了。 真的不见了,监控里的画面不是欺骗他的假象。 他有一瞬间以为,那是梵天为了跟踪他找到宜年的所在,对他施加幻术让他产生的幻觉。他并不介意将梵天带过来,只要宜年在这里就好。 可是,床上没有人,宜年凭空消失了。 “梵天。”他的声音像冬日里被冻住的河流,压抑着即将炸开的暗流,“你潜伏我身边那么久,不就是为了找到宜年的藏身之处?现在你满意了?他被别的人带走了!” 角落里,梵天从阴影中浮现,显然没料到跟随岳珺这般大费周章,竟扑了个空。 “你就把他藏在这种地方?”梵天怒火中烧,额角青筋暴起,猛地扯住岳珺的衣领,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岳珺任由他拉扯,薄唇轻启,冷静得近乎无情:“这里残留着他的气息,他刚刚离开没多久,还有机会。梵天,难道不是该我来问你吗?你到底是怎么拿到那种数据流?是谁给你的?分明就是有人利用你引开我,才把宜年带走!你肯定知道什么对不对?” 梵天缓缓松开手,喉结上下滚动,似意识到了什么。 “该死……”他艰难地开口,声音低沉而喑哑。 岳珺察觉到他的犹豫,继续催促劝说:“梵天,难道你真想让所有努力化为泡影?我们为找到宜年付出多少代价?苦苦等待数百数千年,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落入他人手中?” 他声线微扬,攥紧的拳头在身侧微微颤抖,似在强压怒火。 梵天当然知道是谁动的手脚,但他并不打算告诉岳珺。他没有再在原地停留,如离弦之箭,直接破窗而出,飞跃到夜空中。 宜年现在还是凡人,不可能通过空间术转移他的躯体,用交通工具的可能性最大。岳珺的密室有符咒屏蔽,所以梵天发现不了。但只要在开放的空间,梵天的眼睛能看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岳珺紧随其后,风在耳边呼啸,车轮在柏油路面上留下两道黑痕,迅速远去。 他们以惊人的速度疾驰到了高架桥之上,引擎的轰鸣声在封闭的空间里震耳欲聋。很快,一抹异样出现在视野中。一辆悬挂着古老图腾车牌的黑色轿车,正以违背其本能的速度缓缓前行。 岳珺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握紧方向盘。 那车牌上的龙纹闪烁着妖异的光,是妖类大族的专车。原本是以黑雾为形的妖族古老传承的载具,到了现代常以车辆的形式出现,能在普通形态与能量体形态间自由切换。 在能量体形态下,它们能以超越人类认知的速度穿梭,瞬间从一地抵达另一地,且在移动过程中能在物理层面近乎完美地规避人类的电子监控设备。除了在交通管理局上牌的车辆外,其余都会被禁制。 当车内载有凡人时,为了保护凡人的肉身不受能量体形态转换带来的伤害,车辆只能维持在普通形态并以正常速度行驶,否则凡人将无法承受能量转换带来的冲击,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如今它出现在常规车道,显然是因为其中载着凡人。 梵天身形一闪,掠至车头,立于引擎盖之上,双手如铁爪般紧紧扣住车身,猛然一踢示意立即停车。哪知车辆瞬间提速,车身也随之剧烈颠簸,试图将梵天甩落。 可梵天是什么人,铜墙铁壁,根本不受影响,反而重拳落在车上。他怕影响到宜年的安危,并没有用大力,只是警告,但车窗立即出现了裂痕,行驶速度随之减慢。 岳珺捕捉到绝佳时机,猛地加速,方向盘在他手中转动,车辆切入弯道内侧。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尖啸,他毫不犹豫地将车横在黑车前方,以强硬的姿态将其逼停。 * 车内。 空间仿若被迷雾笼罩,呈现出一种朦胧且诡谲的状态。 宜年置身其中,神志处于半蒙昧的境地,身体已不复先前的血肉之躯。他目睹了小倩将他的□□吞食,随后两者灵魂与□□交融,化作一股强大力量,不仅彻底摧毁了姥姥的存在,更让妖魔化的兰若寺在瞬间崩塌。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但系统迟迟没有出现。 他只觉周身被迷雾缠绕,仿佛陷入无尽的梦魇,难以挣脱。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回归坐在泉水中的法海体内时,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暗中拉扯着他。他只能在朦胧混沌的空间里徘徊,无法前行,也无法后退。 第123章 经历的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突然,周围的空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宜年感觉自己被抛向高空,又猛地坠下,光影在他眼前炸开又迅速暗淡,有一种晕车的不适感。 如果能醒来就好了,他想。 “阿年?” 剧烈的晃动,让他终于睁开了眼。宜年还不适应光亮,只觉得灯光刺眼。他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似乎是车内,他正躺在某个人的怀中。 熟悉的冷香,熟悉的触感,熟悉的脸。 “玉青?”宜年不敢相信自己还能见到他。 车窗外的景色在夜风中急速停下,车辆猛刹,惯性让宜年与那怀抱更加紧贴。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摸到眼前人的脸的触感非常真实。 刀削般的脸,是成为青龙后的玉青的样子,冷峻锋利强大。 却又与记忆中有着一些区别,皮衣领口微敞,机车裤包裹着长腿,靴子踩在车座边缘,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邪气。 青黑的长发拂过宜年的脸,痒痒的。 宜年的指尖还停留在玉青冰凉的脸颊上,触感真实得令人心颤。可理智却在拉扯,他知道,玉青不该存在。玉青是游戏里的一串数据,是那个全息世界中虚幻的青龙化身,是宜年通关后理应消失的幻影。 所以……这仍是梦吗? “你还记得我?”玉青低笑,嗓音里带着熟悉的黏腻凉意。他修长的手指抚上宜年的耳垂,指尖一勾,轻巧地摘下了那枚灵犀珏。玉器离耳的瞬间,宜年耳尖一热,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舔过。 “还给我!”宜年慌忙伸手去抢。那可是师兄的绝密法器! 可玉青手腕一翻,灵犀玦在他指间转了个圈,故意举高。宜年扑过去的动作太急,整个人直接撞进玉青怀里。 冷冽的香瞬间包围了他。 玉青的胸膛比人类体温低,却因这突如其来的贴近而隐隐发烫。宜年慌乱中撑住他肩膀,掌心下是皮衣包裹的紧实肌肉。 “投怀送抱?”玉青的吐息拂过宜年发红的耳廓,“看来你很想我?” 宜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确离开了游戏,但……玉青也跟着出来了? “砰!”一声巨响炸在车窗上,震得整个车身都在颤动。 “下车!立刻!” 粗粝的男声裹挟着怒火穿透玻璃。宜年想要从玉青身上弹开,却被紧紧掐着腰动不了,他惊觉两人的姿势有些过于暧昧。他的膝盖抵在玉青腿间,两个人紧紧贴着。 顾不上灵犀玦了,宜年慌乱环顾四周,发现这辆豪车诡异得令人发毛。没有驾驶座,没有方向盘,仪表盘闪烁着青鳞状的光纹。车窗碎裂的玻璃呈现出蛛网状结晶,外界景象是模糊的色块。 “哐!”又是一记猛踹,但显然车门非常坚固。 玉青低笑着扣住宜年的手腕,冰凉的手指暧昧地摩挲着他的脉搏:“不用怕,只是些杂碎。既然你已经醒了,我也不用顾虑太多,我们直接……” 话音未落。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整扇车门被暴力扯下。路灯的光瞬间灌进车内,照亮了两人纠缠的姿势。宜年半趴在玉青身上,而玉青的手正暧昧地滑向他的后腰。 “师、师兄?!”宜年吓得一个激灵,却被玉青钳制住而动弹不得。他看到师兄怒火冲天的表情,心里怕了。他偷用了师兄的法器,是他犯了错,但当时的情况也很微妙…… “混账东西!放开我师弟!” 梵天怒喝一声,额角青筋暴起,他一把扣住宜年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猛地就要将人从车里拽出。 玉青的袖口突然窜出数道青鳞锁链,瞬间缠上宜年的腰肢。 “我找了这么久才找到他。”玉青的声音骤然阴冷,竖瞳缩成针尖,“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放手?” 宜年被两股蛮力拉扯得闷哼出声,整个人悬在车门口摇摇欲坠。梵天另一只手开始掐诀,在指尖燃起火来,而玉青皮衣下已隐约现出青龙虚影,大战一触即发。 这一定是梦。 宜年绝望地想着。 如果不是做梦,怎么可能同时被他想象中的玉青和现实中的师兄争抢?如果不是噩梦,为什么会被两股非人的力量撕扯? 可疼痛却真实得可怕。 在两种杀气相撞的瞬间,宜年终于带着哭腔喊出声: “你们不要扯了!要断了!我的手真要断了!痛!” 空气骤然凝固。 两道身影同时僵住,下一秒竟默契地松了力道。宜年像布娃娃般跌落,但却有什么缠了上来将他接住。 温暖的怀抱。 他一抬头,看到了月君的脸。 穿着灰西装的人逆光而立,藏在金丝眼镜后的是一双狭长凤眼,镜片上的光将他眼底的情绪切割得晦暗不明。 宜年震惊。 怎么会,连月君都从游戏里来到现实了吗? ----------------------- 作者有话说:没能在3号更新,说声抱歉,凌晨才写完啊啊啊 4号晚上晚点还会有更新的[合十]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回 以前宜年读佛修高中的时候, 都是睡的二十人一间的大通铺。到了蓬莱学院之后住四人间,他就觉得大学生生活实在是美妙。 而且师兄师姐对他们这些师弟师妹真的很好,每周三都会免费分发素斋包子, 考前也会帮他们划重点。 他们大一学的是通识佛学,要在大二分流后到各个佛学教派。大一上学期时, 不同宗派的师长轮番开示, 宜年还迷茫着不知道该往何方。 到了大一下学期,宜年在冥想室念佛出来时, 总遇到院里有名的大师兄。一开始还有些怕生,后来又在图书馆志愿者队里和大师兄分到一个组。 别看大师兄人高马大、孔武有力, 实际上师兄对他说话还挺温柔,甚至主动给他介绍各个宗派的特点。一来二去两人混得熟了,宜年有想要往禅修方向学习的想法,大师兄给他介绍了导师,拉着他加入大学生创新创业项目。 师兄待他极好,不仅在学业上倾囊相授,生活上也处处照拂。新生宿舍离教学区远,午休时间紧迫时,师兄总会带他去博士生宿舍小憩, 后来干脆给了他一把备用钥匙, 随便他出入。 这日午后,宜年刚用完斋饭准备去图书馆学习, 接到师兄电话说宿舍空调坏了, 有师傅来修,要他去帮忙开门。 等师傅修完空调离去,宜年见离下午课还有时间,便想在客厅沙发上小睡。正要躺下时, 余光忽然瞥见茶几上摆着个古怪物件。 好像是叫“灵犀玦”,是师兄参与的一个大项目的绝密法器,之前听师兄提起过。宜年非常羡慕,他也想有这种参与大项目的经历,保研的话应该能加不少分吧? 也不是说非得要保研,但宜年从小就是佛修小学读书,后来到佛修中学,现在又是考入了全国顶尖学府的佛修学院。他除了念佛,真的没有其他技能,就算不读研,他也是会回去寺庙里工作。不如拿个好一点的学历学位,职称也容易上去些。 鬼使神差,宜年拿起灵犀玦捣鼓起来,想起自己的期末论文还无从下笔,有考虑让师兄帮忙提点建议。 他也没有想太多,只知道这是个跑数据的东西,试试应该也没什么,便往自己的耳朵上挂。 之后,再醒来,便是在通往郊区的高架桥上。 全息修行模拟中的攻略对象跑到现实中来,让宜年混沌的大脑越发不清晰。他甚至一度以为自己还在游戏中,不然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离奇的事情? 玉青的身影如鬼魅般闪出车门,修长的手指扣住岳珺肩膀,试图将宜年从月君怀中拉回来。 “大晚上的,苍蝇还真是多啊。”玉青阴冷说道,似恨不得拍死眼前这两只碍眼的家伙。 岳珺纹丝不动,镜片后的眼睛眯成危险弧度。他环住宜年腰间的手臂收得很紧,无形的线条迅速缠绕上来。宜年被勒得闷哼一声,后背紧贴在岳珺胸前,隔着衬衫能感受到对方炙热的温度。 岳珺冷笑一声,道:“区区爬虫,也配妄称他人为蝇?” 玉青本就是有着作为蛇妖的经历,被这样贬低,自然脸色变得更冷。他的手放在岳珺的肩上与其僵持,裤腿中却伸出了龙尾,毫不客气地缠上宜年脚踝,将原本缠上的红线消融。 “不准碰他!”梵天见状,也不甘心只是在旁边站着。他抬脚便踩在龙尾上,用了压千斤的力气。 玉青的瞳孔立即化作两道细线,青鳞片从颈侧蔓延至下颌。他扣在岳珺肩上的五指已现出龙爪形态,指甲深深陷入。 但宜年被他们三人围在中间,若是真的战起来,免不得被殃及。 所以玉青并没有直接出手,仍是警示威胁:“还不放开?” 岳珺自然不可能放开宜年,他有的是办法。红线自他的周身出现,交织成网,将宜年团团围住。宜年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觉得若是再继续下去,他会变成被红线缠作的木乃伊。 第124章 “你竟敢?!”梵天掐诀,指尖燃起火焰,将宜年身上的红线点燃。 那火焰精准地避开了他的皮肤,却在僧袍表面游走,将衣料炙烤得半透明,紧贴在泛着薄汗的腰线上。 “嗯……”宜年难耐地仰起头,喉结滚动间,一滴汗珠顺着脖颈滑落,消失在微微敞开的领口。 三昧真火的热度逼得他眼角泛红,睫毛上都挂着细小的汗珠,在火光映照下如同碎钻般闪烁。汗珠沿着宜年的锁骨凹陷处积蓄成一小汪水光,又被蒸腾成蒙蒙的雾气。 此番情景,令围住的三人都看得痴了一瞬。 玉青被踩的龙尾已经从梵天脚下抽出,焦躁地拍打地面。他突然从口中探出信子般的舌尖,试图去舔过宜年汗湿的太阳穴。 “滴答。” 一颗汗珠正巧落在岳珺尚未收回的指尖上,教授似着迷般将沾着汗滴的手指举到唇边。 “你们两个变态!放开我师弟啊啊啊啊!”梵天怒吼着冲上前,一记擒拿手扣住玉青手腕。岳珺眼镜寒光一闪,反手用红线聚成尖刺刺向梵天手肘要穴。 在混乱的撕扯中,宜年忽然感觉周身一轻。 缠绕的红线已燃成灰烬,冰凉的龙尾也不知何时松开了他。他踉跄着退到路边护栏处,后背抵上冰冷的金属栏杆,这才发现自己的僧袍早已凌乱不堪,领口大敞着,锁骨处还残留着未消退的红痕。 夜风拂过汗湿的后颈,宜年喘着气抬头,忽然愣住。 不远处巨大的电子广告牌正循环播放着当红明星的新剧预告,霓虹灯光映在他脸上。 “这是……” 宜年恍惚地眨了眨眼。 游戏世界里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商业广告,连高架桥下面的路边摊烧烤的味道都传上来了。 宜年摸了摸自己的裤兜,松了一口气,手机还在,只是关机了。他颤抖着将手机开机,屏幕亮起后,班群里的消息让他终于敢确信。 这里是现实世界。 然后他抬头看向仍在对峙的三人,梵天、玉青、岳珺,他们也似乎是真实存在的。 夜风在高架桥上呼啸而过,宜年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往后挪动脚步。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过快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三人的目光如刀锋般在空中交锋,却又同时分出一缕注意力锁死在宜年身上。那种被猛兽盯上的战栗感让宜年后背沁出一层冷汗,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气息,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整个局面。宜年甚至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即使没有人在刚才的冲突中受伤。 就在宜年腿软得快站不住的时候,有救星出现了。 刺耳的警笛声划破夜空。 “前面的!干什么呢!” 警车停在了不远处,一道刺眼的手电光突然照了过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平衡。 光柱下,三人瞬间恢复了常态。玉青的龙尾早已收回,但裤管里露出的仍有什么在蠕动;岳珺也恢复了教授的正经姿态,连周身红线烧焦的味道都消失了;梵天则默默双手合十站到车后,一副无辜僧人的样子。 “都别动!把双手放在能看到的位置!”警察一眼便看出其中一辆是妖类大族的车,立即警觉,手放在腰间,随时能拔出枪来。 见四人都很配合,两名警察快步走近,强光手电依次扫过,问:“谁是车主?” 岳珺和玉青不得不站了出来,认领了自己车主的身份。 警灯闪烁下,梵天和宜年的学院僧袍显得格外醒目,胸口绣着的“蓬莱佛学院”徽标在强光中清晰可见。 梵天上前一步,双手合十行了个标准的佛礼:“阿弥陀佛,警察同志,我和师弟在进行夜间徒步修行,一时迷路误上了高架桥。”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僧袍袖口沾着的几点香灰更添几分可信度。宜年配合地低头站在一旁,也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宜年心里发虚,想着应该有监控吧,师兄这样说谎能行得通吗? 梵天继续道:“我们正走着,遇到这两位施主的车辆发生了擦碰。他们争执不下,非要我们作个见证……遗憾的是,两位的车速实在太快,我和师弟都没有看清楚具体的情况。” 他这话把他自己和宜年都摘了出去,又影射了两辆车超速行驶的事实。玉青和岳珺的脸色不好看,但并没有反驳,反而是默认。 他们自然不甘心,但也不想要宜年受到牵连,现在最好的办法也只能是放梵天和宜年走。 “超速行驶,危险驾驶。”警察皱眉翻看岳珺和玉青的驾驶证,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但他们秉公执法,指着玉青那辆门都没有的车道:“你这车受损严重,得等拖车过来拉去鉴定,然后两位都得跟我们回所里做笔录。” “你们没有受伤吧?”警察对旁边的两个和尚问。 宜年赶紧摆手:“没有没有。” 他抬眼正好对上岳珺的目光,看向他时竟然略含了笑,让他瞬间记起作为玉蝉子时和月君对视的瞬间。宜年急忙撇开眼,觉得自己浑身都不太对劲了。 “小师父们可以走了。”警察合上记录本,“不过夜间修行要注意安全,下次别再上高架了。” 梵天恭敬地应了声“是”,拉着宜年快步离开。转过弯道的瞬间,他们身后传来玉青刻意提高的嗓音:“警官,我建议您检查下这位教授的后备箱……” 夜风送来岳珺冰冷的回应:“不如先查查他的血液酒精浓度?” * 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沥青路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在下了高架桥后,宜年悄悄把手从梵天的掌心抽回,但指尖还残留着温度。 大概也是觉得尴尬,梵天默默走在前面没有回头。但他知道宜年跟在后面,一直保持着固定的距离。宜年放慢脚步,他也放慢脚步。 “师兄……” 走了很长一段路之后,宜年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嘀嘀咕咕出了声音。 梵天背影一颤,问:“嗯,怎么了?” “还有多久到学校啊?我有点累了……” 说实话,他刚刚醒来不觉得,这时候走了一阵子,脚软无力。他倒不是疲倦,就是有些饿了。 这时候是凌晨五点,天色也快有些亮。路上开始陆续有零星的车辆,但早餐店还没有开门。 梵天突然停住脚步,宜年一时不察,整张脸结结实实撞上他坚实的后背。 “当心。” 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梵天转身一把扶住踉跄的宜年。黑暗中,他宽大的手掌稳稳托住宜年的手肘,掌心传来的温度烫得惊人。 宜年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呼吸明显比平时急促了几分。 “还有一段路。”梵天的声音有些发紧,喉结在阴影中上下滚动,“要不要……我背你?” 宜年的思绪突然飘回前段时间的校园运动会。 那天烈日当空,他在三千米长跑最后一圈崴了脚,是梵天二话不说蹲下身,稳稳地把他背到保健室。 那时的他还能心安理得地趴在师兄背上,嗷嗷嗷叫着说痛。可现在,明明还是同样的人,同样的问题,他却犹犹豫豫说不出话来。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盯着地上几乎要融为一体的影子,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害怕。 他很害怕。 因为他知道,他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变了。 包括愿意背他回学校的师兄。 ----------------------- 作者有话说:后天再更新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回 “哦!对了!”宜年没有回答梵天的问题, 反而是突然像受到惊吓一般。方才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的思绪混乱,忽略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灵犀玦……”他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窘迫, “被刚刚车上的那个人……抢走了。” 说这话时,他的手无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耳朵, 可能是戴了太久, 现在耳朵上也还有挂着东西的感觉。 说到刚刚车上抢走他灵犀玦的人,那个人有着与玉青如出一辙的脸, 甚至也有类似青鳞片和尾巴。但从现代化的衣着和一些细节上来看,那人又与他认识的玉青判若两人。 这种矛盾的熟悉感让他对师兄有愧, 毕竟灵犀珏是他擅自使用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一个陌生人的车上,但师兄既然找了过来,肯定是有什么缘故的吧? “没事,我以后会去找他要的。”梵天的嗓音低沉沙哑,隐约压抑着什么情绪。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宜年略显苍白的脸上,又低声问:“师弟,你刚才不是说累得走不动?真的不用我背你?” “不用!”宜年连忙摆手,“这、这可是大街上, 待会儿人来人往的, 要是被人看见很奇怪。我就是有点饿了,前面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去买点吃的应该会好很多。” 第125章 两人继续往前走, 拐过街角果然找到了一间便利店,明亮的灯光在清晨的薄雾中显得挺温暖。 宜年要了一份素饺、一根玉米棒和热豆浆,热腾腾的食物下肚后,暖意从胃里蔓延至全身, 连带着原本紧绷的神经都松弛下来。他长舒一口气,感觉整个人终于“活”了。 余光瞥见梵天坐在旁边,目光沉静地落在他身上,似乎已经看了很久。宜年被盯得有些不自在,问:“师兄,你不吃点什么吗?” 梵天摇头:“不了,我不饿。”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宜年低头咬了一口饺子,却莫名没滋没味。他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师兄,你说去找那人要灵犀珏……你,认识他?” 梵天闷了一会儿,回答说:“不认识。” 宜年不相信他的说辞:“那你怎么去找人家要?” 他总觉得师兄有什么瞒着他。发生了这么奇怪的事情,师兄却并不打算主动跟他说清楚前因后果的样子,难道还要他主动问? 宜年不太高兴,吃完素饺开始吃玉米棒。 “我有别的办法。”梵天回答。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宜年脸上。天色亮了些,晨光透过便利店的玻璃窗斜斜地照进来,在宜年圆圆的脑袋镀上一层柔和的光。 他看得有些出神,视线从对方微微颤动的睫毛,滑到因咀嚼而鼓起的脸颊,最后落在那两瓣粉粉嫩嫩的唇上。 一颗金黄的玉米粒沾在宜年嘴角,梵天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他的拇指轻轻擦过柔软的唇线,指腹感觉到温热,动作自然得仿佛已经这样做过千百次。 “沾到了。”他声音很低,然后将那粒玉米自己吃了去,补充说,“不要浪费。” 宜年瞪大眼睛看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太说得出话来。他不再去看师兄,埋头自顾自吃起来,脑子混混沌沌的。 好奇怪。 街道醒来了,车灯划开朦胧的天色。 虽然是周末,但早点摊的蒸笼仍腾起白雾,一周上六天班的上班族匆匆的脚步惊醒了沉睡的马路。自行车的铃铛声、小贩的吆喝声、发动机的轰鸣,让宜年有了回到现实生活的实感。 梵天见他脸色仍有些疲惫,便提议打车回学校。作为佛修弟子,宜年向来恪守“不劳他人”的原则,坚持要步行回去。 一路上,宜年不时偷瞄身旁的梵天,那些盘旋在心头的问题像堵在闸口的洪水。他几次想要开口问师兄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深夜的高架桥上,另外那两个人又是谁,师兄又是怎么找过来的。 但话到嘴边,却怎么都问不出口,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两人踏着一地细碎的阳光,在沉默中走到了大一生的宿舍楼下。宜年怪不好意思:“谢谢师兄送我回来,那我先上去了。” “好。”梵天答。 周末的清晨,宿舍楼里已响起规律的脚步声。佛修弟子们恪守晨钟暮鼓的作息,此刻正三三两两前往晨练。宜年听着电梯间传来的谈笑,脚步一转,悄悄拐进了安全通道。 六层的楼梯在平日算不得什么,但此刻每迈一步都似乎都有些费劲。走到四楼转角时,宜年鬼使神差停住,探头从楼道窗户向下望。 师兄竟然没有走,还站在楼下,似有所觉般突然抬头,精准地捕捉到他的视线。师兄笑得咧开了嘴,伸手晃晃跟他打招呼。 “!”宜年倒吸一口气,猛地蹲下身。 冰凉的瓷砖贴着膝盖,他屏住呼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藏起来。师兄笑起来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像梦里的某个人,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未免太大。 他赶紧快步往上走,到了自己六楼的宿舍里。 宿舍里空荡荡的,三位同修早已出门晨练,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幸好是周末,不用上课,让他能够有喘息的时间。 其实宜年并不困,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着挥散不去的疲倦。 他赶紧冲了一个澡,换上宽松的棉麻睡衣,爬上床铺便躺下。 他住的是很普通的大学生宿舍,上床下桌。现在已经是六月末,马上要期末考试了,所以气温变得高了些,窗外蝉鸣阵阵。但佛修弟子们惯会忍耐,早上又有点凉意,他便没有开空调。 他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浑身热得冒汗。朦胧中,他无意识地扯开睡衣,白皙的锁骨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薄薄的睡衣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轮廓。 殊不知这一切全部被人看去了。 梵天并没有走,他眼见着宜年上楼回了房间,便绕后到宿舍楼背后,从这里能看到宜年宿舍的阳台。 他视力极好,知道宜年洗了澡后躺床上休息,担心师弟在全息修行中呆的时间太长会影响身体,便仗着楼下大榕树的遮掩悄无声息从阳台潜入了宜年的宿舍房间中。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样来。 上次流感爆发的时候,宜年发烧一个人睡在宿舍。他便潜入进来,给迷迷糊糊的师弟换额头上的退烧贴,又假装是舍友给宜年喂了稀粥补充营养。 果然,全息修行系统并不完全成熟,宜年在其中时间太长,身体负荷过重。这时候放松下来,身体便发热了。 梵天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熟练得多。怕惊扰到宜年睡觉,动作小心翼翼,先是给他测量了体温,然后给他贴了退烧贴,但是到喂药的时候便为难起来。 宜年深陷梦魇之中,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的身体不安地翻动着,单薄的被子被踢得凌乱不堪,露出大半截白皙的腿。 梵天不敢去看。 宿舍低矮的天花板限制了空间,梵天高大的身形在床铺间显得格外局促。他不得不弯着腰,膝盖抵在床垫上,却仍无法完全直起上身。 他单膝跪在床沿,一手端着水杯,另一手试图扶起宜年汗湿的后颈。可少年在梦魇中挣扎得厉害,头不停地左右摆动,水杯刚凑近唇边就被打翻,梵天赶紧接住水不让师弟身上湿。 “金蝉子……倒没想到,这世,是你做我师弟。”梵天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伸手给宜年擦了擦鬓角的汗。 他望着少年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颊,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他仰头含住一口温水,含了退热药,俯身凑近那张不断开合喘息着的唇。 当温热的唇瓣相贴时,宜年挣扎的动作突然停了。 梵天趁机将水渡过去,却感觉到怀中的身体突然绷紧。宜年无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臂,纤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水珠从两人相贴的唇角滑落,梵天赶紧伸手去抹。 药渡过去,梵天本想立即退开,却发现宜年抓着他的手越收越紧。 “嗯嗯……”少年在昏沉中不自觉地追逐着这抹清凉,唇瓣轻轻蹭着他的嘴角,发出小猫般的呜咽声。这个无意识的索求让梵天浑身一僵,愣在原处也不退了。 “你是说宜年昨天夜不归宿?”走廊里突然传来了隐约的声音,似乎是宜年的室友和宿舍管理生活老师。 舍友桓永答道:“从昨天早上之后,我们就一直没见过他,给他打电话去都是关机。我作为舍长,要为宿舍成员的安全负责。我怕他出什么事,老师您那里有登记他家人的联系方式吗?” “有是有,不过他没有家人吧,登记的是抚养他长大的方丈的联系方式。你先别着急,万一他今早回来了呢?”宿舍的生活老师也是很有资历的佛修,比这些同学们稳重多了,不慌不忙道,“你们年轻人不是流行夜修?说不定他昨晚去泡图书馆,或者夜间冥想了。先回房间里看看,万一他回来了呢……” 门锁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宿舍里格外刺耳。 梵天浑身一僵,下意识要直起身子,却被宜年无意识地死死拽住。少年滚烫的指尖陷入他的僧袍,因高热而泛着绯红的脸颊仍紧贴着他的颈窝,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突起的喉结上。 “呜……”宜年含糊的呓语带着浓重的鼻音,湿润的睫毛轻轻扫过梵天的下颌。这个过分亲昵的姿势让梵天屏住呼吸,而房门已经发出“咔哒”的声音。 那两个人就要进来了。 ----------------------- 作者有话说:争取明天也更新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回 宜年整夜未归, 桓永的担忧随着无人接听的电话提示音不断加深。他和宜年都是图书馆志愿者,所以他一大早便去图书馆检查了系统里的出入记录,却没有找到宜年的名字。 然后他想要去问最近跟宜年走得很近的梵天师兄, 却从博士生宿舍的宿管老师那里得知梵天师兄也是一整晚没有回来。 他有些不安,怕宜年出了什么事情, 赶紧又回了自己的宿舍楼, 找到生活老师想要问宜年家里人的联系方式。 毕竟朝夕相处了近两个学期,桓永对宜年这个舍友也算是很了解。虽然宜年偶尔也会露出少年人特有的顽皮, 偷偷在宿舍养过小金鱼,下雨天故意踩水坑, 但本质上是个循规蹈矩的乖孩子。 第126章 正因如此,当宜年整夜未归、电话又始终无人接听时,桓永难免焦急。听到生活老师说宜年应该没有家人,他想起来似乎听宜年提过自己是孤儿院长大后来才到寺庙中修行的。 他急急忙忙开门,也希望如生活老师所说,宜年安全回来了就更好。 “瞧,这不是好端端回来了?”生活老师了然地笑笑,轻拍桓永的肩膀,连屋都没有进, 转身便离去。 桓永愣了一下, 急忙闪身进屋,反手将门关上。他走到宜年床前, 抬头只见素白的蚊帐静静垂落, 帐内被褥隆起一个模糊的人形,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 目光下移,宜年的手机正安静地躺在书桌上充电,屏幕偶尔闪烁的指示灯。桓永这才知道, 之前给宜年打电话不解,应该是没电了。 “宜年?”桓永压低声音轻唤。 蚊帐内传来几声含糊的“嗯嗯”,像是幼猫的呜咽,让桓永心头一紧。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放轻声音,生怕惊扰了对方的睡意,却又按捺不住担忧,手脚并用地攀上了床梯。 他掀开了蚊帐的一角,被一双从被窝里探出来的脚丫蹬了一下,他赶紧用手抓住。白皙的脚背泛着淡淡的粉色,十根圆润的脚趾无意识地微微蜷缩着,像一排害羞的小蘑菇。 烫烫的。 桓永顾不得多想就往前探身,想要查看宜年的状况。他刚伸出手,突然胸口传来一阵剧痛。 “唔!”桓永闷哼一声,整个人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掀得向后仰去。他已重重飞出了蚊帐,整个人狼狈地摔在宿舍地板,后脑勺与坚硬的地面相撞。 桓永瘫坐在地上,耳边嗡嗡作响。 恍惚间,他听见蚊帐里传来宜年含混的嘟囔声。那声音因为高烧而带着浓重的鼻音,软糯得不像话,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任性:“我要睡觉……你别吵……” “抱歉抱歉。”桓永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拍打着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脸颊发烫。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冒失的行为有多越界,“我不该随便上你床的……就是一晚没见你,太担心了……” 说着,他轻手轻脚地打开空调。 清凉的风缓缓吹散室内的闷热,桓永站在床梯边,望着蚊帐里重新安静下来的身影,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轻:“你好好休息……我去图书馆了,中午给你带素斋回来。” 临走前,他又回头看了眼。 透过半透明的蚊帐,隐约可见宜年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一大包,却露出两只白嫩的小脚丫。桓永摸了摸自己疼痛的心口,想着这么小只的脚,怎么会有那样大的力气呢。 当宿舍门关上,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梵天才小心翼翼地掀开蒙头的被子。 方才他始终将宜年藏在怀中,让少年滚烫的背脊紧贴着他的胸膛。只是宜年的脚一直不敢安分往被子外伸,还递到了别人的怀里。梵天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才将那人踹了出去。 这时候,梵天手指轻轻握住宜年纤细的脚踝,指腹在那处泛红的皮肤上摩挲。他垂下眼,将被子彻底掀开,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地将那双白嫩的脚丫捞进自己怀中。 “都让别人碰过了……”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拇指无意识地擦拭着宜年的脚背,力道越来越重,仿佛要抹去什么不存在的痕迹。 宜年迷迷糊糊地挣动,脚趾蜷缩着想要逃离这过分的触碰:“热……”带着鼻音的抗议更像撒娇,脚心无意识地蹭过梵天的腹部。他热得厉害,伸手拉扯裤子。 梵天立即出手制止,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别乱动……再动我就……”话虽这么说,手上的力道却放得极轻。他运了周身的气,让自己的体温保持得低,脱了衣服,再次怀抱住宜年。 没那么热之后,宜年舒服了很多,也就不怎么挣扎,乖乖睡过去。 * 岳珺踏出警察局大门时,正午的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还好当时在凌晨四点前他来得及回复耿夏萱,没让协议启动,不然之前宜年在全息游戏中的数据已经全部清空了。 本来这只是一起简单的交通事故,两车碰撞追尾,一方超速行驶,一方车道违规,双方都有责任。 但警察在调取监控时发现那个时间段监控出现了故障,在两车相撞的瞬间,所有摄像头像被某种力量干扰般集体失灵,只留下满屏雪花。 好在双方证词清晰,一一对应,又都找来了律师进行协商,效率很高。在警局并没有耽误很久双方就达成了一致,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各自认罪认罚,向警察局交付了高额的保证金。 但不知道媒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一直守在警察局外面,让岳珺和孟苍没有办法立即离开。 蓬莱市近期接连发生了几起恶性事件,使得妖类治安管理条例被提升至警戒级别。即便孟苍背靠底蕴深厚的古老妖族世家,也不得不在交通事故后接受彻查。 媒体二十四小时蹲守在警察局门外,自发现孟苍的身影后,就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聚集了更多的同类,准备给这个特权阶级家族画上一笔污点。 而岳珺的身份更为敏感。作为蓬莱修真大学最年轻的教授,他手中握有国家重点科研项目的核心权限。他这样一颗学界瞩目的新星,容不得半点瑕疵。 相对于孟苍来说,他在媒体之间显得低调很多,但这场交通事故的案底记录,此刻恐怕已被呈送到特殊人才监察委员会了。 孟家见孟苍危险驾驶的消息瞒不住,派了一支由十几个黑衣人组成的团队,在孟苍踏出警局大门时,他们立即形成一个严密的保护圈,将孟苍护送进那辆早已等候多时的黑色加长轿车。 车门关上的瞬间,闪光灯的光芒被完全隔绝在外。 但媒体还是蜂拥而上堵着不让车开走,律师代表厉声说:“容我提醒各位,在事故鉴定报告未出之前,请不要妄加揣测编撰并传播不实消息,不然我司一定追责到底。” 就在警局前因孟家阵仗而乱作一团时,岳珺悄然从侧门离开。蓬莱学府的行政助理早已静候多时,只开了一辆毫不起眼的灰色轿车。 岳珺自己的车还在警方那里,得等调查结束才能要回来,不得不联系学校帮他公关。 与孟家的张扬作风不同,学府的危机处理秉持着低调的原则。岳珺坐到后座,让助理立即回学校去。 “教授不先回家休息吗?”助理握着方向盘,透过后视镜悄悄打量岳珺,“您整晚没睡,校长特意嘱咐……” “直接回学校。”岳珺打断道,自己揉了揉太阳穴,显然是疲倦了,但他还有事情需要去做。 孟苍能从芳菲苑的密室将宜年整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那就说明家已经不是安全的地方。而且,他还不知道梵天和孟苍密谋了什么。 可恶的蛇鼠两端的家伙。 想到梵天,岳珺便气得眼睛冒火。他不敢想象宜年跟着梵天走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必须赶紧回到学校,找到宜年才行。 幸好宜年安全醒来了,但全息修行项目还不完全成熟,这么长时间的沉浸后醒来肯定是有副作用的。 他太担心了,他得陪在宜年身边才行。 * 宜年在半梦半醒间浮沉,被一阵诱人的食物香气唤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探头往下看见桓永正轻手轻脚地将餐盒放在书桌上。 “起来吃点东西吧。” 桓永的声音也很轻,宜年很难听清楚。 宜年揉了揉眼睛,发现原本昏沉的头脑竟因这香气清明了几分。他慢悠悠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微凉的床梯上,脚趾不自觉地蜷了蜷。 “你小心点。”桓永伸手去扶他。 宜年真有点腿软,幸好有桓永扶着,不然他可能站不太稳。 桓永将他的睡衣领口拉了一下,不去看锁骨处淡淡的红痕,提醒道:“好好穿衣服。” 宜年乖乖地穿好,往座位上一坐,便开始吃起来。 桓永见他状态不太对,去摸他的额头,感觉也不算烫。桓永有些不确定了:“你真的没有生病吗?” 宜年似没听见,自顾自吃着。 往日里最常吃的食堂饭菜,此刻嚼在口中却莫名失了滋味。宜年戳着饭盒里的饭菜,思绪不由自主飘向月宫中那些晶莹剔透的膳食,翡翠灵蔬、玉露羹、月光糕,还有好多好多其他各色的美食。 还不如自己做呢。宜年想。 虽然他本人没做过饭,但作为法海的时候有了做饭的经历,他对自己的厨艺还是有点信心。 宜年正出神间,忽然感到肩头一沉。他茫然转头,正对上桓永担忧脸。宜年问:“怎么了?” 桓永的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左耳,说:“宜年,我叫了你足足五声,是我说话声音太小,还是你真的没听见吗?” 桓永的声音模模糊糊,宜年依然没怎么听清楚。 ----------------------- 第127章 作者有话说:宝宝的耳朵暂时有了点小问题,但后面很快会好起来,然后回归巅峰[可怜] ps:明天木有更新,不出意外的话后天更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回 世界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纱幔笼罩, 所有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宜年吃过了午饭,桓永拉着他说话,他却很难听清楚舍友都在说什么。这时候他才意识到, 自己的耳朵应该是出了什么问题。 左耳几乎听不见,右耳要好一些, 但也需要他全神贯注地侧过头, 才能勉强捕捉到话语。 “去医院吧。”桓永面色不好看,提议带宜年去医院。 宜年还有些楞。 桓永知道他听不清楚, 用手机打字给他看:“你的身份证、学生证、医保卡和病历本在哪里?我带你去医院。” 虽然是周末,但医院也有急诊, 桓永怕耽误了他的病情,觉得不能等到工作日。宜年把需要的东西都找了出来,又换了一身衣服才跟着桓永出门。外面阳光太大,桓永怕他晒伤,还给他找了一顶帽子戴着。 世界似乎变了。 宜年觉得自己像是走在棉花上。走廊里同学的谈笑化作断续的嗡嗡声,像是隔了厚厚的墙壁。 蓬莱学府第一附属医院就在他们大学校区的北面,从大一生宿舍过去要走很远一段路。 到了医院之后,宜年开始不自觉地观察每个人的口型,视线紧紧追随着说话的嘴唇。护士先是给他测了体温、血压, 然后他又在诊室外排队。他看向窗外, 阳光透过树叶的沙沙声变得很闷,而树叶摇曳的影子在地上跳动的样子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等到了他, 桓永陪他进去, 怕他听不清楚,在旁边用手机的语音功能显示字给他看。 急诊科的医生问诊,问他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他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参与到全息游戏中的事,因为记得师兄给他说过这个项目是保密的。他回答说没发生什么, 一觉睡起来就这样了。 医生道:“应该是突发性耳聋,但要确诊的话需要到耳鼻喉科做详细的检查,今天是周末,等周一再去耳鼻喉科门诊挂号吧。” 桓永急了,怕耽误宜年的病情,跟医生争论了几句,但今天确实是周末,没有开放检查项目。医生本人也没有办法,总不可能为了一个没有生命危险的病人叫同事周末跑到医院来加班吧? 他开了一些神经营养类药物的药物,让宜年回去好好休息,等周一再来看门诊。宜年大概知道是什么情况,出诊室后还安慰桓永说:“医生都说没有生命危险,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 “怎么能这样说,你听不见声音应该很难受吧?现在也没能确诊,还要过两天才能检查。”桓永叹气。 宜年心态很好,似乎一点也没有被耳朵听不清的问题所影响。他清澈的眸子仍然很亮,笑着对桓永说:“有你陪着,我不难受。” 桓永突然想起早上看到露出被子的那双瓷白的腿,看似纤细却蕴藏着惊人的爆发力。宜年似乎就是这样的人,单薄小只,会为路边野花驻足,会为路过的蚂蚁让路,心智坚定,不受外力干扰,内核强大。 宜年感谢桓永陪他,自然不可能事事让桓永跑腿。拿到处方后,他执意自行去药房取药,让桓永在医院门口等他。 没想到周末病人不少,要排队等待。好在宜年和桓永都是极有耐心的佛修,倒是不急不躁。 谁也没注意到,医院急诊大厅角落的阴影里,梵天面色铁青急得踱来踱去。 从宜年体温回到正常之后,他就隐匿在宿舍阳台。本打算确认少年吃好午饭后便离开,却不料会得知这样惊人的消息。都怪他太粗心,竟然这么久都没有意识到宜年的耳朵出了问题。 梵天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指节发出危险的脆响。他几次想要打电话给岳珺质问,却最终没有按下拨打键。 岳珺那个狡猾的家伙,绝对能通过信号锁定他的方位。若是让那混蛋循迹找来,再与宜年碰面……梵天恨极,不想让他再接近宜年半步。 不行,怎么能等到周一再去做检查?耽误了病情算谁的?梵天决定作出行动来。 另一边宜年正取了药,回头往医院大门走,忽见一道高大的身影疾步而来。他下意识侧身避让,却还是被对方坚实的肩膀撞了个趔趄。药袋脱手飞出,掉在地上。 宜年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那人单膝点地,已利落地将散落的药盒归拢。抬头时,熟悉的眉目映入眼帘。 “师兄?”宜年略有些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 梵天的嘴唇开合着说了什么,模糊不清地传入宜年耳中。他微微蹙眉,下意识往师兄的方向倾了倾身子,却还是捕捉不到完整的字句。 宜年只能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说:“师兄,我的耳朵生病了,听不清楚。” 梵天提着药袋,低头看向宜年。宜年戴着鸭舌帽,虽然笑着,唇色却略显苍白。此处正好在窗边,阳光透进来一半照在宜年的脸上,还有一半是阴影,如一阴一阳的双面佛。 梵天的指尖动了动,想要触及这抹脆弱,却没敢伸出手。 他赶紧拿出手机来,打了字,上面写着:“我也是耳朵有些不舒服,所以才来医院看看。原来你也是吗?我有个认识的医修在住院部耳鼻喉科,他可以帮我检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他刻意将手机屏幕倾斜,让字不至于因反光而让人看不清。 宜年略睁大了眼睛,没想到师兄的耳朵也出了问题。他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耳垂,微凉微凉的。是灵犀珏的缘故吗,莫非对师兄也造成了影响? “好,我舍友在外面等我,我先去跟他说一声。”他点点头,觉得这事没什么,既然这么巧,便跟师兄一起去一趟。 “我去告诉他就可以了。”梵天将药袋轻轻按回宜年怀中,随即转身大步离去。 宜年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也想跟着过去,忽然被一股力道拽住手腕。他一回头,竟然是岳珺。 是岳珺吧?跟月君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不认识,但很熟悉。一开始他怀疑这人是从虚拟世界追出来的,但也许是虚拟世界的角色用了这人的样子作为建模素材? 凌晨在高架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还记得清楚,却没来得及开口对师兄问起。现在当事人之一又出现了,眼神炽热地盯着他看,呼吸灼热而急促。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般锁住宜年,眼底翻涌着复杂情绪,嘴唇几度开合却未能成言。修长的手指攥紧了宜年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留下印子,却又在察觉对方吃痛时稍稍放松。 岳珺没想到灵犀珏会有这样的副作用。 他踏入校门后,没有去实验室,而是直接往大一生宿舍去。胸腔里那股灼热的冲动驱使着他,恨不能立刻出现在宜年面前。但转过快要到目的地时,一阵凉风拂过,让他骤然清醒。 以他现在的样子,只会让宜年困惑。在全息修行中,他是月君,一个半真半假的虚拟人物,无论是感情纠葛还是什么,都彻底断绝了缘分;而现实世界里,他们不过是不同学院素未谋面的师生。 他正打算回去,再找别的更合适的机会慢慢接近,却发现宜年从宿舍楼出来。 宜年几乎都是穿学院制服,佛修学院的制服就是僧袍,所以岳珺没见过他像这样穿着白色t恤衫和休闲裤的样子,还戴着一顶鸭舌帽。加上他那张稚嫩的少年脸,实在是青春可爱。 岳珺不由得看得痴了,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牢牢黏在宜年身上。直到宜年走出十余步,他才迟钝地注意到梵天一直隐藏在宜年身后的阴影里,目光沉沉地追随着少年。 见梵天那样子,岳珺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果然,他在更远处跟着,见到宜年进了医院。等到梵天暂时离开,岳珺便赶紧趁着这个机会拉住了宜年。 岳珺知道他耳朵听不清,迅速点亮手机屏幕,将提前编辑好的文字举到宜年眼前:“跟我走,我知道怎么治疗你的耳朵。” 宜年不及反应,说:“啊?刚刚师兄说要带我去耳鼻喉科那边……” 话音未落,怀中突然被塞进一团温软的触感。宜年低头,对上一双红宝石般的圆眼睛,是贝拉小兔,真实的贝拉小兔。宜年拉住小兔脖子上的蝴蝶结,后面是稚嫩的笔迹写的宜年的名字,代表着这是他的所有物。 离开孤儿院后,他就没有再见过的兔子,现在重新出现了。宜年的指尖陷入绒毛时微微发抖,抬头撞进岳珺灼灼的目光里。心脏突然漏跳一拍,一些荒谬的念头浮上心头。 既然贝拉小兔是真的,那月君也是真的吗?还有那些在月宫中发生过的事…… 趁着他愣住的时候,岳珺已经利落地将他拉进电梯里,下行到医院的停车场。早在宜年进医院之后,他就已经通知行政助理来医院停车场等着。 第128章 “是,是怎么回事?”宜年还有些懵,被岳珺护着头顶塞进了一辆灰色的轿车的后座。 真皮座椅微凉的触感让宜年稍稍回神,虽然眼前人的举动唐突,但怀抱小兔毛绒绒的触感莫名让人安心。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应该对他没有恶意,所以他没有反抗。 可能是耳朵的缘故,他听不清对方的回答,只能无奈地说:“我这样突然走了似乎不太好,我发个短信给师兄和桓永吧……”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抽走了他的手机,岳珺的动作行云流水,凑到他听力稍好一些的右耳,柔声道:“我来处理,你好好休息。” ----------------------- 作者有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回 梵天走出医院大门, 看到站在旁侧等待的桓永,他径直走过去说:“你是桓永对吧?” 桓永抬头看到是学院有名的大师兄,赶紧恭敬行礼, 回答:“是的,师兄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有些事来医院, 正好碰到了宜年。”梵天找借口, “他说他耳朵有点不好,正好我认识耳鼻喉科的医修, 我一会儿带他去做检查。你不用等他了,自己回去吧。” 桓永听到他这样说, 难免高兴,不然还要等到工作日再带宜年来检查,他也焦心。所以他很感激地握住梵天的手,说:“太好了,有师兄照拂宜年,我就放心了。” 梵天却很不满意他一副跟宜年很亲密的样子,心想明明自己跟宜年才是走得最近的。他抽回手,脸色也不免冷了些,说:“那你就走了吧, 不要耽误我带宜年过去了。” 桓永本来还想说自己关心宜年, 也要跟过去陪着做检查,但见大师兄不待见自己的样子, 有些犹豫了。他只能遗憾地答说:“……那, 那好吧。” “对了。”梵天越看他越觉得不顺眼,“有件事情我提前跟你说。” “什么事?”桓永疑惑。 梵天说:“宜年大二要学禅学方向,到时候会到禅学系来。本来是不用换宿舍的,但他现在这不是病了吗?我会给他申请换宿舍, 现在需要治疗,之后也都不会回去宿舍了。你帮他收拾一下行李,我之后过去拿。” 桓永愣在原地,隔了好久才领悟到梵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梵天再懒得与他多费口舌,转身便往医院大厅疾步而去。他的步伐越来越快,最后几乎化作一道残影,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可当他冲回原地时,根本没有宜年的踪迹。 他的心跳陡然加速,太阳穴突突直跳。 梵天一把抓住路过的保安,力道大得让对方皱起眉,语气着急得不行:“阿叔,你有没有看见一个戴鸭舌帽的年轻人?他刚刚就站在这里,这么高,穿白色t恤,眼睛很亮……” “哦,刚刚跟你站一起那个挺俊的学生是吧?”保安揉着手腕回忆道,“刚才跟一位穿西装的先生坐电梯下去了,好像是往停车场……” 话音未落,梵天已如离弦之箭冲向电梯间。 该死!该死!一转眼的功夫,宜年怎么就被别人给带走了?! * 虽然在高架桥的事情之前他们没有见过,但岳珺的举动却并不显得越界。他替宜年系安全带的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回,这种亲昵不带狎昵,倒像是久别重逢的故人。 宜年抱着贝拉小兔往后座窝了窝,明明该是令人警惕的“绑架”场景,却受到对方举手投足间的理所当然的影响,并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宜年笑着说:“我是听不清,又不是眼睛不好、手脚残废,回信息还是能够做到的。” 岳珺听到他这样说,略微愣住,还没有来得及回应,轿车恰巧驶出地下车库。夏日的骄阳如瀑倾泻,猝不及防地漫了一些到车窗的附近,浇在宜年的侧脸上。 那一半的宜年仿佛被镀了层佛光,肤质莹润,睫毛纤长,下意识眯起眼的模样带着少年特有的稚气。宽松的t恤领口随着他抱兔子的动作滑向一侧,露出锁骨处的凹陷。 他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稍稍含笑的弧度连倾泻的阳光都为之黯然。分明是尘世间的少年,却因那身浑然天成的澄澈气质,宛如一尊纯净无瑕的玉面菩萨。 宜年趁岳珺愣住的时候,又将自己的手机拿了回来。他没有说什么,给梵天发了信息:“师兄,我有事先走了,你不用担心。”然后又给桓永留言说:“桓永,谢谢你陪我来医院。我暂时先不回宿舍,晚些时候再跟你联系。” 他没有避讳,回信的内容都被旁边的岳珺看了去。岳珺的心这才放下,看来宜年对他并没有什么防备。 “教授,接下来去哪里?”行政助理对岳珺问道。 岳珺回答道:“莲华国际医疗中心。” 助理开启了导航,宜年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一眼能看到导航定位的方向在哪里。 莲华国际医疗中心。 宜年知道这个医院,是蓬莱市最有名的私立医院,主打高端医疗,与学府的医修学院有很多合作。他时常在图书馆前的宣传墙上看到医疗研究项目招募志愿者,其中的合作单位就是莲华国际医疗中心。 看来这人是真打算帮他治疗耳疾? 上车的时候,宜年就注意到,这车不是在高架桥上这个眼镜男开的那一辆,车内的座椅套印有学校的校徽,应该是学校的公用车辆。 宜年有些好奇,问他:“您是我们学校的教授?” 岳珺想开口解释,又知道他听不清,干脆掏出了名片,递给宜年看。 宜年接过,看到名片上写的名字是“岳珺”,后面还有不少头衔——蓬莱学府绮罗天院修真现代应用研究院教授,合欢宗修行研究协会红尘阁主任委员,国家重点项目太虚云图人工智能基础技术研究首席架构师…… 太虚云图…… 宜年突然想起,之前在全息修行中,系统向他提起过,整个系统的智能模块是由太虚云图人工智能基础技术研究有限公司旗下的灵枢系统开发优化的。 所以说,他进入的全息修行的项目,是这个人负责? 这人也叫岳珺,与他经历的故事里的那个月君有着同样的名字,甚至是同样的一张脸。 “谢谢。”宜年把名片收好,侧眸看向身旁的岳珺。 岳珺还是凌晨时候的装束,金丝细框眼镜后眼眸含笑,西装三件套不见半分褶皱,衬衫领口别着一枚造型古朴的玉质领针。分明刚从警局彻夜归来,却不见丝毫倦色,连袖口露出的表盘都走得从容不迫。 佛修学院的教授们常年僧袍袈裟,其他学院的师长也多着道服、鹤氅之类的教派装束。像岳珺这般将精英气质与古典韵味糅合得恰到好处的,在蓬莱学府实属罕见。 轿车在城市中穿行,宜年因耳疾陷入奇异的静谧。 窗外的车水马龙仿佛隔了一层琉璃罩,一切都朦朦胧胧,甚至连导航的提示他都不知道在说什么。倒是怀中贝拉小兔的温暖让他安心,虽然只是一只没有生命的玩偶兔子,却像是现世与虚幻之间唯一的锚点。 当轿车停在莲花国际医疗中心门前时,宜年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岳珺轻车熟路地带着他穿过旋转门,连最基本的挂号流程都省去了。几位一看就是大专家的医生早已候在大厅,见到他们便快步迎了上来。 专家们嘴唇开合着说着什么,可传入宜年耳中的只有模糊的嗡鸣。 他不安地扯了扯岳珺的西装袖口,岳珺察觉到后俯身凑近。宜年便贴在他耳朵旁说:“教授,我只有学生医保,承担不起太贵的诊疗费用。” 岳珺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浮现出特有的温柔笑意。他伸手替宜年理了理歪掉的鸭舌帽,因为知道宜年听不清,握住他的手,在他手心写字:“别担心。” 宜年从小是孤儿,读大学是特助生,靠着国家补贴长大,几乎没生过病,但也知道看病治病的费用很贵。如果是在他们学校的附属医院,学生医保能够报销百分之九十,但在外面的私立医院,他对这个费用就没有什么概念了。 岳珺看出他仍有些不安,取出手机快速输入几行字,将屏幕转向他:“你的情况应该是灵犀珏的副作用导致,属于a级医疗事故预案范畴。根据科研伦理条例,所有因实验导致的异常状态,均应由项目组承担全额诊疗费用。” 话到这份上,宜年也就没有了顾虑。 他很配合地接受了各种检查,主要还是针对他听力减弱的问题。先是抽了好多管血,然后从最基础的纯音测听开始,到声导抗测试、耳镜检查、听性脑干反应、眼震电图,后面又花了不少时间做脑部和内耳的mri增强扫描,甚至还做了有关精神因素的心理问卷。 私立医院的vip诊疗服务果然不同凡响,即便是周末也照常接诊,各项检查的效率更是快得惊人。 宜年做完所有检查时,夕阳的余晖已透过落地窗洒进诊室。一位笑容温婉的护士递来精致的菜单,他正欲开口表明自己佛修弟子的身份,婉拒荤腥,话还未出口,主治医生已手持报告单走进会客室,恭敬地请他移步详谈。 第129章 岳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跟随医生来到主任办公室。推门而入,一位银发矍铄的老专家正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周身散发着令人信服的权威气场,见他们进来,倒是笑得慈祥。 宜年微微倾身,目光专注地追随着他们的唇形变化,试图从细微的表情和口型中拼凑出对话内容。老专家察觉到他吃力的样子,体贴地将电脑屏幕缓缓转向他,让检查报告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岳珺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随即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敲下一行字,递到他面前:“听力确实受损严重,但目前的检查来看耳蜗、听神经和脑部都没问题,还无法确定病因。” 宜年似乎有所预料,倒没有着急,只是问:“那还要做什么吗?” 老专家将字打在屏幕上给他看:“建议立即住院观察,我们将进行多学科会诊,系统排查所有可能性,力求找出病因。” 字是这样打,但她对岳珺说的却是另一番话:“既然病因不明,那突发性耳聋的可能性最大,这个病的有效窗口期是7天。若是7天内都找不出病因,那就只能按突发性耳聋来治。 “但说实话,这个病的预后很不乐观。根据临床数据,治疗有效率不超过三成。如果治疗失败……就意味着永久性感音神经性耳聋,到时候连助听器的效果都会非常有限。” ----------------------- 作者有话说:现实中的突发性耳聋治愈率是70%,这里是不超过三成,毕竟不是同一个世界观,这里除了普通的医疗体系,还有医修的体系,有玄学的医学存在,所以略微改动一下,都是为了剧情服务。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回 从专家诊室出来后, 岳珺领着宜年来到了医院的vip住院区。 医院给宜年安排的是连通空中花园平台的套间,落地窗外是郁郁葱葱的山水庭院,屋内分了客厅、餐厅、卧房和治疗间, 所有的家具包括沙发、茶几和装饰都很简约,是宜年喜欢的风格。 新风系统将空气过滤得洁净无尘, 空气中是雪松香氛, 淡去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没过多久,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推着餐车进来, 将餐品摆放在餐桌上。宜年看到桌上的斋菜,略有些惊讶, 竟也都是他爱吃的类型。 这场景莫名让他恍惚了一瞬,眼前岳珺细致周到的安排,与虚拟修行世界里在幻月宫时月君对他的照拂,竟有几分微妙的相似。那时月君也是这样,总在他尚未开口时,就已将一切安排妥当。 岳珺拍拍他的肩膀,又帮他拉了椅子,示意他坐下。 宜年在医院做了一下午的检查,也确实是饿了, 没有客气, 坐下便动筷子吃起来。 虽然说食不言寝不语,但宜年觉得自己必须说清楚:“住院倒是没什么, 现在快期末考试, 正好是复习周,已经没有课程了。但《梵呗唱诵实践》的晨练,周一到周五都是要打卡的算考勤记录的。如果缺勤超过三天,期末的综合评分怕是要受影响。最多请假两天, 周三我就得回去学校参加晨练了。” 岳珺刚拿起手机准备打字,宜年便微微倾身向前,右耳朝向他:“没关系,我不是完全听不见,右耳能够听到一些。教授您说话慢一点,我看到您说话的唇形,应该能听懂。” 岳珺听他说话间带着听力障碍者特有的谨慎,难免心疼不已,但又不便表露,只做出平常的样子,放下手机,将语速放得极缓,每个字都咬得清晰:“好,我帮你跟你们辅导员请假,今日住院到下周二晚上,周三你就能够返校了。” “好,谢谢教授。”宜年双手合十致谢,然后就没再说什么,拿起筷子乖乖地吃饭。 岳珺见他即便住院仍心系学业,不由得让语气更轻柔了一些:“既然你要复习期末考试,在医院肯定不方便,要不要我帮你把你的学习资料拿一些过来。” 宜年听到模糊的声音,疑惑地抬眼,岳珺见他没听清楚,又慢慢重复问了一遍。 宜年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这也太麻烦教授您了。我晚点联系舍友,让他帮我把讲义和笔记带过来就行。” “不麻烦,我正好要回学校一趟,顺便帮你带。你还有什么需要带的东西没有,尽管说,不要客气。”岳珺唇角微扬,笑得和煦。 宜年不好推辞,也不好太劳烦人家。这里住院的用具应有尽有,倒也没有别的需要,他说:“我只需要《金刚经》讲义与《唯识论》笔记这两样,我让舍友放到宿舍楼下保卫室,您经过的话可以直接去拿,谢谢了。” 餐后岳珺告辞离开,护士姐姐过来向宜年宣教住院的注意事项。稍晚点的时候,主管医师来查房,跟宜年聊了几句,都是说现在病因不明确,还要做更多检查。 本来该好好休息了,但常年修习武僧课养成的运动习惯让宜年闲不住。医生嘱咐他暂时不要剧烈运动,护士姐姐又告诫他不得擅自离院,他只能在空中花园散步。 这处空中花园采用层叠式设计,最上层是禅意山水区,中层设环形步道,两侧竹影婆娑,下层则是药草花园,还有一个美轮美奂的水晶棚。远看都不会觉得这整个建筑是医院,倒像很有设计感的高档公寓。 宜年信步而下,带着几分出家人特有的好奇心,逛得仔细。 住院部的走廊在夜间依然人影绰绰,还设有一个空间宽阔的娱乐区,内有三三两两的病患围坐在液晶大屏前看新闻。 宜年经过,余光瞥见屏幕上熟悉的人,不由得驻足细看。他听不清,只能看画面和字。 新闻标题以醒目的红字滚动着:【孟氏集团少东家孟苍涉嫌违规使用车道,警方介入调查】。 画面中,身着皮衣戴墨镜的年轻男子正被记者围堵在警局门口,黑衣保镖将记者们拦下,将男子护送进入加长轿车中。 左下角实时字幕不断更新: 【最新消息】孟氏集团旗下新成立的云图置业候选执行官孟苍,今日凌晨驾驶妖族特供飞车强行占用普通车辆通道,与另一辆超速行驶的普通车辆发生碰撞。警方声明道路监控出现故障,只能调取行车记录仪录像作为证据…… 根据《三界交通管制法》,孟苍该行为涉嫌违反多项法条,包括违规使用载具,违规变道,危害公共安全,妨碍紧急救援等。 据知情人士透露,孟氏集团旗下云图置业的开牌仪式已进入最后倒计时,但现在执行官人选却突生变数。“原本板上钉钉的事,现在可能要重新洗牌了。”一位不愿具名的业内高管私下表示。 据悉,集团内部对执行官人选已产生严重分歧,以孟章为首的保守派主张立即撤换孟苍;而变革派则力保这位异军突起的新秀。更耐人寻味的是,原定由孟苍主持的“云图天街”妖族商会签约仪式,今晨突然改为待定状态…… 这似乎不是一个很常规的新闻栏目,播报了新闻之后开始回顾孟苍在孟氏集团做过的一系列变革事件。请了一个经济学专家和一个法律学专家进行直播点评,皆是对孟苍的违法事情持负面态度。 宜年自然认得新闻画面中的孟苍,那不就是他从全息修行中醒来过后,第一个见到的与玉青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他心中突然有很古怪的感觉,他拿出手机查询,发现从开放三界通商以来,孟氏集团一直都在蓬莱市扎根。孟章和孟苍……这两个人竟然一直和他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吗? 作为潜心修行的佛门弟子,他向来对红尘俗事漠不关心。禅房外的商业传奇、坊间茶余饭后的豪门轶事,于他不过是过耳清风,所以他不认识这两个被人津津乐道的人物也不为怪。 他觉得自己应该好好问问岳珺,也许那个虚拟世界的建模都是基于现实人物?以至于他现在有了这个奇怪的错觉。 不过,当时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孟苍的车上?后来师兄和岳珺教授为什么也会出现在那座高架桥上? 宜年怀揣着满腹疑问回到病房,推开门后有些惊讶,岳珺竟然在客厅等他,茶几上已经放着他拜托岳珺给他带的讲义和笔记了。 “教授,您怎么这么晚还把我的讲义和笔记带过来。”宜年很不好意思了,“我还以为您是明天再顺便拿来给我的。” 岳珺笑笑,话说得慢,唇形很清晰:“我怎么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他这样说,宜年更错愕了。难道他还打算也一起留在这里? 岳珺继续说:“你是患者,肯定需要陪床家属,我是项目负责人,你作为试用志愿者发生了这个严重的副作用,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必须照顾好你。” 话已至此,宜年心里明镜似的。这种意外,岳珺确实难辞其咎。 虽然宜年是偷用师兄的法器,但他现在听力受损是实打实的。不过出家人向来随缘,他倒觉得这不过是场小劫难,静养些时日自会痊愈。既然岳珺愿意照顾他,他也没有拒绝的必要。 他点头答应:“那就麻烦教授了。” 第130章 这边宜年刚刚道谢,转身推开卧室门的瞬间就有些后悔。之前他没有仔细检查套房内的房间,以为房间够用,他能和岳珺分别用两个房间。 但现在他看到的是,主床确实宽大,但紧贴着它的,是一张仅有半臂之距的陪护床,两床之间连道帘幔都没有。 毕竟岳珺是长辈,这样很尴尬。 “我先洗澡去了。”宜年以洗澡为借口逃离现场。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宜年闭目长叹。说实话,他十几个人的罗汉堂大通铺都睡过,现在相当于两个人的通铺,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换了病号服出来,让岳珺去洗澡。他本来还想要等着岳珺出来问起之前在高架桥的事故,可刚倚在床头翻开《金刚经》讲义,眼皮就不受控制地发沉。 寂静像一床柔软的棉被,将他缓缓包裹,太好睡了。 岳珺擦着湿发走出浴室时,不由放轻了脚步。 宜年斜倚在床头睡得正熟,一只手放在讲义上,一只手抱着贝拉小兔,呼吸轻轻的很香甜。 岳珺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是的,太香甜了。 宜年微启的唇瓣泛着淡淡的水色,长睫在眼下投出安恬的阴影。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菩萨低眉的意思,便是眼前这个毫无防备的睡姿。 因为太慈悲、太纯净、太美好,所以令人忍不住想要触碰,想要拥有,想要……弄脏。 岳珺轻手轻脚地将讲义拿开,又将被子盖在宜年身上,小心翼翼地掖好。 关灯的刹那,黑暗如潮水般漫过房间。 他本该退开的,可双脚却像生了根,目光如蛛网般黏在那抹朦胧的轮廓上。 理智在崩塌边缘摇摇欲坠。 他分明看见自己的影子正缓缓俯身,在距离那张睡颜寸许的地方停驻。夜风裹挟着少年身上的香甜,让岳珺再也克制不住。 他要抱住他,做他的枕头,做他的床垫,做他的被子,也做他的贝拉小兔。 他想要成为他生命中的一切。 ----------------------- 作者有话说:想从今天开始日更,争取争取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回 宜年平时作息非常规律, 每天天一亮就会自然醒来。但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加上身体出现的问题,让他这个雷打不动的生物钟也乱了套。 他是被食物的味道香醒的。 晨光透过纱帘, 在被褥上织出细密的光纹。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下意识看向陪护床, 上面的被子已经叠好, 就像是从来没有人睡过,岳珺应该早就醒了。 他自言自语:“现在几点了?”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的耳朵连自己的说话声都听不见。昨天的时候, 他的右耳还能听到些微的声音,现在却只有一片死寂。 明明睡得很好, 他仿佛飘在暖暖的云端,身躯被温柔包裹,久违的酣眠让每一寸筋骨都舒展开。睡着的感觉让他想起修行世界中在月宫的时候,月君对他用了入药的香,让他睡得很舒服。 果然,这种舒服是有毒的。 宜年轻叹一声,默默洗漱完毕。推开房间门后,他看见餐桌上已经摆放好今日的早餐,白粥和清爽小菜, 很适合病患的饮食。岳珺早已坐在桌前, 见他出来便扬起温柔的笑意,问:“睡得好吗?” 宜年听不到声音, 但从他的口型猜出了问候, 便微微颔首示意。 “还可以……”宜年苦笑一声,坐了下来,“就是耳朵的问题似乎加重了,我现在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岳珺的笑容立即凝固在脸上, 他没想到宜年的症状还能加重。他起身坐到宜年旁边的位置,拉住宜年的手腕,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问:“你还有别的不舒服吗?” 宜年疑惑地看过去,岳珺这才用手机打字又问了一遍。 宜年说:“倒没有什么不舒服,感觉很好。昨天还有些劳累,今天起来神清气爽,唯一的遗憾就是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岳珺实在着急,立即按了紧急呼叫铃,让医生提前过来查房。宜年见状,只得迅速将早餐吃好。 没多久,病房门被急促推开。为首的老专家带着四五个白大褂鱼贯而入,推着装满仪器的诊疗车,阵仗之大让宜年不自觉地有些紧张。他赶忙点开手机上的语音识别软件,他听不见,只能借此看懂别人说的话。 今日本来还要做进一步的检查,但宜年的病情进展比想象中更快,专家向岳珺提议:“总之,器质性病变暂未查出,如果不是别的问题导致,我们这边只能按照突发性耳聋来治……” 岳珺也没想通宜年这个病症的缘由,他这个项目开展以来,上百名志愿者中出现副作用的案例他都烂熟于心。其中最多不过是精神萎靡、短期记忆模糊、失眠焦躁这类轻微症状,在足够的休息之后就能够完全恢复,目前其他志愿者中没有出现过五感受损的情况。 他用笔记本电脑反复翻看实验数据,从理论上来说,志愿者受影响仅有大脑颞叶的浅层区域,根本不可能波及到听觉神经。但眼前的事实却残酷地摆在面前,宜年出现了听力完全丧失的症状。 而且,宜年的这种症状与常规的听力损伤完全不同。这两天的检查结果显示宜年的听觉系统结构完好,却像被某种力量强行关闭了感知功能。这种异常,已经远远超出了项目可能引发的副作用范畴。 “要再查一遍吗?他的病情出现了变化,再查一遍可能与昨天的检查结果会有不同,也许能找到问题所在。”有医师建议道。 “再查一遍吧。”岳珺脸色沉下来。他也联系了一个关系好的医修大专家,晚一点会过来给宜年看诊。 现代医疗体系分为医师和医修,在很久以前被称为西医和中西。科学和灵学发展到今天,医疗体系形成了独特的双轨并行制度。 医师一派秉承现代医学理念,依靠化验报告和影像学检查做出诊断,用精密仪器、化学药物和外科手术对抗疾病。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医师,必须经过医学院的严格培养,并通过国家统一的执业医师资格考试。 医修一派则延续着古老的修行传统,通过望气、把脉等手法探查患者体内的灵力流动,运用符咒、阵法等手段调理阴阳平衡。想要获得医修资格,不仅需要熟读《黄帝内经》等典籍,更要通过医学修真协会的考核,证明自身具备足够的灵力修为。 在莲华国际医疗中心,医修体系虽然与医师体系并立,却存在着根本性的差异。医修的治疗效果几乎完全取决于个人修为境界,一位金丹期的医修施展的清心咒,与筑基期医修的同名法术,疗效可谓天壤之别。所以除了个别名声在外的医修,月君对其他人都信不过。 医师们见多了各种各样的病患,表情管理很到位,宜年又听不见,他很难猜到自己的病乐不乐观。 他知道,如果永远听不见的话,他就是残疾人了。 他还记得小时候住的寺庙里有个瘸子和尚,就是残疾人。虽然其他和尚很照顾残疾的瘸子和尚,但有重要的事情都不会叫上他。瘸子和尚独来独往,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朋友,后来有一天他自己一个人上山挑水再没有回来。宜年听其他和尚说,瘸子和尚在当和尚前就得了抑郁症,现在是又病发,不知道跑哪里去寻短见了。 即使自己是残疾人,宜年觉得他也不会像瘸子和尚那样寻短见。佛说,烦恼即菩提。他莫名其妙听不见,也许是佛的某种警示。 医师们开了单,本来有专门的陪护人员,但岳珺不放心,要亲自陪护,将其他人都打发走。 他牵着宜年的手带他去做不同的检查,时不时用语音识别转述自己的话给宜年看,安慰道:“不用太担心,医生说检查出病因,就能治好。” 宜年知道岳珺只是在安慰他,便问:“如果我的耳朵治不好了,你们的这个项目会终止吗?” 岳珺愣住,没想到宜年竟然在考虑这种事。 宜年说:“其实你们的这个项目挺好的,对修行者的助益很大。但如果真的会损伤五感,会不会影响研究往下进行?我也希望我的耳朵能快点好起来,可若因此让研究进展不下去,倒是很大的遗憾了。” 岳珺的双手突然紧紧扣住宜年单薄的肩膀,力道大得让病号服起了皱褶。他咬着牙说:“听着——”因为宜年听不见,他拿出平板电脑,让屏幕显示出他说出来的话: 【项目随时可以终止】 【你的健康高于一切】 【没有任何研究比你更重要】 宜年被他的样子吓到,点了点头,表明自己知道了。岳珺意识到自己失态,很快整理好状态,继续带着宜年去做检查。 午间吃了饭,离下午的检查还有一段时间,宜年终于找到机会对岳珺说:“教授,我有件事想问一下?” 岳珺见他态度郑重,以为宜年会问关于项目的事情,或者是那天晚上在高架桥发生的意外。他早已经准备好了说辞,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倒了两杯茶,答应道:“好。” 第131章 宜年问出口的却是另外一回事:“您昨天晚上是不是抱着我睡觉了?” 岳珺听到他这样问,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但喷出来会弄脏宜年干净的脸,所以他强迫自己咽了下去。他心慌,却故作镇定:“没有,怎么可能,我洗完澡出来看到你睡着被子没盖好……” 宜年看着屏幕上的字,又转头去看岳珺的表情,回忆起刚睡醒时的感觉,心中有了犹疑。他答:“哦,好吧,那是我误会了。” 也是,怎么可能。 那种黏糊糊的痴迷的怀抱,应该只是他做的一个梦吧? 宜年若有所思。 岳珺没想到宜年这么敏锐,竟然能察觉到睡梦中发生的事情。他故意转移话题说:“你难道不想问之前在高架桥上发生的事情吗?” 宜年笑笑,道:“我是想问。”但毕竟是他偷用了师兄的法器,才出现这样的意外,他是有些心虚在的。 岳珺将在自己准备好的说辞告知:“我们这个项目确实还不够完善,本来应该在安全的环境进行测试。梵天是我们的试用志愿者,他擅自把灵犀珏拿回去已经是违规了。你误用灵犀珏,不怪你,怪只能怪梵天不遵守规则。 “有部分试用志愿者在进入全息修行状态时会出现类似梦游的情况,你就是这样。梵天发现灵犀珏不见,你本人也消失,就立即将这件事上报到我这里。 “所以我就和他一起寻找你的踪迹,发现你被人带上了一辆车。我和梵天追过去,将那辆车在高架桥上逼停。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你那时候也已经醒来了。” 梦游? 宜年听着他的讲述,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岳珺的解释虽然合情合理,但总觉得哪里透着些许违和。 “原来如此。”宜年仍有其他疑惑的地方,“不过,孟苍为什么要带我上他的车?”难道是他梦游的时候做了什么事情? 岳珺听到他提起孟苍,心里咯噔一下,试探问:“你想起他叫孟苍了?” 宜年摇摇头,说:“我不认识他,我昨天晚上无意间看到电视在播他的新闻,才知道他叫孟苍。” 岳珺暗地松了一口气。 宜年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有些飘忽,说:“不过,在修行世界里,我见过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叫孟苍。而且…… “我也见过一个和教授您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叫月君。” ----------------------- 作者有话说:周天晚更新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回 本来岳珺已经准备好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是看到这张与记忆重叠却又陌生的脸,很难将准备好的话说出口。 太过于天真无辜了。 宜年仰着脸看他,睫毛在灯光中投下细碎的阴影, 瞳孔清澈得能望见底,就像初春将融未融的薄冰, 让人不敢用力呼吸, 怕呵出的热气都会惊碎这份纯净。 他找了宜年太久,喉间那些辗转千年的字句早已凝固得僵硬。到了现在这一世, 虽然宜年的样子与当初玉蝉子的时候很相似,却又显得更稚嫩。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即使身上有着神性,躯壳的脆弱在此刻具象成某种近乎残酷的美。 岳珺知道宜年听不见,假意接通电话,趁机离开了房间。到走廊后,白墙冰冷地接住他下滑的身体,手机从指间跌落。 他还是跟当年一样啊,一直在欺骗、隐瞒、自作主张。可是他没有办法不这样做,他没办法。 宜年见岳珺急急忙忙接了电话离开,没有回答他的疑问, 他也就自行洗漱睡午觉去了。 他以为下午的时候岳珺也会继续陪着他去做检查, 却没想到岳珺给他发了信息,说有事要回学校处理, 晚上再来医院陪他。其实他也没有那么需要人陪护, 他只是听不见,跟人沟通会比较难一些,但自己一个人在医院做检查还是能做到的。 院方派了专业的陪护人员来带领他,所以下午的检查做完后时间还算早。只是检查结果没有那么快出来, 而且医生似乎并不打算直接跟他说,可能还要先通知岳珺。 宜年也不在意这些,回房间就开始复习功课。 佛学比较偏向于文科,注重于平时的积累。他虽不是天资卓绝的那类学生,倒也凭着稳扎稳打的性子始终保持在中等偏上。在考试前也没有懈怠过,即使是临时抱佛脚也要好好梳理一下知识点。 晚餐后岳珺也没有回来,宜年就有些无聊了,他想着看看手机里的消息,结果社交软件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打开对话页面后始终显示“连接中”的转圈图标。 其他应用都能正常刷新,唯独通讯功能像是被无形的屏障隔绝。昨天还能跟桓永对话呢,怎么现在就这样啊。 宜年不由得叹气。 这部二手智能机是他读高中后方丈特意去数码城挑的,虽然用久了运行起来总像老牛拉破车,但好歹陪他熬过了快有四年。现在屏幕卡在社交软件的启动界面,转了半天的小圆圈终于变成一个红色的感叹号,让他此刻的心情复杂起来。 期末月的班群里肯定在发各科重点和考试安排,上周班长还说要上传复习资料。宜年把手机重启,然后点进去还是不行。 他没有笔记本电脑,所以也没有用电脑的习惯,如果课业需要,他都是去图书馆的电脑室完成。 除了社交软件,其实也可能直接打电话或发短信。 “算了。”宜年放弃,打电话未免太唐突,而且他现在听不到声音,难以跟人交流,也不想让别人担心。发短信的话,又不像是他的风格,被人误会也不太好。 宜年想着晚上也不是没有时间,干脆找个数码店修修手机好了。 之前护士姐姐交代过他住院的规矩,明令禁止患者私自外出。但他总不能让护士姐姐帮自己修手机吧? 他把病号服换下,穿上来时的t恤和裤子,又戴上帽子口罩,显得自己不像是个病号了。他小心翼翼地出门,想装作来探病的家属若无其事地出去,却不想到了安全通道口迎面对上推着车的护士姐姐。 宜年有些心虚,闪身到了最近的没有锁门的房间里。这个房间应该是医生的更衣室,好在里面没有人。 他从门缝里见护士姐姐经过,正想要出去,又见到另几个人直接往更衣室过来。宜年避无可避,随手抓了一件白大褂套上,又把头上的鸭舌帽换成了医师戴的那种布帽子。 几个人开门进来,宜年装作很忙的样子出去,跟他们擦肩而过。他戴着帽子口罩,没有被立即认出来。 “欸?刚刚那个是谁?”有人问起。 其他人摇头,表示说没见过。有人猜可能是楼下的医生,因为有时候厕所不够用,会有楼下的医生上来借用更衣室里的厕所。 宜年听不到声音,不敢跟医生对上,医生护士们都戴着口罩,他看不到唇形,根本不知道他们说什么,很容易就暴露了自己是病人的事实。他穿上白大褂,自信多了,也没有那么心虚,从安全通道往下走。 离开这一层,下面层的医护人员不认识他,他就出了安全通道,走到中间的电梯口等电梯。 从小到大,宜年都是很守规矩的孩子,连早课迟到都会内疚一整天,现在却敢假扮医生大摇大摆地穿过护士站,这种越界的刺激感让他又紧张又兴奋。 可能是受到之前扮演的玉蝉子的影响,他胆子大了不少。玉蝉子敢在弼马温眼皮子底下偷马,现在他宜年也不遑多让。 宜年还沉浸在成功蒙混过关的窃喜中,电梯门突然向两侧滑开。里面有一个男人,他的样子让宜年瞬间愣住。 冰冷的金属轿厢里,男人单手插兜而立,身形修长挺拔,剪裁考究的深蓝色西装随意地披在肩上,内搭的黑色衬衫解开了最上面的两颗纽扣,让胸口的肌肉更大明显。 电梯顶灯自上而下地打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一片令人窒息的阴影。男人微微抬眼,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来,带着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让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孟苍?他怎么会在这里? 宜年昨天才看到过关于孟苍的新闻,自然知道这个人不是玉青。但,脸真的是一模一样。 宜年的双脚像是生了根,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男人微微蹙眉,眼眸里闪过一丝不耐,问:“不进来?” 低沉的嗓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宜年一个激灵,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他听到了,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孟苍说话的声音。这怎么可能?他的耳朵突然好了吗? 他下意识捂住右耳,又慌忙放开,试图捕捉空气中其他声响。但走廊依旧寂静得可怕,连电梯运转的嗡鸣都听不见。只有孟苍的嗓音,像是被施了某种魔法,清晰地穿透他的耳膜。 男人修长的手指悬在关门键上方,已经非常不耐烦:“你不进来,那就关了。” 宜年如梦初醒,一个箭步冲进电梯,说:“我进,我进。” 第132章 话音落下,电梯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宜年连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没听到,他意识到自己不是耳疾好了,而是他只能听到这个人的声音。 他余光瞥见男人按亮的3f键,这才想起自己本该去一楼。可此刻全部心神都被那个荒谬的发现占据,为什么偏偏能听见这个人的声音? 宜年屏住呼吸,悄悄用余光打量着身旁的男人。 他注意到男人交叠在身前的手腕,骨节分明的手指自然地垂落,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袖口处露出的铂金袖扣泛着冷光。姿态看似随意,却透着不容侵犯的疏离。 男人微抿的薄唇不带丝毫弧度,下颚线条紧绷如刀削。镜面般的电梯壁反射出他挺拔的身影,黑色西装包裹着宽肩窄腰。 宜年不自觉地往角落缩了缩。男人周身散发的压迫感太过强烈,连空气都仿佛凝固。 这个人真的是孟苍吗?跟当时他醒来发现自己在车里遇到的孟苍,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 当电梯停在三楼时,男人突然转头。 宜年猝不及防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目光锐利得像是能穿透灵魂,让他瞬间僵住。男人却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便沉稳地走出了电梯,没有丝毫犹豫。 宜年这两天在医院各个科室做检查,也来过三楼,这里不是住院部,没有住院病人,这人来这里做什么? 等回过神时,宜年发现自己已经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理智在脑中尖叫着让他停下,可双腿却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人的背影。 这太荒谬了。 他本该头也不回地逃离医院,此刻却像个着了魔的跟踪狂。更可怕的是,他竟隐隐期待着男人再次开口,哪怕只是冷冰冰的质问也好。 果然,男人发现了他跟在身后,停下了脚步。 宜年也随之停下。 “你就是新来的治疗师?”男人转身,锐利的目光将宜年从头到脚重新审视了一遍。他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从外套内衬掏出了手机,随意的动作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现在三层不会有别人来,因为夜间这里只会为他开放治疗室。 男人眯起眼睛,他刚从顶楼院长办公室下来,本该走专属通道,偏巧遇上电梯检修。眼前这个冒失的医生,举止实在是有些可疑。 但考虑到自己狼藉的名声,已经换了无数个治疗师的情况,新来的治疗师表现得紧张也算合情合理。 男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清秀的眉眼,好奇帽子和口罩下该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宜年再次愣住,虽然他假扮医生不假,但男人肯定是误会了什么。 男人用眼神示意宜年,催促道:“开门啊” 宜年这才发现他们正停在心理治疗室门前。电子锁的蓝光幽幽闪烁,像只审视的眼睛。他捏着偷来的胸牌下意识往接触感应区碰,心里却慌得不行,要是打不开该怎么办? 绿灯亮起。 宜年难以置信地看着男人推门进去,这么巧的吗? “进来啊。”他头也不回地吩咐,显然是极其不耐烦了,“把门锁上。” 宜年望着男人正在解衣服扣子的动作,咬咬牙,埋头走了进去。 ----------------------- 作者有话说:两位都把对方认错了[垂耳兔头]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回 虽然近来被诸多烦扰缠身, 孟章仍如期赴约前往莲华国际医疗中心接受治疗。作为孟家的家主,即便只是做给外人看,治疗也必须进行到底。尽管他心知肚明, 这些都起不到任何作用。 自三界通商条约缔结以来,他这位坐镇人界的妖族商会主席便再未有过片刻安宁。特别是那个处处与他作对的孟苍, 明里暗里地掣肘牵制, 处心积虑要将他拉下高位。 前段时间正值陆海协议即将达成的关键时刻,对方竟将他的病情捅了出去, 引得各方势力虎视眈眈,无数双眼睛正暗中窥伺着他的一举一动。 好在最近孟苍陷入交通事故的风波中, 估计能安分几天。 孟章随手将西装外套一甩,整个人陷进沙发里,修长的腿随意交叠,目光挑剔地打量着新来的治疗师。 这就是医院给他安排的专家? 眉眼清秀,身形单薄,怎么看都像个刚毕业的学生,哪有半点海外归来的精英博士模样? 尤其是那双眼睛,干净得近乎天真,活像只误闯狼窝的兔子, 连反锁个门都笨手笨脚, 折腾半天才扣上锁芯,随后便手足无措地杵在原地, 傻得可笑。 孟章眯了眯眼, 心底嗤笑。 他的名声,已经差到让人这么战战兢兢了? 宜年站在旁边大气不敢出,他一直在回想之前高架桥上和孟苍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那人看向他的眼神太过熟稔,表现得像是玉青从虚拟世界里出来了一样…… 所以他一开始有些混淆, 怀疑自己是否仍被困在虚拟世界里。直到后来才确认,孟苍本就是现实中存在的人物。 而现在,他又在医院意外碰到孟苍,诡异的是他失聪的耳朵只能听到孟苍的声音。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其中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 治疗室的光线被刻意调至一种柔和的昏黄,落地窗是由显示屏做的虚象,通过画面让人误以为现在是午后,光线模拟的阳光的细碎金斑散落在浅灰色长绒地毯上。 房间正中摆放着两张对坐的米白色亚麻沙发,中间隔着一张茶几,上面放着未点燃的香薰蜡烛和一叠纸巾。左侧墙壁内嵌着整面书柜,书籍整齐摆放,右侧墙壁上挂着一幅抽象画,有点混沌未明的意识流的味道。 这是一种刻意营造的、令人无处躲藏的静谧。 心理治疗室。所以孟苍是有什么心理上的疾病?宜年想。 “还不开始吗?”男人的声音划过空气,冷而锐利。 宜年实在是有些困惑,孟苍竟似乎没认出他,因为他戴着口罩吗? 他下意识抬手扯下口罩,几乎有些急切地坐在男人对面的沙发上,让自己的脸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 男人的目光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一寸寸划过他的五官。没有停顿,没有波动,甚至连睫毛都没颤动分毫。 孟苍竟然真的没认出他。 宜年不禁有些失望,某种荒谬感突然涌上来。难道那天高架桥上遇到的人,只是他的幻觉?他开始怀疑,究竟是自己记忆出现了错乱,还是眼前这个男人在装作不认识他? 不过,孟苍为什么会认识他? 认识他的人应该是玉青才对。可是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很难让人不把他们当做是同一个人。 “还要我等多久?”男人不耐烦地皱眉。 宜年虽没有正经学过心理治疗,但佛门讲经时给信众进行心灵渡化的流程倒也略通一二。他在慌乱间拉开抽屉拿出金属打火机,急急忙忙点燃香薰。然后他走向角落的留声机,把黑胶唱片放进去启动播放。 遗憾的是,他听不到音乐的声音。 宜年不想显得自己心虚,从抽屉里摸出了笔和本子拿在手里,挺直背坐回沙发。他清了清嗓子,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感觉像是蒙了一层纱,问:“那……那我现在开始了?” 男人淡淡地凝视着他,表示默许。 “那个,您,您能先简单介绍一下自己的情况吗?”宜年试探着问。 男人再次皱眉,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还需要我来介绍?你作为治疗师,不会看之前的病历吗?” 他缓缓放下翘起的长腿,微微倾身向前,鄙夷地看着对面的人。 那些所谓的专家们,起初都带着职业性的微笑坐在他的对面。可只要他稍稍展露本性,不出三句话就能让他们的笑容僵在脸上。资质浅的直接落荒而逃,经验丰富的也撑不过三次会面就会主动请辞。 面前这个年轻治疗师却只是微微愣住,然后用无辜的眼神看向他。 “怎么?莲华国际现在招人都不看资历,只看脸了?”男人心想好看有什么用,冷哼道,“就你这种水平也配来治疗我?连最基本的病历都不提前看,你们医院是收了黑钱才把你这种花瓶塞进来的吧?你除了脸,还有什么本事?” 宜年知道这人看起来就不好惹,但没想到一出口竟然如此毒辣。看来孟苍果然跟玉青不是同一个人,他记得玉青不是这种性格来着。 虽然玉青做的很多事情他都不认同,但玉青从来没有对他说过重话,也不会看不起他、嘲笑他、讽刺他。 他只能说:“我、我只是想听您亲口……” “闭嘴!”孟章突然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压迫性地笼罩过来,“你知道我一小时值多少钱吗?就你这种连基本职业素养都没有的庸医,也配浪费我的时间?” 孟章的嘲讽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 他眯起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奇怪的治疗师。按理说,被他这样劈头盖脸地羞辱,再好的脾气也该挂不住了。可这人不仅没被激怒,反而睁着一双干净得过分的眼睛,单纯地望着他。 第133章 更让孟章恼火的是,对方竟然还敢伸手来拉他! “您别生气嘛,我们坐下慢慢聊。” 那声音软得不像话,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撒娇的意味。细白的手指试探性地想要触碰他的手腕,被他敏捷地躲过。 孟章眯起眼睛,整个人散发出危险的气息,声音冷得让房间都变了温度:“谁给你的胆子碰我?你这种海外野鸡大学毕业的废物,连我的病历都没翻过,现在倒敢用你的脏手碰我?” 孟章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锥,一字一顿地刺过来:“听好了,要不是董事会那群老东西多事,你连给我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饶是脾气好如宜年,被连番羞辱也有点无语了。 他寻思自己也没说什么没做什么,凭什么要被骂成这样。而且明明在高架桥上,是这人不由分说将他拽进怀里,抢他的灵犀珏,现在说什么自己不配碰他,真的是倒反天罡。 宜年也不是生气,就是想看看自己碰他又咋地了。 所以他不顾男人的威胁,站起来将人推了一把,然后将其按在了沙发上,说:“您好好坐着说话吧。” 男人显然被他迅速又大力的动作搞懵了,一时间没回过神来,脸色精彩极了,先是涨红,继而铁青,最后定格在一种难以置信的苍白。 “孟先生。”宜年俯身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对方高挺的鼻梁,“您看,我这不是碰得好好的?” 孟章像是没听见,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按在他肩膀的手上。由于他解开了三颗衬衫的扣子,所以领口敞开得有些多,人类的手指无意间碰到了他的皮肤。 微凉的、属于人类皮肤的触感清晰地传递过来。 这么多年了,有几百年,还是上千年?他像个行走的瘟疫,任何有生命的触碰对他而言都是酷刑。他一直将这个秘密隐藏,然而搞笑的是,现在他竟然被诊断为“接触恐惧症”,在董事会的提议下迫不得已接受所谓的正规治疗。 他没有办法接触任何生命体,甚至连孟苍都不行。 但是,现在除了对方指尖传来的正常体温和微微的脉搏跳动,什么都没有发生。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预想中那股熟悉的、撕心裂肺的灼痛和妖力失控的嗡鸣都没有出现。 “您冷静了吧?” 宜年刚松开手,正想退回自己的位置,腰间却突然一紧。孟苍的手臂猛地环住他的腰,不容抗拒地将他拽进怀里。 宜年猝不及防跌坐在男人腿上,鼻尖撞上对方坚实的胸膛,顿时疼得眼眶发热。 宜年无语,不是不能碰吗?怎么拉拉扯扯起来了? 他挣扎着抬头,正对上孟苍幽深的目光。男人的手掌正牢牢扣在他后腰,哪还有半点方才骂人的毒辣模样。 “算你有点东西。”孟章冷哼一声,对这个治疗师有所改观,“你师承是谁?老家伙们终于想清楚,找了个医修啊。” 宜年震惊,这人翻脸怎么比翻书还快? 刚刚还骂他不配提鞋,怎么现在就抱得这么紧了还? 孟章一把抓住治疗师的手,虽然难以置信,但确实触碰到了,然后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研究的力度,越握越紧。 温热的,柔软的,属于活人的温度。没有排斥,没有痛苦。 宜年在他怀里使劲挣扎。 孟章皱眉,手臂纹丝不动地禁锢着他,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悦:“你乱动什么?” 宜年无奈地仰起头,说:“孟先生,我说坐着说话,不是我坐在您腿上说话,是我们分别坐在沙发上说话!” 孟章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对方终于不再无辜,而是因为挣扎而脸颊泛红。孟章心想,莲华国际医疗招人看脸还是好的,这么近都挺赏心悦目。 “有区别吗?”他故意收紧手臂,语气理直气壮,“反正都是坐着。” ----------------------- 作者有话说:四个攻性格都不太一样来着,孟章第一次正式出场ohohoh出场最晚,所以这会儿给他加点戏份[垂耳兔头]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回 宜年被力气极大的双臂固定住不能动弹, 心中很是无语,完全不能理解他们两人现在这样的姿势。 他揪住了对方的衬衣前襟,想要进一步劝阻:“孟先生……” 然后宜年整个人僵在孟苍怀里, 颈侧传来温热的鼻息。男人几乎是把鼻子埋进他的颈窝里深深吸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贪婪的意味, 像是沙漠旅人终于寻到绿洲。 唇似有若无地擦过, 让宜年不禁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那双箍在他腰间的手缓缓上移,隔着白大褂都能感受到灼热的温度。 “别说话。”孟章声音沙哑, 但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愉悦,“让我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宜年一头雾水, 只觉得这样很不舒服,颈侧的呼吸越来越烫,男人有力的手臂将他越箍越紧,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胸口很难受,却又听不到心跳声,诡异的感官失衡让他浑身紧绷。 失去听觉的世界里,触碰的感觉都被无限放大。 他能清晰感受到孟章胸膛的起伏,却听不到对方的呼吸;能察觉腰间手掌的力度,却捕捉不到衣料摩擦的声响。这种割裂感让他像漂浮在真空里, 只能被动承受着对方带来的所有触感。 孟章却沉浸在自己的愉悦里, 丝毫没有察觉到怀中人的不安,他突然掐着宜年的腰将人转了个方向。 宜年惊呼一声, 变成跨坐在对方腿上的姿势, 这下连挣扎的空间都没有了。 虽然跨坐也是坐,但这样的体/位也太暧昧了一点。 真的要这样坐着聊吗?宜年实在不太能接受,在考虑将自己冒充治疗师的事情和盘托出了。 “你身上怎么这么香?”孟章嗅着脖颈处的味道,冷笑一声, “不看病历,却只会耍这种手段。治疗师还喷香水来见客户,我真是头一次见。” 宜年寻思自己没有喷香水啊,回答说:“……应该是香薰蜡烛的味道吧?” 他真没闻到特别的味道,只有治疗室里香薰蜡烛隐约的花香。 至于他自己的体味可以说是淡不可闻,最多会沾染上一些沐浴露的味道吧。他用的沐浴露是医院里提供的最普通的那种,要具体说是什么味道,还真不好形容。 “香薰蜡烛?” 孟章低笑,声音里带着危险的磁性,竟然用两指将茶几上的香薰蜡烛的火焰掐灭了,然后有用手指若有似无地抚过宜年的锁骨,将那味道涂抹上来。 “你以为我闻不出来?怎么可能一样?”孟章忍着往那白皙脖颈咬上去的冲动,声音突然一顿,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宜年被他弄得不舒服,下意识往后仰,却被男人有力的手臂牢牢捉住腰身。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自己身上的精气被吸走,变得有些晕乎乎来。 而且他坐在男人的大腿上,总有一种奇怪的异物感。 “你不要这样啊。”宜年实在受不了,用膝盖使力,在沙发上跪直了身子。他胡乱伸手扯住男人的耳朵,让其脑袋往后仰。 他终于能喘上一口气,认真劝阻道:“我们还是保持点距离坐着聊比较好,这样……实在是太奇怪了。” 男人的耳朵被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出现,反而有一股暖流顺着被触碰的地方蔓延,让他浑身僵硬的经脉都舒展开来。 手段了得啊。 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这样触碰活物是什么时候。龙族虽天性独居,但此刻怀中温热的躯体,指尖下跳动的脉搏,都让他本能地想要更多。治疗师身上那股浓郁到甜腻的香味,分明就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安抚剂。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不是在给我治疗吗?” 宜年正想反驳,突然感到男人的样子发生了异变。男人瞳孔收缩,化作两道细长的竖瞳,眼尾浮现出青白色的鳞纹。 宜年倒吸一口凉气,本能地想要后退,却被龙尾紧紧缠住了腰肢。 太舒服了。 孟章控制不住本能反应,额角暴起青筋,颞部鳞片若隐若现,肌肉膨胀,将黑色衬衣撑得爆开来,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龙吟:“嗯……” 这种久违的肌肤相亲,让蛰伏的龙血沸腾。 宜年忽然恍惚。 男人怀抱的温度,鳞片摩擦的触感,都让他莫名想起孤山白府的往事。玉青也曾这样紧紧抱住他,在西湖翻涌的烟尘里。那些记忆明明该是虚幻的,此刻却鲜活地涌上心头。 他仿佛听见潮汐拍岸的声响,闻到咸涩的海风,他似乎看到了那棵古老的四季树,在碧波岛的最高处给予人类庇护。 然而,他什么都听不见。 除了近在咫尺的龙的低吟。 压抑了很久的,在寻求某种安抚的,由深处喷薄而出的冲动。他不是治疗师,他是冒充的,但他却意识到这一刻他必须治疗什么,不然后果将不可设想。 宜年下意识抬手,指尖触到龙颈侧的鳞片,冰凉坚硬的触感让他一个激灵。 第134章 “你……是玉青吗?”宜年问。 可话一出口,他又困惑起来。如果对方真的是玉青,为什么会认不出自己? 十九年的人生里,作为佛修弟子,他当然没有谈过恋爱,是完全清澈的男大学生。除了在全息修行世界里那些虚无缥缈的亲密接触,现实中的他干净得像张白纸。 对方却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话,沉浸在所谓的“治疗”当中,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某种即将爆发的边界。 既然对方把这种接触当作治疗……那是不是意味着,要更亲近些才行? 宜年脑海里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他所能想到更亲密的举动,似乎只有接吻了。这个念头让他觉得荒谬,他微微垂眼,视线不自觉地落在男人的唇上。 要……亲下去吗? 在全息修行里,他体验过无数次的亲密接触,可那终究只是虚幻的。而现实中,他连谁的手都没有牵过。宜年有些好奇,在现实中接吻,会跟全息修行里的感觉一样吗? 他微微垂眸,睫毛轻颤,鼻尖几乎贴上去。再靠近一寸,唇与唇便会相触。 然而就在这时候。 男人突然睁开眼睛,眯成危险的弧度,朝门边望去,问了一声:“谁?” 宜年猛地后仰,却被孟章的手臂与龙尾死死禁锢,动弹不得。 宜年虽听不见门外的动静,但骤然紧绷的气氛让他瞬间意识到是有人在敲门。冷汗顺着脊背滑下,浸湿了单薄的白大褂。他假扮医师的事,恐怕马上就要败露了。 男人应该是听到了什么,表情剧变。上一秒还沉浸在亲密中的男人,此刻瞳孔紧缩成针尖大小,眼底泛起不祥的血色红光。他猛地掐住宜年的脖颈,将人整个提离地面。 “你骗我啊?”声音里混着可怖的龙啸。 男人指尖微动,门锁自动弹开。外面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穿着白大褂的医师,一个是西装笔挺表情慌张看起来是男人的助理。 宜年双脚悬空,徒劳地扒着对方的手腕,看见那些青白鳞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由于挣扎得太过于用力,头上的帽子掉落了下来。男人看到他光秃秃的头顶后,表情变得更加可怕。 然后他被一把摔在了地上,不得不捂着自己的脖子剧烈咳嗽。 另外两个人冲了进来,他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听见男人冷声说:“不知道是哪个监狱里跑出来的,竟然敢在我面前冒充治疗师?带回去关起来,给我查清楚他的底细!” “不是的!我……”宜年慌了,他想要解释他光头是因为他是佛修,他才不是劳改犯,但不知道谁给他颈后用了电击,让他话没说完就彻底晕了过去。 * 岳珺下午去了一趟实验室,反复核对着数据屏上的信息,特别是与宜年相关的全部,但遗憾的是没有发现明显的异常。然后他又查阅了其他试用志愿者的资料,也没有挖掘出与宜年类似的情况。 “教授……这是我的检讨书。”耿夏萱好不容易蹲到教授来实验室,赶紧把检讨书递上去,诚恳表明忠心,“我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重新学习了实验室守则,保证今后所有操作都会严格按流程执行。这次事故的所有数据损失,我愿意加班加点补回来。并且……我自愿退出本月绩效评定,并承担实验的额外损耗费用。” 岳珺知道事情不能全怪她,主要责任还是在梵天身上,所以接过检讨书说:“你认识到错误就好,以后不能再犯了。” 所有学生中,他最信任的就是耿夏萱,他不仅将项目的部分数据授权给耿夏萱完成博士学位论文,还打算让耿夏萱留校做他课题组的小老板。虽然这次的失误令人失望,但说实话,学生中没有比耿夏萱更有实力更勤奋的人选。 即使是周末,课题组的成员都在岗加班,努力挽回之前的损失。岳珺也不是不近人情的导师,说:“至于实验的额外损耗费用,不需要你来承担,从专项经费里报就行。这个月系统版本更新顺利,我原本计划给所有人上调50%的奖金。但你犯了这么大的错,你的奖金维持原样。其他人的奖金,照常提升。” 在岳珺宣布奖金方案后,实验室的氛围明显为之一振。耿夏萱更是感动得眼眶发热,全心全意投入到工作中去。 岳珺处理完实验室的事情就想要回医院,但他还需要为之前的交通事故向学校领导做报告,就耽误了一些时间。等他回到医院时已经天黑,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宜年,却发现病房中空无一人。 他赶紧拨打宜年的电话,对面却是关机的提示音。 人呢? 宜年又一次不见了。 ----------------------- 作者有话说:宜年:呼吸 孟章:手段了得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回 岳珺立即去找了该楼层的负责人, 竟然没有人发现宜年失踪的事情。毕竟是vip病人,院方在得知患者消失后也立即启动了应急程序,开始全员搜寻踪迹。 岳珺第一时间到保卫处调取监控, 很快在屏幕里发现了熟悉的身影。宜年穿着到院时的t恤,戴着黑色的鸭舌帽, 低头快步穿过走廊。然后, 监控切换到东侧安全通道前的地方时,人消失在了视角的盲区。 再调取其余方位的监控, 都没有找到同样着装的人。 “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岳珺的语气实在不太好,他几乎要将监控屏幕给盯穿。但由于心烦意乱, 他没能发现之后穿过走廊的医师就是宜年所假扮。 岳珺再次拨打宜年的电话,听筒里依旧传来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他烦躁地捏着手机,几乎把手机的外壳捏得变形。 虽然早就在宜年的手机里植入了定位程序,但此刻这个后手就像个笑话。在手机关机的情况下,信号很难被识别出来。 岳珺眯起眼睛,后槽牙不自觉地咬紧。他早该用更极端的手段,比如皮下植入式的微型追踪器,或者干脆在宜年身上装个拆不掉的gps项圈。 后悔啃噬着他的理智,他恨, 他好恨, 一个不留神,这人就又从他身边消失了。 一个失聪的人能逃到哪里去?这个念头像钝刀般反复割着岳珺的神经。宜年听不见车流, 辨不出警笛, 甚至可能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到,他怎么可能自己一个人离开医院? 肯定是…… 岳珺不由得红了眼睛,有了很不妙的猜测。 保卫处处长不断擦拭着额头的冷汗,如果真出了事情, 他们可负不起责任,将责任推卸到患者的身上说:“从监控看的话,两小时前患者就自行离开房间了。因为他在门口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又不是危重患者,所以护士巡查的时候就没有进房间,没能发现他擅自出走的事情。现在您联系不上他,我们这边全员搜索也没有结果,要不要……报警?” “不用。”岳珺不可能让事情闹大,他甚至勾起唇角,朝保卫处处长露出一个令人令人胆寒的笑容,“李处长,上周我才和你们陈院长打过高尔夫,他应该不希望明天头条出现贵院患者离奇失踪这样的新闻吧?一个听不见声音的病人能走多远呢?” 他心里有了主意,吩咐道:“继续查监控,翻遍每个角落。我相信陈院长会很乐意亲自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 “好的好的,教授您放心,我们一定……”李处长连连应声。 岳珺交代完之后,不再继续逗留,直起身时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彬彬有礼的模样,仿佛刚才的压迫感从未存在过。他还没转身,突然发现电梯里的监控画面有些古怪。 “等一下,往后退。”岳珺拍着安保人员的肩膀。 画面往后退,显示出一片雪花。其他时候都好好的,怎么就这里是雪花?他质问安保人员:“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岳珺正要发飙,陈院长听到消息赶过来,将他请到了办公室里密谈。 “是这样的,今晚有保密级的客户来进行治疗,我院的监控在涉及到某些画面的时候不得不做模糊处理。刚好又赶上您的学生擅自外出……”陈院长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不敢得罪这位负有盛名的教授,但更不敢招惹孟氏集团的家主啊! 宜年到医院治疗,岳珺作为监护人,是以师生的名义。但陈院隐隐感觉,这位老师的反应有些过于大了。 他两边不敢得罪,只能释放一些微妙的信息:“我们院方已经全面搜查了,确实没能找到蛛丝马迹。唯一没有办法查看的就是有关保密级客户的画面,如果教授您想要进一步探查的话,也许……” “保密,到哪种程度?”岳珺不想跟他废话,直接问道。 “既然是保密,我也不太方面说明。”陈院长喝了一口茶水,“不过像教授您这样的聪明人,应该能猜到吧……最近因为隐疾的事而有些争议的大人物是谁……” 岳珺听此,自然知道是说的谁了。 孟章?!他竟然会在莲华国际治疗?这件事瞒得太好,如果岳珺提前知道,他绝不可能让宜年到这里来。 第135章 这样就能说得通了,宜年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失踪? 岳珺黑着一张脸,直接离开莲华国际医疗中心。他的目的地倒也不是什么别的地方,而是他在芳菲苑的居所,他已经两天没有回来过,因为他知道有人在候着他。 “你果然在这里。”他推门进去,看到黑暗中梵天的影子。 梵天粗粝如树干的手臂猛然探来,却在距离岳珺咽喉寸许之处骤然停住。绫罗屏障无声展开,将那只布满青筋的巨手隔绝在外。 岳珺很了解梵天,这家伙虽然武力值堪称恐怖,近乎于无敌,但好在智慧方面相对于没那么有优势。性格过于执拗和固执,容易钻牛角钻,以至于很难看清事物的真相。 岳珺便是利用这一点,假意与梵天合作,实则满足自己的私心。 “你把宜年带到哪里去了?!”梵天怒不可遏。 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岳珺。从学校附属医院的地下车库出来之后,他满城找宜年,终究是找不到。他知道只可能是岳珺带走了宜年,便一直在芳菲苑中蹲守,如今终于等到了。 岳珺难得也黑着脸,说:“别在这里跟我大呼小叫,我同样找不到他。” “明明是你带走的人,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哪里?”梵天竟然强制冲破了绫罗屏障,揪住了岳珺的领口,将人狠狠按住。他额上青筋凸起,咬牙切齿,握紧的拳头几乎就要挥到岳珺的脸上。 岳珺面无表情说:“孟章带走他了。” 梵天略微一愣,“怎么可能?孟章是唯一不记得宜年的人,他怎么可能带人走?” 岳珺趁梵天愣神的时候,将抓住自己领口的手掰开,说:“你以为?要不是你没有看好灵犀玦,让孟苍把那东西拿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吗?” 他不太清楚孟章、孟苍与宜年的事情,但梵天将关键信息暴露,岳珺立即知道了因果关联。既然孟章是唯一不记得宜年的人,那之前将数据流交给梵天,让梵天把事情搞乱的人,想必是孟苍无疑了。 虽然梵天作为师兄陪在宜年身边的时间很久,但相比于这个有些傻的大个子,岳珺反而更忌惮孟苍一些。他至今忘不了,玉蝉子通过溯影牵思铃看到的人是青龙这件事。无论青龙是孟苍还是孟章,都会是他岳珺最大的敌人。 “你什么意思?”梵天没有听懂。 岳珺将自己带宜年到医院诊治的事情简要说明,又补充道:“宜年出现了失聪的后遗症,绝对与孟苍在灵犀玦上做的手脚关系很大。现在灵犀玦在孟苍手中,宜年又失踪了,你以为会是谁做的?” “什么?!”梵天知道宜年的失踪与孟家有关,也不得不变了脸色。 岳珺的语气变得尖厉起来:“孟苍到底做了什么?你在其中又参与了哪些部分,你还不肯告诉我吗?梵天,我想要的不过是公平竞争,而孟家那两位却想要独占宜年!我以为你明白,你该站在谁那一边?” 梵天咬牙,还有些犹豫,虽然他没有大智慧,但也不至于再被岳珺蒙骗。他想了想,说:“既然你说是孟家的人做的,那我要先去探探虚实。如果你再骗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梵天放开岳珺,转身就走。 虽然没有获知梵天与孟苍之间的交易细节,但岳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无人的黑暗中,突然溢出一声低笑。 他知道梵天会有办法从孟家那里撬出东西来,无论是孟章还是孟苍都会付出代价。 * 宜年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晕乎,他只感觉清凉,然后意识到自己是被人泼了一头冷水。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但遗憾的是他还是失聪的状态,连自己的喷嚏声都听不到。 他睁了睁眼,视线逐渐清晰后,他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绑着,而自己倒躺在某种毛茸茸的东西上。四周的墙壁竟是半透明的琉璃,隐约可见无数色彩斑斓的毒蛇在其中游弋,鳞片折射出妖异的光晕。 天花板上垂挂着数十个奇形怪状的笼样装置,里面似乎囚禁着某些不可名状的生物。 最骇人的是墙边的藏品架,上面陈列着大小各异的寒冰,内部冻结着各种形态诡异的标本,有长着人脸的蜘蛛,还有生着鹿角的蟒蛇。 这……这里是哪里? 宜年发现自己眼前还有几个人的脚,他们蹲着看自己,嘴巴动着,可惜他听不见他们说的话。 透过这几个人的缝隙,宜年对上了一双冰冷得令人战栗的眼睛。 那男人斜倚在皮质沙发上,姿态慵懒,穿着暗红色的丝绸浴衣。苍白修长的手指支着下颌,宽肩窄腰的影子覆盖过来。 宜年心里一跳,听到了男人的声音,那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声音。 有些冷,但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完全的聋人。 “拖过来。” 然后宜年便被旁边的几个人粗暴地提溜着,像提线木偶般拖拽到男人跟前。他动弹不得,脸对着男人穿着拖鞋的脚。 即便是拖鞋,也显得非常昂贵。墨玉色的丝绒,鞋尖似乎还缀着宝石似的东西。 男人冰凉的指尖突然钳住他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骼。宜年被迫仰起头,男人俊美到几乎邪异的脸在不断靠近。 “问你话呢,你叫什么名字?” ----------------------- 作者有话说:已经修了一下,晚点发新章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回 “我……” 宜年混沌的思绪终于清明了几分。他想起来, 自己本来是想要出去医院外面找个商店修手机来着。谁知竟会在医院里遇见这个与玉青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更诡异的是,他竟然能听到这人的声音。鬼使神差间, 他便假扮起了治疗师…… 这完全是一场误会。 他身上的白大褂早就被扒了,估计是对他进行了全面的搜身, 现在只剩下一个裤衩。绑在他双手双脚上的绳子很紧, 勒得超级痛。 “我、我叫宜年。”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我不是什么坏人, 我只是……” 话音未落,男人戴着皮质手套的手突然钳住他的下颌。冰冷的皮革紧贴着皮肤, 力道大得让他吃痛。他的双唇被迫紧闭,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你不是坏人?”男人低沉的冷笑裹挟着危险的意味,“那监狱里都关的是些什么?” 宜年无奈。光头就一定是劳改犯,从监狱里出来的吗?这什么刻板印象!他才不是囚犯好吗,他可是正经出家人和尚啊和尚!都已经什么年代了,这人没见过和尚吗? 不过,说来也是。 在这个修仙盛行的时代,佛修是修行界人数最少的群体之一。 剑修们踩着飞剑在高楼间穿梭,肆意潇洒令人神往, 有不少滴滴打剑的业务, 饿是饿不死的; 医修们悬壶济世,虽然疯狂的患者捅死医修的案例不少, 但至少医修们无论去医疗机构还是做江湖郎中, 总能混一口饭吃; 符修们在高端制造业混得风生水起,符咒结合现代科技,活络了多少新兴产业,再差也能靠帮人修电器讨生活; 合欢宗更不用说, 流量明星不少,资质差一点的就是做主播靠打赏费也能过得比普通人滋润。 只有佛修,戒律清规一样不少,出去化缘会被大妈们追着问“大师能不能帮我算算闺女的姻缘,再看看我家什么时候发财”,末了佛修们只能回答“这件事您得去找卦修”。 缘是化不到的,卦是算不了的,现在甚至还被当做是劳改犯。 宜年心里苦啊,若是再有人向他问高考填报志愿的事情,他一定建议填报佛修要慎重,这种冷门专业真的很难就业。和尚这个行业,基层人员工资低就不说了,入行标准还高。 寺庙基本都是公益机构,属于事业单位,要通过人力资源部门选拔,每年报录比都在攀升,最低都是一比十。他要想回到深山老寺去当个正式编制的职工,报名的门槛就是硕士研究生,本科毕业最多只能在寺庙里当个低保的临时工。 而且现在学府还扩招不少修行者,如今的标准是硕士研究生毕业,等宜年好几年后找工作,说不定水涨船高要博士研究生毕业才行?佛修博士研究生毕业三年可不止,多得是六年七年八年的。那时候他都超过了报名编制考试的年龄,一辈子只能当个合同制员工了。 所以他才这么努力学习,想要争取保研啊。 就是因为这样,佛修学院年年招不满人,社会岗位也在减少。他完全能够理解为什么这人第一反应是把他当做劳改犯,而不是佛修。 毕竟,在这个年代见到劳改犯确实是比见到佛修的概率要更高一些。 宜年憋得脸都涨红了。 他倒是想解释,可对方的手跟铁钳似的,卡得他喉咙发紧,半个字都挤不出来。他只能睁着一双写满冤屈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瞪着男人,活像只被拎住后颈的猫。 男人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反而是去问旁边的人:“还没有查到吗?” 第136章 “家主,我们这边把他的面部信息与监狱系统内录入的犯案者都比对过了,确实没有查到相关的记录……” 宜年知道旁边的人在说话,但他听不见,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没有记录?”男人眯起眼睛,低头与宜年对视,“难道是重刑犯?涉及到重案和秘案的犯人,才会查不到。” 宜年知道男人在调查他,心里叫嚣,拜托扩大点范围,去公安局查一查普通人好不啦?他作为合法公民,还是有在公安局录入个人面部信息的!而且他还是大学生!他有学生证! 另外,他也注意到了那些人对男人的称呼。 家主。 到了现在这个年代,很少有人会这样叫了,除了三界通商条例落地后开始在人界行商的、从上个世纪甚至上上个世纪遗留下来的老古董们。 宜年之前看过孟苍的新闻,他知道孟苍在孟氏集团中还算是有很大分量,但财经专家介绍的时候,不是说孟苍是新起之秀吗?又怎么会是孟家的家主? 宜年脑子有些糊涂了,他平时几乎不关注财经新闻,对商业界的消息可以说是一无所知。现在他唯一能确认的就是,孟苍确实不认识他,之前在高架桥事故中孟苍对他的态度,应该是有别的缘故。 甚至于全息修行世界中的玉青与孟苍长得一模一样,最可能的原因应该还是建模借鉴吧?宜年作为新时代的佛修,自然也学习了自然辩证法,认为这世界上没有凭空出现和无缘无故的存在。 “呜!”宜年憋得眼角泛红,湿漉漉的眼睛里写满焦急,发出小兽般的呜咽,表达出自己想要辩解的决心。 旁边的黑衣人见状,立即上前按住这只不安分的“活鱼”。宜年被按得死死的,连脚都动不了了。 “谁准你碰他?” 孟章的声音陡然沉下去。明明语气不重,却让整个走廊的温度瞬间骤降。黑衣人触电般退了回去,却宜年喉间溢出一声吃痛的抽气。 “都给我滚出去。” 孟章眼睛一眯,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迅速离开了这个诡异的房间,只留下孟章和宜年两个人。 男人的手终于松开了,宜年刚想要说话,却抬头看到男人将手套取下,立即又将手掐在他的后颈。提溜他就像是提溜一只小猫,将他放到了大腿上。 宜年不由得咳了两声,声音都带着哽咽了:“我……我不是,我不是劳改犯……” 男人突然俯身逼近,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宜年耳畔。他修长有力的手臂穿过宜年腋下,以一个近乎拥抱的姿势将人牢牢禁锢在怀中。 男人突然深深吸气,鼻尖几乎蹭到宜年颈侧的肌肤,像是在品尝他的气息。宜年浑身一颤,偏头时正对上男人近在咫尺的脸,那双冷厉的眼睛此刻竟染上几分餍足的神色,嘴角挂着危险的弧度。 “你叫宜年是吧?”男人冷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说辞?” 他收紧手臂,让两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宜年能感觉到对方有力的心跳,以及某种危险的压迫感。 “既然有人特意把你送到我面前……”男人低笑着,大手抓着宜年的腰侧,“这份大礼,我怎么会不收?” 在孟章的认知里,这世上除了孟苍,再没有人真正了解他隐疾的真相。 外界都道孟家家主患有所谓的“接触恐惧症”是个矫情的心理毛病。那些商业对手背地里嘲笑,媒体揣测这是豪门子弟的怪癖,就连流水似的治疗师们也只会给跟他进行漫长无谓的枯燥对话,再多就是开些无关痛痒的保健药品。 没人知道,每一次肌肤相触都像千万根钢针扎进神经。西装革履下藏着的是随时会崩溃的躯体,自从千年前的灵魂抽离,他便再也没有办法与任何活物相触。 只有孟苍,那家伙回来之后,一直拽着他,要把他拽到深渊去。 竟然连这种办法都想出来了。 他倒要看看,孟苍该如何收场。 “不是的,你真的误会了!你听我……” 解释啊。 宜年的手脚还被绑着,根本没有办法挣扎,只能任由男人对他为所欲为。 这家伙根本不是人类! 宜年觉得再这样被吸,自己的精气真的要被吸干了,对方每一次呼吸都像抽水泵般卷走他的生命力。这屋子就透着古怪,孟家家主背地里兴许是做囚禁生魂的违法勾当! 他意识到男人根本不会听他解释,解释是没有用的。 他必须要自救!要逃出去! 在全息修行中,法海或玉蝉子一个是高僧一个是半佛,威力无边。虽然他现在比不上他们,但至少他比裴宣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是好很多的。他从小修佛,挑水劈柴练出来的体魄不会差。 虽然看着是青春男大,但脱了衣服是一身线条分明的肌肉。 宜年还没学到结印的课程,不过有了全息修行的经历,他还记得该怎么做。他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指尖在背后艰难地掐出半个生涩的火印。 有效!他感觉到绑住手和脚的绳子在燃烧了! 只是这烧焦的味道太明显,孟章怎么可能注意不到。 “有意思,怎么蠢笨,还有胆子接近我?”孟章眯起眼睛,却任由火焰烧断绳子。他甚至放开了手,让宜年从他腿上摔倒了地面。 宜年赶紧用力将绑着自己的绳子挣开,然后一个鲤鱼打挺抄起案几上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往孟章砸去。 “身手勉勉强强。” 带着笑意的吐息擦过耳垂,宜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记扫堂腿放倒。他急中生智就地翻滚,却被龙尾缠绕住脚踝,一下子又扑倒在地。 孟章趁机欺身而上,膝盖重重压住他的腰眼。 “唔!”宜年痛哼出声,突然感觉后颈一热。孟章竟在舔舐他汗湿的皮肤!舌尖划过脊椎时,他浑身像过电般战栗起来。 太可怕了。 妖怪要把他吃了吗? ----------------------- 作者有话说:最近又忙起来,但应该隔日更是可以的,有空就日更,但这个不能确定时间,只能说我码好了就发出来[可怜]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回 宜年从未感受过如此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就像被装在玻璃瓶里的飞虫,连颤抖的余地都没有。孟章身上散发的威严如有实质,压得他连呼吸都很困难。 他的声音染上哭腔, 差点要哭出来,求饶道:“求, 求你了, 不要吃我……” 在这个人妖共处的法治社会,妖族想要获得人间界的合法身份, 必须通过妖管局的重重审核。从血脉检测到心性评估,连祖上三代的功德簿都要翻个底朝天。新闻里总在宣传跨种族和谐共处的模范案例, “拒绝种族歧视”的公益广告也一直在各大平台推送。 人类与妖族本是天地法则下泾渭分明的两个族群。 妖族的本源妖气会侵蚀人类肉身,轻则经脉逆行,重则异化成半人半妖的怪物;而人类修士的猎妖传统更是刻在血脉里的本能,一枚妖丹往往抵得过百年苦修。 这种与生俱来的对立持续了千万年,直到有修行者突破天人之境。那些站在修行巅峰的仙神们发现,无论是人类飞升,还是妖族登天,最终都要面对同样的天道法则。 在浩瀚星穹之下,种族之别不过沧海一粟。 凡登仙籍者, 当以天道为尊, 弃族群之见。 新世纪以来,传统天庭发生巨大变革, 重组为仙界管理委员会为中心的体系。在仙界管理委员会的监督协调下, 人类社会与妖族实现了前所未有的和平共处。在三界通商条例的框架下,一种前所未有的跨族群共生社会模式逐渐成型。 通过基因稳定技术、灵能防护系统等一系列跨时代发明,人类异化概率已降至极低,让种族共存成为了新时代的现实。 同时, 当代修行体系也发生了革命性改变。现代修士通过科技手段获取修炼资源,曾经血腥的狩猎传统已被更文明的方式所取代。 然而,在这看似和谐的共生表象之下,血脉深处的种族烙印始终无法抹去。即便同处一座现代化都市,无形的族群界限依然清晰可辨。城东是人类聚居区,而城西则主要是妖族活动。两个族群比邻而居,却差别非常巨大。 这种差异在教育体系体现得更为明显。 蓬莱学府虽然开创性地设立了妖修学院,但那座仿古建筑群在主校区旁海对面的群岛上。毕竟妖族寿命长久,妖修按照专业而设置的学制差别很大,最短的有三十年,而最长可达五百年。妖修的教育,与人类修行者完全不是一个体系。 在推行了数十年的融合政策后,妖族居民占比始终不到总人口的百分之十。那些成功获得合法身份的妖族,无不是经过层层筛选的精英。而更多的妖族则游走在灰色地带,他们很多被贴上堕魔者的标签。若是被治安部门抓到,大部分妖族都会被关押在特设的监狱中,甚至被处刑。 第137章 宜年的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地板,孟章沉重的身躯将他死死压制。虽然现代社会妖族食人的案例非常罕见,但此刻掠食者般的压迫感让宜年不得不求饶:“求,求你了……” 孟章的呼吸立即变得更加粗重,舌头停下了舔舐,开始审视身下的人。带着哭腔的求饶声像蜜糖般渗入他的耳膜,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灼热从下腹窜起,几乎要把浴衣的腰带给崩开。 前所未有的感觉。 宜年被迫俯趴的姿势将身体的曲线展露无遗,背脊线条流畅,在腰际陡然收束成诱人的弧度。 孟章的目光顺着那道凹陷的脊柱沟一路向下,在腰窝处流连。腰臀曲线将紧绷的底裤勾勒出饱满的弧度,随着挣扎的动作若隐若现并圆润地颤动着。修长的双腿更是要命。常年习武练就的肌肉线条流畅而紧实,脚踝处被尾巴勒出了淡色红痕,脚趾因紧张微微蜷曲。 宜年无意识地并拢双膝,因为紧张而肌肉紧绷,使得细嫩的肌肤挤出一道诱人的褶皱。常年被僧袍遮蔽的部位比别处更显白皙,此刻正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像是某种不谙世事的活物,全然不知自己正在掠食者眼中展现出何等可口的模样。 孟章听过无数濒死的哀求、看过千万种讨饶的姿态,却从未像此刻这般。那甜软的呜咽竟像一把火,将他每一根神经都点燃。 “想勾引我?”他危险地眯起竖瞳,指尖突然暴起寸许长的青色爪芒。只听“嗤啦”一声,最后那层单薄的遮掩被撕裂成了碎布。 “既然这么想当诱饵……那我就成全你。” 宜年只觉得某个部分变得异常清凉,龙妖坚硬的皮肤让他非常难受,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不是,这样还不如吃了他呢! * 梵天从芳菲苑离开之后,心里出现了很多挣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被人利用了,不仅是被岳珺,也被孟苍利用! 明明他才是最早来到宜年身边的人,明明他才是…… 借着夜色的掩护,梵天的身影如鬼魅般融入黑暗。虽然媒体这些天因为孟苍违反交通法的事在孟家大门外蹲守,但梵天清楚那位孟家二爷另有去处。果然,不过半刻钟后,他就捕捉到一个戴着工牌、伪装成技术人员的熟悉身影悄然离开大宅,直奔太虚云图总部。 在公众视野中,太虚云图是一家冉冉升起的人工智能新锐企业。其年轻化的管理团队频频登上商业杂志封面,自主研发的太虚算法更是获得了国家级科技基金的鼎力支持。公司官网首页至今还挂着与工信部领导的合影,配文是“科技报国,创新未来”。 然而鲜为人知的是,在数家离岸公司、私募基金和科技孵化器的复杂网络背后,孟苍实际掌控着太虚云图超过一半的股权。就连最资深的财经记者也想不到,那些看似独立的b轮、c轮融资,都是早就被计划好的剧情。甚至那个由岳珺牵头的全息修行项目,底层代码和服务器都在太虚云图公司总部。 所以梵天在跟岳珺合作的同时,也接受了孟苍的提议。他不介意做一个首鼠两端的小人,他只不过是想要在其中找到最有利于自己接近宜年的路经。这是孟苍的秘密,就也是他手中的筹码,但他没想到,孟苍竟然一点也不怕他会用这个把柄做什么。 “孟二爷好手段啊,我替你当刀,你却在背后捅我刀子?” 梵天在孟苍进入公司总部顶楼隐秘的办公室时,悄然出现,声音轻得可怕,眼底却翻涌着血色,“不仅偷偷带走宜年,还顺走了灵犀玦,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梵天控制着自身的灵压,让整层楼的玻璃都在同一时间出现了震动,却不至于到碎裂的程度。 孟苍修长的手指勾住口罩边缘,缓缓摘下,露出那张阴恻恻脸。帽檐阴影下,他淡淡地瞥了梵天一眼,说:“进来说话。” 门无声而开,梵天见他一副早就预料到的样子,便径直走进去坐下,倒要听听孟苍会说什么。 “急什么?”孟苍坐到了梵天对面,竟然亲自动手沏茶。水汽氤氲中,他的声音却很确定,“事情尽在我的掌握之中。你就算是刀,也已经扎在最必要的位置了。” 太虚云图号称是智能科技的先锋,引以为傲的智能茶艺系统此刻却安静地待机在一旁。作为幕后的掌权者的孟苍对这些毫不感冒,他不爱用任何一款智能工具,他更愿意自己动手来做。因为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人为操纵的,是不可信的,他只信得过自己。 “别说这些废话!”梵天已经没有耐心,他的师弟失踪不见,疑似跟孟家有极大的关系,他不得不怀疑是孟苍在从中作梗。 他伸手扯住孟苍的领口,质问:“宜年为什么会失聪?你拿走灵犀玦又是要做什么?他现在在哪里?” 孟苍却一点不着急,将茶杯放在了梵天面前,第一杯茶水润过杯子后,被倒掉丢弃了。 他说:“无论是什么修行者,到了这个项目当中来,都有这样那样的心魇要破。这个心魇,不是虚拟设定,而是由我们的数据读取修行者的灵而分析出来。 “对与佛修来说,心魇就是障。佛门至高秘法《楞严四障经》记载,修行者需依次突破听、视、言、感四重障关,每突破一障即上得一重境界。 “宜年并非失聪,而是正处于破障证道的关键阶段。他的初心不就是证道吗?我这样做,是为了他好。” 梵天慢慢松开,坐了回去,怒视孟苍:“为他好?你知道听不见有多难受多辛苦吗?你就说是为他好?孟苍,岳珺那人虚伪卑鄙,嘴上说着公平竞争,暗地里只为了自己的利益。所以我才答应你的提议,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孟苍给梵天的杯子里到了新鲜茶水,反问:“这种人?” “如果是我,我绝不可能让宜年陷入险境,我定会将宜年护在羽翼之下,不让他沾染半分腌臜。不会让他难受,让他不开心。我会默默守护、保护、照顾他……” “哦?”孟苍抿了一口茶水,嗤笑,“所以你才化作老方丈,引导宜年入了佛道?做方丈做得不过瘾了,养大了孩子,看到人家读大学,又以师兄的身份在他身边转悠来转悠去……” “你!”梵天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孟苍竟然知道他一直隐瞒的秘密。 孟苍抬眼,目光冰冷:“你又是什么好人吗?真当自己是守护神了?” ----------------------- 作者有话说:周三晚更新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回 “你!”梵天恼怒, 将茶杯往桌上一震,里面的茶水都洒了出来。 孟苍没有再继续用言语激怒他,两人在沉默中暗自较劲。互相都拿着把柄, 维持着微妙又脆弱的平衡。 虽然梵天心眼子没有孟苍和岳珺多,但他也不是什么蠢货, 他从孟苍这里获得了目前最迫切想要知道的信息。更多的事情, 他暂时还不想要牵扯,便也忍住了脾气, 没有立即与孟苍撕破脸。 两人的对峙最终以无言的僵局收场,不欢而散却又似乎保持了某种奇异的默契。 梵天离开后, 孟苍依旧留在太虚云图公司总部。他启动办公桌上隐秘的按钮,整个空间开始发生剧变,变得更加封闭隐秘,无数的屏幕在他眼前升起。 画面中,孟章与宜年的身影清清楚楚,甚至连声音都完美还原。 这不同于普通监控,而是一比一的画面复刻。孟苍利用太虚云图的优势,接入到了孟家的传输信号,不需要借助任何媒介, 这场监视就像读取自己的记忆般自然。 甚至于, 视角还能够动态变化,由孟苍的意识操纵。从宜年因紧绷而蜷缩的脚趾, 到汗湿的脚踝, 再到那截纤细的腰线在挣扎中拉出的脆弱弧度。汗珠自他光洁的额角滚落,滑过颤抖的睫毛,最终悬在下颌摇摇欲坠,然后被那饥渴的龙君贪婪吞噬。 即使做好的心理准备, 孟苍也不由得滞住了呼吸。 他盯着屏幕里与自己容貌完全一致的孟章,此刻正用与他如出一辙的手指扣住宜年的后颈。少年裸露的肩胛骨在灯光下像一对折断的蝶翼,随着孟章的动作泛起病态的潮红。 “求你……求你,不要……”宜年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带着潮湿的喘息和细微的颤音。 孟苍与孟章起了同样的反应,某种灼热的、原始的冲动升起。少年僧人每一次颤抖的喘息,每一声带着哭腔的哀求,都在加倍刺激着这份诡异的同步率。 孟苍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不得不自己动手,眼睛却一直紧紧盯着画面中发生的互动。 孟章与孟苍截然不同。千百年来,他对于触碰活物深恶痛绝。 孟章胡乱地抱着身下的人,动作却明显发颤。这种明明已经怀抱却又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行动的折磨,让他的呼吸都变得紊乱。少年温热的体温像无形的诱惑,而他却只能像个渴极的旅人,站在清泉边却无法啜饮。 第138章 孟苍对于孟章的迷茫毫不在意,他满心满眼只关注于宜年的反应。 他自然希望自己能够代替孟章,所以手上的动作便更剧烈了。不过现在发生的事情是他一手促成的,他也乐见。 毕竟,他有信心能够吞噬孟章。 到那时候,孟章对宜年做过的任何事情,也就等同于是他自己做过的。甚至于远古时候的短暂交集,轮回时的宿命纠葛,都会成为他宣誓主权的证据。 孟苍靠在椅背上,裤子紧绷的线条随着他压抑的动作而起伏,画面在他眼中几乎烧起来。 他的掌心覆上自己,施加恰到好处的压力。这与孟章悬在宜年皮肤上没有章法的手形成诡异的镜像。 呼吸逐渐加重时,他忽然收紧手指,就像在模拟孟章终将扣住那小和尚后颈的动作,这个念头让快感如同电流般窜过脊椎。 汗湿的额发垂落下来,他盯着画面里宜年咬出齿痕的下唇。当孟章终于失控地让指尖擦过隐秘时,孟苍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 他不可能输。 * 宜年被揉捏得几乎要哭出来了,他的苦苦哀求根本没有任何作用,甚至可能还起了反作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颤抖的哀求声非但未能换来怜悯,反而激起了对方更浓的戏谑。 这个龙妖异形的男人把他全身上下都摸了个遍,舔了个干净。覆着细鳞的手指一寸寸碾过他的肌肤,湿冷的舌苔周身游走,连脚踝凹陷处都沾满了黏腻的涎液。 宜年再也支撑不住,胃部猛地痉挛,酸腐的秽物从喉间喷涌而出。他剧烈干呕,泪水混着唾液糊了满脸,整个人像只被掏空的破布口袋,瘫软在污浊里不住发抖。 天旋地转,他无知无觉,整个人晕了过去。 他做了梦,却不太记得梦中是什么,似乎是自己小时候,在孤儿院被老方丈选中之后。他第一次坐那么远的车,到了深山的寺庙里。 他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庙在悬崖顶上,从上望下去看不到底,只有无边无际的云海。他一开始还恐高,不敢走山路,所以老方丈一直抱着他,给他棒棒糖吃。 他对佛没有什么特别的概念,只觉得老方丈对他来说就是佛。 但在梦里,老方丈的脸变得好模糊好模糊,那个陪伴他成长的长者成了一个虚幻的概念,触摸不到了。 再后来,他上了大学,从头开始系统学习佛法,心里的脉络才清晰了些。但对于佛是什么,宜年还没有从本体论或者认识论中寻找到自己心中的真知。 甚至意外通过灵犀玦进入了全息修行,有所悟道之后,他仍不能算是彻底明悟。 对于他来说,佛与“觉者”有着绝大部分的相同,指向彻底了悟存在本质的觉醒状态。在禅学的概念里,缘起性空,佛性既非实体亦非虚无,而是对诸法无我的实证。 宜年能够接受一切现象皆无独立自性,却很难理解因缘和合的暂现。 梦中,他走在那条无数次走过的山路,明明寺庙就在眼前,他却怎么走都接近不了。他肩上挑着水,担子变得越来越沉,若是再到不了目的地,他恐怕会被压垮。 “咕噜咕噜。” 似乎有人在说什么,他回过头去,看到来时的路上有好多人的影子,他却分辨不出这些人的样子。他们嘴巴动着,但宜年却听不到确切的声音。 是在说什么呢? 宜年想要凑近去听,脚下却滑了,肩上的担子掉下来。水从桶里往外漫溢,竟然源源不断,让来时的山路变成了一条流动的河。 那些在路上的人被河水冲走,世界变得无比安静。 但宜年心里却很慌,他想要听见,他想要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还有很多想要听见的声音,他不想要做一辈子的聋人。 为什么他会听不见? 随其心净,则佛土净。 宜年猛地睁开眼,胸膛剧烈起伏,从无声的梦境中挣扎而出。映入眼帘的是垂落的丝绒帷幔,身下触感柔软如云,他正躺在一张宽大得近乎奢侈的床上。 记忆如潮水回涌,龙妖冰冷的鳞爪,黏腻的触须缠绕,还有自己崩溃的哭求……他下意识掀开被单,身上什么都没有穿。皮肤上那些屈辱的指痕虽未消退,黏浊的污秽却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手腕上还有被绳子勒过的痕迹,宜年想要下床,发现自己的脖子上竟然被套了项圈样的东西,通过一条链子连接床头。 不是吧? 他认识到自己的处境了,他被人非法监禁。这种感觉……怎么那么熟悉?他似乎经历过,这不是跟全息修行里的剧情重合了吗? 宜年勉勉强强下了床,赤脚站立。还好,他感觉好了很多,身体也没有什么不舒适的感觉,唯一难受的点在于这间屋子没有窗户,周围也没有提示时间的钟表,他不知道自己被抓来这个地方有多久了。 项圈的链子很长,是自由收缩的类型,也不会很碍事,但把他的活动范围限制在了屋内和连接的盥洗室。 宜年找不到出去的门,除了与盥洗室连通的那一扇,这个屋子就没有别的门或者窗户。 那他是怎么进来的呢? 宜年有些饿,突然闻到了饭香,他一回头竟然看到桌子上凭空出现了饭菜,但其中竟然有不少荤菜,显然为他准备饭菜的人还不知道他是出家人的身份。 “谁?”宜年转了个身,没有发现房间里出现别的人。他心中遗憾,还是听不到声音,连自己的问话都是无声的。 他再一转身,发现自己被笼罩在阴影之下,之前纠缠他的龙妖异形变回了人类的样子。 “醒了?”语气倒没有那么轻蔑,甚至柔和了很多。 这让宜年心里更加委屈,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他做错了什么?他不过是偷偷穿了别人的衣服,怎么就被抓到这种地方来了? 他抓住男人的手,慌张地说:“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冒充治疗师的!我也是医院里的患者,你不能这样随便抓了我!你给我脖子上套了什么东西?快点解开!你这样做是犯法的!” 男人却没有说话,眼睛一瞬不瞬地锁住他。冰凉的手指缓缓攀上他的脸颊,指腹摩挲过颤抖的睫毛。这触碰既像怜惜又似审视,没有了之前的贪婪和求索。 宜年略楞,与其对视。 男人身着一件修身皮衣,皮革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哑光,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男人生着一张与玉青分毫不差的面容,但似乎有哪点又不太一样。 “这个还给你。” 男人放下手,在宜年的掌心放了一个东西。 宜年低头一看,发现是之前在高架桥上被人顺走的灵犀玦。看来,眼前的这个人确实是孟苍。 也就是说,孟苍一开始就在医院认出他来,却装作不知道! 他的质问还没有出口,男人先问了:“你知道你为什么只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宜年愣住。 “由假说我法,有种种相转。”男人将灵犀玦戴在了宜年的右耳上,另一只手覆在了宜年的心口,“你并非是耳朵听到了我的声音,而是心,先听到了。”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回 宜年猛地弓起身子, 剧烈地呛咳起来,喉管里火烧般的刺痛却让他彻底清醒。原来,刚刚那个封闭的房间竟然也是一个梦。 太过真实了。梦中孟苍对他说的话, 就像是现实发生的一样。宜年忽然分不清记忆里哪些是现实残留,哪些是梦境投射。 现在他觉得自己醒来, 又难说不是另一个梦境吧? 浴室水雾氤氲, 宜年发现自己竟然是趴在一个巨大浴池的边缘。他察觉到不太妙,立刻捂着嘴停止了呛咳。 水里面, 似乎有什么东西。 巨大的龙尾。青白色的鳞片蜿蜒在水中,偶尔搅动起暗流, 鳞隙间透出幽暗的微光。 宜年侧过身,被旁边的妖怪吓了一个大跳。 浴池中蒸腾着热雾,水面泛着诡异的青灰色光泽。一个面容俊美得近乎邪异的青年半倚在池边,湿漉漉的黑发间隐约露出两枚冷玉般的犄角,湿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双眼紧闭,陷入在沉睡中。 宜年有些恍惚,挨近了去听。 非常轻的呼吸声。 宜年张了张嘴,又不免失望, 他听不到自己。他想起来梦中孟苍对他说的话, 似乎别有深意。 由假说我法,有种种相转。 面前的青龙似乎睡着了, 陷入了混沌的噩梦, 眉头紧蹙。宜年试探着将手放在他的脸上,好奇怪的感觉。 现在是真实的吗? 龙尾似乎有了什么动静,将浴池的水搅动。宜年立即从浴池的边缘爬了出来,慌张地观察着周围。 这里显然是一处私人浴池, 非常奢华。整座浴池被笼罩在透明的玻璃穹顶之下,落地窗外是漆黑的树影和无尽的星空。说是美景也可以,但在宜年的眼中,总觉得暗处会有无数的鬼手和莫名的窥视。 第139章 宜年跌跌撞撞冲进走廊,光脚在大理石地面上打滑,最终狼狈地撞开最近的那一扇门。 自动感应的灯光骤然亮起,刺得他眯起眼。 这一处的全景落地窗对着不同的方向,错落有致的别墅群在夜色中灯光点点。 宜年记得这景象,在之前的财经新闻中见过。这里是孟氏家族的私人领地,依山而建的现代化庄园,主宅与旁系院落通过连廊相接,被称为“云螭山庄”。 他所在的这一栋,显然是孟苍的居所。屋内的陈设风格,都与孟苍本人的气质非常符合。穹顶挑高,地面冷瓷,极简主义的智能家居与价值连城的古董诡异地共生,就像那个男人一样,在西装革履的优雅之下,藏着令人战栗的野性。 宜年现在光着身子,他必须尽快找到蔽体的衣物,就算是孟苍的也好。他四处翻找,穿上孟苍的衬衣裤子。 由于尺寸有些大,行动实在不方便,但也只能将就用着。 宜年准备找一根皮带栓裤子,开始翻找抽屉,拉开其中一个抽屉,竟然在里面发现了一个灵犀玦样的东西。 他拿起来一看,编号的部分正好与他从师兄那里拿到的一模一样。本来宜年心里还有疑虑,现在已经笃定刚刚在浴池里沉睡的青龙就是孟苍无误了。 他正楞着,浴池的方向传来青龙的低吟。 宜年不敢再久留,皮带也不找了,握住灵犀玦翻窗跳了出去。 哎,裤子老是掉,太烦人了!宜年只能提着裤子在绿化带的阴影里走,不敢撞进监控的视角里。 云螭山庄非常广大,每一处院落都相隔甚远,需要驾车往返。大约是宜年逃跑的事情被发现,远远的有几队人马在山庄各处拿着手电筒巡逻,像是在找什么人。 宜年躲在灌木丛后面,生怕自己被发现,呼吸非常轻。 他甚至想象过自己打晕保安,换上保安的衣服假扮,但问题在于他是光头,而且他还失聪,很容易会被拆穿。 宜年不敢用这种办法,只能在保安巡逻远离的时候,沿着墙壁和树木的遮掩从一个院落往另一个院落去。 他走了好几个院落,大约到了半山腰的位置,能看到山下的景象,心里暗道不妙。 突然出现了好多车辆往里开。 难道是为了地毯式搜索他的踪迹,请了外援了?宜年可不想再被抓住,他实在是有些害怕。 宜年咬紧牙关,一个纵身翻进了身后的房子。落地时他敏锐地察觉到这里的氛围截然不同,比起山庄主栋那种压迫性的奢华,这栋小巧的别墅透着几分灵动的生气。 里面的墙面是粉色珠光的墙纸,后院是精心修剪的玫瑰园。欧式雕花阳台上挂着风铃,整栋建筑就像个精致的珠宝盒,处处彰显着主人天真浪漫的少女情怀。 而且房子的主人不在,这里面前没有人。 宜年松了一口气,打算先在这里藏着,却又害怕那些保安会进来搜索。果然,他从窗台试探着往外看,发现车队在这栋房的外面停住,下来了不少人。 糟了! 宜年慌张得不行,想要找地方躲起来。他跌跌撞撞地闯进一间弥漫着甜香的闺房,霎时间愣在原地。 一件浅粉色的高开衩旗袍在灯光下绝美无比,盘扣如同含苞待放的花蕾。旁边的人台模特上,一顶乌黑的长卷发如瀑布般垂落,发梢还缀着几颗珍珠发饰。梳妆台上,一双绣纹细致的高跟鞋静静摆放,鞋尖点缀着金色流苏。 宜年心里一横,将不合身的衬衣裤子塞进柜子里,闭眼将旗袍套在身上,又迅速戴了假发和面纱。 竟然非常合身,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当他终于鼓起勇气睁开眼,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愣住了。 还不等他看仔细,他注意到光线的变化,门竟然开了。 他回过头去,虽然听不见说话声,但他见来人向他鞠躬,又做了邀请的姿势,似乎是请他出去。 宜年紧张得浑身冒汗,轻咳了一声,赶紧拿起桌上的手套戴上,拉了拉面纱,将灵犀玦放在手包里拿着,然后往门外走。 不是,高跟鞋也太难走了吧! 他差点跌倒,旁边的黑衣人扶了他的手臂一下。他不由得绷紧了身体,侧眼去看。黑衣人意识到自己的冒犯,赶紧放开手,一下子单膝跪在地上,嘴巴一张一合说着话。 宜年听不见,大概知道他是在请罪,轻轻摆了摆手表示没事。 他知道黑衣人应该是妖族,但具体是哪一种,他又说不上来。 虽然宜年没有穿过高跟鞋,但有过踩高跷的经历,踩高跷进行武术训练是很多小和尚都需要练习的功课。这让他很快稳住了形态,极力以正常的步伐往前。 宜年从电梯下楼,看到眼前的景象心里一惊,大厅里已经有很多人等着他了。他冒充的这位女士地位非凡,不被人熟识,并且与他的身形非常相似,以至于他只是蒙着面纱,便没有人认出不是本尊。 他听不出声音,但这么多人聚在这里,还有不少车队停在外面,都是为了迎接这身旗袍的主人。显然是有什么活动,但这已经是深夜了吧?凌晨的活动能是什么呢? 宜年怎么想也想不通,只能沉默不语,察言观色跟着往前走。 有人帮他开车门,他顺势就坐了进去。这车队显然不是普通的汽车车队,车内未设有驾驶座,车本身就是司机的身份。与之前宜年从高架桥上醒来时,孟苍的那一辆车有些相似。 宜年立即有些惊慌了,这是妖车,一般是不走普通车道的。他还是有这类常识,普通人类没有办法适应妖车的速度,很容易发生超速相关的病症。 他一边焦急,一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甚至从窗户往外看,都看不到任何景象。 但奇异的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宜年以为车辆还没有启动,实际上已经到达目的地了。有人给他开了车门,恭敬地迎接他下车。 当车门打开的瞬间,宜年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车队停靠在蓬莱市最纸醉金迷的街区。霓虹灯将夜空染成迷离的紫红色,空气中弥漫着香水与酒精混合的奢靡气息。眼前这座玻璃与钢铁铸就的巨型建筑过于豪华,宜年只在社交媒体的报道里见过这个叫做不夜城的地方,据说顶层餐厅的一份前菜就抵得上普通人半年薪水。 门口的服务生恭敬地向他行礼,他实在是心虚,想要趁机逃跑,但眼角余光观察四周。护送他的黑衣保镖实在是太多,排场过于夸张,完全没有让他逃走的时机。 宜年只能硬着头皮跟随指引往不夜城里面进。 他估计自己走的是特殊通道,没有遇到想象中人群拥挤的情况,而是从vip梯直达风景最好的顶层旋转餐厅。 他有些别扭,被人引领到一个穿着燕尾服的男人的对面坐着。 好在桌子很长,他们距离很远,宜年又戴着面纱,一直都没有被戳穿身份。对面的男人很面熟,但宜年实在想不起是谁。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长得非常俊美,但气质相当阴郁,皮肤苍白,五官深邃,不像是纯粹的东方人,大约是混了西方血统。 这饭局应该是男人准备的,跟随宜年一起来的保镖这时候离得很远,但仍密切关注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而且宜年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束花和一个小小的礼品盒,礼品盒下面压着一张卡。 宜年仔细看着男人的脸,见他没说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应该是在示意他打开卡片。 宜年看了看四周,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 他心里叹气,面上还是笑了笑打开卡片。 “致亲爱的孟岫小姐, “感谢你愿意赴约,双方长辈乐见你我婚事,若能喜结良缘,我一定尽心呵护。 “初次见面,请收下为你精心挑选的礼物。 “——期待与你相见并成为未婚夫的查尔斯。” ----------------------- 作者有话说:最近搬家好累,但欠的都会补上的[可怜]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回 查尔斯本来对这次的相亲不抱有任何期待, 谁不知道孟家那位大小姐孟岫的光辉事迹?光是听说过的奇葩传闻就够写本小说了。 孟氏神龙是以孟章神君为核心的纯种龙族,其血脉之尊贵,甚至凌驾于传统四海龙族之上。然而, 随着天庭机构改革,诸神不再享有闲职俸禄, 即便是孟章这样的上古龙神, 也必须参与三界事务,履行神职。 于是, 孟章被委派掌管三界通商事务,并作为天庭代表, 创立了孟氏集团。在他的领导下,集团积极落实天庭经济政策,推动三界贸易往来,成为天界与凡间商业合作的标杆。然而,如此庞大的商业帝国,自然不可能仅靠一位神明独自运作。 遗憾的是,孟章因上古隐疾,无法诞育子嗣。为此,他不得不召回自己散落于三界的暗星孟苍, 与之共同执掌集团。同时, 他还从四海龙族中挑选优秀后裔,收为养子养女, 以扩充孟氏一族的势力。 第140章 而孟岫, 便是其中之一。 她本是南海龙王与龙母的亲生女儿,却因天赋异禀,自幼被过继至孟氏门下。在孟章的严格培养下,她成为孟氏集团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 除了孟岫, 孟章名下还有四海来的不少养子养女,他们均与自己的父母保有联系。作为孟氏永恒的家主,孟章的地位无可撼动。但商会会长与集团董事长的权柄,终需交托给下一代。 正因如此,南海龙王与龙母才如此急切地为孟岫物色联姻对象。他们需要的,不仅是一个门当户对的乘龙快婿,更是一个能在权力博弈中为女儿增添筹码的盟友。 但孟岫的脾气却是出了名的差,甚至到了令人闻风丧胆的程度,几百年了还是母胎solo。除了工作,她对谈恋爱根本没有兴趣,对相亲对象也非常苛刻。 不过,查尔斯的心思也不在婚姻上,他有自己的事业需要忙碌。 到了现在这个阶段,他已经褪去了偶像明星的光环,刚凭借《暗涌》拿下大奖的最佳男主,正是转型实力派的关键期,却被家里硬塞来相亲。说实话,作为演艺界的名人,他还是更想要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伴侣,而不是利益上的合作者。 这次的会面由双方父母促成,顾忌到各自的体面,查尔斯不得不准备充分,不仅有鲜花和礼物,甚至还亲手写了卡片。 他不期待孟岫能现身,毕竟他已经听说孟岫爽约相亲会面有十几次,其中不乏比他家世更雄厚者,孟岫应该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他做好了来枯坐一晚上的准备。 但命运给了他一个猝不及防的惊喜,孟岫竟然准时现身了。 查尔斯一直跟随着孟岫的身影,眼前的少女比照片上还要更迷人一些,一袭粉色的高开衩旗袍将她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不同于传统名媛的柔弱之美,她修长的脖颈线条如天鹅般优雅,披肩下若隐若现的手臂线条透着一股内敛的力量感。孟岫脚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的腿,小腿肌肉随着她的步伐优美地起伏,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查尔斯的心尖上。 查尔斯在演艺界浸染多年,不知见过多少美丽的女人,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极致的风情。 孟岫似有些害羞,时不时拿眼珠子瞅他,但当他回望过去时又避开视线。查尔斯不禁为自己之前的想法而羞愧,竟然把别样的想象施加到了这样娇柔又美好的少女身上。 当孟岫翻开卡片又卡开了礼物盒,查尔斯敏锐地捕捉到她眼里闪过一丝明显的诧异。那双如墨的眸子微微睁大,浓密的睫毛在灯光下轻轻颤动。 确实是美人,即使脾气不好也没什么。查尔斯不禁肖想到两人步入婚姻殿堂的场景,想必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查尔斯心里高兴,以为自己准备的礼物让人惊喜。 他再也按捺不住,起身往孟岫的方向走,在距离半步之遥时停下。外围孟家的保镖都盯着他们看,他不敢做出过分的举动,刻意放轻了嗓音唤出声:“孟小姐。” 这三个字在他舌尖滚过,竟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听说您钟爱珍珠,我便斗胆准备了这份礼物。” 他从孟岫的手中接过礼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枚南洋珠镶钻项链,珠光在吊灯下闪烁着月晕般的华彩。查尔斯注视着孟岫的后颈,声音又低了几分:“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为孟小姐戴上?” 他刻意将“荣幸”二字咬得极轻,让这句话莫名染上几分暧昧的色彩。 孟岫却一脸呆萌地看着他。查尔斯见面纱后的她甚至是素颜,却依然美丽,不由得更加心动。孟小姐哪里像别人说的那样脾气不好,这不乖乖巧巧,既可爱又纯真? 查尔斯手里拿着项链,想要往孟岫的脖子上戴,却被拒绝了。 宜年汗颜,他根本想象不到他竟然在跟一个男人相亲!虽然他听不见声音,但他能感觉到这个相亲对象是想把礼物戴在他脖子上。但他可不敢往自己脖子上再戴什么昂贵的东西了,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只有逃跑! “不了。”宜年赶紧摆手拒绝,捏着嗓子发出的女声带着不自然的颤音。他强作镇定地拢了拢披肩,幸好查尔斯应该从未见过真正的孟岫,这场戏还能演下去。可背后渗出的冷汗已经将旗袍面料浸得冰凉,贴在皮肤上让人发慌。 他急中生智想出了一个理由:“……这颜色跟我今天的装扮不搭。”宜年根本不懂什么装扮不装扮的,甚至生活中都没有接触过女人。他能想出这个理由,纯粹是从路边的广告屏得到的灵感。 他想起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了,是广告里的演员。他记得有一个广告,明明是向女性宣传妆容搭配,但最后却是这个男演员出来拿着相应的产品。他不太理解,但表示尊重。 查尔斯的手在空中顿了顿,从容地将项链收回丝绒盒中,却执意将礼盒推到他面前,笑得非常绅士:“是我疏忽了。那就请孟小姐收下,等遇到相配的场合再佩戴。” 宜年听不见他说什么,敷衍般嗯嗯了两声。 查尔斯坐回了原位,嘴巴一直没停,宜年根本听不见,一直微笑点头,心里在想也只有尿遁的办法了。他正想要提出,目光却被陆续呈上的餐点牢牢吸引。 首先呈上的是前菜,吉拉多生蚝盛放在冰雕的贝壳中,每个蚝肉上都点缀着鱼子酱和可食用金箔;随后是冒着干冰烟雾的鹅肝慕斯,被做成精巧的钢琴造型。甚至于红酒都是极醇香的类型,让宜年这个佛修都有些晕乎了。主菜是顶级牛排配黑松露,厨师推着餐车现场炙烤等待他们享用前菜后及时上桌,牛肉在大理石纹路上发出滋滋作响的香气。 折腾了这么久,宜年真的是有点饿了,心里不断默念清心咒。虽然想吃点配菜的土豆泥,但又怕里面的配料会掺动物来源,所以他克制住了自己的口欲。 对面的人又在说话。 宜年勉强能从唇语中看出他再说什么,无非是介绍桌上的料理。孟家是典型的东方大家族,这次的相亲场合显然是查尔斯那边安排的。 查尔斯没有料想孟岫真的会到,准备的是豪华但还无特色的西餐。他自然要多辩解几句,希望能不会造成孟小姐的误会。 宜年对查尔斯说的那些没有任何兴趣,甚至已经有些不耐烦。但他伪装成大家闺秀的样子,笑得很温柔,夹着声音说:“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在查尔斯眼里看来,孟岫坐下后就一直没有出声,实在是一个文静的女孩。现在孟岫突然说话,语气有些娇嗔,却又不是完全柔和的音色,而是偏少年感的清爽,让查尔斯不免笑得更开怀了些。 “请允许我陪同孟小姐过去。” 宜年还以为自己读错了唇语,但当他起身时对面的查尔斯也起身,还跟着他走,这让他颇为无语。啊啊啊,他才不是要去洗手间,他还没有变态到擅闯女厕! 不过为了今夜的相亲见面,不夜城的顶层餐厅被包场,除了他们两人和孟家派来的一众保镖外,就没有别人。 宜年怕暴露身份,不得已进去了女厕所,他赶紧到窗边,往外望。 我去,这四十二层的顶层就是不一样啊,他有些恐高了。他又站在马桶上,企图从天花板探查通风口的管道。但人家这里的洗手间层高足足五米,他跳起来都够不着,还差点摔了。 宜年叹了一口气,在洗手池边用冷水洗了一把脸,突然有了灵感。 既然是相亲,那换个地方继续不就好了?他绝不可能跟着回去山庄,若是被识破身份,或者是再被孟苍抓回去,他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他必须想办法搞到一部手机才行,他得找人来帮他。 这个查尔斯看着挺绅士的样子,也许能够有机会。 既然下定了决心,宜年便没有再犹豫,他从洗手间出来,对门口的查尔斯微微一笑。 查尔斯也对着他笑,由衷地称赞了一句:“孟小姐,你真美。” 宜年读懂了他的唇语,被尴尬得起了鸡皮疙瘩,但也反过来奉承了人家一句:“谢谢,你也很帅。” 两人在保镖的视线中走回了座位上继续用餐,宜年没有办法食用这种不明来源的食物,连桌上的红酒都没碰。 查尔斯察觉到之后,问:“孟小姐,是对这些菜品有什么不满意吗?” 宜年一直盯着查尔斯的嘴,生怕错过他说的话。但宜年刚刚失聪,在唇语方面还不够精通,他解读出的唇语变成了:“孟小姐,是这次相亲有什么不满意吗?” 宜年肯定不能不满意,他指望着第二场呢。于是他夹着嗓子解释说:“满意、满意,我对你很满意。” 查尔斯一愣,没想到孟岫是这么直白可爱的女孩子。他笑起来,说:“我也很满意。” 宜年这次没有读错唇语,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对相亲没有什么认知,但大约知道男女出去约会都要做什么。好像一般都是吃饭、逛街、看电影什么的,不过这些都不是隐蔽的空间,没有办法避开保镖们的视线…… 第141章 宜年问:“你是一个人住吗?” 查尔斯答:“当然,虽然我们血族有着非常深厚牢固的家族纽带,但大部分血族都是独居。” 宜年只看懂了最后两个字是“独居”。 “独居很好。”他不免对查尔斯这个人更满意了,越看越顺眼,“我不太喜欢这里,我们能不能去你家继续聊?” 查尔斯有些诧异,但随后加深了笑意:“却之不恭。” 孟岫小姐果然与众不同,举止言行都让他难以预料。这样类型的东方美人,太让他着迷了。 “你帮我跟他们说一声。”宜年示意他去跟孟家的保镖沟通。 “好。” 宜年没想到查尔斯只是吱了声,周围的保镖便退下了。他不知道他们是真的退下,还是离得更远,所以心中仍有防备。 “走吧。”查尔斯起身邀请,向他心仪的相亲对象伸出手来。 宜年略微有些犹豫,但手上戴着手套,又不是直接接触,便将手放在了查尔斯的掌心。 顶层餐厅的落地窗突然落下,深夜的风穿堂吹过。在宜年惊讶的时候,查尔斯的燕尾服背后突然膨胀出巨大的蝙蝠翅膀,将他整个人拢住。 “我带你去我家。”查尔斯在他耳边说。 宜年不知道他说什么,只觉得耳朵痒痒的。他还有些恍惚,原来是蝙蝠精啊?他知道孟岫应该是龙族,但龙族跟蝙蝠精相亲,会不会有点奇怪了? 宜年不太懂妖族中的门道,侧过头看查尔斯的脸,确实俊美无双。虽然只是一只蝙蝠精,但长成这样也算是能配得上龙族女子吧? 查尔斯的家在地下城,血族爱住的阴暗潮湿的墓穴。但他又是爱华丽那一挂的,即使是墓穴也打造成了地下城堡的程度。在达到之前,他带着心仪的少女在璀璨的不夜城上空翱翔,听着耳边赞叹的声音,心中的满足再不能更多了。 但在保镖们离开后,他隐隐有着古怪的感觉,这是血族血脉中存在的危险直觉。 暗处有人在盯着他看,不,这直觉的危险不是针对他的,而是针对身边的这位女士。 查尔斯不敢怠慢,没有再在室外耽误,将孟岫带回了自己的墓穴门外。 “真是别致啊……”宜年感叹,他还是第一次到蝙蝠精的家中来,不由得伸手触摸墓穴的门。 豪华又阴森的大门开启。 “欢迎。”查尔斯笑着,牵着他的手,将他往里带。 ----------------------- 作者有话说:呜呜呜,太忙了,最近搬家忙不过来 这次的榜单要写20000字,但我真的写不够的,最多只能15000,请大家多多包涵[合十]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回 梵天从太虚云图到孟家的山庄后, 就发现气氛透着几分诡谲。 他太清楚孟家的局势了,名义上孟章仍是说一不二的家主,但在隐疾被私下传开后, 孟章处处受制于后来居上的孟苍。更别提那些从四海过继来的龙子龙孙,个个都虎视眈眈地盯着继承人之位。表面上看孟氏集团如日中天, 势力遍布三界, 内里却早已暗潮汹涌。 东方天庭改制前后的时期,西方极乐也有不小的变动。斗战胜佛不堪忍受越来越冗杂的缛节, 借口入界渡化众生,将佛身留在了大雷音寺内, 而灵身则在三界修行。 修行自然也是幌子,他心中的执念千年难化。 自师父旃檀功德佛在人间无踪迹之后,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师父分身的玉蝉子后世。玉蝉子破心魇之途困阻,历经多世仍不可解。 到了这一世,他找到玉蝉子转世宜年便一直默默守护在旁,希望不会沾染前尘的污秽。事不遂人愿,宜年长大后,要离开深山古寺到繁华都市去读大学。他只好化身为佛修学院的大师兄继续在旁守候,但那些纠葛的孽缘又相继找上了门来。 梵天知道不能坐以待毙, 才冒险主动出击, 试图通过现代科技的手段将宜年命运中的孽缘斩断。 没想到,却掉入了他人的陷阱。 梵天化作影子, 直奔山庄中孟章所在的主宅而去。他的到来似乎惊动了安保系统, 陆续有保安出动探查。他静静隐匿在阴影中,并没有被任何人发觉。 他在窗外看到浴池中水浪翻涌,一个半人半龙的身影正痛苦地挣扎上岸。修长的人形躯体上布满青鳞,龙尾拍打着大理石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那人的喉间不断溢出低沉的龙吟, 仿佛正承受着某种难以言说的煎熬。最令人心惊的是,那张俊美如铸的面容上,龙族的特征时隐时现,显然正处在化形的临界点,却始终无法恢复完整的人形。 医护人员匆忙赶到,却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只是机械地进行着检查与治疗,连交谈都压得极低。显然,这不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特殊情况。 梵天悄无声息地混入其中,他对孟章与孟苍的明争暗斗毫无兴趣,他唯一在意的,只有宜年的下落。趁着众人不注意,他状似无意地蘸取了些许浴水入口品尝,然后他神色一震,这水中残留着宜年的气息。 宜年果然是被孟章带回了这里,但眼前这诡异的状况表明,孟章身上显然发生了某种始料未及的变故。宜年是个聪明的孩子,绝不会老老实实任人摆布,说不定偷跑到哪个地方藏起来了。 梵天从主宅溜出去,立于制高点环顾整个山庄,试图找到宜年的所在。龙族领地有特殊的灵力干扰,即使是他的火眼金睛也没办法一下子辨别出潜藏在其中的异常,但他还是隐约察觉到宜年些微的气息。 他到了山腰处,只见孟岫的别院外停满了黑色豪车,数十名黑衣保镖如临大敌般戒备森严。他嫌这些人碍事,正想要绕道过去,却碰见孟岫从大门走出来。 作为佛修一脉的大师兄,梵天本与这些商界新贵毫无交集。但自从他知道孟苍的暗中谋划后,就一直暗中调查与孟氏集团相关的事情。 眼前这位叫孟岫的小姑娘,是在孟章膝下排行第七的养女,虽年纪最轻,却已是集团旗下绛霄美妆品牌的掌舵人。要知道,她甚至还未从蓬莱妖修学院正式毕业。 可惜南海那对龙君夫妇太过心急,近来在三界大肆为爱女物色夫婿。从财经新闻到八卦周刊,对于孟岫婚讯的猜测已经写了好几轮,让这位商界新秀平白添了几分花瓶色彩,从而忽略了她真正的实力。 梵天向来对这些养尊处优的龙族后裔嗤之以鼻,可当孟岫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时,他不得不惊异。 少女踩着高跟鞋,旗袍勾勒出玲珑曲线,不同于其他龙族的冷漠,她的眼眸如两泓秋水,隔着面纱都增添几分妖异的美感。 这都是表面,梵天最能通过火眼金睛看穿人的本质。 他看到她周身萦绕的气息中分明有着历经千劫方能修得的清净佛光,她的情态竟有几分阅尽红尘却不为所动的慈悲。 一股异样的违和感涌上心头,不,不对,她不是孟岫! 梵天顿了好一会儿,目光死死锁住那道即将踏入车内的身影,在车辆启动的瞬间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上车的少女是宜年所扮,只有宜年才能让他眼神停驻。 他从未预想过小和尚穿女装的样子,扮作绝色龙女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难怪他方才会有片刻恍惚,这般颠覆的模样,任谁都难以立刻识破。 梵天赶紧跟随而去,发现“孟岫”竟然是来到不夜城相亲,对象是血族中颇为高调有名的查尔斯。查尔斯是演艺界名人,背景雄厚,确实有着与孟岫谈婚论嫁的资本。 但现在的孟岫并不是真正的孟岫,而是宜年啊! 作为易容术的行家,梵天惯常扮作他人,所以能够猜想宜年扮作孟岫的原因。无非是因为孟岫本想要爽约这次相亲不在居所,而急于逃离山庄的宜年阴差阳错穿上了她备好的衣裙。 梵天当然恨不得直接冲过去将宜年拉走,但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必须得再找机会。 更令梵天在意的是,宜年的状态明显不对。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对面人的嘴唇,应该是在读唇语,而且他对周遭声响的反应也迟钝了许多,显然是耳疾更严重了。 他强压下立即救人的冲动,悄无声息地退出餐厅,径直来到地下停车场。他在孟家那辆妖车的驱动法阵上做了些手脚,等宜年坐车离开不夜城时,这辆车会在半路恰到好处地抛锚,那就是他行动的机会。 梵天正想要折返餐厅,突然感到头顶传来异样的灵力波动。他心头猛然一沉,赶紧到露台抬头望去。 只见顶层餐厅的防窥落地窗都落下来,那个该死的血族查尔斯竟展开一对暗红蝠翼,将扮作孟岫的宜年打横抱起。在漫天霓虹映照下,他们在夜空中划出一道浮夸的弧线,目的地是查尔斯在地下城的墓穴豪宅。 梵天心中一紧,赶紧跟随上去。 他早该知道!宜年扮起女装来那般摄人心魄,眼波流转间连他这个修行千年的佛修都险些乱了禅心,更何况是向来纵情声色的血族? 第142章 此刻梵天无比懊悔自己的优柔寡断,要是早知会横生这般枝节,刚刚就该不顾一切将人带走! 他深知血族的墓门很难进入,必须另想办法。 梵天立即摸出手机打了举报电话:“是低空飞行管理局吗?我要举报,有人在不夜城附近的上空违规飞行,我看清楚了。是查尔斯*加西亚,那个当演员的血族。” * 宜年虽然感到新奇,但他还分得清轻重,他知道没有人跟过来了,便赶紧向查尔斯提起:“能把你的手机借我吗?” 查尔斯收起了蝠翼,以为对方太过于满意自己,很直率地要联系方式,所以没有任何推拒,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并体贴地解了锁。 宜年拿到手机,却犹豫了。他只记得自己和方丈的号码,不过如果可以登陆社交账号,应该能读取网络上的备份信息。 他现在的处境挺复杂的,但他从医院离开这么久没有回去,岳教授肯定会担心。他应该联系医院那边……但他跟岳教授毕竟没有那么熟,他其实更想要找师兄。 对,应该联系师兄才对。 但,这个叫查尔斯的家伙的手机怎么这么奇怪,都没有社交软件的吗?里面的功能相当简单,几乎只有通话、短信和基础的那些。 “能荣幸能得到岳小姐的联系方式。”查尔斯说。 宜年懒得管这人在说什么了,他现在别无他法,他唯一记得的只有方丈的电话。虽然不想要方丈担心,但他确实没有别的人可以联系。 他将方丈的电话号码输入,但避忌查尔斯在旁边,并没有立即拨通,而是说:“抱歉,我再去一下洗手间。” 查尔斯正想要护送他过去,大门突然被拍得很响,显然来者不善。 宜年听不到声音,却感觉到了奇异的灵力波动和震感,他疑惑:“怎么了?” “好像有人在敲门,麻烦你稍等一下。”查尔斯答。 这么晚了,很少有人会造访他的墓穴,他也挺诧异。但作为演艺界的人士,舆论上总是会出现这样那样的意外,他必须谨慎处理这种事情。 他从监视器上看到门口竟然是警员,更惊讶了。 作为守法公民,他当然是打开大门迎接。 “警官们,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情吗?”查尔斯礼貌询问。 警员将自己的证件出示,说明了来意:“有人举报你在不夜城上空违规飞行,我们来进行核实。” 说着旁边的警员展示了他刚刚飞过去的视频画面,问:“这是不是你?” 查尔斯当然知道没有报备过的低空飞行是违规违法的,但这一块之前管得不严,尤其是不夜城附近。他的几位亲友都向他炫耀过低空飞行的事情,所以这次他借着这一举动向孟岫小姐展示自己的风姿。 查尔斯微笑,他本应该立即否认不是他,毕竟作为公众人物,很多事情只要不承认,背后再操作一番,几乎都能过去。 但他回头,见孟岫好奇地看过来,心里不由得咯噔了几声。 在相亲对象面前,他不能这样丢脸子啊!到底是谁举报的他?等他查出来,他一定要给人好看! ----------------------- 作者有话说:周三晚上还会有更新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回 宜年看到穿着警服的人出现在查尔斯的家门口, 他下意识将手机攥得更紧。 “现在说出来……”一个声音在心底叫嚣。只要冲出去揭露孟家的非法囚禁,或许就能跟岳教授或者师兄联系上。 但理智很快压过冲动,孟氏集团在三界司法系统的影响力, 从那些八卦新闻里就可见一斑。更何况,他连最基本的物证都没有, 怎么单凭一面之词对抗强大的龙族势力? 而且他现在假冒孟岫, 牵扯出更多更复杂的事情就不好了。 “既然你有事情要处理,那我就不打扰。”宜年找到了借口, “我自己先回去了。” 查尔斯赶紧拉住他,说了一堆宜年听不到的话。然后他将宜年手中的手机拿回去, 拨打了电话。宜年听不到声音,但也大概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在旁边默不作声。 两位警员也没有为难查尔斯,让他工作时间到低空飞行管理局报到并进行陈述,然后很快就离开了。 “现在,再没人能打扰我们了。”查尔斯嘴角浮现优雅的笑意,大门在他身后自动闭合。 就在门缝即将完全关闭的刹那,一只手突然卡了进来。查尔斯皱眉:“什么人?!” 看来刚刚警员的到来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谋划。 墓穴巨门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震开, 来人如一片菩提叶般飘然落入室内, 目光凛然,似一尊杀佛。 “师……师兄?!”宜年脱口而出, 都来不及夹着女声说话。 查尔斯的眼眸微微眯起, 目光在孟岫突然慌乱的神色与和尚之间来回游移。所有违和感在这一刻串联成线,那不自然的肢体语言,过分紧绷的声线,还有此刻眼中迸发的惊喜。 他忽然低笑出声, 优雅地整理着袖口:“确实,在城市结界内低空飞行违反了《三界治安管理条例》,不过最多也就是罚款了事。倒是这位大师……" 他的声音随之转冷:“未经许可突破血族领地的防护结界,根据居住法,擅闯者可是要面临三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梵天哪里会管这许多,血族出了名的纸醉金迷,他可不敢让宜年和这样的家伙孤男寡男同处一室,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而且宜年见到他,惊喜的表情连面纱都遮掩不住。梵天自然必须要把人带走,他一把握住宜年的手,朝查尔斯宣布:“我是来带他走的。” “带他走?”查尔斯冷笑一声,身后的门立即关得严丝合缝,古老的防御法阵在门框上亮起暗红色的血族符文,连空气都被彻底封锁,“我的领地,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话音未落,查尔斯的身形已化作一道残影。宜年只觉掌心一空,方才还牵着他的梵天师兄竟也不见踪影。 他虽听不见声音,但感觉到巨大的震动,不由得肩膀一缩。 整面石墙轰然震颤,蛛网般的裂痕从撞击中心疯狂蔓延。查尔斯单手扼住梵天的咽喉,将他狠狠钉在墙上,另一只手的指甲已化作锋利的血爪,抵在佛修颈动脉处。 “师兄!”宜年惊呼出声,这才知道方才电光火石间发生的是什么。不是消失,而是查尔斯以近乎瞬移的可怖速度发动了袭击。 梵天周身金光大盛,金刚不坏之躯硬生生抗下查尔斯的血爪,连半点伤痕都未留下。他右拳凝聚磅礴佛力,带着破空之声直击查尔斯面门,拳风所过之处,连空间都微微扭曲。 查尔斯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身形瞬间化作数十道血色残影散开。作为血族男爵,他的瞬闪能力已臻化境,每一道残影都凝如实质,在宽敞的厅堂内织成一张致命的网。 “有意思。”查尔斯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真身却已闪至梵天背后,利爪直取后心,“没想到佛门还有这等高手。” 梵天头也不回,反手一拳向后击出,金色佛印与血色魔力碰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厅内的水晶吊灯应声碎裂,无数晶片如雨纷落。 两人身影在厅内急速交错,每一次碰撞都激起肉眼可见动荡。梵天的罗汉拳刚猛无俦,每一击都似要震碎山河;查尔斯的身法却诡谲莫测,时而化作蝙蝠群散开,时而从不可思议的角度突袭。 宜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超越常理的战斗,仿佛能听到声音一般。查尔斯家里豪华的装潢被打得七零八落,令人不禁惋惜。 虽然宜年知道师兄的战斗力很强,但毕竟他没有亲眼见过,所以第一次见温吞憨厚的师兄与蝙蝠精战得旗鼓相当,心中不免受到很大的震动。要是他本人来,估计是被按在地上摩擦,这就是差距啊! “你没听到吗?”梵天根本不想跟这个血族缠斗,而且室内打斗很难控制,他生怕伤到了旁边观战的宜年,所以他朝查尔斯吼道,“他叫我师兄!他根本就不是孟岫,你是不是眼睛瞎啊?” 查尔斯优雅地倒悬于天花板上,蝠翼在身后缓缓舒展,轻笑一声:“你以为……我真的会被这种拙劣的伪装蒙骗?血族的感官,可是能分辨出最细微的差异,更别说龙血与人血,男人与女人这类天壤之别了。” 从他在顶层餐厅护送“孟岫”到洗手间的那一段距离,查尔斯就意识到眼前这个孟小姐应该不是本尊。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孟岫为了敷衍自己而找来的替身,后来一聊发现是个有趣的小家伙,被勾起了好奇心。 “孟岫”主动提出要到他家里来,他又怎么会不同意呢? 梵天一听这话,心里更咯噔了,脑中瞬间闪过那三个令他头疼不已的身影,现在竟又多了个难缠的血族男爵! 宜年那身女装确实摄人心魄,会招惹到查尔斯这样的存在倒也不算意外。但此刻他胸腔里腾起的无名火,却比理智来得更加汹涌。 第143章 梵天手中佛印骤亮,一道金刚掌直击天花板上倒悬的身影。却见那查尔斯如泡影般消散,竟是血族高阶幻术! 梵天猛然回头,却见真正的查尔斯不知何时已闪至宜年身后。巨大的蝠翼如暗夜帷幕般倏然展开,将穿着旗袍的少年整个笼罩其中。猩红的翼膜在灯光下泛着妖异光泽,隐约可见查尔斯修长的手指正轻佻地挑起宜年一缕假发。 宜年自然有些害怕,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查尔斯不会对他做什么。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查尔斯礼貌、疏远、矜持又客气,给他一种很好的印象。 “我,我……”宜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已经没有再继续夹着女声。他知道查尔斯应该是意识到他的身份不对,毕竟刚刚他用本音对梵天喊了两声师兄。 出乎意料的是,查尔斯只是将手机递到宜年面前,屏幕上显示着一行字:“我知道你不是孟岫,但刚刚的相亲我也是真的对你很满意,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再见面。” 啊?原来他知道自己听不见声音的吗? 宜年疑惑地转头回去,正对上查尔斯含笑的眼眸。那笑容温柔得不像个蝙蝠精,倒像是他代言的某款香水广告里,在晨光中捧着玫瑰的贵族绅士,使得周围都闪亮了起来,让人心里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查尔斯与梵天对招之后,知道对方不是善茬,而且他现在又有把柄在人家手里,继续缠斗绝非明智之举。 他优雅地执起宜年另一只纤细的手,在戴着手套的手背上落下一个羽毛般的吻。他眼眸含着未尽的笑意:“期待下次相见,小骗子。” 然后,他的身形已化作无数血色蝙蝠,从通风口四散而去。 梵天还未来得及追击,墓穴沉重的石门突然发出轰隆巨响,竟自行缓缓开启,分明是在示意他们离开。 “师兄……”宜年还有些怔怔的,手里握着查尔斯塞给他的手机。 梵天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往外走。 地下城处于不夜城的下方,不见天空,所以宜年看到手机锁屏的显示才知道现在已经凌晨五点,快要天亮。这一晚发生了太多事情,他有些缓不过来。 地下城纵横交错的隧道如同巨兽的血管,在百米深的地下构筑起一座倒置的魔幻都市。这里是妖怪们的避风港,也是人类冒险者的淘金场。虽然查尔斯身份尊贵,但血族的习性所致使他更喜欢地下城的环境。 他的墓穴建在最靠近上层的区域,宜年从他的豪宅离开后,沿着主巷道行走,很快就到了繁华的街道。但地下城的居民昼伏夜出,对妖族而言,人类所谓的深夜,才是他们最清醒的时辰。现在临近天亮,大多数店铺都是收整准备打烊了。 “师兄。”宜年突然挣开梵天的手,力道大得让梵天一怔。 梵天回过头来,刚刚打斗的情绪已经平复。面对宜年,他总是格外克制,现在更是如此。少年仍穿着那身旗袍,珍珠发饰在昏暗的巷道里泛着微光,而自己一身僧衣,在这妖影幢幢的地下城街道上,太过于显眼。 但宜年显然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他将手机收好,从手包中拿出灵犀玦来。梵天心中咯噔了一下,他知道这一刻是避不开的了。 “这东西……真的是你的吗?”宜年问。 他多希望能听见答案,听见师兄熟悉的嗓音,无论是辩解还是坦白。但此刻耳边只有一片死寂,连心跳声都显得那么遥远。 梵天凝视着少年开合的唇瓣,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比谁都清楚,此刻任何解释对失聪的宜年而言都毫无意义。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沉重得仿佛要压垮什么。 路灯在他们脚下投下两个僵立的影子。路过的妖族好奇地张望,却都被梵天周身散发的低气压吓得绕道而行。 宜年再次开口:“我怀疑,我听不到声音,跟这个东西有关。师兄,之前我确实是偷偷从你的宿舍拿了它来用,是我的错……我以为这是你的东西,但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应该是跟试用志愿者绑定的吧?每一个灵犀玦,只有唯一的那个人能用…… “如果是你的,我不应该这么容易登入才对吧?” 梵天仿佛被直击要害,一下子慌了,他猛地抓住宜年的手腕:“你听我跟你解释。”然后他又想起宜年听不到,懊恼地松开手,“不,我,我会跟你解释。” 他赶紧拿出手机来想要打字,慌乱间差点摔在地上。 宜年却轻轻按住他的手腕,说:“师兄,你说慢一点的话,我可以读唇语的,我现在能读懂七七八八了。” 梵天沉默了几秒,才略微镇静下来,努力稳住声线说:“旁边有个公园,我们去那里坐着慢慢说,好吗?”他的声音放得极轻缓,确保宜年能看清每个字的口型。 宜年点头答应,跟着梵天走。 这是一处精心打理的城中绿地,显然有妖族园丁专门照料。 宜年默默跟着梵天,踩过会自动避让的鹅卵石小径。虽然他们认识了不短时间,但还真没有一起逛过公园。而现在宜年又是女装打扮,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是和尚和那个姑娘在地下城公园私会,这个认知让梵天不由得脸热。 他也有想象过,若这双生蝉子转世为姑娘,他会不会有机会与师父的转世结为夫妻?但可惜的是,每一世的玉蝉子都是男身,还都对佛学异常执着,甚至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心魇难破,轮回难解。 梵天选了张长椅。宜年穿着那双高跟鞋走了许久,脚踝早已磨得泛红。他刚坐下就不自觉地弯腰去揉脚后跟,这个细微的动作立刻被梵天捕捉。 “很痛吗?”梵天用口型慢慢问道,目光却无法从宜年裸露的脚踝上移开。 不等回答,梵天已经单膝跪地,将宜年的脚轻轻托起。 “师……师兄……”宜年慌乱地想抽回脚,却被握得更紧。 梵天的拇指正按压着他脚跟被磨红的地方,力道恰到好处。 宜年愣住了,这还是他第一次俯视看师兄的脸。 宜年从未以这样的角度凝视过梵天。以往在佛修学院,这位师兄总是需要他仰视的存在,高大挺拔如金刚塑像,威严得让人不敢直视。 此刻借着按摩的姿势,他第一次能如此近距离地端详这张脸,眉骨投下的阴影里,那双总是凌厉的眼眸此刻竟柔和得不可思议,薄唇抿成一条线,嘴角却有着隐约的笑意。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突然击中胸口。明明五官截然不同,为何会有如此相似的感觉?甚至他还能记起,小时候他有一次崴了脚,老方丈似乎也是用同样的手法给他揉的。 宜年感到呼吸发紧。 他悄悄从手包里摸出手机,颤抖的指尖输入了方丈的号码,然后拨打了过去。他听不到声音,只看到屏幕显示拨通中。 正在此时,梵天僧袍内侧突然传来细微的震动。 宜年知道师兄不止一部手机。 趁着梵天慌张的一瞬,宜年一脚踢在他的胸口上。毫无防备的佛修被踹倒在地,僧袍散乱间,宜年已经扑上去扯开内衬摸到口袋里隐藏的那部手机。 手机振动着,有电话打进来。 ----------------------- 作者有话说:最近又忙,又追剧,真的就更新少了,请原谅我,争取这个月完结?这一卷就能完结的[可怜]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回 宜年至今都忘不了第一次见到方丈时的情形。 那天他刚刚因为不听话被罚站, 等他去吃饭的时候,其他小孩子都把饭菜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馒头和咸菜给他。他又累又委屈, 随便扒拉了两口,回到房间里就睡觉, 都没有注意到其他孩子在精心打扮。 等他被叫醒, 拖着脚步走进会客室时,他的卫衣还穿反了, 帽绳歪在一边,头发睡得翘起几撮呆毛。 每个月的十五号是领养开放日, 总有些条件不错的家庭来福利院挑孩子。宜年见过不少小伙伴被带走,后来他也有收到信,得知小伙伴们有的去了大别墅,有的甚至出了国。每次他都会站在队伍最后,心里想着这次会不会轮到自己? 但这一次,他依然被剩下了。几对穿着体面的夫妇挑走了乖巧的孩子们,临走时甚至没多看他一眼。 他已经过了八岁了。 福利院的阿姨们私下常说,超过这个年纪的孩子,被领养的希望会越来越小。他偷偷查过电脑, 知道大多数家庭都想要年纪小的, 最好是记不清事的婴幼儿。 不过一直在福利院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宜年抱着怀里的贝拉小兔这样想。福利院有几个天生缺陷的孩子一直没人领养, 现在也长到了十几岁, 课余时间会帮着老师们带他们这些更小的孩子。 宜年还有些犯困,想要回去再睡会儿觉,却突然被老师们叫住。 “这就是宜年。”老师介绍他,“是很健康的孩子, 很聪明,现在都学到四年级的内容了,考试成绩也很好。性格有些淘气,不过脾气还可以,能听得进去批评。不过……” 第144章 老师顿了顿,又说:“他是五岁来我们福利院的,是走失的儿童,没有找到他的亲属,被警察送来的。他自己也失去了五岁前的记忆,只记得自己叫宜年。除了这以外,就没有其他的特别之处了。” 宜年转过头,看见一位身着褐色僧袍的老者正含笑注视着他。 老方丈身形清瘦,却站得笔直如松,岁月在他脸上刻下深深的皱纹,却掩不住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他的眉毛已经花白,长长的眉尾微微下垂,衬着光亮的头顶,显得格外慈祥。 宜年瞪大了眼睛,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出家人。虽然在绘本里看过和尚的画像,但眼前这位活生生的老方丈,身上那种说不出的宁静气质,还是让他有些惊讶。 和尚也要领养孩子吗? “宜年,你愿意出家,跟我一起到沽安寺吗?”老方丈双手合十,微微俯身,与宜年平视。 宜年没想到自己被领养,竟然是要出家。他只在故事书里听过这个词,他不知道出家意味着什么。但他很想离开福利院,他也想像其他被选中的孩子一样有一个家。所以他干脆地答了:“我愿意。” 宜年什么都没带走,连那只陪了他五年的贝拉小兔玩偶,也被留在了福利院的小床上。他们先坐了高铁,又转乘大巴,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整整一个下午。 这是宜年第一次坐这么远的车,他感觉很不舒服,但又怕给老方丈添麻烦,所以一直忍耐。 下车后,老方丈牵着他的手,沿蜿蜒向上的小路一步一步往云雾深处去。宜年很快走累了,小腿像灌了铅一样沉。老方丈本来想把他放在背篓里,但八岁的孩子实在是太大只,所以最后是老方丈抱着他继续往上。 到了山顶,宜年看见在万丈悬崖之上,一座古寺悬在云端。整座寺庙像是从山体中生长出来的,让宜年不由得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他自己天生就属于这里。 之后,他在沽安寺生活。 虽然是老方丈领养了他,但老方丈待他既非严父亦非慈母,倒更像是老师。他是寺庙里最小的和尚,剃度之后就开始懵懵懂懂学佛经。义务教育的小学内容,就是老方丈教他的。 老方丈待宜年,如同对待一颗珍贵的菩提种子。 起初那两年,老方丈怕宜年不适应,每晚哼唱着古老的梵呗哄他入睡。寺里清苦,老方丈为了教宜年微机课,给寺里购置了第一台计算机。后来宜年小升初,他带着宜年在镇上住了整整一周,陪他一起温习考点。 宜年上了县里重点中学,中学离寺庙上山下山来回就是三四个小时。老方丈为了他读书,竟在镇上化缘来一间小屋。那是个不到十平米的阁楼,老方丈亲自糊墙纸、修桌椅,还在窗台上摆了盆绿萝。 “以后上学日就住这儿。”他摸着宜年的头,笑得和蔼,“周末再回寺里来,师父给你留着糕点。” 但宜年是恪守佛礼的小和尚,每天放学后,他总是一路小跑赶在晚课前回到沽安寺跟着大和尚们一起念晚禅,然后第二天一大早又起来下山去学校。只有考试或者作业太多的时候,他才会在镇上的小屋留宿。 沽安寺香火不算旺盛,来的多是些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庙里的和尚也不算多,编制内的只有七个,临时合同聘用的倒是有十来个,还有一些香客和俗家弟子,总约下来不到四十人。 每一个人却都说,老方丈是最看重、最宠爱宜年的。宜年也是打心底里感激、爱戴老方丈。他知道老方丈不容易,现在三界通商后,人族与妖族混居,各地的形势都很复杂,他们佛修又式微,政府拨款少,人间的香火也不旺,很艰难才能维持住。 宜年这么努力读书,也是想要减轻老方丈的负担,他每年都拿助学金、奖学金,空闲时间也都在寺里宣道、讲佛,帮香客们化解心结,多得一些香火钱。 等他初升高,他都有些不想要去读书了,但老方丈却鼓励他,还把他送到更远一些的佛修高中住校学习,希冀他能顺利考上大学。宜年自然不负众望,拿到了全国顶尖的蓬莱学府的录取通知书。 不过即使这样,宜年也还是觉得压力很大。 寺里有老和尚去世,空出了编制岗位,但沽安寺效益不行,市里面将编制收回分给了别的效益更好的寺庙。这完全脱离了佛学的初衷,过于世俗化了。 宜年再一次对读书产生了动摇,觉得自己就算读了大学出来也没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早点到寺里多帮帮老方丈的忙。后来,他将自己的想法向老方丈说。 “傻孩子。”老方丈问,“你可知道当年玄奘大师为何西行?” 宜年抬头,见老方丈从经柜深处取出一卷泛黄的《大唐西域记》,那是老方丈最珍惜的藏本,从来舍不得拿给旁人看。 “佛门弟子求的不应是简单的避世,而是明心见性。”老方丈将《大唐西域记》递给他,“你当去更大的世界看看,就像鸟儿总要飞过千山万水,才知道何处是归途。你的人生还有很多选择,虽然我带你到了这里,但你并不一定就要一辈子都做佛修,你还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宜年,你去看看吧,不需要往回走。” 宜年不肯收下这么珍贵的藏本,最后还是放回了柜子深处,然后他答应了方丈,会到蓬莱学府读书。 * “为什么……”宜年的指尖死死攥着那部手机,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方丈的手机会在……师兄这里?” 他跪坐在梵天身上,手中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刺眼的光映照着两人之间不过寸许的距离。宜年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下这具躯体瞬间的僵硬,看到梵天脸上掩饰不了的慌乱。 “宜年,你听我说。”梵天没想到宜年竟然这么敏锐,发现了他藏得这么深的手机。他一直随身携带,就是怕宜年会突然联系,没想到倒成了他被识破的证据。 宜年深呼吸一口气:“你慢慢说。” 他站起来,重新坐回长椅上,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梵天的嘴,生怕错过他说的每一个字。 梵天面色苍白地撑起身子,机械地坐回长椅,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借口,却在舌尖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 “师兄。”宜年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般炸响在梵天耳边,“不要再骗我了。” 梵天看过去,宜年已经摘去了面纱,黑色长卷发衬着一张瓷白的小脸,美得有些惊心动魄。但更让梵天心惊的是那双眼睛,褪去了往日的天真懵懂,带着洞悉一切的冷静,像个真正的成年人那样注视着他。 他总觉得宜年还是个孩子,却不想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 宜年一直都很聪明,只是很容易被感情蒙蔽而看不清。如今他看清,那这场持续多年的骗局,终究是要揭开了。 梵天承认:“是,我骗了你。之前让你帮我做过一个类似脑电波的测试,便是为了给你制作灵犀玦。我故意将它留在宿舍,暗示你使用,让你成为这个项目的试用志愿者。” 宜年疑惑:“为什么?师兄你完全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也不是不愿意当这个试用志愿者的,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 “因为每个人。”梵天伸出手,提宜年拂去肩头的叶片,“我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岳珺不会愿意让你成为公开的试用志愿者,我也不可能让你的完整数据被幕后的公司掌控。” 宜年更疑惑了:“什么意思?” 梵天知道他读懂了自己的唇语,只是还不明白具体的含义,苦笑了一声:“宜年,不仅是我,还有其他人,都想要在你的记忆里留下最深刻的痕迹。你作为试用志愿者经历的那一切,并不是假的。 “那是你忘却的前世啊。” ----------------------- 作者有话说:想要日更,不知道能不能成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回 前世。 佛教基础中便有轮回转世的核心概念, 宜年对这个词并不陌生。他只是觉得这很难联系到自己身上,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前世、有来生。他只知道自己当下的感受,以及现在需要他做的事情。 他的想法很简单, 作为一枚清澈的大学生,他要不挂科完成期末考试, 然后争取一个较高的绩点。这个暑假他已经有了安排, 他准备申请去偏远地区做支教志愿者,这个类型的志愿服务是综测加分最多的, 在下学期初的综测评价中,他就有机会去冲一波国家奖学金了。 他很需要奖学金, 这不是说他缺钱。蓬莱学府是国家顶尖学府,学子除了奖学金外还有助学金,基本生活是能够保障。他们佛修又是物欲极低的类型,他平日的生活当中也没有太多的花费,助学金甚至还能剩下不少。 他只是想要回报沽宁寺的养育之恩,他想把自己攒下来的钱和可以拿到的奖学金一起当做香火钱捐到庙里,减轻老方丈的负担。 宜年不算是造诣很高的佛修,他连派别都要下学期才会选,他还参不透什么业力因果或者是轮回转世。 第145章 “怎么可能?”宜年没敢相信。 他当然记得使用灵犀玦后在所谓的全息修行中发生的所有事情, 一切都那么新鲜那么历历在目。 “你没有记忆, 因为入了轮回,喝了孟婆汤, 过了奈何桥, 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梵天的声音渐渐变轻,头低下,唇形也变得不那么明显。 但宜年还是读懂了他的话。 梵天继续说:“就连你后来成旃檀功德佛,你不也只有最后一世作为玄奘的记忆。再后来, 你又入轮回,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孟婆汤的效力就是有这么强,不论三界人妖仙神,都没有办法找回消失的记忆。即使宜年重新体验,谁又能知道与原本的是不是一样? 宜年愣住,以为是自己读错。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梵天竟然把自己认作是玄奘的转世?可是,他在灵犀玦中经历的明明是…… 他突然明悟。 “……你,是悟空?”他声音都颤抖了。 梵天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感动不已,指尖不受控制,突然一把将宜年的双手紧紧攥在掌心,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他激动得说不错话来,表情复杂,喉结上下滚动数次,才终于挤出完整的话语:“师父,你,你终于记起我了?” 师父? 宜年想起在他回到现世前作为裴宣在兰若寺的经历,那时候孙悟空便误把他当做是师父,认为他是玄奘的转世。难道那时候发生的事情也是真的?这个误会延续了千百年都没有解开? 宜年笑不出来,他冷着脸,任由梵天握住自己的手。 “就当玉蝉子和法海都是我的前世吧。”他心绪复杂,仍没有完全相信,“但并不是真正的前世不是吗?用我现在的灵魂再经历一次,即使事情相同,却有很多细节与真实的情况不一样了吧?” 梵天承认:“是,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般若心经》曰‘照见五蕴皆空’。” 宜年知道梵天引经据典的意思,这两段话都是佛学基础的必考知识点。他自然是背过注释解析,在业力因果学中,前世并非固定不变的灵魂转移,而是识在因缘作用下的相续流转。如同烛火相传,看似连续实则刹那生灭。 梵天见宜年沉默,怕他还不明白,又补充说:“许多人都认为自我是恒常不变的,过去心不可得,轮回转世本质是为破除常见,最终导向无我的觉悟。过去对你的影响已然根深蒂固,要将其改变,自然是要让你再重新经历,重塑记忆。” 前世已逝,来世未至,今生才是修行的道场。 这倒是现下佛修学院最常见的箴言,宜年怎么会不明白。他默不作声,心里仿佛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其实他早已经知道一些关窍,却一直逃避不去面对,没有深入去想。当时系统说的那些,他在其中经历的故事,回到现实后出现在他身边的三个人。这些都与他的命运有着莫名的牵引,让他有一种深陷旋涡的感觉。 他不理解。 虽然经历过,但他还是没有办法把自己当做法海、玉蝉子或者是裴宣。即使他现在穿着孟岫的衣服,他也还是确认自己是宜年。 只是他失去了五岁前的记忆,在沽宁寺长大…… “所以,为什么老方丈的手机会在你身上?”他问梵天。 梵天嘴唇动了动,知道瞒不住了,回答说:“其实沽宁寺的方丈,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圆寂了。我将他的尸体保存,借此扮作是他的样子,将你从福利院带到寺里抚养……”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面前的宜年落泪。 第一滴泪划过面颊时,时间仿佛静止。泪珠顺着下颌线滚落,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宜年没有抽泣,只是安静地让眼泪往下掉,长睫被浸得湿透。 梵天不由得呆住,然后出口:“师父……” 宜年甩开了他的手,自己抹脸上的泪,声音很冷,说:“别叫我师父,我不是你师父。” 梵天以为他在生自己的气,解释说:“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一直隐瞒自己的身份。但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我的真身还在大雷音寺,我在人间不能用实体,只能寄居于将死之人的尸身。你没有前世的记忆,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敢……” 宜年听着梵天说的话,已经明白之前梦里孟苍对他说的“由假说我法,有种种相转”是真实含义了。 从他想清楚梵天的来历,了解了一切前因后果,明白梵天的心思之后,他渐渐能开始听到梵天说话的声音,就像他一直能听到孟苍的声音一样。 这是一种链接,一种认知。 但这却只限于特定的人,他还没有破解“听不见”这个业障。 因为他现在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他来时的路,竟然都是假的,他自以为要做的事情,其实是毫无意义的。 梵天突然顿了顿,对宜年问道:“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你,你……别哭了……” 其实宜年也不想哭,但眼泪就是这样不受控制在流。 他回忆起在寺庙里生活的点点滴滴,老方丈对他的爱护,前辈们对他的关照,他一直把沽宁寺当做是自己的家。但他现在才知道,自己并不属于那里,他好像是活在被人摆布的奇怪的世界里。 梵天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下子抱住宜年,他还以为宜年听不到声音,才有胆子说出口:“金蝉子,我也不想让你当我师父了,我只是下意识那样叫……毕竟已经叫了好多年。 “我早就没有把你当做是师父,你对我来说,其实,其实……”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只觉得很难说出口。 梵天的双臂微微发颤,少年单薄的脊背在他掌心下起伏。怀中人的体温烫烫的,却又柔软得不可思议,让他想起佛前供奉的垂柳,神圣却易折,令人不敢用力,又舍不得放开。 “其实什么?”宜年问。 梵天瞪大眼睛,略放开了些:“你能听见了?” 宜年露出一个苦笑:“稍好了些,能听见你说的话了。” 其实宜年猜出了梵天对金蝉子的心意,按捺住震惊。毕竟在他的印象中,孙悟空和玄奘是相爱相杀的师徒。他实在想象不出两人有着背德不/伦的情景,这在整个佛学史上都会是大地震。 “太好了……”梵天发自内心高兴,露出了笑容。 宜年见他笑得很傻,哭着哭着也笑了。 梵天结结巴巴:“其实我,其实我对你,我……” 宜年寒假的时候没有回寺庙,所以上一次见老方丈还是在大学报到前。他打断了梵天的话,问:“你离开沽宁寺后,老方丈怎么办?” 梵天知道避不开,答:“他圆寂的事情被僧众发现了,他的舍利子留在了沽宁寺的佛塔。我给他们留了遗言,说不能将这件事告诉你,所以你才一直不知道。之前你打电话过来,都是我装作他的声音接的。” 宜年也想到了这点,这下倒是印证了。 “梵天的身份也是,他走火入魔,差点魂飞魄散,我在他即将粉身碎骨前接管了他的身体。”梵天继续解释,“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只是想陪在你身边,保护你……” 怪不得师兄总是这么巧出现在他身边,对旁人这么凶的人偏偏对他这么好。 可为什么,宜年觉得很虚幻,很不真实。 宜年没有问为什么,握着手里的灵犀玦,问:“你跟岳珺和孟苍又是怎么回事?” 他见梵天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也没有再过分追问。 “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其余的我再去问他们就好了。”宜年说。 梵天心绪复杂,一直小心翼翼观察宜年的表情,觉得他的状态似乎有了很大的变化。具体的怎么样,又好像说不上来。 “我们先回去吧。” 梵天疑惑:“回去哪里?” “回学校。”宜年把灵犀玦收好,这一身旗袍实在穿着别扭,“马上要考试了,我还是早些回去更好。麻烦师兄帮我找一身合适的衣服和鞋子,我总不能穿成这样回去吧。” 梵天赶紧起身应道:“好,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他说着飞速离开,很快不见影子。 宜年静静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仔细聆听,却还是听不见,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周围没有别的人。 他拿起灵犀玦,没有思虑太多,戴到了自己的耳朵上。 会是另一个梦吗? 这一切不像是真的。 -----------------------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我更得太慢了,真的忙,会尽量更的 下面的小副本,不会很长,然后慢慢收尾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回 “金蝉子!” 熟悉的声音穿透耳畔, 宜年猛然睁眼,发现自己已再次置身于全息游戏之中。果然如他所料,游戏剧情从他利用小倩涅槃重生的节点续接而上。 第146章 整个兰若寺正在崩塌。 腐朽的建筑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梁柱扭曲断裂,瓦片如黑雨般簌簌坠落。但诡异的是, 那些坍塌的砖石并未砸落地面, 而是在半空中化作灰烬,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焚烧殆尽。 寺庙的轮廓像被橡皮擦抹去一般, 一点点消失在虚空中,只留下焦黑的土地与盘旋的灰烬。那些原本游荡的冤魂厉鬼, 此刻竟如蜡像般凝固,面容定格在极度惊恐的瞬间,随后寸寸龟裂,散作磷火飘散。 “金蝉子,你没事吧?”孙悟空奔到他的面前,刚刚不过是一个愣神,金蝉子便从他面前消失了。他感觉到强大的灵力波动,赶紧跑到外面来,没想到竟然看到这么诡异的画面。 裴宣静立在崩塌的废墟中央, 油纸伞倾斜着遮住半边面容。伞面上绘着的血色红莲在阴风中轻轻摇曳, 仿佛随时会滴落鲜血。 原本清俊的书生样貌,如今却因与小倩的魂魄交融而显出几分诡艳, 雌雄莫辨。眉目依旧如画, 却染上了森森鬼气,眼尾微微上挑,勾勒出一抹妖异的红。唇色极淡,近乎苍白, 偏生唇角显出若有似无的笑,对生死毫无畏惧。 孙悟空哪里会不知道,这书生俨然已经入了鬼修之道。可是,他原本是来历劫的和尚,怎么可能堕入鬼修? 心脏突然漏跳一拍。 当宜年收起油纸伞的刹那,那张糅合了佛性与鬼气的面容完整显露,竟让孙悟空一时怔忡。 “我没事。”宜年冲他笑了笑。 见孙悟空呆愣,宜年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明明刚刚梵天还在自己的眼前,现在这个孙悟空又似乎不是同一个人。他自然知道这里的孙悟空是过去的某个部分,是记忆长河中的一道影子,是过去某个被定格的瞬间,就像兰若寺正在消散的飞灰,看似真实,却触之即碎。 这个全息修行的项目既然是为了修行所设计,那他失聪的事情就不只是单纯的耳疾。 对与佛修来说,心魇就是障。佛门至高秘法《楞严四障经》记载,修行者需依次突破听、视、言、感四重障关,每突破一障即上得一重境界。 他需要在此处突破这四重障关,才能有真正的明悟。 凡夫耳识依赖□□听觉耳根,受外界声尘声音影响,在色蕴范畴内易被业障遮蔽。而般若闻性超越肉耳,是心的本具觉知力。听障实为耳根被业力所缚,但闻性从未消失。 周围繁杂的声音影响了他太多,让他不能明辨,才沦入了“失聪”的境地。他必须排除繁杂,寻到本心之声,方能突破。 这也是宜年选择戴上灵犀玦再次进入这个修行世界的原因。 “但你看起来……”孙悟空不得不警惕,毕竟之前便被鬼魅假扮的裴宣骗过。即使每一次他都识破了鬼魅的伪装,但此时他却找不到破绽。 明明是鬼修,却又偏偏是…… “像鬼?”宜年又笑了一声。 他自然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像鬼的,毕竟裴宣并没有经历过任何的修行,如今被小倩的鬼气侵蚀,几乎与小倩融为了一体。在这种情况下,他成为了阴阳交接的特殊躯体,是鬼修大乘的极佳容器。 “但你是来渡我的吧?”宜年指尖轻触孙悟空的掌心,感受到对方掌心的炙热温度,声音轻得像一缕烟,“悟空,你追随而来,我当然感激不尽。只是在这方天地,轮回造化难以捉摸,我亦记忆不全,往后的劫数也只能仰仗你了。” “师父……” 孙悟空只觉得脑中嗡鸣,那声“悟空”叫得他三魂七魄都在发烫。眼前人苍白的指尖正摩挲着他掌心的老茧,像当年紧箍咒留下的印记般灼人。恍惚间又回到取经路上,师父嘴上不说,却最依赖他。 但他来不及回握,兰若寺已然在此崩塌殆尽。他心道不妙,马上要落入鬼市,他正想要拉住面前的人,却反而被对方握住手腕。 “不是说过别叫我师父了吗?” 脚下的地面也跟着崩塌,两人坠入黑暗的深渊之中。但对方的声音无比清晰,就像是由内而外响起的。 “叫我裴宣就行了。” * “这里就是鬼市了?” 宜年确实不记得之前循环的记忆,对他来说这是他第一次来到鬼市之中。如今他失去了活人的躯体,相当于半死人的鬼修,倒也不算害怕。只是毕竟是第一次,还是不免心境特别。 “是。”孙悟空见他放开了拉着自己的手腕,反过来将手握住,“你别害怕,我在旁边。” 宜年知道孙悟空的性格,有责任感,对比自己“弱小”的存在有着保护欲,倒是跟之前在天庭见到的弼马温比没那么好战了。也许是因为在五指山下压了五百年被磨平了棱角,又也许是因为西游途中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而收敛了脾气。 他笑了笑,说:“好。” “现在的情况有些特别。”孙悟空分析道,“我刚刚不过是愣了下神,你就被鬼怪同化,兰若寺的那些妖怪也不知道怎么就消失了。但现在又到了鬼市之中,不算是什么好兆头。之前是宁采臣在鬼市中被杀,就要重新循环。但刚刚我没发现宁采臣在哪里……” “他已经离开兰若寺了。”宜年说。 孙悟空疑惑:“不对吧,他怎么可能离开?兰若寺的那些妖怪……” 宜年打断道:“小倩已经送他离开了,他会去长沙府的贡院考试。如今,只有我们两个被困在这里。” 孙悟空看着被自己牵着的鬼魅样的书生,自然心中冒出很多古怪的猜测,但他又能确证身份,所以把疑惑咽了回去。他转而问道:“那现在要做什么?这鬼市离奇凶险,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既然是渡劫,又怎能怕万劫不复?”宜年任由他拉着自己,将目光投向前方。 他们站在鬼市的入口处,浓雾如腐烂的纱幔般笼罩着整条长街。 “走吧,我们看看,这里会有些什么。”宜年迈步往前。 孙悟空紧紧抓住他的手,生怕放开后人就会消失。 鬼市的街道实在是太过于昏暗,既然两旁都有灯笼挂着。但灯笼并非烛火,而是一团团幽绿的鬼火,将行人扭曲的影子投在青石板路上,时而拉长如魍魉,时而缩成侏儒。 他们根本看不清“行人”,不过这些也根本就不是人。街道两侧,青面獠牙的老妪蹲在角落,面前摆着一盘盘糕点,不少影子排队购买,生意兴隆。 宜年好奇,走近了去瞧,见纸板上写着“长生糕”,仔细看去,那糕点竟是用香灰与尸油捏成,有着一股腐烂的令人作呕的臭味。 他们可不能做出嫌弃的表情,怕暴露了自己活人的身份。 宜年拉着孙悟空往巷子里走,经过一个胭脂摊,少女鬼面色惨白,唇却艳如血,她指尖轻点,盒中的脂粉便化作一张张人面。 “这倒是有意思。”宜年点评了一句。 他看起来不害怕,倒不是因为他真的不害怕,而是因为他现在成为了鬼修,体温极低,而且情绪也受到影响,无法生出作为活人时的战栗感觉。这种情况很新鲜,让他心情很好。 “客官,要买一盒胭脂吗?”少女鬼拿着胭脂盒推销,“我这里可都是纯手工制作的胭脂,扑在脸上便是一张好人脸。” 宜年正好向她试探鬼市的规则,问:“怎么卖?” 既然是鬼市,是市场,那就肯定有买卖,有买卖就有货币流通。他们还真不知道鬼市是用什么东西来结算的,正好趁此机会打听一下。 少女鬼用手指比了一个“二”。 宜年也就不好再追问单位是什么了,不然显得自己很无知。但孙悟空是那种一点就炸的,竟然指着人家骂过去:“二什么二?你骂谁呢?” 少女这才将目光转移到孙悟空身上,立即惊喜起来,嘴里发出古怪的声音:“活人?” 然后少女原本姣好的面容如陶瓷般龟裂,嘴角向两侧耳根缓缓撕裂,露出猩红的牙龈与森白獠牙。那裂口越张越大,直至整张脸被分成上下两半,如同被粗暴撕开的布偶。 裂口中并非血肉,而是蠕动着无数细小的黑色触须,每根触须顶端都生着人眼般的瞳孔,正疯狂转动着打量猎物。她的舌头如蛇信般探出,分叉的舌尖滴落腐臭黏液,就要往孙悟空啃过去。 宜年怕孙悟空动起手来没轻没重,纤指一抬,油纸伞唰地展开,伞面上那朵血色红莲竟在阴风中妖娆绽放,将裂口女隔开。 此刻的宜年周身鬼气缭绕,肤色泛着冷玉般的青白,眉目如画、薄唇朱色,却因沾染鬼气而显出几分诡谲的诱惑。 裂口女狰狞的獠牙还滴着腐液,却在这般容貌前生生僵住。她那些蠕动的眼球齐齐凝固,竟流露出痴迷之色。这哪里是寻常鬼物?分明是九幽深处最惑人的艳鬼,连死亡都愿为他妆点容颜。 “老板,这是我的宠物,可不兴当着我的面出口啊。”宜年赶紧将孙悟空拉到自己身后,让他不要妄动。 第147章 孙悟空进入这渡劫的幻境,虽然本体为佛,但带着生人气息,被误认为是活人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他听到金蝉子称呼自己为宠物,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暖暖的,竟有了飘飘然的感觉。 宠物……所以他是很宠爱自己的啰? 孙悟空侧过头去看,越看越心里软乎,转世为裴宣的金蝉子,在成为鬼修后也长得太好看了些…… 裂口女见这艳鬼修为看着不低,又变回了平常的模样,捂着嘴说:“哎呀,客官你早说是带着活人来的嘛。我这里,活人的话你给我一根手指头,便能换一盒胭脂了。” 宜年挑眉,收起油纸伞,看了看摊位上的商品。既然活人的指头都比这些人面胭脂值钱,看来之前的顾虑是多余,这些肯定不是活人的面皮做的,最多是沾染了些尸气和幻术的粉末。 他自然没有买什么,带着孙悟空继续往前走。一个无头商贩正用脖颈断口处的喉管吆喝:“卖眼咯,新摘的阴阳眼……” 商贩连连回身,宜年感觉到他是在关注孙悟空,便主动牵住悟空,悄悄嘱咐道:“在这里,我是鬼,你是人,虽然你修为高,但也不能不小心。” 孙悟空晕晕乎乎地点头应着,一颗心飘飘荡荡如在云端,哪还记得自己方才如何信誓旦旦说要护人周全。此刻他只觉得被宜年牵着的手掌酥麻发烫,那触感顺着筋脉直窜到心尖。 他迷迷糊糊地想,艳鬼都是这般惑人的么?可先前那些个涂脂抹粉的鬼魅凑上来时,他分明嫌恶得紧,一棒子就打发了去。 偏生眼前这个不同,艳鬼裴宣眼尾那抹红像是蘸了蟠桃汁染就,青白肤色映着鬼火,倒比九重天的云霞还要晃眼。 好漂亮。 漂亮得让他走起路来脚步都是飘的。 孙悟空不自觉地收紧了手指,将那冰凉的手攥得更紧些。这感觉太过新奇,明明四周都是鬼,他的五脏六腑都暖融融地发着烫。 “你没事吧?”宜年很快发现了孙悟空的不对劲。他见孙悟空面色潮红,脚步发虚,像是被什么抽了精气似的。他赶紧停下,伸手去摸孙悟空的额头,不由得皱眉:“你发烧了。” 果然活人不能在鬼市里呆太久,即使是孙悟空。毕竟真身不在此处,功力弱化是理所当然的。 “我没事。”孙悟空更飘了,觉得自己额头被摸过的地方简直是酥麻,是无与伦比的快乐。 宜年叹了一口气:“这样不是办法,我们还没有找到离开鬼市的途径,你就已经这种状态。不知道是不是路上沾染上什么脏东西,还是得找个歇脚的地方才行。” 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甜香,像是陈年的供香混着血肉发酵的味道。偶尔有黑影从雾中掠过,带起一阵刺骨的阴风,吹得人后颈发凉。脚下的石板缝隙间渗出暗红液体,踩上去竟发出黏腻的声响,仿佛整条街都建在某只巨兽的舌苔上。 “去找家客栈吧。” 宜年第一次来鬼市,虽然找不到路,在浓雾中很多建筑都看不清楚,但他有种冥冥的感觉。他往腐朽甜香的气味的方向去,果然发现周围的影子多了起来,再往前走,真是一个客栈。 路上的人实在是诡异,那些客人有的脖颈扭转倒着行走,有的提着自个儿的头颅当灯笼,还有的每走一步,身上就掉下一块腐肉,落地便化作黑烟消散。 客栈矗立在鬼市繁华处,外表是三层木楼,檐角挂着鲜艳的红灯笼,灯罩里却不是烛火,而是一颗颗悬浮的幽绿眼珠,随着阴风缓缓转动,窥视着每一位来客。门匾上“幽冥栈”三个字像是用血写就,干涸的墨迹仍在蠕动,仿佛随时会滴落。门槛下堆着几具白骨,头骨空洞的眼窝里爬出细长的黑虫,窸窸窣窣地钻进木缝。 宜年一走进去便有小二热情招待。他的脸上没有五官,本该是眼睛、鼻子、嘴的地方,只有一层惨白的皮肉,像被熨斗烫平的面团。但当盯着看时,那张脸会慢慢蠕动,浮现出无数细小的嘴,每张嘴都在低语不同的话,问:“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宜年见孙悟空状态已经很不好了,便说:“住店。” “好嘞客官!”店小二把他带到了客栈的客房,介绍道,“我们这儿客房床榻可是用上好人皮缝制的被褥,躺上去能听见亡魂的啜泣,让您享受安眠。烛台也是我们店的特色,由特殊材料制成,燃烧时会散发腐肉焦糊香味,烧在身上能让您感受到上一位住客临终的惨状。还有……” “好了,不用多说了。”宜年对他笑笑,继续打听自己想要打听的事情,“敢问是怎么结账?” 店小二回:“自然是先住后结,一晚十钱。” 宜年又问了饮食和其他服务的收费情况,倒是打听出了鬼市的基本货币规则。原来这里常见鬼市货币,也就是最低级通货是魂钱,来源于游魂野鬼的残魂碎片,或修士刻意分割的魂力。形态与人间的铜钱类似,也可为灰白色的磷火,凝聚成铜钱状,但触之冰冷刺骨。 若是要买些贵重物品,则用到记忆珠,分为浑浊珠、莹润珠、血珠等,是自愿或被迫抽取的记忆,凝结成透明珠子,内里浮现记忆片段。这对于鬼怪或鬼修来说是增益的佳品,所以自然也贵。 更稀有的则是寿元契,这是活人自愿典当寿命,以血指画押,化作的一张黄纸契约。寿元契可用来逆天改命、续命、购买仙缘,一年阳寿相当于一百颗记忆珠或一万枚枚魂钱。寿元契只有修为高的鬼,或者是黑白无常、孟婆这类的阴间官吏才敢收,普通小鬼拿了往往会遭天谴。。 在另外一些特殊的交易中,也会有用到七情丝,这是从活人或鬼魂身上抽取的喜、怒、忧、思、悲、恐、惊的不同情绪,凝结成彩色丝线,主要用于炼制鬼道法宝。 “客官,您的问题倒是很多嘛。”店小二笑嘻嘻地看着他。 宜年倒也不怕,他如今是鬼修,也算是鬼道中人。刚刚在街道上有所顾虑没有多问,但现在已经成立了交易,多问问也不妨事。他继续又问了些事情,店小二均知无不言。 这鬼市中,除了常用的这些货币外,还很常用以物易物的方式来进行交易。用身上的器官、天赋、甚至名字,都可以换取一些等价的东西。 而且鬼市中很多店铺或摊贩会允许赊账,但债主会取走命运中的某种东西,具体是什么就要具体商量了。 甚至鬼市中央还有一座很有名的“赌魂坊”,在那里的赌鬼会押上自己的一切来赌。当然,大部分赌得魂飞魄散,只有凤毛麟角的鬼能撞大运拿到头彩。赢家获得对方的一切,输家则沦为赌坊的筹码。 “还挺有趣的。”宜年简单评价了一下。 店小二看他的样子就是新来的鬼,倒也耐心解释:“嘿嘿,客官您一看便是艳鬼,这等美貌在鬼市可不常见。对于您来说,物品的价值可没什么意义,您要什么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么……” 宜年总觉得他在引导什么,追问了一句,才知道他说的是醉骨楼,在鬼市最深处一条终年粉香的小巷里,最大的艳鬼青楼,专供鬼修、妖魔、邪道修士寻欢作乐。灯笼是暧昧的猩红色,照得整条街如血雾弥漫。那里是艳鬼的聚集地,无论是人还是鬼,都进来容易、出去难。 虽然宜年确实是艳鬼,但他才当鬼没有多久,哪里知道艳鬼的生活习性是怎么样的。 他笑着同店小二对话,但实际内心里是恶心得不行,获知信息差不多,便赶紧将这个鬼打发走。 孙悟空已经有些糊涂,拉着他嘴里说着胡话,一会儿叫他“师父”,一会儿叫他“金蝉子”,甚至还嘀嘀咕咕叫一些他不太听得懂的话。 即使被褥是人皮做的,宜年也只能忍着恶心先将孙悟空放上去让他休息。但孙悟空拉着他,不让他走:“金蝉子,你不能走,这里危险,你在我身边,我保护你……” 宜年只觉得好笑,分明现在是自己在照顾他。 世人都说斗战胜佛战无不胜,但在这种劫难的境地里,倒是也没有办法。他拉着孙悟空的手,说:“好,我不走,你保护我。” 原本宜年还想要让店小二给些热水,但总觉得水会是鲜血烧的,便没有提出来。而且这个住宿费也是问题,他们两个身无分文,到时候欠了客栈的钱,还债绝对要脱层皮。 孙悟空好端端的还生病了,把他往床上拉,非得要抱着他。 “我真不会走。”宜年安抚着,用自己冰冷的身体帮他降温。 ----------------------- 作者有话说:修好了,只修了细节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回 孙悟空只觉得浑身燥热, 连三昧真火都奈何不了他,竟在这种境地中没了招。他头昏脑涨,觉得自己要爆炸掉。 宜年见他气息紊乱, 额间滚落豆大的汗珠,便知不妙。他指尖轻抬, 青白如玉的手直接贴上孙悟空滚烫的脸。 “放轻松, 悟空,你不是要保护我吗?你要清醒些才行了。” 第148章 冰凉的鬼气顺着掌心渗透, 孙悟空闷哼一声,下意识抓住那只手腕。宜年的体温比他想象中还要低, 像一块寒玉,贴上来时激得他肌肉紧绷。 “别乱动。”宜年低语,另一只手也抚上他的颈侧,指尖沿着筋脉缓缓下滑。他的长发垂落,发尾扫过孙悟空耳朵,让猴子耳朵红透了。 孙悟空呼吸粗重,只觉得那双手所过之处,灼痛渐渐化作酥麻。宜年的身体几乎贴了上来,明明是要降温, 反而让他觉得更热了些。 宜年虽未曾涉足鬼修之道, 但世间的修行法则终究殊途同归。在这方天地间,无论是吐纳灵气的道修、淬炼肉身的体修, 还是凝练魂体的鬼修, 皆需遵循天人相应的根本法则。甚至有很多不同的派别有着交叉重合的部分,例如这鬼修中的艳鬼,倒是与合欢宗的修行不谋而合了。 裴宣与小倩融合,他自然便由小倩获知了关于自身鬼修的情况。 艳鬼一脉, 在鬼修中都算稀有,既承幽冥阴气,又纳红尘欲念,以情为引,以欲为火,在极阴之中炼出一缕极艳之魂。其修行之法,与阳世合欢宗确有异曲同工之妙,却又因身处幽冥,多了几分诡谲莫测。 寻常鬼修,或吞阴煞之气壮大己身,或借怨念执念凝练魂体,而艳鬼却另辟蹊径。不惧阳气,反以活人精气为食,却又并非单纯采补,而是以情劫为炉,以痴念为炭,在缠绵悱恻之间,炼化出不灭鬼丹。 此丹非实非虚,乃是情欲与阴气的结晶,既能让艳鬼在幽冥之中保持绝色容颜,亦能使艳鬼不惧在阳世行走。 而且,艳鬼的修行之途也凶险非常。 情之一字,最容易反噬,若沉溺其中,轻则魂体溃散,重则永堕欲海,化作没有神智的艳煞,只知本能地索取精气,直至魂飞魄散。因此,真正的艳鬼,往往无情似有情,看似缠绵入骨,实则心如寒冰,只把情爱当作修行的炉鼎罢了。 艳鬼的无情与佛修的无欲,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宜年先后体验过了,才知道个中滋味为何。 小倩之前不过是涉世未深的艳鬼,还未害过活人。如今宜年能借由她而成为鬼修,是融合了兰若寺那许多鬼怪集合的能量。他看似高深,不过都是表面,他真实的修为实在是虚了些。无论是宜年还是小倩,都是初涉鬼修,自然还没有炼化出这鬼丹来。 “金蝉子……”孙悟空死死抓住他的腕子,那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他,像是要将他整个人烙进眼底。 宜年被他这样直白的目光刺得一怔,随即恍然:“原来……是因为我,你才会这样的吗?” 刚刚在撑开油纸伞挡住裂口女的时候,他下意识催动了鬼修的摄魂之术,无意间惑到孙悟空的心神了? “你一直对金蝉子是真心的啊……” 宜年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从进入这全息修行的世界后,鬼修的躯体让他的情绪异常平静。 他突然有了一种灵感,似乎摸到了突破听障的关窍。 在这里,他作为鬼修似乎没有听力上的障碍,但听到太多反而更容易让人混淆。无论是人、妖、鬼,还是仙人、佛家,耳边都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声音。没有辨别的盲从,还不如什么都不听。 宜年有些感悟,却又觉得差了点什么。 他正思索着,孙悟空却突然欺身上前,炽热的躯体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将他压倒在床。人皮床榻触感诡异,既如丝绸般滑腻,又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弹性,让宜年在舒适与恶心间挣扎。 在心理上他很抗拒,但作为鬼修的本能又觉得这样很好。 抬眼望去,孙悟空眼神涣散,额前碎发被汗水浸透,紧贴在他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上,喉结剧烈滚动着,显然已到了失控的边缘。 宜年抬手抵住他剧烈起伏的胸膛,掌心传来的心跳又快又重,像是困兽在牢笼中冲撞。孙悟空却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按在头顶,滚烫的鼻息喷在他颈侧:“师父……师父……” 沙哑的嗓音里混着压抑的喘息。 听着孙悟空叫他师父,让宜年感觉很古怪。他想到了老方丈,他也是叫老方丈师父的,宜年是真的当老方丈是自己的老师和父亲。 但孙悟空呢?宜年不知道孙悟空伪装为老方丈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你头上的金箍去哪里了?”宜年问。 孙悟空一下子愣住,宜年的手腕挣脱了出来。但他没有急着回避或逃跑,维持着和孙悟空紧贴的姿势。他仔仔细细看了孙悟空的脸,这张脸并非是孙悟空原装的脸,还有着自己心目中燕赤霞道长的风格。 若是要独善其身,宜年大可以将真相告知。玉蝉子与金蝉子并非一体两面,而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存在。 孙悟空只是将他们混淆了。 “取得真经功后,金箍自然脱落,我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孙悟空喘着粗气,拼命克制着什么。 幽冥栈的客房光线诡异,烛火烧出的烟有一股腐烂的臭味,身下的人皮被褥触感光滑。若非宜年鬼修的身躯冰冷淡然,恐怕根本适应不了,早就大吐特吐了。 宜年还想问什么,突然察觉到了某种物体的动静。孙悟空似乎也意识到异样,耳尖红得滴血,却仍固执地将他锁在身下。 “很难受吗?”宜年伸手,给他擦从额上流下来的汗。 活人的味道,真的很香啊。 宜年突然有点明白这个鬼怪这么馋活人的原因了,确实是有着某种原始的吸引力。即使他是个半路出家的鬼修,也受到了诱惑。 “师父。” 孙悟空忍得难受,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然他继续往下给自己擦汗。再接触下去,孙悟空觉得自己会疯掉。就是现在,他眼前的情景都有些模糊虚化了,他整个人都飘飘忽忽的…… “叫我裴宣就行了。”宜年没有动弹,只是观察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的表情。他知道了孙悟空对金蝉子的心意,但他还有些好奇,毕竟他不知道这心意是到什么程度。 他比孙悟空更了解金蝉子,他知道这只会是一场无疾而终的单恋。 巧合的是,这场单恋在半路投射在错误的对象身上了。 孙悟空齿间深深陷入下唇,一缕殷红顺着唇角蜿蜒而下,格外刺目。他呼吸粗重,却仍死死克制着自己。 宜年见状,忽然低笑一声,指尖轻轻抚上他染血的唇,声音蛊惑般轻柔:“这是在梦里……你是燕赤霞,我是裴宣,我们误入这鬼市幻境……” 他凑近孙悟空的耳畔,让人气和鬼气混在一起,“我们要齐心协力,找到破局的关键,才能全须全尾地离开,不是吗?所以……何必忍耐呢?” 宜年试着用鬼修的魅术,倒还真有些效果。孙悟空在他的干扰下,竟真的放松了下来。他近乎燃烧的眼睛变得迷蒙,紧绷的肌肉也脱了力,整个人压在宜年身上。 人类的怀抱好烫。 孙悟空陷入了迷糊的状态,嘴中呓语不断。宜年将他安置在床上,也有些无能为力了。他自然也想要帮忙,但此时活人在鬼市纯属于消耗品,即使是大圣竟然也变成了类似拖累的存在。 这倒不怪他,是因为有心魔,才会受到引诱。 “虽然说是齐心协力更好……”宜年给他盖好了被子,自言自语道,“但现在的情况,我也只能先单独行动了。” 毕竟住了店,就需要付费,若是欠债,他可不敢保证会不会有好下场。鬼市实在是诡谲,他不能耽误太久。 宜年知道孙悟空的状态是因自己而起,认为自己的离开反而能让孙悟空更快恢复。他信任大圣的能力,便没有犹豫地走了。 他刚走到街上,便听到打更的声音。 “阴差过路——万鬼噤声——未结契者——速速灭灯——” 话毕,路边的灯笼齐齐灭掉,整个鬼市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之中。宜年听只是让噤声和灭灯,便站在街边未动,仔细等待着。 阴差过路,倒让他挺好奇的。 他对鬼市没有什么了解,但大概知道天地万物都遵行“阴阳平衡”之理,鬼市也不可能例外。 鬼市应该是与阳间的作息相反,入夜后开放,可入新鬼,甚至还能进活人。此时阳气最弱,阴气最盛,鬼门松动,幽冥与阳世的界限最为模糊。一旦鸡鸣,鬼市便会隐匿,滞留者将被困在阴阳夹缝之中。 既然这时候阴差路过,那宜年便推测时间约莫是子时到丑时,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三点之间。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不知道天亮之后的鬼市是什么情况,最好是能在天亮前把事情搞清楚。 黑暗中,远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 “喀啦——喀啦——” 虽然黑暗,但宜年作为鬼修,视力已不可同日而语,自然还是能看见大体的轮廓。雾气骤然浓稠,空气里弥漫着腐朽的纸灰味。 先是一双赤红官靴踏出雾霭,靴底沾满湿冷的坟土,每走一步,地上便渗出黑血般的阴渍。随后,黑底红字的“冥”字立牌漂浮在半空晃晃悠悠往前。 第149章 阴差的面容模糊不清,只隐约露出两个窟窿般的眼窝,里面没有眼珠,只有两簇幽蓝的鬼火跳动。手中拖着一条锈迹斑斑的勾魂链,链子上串着几颗尚在晃动的头颅,痴傻地笑着,涎水混着血丝滴落。 原本喧闹的鬼市瞬间死寂,摊贩和路人都蜷缩在阴影里,一动不敢动,生怕被阴差注意到。 好面熟,宜年看着勾魂链上的人头,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却又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 作者有话说:原来写古风才是我的舒适区,写现代的总有点不得劲儿[裂开] 以后不写混搭风格了,这本设计得太复杂了一点[笑哭]不过还在稳步推进中,不慌,只是进度稍微慢了点,不好意思啊[可怜]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回 宜年屏息凝神, 远远跟着阴差的队伍。 他看不清晰,走了一段,发现脚下的路不知何时已不再是青石砖, 而是一层湿软的、仿佛有生命般的暗红色淤泥,每走一步, 都像踩在什么活物上面似的。 很怪异,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情还不错。 阴差拖着铁链, 链上头颅摇晃,仍在无声开合着嘴, 像是在念着什么。宜年想再靠近些,可刚迈出一步,脚下淤泥突然一陷。 “哗啦。” 一声极轻的水响。 他低头,发现自己正站一条河水的旁边,身后的鬼市又亮了起来。刚刚明明在眼前的阴差队伍却消失了,自己脚下的根本不是淤泥,而是粘稠的血糊,半腐的手从其中伸出,无声地抓挠着空气。 “好可怜。”宜年叹息。 那些鬼手倒没有胆子直接来抓他, 反而是故意避开, 大概因为他身上的艳鬼气息。这里都是鬼魂的碎片,不成形态, 是被抛弃的垃圾。 虽然做了艳鬼, 但宜年只当做是体验,他本身还是佛修。他心中的怜悯油然而生,只觉得三界之间分了三六九等,谁也不愿意做这最低等的脚下亡魂, 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将其超度。 他远远看向阴差走去的方向,河岸边立了一个石碑,上面写着“忘川”。他突然想起来其中那颗熟悉的头颅像谁了,是宁采臣。 明明小倩将宁采臣送离了兰若寺,宁采臣又怎么会在这里? 宜年满心疑惑,抬脚往前走,不惜踏入忘川之中。水没过脚踝的瞬间,他耳边陡然炸开千万人的尖叫。 “救我——” “好痛啊——” “为什么是我?!” “法海,你不是修佛向善吗?但你做这等拆散人间眷侣的恶事,又怎么会是善!” “作恶的和尚谈什么修佛!” “玉蝉子,就凭你也想要登莲座?你是凶兽,怎么可能成佛?!” “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垂旒一庆宜年酒,朝野俱欢荐寿新。今年丰收,这孩子有好福气,便给他取名为宜年吧。” “师父!师父!!师父!!!” …… 乱七八糟的话语如潮水般灌入脑海。 宜年踉跄一步,险些跪倒,却死死咬住牙,不得不站定在原地。水却突然涨了,越来越深,渐渐漫过他的腰际,那些浮沉的手本避着他,这时候却开始试探着拉扯他的衣摆、袖口,如水草般缠上来。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前往远处的阴差队伍,其中有一颗头颅猛地转向他,脸是宁采臣的脸。瞳孔直勾勾盯过来,嘴唇终于清晰开合: “小倩,快走……” 宜年浑身发冷,耳边的声音太过于繁乱,他根本听不清。他只知道自己陷入了很危险的境地,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水面开始沸腾,无数苍白的手臂破水而出,朝他抓来。 “好喜欢……好喜欢……” “和我在一起吧……” “留下来……” “留下来……” 宜年不胜其烦,伸手将油纸伞打开。他运力使油纸伞在手中旋转,风力使他腾空,逐渐离开了河水与地面。 那些苍白的手和骷髅再也抓不住他了。 宜年重新回到了鬼市热闹的街道中间,收起了伞,却不由得眉头紧皱。离开忘川之后,他耳边一直嗡嗡直叫,声音不停歇。 像是中了什么诅咒似的。 “你又拆散了一对爱侣啊……” 那声音黏腻阴冷,像是从地缝里渗出来的。宜年猛地回头,青石板路上只有几缕飘荡的鬼火,往来游魂自顾自地飘着,谁都不曾驻足。 “谁?” “宁采臣和聂小倩永世不再相见,便是你想要看到的?” 宜年又环顾了一周,还是没有找到声音的来源。除了这声音,耳边像是有很多人在嘟嘟囔囔,根本听不清楚。 他沉吟了片刻,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是他心里的声音。 “宁采臣继续赶考,聂小倩鬼修大乘,这难道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他回答那个声音的问题。 “哈哈,两全其美?”那声音语气嘲讽,“你难道不记得原著的故事情节了?如果没有你的干涉,宁采臣也能在在燕赤霞帮助下救出小倩的骨灰坛。在鬼门关闭前,小倩能顺利投胎转世。转世的小倩与宁采臣重逢,两人再为一对眷侣。这才是完美的结局不是吗?” 宜年确信了,这声音是自己的心魔。不然也不会提到什么原著情节,《倩女幽魂》的故事有许多版本,刚刚提到的那个是他自己熟知的。 他反驳道:“若不是我的干涉,每一次循环宁采臣不都会死吗?” “那猴子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你根本没有记忆,你怎么知道宁采臣会死?而且你刚刚不是看到阴差抓走宁采臣了吗?那猴子就是骗你的。” 宜年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为什么骗我?” “他为什么骗你你还不知道?”那声音冷笑了好几声,“他看你的眼神可不清白,他对你是什么心思你就不要自欺欺人了。孙悟空再是成佛,也不过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妖怪。挂了个斗战胜佛的名头,就以为比弼马温好了很多吗?没有任何实权的东西,都是垃圾!” 宜年越听越沉默,他从不知道自己心底的想法竟然会这样激进。他也有些困惑了,不太能确信这真是自己的心声。 是受到了什么不好的影响吗? “你想步步往上,难道他不想?你不知道那猴子的脾气吗?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又被戴上金箍一路西行,他憋屈坏了,他恨透了金蝉子!他不过是以师生情为借口,想要报复,想要反击!他在找机会吞噬旃檀功德佛的圆满。可惜的是,猴子就是猴子,蠢笨!他认错了人,他以为玉蝉子与金蝉子是一体双生,找到了你的身上来。” 宜年想一想也有道理,如果他是孙悟空,受了这么多苦难,也难免会有怨怼。只是他很了解金蝉,即使是一个在五指山下压了五百年的猴子,在金蝉子这样无私无畏的师父手下,怎么也会被感化的吧? 宜年觉得这个逻辑不太对,便反问:“他接近我的目的是为了复仇的话,那他为什么要救我。若是演给我看的话,演技也太好了吧?” “哦?看来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宜年还想要问什么,但那声音却突然消失了,耳边全是乱七八糟的呓语,听不清晰,又烦得要命。 被这样一说,他更心乱了。 是,他心里却是已经有答案了。他又不是什么未经人事的小沙弥,从玉蝉子到法海,他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要说完全无动于衷实在是自欺欺人。他必须承认自己修行不到位,作为佛修,心还没有静下来。 可是,就算孙悟空喜欢金蝉子又怎么样?他不是金蝉子,他能有什么办法?徒弟对师父这种感情,太过于背德和不伦了。 宜年摇了摇头,不再乱想,现在对他来说更重要的还是把现下的问题解决。他得找到离开鬼市的办法,或者是说离开这一层劫境的办法。 他按照之前店小二的描述走进了鬼市的巷子里,果然找到了传闻中的醉骨楼。 醉骨楼悬在鬼市最深的巷尾,檐角挂满褪色的红绸,夜风一吹,便如血浪翻涌。 楼内弥漫着甜腻的香味,四壁悬着美人图,走近了才发觉,那并非画作,而是一张张被完整剥下的人皮,用银钩撑开,眉眼口鼻仍保持着生前的样子。若有客人驻足,人皮的嘴唇甚至会轻轻开合,吐出一缕极致魅惑的呢喃。 艳鬼们倚在廊柱旁,个个肤若凝脂,唇染朱砂,可细看之下,便能发觉端倪。有的脖颈处有一圈细细的紫痕,是上吊留下的勒印;有的手腕内侧泛着青黑,乃吞金所致的毒斑。 艳鬼们的笑声像浸了蜜的刀,温柔地剖开听者的神智。 “这位客官,倒是面生呢……” 一道酥媚入骨的声音飘来,宜年抬眼,见一袭红纱如烟般拂至身前。那女子纤指执扇,半遮芙蓉面,只露出一双含情潋滟的眸。待她瞧清宜年的面容,眸光忽地一滞,扇面稍移。 第150章 “呵……”她低笑一声,嗓音里的甜腻倏地褪尽,只剩幽冷,“原来不是客官啊……” 她挑起宜年的下巴,评价道:“新来的?死相确实不错。” 她的指尖下滑,在宜年的喉结处流连,指甲突然暴长三寸,“就是不知道……能保持多久不腐烂呢?” 宜年身形倏然后撤,带起一阵阴风。那艳鬼的指甲堪堪擦过他颈侧,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泛着黑气的红痕。 “姑娘这是何意?”他指尖轻抚颈侧伤痕,指腹沾染上一丝腐臭的黏液。醉骨楼内还是笙歌燕舞,四周的艳鬼和客官们并没有注意到门口处的小插曲,以为是哪两只鬼在调情。 “你的皮囊这么好看,不如给我用吧?”那女鬼咧嘴一笑,红绸如毒蛇般朝宜年咽喉缠来,绸缎上浸透的尸油散发出甜腻腐臭。 宜年将油纸伞一展,伞骨间迸发数道幽蓝鬼火,将红绸烧出焦黑窟窿。女鬼厉声尖啸,十指指甲暴长如刃,带着腥风直取他心口。 “看来鬼市规矩,倒是比我想的还要直白。”宜年无奈摇头。他早该想到,这些沉沦欲海的鬼物从不知克制为何物,见着合意的便要强夺,遇着可欺的便要撕碎。 伞骨弹出不短的青锋,宜年闪至女鬼身后。未等对方反应过来,伞尖已携着森冷鬼气,将女鬼整个贯穿钉在了中央的朱漆立柱上。 那立柱上本就浸透了经年血渍,此刻被这一撞,竟簌簌落下暗红色的碎屑来。 “你……”女鬼没有料到她招惹的新来的鬼竟然会这样强,猩红的舌头突然暴长,再次朝宜年面门袭去。 伞面应声而开,那截袭来的鬼舌顿时被旋转的伞骨绞成数段,落地化作腥臭的黑水。 女鬼痛苦地尖啸:“啊啊啊啊啊!!!!” 楼内顿时大乱。 其他艳鬼见有鬼闹事,自然是帮自家姐妹,均现出原形。有的头颅旋转,后脑裂开血盆大口,有的腹部突然撕裂,钻出密密麻麻的婴灵。红烛爆燃,将整个醉骨楼照得如同血狱。 宜年面上不显,仍是那副从容模样,但心里却是有些慌了,收伞的动作明显急促了几分。 他并不想引起骚乱,却没想到自己这鬼修的实力竟然如此强劲,出乎了意料。但面对这么多鬼,他也不太确信自己能对抗到什么程度。他正在想该怎么逃跑,忽然嗅到一丝极淡的香味。 整座楼阁轻微震颤,所有烛火瞬间凝固,一道慵懒女声自顶楼飘下: “小郎君好大的火气啊。” 宜年抬头,不由得看痴了。 这样的美人,天上人间都不得见,偏在这醉骨楼。她每走一步,楼板上就绽开一朵血莲。待走到近前,宜年才看清晰,实在美得难以描述。 “我家的姑娘待客不周,道歉赔礼便是,可也由不得贵客要打要杀呢。”美人朝宜年笑。 ----------------------- 作者有话说:宜年现在战斗力max了,后面也会持续max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回 美人自称为醉骨楼的主人, 名为虞沛。她每说一字,唇齿间便逸出一缕桃色烟雾,甜香里却又裹着腐朽气。 宜年自然不想要跟他们起冲突, 见有了台阶,立即便往下走。他眸光微闪, 当即顺势收伞。那个被他打得惨烈的女鬼跌落在地, 溃散的鬼气又渐渐聚拢成人形,爬到了虞沛的脚边, 怨怼地望着宜年。 “是在下唐突。”他执伞行礼,腰弯得恰到好处, 既显恭谨又不失风骨,“初临贵宝地,听闻姑娘要取我皮囊,情急之下冒犯了。还望楼主海涵。” 虞沛忽然轻笑出声:“郎君好风度啊,道歉与我作甚?要赔罪该向她才是。”说着她手中的红绫缠住了女鬼的脖颈,脚下一踢,将那招惹宜年的女鬼踢到宜年的跟前来。 宜年心中觉得古怪。这虞楼主看似在维护自家姑娘,可那女鬼被红绫缠住的脖颈已然扭曲变形,显然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这般做派, 倒像是借着惩戒之名, 行折辱之实。 女鬼盯着他的眼神恨意更深了。 他面上不显,朝那奄奄一息的女鬼深深一揖:“方才是在下鲁莽, 还望姑娘恕罪。” 话音未落, 虞沛突然收紧红绫。女鬼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身形竟开始慢慢融化,化作一滩腥臭的血水,血水中凝固了一颗血珠子。 “哎呀, 郎君的道歉折煞了姑娘啊。”虞沛惋惜地摇头,血水却顺着红绫倒流,尽数没入她的衣袖,“不过也好,这等没眼力的废物,本就不配留在醉骨楼。” 宜年有些惋惜:“她没做错什么,倒也不必……” 后面的话他咽回去了,因为周围的鬼刚刚明明都远远看着,不敢靠近,现在却自顾自忙起来,笙歌燕舞再起,似乎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这楼主虞沛绝非善类,他得更谨慎小心些。 虞沛转向宜年,女鬼化作的血珠子飞到了她的手中,她笑意更深,问:“不必什么?” 宜年笑而不语。 虞沛也没有再追着问,而是转了话题:“倒是郎君你……以艳鬼之身入醉骨楼,皮肉新鲜漂亮得紧,又这般知礼数,莫非是来寻个执事的位置?” 宜年转了转眼睛,指尖不着痕迹地抚过自己颈侧未愈的伤痕。他既为艳鬼之身,却对幽冥规矩一知半解,来这醉骨楼本就是为了探听消息。此刻见虞沛态度暧昧,索性顺水推舟。 “楼主这般厚爱……”他眼尾微挑,染着几分艳鬼天生的媚意,手中油纸伞却悄然转了半圈,收到了背后,“不如寻个清净处……我们单独说话?” “那……便到我房中来吧。”虞沛应了,引着宜年往楼上走去。 宜年走入虞沛的房间,心里暗暗吃惊。屋内四壁竟是用人骨拼接而成,每根骨头上都刻着细小的咒文,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光亮。正中央数十个蚕茧般的物体,轻轻摇晃,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寒舍简陋,让郎君见笑了。”虞沛轻笑,指尖划过棺盖改制的案几,上面还留着暗红的寿字纹。她斟茶的杯盏,赫然是半块头盖骨,茶汤里浮沉着几粒眼珠,随热气上下翻腾。 宜年微微欠身,恭敬道:“在下裴宣,误入贵宝地,扰了楼主清净,实在惭愧。” “好个知礼的裴公子,既然你也知道是叨扰,可有打算怎么赔罪?这可不是嘴上说两句就能揭过的……”虞沛红唇勾起讥诮的弧度,手中玩着血珠子。 宜年一直盯着看,倒也不怕暴露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的事实来:“这便是记忆珠的其一,血珠?” “自然。她没有名字,只是醉骨楼一个无名无姓的艳鬼,但她也有记忆,我可不能让她魂飞魄散,她还有价值在不是吗?”虞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仿佛能把他盯穿似的,“那你呢,你的价值是什么呢?你是以什么样的价值,走入我的醉骨楼。” 价值。 宜年自然知道自己的价值,不是他自大,而是他能感受到真相。这整个世界都是围绕着他转的,他的存在就是最大的价值。 他唯一的难题在于他知道的太少。 他已经经历了两次彼岸法/轮的轮回,他已经知道大概的运行法则。结合之前梵天告诉他的信息,这里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他过去的投影。但由于过去永远是过去,不可能完全复现,有很多事情就像是潜意识的模拟,仅仅是对他的记忆造成影响。 这里存在的每一个人物,每一个声音,都与他本身的存在有关。但有一些人会相对模糊,有一些人相对复杂而深刻。 比如追着他的这几个男人,玉青、月君和悟空,他们像是活生生存在过,有完整的故事线和人物背景。而另外的一些角色,如刘贤、安澜、将离,已经眼前的虞沛,她们有名有姓,却又显得很平面虚无。 宜年看着眼前的虞沛。 确实是个惊艳夺世的美人,但让他细看她的五官,又很难形容或者描述。让他再观察这屋子里的诡异,都是他能够想象出来的很无趣的一些东西,丝毫不能挑动他的情绪变化。 甚至是他耳边那些嘈杂的声音,嘀嘀咕咕个不停,说着他知道的或者不知道的事情。他不想听,却一直在被扰乱着。 刚刚袭击他的女鬼那么真实,却在下一刻变成了血珠,变成了鬼市的流通货币。 宜年的心境与刚刚踏入这里完全不一样了。 好奇心已经丧失,剩下的变成了疲惫和厌倦。只是他礼数太好,表面还维持着平静的情态。 他变得没有耐心,也许跟耳边不停地噪音有些关心。 “我不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他对虞沛说,“虽然我是艳鬼,但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寻一个什么执事的位置。” “那你来这里是做什么?” 宜年缓步踱至悬吊的蚕茧下方,指尖捻起一根垂落的蚕丝。那丝线看似纤细,触手却冰凉黏腻,如同浸透了尸液的蛛网。他轻轻一扯,蚕茧应声破裂,一具赤/裸的人体重重摔落在地。 第151章 确实是活人,胸膛微弱起伏,皮肤因黏液覆盖而泛着诡异光泽。可当宜年翻过那具躯体,只见头颅空空如也,颅腔里本该盛放脑髓的地方,只剩一团蠕动的血丝。肢体软塌塌地瘫着,像被抽走了所有骨骼,只剩维持心跳的器官在黏液包裹下机械运作。 果然如此。 宜年心道,甩开手上黏连的血丝。这些艳鬼所谓的美貌,不过是靠活人皮囊缝缝补补的假象。就像眼前这具被掏空的躯壳,艳鬼们吸食脑髓以维持灵智,啖尽骨骼以塑形,最后将剩下的皮囊像衣服般披在身上。 “怎么,你来这里,是觊觎我的衣橱?”虞沛在他身后吹着冷气。 衣橱,也是,艳鬼们不过是把人类当做自己的衣服罢了。 宜年凝视着地上那具空洞的躯壳,心头蓦地一凛。这哪里是什么鬼市?分明是阴阳交界处滋生出的魔障之地。艳鬼们将活人视作衣裳,剥皮拆骨,只为一己私欲。如此行径,已与邪魔无异。 在这里做鬼修,就算大乘,也不过是堕魔,坠入深渊。 “堕魔有什么?”那声音又响起来了,“这里又不是现实世界,你就不能感受一下堕魔的滋味吗?你都没有体验过,你就知道不好了?你们这些和尚,默守陈规!泥古不化!太过于腐朽了!” 宜年皱起眉头,很不耐烦:“你别说了,闭嘴吧。” “怎么,裴公子嫌奴家话多?”虞沛魅气如兰,用手指勾动宜年的下巴。 宜年根本顾及不了她,还在跟那声音吵架。 “我闭嘴?是被我说中了吧?你被我说中了,你还在假惺惺什么个劲儿啊?你早就想堕魔了不是吗?你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要克制,你以前总是忍耐,忍着饥饿,忍着幸苦,忍着这,忍着那,你什么都要忍。现在连想一想堕落的事情都要忍了?” “我让你闭嘴!”宜年愤怒地叫了一声,虞沛被他一下子弹开。 “我不可能闭嘴的,因为这是你的心事啊。只有你死了,我才能闭嘴。但是你忍了这么多事情,就是忍不了让自己去死。你偏偏要活着啊,就算是作为自己最厌恶的鬼怪,成了艳鬼,要靠他人的皮囊而活,你也要活着。你怎么能忍?你怎么不去死?” 虞沛眸光骤然转冷,整座醉骨楼都为之一颤。 “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她唇边笑意未散,声音却已浸透寒意,“我以礼相待,你倒来砸我的场子?” 话音未落,她十指忽的暴长,指甲化作森森骨刃,带着刺耳破空声直取宜年咽喉。与此同时,四周悬挂的魂茧齐齐炸裂,无数血色丝线如活物般从四面八方缠来,每一根丝线上都附着凄厉哭嚎的怨魂。 楼板下突然探出数十只青紫鬼手,死死扣住宜年双足。虞沛将一柄由人脊骨炼制的长剑已握在手中,剑锋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被腐蚀出扭曲的黑色痕迹。 “今日便教你个道理。”她剑锋直指宜年心口,眼中血色大盛,“在这醉骨楼,我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回 “你还在犹豫什么呢?刚刚你不是都看到了, 方才她徒手将女鬼搓成血珠的模样,你没看见吗?那些悬吊的活人躯壳,你没看见吗?你还不动手?” 宜年用伞将脚下拉扯他的手砍断, 一个侧翻,虞沛的骨刃堪堪擦过腰侧。他踉跄着撞向人骨拼就的墙壁, 那些刻满咒文的骨头突然活过来般, 伸出尖锐的骨刺扎向他的后背。 “唔!”他闷哼一声,伞尖急转, 将袭来的骨刺斩断,断骨落地竟发出婴啼般的惨叫。 虞沛的红绫如毒蟒追至, 缠住他的脚踝猛力一拽。宜年重重摔在棺木案几上,茶盏倾倒,里面浮沉的眼珠黏在他脸上,瞳孔突然转动,直勾勾盯着他。 “你还在犹豫什么?”心里的声音厉声催促,尖锐得几乎刺穿耳膜,“你对活人怜悯也就罢了,你连对鬼都要讲慈悲?你简直就是废物!你能做什么?你什么都做不了!从一开始,一开始你就废了!你还记得自己是六翅凶蝉吗?上古凶兽转世成你这样子, 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 宜年强忍剧痛, 猛地翻身而起。虞沛的剑劈下,堪堪擦过他的衣角, 将整张棺木案几斩成两半。 碎裂的木屑中, 那些刻着寿字的纹路竟渗出暗红血水,在地面蜿蜒成诡异的符咒。 他借势滚向窗边,手中油纸伞展开。伞面上骤然亮起,将追击而来的红绫灼烧出焦黑的痕迹。 虞沛吃痛收手, 眼中血色更浓。 “想逃?”她冷笑一声。 整座醉骨楼顿时活了过来,四壁的人骨纷纷脱落,在空中重组为一具巨大的骷髅;地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鬼手,死死抓住宜年的靴子;连那些悬挂的蚕茧都开始剧烈晃动,里面传出此起彼伏的尖啸。 他要被吞噬了。 “她不过是一个有名字的npc而已,只是你记忆里的一个不值一提的路人。你怎么就不敢动手了?还是说你在等谁来帮你?”那声音变了调子,在嘲笑他,在讽刺他,“你觉得谁会来帮你?孙悟空?他根本不会来帮你,他爱的不是你啊,他爱的是金蝉子。你不告诉他真相,不就是想要继续享受他对金蝉子的感情?” 宜年陷入了醉骨楼的墙体之中,他能感觉到,如果自己再不行动,他可能就要与这个楼融为一体了。 怪不得叫醉骨楼啊。 他一进来,闻到空气里的香气便醉得不成样子,耳边一直幻听,听到那些他根本不想听的声音。 “还是说你在等玉青?你觉得他会来救你?他根本恨死你了,他巴不得你去死,他怎么可能来救你呢?就算你变成了鬼,他也会想让你魂飞魄散,而不是放过你。” 宜年咬着牙,不想要去听,但那声音还在喋喋不休。 “哦哦,还有月君啊。因为他隐瞒欺骗你这么多次,你都原谅了他,所以你觉得他会来救你吧?可是他怎么救呢?他连自己都救不了,他怎么来救你?你也根本没有指望过他不是吗?他的温柔和关心,都像是镜花水月,是一场醒来就记不得的幻觉,你根本没有留心。” “你没有心。” “你怎么可能有心呢?你一直回避他们对你的感情,找诸多的借口和理由。从来不正面回应,也从来只去想对自己最有利的部分。你还要骗自己多久?” 前后逻辑不连贯的话,反复矛盾的话。 原来这些都是他心里的声音吗? “其实你早就知道,却不愿意承认。他们为了找你,经历了这么多世,还是到了你的身边。有哪一种感情能做到这样呢?” “承认他们对你的爱,就这么艰难吗?” “为什么你再次到这里来,会成为艳鬼,你就一点都不明白?” “你已经堕魔了。” “你已经堕魔了!” “你已经堕魔了!!” “你已经堕魔了!!!” 那尖啸声在脑海中炸开,震得神识几欲碎裂。宜年整个后背已深深陷入墙体,无数骨刺穿透他的四肢。人骨墙壁上的咒文如同活物,正顺着伤口疯狂往他体内钻去,要将他永远禁锢在这醉骨楼中。 “不!!!” 一声怒吼自深处迸发。 刹那间,宜年双眸染上血色,周身突然爆发出滔天黑焰。那些刺入体内的骨刺瞬间汽化,墙体上的人骨发出凄厉哀嚎,竟开始簌簌脱落。 “不是那样的!” 被骨刺贯穿的伤口竟渗出胭脂般的血珠,那些血珠没有落地,反而悬浮空中,渐渐凝成无数细如发丝的红线。 虞沛瞳孔骤缩,这分明是艳鬼修炼到极致的情丝绕! 宜年染血的唇角勾起艳鬼特有的媚态,指尖轻轻拂过嵌入胸膛的骨刺。那截白骨突然软化,竟化作一条白绫缠上他手腕,成了最趁手的兵器。 “你用活人制衣。”宜年旋身甩出白绫,那绫缎在空中一分为百,每道绫影都缠住一个悬吊的魂茧,“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意吧?” 所有蚕茧同时爆裂,里面囚禁的躯壳掉落下来,而流光由他进入那些躯壳的体内。原本柔软的躯体都站立,纷纷怨毒地朝虞沛扑过去。 虞沛自然不怕这些柔软的生物,指尖一掐,他们便燃烧了起来。按照常理,这些脆弱的魂魄早该在顷刻间化为青烟。 可火光中,那些魂体表面竟浮现出诡异的黑金纹路,是火烧不透的,朝虞沛攻击。虞沛终于色变。一个火人突然扑至面前,她闪身避让,袖摆仍被燎出一道焦痕。更可怕的是,被灼烧的衣料边缘竟也开始浮现同样的黑金纹路,如附骨之疽般向手臂蔓延。 她这才惊觉,她也犯了同样的错误,她低估这个初来乍到的艳鬼了。 “你不只是鬼?你……”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掐住了脖子。宜年本不想要对女人动手,但心里的声音在说这根本不是人,是鬼。对女鬼动手,不算是动手。 第152章 他是在除害,即使自己也快成为“害”的一部分了。 “你不是问我来醉骨楼做什么的吗?”宜年发现他听从本心的声音后,那声音便小了很多,没那么吵了。 “我不是来做什么执事。” “我要坐的” “是做你的位置。” “虞楼主,真的很抱歉了。你再美,也不过是一张面皮,就像这个鬼市一样,都是虚假的。” 虞沛燃烧了起来,她还来不及呼喊什么,便在宜年的手中化为了一张地契。宜年拿在手里,清楚这是醉骨楼的地契,价值不菲。 整栋楼安静了下来,恢复了平静。但宜年心底的声音再次响起,又开始来烦他。 “你杀了鬼,你杀了鬼,你杀了鬼!你手上沾了血,你不干净了。你已经彻底堕落了,你再也回不去佛修的路。你也变成鬼了,你变成鬼了。” 反反复复咕咕噜噜的话,让宜年厌恶地闭上眼睛。 他能感觉到自身与醉骨楼似乎产生了某种奇妙的联系,看来他是真的取代了楼主虞沛的位置。楼中的其他艳鬼,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向他发出了臣服的信号。 鬼市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既然他存活了下来,那他便是赢家。 “楼主大人。” 既然有了新的主人,楼里的生意暂时停了,艳鬼们自然上赶着表明自己的态度,来到楼主的门前跪拜,娇媚的嗓音此起彼伏。 宜年随意选了个看着胆小的,道:“你留下,其余的各自做事去吧。” “楼主……”那艳鬼瑟瑟缩缩,显然不知道新楼主是什么样的性子。既然一下子将前楼主打败,想必不会是好相与的。 宜年倒也没有为难,只是询问了一下醉骨楼和鬼市的基本情况。这小鬼作为没有姓名的npc,了解的不太多,不过也还是知道一些。 鬼市并非寻常阴司地界,而是游离于三界夹缝中的灰色领域,像一片浮在阴阳交界处的蜃楼,又似魔气渗入冥土形成的畸变之地。忘川的支流在此处与人间地下水脉暗中相通,而某些隐秘的巷弄深处,甚至能窥见魔界裂隙中渗出的紫黑色雾气。 此处规矩简单而残酷,只认交易,不问来历。 青面獠牙的恶鬼可以与得道高僧并肩而立,只要他们手中握着等价的筹码。魔物褪去伪装,用几缕生魂与阴差交换冥府特赦令。偶尔甚至有活人修士误入此地,若身上带着值得鬼怪觊觎的法宝,反倒能平安。当然,多数人选择用同行者的性命结账。 在这里,存在本身就是可以当做是商品。 当然,在鬼市这片三不管的灰色地带,弱肉强食才是亘古不变的铁则。明面上的交易不过是层遮羞布,背地里的巧取豪夺才是常态。 只要苦主没本事闹到阴差衙门,所有龌龊勾当都会被默认成本事。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能在鬼市保住自己货品的,才有资格谈买卖。那些被抢被骗的,不过是提前支付了学费。 在鬼市这片弱肉强食的混沌之地,权力的更迭从来都染着血腥。宜年诛杀虞沛、强夺醉骨楼地契的行径,在这里不过是司空见惯的生意手段。 只要楼中艳鬼们被他掌控,无鬼敢去阴司衙门击鼓鸣冤,这场杀戮就会被默认为正当交接。 “鬼市的主人呢?”宜年对这个最为好奇,“是谁?” 小鬼跪拜在地,支支吾吾不敢答话。 “告诉我,这里除了我,没有会听到你的话。” 小鬼战战兢兢,最终还是说了:“没有鬼敢提祂的名讳,会,会被祂听到的……” 最后的几个字无声,宜年还是看懂了。 鬼菩萨。 竟然是菩萨。 宜年轻笑了一声,心底的声音又清晰了些。 “你以为是菩萨,就是跟你一样堕入鬼修的佛道中人?你做梦吧!你已经不可能返回去了,你没有回头路了。就算你结束了这里的修行,你回到现实中去,你也已经不是纯粹的佛修了。” “你手上沾了血,你的心也不干净了。你肮脏得要死,你会玷污任何一个靠近你的人。你还有什么脸去当一个佛修?你简直不要脸!” 宜年懒得听,又问了小鬼更多的细节。 “若是活人进入鬼市,要怎么才能出去?”他问这个问题,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悟空。那家伙虽然不是真身,但若是在这里出了什么事,也会受到很大的损害。 大约是愧疚吧,宜年想要顺手帮他一帮。 “活人进了鬼市……恐怕很难出去了。”小鬼如实相告,“即使是鬼在这里,也少有出去的。鬼还好些,出不去的话,只要能找到事做,总是能存活下去。如果是活人的话,在鬼市开放的时候进来,在闭市的时候要么是被吃掉,要么也会变成鬼……” “阴差不是会经过鬼市吗?他们是怎么出去的?” “那不是真正的阴差,那只是阴差的影子。忘川常常把阴差出行投射到鬼市中来,我们一直小心不被发现。若是惊动了阴差,他们就会真的把鬼带走。” “带走了不好吗?那不就是离开鬼市了?” “鬼市的鬼都罪孽深重,若是被阴差带走,那就是要上阎罗殿接受审判。被判定了罪,就要下地狱,那可比在鬼市还要痛苦多了。没有鬼会想要被阴差带走……” 这说得也有道理,看来要离开鬼市还挺麻烦。孙悟空留在这里不是被吃掉就是变成鬼,实在是……宜年不免想象孙悟空变成鬼的样子,倒是有趣。 “还有多久闭市?” “卯时。” 没有多久了,现在是寅时,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了。虽然孙悟空不一定会死,但宜年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宜年将醉骨楼的地契仔细折好,收入袖中暗袋,又俯身拾起虞沛死后留下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和泛着血光的魂钱。 他下楼欲离去回幽冥栈,经过转角听到一阵轻佻的口哨声。抬眼望去,却见一个身着锦袍的男客刚从外往里走。 “小郎君生得好生俊俏,”那男客眯着三角眼,手中折扇轻佻地挑起宜年的下巴,“新来的?虞楼主倒是藏了个妙人儿。” 宜年侧身避让,却被对方一把攥住手腕。那商贾的掌心突然裂开一张嘴,湿滑的舌头在他腕间舔过:“美人儿,爷有些小钱,跟着爷可乐得逍遥……” 宜年翻了个白眼,那商贾怪叫一声,掌心怪嘴顿时被灼出青烟,退了好几步。 “抱歉。”宜年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虞楼主已经没了,本座是新来的楼主,叫裴宣。本座对小钱可不太感兴趣,你要想亲近,得带上大额的寿契来。” 他指尖轻弹,一缕黑金相间的火焰顺着对方掌心蔓延而上,吓得那商贾连滚带爬地逃下楼去。楼内观望的艳鬼们见状,均不敢出声,小心用眼神交流。 这新楼主,真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宜年在楼里立了威,便赶紧回到了幽冥栈。那店小二像是嗅到他身上钱财的味道,上来便是一顿巴结。 宜年抬手结了客房的账,又多给了魂钱做小费。 “这,这可要不得……”店小二收了客房的钱,但小费却不敢收。 宜年瞧出了他的心虚,笑道:“怎么要不得?我留在房中的活人,被你们怎么样了吗?连钱都不敢收了?” 店小二嘿嘿笑了两声。 宜年心道不妙,赶紧摆脱他,回到客房中。孙悟空还安静躺在床上,但呼吸已经极度微弱了。 “你真是蠢笨!你以为齐天大圣就真的与天齐,是战无不胜的?你竟然留他一个人在鬼市的客栈里,你害死他了!” 宜年听着那声音,只觉得吵,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戳聋。 他摇晃孙悟空的身体,唤道:“悟空,悟空!你醒醒!你没事吧?” 孙悟空明明还活着,却跟死了一样,一动不动。虽然身体温温的,但明显体温在不断降低。这屋子实在是阴冷潮湿,将活人的气息吸干净了。 那声音又来了:“不过他又不会是真的死,他是不死之身。只不过他在这里死了之后,他就进入不了这轮回之境,以后就只有你一个人了。你这样抱着他,你这样难受,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宜年不去听,他将孙悟空从人皮被褥里抱了出来。他经过鬼市的街道时,有见过路边的医药馆,也许孙悟空还有救,他必须救活他。 “你不想知道是为什么吗?” 宜年扛着孙悟空便往医药馆去。 “为什么?” 宜年叹了一口气,回答说:“我知道,你不用问了。” “我舍不得他,不想他离开我。” ----------------------- 作者有话说:200回以内完结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回 “你承认了。” 心里的那个声音仍然没有放弃, 宜年没有办法把那声音赶走,只能选择接受。 他从来都不是个强硬的人。面对压迫,他总是习惯性地低头;遭遇不公, 也常选择默默忍受。这种逆来顺受的性子,倒与他的佛修身份有几分表面相似。 第153章 可真正的佛门淡然, 从来不是懦弱的忍气吞声。那该是看透世事后的从容, 是历经劫难后的通透,是哪怕泰山崩于前也能保持的澄明心境。 而他呢? 每一次的接受, 都像是在灵魂上生生剜下一块肉;每一次的退让,都让心底的怨气更深一分。那些强装出来的平静表面下, 早已是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他从来没有直面过自己遭受的这些痛苦,他把它们无视了,当做不存在。现在他做不到了,那声音一直提醒着他,不断在他耳边狂叫,他不想听也都听见了。 他接受了这声音,他不得不面对他逃避的那一切。 “是,我承认。”宜年扛着孙悟空虚弱的身体离开了幽冥栈,“这有什么不能承认的?我早与玉青、月君有肌肤之亲, 行过夫夫之实。至于悟空, 他误把我当做金蝉子来守护,我也对他的心意怀有悸动。甚至对那从未见过的孟章神君, 我甚是憧憬。从前, 不是我不承认自己的感情,而是因为作为佛修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鬼市的长街已不似先前喧嚣,青石板路上飘荡着稀薄的雾气。两旁的摊位大多收了,只余几盏将熄未熄的灯笼。偶有游魂飘过, 身影也淡得如同宣纸上的墨痕,仿佛随时会消失。 宜年疾步穿行于巷道之间,搜寻着道路两边的医药馆。他记得方才路过时,分明看见转角处悬着“悬壶济鬼”的杏黄幡,可此刻来回寻了三遍,那医馆竟如凭空消失。 去了哪里? “你回不去了。”那声音幽幽的。 “回不去了又怎么样?”宜年停在了原地,他实在是有些迷路了,找不到具体的方位。 他不是在辩解,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坦诚地说出来:“我不需要回去。过去的事就都过去了,被困在过去的不是我,而是费尽心机让我留在这里的那几个人。 “从一开始,我进入佛门便不算是自愿,是不得已而为之。受到佛祖感化、熏陶,我在其中也算安稳度日,大雷音寺于我算是一个不坏的安居之处。但西方极乐与东方天界也没有什么差别,都是等级划分、分门别派。 “罗汉们论资排辈,菩萨们争香火鼎盛。就连莲台座次,也要看修为深浅、功德厚薄。所谓众生平等,不过是给凡夫俗子看的幌子。那大雄宝殿上,分明也写着‘强者为尊’四个字。 “玉蝉子性格乖张,无法忍受被人利用,却又受制于卑劣出身,自然不愿意在西方极乐待下去。他入了俗世轮回,反而解脱,寻到了自由之法。只是他身上佛家烙印太深,世世都避不开因果,反而陷了进去。每一世,他都想要圆满,从而回到莲台之上做一次真佛,这才是他的执念。 “越是想要的,越得不到。 “即使他做了法海,成了名满天下的高僧大家,也还是受到世人误解,有了心魇不得圆满就没有办法重回宝殿。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世,如今到了我这一世,更有意思了。” 那声音突然沉默,宜年却继续往下说:“他们都想要我,不是吗?一个两个,闻着味儿就来了。不,是早就在我身边等着了,我根本不知道还有谁是他们安排的人!” 宜年把孙悟空的身体扔在地上,嘴角扬起,眼睛也眯着,却不是笑容,而是某种疯狂的情绪由内而外蔓延。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再用灵犀玦回到这里来?你真以为我是傻的吗?我以前确实很傻。” 他顿了顿,蹲在地上探了探孙悟空的鼻息,还活着,但已经很微弱了。他的表情逐渐扭曲,与鬼市诡异的氛围几乎融为了一体。 “但以后,我不想再做一个傻子了。我不会再任人摆布,也不会再被逆来顺受。那些被人所安排的路,我一条都不会去走。 “我不会后退,也不会回头,我会走我自己的路。” 宜年又伸手按在孙悟空的眉心,他的指甲变长,在孙悟空的眉心摁下一道很明显的缺口。鲜血滴在了地上,周围的鬼怪嗅着味道围了过来,却又碍于旁边那艳鬼的强大威势而不敢真的靠近。 宜年将手按在地上,将一只影子鬼提溜了起来。他用孙悟空的鲜血就是为了引诱这些鬼怪靠近,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夺食的家伙想必不是走投无路就是穷凶极恶。 “药馆在哪里?”宜年问那影子鬼。 影子鬼一开始还不回答,宜年手指一掐,黑焰还没有烧起来,影子鬼便答应引着他去找药馆。 宜年抱起孙悟空,跟着影子鬼走,竟真走到了之前他见过的那家医药馆,转角处悬着“悬壶济鬼”的杏黄幡。 “你要什么报酬?这活人的血,倒是可以给你几滴。”宜年问影子鬼。 影子鬼没脸没皮地缠在宜年的脚边,谄媚道:“大人,那活人的血,哪有您的芳泽宝贵。您能抬贵手掐我,已经是小人此生之幸了……” 宜年不禁皱眉,不懂这影子鬼在搞什么花样。 “您踩我两下便是赏赐……”影子鬼在他脚边激动地游走。 宜年没听过这种要求,但似乎没什么难度,便抬脚踩了影子鬼两下,那家伙竟真的乖乖任他踩。 这医药馆取了个“黄泉药寮”的名字,门帘是用晒干的肠衣编织而成,随风摆动时发出黏腻的声音。门前有个药碾子,是个蜷缩的老叟模样,背脊弯曲成碾盘形状,每当有客至,就会自动开始滚动,碾碎放入其中的“药材”。 “进门请放药。”有声音提醒他。 鬼市的交易是以物易物,看来这黄泉药寮是要收药材作为进门费。宜年身上只有从醉骨楼带的魂钱,他诚恳问道:“什么可以当做药材?” “嘿嘿,只要是美人你身上的部分,就什么都可以。” 宜年没有想太多,用指甲切断了几缕发丝,放入了药碾子内。肠衣门帘自动打开,让宜年能抱着孙悟空入内。 屋内四壁摆满琉璃罐,每个罐中都浸泡着稀奇古怪的器官,来自不同的物种。药寮主人坐在阴影处,身形佝偻如虾。待他转身,宜年才看清这是一个头颅倒置的骷髅,下巴在上,天灵盖在下,颅腔内盛着沸腾的绿色药汤。 “把猴子放在那。”他指了指房间中央的石台。 竟然知道是猴子。宜年难免讶异,但这鬼市奇异,药寮主人能有这般神通也算合理。 当孙悟空被放上石台的瞬间,台面突然裂开无数细缝,伸出密密麻麻的黑色触须,瞬间缠住了他的四肢。 “做什么?我带他过来,是让你救活他。”宜年厉声责问。 药寮主人瞥了他一眼,又“嘿嘿”笑了两声,说:“嘿嘿,门口可是写了悬壶济鬼……我当然知道你是要医他,只是救治患者前,我得先拿到诊金才行……” 说着,一根黑色触须从孙悟空的头顶伸入进去,让他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直。但很快,孙悟空睁开了眼睛,四周的触须回缩,他醒过来了。 “嘿嘿……”药寮主人又笑了两声,然后退回到了阴影中。 宜年赶紧上前去扶住孙悟空,问:“悟空,你没事吧?” 孙悟空眼神迷茫,侧过头来看向他,顿了好一会儿,才不答反问:“你是谁?” 宜年看着他糊涂的样子,这才反应过来,药寮主人说的诊金,竟然是患者的记忆。也是,记忆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没有记忆,会迷失自己,从而永远留在这里。 宜年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我不记得了。”孙悟空摇摇头。 宜年见他状态也没有很好,但元气已经恢复,便哄着孙悟空睡了。 然后他对药寮主人说:“你拿走了他的记忆,可别耍什么花招。给我好好保管着,不要搞丢了,也不要乱用。他的记忆可价值不菲,不是这种小病能抵的。” “嘿嘿,美人真是说笑了……我们这里是一分钱一分货……” “本座可没有跟你说笑。”宜年抬眼直视黑暗的角落,“本座刚拿下醉骨楼,你不认识本座情有可原。如今本座表明身份,你还要继续狡辩,可不要怪本座不给面子。” 黑暗中的身影发出令人不适的笑声:“如此美人竟然成了醉骨楼的新楼主,恕老朽有眼不识珠了。楼主的吩咐,老朽自然从善如流,不敢怠慢。” 宜年哪里会相信这种客套话,只是他得事先警告,后面出了意外他才有理由出手。 “要卯时了。”宜年说,“既然你拿了多出好多倍的好处,自然要负责到底不是。” 鬼市闭市之后,活人不可能在其中存活。 “你得帮我保住他的命啊,不然我让你这里被夷为平地。”宜年笑着,出口却是威胁。 他不在乎孙悟空有没有记忆。 他现在只是需要一个活人陪在身边。 ----------------------- 作者有话说:男主已黑化,后续性格会有点圣父+病娇的结合体,其实整个经历了好几次的性格转变,这次变动比较大一点 第154章 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回 鬼市从来不是什么太平地界, 但这段时间的动荡,连见惯了厮杀的游魂们都觉得心惊。 东巷深处,那座千百年不倒的醉骨楼突然易主。 新楼主裴宣貌美惊人, 看似文弱,手段却凌厉得很。先是一夜之间将虞沛的旧部清理得干干净净, 血水从楼里一直淌到街上, 把两边的路板都泡成了暗红色。接着他又重订楼规,把那些靠吸食活人精气的艳鬼们整治得服服帖帖, 硬是把风月场改成了正经生意。不过再正经也正经不到哪里去,只是把吸食活人精气改成了连鬼都不放过。 醉骨楼原本是以风月为生意, 如今倒是转了向。最赚钱的皮囊宴没再开过,曾经一掷千金就能与楼主共饮的规矩也成了空谈。有富可敌国的鬼商,捧着能成山成海的寿契求见,却只在厢房外等到天明,别说一亲芳泽,连手都牵不上。 只要是见过楼主哪怕一丝边角的鬼,便被勾得失了魂,成日围在醉骨楼。楼主高不可攀,底下的艳鬼倒是捡了不少便宜, 生意兴隆得很。 再后来, 这位新楼主竟公然跟幽冥栈打起了擂台,往正经食宿方面做。甚至从酒楼挖了几个顶顶好的厨师, 在地窖酿起阴酿, 抢了幽冥栈不少生意。 幽冥栈主派去闹事的厉鬼,第二日全被吊在醉骨楼檐角,身上贴满了欠条。原来裴宣早设好陷阱,就等他们上门。那些厉鬼不仅没讨到便宜, 反倒被逼着签下卖身契。 如今走在鬼市长街上,远远就能看见扩建后的醉骨楼。朱漆大门换成了阴沉木,上面用金粉写着诗词。檐下挂着的灯笼也不再是人皮所制,而是阴恻恻的素纱灯,照得半条街都笼在青白色的光晕里。 至于幽冥栈?早灰溜溜地搬去了鬼市最西边的乱葬岗,连招牌都缺了一角。 裴宣的动作比鬼市众鬼预想的还要快。 就在醉骨楼根基初稳之际,这位新楼主又广发金帖,邀集鬼市各路商贾,要成立鬼市商会,说得是冠冕堂皇“为规范市集交易,共谋长远发展”。不过明眼鬼看得出,这新来的裴楼主不只是艳鬼这么简单,野心不小,是想要自己拿捏整个鬼市的命脉。 起初,那些经营多年的掌柜老板们并不买账。 “这新鬼真不懂规矩,做艳鬼就好好理感情债,倒是把主意打到我们头上来了。” “贪心不足蛇吞象。” 然而,诡异的事情接二连三发生了。 千年阴沉木棺材里突然爬出一具血尸,当票被查出掺了迷魂咒,老虔婆的汤锅里浮出未化尽的黑狗尾巴骨……这些巧合太过密集,偏偏又都赶上阴差出街。不到半月,当初反对最激烈的几位老板便鬼市蒸发,众鬼都在传他们是被阴差带走。 剩下的鬼都噤若寒蝉,不敢再反对裴楼主的提议,战战兢兢在商会契约上按下了鬼手印。 会长的权势在鬼市蔓延,自然引来无数杀机。不少鬼暗地里想要铲除这个会长来取而代之,杀手接踵而至,可这些刺客连裴宣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蒸发掉。 鬼市众鬼渐渐发现一桩怪事,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裴会长身边,总跟着个活人。 这唤作梵天的男子,在鬼气森森的长街上来去自如。寻常活人踏入鬼市不过一两个时辰,不是被阴气蚀尽阳气化作行尸,就是被百鬼分食殆尽。可梵天在此地盘桓数月,毫发无伤。 更奇的是他的本事和态度,他唯独对裴宣恭敬得近乎虔诚。有他在,谁都没有办法靠近会长半分。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鬼市表面看上去还算繁荣,似乎维持着往日的样子,但暗地里已经波橘云诡、暗潮涌动,有一种大战一触即发前的诡异的平静。 醉骨楼当然还是笙歌燕舞,客人往来络绎不绝。 裴宣不常在楼里呆着,这时候已经完成了大部分的准备工作,自然也暂时安分了下来。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若不是他时刻提醒自己这里是全息修行的世界,他可能已经迷失,将虚拟与现实混淆。系统也一直都没有再出现过,让他偶尔会觉得现下的状况也不算太差。 从第一天来到鬼市他将耳边的杂音遏制下去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了。但他知道四障不可不破除,除了听障,视、言、感也逐渐浮出水面。 最近,那四重障蔽来得愈发凶猛了。 听觉最先沦陷,耳边总徘徊着尖锐的嘶鸣和吵闹,像是千万根锈针在颅腔内来回刮擦。有时连梵天近在咫尺的呼唤,都变得模糊不清,反倒那些怨魂的窃窃私语,却异常清晰地往耳蜗里钻。 视觉也开始扭曲。醉骨楼内的烛火时常突然暴涨,将整个视野染成血色;有时又毫无征兆地暗下去,让他眼前只剩下游动的黑影。甚至他开始在影子里看到另一个自己,像是玉蝉子,像是法海,又像是以前那个单纯的宜年小和尚,甚至还像是六翅凶蝉。 言语的失控也让他难以忍受,言不达意就算了,还一出口就是呓语胡话,或者是隐秘的心事,让他根本不敢轻易再张嘴。 触感的异变也让他备受煎熬,那温暖的手掌竟让他觉得灼痛,而触碰那些人皮骷髅时反而有种诡异的舒适感。甚至有时候他无意间抚过自己的脖颈,竟摸到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像是另一副骨骼正在皮下生长。 “我还能清醒多久?” 宜年偶尔会分不清,这些究竟是幻觉,还是自己正在分裂的另一面? 幸好有悟空在身边。 不,应该是叫梵天。他现在失去了作为孙悟空的全部记忆,是一个完全为宜年所用的空壳。 “师父,你没事吧?”梵天见他脸色不好,把他扶起来,将清水递到他的嘴边。 宜年抿了一口便皱眉,梵天赶紧将水撤下,露出自己的脖颈来。 “都说了不要叫我师父。”宜年一口咬在梵天的脖子上,活人的鲜血让他瞬间活了过来。 他不像其他艳鬼那样经营,自然很难维持住自己的鬼修能量,好在他身边养了个活人,好比源源不断的血库,可以一直给他供给。他与药寮主人达成交易,梵天在鬼市中可以维持不死之身。代价,他当然有足够价值的东西来支付。 “对,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总是下意识这样叫……”梵天已经很习惯楼主这样咬自己的脖子吸血。 楼主的唇还贴在他颈侧,尖牙深深陷进温热的肌肤里。梵天能清晰地感受到楼主每一次吞咽时,喉间细微的震动。 痛吗? 早就不痛了。 现在留下的只有某种令人战栗的酥麻,从被咬噬的伤口处蔓延开来,顺着血脉流窜至四肢百骸。梵天不自觉地仰起头,将脖颈送得更近些,手指深深陷入裴宣腰间。那腰身实在柔软,冰凉的身躯贴上来时,让人忍不住想用体温去暖热。 “楼主……”他觉得有些晕乎了,无意识地呢喃,嗅到对方发间淡淡的香味,混合着自己鲜血的腥甜,竟有种诡异的诱惑。 宜年知道自己吸得太多有些过了,松开齿尖,慢条斯理地舔去唇畔的血珠,定定地看着梵天失神的眼睛。 梵天在见到那截艳红的舌尖时回过神来,没有办法将自己的目光移开。他并不好奇鲜血的味道,他只是想要知道那唇瓣的触感…… “疼吗?”宜年手指手指却已经抚上他颈间的伤口,指腹摩挲着渗血的齿痕,止住了血,有点欣赏自己的杰作的意味。 “不疼。”梵天摇头,反而将人搂得更紧。他着了魔般迷恋这种被索取的感觉,鲜血流走了,心却被填满。 “每次你叫我师父,我都会一时间以为你恢复了记忆。”宜年将他撇开,自己又躺回了床上。 在这鬼市呆得越久,他的幻觉便越严重,他必须再快一点了。 “鬼门关大开的时间还有多久?”宜年为了等这一天,筹谋了好几个月,现在终于要等到,自己的状态却不如刚来的时候。 好在还有梵天。 “还有三天。” 到时候七月十五中元节,鬼门关大开,自然会有无数的鬼往鬼市里来,甚至还有很多不怕死的凡人也想要来探其究竟。阴差会真正经过鬼市的街道,那一天会是他离开或者留下的唯一机会。 要么是成为鬼市的主人,要么是彻底解脱。 “下面那些鬼,都安分吗?”宜年有气无力地问道,他甚至咳了两声。 梵天担心他的状态,掀开床帘爬到他的面前,轻抚他的背脊,回:“放心,该安分的都安分了。那些不安分的,也照楼主的预想在等着。” 宜年耳边是乱七八糟的声音,但他根本听不到。他现在陷入了极度的触觉敏感状态,活人的触碰让他感觉很好。 刚刚应该让他走的。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抱住我。”宜年忍不住了,头靠在了梵天的肩上。他不想要再忍受这种痛苦,但痛苦却一直缠着他。 第155章 只有梵天的怀抱能让他短暂安心。 ----------------------- 作者有话说:慢慢收尾 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回 七月十五, 中元子时。 鬼门关轰然洞开。 忘川水倒灌入市,河面浮起万千盏引魂灯,照得两岸如同白昼。平日里藏匿的鬼魅精怪此刻全都现了形。 青面獠牙的夜叉扛着骨幡开道, 身后跟着一队队无头宫女,手中托盘盛着还冒着热气的五脏。狐仙们拖着九条尾巴在街边摆摊, 叫卖用各自奇形怪状的小东西。就连奈何桥下的水鬼都爬上岸来, 混迹在拥挤的鬼群中间。也有些个别道行不错的修行者,特意在中元节潜入鬼市, 扮成幽魂的样子,想要购买长生不老的灵药或者是让死人复活的妙方。 中元夜的鬼市, 最震撼的莫过于那支磕长头的队伍。 从鬼市入口的残碑开始,无数幽魂排成蜿蜒冥河般的长列。他们额间贴着血符,三步一拜,九步一叩,裸露的膝盖在青石板上磨出森森白骨。最前排的老鬼额头早已磕穿,却仍机械地重复着跪拜,颅骨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某种诡异的更漏。 这条由血肉铺就的路,一直延伸到忘川悬崖边的菩萨庙。 这是一座半悬在虚空中的诡异建筑, 飞檐上挂满人皮制成的经幡。庙门只在每年中元子时到丑时显形片刻, 门槛下淌着粘稠的金液,细看才发现是融化了的往生咒。 误入鬼市的游魂若能趁此时机, 跟着长列朝拜到庙门, 再往崖下跳,便可随第一声鸡鸣重返阳世。 只是没鬼告诉他们,路引可不是容易换得的。即使找到了能写路引的店家,都能拿自身寿命去换。即使回到阳世, 也没有几个好日子可活。 裴宣站在醉骨楼顶,冷眼看着这一切。他手中捻着一枚与众不同的路引,这是他给梵天寻来的。他倒要看看,那菩萨庙有多厉害,连斗战胜佛的阳寿都敢吞噬。 “备妥了?”宜年头也没回地问道。 阴影中的梵天微微颔首:“我现在就去。” 说完他却没有急着走,又说:“我们的鬼,会在丑时动手。阴差那边估计会有黑白无常和夜游神混进来,忘川岸边也都准备好了。” “好得很。”宜年望向远处,模糊朦胧中根本看不到菩萨庙的影子,鬼市的气氛喧闹得让他眸中血色翻涌。他状态并没有很好,四障仍不断折磨着他,但他坚信自己一定会在出去这些障碍之后变得更强。 他本来就是最强的不是吗?当年,是他把猴子摁住,才让如来有机会把孙悟空压在五指山下。 没有他,哪里有东西两方的几百年太平? 他只是不去争而已,又不是争不到。 “去吧。”他冷冷发号施令。 一阵阴风卷过,檐下灯笼骤暗。再亮起时,檐下已没有活人。 宜年退到了床榻上,陷入了暂时的柔软之中。他闭上眼睛,却还是能看见那些怪异的画面,他堵住耳朵,也还是能听到离谱的声音。无论他做什么,他都没有办法掌控自己的感知。 他不得不掐住手指,燃起黑焰,让自己的手指疼痛,思绪才稍微清醒了些。他知道梵天对他忠心耿耿,这时候肯定已经在跪长头。 他隐匿于黑暗之中,潜入黄泉药寮之内。 “今天怎么没开张?”宜年将药寮主人从阴影内捉了出来。他已经看习惯这些鬼的恶心样子,但每次见到这家伙,都忍不住反胃。 “嘿嘿。”药寮主人笑了两声,没脸没皮道,“有会长这笔大生意,小的哪里需要贪图其他小生意不是?” 宜年知道这家伙可以说是鬼市中最精的商人,他们深度合作,在占领地盘的时候,他给宜年提供了不少有用的信息。当然,宜年也给了他很丰厚的回报。 “把梵天的记忆珠给我吧。”宜年没有客气,“我让你继续活命。” 药寮主人早已有所预料,他没开张,却已经准备好了包袱,是打算跑路的样子。一开始不过是交易的关系,但后来鬼市商会会长的威势过大,药寮主人自然也马首是瞻了。 “百年后,若是你还活着。”宜年给他留了一张符纸,“要我帮忙的话,到这里来找我。” 宜年拿回了梵天的记忆珠,走出黄泉药寮的门槛,迎面撞上中元节最鼎盛的鬼市喧嚣。 长街两侧的灯笼红得刺目,照得路面像浸了层血。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赌坊门前几个骷髅鬼正在用肋骨当筹码,赌谁能先拼回完整的骨架,甚至还有舞狮舞龙,还有锣鼓喧天。 宜年站在街心,忽然有些恍惚。 这满街灯火,多像那年人间的春节。他在人间也过过很多个春节,身边或多或少也有人陪伴。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皮肤下隐隐有黑气游走,他的感知又出现异常,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会发生什么。 他冷笑一声,混入了鬼群中去,“我为什么不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他不愿意再受摆布,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一阵阴风卷着纸钱扑来,他下意识伸手去接。那纸钱却在触及指尖的刹那燃起绿火,转瞬成灰。 鬼市的热闹依旧,而站在繁华中央的他,再也分不清自己算是人是鬼。无论是人是鬼,是佛修还是鬼修,他都必须把这个劫渡了才行。 菩萨庙是鬼市的核心,却只在中元节出现。那些磕长头的游魂以为摸到庙门便是解脱,却不知真正的通路藏在崖下翻涌的忘川水中。黑沉的水面下,隐约可见金瓦朱墙的倒影,那才是鬼菩萨真正的宝殿所在。 崖下的忘川水才是真正能抵达宝殿的途径,宜年做了这么多年佛修,踏过西方极乐的莲台,怎么会不知道“鬼菩萨”意味着什么。 在这里,鬼菩萨就是他心里最大的鬼。是他渴望又不敢触及的那一面,是他畏惧又迫切想要揭开的自己。 那金身塑像看似慈悲,实则是众生妄念的结晶。而庙中供奉的所谓圣水,不过是欲望凝结的毒露。堕魔的佛修,自然就是鬼僧了。 宜年站在忘川崖边,阴风吹在脸上,等待着。 他在等。 忘川滩涂的淤泥已经没至腰间,无数鬼手从黑泥中钻出,贪婪地攀附在他身上。那些苍白浮肿的手臂既战栗于他周身散发的威压,又抵挡不住艳鬼气息的诱惑,指尖在他袈裟上抓挠出细碎的裂痕,却不敢真正撕扯皮肉。 时间在黑暗中没有意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远处传来阴差锁链的铿锵,混在磕长头队伍的诵经声中。庙门开启的刹那,青铜钟声震响,传入了宜年的耳中。 宜年猛地睁开眼。 淤泥中的鬼手突然尖叫着缩回,像是察觉到更恐怖的存在。他从容起身,污泥从衣袍上簌簌脱落,竟不染半分污秽。抬眼望去,整座鬼市已然陷入火海。那不是寻常火焰,而是心底里的业火,烧得众鬼魂飞魄散,却独独绕过刻着往生咒的菩萨庙。 宜年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火屑。那火焰在他掌心温顺地燃烧,映得眼底一片血色。 时机已至。 宜年跳入了忘川之中,与无数的记忆洪流融为一体。他要去到菩萨庙的倒影处,他要解开自己身体和灵魂的所有禁锢。 好多,好多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他身上还带着梵天的记忆珠,滚烫发亮,所以孙悟空的记忆最先找上他来。 从石头蹦出来开始,到求学修行,自立为齐天大圣,后来在天界当弼马温,又到大闹天宫。孙悟空的记忆中,那个奇怪的佛修一直都是金蝉。连当时在云天大战的时候,那个六翅凶蝉,也被认为是金蝉子的化身。 最清晰的记忆停在五指山下。五百年后,五百年的黑暗被一双僧鞋踏破,孙悟空仰头看见阳光从那人身后漫过来,给光头镀上金边。 原来,是这样。 宜年第一次知道这个误会竟然是这样造成的,原来孙悟空一直错把玉蝉子当金蝉,后来又错把他当做了金蝉子。 在这其中,很难说孙悟空究竟是对谁动了真情。 但既然梵天追到了他身边来,他没理由不把这件事解决干净。他不需要这样似是而非的感情,不需要这种无谓的试探和模糊的追逐。 “你不看看其他的吗?” 那声音似从忘川水底传来,又像直接响在颅骨内侧。宜年驻足,发现自己已站在菩萨庙的倒影之中。水面下的庙宇比岸上的更加诡异,仿佛浸泡了千万年的记忆。 抬头时,景象骤变。 他不知何时已踏入正殿,四周寂静得能听见不知名的细响,层层经幡后隐约可见一尊端坐莲台的身影。 当最后一道纱幔掀起,莲台上的僧人缓缓抬头。那张脸与宜年分毫不差的脸,却闪烁着佛光似的,让人不敢直视。 “看什么?”宜年问。 “看看你自己。”僧人从莲台下来,站在宜年的面前,脸上是菩萨般的慈祥的笑,“你那些失去的,想要找回来的记忆。” 第156章 宜年一愣,才意识到他不该将注意力放在别处,这里是他的心魇核心,他应该关注自己才是。 可是,他不知道哪个是真正的自己。 他究竟是现在的艳鬼,还是对面的菩萨? “你在犹豫吗?”僧人伸出手来,掌心是一颗剔透的记忆珠,“你不想知道自己是谁吗?” 宜年久久不能回答。 “不要怕,我佛慈悲,普度众生……” “众生中,自然也包括了你。” ----------------------- 作者有话说:马上就结束小副本了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回 梵天在地下城的妖市衣坊里来回踱步, 给宜年挑选衣服和鞋子。这些服饰大都妖冶奇异,蛇鳞编织的腰链、九尾狐毛镶边的开襟长衫、更别提那些用蛛丝织就的透明纱衣,穿在身上怕是比不穿还要命。 实在是过于暴露, 梵天猛地摇头,不禁脸上发热。他想象宜年穿着这些的样子, 应该是过分好看的。不过在大庭广众之下, 他看可以,但也会被别人看了去。 他拿起一件连体皮衣, 小码的倒是符合宜年的身材,而且纽扣设计得很多, 能把人严严实实捂住。 “好眼光!”店主人翘着尾巴凑过来,“这皮可是用百年蛇妖的蜕皮所制,冬暖夏凉还防水火……” “蛇皮?”听到这材质,梵天立即垮了脸。 店主人是会看眼色的,立即说:“还有别的材质,鳄鱼皮、麋鹿皮、猴子皮……” “你们连猴子皮都有?”梵天脸色更不好看了。 店主人嘿嘿一笑:“当然,猴子是保护动物没错,但我们这里……什么都有,放心吧, 标签上写的都是仿真皮, 穿上不违法……只有穿过才知道为什么好穿……帅哥,一看你就是没怎么逛过街的人, 我们这里, 可是最有道德底线的商业街……” 梵天越听他的话越觉得是反讽,脸已经很黑了。店主人竟然还拿出一双长靴塞他手里,说:“帅哥,看你的样子是买来送人的吧, 最好是搭配这一套,绝对物超所值……不值你来找我退款。” 都说到这份上,梵天也就有些心中动摇。他拿着手里的靴子,想象宜年那双腿若是套进里面……梵天猛地摇头,赶紧放了靴子,捂住自己的鼻子——差点就流鼻血了。 “好,那就要这一套了。” 结账时,店主人突然眯起眼睛:“要不要再加条锁链?”然后变戏法似的拎出一条银链,“这可是特制的……缠在腰上会自己发热……嘿嘿……” “不必。” 梵天几乎是抢过装了衣服和鞋子的口袋夺门而出,由于跑得太快,没有听到那店主人的轻笑和说话声: “装什么正经……你挑的那件,可是我们店里最畅销的款式呢……” “是情趣拘束的哟……” * 梵天买好了衣服鞋子,几乎是飞奔着穿过地下城的巷道。当他气喘吁吁地冲到公园时,远远就看见宜年独自坐在长椅上。 不过一会儿没见,有什么不太一样了。 宜年还是那一声孟岫的装束,旗袍开衩处若隐若现的肌肤比丝绸还要莹润。盘扣松散地系到锁骨下方,露出小片苍白的胸膛。那双踩着高跟鞋的脚,正百无聊赖地轻轻晃动,鞋尖一点一点,像是踩在梵天的心尖上。 梵天的喉结剧烈滚动,手中的袋子“啪”的掉在地上。 宜年听到他的声音,缓缓转头。 他的眼尾不知用何种颜料描出了妖异的红,唇色艳得像刚饮过血。更可怕的是,当他对上梵天震惊的视线时,竟伸出舌尖轻轻舔过虎牙,露出个从未有过的、近乎妖媚的笑。 “太慢了。”声音还是那个声音,却带着黏腻的尾音,“我等得……都快饿了呢,我的好徒儿。” 梵天的呼吸接近停滞。 “师……父……” 这声呼唤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沙哑的喘息。梵天发现自己正不受控制地向前迈步,膝盖撞到长椅边缘才惊觉疼痛。明明说过不再以师徒相称,为什么还要这样叫他? 宜年忽然倾身向前。 盘扣间露出的锁骨凹陷处像能盛满一切,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梵天的视线黏在那里,而他自己的一滴汗珠顺着喉结滚落,正巧坠入那道阴影里。 好奇怪的感觉。 “好看么?” 带笑的吐息拂过耳畔,冰凉的手指挑起梵天下巴。梵天在近距离看清了师父眼尾的红色像是某种胭脂,散发着不属于佛修的气息。 他的佛骨在灼烧,戒刀在鞘中嗡鸣,可身体却背叛了所有修行。当宜年用鞋尖暧昧地蹭过他小腿时,梵天听见自己绷紧的理智断成两截。 “我饿了。” 宜年的声音裹着蜜糖般的黏腻,下一秒尖牙已刺入梵天的脖颈。 佛血涌入喉管的刹那,让他爽到了天灵盖,每一滴都像在舌尖炸开的烟花,烫得他脚趾蜷缩,连汗毛都愉悦地战栗起来。 “唔……”梵天痛得闷哼一声,但却完全没有回避,接受了宜年对他的索取。他有些恍惚,明知道这是不应该的,却根本没有办法拒绝。 到底,是怎么回事? 宜年吮吸得越来越深,双手如藤蔓般缠住梵天的腰。对方的肌肉在掌下绷紧,脉搏在唇间狂跳,每一声心跳都像在喂养他饥渴百年的灵魂。 灵犀玦的幻境还残留在记忆里,那短短十分钟,他在菩萨庙倒影中渡劫出来。忘川水冲刷着所有伪装的慈悲,露出最原始的渴望:什么心魔,什么佛陀,他都不要在乎了。 琥珀。 他想起自己最初的模样。在亿万年前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一滴树脂包裹住路过的蝉子,从此凝固成永恒。多么可笑啊,他当了千年玉蝉,却忘了自己本可做那只吞噬光明的琥珀。 “哈啊……” 宜年餍足地松开牙关,舌尖慢条斯理地舔过梵天脖颈渗血的伤口。看着对方迷离的眼神,他突然笑得妖气横生:“做鬼真好,是不是?” 梵天脸色惨白,也不知道是因为被吸多了血,还是因为他心里受到巨大的冲击,他捧起宜年的脸,声音都颤抖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宜年站起身来,捡起梵天掉在地上的袋子,回头对他笑道,“蛇皮?你选得很好。” 梵天还想要追问什么,却见宜年修长的手指已经勾住旗袍侧边的拉链,缓缓向下拉动。衣料分离的细微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一把小刀刮在梵天紧绷的神经上。 他赶紧转过脸,不去看。 “转过去做什么?”宜年的声音带着戏谑的笑意,“不是你给我挑的衣服么?” 梵天浑身颤抖,他死死闭着眼,却无法阻止脑海中浮现的画面。脖颈处的咬痕灼痛难忍,却奇妙地与他狂跳的心脏形成共鸣。 他快要疯了。 那明明是妖怪,是鬼,为什么却又与宜年完全重合?他一开始怀疑是什么妖鬼冒充,但咬在脖子上的感觉无比清晰,就是宜年。 也是金蝉子。 是他前世的师父。 “好看吗?”宜年问。 那声音像浸了蜜的钩子,将梵天的视线生生拽回。 眼前的宜年已然换上了那套连体皮衣,紧致的黑色皮革如同第二层皮肤,自修长的脖颈一路包裹到脚踝。一寸皮肤都没有露出来,却让梵天的内心更加躁动不安。 “好看。”梵天下意识回答,声音却虚软无力,“师父……” 明明完全不一样,却发自内心想要叫回原来的那个称呼。他觉得自己被魇住了,又像是在做梦一样。 他不仅声音发软,眼神发软,连膝盖也发软。梵天跌跪在地上,无力地用手支撑自己的身体。师父对他做了什么?为什么他会这样? 只是一点点血,应该不至于,为什么…… “铛——” 一声金属脆响在寂静中炸开。 梵天茫然低头。 那枚本该在成佛时就消散的金箍,此刻正滚到他面前。暗金色的箍环上,紧箍咒的铭文依然清晰可见。 怎么会?当年取经功成时,金箍自然脱落,从此他再不是谁的徒弟,玄奘也不再是师父。明明都已经了断了不是吗? “孽障,你知道自己的错了吗?” 这声诘问如雷炸响。 梵天猛然抬头,是宜年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 他意识到,宜年已经知道所有的事情了。不仅仅是他坦白的那些,还有更隐秘的,更关键的都已经都知道了。 原来,那一切都不是假的。 本以为是做了一个梦,醒来之后发现是真的发生过。那些被他当作梦境肆意宣泄的妄念,那些大逆不道的触碰与渴求,都是真的。这种感觉太让他意外和疯狂了。 “徒儿……知错了。”他俯下身,紧紧抓住那金箍。 “你愿不愿意戴上它?” 宜年的声音忽远忽近,在梵天耳中化作五百年前的山风。 第157章 刹那间,时空倒错。 他不再是梵天。 五指山的阴影重新笼罩下来,五百年的孤寂从骨髓深处苏醒。碎石硌进背脊的疼痛如此真实,干裂的嘴唇尝到铁锈味,那是自己咬破的舌尖。 然后,光来了。 如同记忆中的场景复刻,刺目阳光里走来一道身影。素白僧鞋踏碎枯枝,投下的阴影正好笼罩住他狼狈的脸。 可这次,他看清了。 那根本不是玄奘。 阳光勾勒的轮廓下,分明是宜年似笑非笑的脸。对方手中托着的,正是这枚金箍。 “大圣。”宜年轻声唤他,蹲下身来,伸手摸了摸他头上的猴毛,“别来无恙啊?” 一切重合了。 原来这才是真相,一直以来,都是他认错了人。 ----------------------- 作者有话说:精神不济,修了一下细节,发现写得有点意识流了[笑哭]差不多要结尾了,会调整一下节奏的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回 岳珺一向是个极有耐心的人, 等待对他而言从来不是难事。但这一次,他敏锐地察觉到事情正在偏离轨道。距离与梵天最后一次会面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一夜,对方却如同石沉大海, 杳无音信。 他暗中调动关系网探查云螭山庄的动静,得到了一些模糊的消息。山庄内部应该是发生了什么, 但具体细节难以深挖。而且次日集团高层会议上, 本该出席的孟章竟意外缺席,改由孟苍代为坐镇。 联想到近日莲华国际医疗中心的异常动向, 一个可怕的推测在他脑海中显现。孟章的身体状况恐怕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而宜年的突然失踪, 必然与那对所谓的青龙双星脱不了干系。 他已经等了上万年,历经重逢又别离,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手。可命运究竟还要折磨他多久? 他无法继续等下去了。 年玉蝉子下界时,他并非没有动过追随的念头。可身为月宫之主,万千责任加身,岂能随便说放手?更何况,为了夺取太阴星君的权柄,他早已付出太多代价。从玉蝉子口中得知太阴星君的下落时, 他的决心便已坚定。 他想要的, 是站在巅峰与爱人执手相望。 可世事终究难如人意。 岳珺在行动前接到了实验室来的电话,是耿夏萱的。 “教授。”她的声音有些发虚, 显然是事态到了控制不住的地步, 才不得不给他打电话,“后台数据流出了点问题,您,您要不要来看一下?您最好还是亲自过来一趟……” 岳珺心里感到不妙, 立即应下来。 当他匆匆赶到实验室时,刺眼的红色警报正在屏幕上疯狂闪烁。实验室里的学生们手足无措地围在设备前,见他进来,耿夏萱立刻挤过人群,将控制面板塞到他手中。 她的额发早已被汗水浸透,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数据流突然不受控,所有试用者都被强制弹出系统。这次故障模式和之前完全不一样,问题可能出在服务器那边……” 岳珺听着她说话,迅速浏览了面板信息,坐到主机面前登入管理者模式,亲自查找问题所在。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这些天接二连三出现问题,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休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岳珺难得面色铁青,沉默不语。他根本不在乎其他,他只在乎宜年。但事实给了他沉重的一击,当时在高架桥上被孟苍带走的灵犀玦有了登入的痕迹。灵犀玦是专人专用,除了绑定的试用者外其余人是不可能登入的。说明宜年已经从孟苍那里拿回了灵犀玦,并且又登入进去过全息修行世界当中。 时间显示是早上,留存的时间并不长,但由于系统故障,现在根本查看不到具体的情况。而且非常蹊跷,宜年的定位数据是隐秘级别,他的登入登出的信息在岳珺的手机同步。但岳珺一直没有接收到相关的消息,是现在查看后台才发现有这么一回事。 肯定,肯定发生了什么…… “教授?”耿夏萱试探地询问。 岳珺现在没有心情跟这些学生聊什么项目的事情了,这个项目相当于是为了一碟醋包的饺子。对他来说重要的是醋,饺子怎么样他根本不在乎。他说:“你们辛苦了,回去休息吧,这件事我会解决。” 耿夏萱惊得瞪大眼睛:“可是……教授,我们……” 岳珺打断了她:“我说了我会解决,你带着其他人回去吧。有什么消息,我再通知你们。” 耿夏萱与项目组的成员们面面相觑,不明白教授这是什么意思。毕竟这么项目是教授的心血,也是他们无数个昼夜辛苦耕耘出来的成果。现在出了这么严重的问题,他们怎么能什么都不管?多少学生指着这个项目里面的数据写毕业论文呢! “让你们回去,没听到吗?”岳珺有些不耐烦了,他直接把主机的电源关闭,所有的屏幕在瞬间熄灭。红色的报警显示和滴滴滴的声音同时消失,整个实验室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当中。 耿夏萱答:“好。” 她给其他成员使眼色,大家一起离开了实验室。她在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教授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她想着教授这么权威的人,肯定能解决问题,也确实不需要他们在这里添乱。 只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师姐,我们真的不管了吗?这次的故障好突然,而且感觉很严重。备份库里面的东西都被格式化了……我当时就大脑一片空白,感觉明年毕业无望……”师弟师妹在她耳边哀嚎。 耿夏萱比他们淡定一些,安慰道:“在合作公司那里有云备份的,教授肯定能帮大家把数据都找回来。不知道是不是服务器那边的问题,我们相信教授吧。这几天都辛苦了,既然教授都说了,我们就好好回去休息。” 他们为了抢救系统,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这时候食堂都关门了,他们十几个师弟师妹就去到学校外面的美食街的大排档吃烧烤。 奇怪的是,往日这个时间总是人声鼎沸的美食街,今晚却出奇地冷清。整条街灯光昏暗,只有零星几个食客,与记忆中熙熙攘攘的景象判若两地。 他们随便挑了家大排档走进去,空荡荡的店面里只有老板一个人在烤架前打盹。他们坐下,相当于是包场了。 耿夏萱认真看着菜单,在点菜簿上写了要点的烤串的编号,抬头想问旁边的师弟师妹要点什么,却发现她这大圆桌只有他一个人。空荡荡的店面里只有老板一个人在烤架前打盹,凉风吹得她冷汗唰得流了一身。 “耿师姐。” 耿夏萱兀地转头,发现是一个认识的师弟坐在旁边。这师弟不是他们实验组的,是她上学期在图书馆当志愿者的时候认识的一个佛修学院的师弟。后来实验太忙,她就没有再去当志愿者了。 她记得这个师弟,长得白白净净,秀气俊俏,脑袋圆圆的很可爱,总是穿着一身素净僧袍,笑起来眉眼弯弯,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特别让人好感。 但现在,明明是同一张脸,却给人非常不一样的感觉。 他头发很长,凌乱披散,几乎到了腰部。同样的五官,却因为苍白的肤色而显出十分的鬼气。没有穿着僧袍,而是密不透风的连体皮衣将身形勾勒得淋漓尽致,整个人散发着危险的欲念。那双曾澄澈如水的眼睛,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宜年师弟?”耿夏萱恍惚地揉了揉太阳穴。实验室连轴转的疲惫让她怀疑,这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觉。 “东西呢?带出来了吗?”他的声音很好听,让耿夏萱更加恍惚。她觉得自己像是踩在云端,又像是漂浮在水面。可她不想要这样,她只想要溺死在那声音里。 她掏了掏自己的兜,把拷贝好数据的盘递过去,说:“带,带出来了……给你。” 宜年的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她的掌心,接过东西时故意多停留了几秒。他微微倾身靠近,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她耳畔,嗓音低沉又带着几分撩人的甜腻:“师姐对我真好,谢谢师姐……” “没关系,顺手的事情。”耿夏萱有些脸热地笑了笑。 “今晚的宵夜就我来请你们吧。”宜年笑着对她说。 耿夏萱看着他的脸有些呆住了,她突然想起来自己之前做了什么事。是她故意把备份库里的数据拷贝后清空,然后将系统故障放大导致所有试用志愿者被强制弹出。是她做的…… “师姐!” 她回头,看到圆桌上坐着和她一起来大排档的师弟师妹们,整个美食街热闹得不行,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她印象中荒凉的街景,看来才是她的异常幻觉。 “你点好菜了吗?” 耿夏萱赶紧把点菜簿给出去,一边擦额头的汗一边说:“点好了,你们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就写上……” 她左顾右盼,想要寻找刚刚那张鬼魅般的脸,但这街实在是繁华,她根本找不到他在哪里。她甚至想不起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这相当于是背叛了教授,也背叛了在座的所有师弟师妹…… 第158章 但她确实是这样做了,甚至她觉得这样做很值得。 她交出去的东西,是能够得到回报的,她心中对此深信不疑。 “对了师姐。”有师妹试试谈谈地问她。 “我们这个项目做了这么久了,只知道是一个大项目的子项目,现在是中期考核前,但一直也没有见到过其他合作方……” “问这么多干什么?这是国家级的保密项目,哪里是我们能知道这么清楚的?”有人打断。 “就是问问而已嘛。” 耿夏萱笑笑,答:“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从立项的时候就跟着岳教授了。虽然是保密项目,但我们都是一个团队的成员,彼此间也没有这么多讲究。而且中期考核之后也会公开,到时候就能跟其他合作方并轨了。” “是跟谁合作的?” “太虚云图。”耿夏萱顿了顿,又说,“还有孟氏集团。” ----------------------- 作者有话说:在酝酿结局了 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回 岳珺实在是忍不了了, 他从实验出来,立即到大学的地下停车场,开车飞速行驶, 往太虚云图公司的总部大厦。 这个项目确实倾注了他全部心血,但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他比谁都清楚。孟氏集团想要染指国家级重点项目又不便亲自下场, 这才假借太虚云图这个壳子来分一杯羹。 就连把项目服务器设在太虚大厦这种荒唐决定, 也不过是他权衡利弊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但现在,某些人实在是得寸进尺了。 “站……” 安保人员话音未落, 岳珺指尖骤然迸射出一道丝线,瞬间洞穿守卫的咽喉。对方连闷哼都来不及发出, 便软绵绵瘫倒在地。 权限?规矩? 此刻的岳珺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在医院带走宜年就算了,现在还要毁了他筹谋这么多年的项目! 他抬脚将电子门禁一下子踩碎,警示灯的蓝光在亮起的时候就立即被破坏。整栋大厦的防御系统还没有开始便偃旗息鼓,没有任何人有能力阻拦这个暴走的入侵者。 防爆门在丝线的绞杀下扭曲变形,岳珺如入无人之境般闯入服务器所在的库房。 岳珺的手指刚触到数据盘,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鳞片摩擦声突然从背后传来。他猛地回头,只见黑暗中有细长的影子蜿蜒游过服务器机柜,冰冷的反光像是某种爬行动物的腹部。 “真难得。”那声音带着黏腻的湿气, 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我们的月宫之主,居然也有着急的时候啊?” “装神弄鬼。”岳珺冷笑一声, 指尖勾动, 吼了一声:“滚出来!” 孟苍从阴影里慢条斯理地踱步而出,他斜倚在服务器机柜旁,眼底盛满戏谑的笑意。 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就仿佛一切都是他做好的局。是的, 排除一些意外,大部分都是他做好的局。 岳珺也立即意识到自己中计了,既然孟苍在这里等着他,那说明数据盘里的内容也早就被掉包或者转移。他再怎么抢救,恢复的希望也不会很大。他收回了丝线,死盯着孟苍,似乎想要从这张倨傲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深更半夜都能碰上,看来我们缘分不浅。”孟苍慵懒地倚在控制台边,指尖轻敲着金属面板,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并没有要动手的打算,反而是发出了谈判的邀请:“不用这么大敌意,不如我们坐下来聊聊?” 岳珺见他这样子,便知道宜年并不在他手上,面色不变,心里却松了一口气。比起梵天或者孟章,他最忌惮的还是孟苍,这家伙比他还要狡猾阴险。 “行啊,我也想跟你好好聊聊。”岳珺很快整理好表情,也冲着孟苍笑起来。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他们几个都处心积虑想要得到宜年,但实际上并没有这么简单。世界的秩序早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千年百年前的机制在现在已经行不通了。 与人类文明演进史如出一辙,三界融合的进程同样遵循着社会组织形态的进化规律。从最初神魔割据的奴隶制式弱肉强食,到天庭建立后仿效人间封建制度的等级体系,再到如今试图构建的多元共治格局。这恰似人间从城邦林立到帝国一统,最终迈向现代文明社会的缩影。 在之前的进程中,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融合的局面。界与界之间有着分明的划分,不可逾越。即使不融合,也能够变革为多元格局,但现实却是融合的趋势难以避免,所有的族群都不得不顺应。 岳珺被孟苍请到了顶层办公室,这里的风景很好,但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实在是有些紧绷。两人隔着一张水晶茶几对坐,空气仿佛凝固了。 孟苍忽然倾身向前,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岳教授,不,应该称呼您为太阴星君大人?太阴星君的权柄,早就被您掌握了吧?” 岳珺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瞬,但表情控制得很好,没有露出破绽。他回答:“孟总说笑了。太阴星君此刻正在不知道那颗神秘的远星调和三界阴阳,我仅仅是幻月宫主人,料理些姻缘闲事。现在奉命下界办事,可受不得您这抬举。” “怎么是抬举?我还怕是我低估了呀。”孟苍亲自给他泡了茶,端到面前的茶几上。 气氛再度沉默。 岳珺面上不显,心底却已掀起惊涛骇浪。孟苍这番话绝非空穴来风,显然知道了他的秘密,在用这件事情拿捏他。 是的,当年从玉蝉子口中得知太阴星君藏身于牛郎星之后,他就设计了又一个局,来夺取太阴星君的权柄。 他没有贸然出手,而是如同最耐心的蜘蛛,用了整整好几百年的时间编织这场弑神之局。事情做得天衣无缝,他在太阴星君最虚弱的时候完成致命一击。就连事后处理都堪称完美,让织女以为星君只是重伤遁走,令天庭众仙始终相信太阴星君仍在远星闭关疗伤。 这么多年来,他小心翼翼地隐藏着体内太阴权柄的力量,连施展法力都刻意模仿着旧主的痕迹。所有人都以为月宫依旧遵循着亘古不变的轨迹,却不知执掌阴晴圆缺的,早已是另一轮崭新的月亮。 孟苍竟然知道了。 岳珺自然对他起了杀心,但杀孟苍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而且既然孟苍知道,那孟章也肯定有了解。甚至,这件事可能已经不是秘密,在一些仙家的眼里成为了心知肚明而不需要言说的事实。 “岳教授,你就不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孟苍在挑衅他。 岳珺笑了笑,心里千回百转。 自从夺取太阴星君的权柄之后,他的实力大增,修为已臻至不可思议之境。但是这次下界,他刻意将真身留在月宫,仅以一具经过重重封印的化身降临人间。 并不是说他没有信心与这两条龙对抗,而是深谙“月满则亏”的天道至理,现在还不是时候。 孟苍自问自答:“玉蝉子告诉了你太阴星君在牛郎星,以你的野心,绝对不可能放过他。岳珺,你以为宜年给你赐了名,替你找到对家的所在,就是他心里有你?根本不是,如果他心里有你,他就不会把这些都告诉我——” “不可能。”岳珺打断他,手里的茶杯都差点捏碎了,“不可能是他告诉你的。孟苍,你们只在他作为法海时见过面不是吗?他怎么可能告诉你这些?” 孟苍眉梢微挑,眼底闪过一丝玩味:“哦?怎么不可能?” “你读取了他的记忆对不对?”岳珺根本不相信孟苍的话,拍案而起,茶杯震翻在桌,“数据在你手上,你要读取轻而易举。但我确实高估了你的底线,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无耻卑鄙,能做出让整个系统崩坏的事情!这可不是一个项目这么简单,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虽然实验中的数据都会备份,但为了保护试用志愿者的隐私,具体的记忆细节是不可被读取的。可视化的仅仅是修为的数值面板,如果涉及到修行的详情,要试用者亲自授权他们才能够去使用。 这是整个系统的底层逻辑,要强制读取就会有导致系统崩溃的风险。 孟苍慢条斯理地摊开双手,脸上挂着无辜的浅笑:“岳教授这可就冤枉人了。我孟苍行事虽不算光明磊落,但也不至于做这种杀鸡取卵的蠢事。系统崩溃对我有什么好处?砸人饭碗如杀人父母,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少在这装模作样!”岳珺突然暴起,一把攥住孟苍的领口,“那你告诉我,如果不是你,系统为什么会突然崩溃?那些数据又是去了哪里?” “该问你不是吗?是蓬莱学府的实验室出了问题,太虚云图这边的服务器才紧急断开链接,不然数据倒流,这边也会被面临崩溃。”孟苍一抬手,空中浮现事情发生时的记录,“如果不是我过来紧急抢修,服务器和云端这边的备份都全玩了。” 岳珺一看,确实如他所说,崩溃的节点出自实验室那边。他有些不敢相信,放开了揪住孟苍领口的手。 第159章 “怎么可能……” 他回忆在实验室里的细节,怎么都想不通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质疑地看着孟苍:“既然你没有强制读取数据,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这件事指的是他夺取了太阴星君权柄的事情。 孟苍嘴角扬起弧度:“我不是说过了吗?是宜年亲口告诉我的。” “什么时候?”岳珺仍不相信。 “就在刚刚啊。”孟苍笑了一声,站了起来,“岳教授,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搞不清楚状况呢?所有人都上桌,就只差你了。” “你在说什么?” “我与孟章,本为一体,分为明暗双星,自然能够共感。他对孟章说的话,不就是对我说的吗?”孟苍拍了拍岳珺的肩头,“实验室的数据,是被他截取的。他已经恢复记忆了,无论是明面上的,还是被扭曲的。该记得的,不该记得的,他都想起来了。” 岳珺的瞳孔骤然收缩,实验室里那些违和的细节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回。他早该发现不对的地方,他早该…… “玉蝉子、法海、裴宣、宜年……”孟苍的手指如铁钳般扣住他的咽喉,半龙化的妖怪瞬间膨胀,将他整个人提离地面,“在你眼里,他们究竟是谁的碎片?” 岳珺的瞳孔逐渐涣散,这房间中的香薰有问题,他果然是中计了。他本以为问题在茶,实际上空气才是关键,无色无味,却能完全限制住他。 孟苍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所谓的执念,比起我和孟章与他的羁绊,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妄想罢了。” “太阴星君,你已经出局了。” 随着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岳珺的身影突然化作无数光点消散。 太阴星君的虚相如镜花水月般破碎的刹那,远在幻月宫的真身猛然一震。眉心浮现的一道细若游丝的血痕,这反噬虽不伤根基,却精准刺入心中最脆弱处,是百年来第一次尝到的败绩苦涩。 孟苍不免失望,光点很快就消失殆尽,连一丝月魄都没留下。 “不过,我偷偷把这家伙赶走……”孟苍自言自语道,“他知道后,应该不会生气吧?” * 宜年从耿夏萱那里拿到数据盘后,并没有急着立即读取。他现在想得很清楚,他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 这数据盘里面,不仅仅是他在全息修行世界中的历史记录,还有那些家伙们想要强加于他的记忆。但所有的记忆都是有原型的,在原型上进行扭曲和变化。 现在有一些东西已经根深蒂固,他知道即使是了解了原型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但他还有两段关键的记忆没有找回,即使是在数据盘中也不可能完整呈现。 其一是当年佛祖让他解救孟章神君时,他失去的记忆;其二是这一世开头他忘记的五年。看起来第一个似乎更重要,但作为这一世的宜年,他其实更关心那五年。 他从哪里来?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孤儿院,他想要知道这些事情。 “现在要去哪里?”梵天问他。 在黑夜里,梵天已然变作了一具活尸傀儡。其实在孙悟空附身于他身上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只是由孙悟空的灵吊着一条命在。 宜年堕入鬼道之后吸取了他的鲜血,让梵天这具身体的最后的生命力也消失殆尽。如今梵天只是一具活尸傀儡,甚至腐烂的速度比普通的尸体还要快很多。 宜年嫌恶地皱了皱鼻子,毫不客气道:“我自有去处,你别跟着我了,你身上这股子酸腐味,熏得人头疼。先把这具尸体处理干净,再来找我。” 梵天不好意思地挠头,答应着:“晓得了,我弄好之后再来找师父。” “可别忘了这金箍。”宜年笑着提醒。 梵天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金环:“忘不了,忘不了,我不会忘的……” “乖,你去吧。” 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一回 云螭山庄。 夜色深重, 主宅内外都守卫森严。但没有人察觉到沉睡的巨龙身旁出现了一个鬼魅的影子,那影子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与黑暗完美交融。 宜年再见到他, 才发现自己之前是认错了人,竟然把孟章认错是孟苍了。这两条龙, 虽然容貌一样, 却完全不同。孟章像一把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而孟苍则似藏在暗处的银针,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刺过来。 最讽刺的是,那条本该威震八方的巨龙, 此刻竟虚弱到连人形都维持不稳,周身萦绕着挥之不散的药苦味。 从暗星自他体内剖除,他就没有再体会过什么是完整了。 也许是天生的吸引和因果的纠缠,也许也是背后黑手的推动,让他们在这种情况下再次相遇。宜年根本没有想太多,因为他失去了那部分的记忆。从那之后,他后面的每一步都像是注定了似的,直至现在。 “真的……会想起一切吗?”宜年并不是质疑,而是好奇。 他现在自我感觉非常好, 甚至是好得有些夸张了。但现世的虚幻感觉仍让他苦恼, 他总是忍不住去想这里会不会又是另一个幻境。像是某种成瘾后的后遗症,反反复复的试探后会变成自我怀疑。但他又不愿意这样承认, 人总是会逃避对自己不利的部分, 想要虚张声势、佯装坚强。 他很好奇,事情往后还会有什么样的变化,这个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会回到以前那样, 还是往前冲破所有人的想象。 巨龙在睡梦中仍不得安宁,紧闭的龙目下眼珠剧烈转动,粗重的喘息间夹杂着痛苦的呻吟。暗金色的鳞片随着每一次痉挛簌簌作响,渗出粘稠的龙涎将床榻浸得一片狼藉。 原来孟章的病情已经恶化至此。 宜年忽然想起自己离开时,孟章便已陷入这种梦魇,如今看来这绝非偶然,而是反复发作的顽疾。 迟疑片刻,他终是将手覆上巨龙滚烫的犄角。刹那间,翻腾的龙身奇迹般平静下来,连灼热的吐息都变得绵长均匀。炽热的龙息顺着手掌经脉涌入,竟将他周身缠绕的黑气灼得滋滋作响,蒸腾起缕缕扭曲的青烟。 他用另一只手把数据盘拿出来,这是特质的容器,可能用灵力进行直接读取。他当然不可能自己一个人来做,这种事肯定是要拉另一个当事人一起下水的。 整个房间骤然被刺目的蓝光充斥,数据洪流如决堤般奔涌而出。 无数记忆碎片在虚空中交织,宜年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神识也被强行拽入这段记忆。光芒闪烁中,沉睡中的巨龙突然睁开双眼,伴随着似有似无的一声低吼。 是了,那时候也是这样…… * 失去的其实并不只是五年的记忆。 宜年全部都想起来了。 从法海被彼岸法/轮卷入轮回之后,他就已经堕魔了。执念、欲望和仇恨席卷了他,让他在鬼道中痛苦挣扎。当然,最后他还是想到了办法。在修炼鬼修之道时,他便知道记忆的重要作用。他利用记忆珠的生成,将记忆封存为不同的片段,让彼岸法/轮误以为他的心魇已破,从而解开轮回。 只是,虚假的破魇自然不可能让法海立地成佛。他曾燃烧的一节指在金山寺化了法海的舍利子,而真正的法海也就是玉蝉子却泯于俗世。 因为他知道,自佛祖将他贬下凡间,便再没有让他回去的意思。他与金蝉子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金蝉子投身玄奘法师历九九八十一难取得真经后回西天极乐荣登旃檀功德佛的莲座。而他不过是一滴什么都能够融进入的琥珀,是根本没有再回去的可能。 从一开始,这就是个精心编织的骗局。 什么让他与金蝉子同修佛学,双生并蒂蝉能同登大雷音寺宝殿;什么为西天立功降服那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妖,入世取得功名再洗刷罪责。 罪责都是哪里来的?他们这些所谓的罪徒,都是诸天神佛棋盘上的棋子,随时都可能被舍弃。 谁在暗处推波助澜?谁在背后操纵因果? 戒律又都是从哪里来的? 就像孙悟空头上戴的金箍,别人给戴那就是约束是法制,自己来戴就是心甘情愿是痴心不悔。 凭什么他是遵守规则的那一个?为什么不能由他来制定规则? “你醒了没?” 刺目的光芒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孟章混沌的意识被一记响亮的耳光硬生生拽回现实,脸颊上残留的灼热感让他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头痛欲裂,仿佛有人用钝器生生撬开了他的天灵盖。他感觉到了不同,体内奔涌着陌生的力量,有什么在寸寸崩裂。 啪! 又一记耳光狠狠落下,力道大得让他的头偏向一侧。 “给我清醒点。” 孟章艰难地聚焦视线,模糊的视野中渐渐浮现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谁?他记得,他明明记得。 是玉蝉子。 眉目依旧如画,清澈的眸子慈悲悯人,笑容祥和温柔,如经卷上描绘的一样,佛光普照。 第160章 不,不对。 孟章愣愣地看着。 玉蝉子垂落的发丝,每一根都似有生命般在虚空中蜿蜒。还有他周身萦绕的气息,檀香与腐甜交织,圣洁与堕落并存。 孟章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涌起未曾体会过的颤栗,便知道眼前是堕佛的恶鬼。 扭曲的,堕落的,却让他挪不开眼。 “痛吗?”那声音忽然变了调,化作了瑶池仙泉的清澈,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玉蝉子冰凉的手指抚上孟章的脸,指尖泛起莹白的微光,光芒所过之处是一种酥麻的痒意。孟章不自觉地仰起头,呼吸变成乱起来。 “不痛。”他不由自主回答。 玉蝉子的手往上,摸到了龙的犄角,锋利的冷硬的,但到了他的手中却变得毛茸茸软绵绵,温顺得如同幼鹿新生的茸角。 孟章猛地绷紧脊背,龙尾不受控地甩动,浑身鳞片都酥麻得张开了缝隙。他的竖瞳涣散成圆,喉间溢出低沉的龙吟,那声音里半是警告半是求饶。 玉蝉子饶有兴味地加重了力道,指尖在角尖轻轻打转。只见那根龙角竟泛起一层绯色,温度烫得惊人。 “你已经痊愈了,孟章。” 玉蝉子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可那眼眸里却凝着化不开的寒霜。他冰凉的手指缓缓抚过孟章的龙角,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瓷器,可吐出的字句却锋利如刀:“但你现在太弱了,你知道吗?在这三界之中,弱小,才是原罪。” 孟章如同被电流击中,浑身剧烈颤抖,他不得不高声喊叫:“不,不是的!” “不是什么?”玉蝉子向前,那只看似纤细的手掌一把钳住孟章的下颌。 那手生得极漂亮,修长的指节如白玉雕琢,腕骨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可就是这样一只宛如少年的手,此刻却如枷锁般难以撼动。 “我全都……想起来了……”孟章的面容苍白如纸,额角还沁着细密的冷汗,头脑中残留的阵痛如潮水般阵阵袭来。他的隐疾痊愈了,他能够与活物接触,他身上的诅咒消失了。 孟章神君,是远古到至今,传下来的唯一纯血真龙。 龙族,乃地脉精气所化,是三界唯一能镇抚地脉动荡的存在。当年共工怒触不周山,那一撞不仅折了天柱,更震碎了九幽之下的地脉根基。纵然后来女娲炼石补天,大地的暗伤却始终未能痊愈。 数万年来,地脉在无人知晓的深处时时痉挛。那些轻微的震颤化作人间的山崩地动,而每当出现巨大的地裂时,便需要龙族以真身填入裂缝,用精血重新黏合破碎的地脉。 当年,便是天地混沌欲再起,地脉的动荡可能波及甚大,才让孟章神君以龙身镇压。不过,他所镇压的,是灾难预言中的地裂。所以他才会请求佛祖帮忙,而佛祖寻来了玉蝉子,上古六翅凶蝉的佛身。 他和玉蝉子一起进入未展开的混沌中,将地裂填上,灾难才得以避免。之后他元神受损,不得不明暗双星分离。 那之后,他过得浑浑噩噩,也许在天界见过玉蝉子,但也没有什么印象或记忆了。 直到很多很多年之后,下界龙族族群中突然出现一个自称孟苍的真龙,取得了苍龙七宿在人间的对应,他才将自己的暗星寻回。但因为本身的残缺,明暗双星已经无法重合交融,曾经的孟章神君再也回不去了。 只是,混沌只是被一时压制,该来的总会要来。三界融合的征象已经不可避免,他与孟苍奉旨下界,明面上是为经济发展通商而成立集团,实际上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延续万年千年的真理,又怎么可能在短短百年间打破? 人妖殊途,鬼不得入阳间。 表面的平静和繁荣背后,暗藏着太沉重的不可言说了。 “那你要怎么选呢?” 玉蝉子的声音忽然柔得像一泓春水,原本钳制着孟章下颌的手指渐渐松开,转为缠绵的抚触。 冰凉的指尖顺着龙族的命脉缓缓游走,从剧烈跳动的颈动脉,到线条凌厉的锁骨,最后停在那颗跳动的心脏上方。 “你要选我…… “还是选天?” ----------------------- 作者有话说:黑化100% 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二回 “不要……不行……不!” 耿夏萱从噩梦中惊醒, 她的室友扔了一个抱枕到她的床上,抱怨道:“有完没完?!” 耿夏萱满头大汗,小心翼翼回答:“不, 不好意思……” 然后她就再没有睡着了。 作为博士二年级的大师姐,耿夏萱压力非常大。由于她是硕博连读的, 她的所有精力都倾注在这个课题上面, 她的博士毕业论文将用这个项目来打底。 不过她并不是合欢宗修行学院的学生,甚至不属于任何一个修行学院, 她是数据管理专业跨学科联合培养的博士生。她的直系导师是国家科学院的院士,她被派到蓬莱学院岳珺教授手下做这个国家级的大项目, 岳珺算是她的小导师。 一直以来,项目都进行得很顺利,所以耿夏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存在毕业困难的情况。但现在的形势变得有些令人捉摸不透,她也开始焦虑和紧张。 她记不清做了什么噩梦,总之感觉很不好。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去实验室想看看情况,但没想到门禁卡竟然刷不开。她站在门口发愣,是经过的同学叫住她。 “耿师姐,你走错楼层啦。”师弟笑着对她说,“这里是五楼, 你们实验室在四楼, 你是不是按错了电梯?” 耿夏萱有些懵:“岳教授的实验室就是在五楼啊。” “岳教授?”师弟摸不着头脑,“没有啊, 我们这哪里有岳教授?你不是一直在齐教授那里做实验的吗?四楼是我们神经电生理实验室, 师姐你没睡醒?” 耿夏萱也在想是不是自己没怎么睡觉,脑袋糊涂了。她告别师弟回到电梯里,看电梯里的楼层指引牌。原本写着他们实验室名字的那部分竟然小时了,她心里一惊, 电梯到了五楼。 怎么可能? 她几乎从来没有来过五楼的实验室,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好陌生。但她还是用门禁卡刷了一下,门竟然真的开了。 她找到了学生的办公室,拉住其中一个同学,问:“我的工位在哪里?” 同学一脸莫名其妙,但还是给她指了一下。 耿夏萱来到自己的工位,打开电脑翻找起来。是她,里面的文件收纳习惯都是她,甚至登入密码都是她最常用的那一个。但很多东西都变了,没有之前那个项目的文件,数据文件夹里的东西都让她感到陌生。 耿夏萱用手机寻找之前的项目组小群,却根本找不到,连通讯录里面都没有之前常联系的小伙伴。 不,怎么会这样? 她疯了一样冲出实验室,时间还早,很多同学还没有来上班。她在一楼等待,果然等到了之前的小伙伴。她立即拉住人家,却只得到陌生的回应。 “师姐,你在说什么?我,我们只是见过几面,并没有一起工作过吧?”他们都不记得一起合作项目的事情了。 “而且,你说的岳教授……我们也不认识啊?学校里有这个人吗?”所有人都不记得岳珺。 耿夏萱不信邪了,她在网上查找蓬莱学院的导师信息,竟然真的找不到岳珺。这个人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她的记忆就像是无中生有出来的。 “不……不可能,明明昨天晚上,我还跟他们一起吃宵夜,为什么他们都不记得了?”耿夏萱头晕目眩,差点没站稳。 对了,梵天。 她记得,还有个叫梵天的佛修弟子,他可能知道些什么。她没有耽误,立即赶到佛修学院去找梵天。 “什么?!他死了?!”耿夏萱震惊。 她不想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个消息,前几天还见过,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 她还想要询问更详细的信息,佛修弟子们却都语焉不详不愿意透露。她只打听到说,人似乎已经死了很久了。 很久?那她不久前见过的那个,难道是鬼吗? 这些事情里里外外都透露出古怪,让她的思绪变得混乱。她成为了唯一一个记得岳珺的存在并且目睹已经死了很久的梵天的人,为什么会这样?她跟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吗? 或者说,一切都是她的妄想? 耿夏萱在情绪崩溃的情况下,去了学校的心理咨询师,被诊断了轻度的精神分裂。她开始了用药治疗,一段时间后,她感觉自己好了很多。虽然偶尔还会想起那些并不存在的事情,但总体而言她在慢慢适应当下的生活了。 考试周过后就到了暑假,大概是吃药的缘故,她过得有些浑浑噩噩、昼夜颠倒。好在她室友暑假回家,她算是住在单人间,不怕打扰到旁人,便任由自己处于这种过渡的状态。 她相信自己能过渡的,回复到正常人的生活中去。 第161章 但她的病情只好了一段时间,便又变得严重。到了八月,连绵不停的阴雨让她又开始出现幻觉了。 她明明没有打开电脑,屏幕却突然亮起来,开始播放新闻: 主持人端坐着用非常标准的话播报:“本台最新消息,全球范围内突发大规模自然灾害,自首都时间今日凌晨起,太平洋沿岸连续发生里氏九级特大地震,引发的海啸已淹没多个岛国。” 镜头切换至受灾现场,画面中浑浊的洪水冲垮堤坝,远处天际线上,数十道龙卷风组成恐怖的灰色幕墙。记者在狂风中嘶吼:“这里是入海口,水位正在以极速暴涨!” 演播室内,地质专家分析说:“地磁异常指数突破历史极值,最可能的原因是当前已经处于地脉动荡异常期。后续可能会发生更多更大型的自然灾害,虽然大部分处于可以预测的范围,但居民们需要……” 耿夏萱对这些没有任何实感,因为她一直在房间里没有出去过。她的精神状态不好,囤了很多食物在寝室。她想一个人呆着,如果这个暑假结束她的病都不能好转的话,她准备自己去精神病院治疗了。 没过多久,又有新闻播报出来。 “本台二十四小时持续追踪全球地脉异常事件最新进展。今日,国家超自然事务管理总局召开紧急新闻发布会,现场气氛凝重。 “经天地灵气监测总站与研究院联合测算,确认近日频发的特大地质灾害与地脉核心区异常动荡直接相关。目前受灾范围已覆盖亚欧大陆东部、环太平洋西岸等多个主要区域,受影响人口难以预估。 “请在灾害中心的居民和可能受灾地区的居民保持冷静,龙族特别行动组已介入处理……” 耿夏萱把电脑关了,耳边才终于清静了些。 最近的暴雨确实有些多,但蓬莱滨海,暑假时候多台风,她已经习惯了,所以一直没有当回事。可是当某一天起床,天黑得让她分不清时间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的病似乎又更严重了些。 她打开阳台的门,一条海蛇自雨水游了进来。雨水是咸的,跟海水是一个味道。 她在阳台往远处看,竟然已经看不到校园的景象了,只能在朦朦胧胧中看到巨大的飞腾在空中的影子。那便是新闻中所说的龙族? “是耿小姐吗?” 耿夏萱有些恍惚,转过头,看到刚刚游进来的那只海蛇变成了人形。这显然是一只妖族,修为并不高,人形的样子保留了蛇的特征,看上去很可怕。 但耿夏萱吃了药,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她问:“怎么了?” “主人让我请您过去一趟,不知道您方不方便?”海蛇问。 耿夏萱一头雾水:“主人?那是谁?” “主人说,您看到这个,就会知道了。”海蛇将一个半月状的东西放在了她的手掌中。 耿夏萱低头一看,更恍惚了些。 明明是她记忆错乱的幻觉才对啊?难道这竟然是真的存在过的吗? 她看着手掌心的灵犀玦,再次怀疑自己的病情无药可救。 * 云螭山庄。 此处隐秘,又有龙灵保护,设置了多处结界,暂时没有受到近日来多发的自然灾害的影响。 为了让事情更加顺利往下进行,孟苍把太虚云图公司的大型服务器转移到了云螭山庄的地下。 “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宜年?” 孟章被囚禁在云螭山庄最深处的禁室,整座主宅被布下禁制,连月光都无法渗入。而孟氏集团表面由孟苍坐镇董事会,各项文件照常流转,但所有核心决策最终都会呈递到玉蝉子手中。 这个已经由佛堕魔的鬼修,此刻站在落地窗前眺望远处海面的汹涌。他不在乎自己叫什么名字,但听到孟章叫他宜年的时候还是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回过头来。 “当然不是,这不是我想要看到的。”他的声音很轻,“而是这个世界本来就会变成这样。” 反而是他当年的牺牲,让灾难来得晚了许多。 孟章突然低笑起来,笑声中裹挟着刺骨的寒意。他缓缓抬起被锁链禁锢的手腕,铁链碰撞声在空旷的禁室内格外刺耳。 “收起你这副悲天悯人的假面。”孟章的竖瞳在黑暗中泛起冷光,“你与那些满口普度众生的菩萨有何区别?打着济世的旗号,行的却是屠戮苍生的勾当!” 玉蝉子却笑起来,说:“当然有区别,至少他们还懂得披层遮羞布,而我……实在是懒得装了。” 他走到孟章的面前,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 玉蝉子忽然轻笑出声,指尖凝聚出一朵血色莲花。那莲花缓缓旋转,花瓣间浮现出人间炼狱般的景象,崩塌的都市、奔逃的居民、在洪水中沉浮的各个族群。 “你看,”他温柔地抚过那些幻象,如同在抚摸珍爱的藏品,“阳世就像这朵将谢的莲,早已腐朽到根茎里。唯有让阴曹地府的忘川水漫过人间,才能洗净这累积万年的罪业。” 血色莲瓣片片凋零,化作黑雾升腾。他忽然将掌心残存的莲心捏碎,星火般的红光溅落在孟章脸上。 “三界融合时,那些蝼蚁般的生灵……会化作最纯净的灵气,成为新世界的基石。 “这不正是佛门常说的涅槃重生? “让一切归零重来,岂不比修补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美妙得多?” 第143章 龙结局 “阿年。” 熟悉的声音, 宜年却没有回头,因为他现在不确定自己是谁。自从破除四障,从鬼市回到现实世界, 他总是分不清。那时候的那种模糊的感觉还残留在他的体内,幻听、幻视、幻出和妄想都仍然嵌在他的灵魂里。 “孟苍?”他问。 他正坐在孟章的办公室, 天界下达了新的传令, 他现在架空了孟章的权利,利用孟氏集团的便利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在孟苍的配合下, 没有人会知道背后的主使竟然是一个堕魔的鬼修。 “为什么这样叫我?为什么不叫我玉青?” 他抬起头,看到面前人的眼睛, 青黑的龙族竖瞳,仍如当年那般坚冷、阴暗。有时候,比他还要更像是鬼。 “你本来就不叫玉青。”宜年没再看他,将目光转移到屏幕上。 孟苍行走无声,不知何时已经移动到了他的身旁,爬行动物黏腻的移动声让宜年不禁皱起了眉头。虽然孟苍获得了苍龙七宿的暗星,已经完成了成龙的步骤,但数百年为蛇的经历,让他无法摆脱蛇类的习性。 “怎么会?这不是你给我取的名字吗?我一直以为那是姐姐给我取的名字, 但最近才知道, 是因为你。” 孟苍的手放在了他的肩上,冰冰凉凉的。 “阿年, 你能看着我的眼睛吗?你难道都忘记了?我以为那个叫我做缎带的东海仙君只是一个普通的仙人, 最近才知道,原来是你啊……明明那么早就相识,为什么你要装作不认识我?” 宜年转过头去看他,表情没什么变化:“那不是我, 那是玉蝉子。” “玉蝉子就是你。” 宜年笑了:“是,在你眼中,我是法海,是裴宣,是宜年,也是玉蝉子。但其实有没有可能,我谁都不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我只是一个想要让世界毁灭的疯子,是你们把我变成了这样。为什么要抱有期待,期望我会有过去那些家伙的影子? “我不是那些人,我只是拥有他们的记忆而已。” 说完,他再次转过头,确认了一些信息,然后起身准备离开。 孟苍却拦在他的面前,阻碍他的脚步。 “现在,不是只有我在你身边了吗?”孟苍说。 是,现在只有孟苍在他身边了。岳珺的真身在幻月宫,忙着在玉皇大帝的号令下收拾烂摊子,太阴星君的权柄既是力量也是枷锁;梵天的尸身被处理,斗战胜佛戴上金箍,将在大雷音寺搅个天翻地覆,彻底给当年的恩怨画上句话;孟章行将就木,枯守过去的记忆无力回天,成为无力的困兽、被操纵的傀儡。 现在,只有孟苍看似与他保持着较近的合作,能够面对面平等地站在一起。 “所以呢?” “所以你应该看着我才对。” 宜年抬头直视孟苍的眼睛,然后笑了。他现在很习惯笑,作为鬼,笑并不表露任何情绪,只是诱哄欺骗的方式。只是对孟苍,他一直觉得没这个必要,因为从恢复所有记忆之后,他知道这一切的原因了。 “我正在看着你不是吗?”他伸手抚过孟苍的脸,轻声呢喃,声音温柔得像是情人间的絮语,“你还想要这么样?” “我要的从来不是这种。”孟苍突然别过脸,阴影中他的侧脸线条紧绷。 他欲言又止,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终于说出口:“法海,当年你不是说人和妖注定不能在一起吗?现在你该知道了吧,没有什么注定不注定,只有愿意不愿意。” 是,当时宜年想的是,若是玉青目睹了白素贞和许仙人妖结合的悲剧,便能悟透怨侣不该结合的真理。幻境中杭州的灾难如期发生,摧毁了一切,却把他们两个都保留下来了。 第162章 “你如愿以偿了。”宜年还是笑着,甚至依旧固执地把手伸过去,掐住了孟苍的脸,像是逗弄小孩子一样。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 耿夏萱被安顿到了云螭山庄。她还有些焦虑,因为她的药快吃完了,状态有些不太稳定。 “你不需要吃药了。”带她来这里的那只海蛇妖这样说,“主人会让你痊愈,你只需要尽心工作就行。” 耿夏萱点点头,把脑海中的那些复杂的念头抛掉。这也是她愿意跟着过来的原因,她不想要再这样下去,她知道自己有病,但她并不想成为真正的疯子。只要能治好她,她愿意做很多事情…… “夏萱?你终于来啦,我等了好久。” 光芒划破黑暗,耿夏萱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她睁开眼,看到熟悉的脸,她在梦中见过好多次。她不由自主叫出声:“主人……” 对……对……这是主人。 “不用这么客气。”宜年笑着,语气很柔和,“叫我阿年就行了,我们不是朋友吗?能再见到你,我好开心,我们一起好好工作,好不好?” 他的话,就像是抚平褶皱的风,让耿夏萱脑子里无数的坏念头暂时压制了下去。她点头答应:“好。” 但她还是有些疑虑,问:“工作,是做什么呢?” “岳教授不在这里了。”宜年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但你还是要毕业,研究不能中断啊,把之前的项目继续进行下去吧。所有设备,包括服务器,你的同事、以及那些参与的志愿者,我都带过来了。” 大门推开,原来云螭山庄的地下已经被改造成了大型实验室。 宽敞、明亮、有序,所有设备都井井有条,连她常用的那台终端上的贴纸都原封不动。工作人员并不算多,但已经开始在工作了,见到有人进来,转过移动椅来看。 “我把整个实验室都搬来了,”宜年的声音从背后贴近,“夏萱,你来做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吧?我相信,你有这个实力……” 耿夏萱还没有来得及答应,掌声便响起来,所有人都在欢迎她。她似乎也受到这样欢乐气氛的感染,笑了起来。过了好久,她都有些忘记该怎么笑了,这确实很难得。 原来,她想要的,一直是这个吗? “好好做吧,你想要的一切,都能够拥有。” 耿夏萱应了下来,很快投入到了工作中去。她带着团队编写代码,构建更加庞大的虚拟世界,并且不只是以修行为主题,也能让普通人在其中有不同的体验。 工作让她感到快乐,这里的福利待遇很好,生活上没有任何不便,甚至可以说她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不过,好像是缺了一部分。 她本来不是完美主义者,但缺的那部分太让她在意了,如果不能够补全,她很难再继续进行下去。所以再三考虑后,她来到那间最大的办公室,想向这里的最高权力者寻求帮助。 “你就是他找来的那个幽灵?” 她没有找到那个人,反而在办公室里的是一只……龙?不,在她眼里,更像是一只蛇。 “我想见他。”耿夏萱坚持道。 孟苍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有些不屑:“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吗?你就想要见他?” 耿夏萱没有听懂他的话。 “你看看镜子里自己的样子吧。” 办公室里的落地窗变成了光滑的镜面,耿夏萱侧过头,看到了里面自己的样子。自从生病之后,她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但现在知道了。 她变成了这样啊。 那根本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形,而是一团不断扭曲变形的数据流聚合体。她的脸部由无数串流动的二进制代码组成,时而凝聚成模糊的五官,时而又溃散成数字风暴。身体轮廓边缘闪烁着锯齿状的像素块,像是信号不良的老式电视画面。她的双手已经完全解构成万千条细长的数据链,如同某种诡异的电子触须在空中无序舞动。 她呆住了。 “你要找他做什么呢?”男人问。 她才慢慢回头,从她意识到自己的变化之后,她眼中的世界也变得不同。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一团阴影,跟她一样不完整。 所谓的地下实验室,其实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是她本身罢了。那些设备仪器,来回的工作人员,都是由她构成的数据流。 “缺了一块,在他那里。”她抬起手,不,应该说她抬起其中一个链条,中间有着明显的空缺。这应该是从她形成之初就存在的,是她主动抠出来的。她感到很空虚,她想要找回来。 男人很耐心地辨认着,然后说:“好,回头我帮你跟他说,你等我的消息。” “你真的会来找我吗?” “我会来的,无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孟苍终于送走了这个幽灵,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发生很多离奇的事,但发生在他面前的却不多。 他当然知道宜年把耿夏萱留在这里的目的,虽然她异变成了精神失常的数据幽灵,也不算是物理意义上的强大,但却是最接近世界核心本质的存在。她身体里缺失的那一块,涉及到的可能是存亡的关键了。 全世界仍然灾害频发,但现在已经处于稳定的阶段,三界的融合成为了不可逆转的局势。 危机潜藏在平静的表象之下。 * 宜年在山庄顶上的亭子里冥想。 这里被设计成了中式庭院的景观,能够眺望到远处的大海。但他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看得更远,而是为了想得更深。 虽然已经脱离了佛修的领域,但他仍然延续了冥想的习惯。记忆太过于繁杂,如果不通过冥想把那些有的没的的念头整理清楚,恐怕他也很难保持着心境的平和。 是的,他已经很难再平和了。表面上他冷静又冷漠,挑动他人情绪,冷眼旁观世界的倾覆,但实际上他才是那个最濒临爆发的。 “谁?!” 宜年察觉到不对劲,睁眼间阴影处的黑雾便将来者缠绕在原地动弹不得。熟悉的,黏腻的。 “是我。” 乌云太暗,闪烁的雷光照亮了孟苍的脸,恰如那夜杭州城的雷雨。 黑雾散去。 “我说过,我在这里的时候,任何人不得靠近。”宜年对孟苍的胆大妄为极不满意,但又并没有对其立即驱赶。 两人明面上是合作者,但实际上不过是随时能够分割的关系。 “我不是任何人。”孟苍走到了亭子里面。 宜年从蒲团上起身,不满地瞥过去:“有什么事吗?” “没有事我就不能找你?” 宜年不语,与他保持着距离,转过身去,远眺层层压下来的云。天界很远,但已经是盘古开天辟地之后最近的一次了。 孟苍无声无息地移动到他的身后,声音幽冷:“我去过雷峰塔了。” 宜年没有回答,他只感觉到自己的后颈被覆盖上了什么,冰冷的、粘稠的。以前,他还是和尚的时候,他对此很敏感,但又能以自身蓬勃的阳气来对冲。可现在,他本身也是冷冰冰的,再也没有办法真正对这样相似的温度有什么反应。 “所以?” “当初,我从俗世轮回离开后,便按照苍龙七宿的印迹将暗星一一找回,恢复了龙身。”孟苍像是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我再去找你,却发现留在金山寺的那个法海并不是真正的你。我那时候并不想要回天界,被天兵天将追击。为了寻找你的踪迹,我一直守在金山寺附近。那个假的法海圆寂后,留下了舍利子和彼岸法/轮,我偷龙换凤将它们拿了出来。 “舍利子是真正的法海的,但彼岸法/轮却是假的。我当时甚至企图用彼岸法/轮重新回到俗世轮回,再从中探寻你在哪里。 “天界视我为隐患,一直派能将捉我。甚至还有暗中的势力想置我于死地,所以我选择与孟章合作,重回天界。我提出了一个条件,我要去雷峰塔把白素贞带出来。 “他们同意了,带我去了雷峰塔。我才知道,白素贞永远回不来了。因为法海将真正的彼岸法/轮留在了那里,雷峰塔成为了永远走不出循环和轮回的地方。” 宜年听着,并没有动弹。黏稠的感觉覆盖了他的全身,他被孟苍包裹住了。 “所以,你一直在找我的转世,是为了从雷峰塔把白素贞救出来?” 孟苍从背后将他紧紧抱住,几乎是将整个人嵌入自己的怀里。 宜年没有听到回答,又说:“但这个世界的融合已经不可避免,你找回我,让我恢复记忆,只会加速这个世界的覆灭。即使你现在将白素贞从轮回里救出来,迎接你们的也只会是灭亡。” “当然不是。” 孟苍的手握住了那纤细的脖颈,在惊雷中,他将这个黑雾缭绕的鬼魅按在了地上。明明是同一张脸,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了。 第163章 “那,你是为了向我报仇吗?”宜年看着孟苍,笑了,“小青,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小心眼?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就放不下呢?” “我怎么可能放下?你不是要让我看,人与妖如何不能在一起吗,怨侣如何造成覆灭的悲剧?所以我现在也让你看,妖魔鬼怪人神仙佛,都混在一起了。”孟苍也笑起来,咧开嘴,竖瞳反射着雷电的光,“你也成了跟我一样不伦不类的怪物,怎么样?怎么样?!你看清楚了吗?!” 他掐得很用力,但宜年已经不会痛了。 宜年也笑起来:“我看清楚了,我也按照你想的那样做了,所以你又在生什么气?你小心眼,你放不下,你执着过去,都没有关系。但你是掐不死我的,就算你掐死了我,我也还会复活转世重来。 “你总是在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玉青的黏腻的尾巴悄无声息地攀上宜年的腰际,冰凉鳞片隔着衣料传来湿冷的触感,如同锁链般一寸寸收紧。 “那又怎么样呢?”玉青吐息间带着淡淡的腥甜,信子擦过宜年耳后的敏感处。他的指尖顺着宜年脊椎缓缓下滑,在尾椎骨处暧昧地画着圈,“你苦心积虑要斩断我们的联系,才是最没有意义的。” 宜年能感觉到鳞片缝隙渗出的黏液已经浸透了自己的皮肤,那种熟悉的麻痹感开始蔓延。玉青的唇贴上他的眼角,尖锐的犬齿轻轻刮蹭着,声音呢喃:“我们会永远,永远纠缠在一起……阿年,我们再也断不了了……” 断? 这世间万物,皆如因陀罗网上的宝珠,光影交彻,互映互摄。佛经所言斩断红尘,不过是截断妄流之方便法门。那日在梦中杭州的雷雨,虽一时断了红线,却未曾想玉青为了再续上,能将这世间都搭上。 然而,当初的那个人,已经完全变了。 “可是不够啊。”宜年说。 他伸手将玉青抱住,大雨在这时候倾泻下来,好在山庄中有早已设置好的屏障,并不会引动震雷。 雨水泄了好一些到亭子里来,让两人的身上都湿了。 玉青听到他说的话,抬了头,见到一双失焦的眸子。他一阵恍惚,像是回到了西湖边,法海将他从湖中救起的那次。只是如今换了位,他想从什么地方将宜年捞起,却是徒劳。 “什么不够?” 宜年勾住孟苍的脖子,将他拉进,然后一口咬在了上面。干涩的、冰冷的血,他不屑于入口,偏头啐了。 “你只是孟章的暗星。”他将孟苍推开,站起了身,一抬手,雨幕中便靠近一个无形的影子,为他撑起了伞。 孟苍捂住自己的脖子,不可置信地看过去,见他已经走进了雨中,却不染水汽。宜年的话扎了过来:“你只是他要剥舍、牺牲的部分,你以为我当初斩断的是与你的联系?你不过是他的代替品罢了。” 那声音越来越远,却清晰不变。 “我也一样,虽然我并不是真正的蝉子,但在千百年的传言中已经成为了金蝉子的反面。我也不过是一个倒影,一个只能藏在黑暗中的秘密。 “与其恨我,你难道不该恨将你活生生分解出来的孟章?不该恨取了你龙骨的东海龙王?不该恨制定这世界规则的天?” 其实脖子上的伤口并不深,只是太痛了。 * 孟章在恍惚的钝痛中苏醒,颈侧传来尖锐的刺痛与湿热的触感。他涣散的视线逐渐聚焦,正对上宜年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眸,没有什么情绪,平淡得让人害怕。 “醒了?” 宜年松开齿尖,舌尖慢条斯理地舔过龙族颈间汩汩流血的伤口。苍白的唇染上艳色。他冰凉的手指顺着孟章绷紧的腹肌滑下,所过之处鳞片不受控地张开,露出下方敏感的软肉。 孟章仰头发出一声破碎的呻/吟。痛楚与快意如毒液般在血管里奔涌,每一片龙鳞都在战栗。宜年跨坐在他腰际的身躯明明轻得像片雪,却压得他动弹不得。那些垂落的发丝扫过胸膛,宛如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得他浑身发烫。 孟章的气息已经很虚弱了,龙族的阳血却仍在宜年唇齿间灼烧。他舔掉最后一滴血,忽然卸了力道,整个人软绵绵地趴在孟章的胸膛。他侧脸贴着对方颈窝,叹了一声:“真暖和啊……” 以前的他自己,也是这么暖和的吗? “……你究竟,要做什么?”孟章被限制了活动,由于长时间来的持续失血,他的力量也减弱。 可奇怪的是,他竟生不出半分反抗的念头。 指尖游走,每一次触碰都带起一阵酥麻的痛意,像是细密的电流顺着血脉流窜,让他浑身发烫,连意识都变得模糊。他本该愤怒,本该挣扎,可此刻却只想沉溺在这近乎凌虐的欢愉里,连自己是谁都快要忘记。 “抱着我。” 孟章手上的链条很松,他伸手抱住了怀里的人。也许不能称之为人,冰冷的、坚硬的、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他又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没有回答。但其实他心中已经有答案,当初既然做出了选择,便没有回头路可以走。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不曾变过。 “虽然你没有选我,但我选择了你啊,孟章神君大人。” 宜年听着龙的心跳,仿佛自己也跟着活了过来,说话的语气都含着笑意,“这么久了,天界那群老家伙还不敢动我,不正是因为你在这里吗?你可以选天,但天选不选你,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孟章并不觉得沉重,怀中的人轻飘飘的,像是随时会消散的乌云。他这些天混混沌沌,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思考。他知道,那个时刻已经提前了,三界融合不可扭转,世间将变作炼狱。 而在这种情况下,他被限制自由,孟苍倒戈。天界自然以为他被策反,拿他当做头号敌人。 “我的孩子们呢?” 宜年没想到他还有心思考虑这些,起身跨坐着,仔细看孟章的表情,感叹:“不愧是家主,心系子孙后代。虽不是亲生,但也算是难得的龙族血脉。你放心吧,那些孩子自有去处……” 孟章便不再问了,其实他也并不是真的关心那些龙族。当初集团成立,让他培养后代,也不过是天界上层的意思。若到了这一步,什么延续后代也确实无关紧要了。 这世界上,本没有永生,只是想要灭亡来得更晚一些。 孟章大概知道玉蝉子想要做什么,却不知道他要怎么去做。孟章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成为了输送龙血的血包,在鬼修的摧残下状态倒也没有到达崩溃的程度。 只是他的阳气失去得越多,他与暗星重合的部分便越紧密。 虽然他与孟苍共感,但由于他的状态异常,往往是孟苍感受到他多一些,而现在他也能体会到孟苍的感觉了。 那种很难抑制住的痛苦。 还不如记不起来,为什么要让他记起来? 他被限制自由,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每日被强迫饮用奇怪的药剂,导致他白天黑夜都晕晕沉沉。玉蝉子倒是时常来看他,咬住他的脖子喝他的血,然后躺在他身上或者旁边跟他说会儿话。 他时常不记得聊过些什么,近期的记忆越来越差,但很久之前的记忆倒是越来越清楚。 有时候孟苍也会过来,轻蔑的眼神令他很不爽。 “废物。”他对玉蝉子不敢说什么,但对孟苍没什么不能说的,“就你这孬种样子,不知道的都以为是只狗,哪里像是龙?” “那也比家主这样像瘫痪了似的躺在床上要好得多吧?” 孟章听到他的话,实在是没好气:“你以为这样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吗?我为阳,你为阴,三界融合,我被削弱,你表面势涨,到头来还不是什么都得不到!” “我跟你想要的不一样。” “什么?” 孟苍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说:“宜年把这个世界缺少的那个片段藏在你身上了。” “你在说什么?” “我是在告诉你,你争不过我,你永远是被藏起来的那一个。” * 耿夏萱迟迟没有等到孟苍的回应,宜年也没有再来找过她。 在意识到自身异变的那一刻,耿夏萱的认知如洪水决堤般轰然崩塌,又在瞬间完成了不可思议的重构。她的意识如蛛网般延展,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化作数据洪流中的接收器,与整个数字世界产生了深度链接。 虚幻和现实似乎发生了某种重合,只要是她想,就没有做不到、实现不了的事情。 所以,她回到了自己最想要回到的过去。 她刚刚到蓬莱学院的时候,她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教授告诉她,她有实力大展宏图。那段时光她过得特别开心,所以现在她可以回到那时候了。她可以无限重复循环最快乐的时光,永远幸福下去。 但可惜的是,她缺失了一部分,她必须要找到才行。 第164章 到底在哪里? “耿夏萱,你到底怎么回事?” 她回过头,看到那个佛修师弟在叫他。模样长得很可爱,就是眼神让她有些不太舒服。 “你把书放错位置了。”他说,然后从她手里把推车拿过,开始整理书架。 耿夏萱意识到自己正在图书馆当志愿者。 “欸,师弟怎么这么没礼貌,不叫我师姐?我比你高很多个年级。”她抱怨着。 “你都不记得我的名字了,怎么知道我是师弟?” 耿夏萱也觉得奇怪,她是真想不起这个师弟的名字了。她看着他的脸和圆圆的脑袋,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寒意。 他把某一本书放进了书架里,整个世界都仿佛静止了。 她的眼睛亮了:“原来我要找的,一直都在这里。” 她伸出手去准备碰那本书,却仿佛被什么神秘的力量阻隔。 “你找回一切后,就不能在梦里了。”他的声音在提醒她。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是梦,她想过梦好的生活而已,才假装不知道。但比起虚假的美梦,她本身的完整更具有吸引力。 她把那本书抽了出来。 整个世界变成了无数的像素块,然后开始崩塌。她也不再维持自己原本的样子,而是无形的电子流。她能体会到她所触碰到的是什么,是巨龙的一部分。 巨大的,浩瀚的,无边无际的灾难。 末日的洪流吞没了整个世界。 苍穹破碎,裂开一道横贯天际的深渊,天河之水倾泻而下,将山川、城市、文明尽数吞没,与不周山倒塌时极其类似。海水倒灌入云,雷霆让整个世界在暴怒的天象中时而昏暗时而刺目。 青白之龙盘踞于云端,昂首长吟,可就在它蓄力的瞬间,一道虚幻的灵体从它心口剥离。耿夏萱寻找的片段,终于在与龙魂的共鸣中获得了完整。然后她消散而去,成为了世界的底层代码。 龙却不甘心,他早已残缺,支撑着往天裂之处去堵,似乎想要以身来填那破漏的天眼。 三界混沌,这人间已经被淹没,天界和幽冥界倒还有不少残喘者。宜年布局了这么久,也没并没有在意那些细节。耿夏萱异变成了无形的数据,她已经将这世界的存在从古至今都记录了下来。 “没意思……” 宜年眼看着孟章的龙身消失在天裂尽头,他想着他自己也该跟着世界一起毁灭。这才是真正的圆寂,这才是至高无上的圆满。 他闭上眼,还没有行动,却被叫住。 “宜年。” 他回头看,发现是孟苍,他还以为这家伙已经跟孟章融为了一体,在天裂中毁灭了。 “时间不多了,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孟苍问他。 宜年不解:“这世间处处是炼狱,能有什么不同?” “我想再看一眼雷峰塔。”孟苍说。 世界将倾,宜年便也答应,随着他到了原是西湖的地方。他们潜入了汹涌的海水,去寻找底下的杭州。 宜年记忆中的雷峰塔已经有些模糊,他还是法海的时候将白素贞镇压在此处。末日之际,塔中的妖族无处可逃,但也不至于一下子丧命,倒比其他地方有生机些。 孟苍领着他往里走。 “还记得这个吗?”孟苍指着祭台上的法器问。 彼岸法/轮在水中也依然庄重肃穆,历经千年仍完好如初。宜年看着法/轮,似被触动了心事。他有些恍惚了,想起自己还是和尚的日子。 “到底是做鬼做久了,都想不起当初的经文。”宜年颇为感慨,伸手将□□拿了下来。 在水中,法/轮很轻。 他在怀念往昔,见孟苍一直在旁边,便问道:“你呢,你难道不是想要再见白素贞一面?” “我当然是想要再见她一面。” 话音刚落,孟苍突然阖上双眼,唇齿间溢出低沉晦涩的梵咒。 宜年瞳孔骤缩,手中血色法/轮脱手而出。那法/轮悬停在半空,竟开始逆向旋转,轮缘迸发出刺目金光,这是佛门正法才有的威能。 宜年一把扣住孟苍手腕,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你要干什么?” 孟苍恍若未觉。诵经声越来越急,可嘴角却露出微笑来。 宜年这才意识到孟苍一定要带来来雷峰塔的原因。 正如他通过彼岸法/轮进入俗世轮回那样,孟苍要通过同样的办法回到过去。 可,那过去是一瞬的幻觉,还是真正的全新的开始? 在宜年还没有想清楚这一点的时候,水流在雷峰塔内形成的巨大的漩涡,将两人一起卷了进去。 * “师父!”慧然和慧心见法海醒转,立即扑到了师父的床头。 宜年有些恍惚,看着旁边两个曾经的弟子,就仿佛刚刚经历的那些是一场梦。或者说是他在俗世轮回中经历了太久,把现世和虚幻搞混淆了。 “……为师,睡了了多久了?”宜年声音沙哑着问。 “师父!您晕过去有整整十天!吃不得喝不得,我们,我们都快要急死了!”慧然立即将师父扶坐了起来,而慧心端了水到师父的嘴边。 宜年喝下一口清水,感觉好了许多。但抬手也察觉指节纤瘦,是真的晕过去很久。大脑也清醒起来,回到了人类的身体之后,作为艳鬼的感觉彻底消失,回想起来自己像是被蒙了心窍。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他嘴里念叨了几句。 这便是彼岸法/轮的精妙之处吗?让人沉沦其中,要湮灭心魇,就要先破后立,置之死地而后生。 “法/轮何在?”他问。 慧心答:“师父您当日和法/轮一起陷入潭水之中,我们遍寻不到,乱作一团。我们彻夜在山中找您都找不到,还是第二日清晨,一位香客将您带回寺庙中的。他说他是在山下的溪水便捡到昏迷的您,但并没有看到别的法器。” “香客?”宜年满心疑惑。 慧然说:“对,是常在我们寺庙来上香的香客,他担心您的安危,一直住在厢房,您要见见他吗?” 宜年自然是想要见,便让慧心扶了他起身,让人奉了斋饭过来。他无病无痛,但也昏迷了整整十日,行动虚弱,还得弟子们喂他吃。 用过斋饭,慧心扶他到禅室,那位救他性命的香客已经端坐着在等他了。慧心推开门,宜年见到了里面的人。 昏暗的室内只点着一盏摇曳的油灯,将那位香客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上,拉长成一条扭曲的影子,十分诡异。 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唇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香客的手指正摩挲着茶盏边缘,见到宜年,高兴地站起身,掀起的风让屋内的灯火晃动。 “大师你终于醒了,怎么这么快就下地走动,应再躺着多休养才对。”他走过来扶住宜年的胳膊,声音轻柔似情人低语。宜年侧过脸,看到他那张轮廓如刀锋的脸。 宜年被一左一右搀扶,进了禅室坐下。 他仍有些恍惚,不敢相信眼前的人会以香客的身份出现在金山寺。他仔细看着那双漆黑如点墨的眼睛,澄澈得能映出自己的倒影,哪还有半分妖类的痕迹。 “玉青……”这名字从他的唇间滚落,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茶盏被推至眼前,香气四溢。那人忽然轻笑:“法海大师竟然还记得我啊。” 宜年低下头,想要找手指上的红线,什么都没有看到,也不知道是真的没有,还是他再看不见了。 “你们先下去吧,我跟这位施主单独聊聊。” 这屋子阴,光线不好,所以白日里也会点烛火,禅实清雅,除了桌子、茶具和蒲团,还有旁边烧茶水的炭火,没有过多的装饰。静谧肃穆,令人心静。 宜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思绪还有些混乱,喝到嘴里的茶很清香。他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也许现在也是假的,过完了这一遭,他又会回到那个世界末日里去。 又也许这只是全息修行模拟,他醒来后会发现自己进行了一场普普通通的试验。 但,当下的感觉很真实。 “怎么不多休息?”玉青问。 是记忆中小青的口吻,又总觉得多了些什么。 宜年拿着茶盏笑起来,说:“我又不是病了,只是做了一场梦,现在醒过来,不碍事的。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都把心剖出来给我看,我当然不得不相信你了啊。”玉青突然说,“你既然是真心,我又怎么舍得留你一个人。” 宜年一愣,脑海中闪过几缕破碎的记忆,他记得不太清晰,似乎是有那么一回事。他声音发涩:“那你姐姐的事情,你不记恨我的吗?” “我为什么要记恨你,将姐姐关在雷峰塔的是法海,又不是你。”玉青忽然低笑起来,挨近过来,温热的手指穿过他的指缝,“阿年,你放心吧,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阻碍了。” 宜年见他笑得很好看,也跟着笑起来,他伸手抚上玉青的脸。温热的,人类的触感。他记不得自己有没有想过和这个人在一起,并不是那种世俗的联系,而是某种不可言说的陪伴。 第165章 一切都很熟悉,又仿佛是未知的。 过了这么久的时间,很多怨恨、不甘、误解,都变得不再重要。也许他的梦是真的醒过来的,又也许他只是自欺欺人。 “是,我不是法海。” 宜年想,他不是玉蝉子,不是法海,不是裴宣,不是后来的艳鬼,并且他也不是宜年。 他是全新的自己。 他还有很多时间来探索自己是谁。 这会是一个全新的故事。 “重新来过了。”他对玉青笑。 * 彼岸法/轮是彻底找不到了,但这并没有影响金山寺的香火。宜年养了一段时间,身体恢复得很好。 寺里常住着一位高挑俊美的香客,每日虔诚诵经,午后去禅房打坐,偶尔还会在后院与大师对弈。 日子却也不总是这样平常。 若是有妖族来犯人间,会有当地的衙门特意上金山寺来请方丈念经做法。多了几次,宜年便也觉得累。好在座下弟子都勤学苦练,他将慧然和慧心培养了出来,便如当初他去杭州那样,交接了法器说要出远门云游。 慧然和慧心成熟了,没有像当年那样挽留,而是尽心尽力处置庙里的事务,低调拜别的师父。 宜年一如当年,着简单海青,一钵盂、一佛珠、两双鞋,便上路。 他刚走到半山腰,便看到那长期赖在寺里的香客在林间等着他。身长玉立,阳光投射过来却照下弯弯曲曲的影子。 “要一起吗?”宜年笑着问。 那人走过来,将他肩头的柳絮拍下,说:“我们什么时候没在一起了?” “那你跟上了。” “你听和尚们说你将袈裟脱了,还以为你要还俗,没想到只是出门云游。你都做过了鬼,怎么还有耐心当这和尚?” 到了宜年现在的境界,和尚对他来说只是一种生活方式,与其他什么的不太相关。 “过来一点。”宜年突然停下脚步。 玉青一愣,他凑过去了一点,见宜年把脸贴近,不自觉心跳加速。 结果宜年只是将他头上的落叶撇开。 “自然是因为你啊。”宜年答。 玉青还愣着。 宜年自然而然拉起了他的手,继续往前走,说:“谢谢你,玉青。” 幸而山中无人,一个和尚与一个男人拉着手走在深山的小路上,大概会被当作鬼魅异事流传。 也不知道前路会有什么,但至少现在似乎还不错。 ——end—— ----------------------- 作者有话说:撒花撒花,写了好久,断了好多天,终于写完。里面还有很多隐藏的没有写,属于留白,不用完全解释清楚。但明确的是,最后他们在一起过上了理想中的生活就好,是百分百的he。 全怪我手速太慢,后面还有两个分支结局,写完就发! 感谢看到最后的亲,真的是万分感谢,留言会有惊喜掉落! 因为我的手速太慢影响连载,所以痛定思痛后续会全文存稿再发布。 第144章 兔结局 岳珺的灵识如残星归位, 猛地撞回仙体原身,在幻月宫深处倏然苏醒。 剧痛自灵台炸开,他捂住胸口, 仙元震荡不休。周身仙气如破碎的月光般四溢,每一缕气息都裹挟着撕裂般的痛楚。 “月君仙者!”仙卿早已率众列阵静候, 阵法光华流转, 却在他回归的刹那剧烈震颤。 岳珺周身散发的威压竟让整个月宫气息大乱,玉砖崩裂, 银柱嗡鸣,月华潮汐失控倒卷, 连殿外悬着的星轨都开始错位旋转。 震荡一路向上蔓延,穿过天外天,直抵凌霄宝殿。 “无妨。”他强压下翻涌的气息,勉力稳住身形步下玉台,唇畔笑意仍如春风般和煦,仿佛方才只是于月华深处小憩了片刻。 他转向仙卿,声线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凌霄殿想必会遣人来问。你不如先去送口信,太阴星君权柄更易,天命已定, 本座自然需返天庭, 以待册封大典。” 岳珺此番下界,本有重任在身, 事关重大。如今骤然回归, 必会引来多方揣测与盘问。 下界种种变故,不知天界那些深藏不露的老家伙们究竟知晓多少。这其中牵扯千丝万缕、盘根错节,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为了保护心中之人, 他不得不慎之又慎。 太阴星君已然陨落。这件事,也到了该公之于众的时候了。 仙卿闻言神色微变,但见月君虽面含惯常的和煦笑意,周身却笼罩着一股沉重而令人窒息的威压,当即收敛惊容,垂首恭声应下,转身疾步而去。 实际上,岳珺该亲自去一趟凌霄殿。 可他刚刚遭人算计,仙灵受损,心头更似压着万钧重担,郁结难舒。他独自回到绯烟阁,旧日景一一浮现眼前,却早已物是人非。相隔千百载光阴,连幻月宫中的萤虫,都失却了昔日的灵动可爱。 “将离。” 岳珺低唤那小花仙的名字。自玉蝉子离去后,他仍留将离在绯烟阁中打理些琐事。可如今的小仙侍只是垂首静立,默然不语,再不见玉蝉子在时那般天真烂漫的模样了。 “贝拉小兔呢?”他轻声问道。 将离垂首应道:“在这里。” 微风拂过纱幔,一群毛茸茸的兔子蹦跳着围拢过来。岳珺目光掠过,准确无误地从中认出了最初的那只贝拉,伸手将它揽入怀中。 身为执掌阴阳平衡的月君,赋予记忆中一个柔软的幻影以真实形态,于他而言不过是最简单的术法。他只是不知道……宜年是否还有机会看见。更不知道,宜年还会不会想起,他将自己最珍视的那只兔子,遗忘在了这里。 岳珺抱着兔子在绯烟阁的亭中坐下,将离静立一旁伺候。 虽历经三界形制更迭变迁,但天界仙寿漫长,掌事者仍是千百年前那些旧面孔,诸多陈规旧习也一如既往地延续着。将离长守幻月宫,从未踏出半步,光阴虽未在他容颜留下痕迹,却已将某种难以言说的沉寂刻入心神。这永恒不变的孤寂,早已令他难以忍受。 将离心知这是难得的机会,月君真身罕现,不知何时又会离去。他忽然俯身跪下,声音微颤:“月君仙者,我……我……” “你想求什么?”月君仍轻抚着怀中的兔子,并未看向将离。 昔年宫中花仙众多,天规变制后大多已被遣往下界,将离是为数不多留下的几个。如今的幻月宫,比以往更加空寂了。 “将离……也恳请仙君准我下界。” 月君神色未动,并未立即回应。他把将离留于宫中,或许心底仍存着一丝渺茫的妄念,以为总有一天,玉蝉子或许还会归来。昔日玉蝉子与将离最为亲近,虽谈不上什么刻骨深情,却是相伴默契、相处自在。 可如今,终究是时移世易,一切皆非。 将离见他久久不语,急忙伏身解释:“将离侍奉仙君千年,绝非心生背离。只是……只是……” 余下的话语哽在喉间,再也难以吐出。 岳珺心中了然。昔日他苦心谋取太阴星君权柄,所图从来不止是姻缘琐事,更欲执掌阴阳平衡之道。然而未待他将权柄之更迭公之于众,天规变制的浪潮已汹涌而至,将他一切谋划皆打乱。 即便是姻缘事务,幻月宫亦渐被架空,权势流散。众多仙娥被遣调他处,他自身亦主动请辞下界。此刻将离求去,他何尝不能体会那份去意。 “准。” 岳珺淡然应允。将离面露愕然,随即伏身拜谢,却仍迟疑着不敢离去。岳珺不以为意,只道:“本座既已应允,你自去拟了呈文上来。待月宫仙印一落,便可下界。” 将离离去未久,凌霄殿的仙谕便已送至绯烟阁。 岳珺将怀中的白兔轻轻置于一旁,展开呈文,见竟是玉帝欲亲临幻月宫与他相见,不由冷笑一声。 自失势以来,他已久不踏足凌霄殿,在天界之中早被视为闲散之人。如今阴阳权柄更易之事方才显露,玉帝便如此急切地欲亲自前来,真是耐人寻味。 若是往常,此等大事是要召仙宫者众行册封大典的。如今形势动荡,竟然草草了事,随意派遣分身来敷衍于他。 未过多时,天帝的仪驾便已抵达幻月宫外。 左右仙官执扇掌伞,华盖层叠,那位统御三界的至尊便隐在这片辉煌璀璨之后,威仪难测。 岳珺将玉帝迎入宫中正殿,依礼奉为上宾,言道:“大天尊亲临,实令月宫蓬荜生辉。只恨幻月宫如今仙员稀薄,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陛下海涵。” 那所谓“亲临”,是真是假,又岂能瞒得过岳珺的眼睛? 三界动荡,法则交融,天界这些高高在上的尊者,又有几个还能安坐云端?早已纷纷遁向遥远星墟寻求庇护。而距离下界最近、首当其冲的太阴星,如今恰是最为凶险之地。又有谁会真的亲身涉险前来? 他只是不揭穿而已。 第166章 岳珺话音方落,殿内清光微漾,那华盖珠帘之后传来一声平静却不容置疑的声音: “岳珺,上前听封。” 岳珺眸光微凝,依言上前一步,执礼静候。 “太阴权柄,关乎三界阴阳序次,众生姻缘轮回。今星君寂灭,权柄无主,致使潮汐逆乱,阴阳失衡。朕观遍九天,唯尔月君,身负太阴本源,曾执掌姻缘,更于下界历经劫波,洞明人心世事。今日,朕便亲授尔‘太阴星君’之仙箓,承认权柄更易,望尔重整月宫秩序,抚平阴阳动荡……” 玉帝的声音略微一顿,似有无形的重量压下。 “以及,尔于太虚云图一事未尽之责。” 岳珺骤然抬头,仙谕金光已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他心中冷笑。这哪里是封赏,分明是将他重新推回漩涡中心,既要他平定乱局,又将太虚云图的事情推责给他。 岳珺声音平静无波,行礼道:“仙臣岳珺,领大天尊法旨。必竭尽所能,重整太阴,以安三界。” 送走玉帝仪驾,岳珺深知局势已不容再有迟疑。他当即起身,踏入镜台,瞬息之间已抵广寒宫。 嫦娥虽名义上仍被“幽禁”于此,但岳珺此来,却并非为她。 岳珺并未在广寒宫停留,而是径直走向宫外一座突兀矗立的文通佛塔,推门直入。 塔内景象与外界截然不同。广寒宫彻骨的幽寒被彻底隔绝在外,唯有温暖祥和的金光充盈其间,恍如人间春晖。 佛子静坐于光晕中央,似是已等候多时。他含笑望向岳珺,缓声道:“恭喜月君仙者,已承继‘太阴星君’之仙箓。” 岳珺并未因对方的恭维而显露丝毫得色,只微微颔首,语气平静无波:“旃檀功德佛言重了。岳某……不过是暂代其职,以待天命罢。” 他目光扫过旃檀功德佛的脸。 明明长得一模一样,却没有一处相同。岳珺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倒是旃檀功德佛,远居广寒静地,却对三界之事了如指掌,当真神通无极。” “若贫僧当真神通无极,又何须借月君之力,隐遁于这广寒禁地?而月君若非已正太阴星君之位,又怎会亲临这清冷之境,与故人相见?” 旃檀功德佛依旧含笑,双手合十执一佛礼,语气温和却直指关窍:“月君又何须与贫僧虚礼?既见故人,便如当初一般,唤我‘金蝉子’便是。” 当初旃檀功德佛虽已取得真经,荣登大雷音寺宝殿莲座,却仍觉佛法未臻至圆融无碍之境,故毅然再度下界历劫。他此行并非为自身超脱,而是为了一段因果。 为那摹取他本相而生的玉蝉子。 玉蝉子本非生灵,原只是凝于日月精华中的一滴琥珀,因机缘巧合融合蝉子而成六翅凶蝉。后凶蝉临金蝉子真容,竟摹其形神、承其相貌,成了佛祖座下的弟子“玉蝉子”。 西方极乐世界皆视他们为一体双生的金蝉二相,殊不知二者本质殊异。一为功德圆满之佛,一为天地无形之灵。 玉蝉子一日不破相归真,金蝉子的法相便一日不得圆满。此番因果不了,则佛果永存一隙瑕疵。 昔日,玉蝉子下界历劫,法海为心魇所困之际,旃檀功德佛借灵祐禅师之手,将彼岸法/轮交付于他,本盼其借轮回之力破除心障、证得真如,最终重返大雷音寺,使二者法相归真、因果圆满。 岂料世事无常,轮回之中变数迭起。 先是孟章神君的暗星孟苍误入法/轮,搅动轮回之序;其后更有斗战胜佛为寻功德佛,纵身跃入此局。 自此,与玉蝉子相关的因果彻底紊乱颠倒,牵动极大。若此番轮回再出差池,莫说玉蝉子难归佛位,便是旃檀功德佛自身,亦恐法相崩裂、功体难保。 “金蝉子,当初我帮了你,此次,是不是该你帮回我了?”岳珺没再跟他寒暄,而是开门见山。 金蝉子仍含笑:“昔日若非仙者出手相助,贫僧又岂能寻得玉蝉子转世之踪?仙者不仅费心周转,借诸菩萨之口点破彼岸法/轮玄机,更在法海魂体困于轮回、濒临司魂察觉之际,暗中施以援手,令贫僧得以代玉蝉子续作法海,瞒天过海。 “乃至法海圆寂,仙者为阻斗战胜佛追寻,又将贫僧隐于此广寒深处,更不惜筑此文通佛塔,暂作庇所。如此种种深恩,贫僧……何以为报?仙者有任何所求,贫僧自不会推脱。” 岳珺岂会听不出金蝉子话语中所蕴含。 金蝉子佛法深远,若真想脱身,又何至于长久困守于此?他甘愿隐遁,看似被动,实则步步皆有深意,难说不是藏着更为幽微的布局。 或许,他所等待的正是此刻。 若错过此时机,天地茫茫,轮回寂寂,又要等到何时,才能迎来玉蝉子法相将破未破的这一瞬变数? “斗战胜佛亦非原身入局,玉蝉子为保全自身,绝不可能留此隐患在旁。他此刻必然已舍了梵天之名,退回西方极乐。昔日曾掀翻凌霄宝殿,此番若再任其妄为,只怕天地皆乱。便也只有你,旃檀功德佛,方能令他暂敛锋芒,不至毁了你我之局。” 至于其中究竟是何局、何等谋算,二人早已心照不宣,无需再多言一字。只不过,局虽同局,心却各异。彼此所为究竟是为全故人之义,还是为证自身之道,抑或另藏玄机。 此刻皆不言破,只维持着这看似同盟、实则微妙的平衡。 金蝉子终于步出文通佛塔,身影经由画镜台微微一漾,便悄然离开了广寒宫,重返天界云阶。 岳珺临行之前,于广寒宫门前凌空划下一道解禁仙谕。此举不为别的,只为明示嫦娥,自此刻起,她已获自由之身。至于那於菟身上的禁咒何去何从,自然交由她来决断。 拜送金蝉子走后,岳珺便收到各方仙宫道贺的讯息。若在往日,他定会一一回复,周全礼数。如今这表面的平静下已是惊涛,他自然管不了这些了。 他遣走月宫最后余留的仙卿仙子,驱散了贝拉小兔的幻影,只留下最初的那一只。正如玉蝉子当初将鸳鸯谱库的大门闯开,他也再次走了进去,在那虚幻的星图之下,观世间姻缘交合的结晶。 “若是没有你,我徒领这阴阳权柄又有何用?” 只有那清源妙道真君与他熟交,他自会最后给几分薄面。 岳珺拿走了三圣母的姻缘明珠,点指化出飞鸢往真君仙府去。至于当初玉蝉子写下的“岳珺”与“宜年”的明珠,早在玉蝉子轮回转世时黯然消去,不留痕迹。 这鸳鸯谱库,乃三界众生姻缘交织之地,是亿万因果的具象,亦是阴阳法则的基石所在。 岳珺立于星图之下,不屑去看脚下明明灭灭的命理光尘,极轻地笑了一声。他抬起手,指尖凝起一点极寒极亮的光。 指尖轻落。 一道无法逼视的炽光自星图正中央轰然爆发,如同混沌初开的第一道撕裂虚无的光痕。顷刻间,无数记载着痴怨爱憎、离合悲欢的姻缘谱卷被光芒吞噬,化作纷飞的金屑。 整个幻月宫剧烈震颤,星辰般的命灯成片湮灭,浩如烟海的因果之线寸寸断裂。 光芒所及之处,万物归虚。 * 末日的洪流吞没了整个世界。 苍穹破碎,裂开一道横贯天际的深渊,天河之水倾泻而下,将山川、城市、文明尽数吞没,与不周山倒塌时极其类似。海水倒灌入云,雷霆让整个世界在暴怒的天象中时而昏暗时而刺目。 但,这真的是末日吗? 当孟苍提出一起去雷峰塔时,宜年有过一瞬的犹豫,结局都会是一样,在哪里又会有什么不同? “如果是孟章问你,你还会犹豫吗?”孟苍似乎看出他的不情愿。 他笑了一声:“孟章不会问,他只会去堵天裂。而你留恋的太多,才会把能抓住的都紧握不放。” “我没有不放,这些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其实说再多也没有什么意义,走到了这一步,除了在远星寻找到庇护的仙佛和藏匿在地心深处的魔族,三界已然毁灭。 玉蝉子在其中的作用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他只是让该发生的提前了些。所以他也不再犹豫,答应了孟苍的提议。 他对西湖的印象已经很稀微,更不用说雷峰塔。他至今不知道当初将白素贞封印在塔中的法海,以及从彼岸法/轮中出来活了几十年后圆寂的法海,究竟哪一个是真正的他。 即使他恢复了记忆,特定的细节也变得模糊,难以组合成完整链条。 “为什么不走了?”孟苍问他。 玉蝉子站在雷峰塔外,惊涛的海浪将周围全部淹没,杭州已经是沉寂的末日城市。雷峰塔中不仅有白素贞,还封印着多多少少的其他的妖族魔族,而且还有佛家法器在其中镇守,自然扛过了多次灾害的袭击,顽强地立在原地。 选择。 他没有回答孟苍的问题,而是反问:“对你来说,我是谁?” 第167章 孟苍略愣了一会儿,没有立即回答。 玉蝉子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答案,说:“无论是在真实历史的洪流,还是在逆转的虚幻里,第一次见你时我都是法海。对于你来说,我是法海。” “但你不仅仅是……” 他打断了孟苍:“你也不仅仅是玉青。你还是孟苍,甚至在孟苍之前,你是孟章的一部分。在祖龙还未墟化时,你和孟章都是它。” “哪又如何呢?”孟苍对此不理解,他催促道,“时间不多了。” “没有如何。”玉蝉子往后退了一步,“那些前世的事情,过了这么久,我们重来没有再提起过,但我们都没有忘记。不提起,因为我们终究不是以前的那两个人了。我没有办法把你当做是孤山白府的玉青,你也不可能再把我当做金山寺的法海。我们爱的,只是对方在自己生命力特定的那个角色。” 孟苍却神情一震,声音都跟着颤抖:“……你承认你爱过我?” “我爱过很多人。”玉蝉子不再避忌谈论这些,海流冲击得很强,他们站在末日的漩涡之中。 “不只是人,佛曰大爱,苍生、万物,没有什么是我不爱的。”玉蝉子的声音越来越缥缈、虚幻,海流太剧烈了,让视线都变得模糊。 “那你会跟我走吗?”孟苍的声音也变得微不可闻。 玉蝉子原本是天地萌生时的一滴琥珀,他无形无相,自然是不拘泥于某一个存在。玉蝉子往后退了一步,法海却是往前而去。 他看不清晰,但他的某一部分跟随着孟苍往雷峰塔去了。 那是玉青和法海的选择,而他也有自己的选择。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停止过怀疑,从第三次进入彼岸法/轮的轮回之后,他究竟有没有真的离开过?既然宁采臣的头颅已经被阴兵带着进入冥界,那才子佳人的故事又是如何传颂古今? 他在鬼市击败了鬼菩萨,从佛修到鬼修这一路,不可能仅仅只是一场模拟的试炼。蓬莱学府发生的那些,也诡异巧合到离奇,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双幕后的手在推动,让他不得不走到现在的这一步。 这世界……究竟是真是妄? 该如何证得,眼前末日并非心魔幻境? 海底万丈,幽寂无光。他虽已为鬼修,但内里仍未彻底舍弃佛学真言。到了这雷峰塔之外,恍惚了许久都未能回神。 金蝉子以手触摸雷峰塔的砖石,心念一动,经文他自然未忘,在这洪流中一切将烟消云散。他垂下眼,双手合印,声虽不高,却字字如金刚琢玉,穿透万丈海涛,震彻无尽。 “唵!无垢遍照,破一切虚妄之暗!” “摩诃般若,开诸法真实之相!” “红莲业火,焚尽三世无明之障!” “金刚慧剑,斩断轮回惑见之网!” “吽——证悟真如,得大自在!” 念完了这段《大日如来真经》,眼前之景依旧。兴许是他违背了所修之道,真言从他口中而出也成了妄言。 就在他心神恍惚的刹那,雷峰塔废墟深处骤然迸发出一阵极其耀眼的金光,宛若末路中最后一声梵唱,炽亮得几乎要照彻这无边劫海。 可那光芒只存了一瞬。 如同燃尽的余烬,迅速黯去。随后,整座残塔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更加剧烈地摇晃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归于混沌。 在这真正的末世,万物终将湮灭,诸相终归虚无。曾经坚固的法则、缠绵的因果、爱憎与痴念……都失去了全部意义。 玉蝉子静静立着,心下却释然了。他不再执着真假之辨,不再困于过往之障。既然此界需重归寂无,既然旧梦需浴劫重生,那他便坦然迎向这场彻底的终结。 下方,海水轰然咆哮,形成一个吞噬一切的巨大漩涡,似连接着万物终末之地。他再未迟疑,向前一步纵身投入那漩涡中心。 万物合一。 他本是天地之处日月精华之处的一滴琥珀,现在也不过是回到那时候罢了。他的身上不再有因果,他终于真正成为了这世界的一部分。 * “岳珺!你可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诸天震怒,万仙讨伐。为首者,竟是昔日曾与他相熟的清源妙道真君杨戬。 岳珺作为新任的太阴星君,根本不在意来者何人。他已亲手焚尽鸳鸯谱库、斩断姻缘树,将维系三界情缘的古老法则彻底摧毁,更将幻月宫与广寒宫熔炼合一,重立太阴之极。 自此,世间因果再不由仙神执掌,而是重归于每一个生灵自身。爱恨痴缠,缘起缘灭,皆成个人之业、自修之果。 如此悖逆天道、重定纲常之举,自然触怒天庭。上神惊骇,降下敕令,遣数位武神率天兵前来擒拿问罪。 岳珺却早有准备。 他立于太阴星核之上,周身气息与整个月星共鸣同震,只需心念微动,太阴之力便将失控倾泻,足以令三界潮汐逆乱、阴阳崩摧。纵是杨戬,亦不敢贸然上前,天兵天将一时竟无人敢动。 岳珺让杨戬登上太阴星,与他面见。杨戬自然是质问加不解,他不明白岳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放出玉蝉子。”岳珺没有废话,直抵核心,“只要他无恙归来,本座即刻自卸太阴星君之位,亲赴凌霄殿,听凭大天尊发落。” 他未曾料到,岳珺掀起如此惊天之变,竟是为了西天极乐世界的那位佛子。以杨戬之智,一下子就窥破关窍,心中的线索串联成章。 这段隐秘在天界知者甚少,而杨戬正是少数知晓内情之人。 玉蝉子原本只是西天一名寻常佛子,并未引得天庭众仙过多关注。然而杨戬曾亲身经历孙悟空大闹天宫之事,深知最终并非玉蝉子犯戒,实则是他化身六翅金蝉,与如来佛祖联手方将妖猴镇压,之后大雷音寺以玉蝉子犯戒为由将其罚到下界历劫。 此后金蝉子转世西行取经,杨戬亦听闻这段佳话。对于金蝉子与玉蝉,杨戬所知不深,与其他仙佛一样以为这两位是一体双生的蝉子。 后来,他虽听说玉蝉子转世为法海,历经圆寂求得了圆满,却也再未见其踪迹,甚至连旃檀功德佛也久未现身。直至三界改制,杨戬奉命护送孟章神君下界,方才窥得其中隐秘。 孟章神君身为真龙,具预言之能,又曾受佛祖恩惠,与西方天龙八部往来密切。原来,玉蝉子的转世法海竟在鬼界堕魔,化为“鬼菩萨”,而孟章神君曾因玉蝉子所赠琥珀转化暗星,亦受其魔气牵连。 为护三界安宁,东西方神佛联手设局,将鬼菩萨困于无限轮回的虚幻境中。 原本岳珺与玉蝉子有旧交,理应避嫌,但因他执掌姻缘之线,能力关键,故而被推为“太虚云图”计划表面的主导者之一。 无人料到,岳珺步步为营,隐忍多年,竟全为救玉蝉子脱出轮回之局。这次他从虚境中意外回到天界,宣告自己得到太阴星君的权柄,被大天尊授予仙箓,本是功成,却没想到他直接毁了天界执掌因果的根基,以此作为放出那堕魔鬼修的要挟。 杨戬知此刻已奈何不了对方,只得冷声公事公办:“你恐怕早已将此事上禀大天尊,却迟迟未得回应,故而僵持于此。但你应当明白,此事关乎东西两界,更牵连真龙预言、轮回根本!你竟以阴阳平衡为筹码,妄图胁迫诸天……岳珺,你此举简直是丧心病狂!” 岳珺只是静静立着,面对杨戬的质问,他唇边甚至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笑意。 “那又如何?”他的声音平静无波,“清源妙道真君,你说对了。三界平衡、天庭威仪、东西两界的约定……这些在本座眼中,都比不上玉蝉子重要。若是没有他,我又如何会来这太阴星费尽周章夺取阴阳权柄?若这‘丧心病狂’能换他归来,本座便做了这万古罪人,又有何妨?难道你不是?若不是三圣母和云华仙子,你杨戬愿意做这真君,日日受这位上仙那位上神摆布?” “住口!”杨戬指节陡然发力,三尖两刃刀嗡鸣震颤,面色沉了下来。 岳珺刻意提及三圣母与云华仙子旧事,字字句句皆敲在杨戬最难偿还的因果之上。如今大天尊虽命他前来征讨,可这段人情债他又不得不还。 无需再多言一字。 就在外界看来双方剑拔弩张、僵持不下的刹那,整个太阴星微妙地一震。须臾间的屏障遮蔽下,杨戬目光如电,精准望向虚空某处,已将方位无声传递。 “这世间的因果,都在众生自身上了。”岳珺轻笑,“杨戬,你不欠我,三圣母与云华仙子也不欠你。” 太阴星本是死寂,黑暗中却有一点微光悄然亮起,初时如萤火,随即迅速扩大,化作一道柔和却坚韧的光晕。光晕之中,隐约可见无数细碎的金芒正在艰难地汇聚,如同星辰归位,又似破镜重圆。 岳珺便在这金芒中消失了。 他身影缥缈,成为了月光和尘埃,往杨戬所指向的方位而去。 第168章 竟是天河之下的暗道,处于东西两界交接。彼岸法/轮竟然在河水之中,令所在其中的生灵永生永生达到不了彼岸。 岳珺必须在其中找回玉蝉子散逸于虚境最核心的那一点灵识真源。 他不能犹豫,他必须如同温柔的潮汐,小心翼翼地将其包裹、滋养,缓缓拉向自己身边。 终于,那点凝聚的真灵彻底脱离了光晕,悬浮于岳珺身前,微弱却真实地存在着。 岳珺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那存在,感受到那久违的、属于玉蝉子的独特波动,眼中翻涌着剧烈的情感,最终却化为一片深沉的、近乎温柔的决心。 是一滴琥珀。 * 杨戬开了开眼也看不透因果,只听到岳珺自缥缈虚空的传音:“请真君代禀大天尊,以及西天诸佛,玉蝉子真灵已归。然前世种种,业障轮回,皆已随旧法湮灭。从此,世间再无堕魔鬼菩萨,亦无佛子玉蝉。” 他的声音顿了顿,金芒再次聚拢,语气斩钉截铁: “此间一切为洪荒初开、天地新生之灵。与过往一切因果,再无瓜葛!” 杨戬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他震惊地看着那光芒,瞬间明白了岳珺的意图。他不仅要救人,还要彻底抹去玉蝉子所有的过去,包括那些罪孽与牵扯,为他创造一个绝对“清白”的新生! “岳珺!你……” 杨戬的话没有说完,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冲撞。他回到了天兵的云,眼睁睁看着太阴星成为特殊的所在。整个太阴星的光芒开始内敛,外围形成一道坚固的屏障,显然已进入一种自我封闭的状态。 杨戬握紧了拳头,宣告了一个事实: “月亮,已经死了。” *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似是千万年。 那滴琥珀真灵在岳珺不惜代价的太阴本源滋养下,渐渐凝实,化出了人形轮廓,眉眼依稀是玉蝉子的模样,却纯净如白纸,眼神清澈懵懂,带着对万物最初的好奇与一丝怯意。 混沌之初,他只是一滴纯洁的琥珀,他没有再凝固一只蝉子或者是别的什么,他只是自己的样子。他小声地、迟疑地开口: “这里……是哪里?” 岳珺凝视着他,眼中掠过无数复杂的情绪,痛楚、怀念、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一种深沉的、近乎孤注一掷的温柔。 他缓缓伸出手,低沉道:“这里是太阴星,洪荒初辟之地,万古长夜之归宿。” 他微微倾身,目光与那纯净的眼眸对视。 “你,你是谁?”琥珀问。 “我没有名字。”岳珺轻笑,他舍弃了旧日,自然也要舍弃名字。 “你怎么会没有名字?”琥珀不解。 “你是自太阴星核孕育而生的先天之灵,是这新生纪元的第一缕光,你就是这个世界。你想让我是谁,我就能是谁。” 琥珀懵懂地重复着:“我是这个世界?所以呢,我叫什么名字?” 他感受着眼前之人身上传来的、与自己同源又无比强大的亲切气息,以及这破碎却宏大的星球所带来的震撼,好奇怪的感觉。他似乎忘记了什么,但既然忘记了那就也没有必要再记得。 “你想叫什么名字?”那人问他。 琥珀感觉自己脑袋里有一个念头闪过,却怎么也捕捉不到,他实在是说不清楚。 “名字……名字……” 他必须要有一个名字才行,不然他好像会很快忘记这里发生的事情。 “我就叫一念吧。” 他说。 * 那时候岳珺还没有名字。 岳珺在深山中生活,意外遇到另一个没有名字的少年。那少年不再是凶兽的模样,却还是被人围堵追杀到此处避难。他自己都没有名字,看到屋子里堆满了亮晶晶的石头,便说:“既然你这么喜欢宝石,又住在深山中,那不如你便叫岳珺好了。” 岳珺笑:“你这么会取名字,怎么不给自己取一个?” “我没有名字,如果有了名字,就有了牵挂,就不自由了。”他说。 岳珺说:“所以你故意给我取了名字,是要让我不自由?” “对啊,因为只有你在这里,那些奇怪的家伙才不敢走进来找我,我才能安全。等他们离开之后,我可以取消你的名字,你也能重获自由。” 岳珺对名字什么的没有什么在意,他不在乎少年有没有名字。他已经看出来少年是琥珀所化,琥珀虽然由植物精华而成,却也是宝石的一种。其实该叫“岳珺”的是少年,倒是把这名字化给他了。 两个人就这样住在了一起。 岳珺本来为一缕阴阳气息,但他偏模仿人类的习性,日常便是提着一只编得有些粗糙的竹篮从溪边回家。 他的捕鱼技巧还算好,篮底总会躺着几尾刚捉的银鳞小鱼,沾着清亮的水珠。他像人类一样穿着布衣,银发只用一根木簪松松挽着,像是普通渔人,又有种奇妙的仙风道骨之气。 院中,少年正蹲在菜畦边,小心翼翼地将一株嫩绿的莴笋苗栽进土里。他做这事时很是专注,眉心微微蹙着,像是完成一桩极重大的事业。阳光透过一旁梨树的枝叶,在他干净的额发和肩头跳跃,暖融融的。 “回来了?”听到脚步声,少年抬起头,脸上便绽出笑来,像忽而被春风吹开的花。他看见岳珺篮中的鱼,眼睛亮了一下,“今晚煮鱼汤么?” “嗯。”岳珺将篮子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走过去很自然地蹲在他身边,伸手帮他理了理沾了泥点的袖口,“再炒个你种的青菜。”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手:“还是种得不好,你看这棵,叶子有点黄了。” “没关系。”岳珺摸了摸那稍显孱弱的菜苗,那菜叶以肉眼难以察觉的姿态舒展了些许,“慢慢来。” 两人一同将剩下的菜苗种好,又去拾掇角落里几株长势喜人的番茄。 日头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交叠在一处。 烹饪这件事,总是岳珺来做的,他很擅长,也很喜欢。他们都不需要饮食,但模仿人类从其他生灵中汲取能量,完成自然界的能量迭变,遵守着某种默认的法则。 少年吸了吸鼻子,叹道:“好香。” 岳珺侧头看他被灶头火光映得明亮的眼睛,笑着:“饿了?” “嗯!”少年重重点头,眼神跟着岳珺手里的锅铲转。 岳珺做的是简单三样菜,鱼汤、炒蛋、菜生。就着一碗晶莹的白米饭,两人对坐在院中的小木桌旁慢慢吃起来。 “过几日,后山的枇杷该熟透了。”岳珺夹一筷子鸡蛋放到少年碗里。 少年抬头:“那我们去摘!” “好。”岳珺应着,“记得戴帽子,日头毒。” “好。”少年笑起来,低头喝一口鱼汤,眉眼弯弯,是全然的满足。 夜幕落下,星河渐显,清晰辽阔,低低地悬在山峦之上。有时候两人搬了竹椅坐在梨树下,一盏清茶,伴着凉夜微风。 少年有些困了,脑袋一点一点,最终轻轻靠在了岳珺的肩上。 岳珺没有动,只微微调整了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他听着耳边均匀清浅的呼吸声,抬眼望着这方静谧的天地,溪声、月色、肩头沉甸甸的暖意…… “他们都不来抓你了,你怎么还不走?”岳珺问。 少年睡着了,没有听到他的话,所以也没能够回答。 世界往复轮回,他们终是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岳珺笑着用手指勾了勾一念的鼻子,替他回答了: “因为,我们都没有离开的理由了。” ----------------------- 作者有话说:最后一个结局会写完发上来的,大约国庆左右?[可怜][可怜][可怜] 很抱歉写得这么慢,但一定会给出结局的。三个结局分开但也层层递进,有一点点反转,但不多。 第145章 猴结局 金刚钟毫无预兆地发出嗡鸣, 惊醒了守夜的罗汉。 大雷音寺最高处的三境天突然佛光普照,那光芒既熟悉又陌生,让所有感知到的神佛都心头一紧, 不约而同地望向西天。 “旃檀功德佛回来了。” 窃窃私语在云层间流转。老资格的菩萨古佛交换着似有深意的眼神,而年轻的比丘们则按捺住好奇拿余光去观望。整个西天极乐暗流涌动, 某种早已维持许久的平衡被打破了。 斗战胜佛一直在大雷音寺西侧灵台胜境禅坐, 刚破碎了人间一位分身,他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面对如此强劲的对手, 他已打算以真身下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正准备拟请佛祖法旨, 却听到夜空中金刚钟的嗡鸣,心头一震。耳边起了四处的流言,皆是说“旃檀功德佛回来了”。 他却心头恍然,只觉难以置信。毕竟他的分身方才在人间被玉蝉子转世一击溃散,旃檀功德佛的法相尚未圆满,真灵仍在红尘中辗转历劫,怎可能此时现身于西天极乐? 第169章 ……可那佛光中的气息却如此真切。 夜穹如昼,澄明的光晕漫过莲池与宝塔,惊起檐下栖息的青鸟。而那口悬于大雄宝殿外的金刚钟, 正一声接一声地自主震鸣, 音波荡开层层云气,震得诸天罗汉皆举目望去。 这般清净庄严、撼动灵山的威仪, 除了那位自东土行过十万八千里劫难、功德具足的旃檀功德佛, 还有谁能引得动? 他不能等了,放下了请法旨的拟书,转身便往大雷音寺东南香积净土而去,那处是旃檀功德佛的居所。尽管旃檀功德佛一直未在, 也有比丘每日清扫,其地终日飘荡着由《心经》文字凝成的香尘,他也便是在这经文的念声中等着,等着旃檀功德佛回来。 可是,这么会这样快? “阿年!” 伴随着一声难掩激动的呼唤,香积净土的檀木大门被轻轻推开。斗战胜佛立在门外,身上还带着穿行云海时沾染的夜露。 室内,正坐在贝叶庭前的旃檀功德佛闻声回头。当看清来者时,他眼底笑意温润,古井无波。 “斗战胜佛,”他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仿佛他从未离开过,“你来了。阿年?原来,他如今也还在用当初的名字。” 孙悟空怔在原地,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旃檀功德佛。 这张面容分明与人间那位玉蝉子转世一般无二。同样的眉眼轮廓,同样的唇鼻线条,可偏偏教人一眼便能辨出云泥之别。眼前的功德佛,眉目间却是雨过天青的澄明,目光所及之处,连空气都变得温润祥和。 那玉蝉子转世却无这般莲香和鸣,而是个痴心痴念,堕入了鬼修之道的痴人。即使笑起来时眼角会弯成月牙,光溜溜的脑袋总是不安分地晃动,一双眼睛亮得人不敢直视,却是会哭会叫,被欺骗后会恨不得杀了他,但又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隐忍,是一个有血有肉、敢爱敢恨、天真懵然的活人。 “你不是……他。”孙悟空喉头滚动,声音低沉了下去。见功德佛仍在贝叶庭前静坐如莲,他便自己走上前,坐在了对面的蒲团上。 师徒二人再度相对,中间隔着一缕袅袅的檀烟。千年光阴沉默着,既不见当年取经路上的风尘,也寻不回大雷音寺初受封时的得道。只有贝叶庭外无忧树的花瓣,偶尔飘落一两片在两人之间。 黎明将至,却不见真阳。 孙悟空想走,他觉得时间快要来不及,但心中的迷雾又让他留下,他想要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是谁?” 功德佛周身流转的琉璃佛光愈发炽盛,暖意拂面,却让旁观者的心底无端生出寒意。他垂眸看着自己捻动念珠的指尖,仿佛在审视某个亘古的谜题。 “若说我是金蝉子,”他声如莲瓣落池,“灵山旧梦早已化作贝叶经上的露水。” “若说我是玄奘,”指尖掠过腕间褪色的檀木珠,“东土风霜都成了香炉里的余烬。” “若说我是法海,”他目光柔和,如春水秋月,“金山寺的往昔岁月倒都不算枉费。” “至于人间那位小和尚……”他抬眼望向庭外云海,目光穿过梵刹,“也可以是,真佛洒向红尘的一粒芥子,法相自然万万千。要说是,便都可以是。若要说不是,便也不用是。” “心证便是明证。” 孙悟空忽然沉默下来。 当年取经路上,他总嫌那和尚絮叨。十四年寒暑,十万八千里路,紧箍咒烙进皮肤,般若经磨出耳茧。他以为自己早已腻烦了那些“色即是空”的偈语,可此刻听着功德佛的声音,心底涌起的竟是释然。 这么多年在大雷音寺,他听遍诸佛讲经,金箍棒化作的禅杖叩过三千世界的门槛。可那些“无我相”的玄机,于他终究隔着一层。 他是天生石猴,是混元一体,是空寂本身。既已是空,又要如何去悟那证空的法门? 但此刻不同。 他知道,眼前的功德佛,就是当年那个会为他缝补虎皮裙、会在通天河畔替他梳理毫毛、会在女儿国深夜为他留一盏灯的师父玄奘。 原来一开始,是他认错了。 “斗战胜佛。” 功德佛轻轻合拢手掌,他们之间已经不是师徒,自然不会再以师徒相称。功德佛轻声道:“连恒河沙数都在刹那生灭,你又何必执着于‘谁’字的皮相?” 谁执着? 是在说他执着吗? 孙悟空突然懂了,执着的那个人原来一直都是自己吗? 当初他因大闹天宫被擒,被太上老君投入八卦炉中,以文武火煅烧七七四十九日。期间他躲入巽宫位,有风无火,逃过焚身之劫,被烟熏红了双眼,炼成了能辨识妖邪的火眼金睛。 但他认识“金蝉子”是在这之前,也不能怪他没有认出来。 原来蟠桃园时,第一次见的那人并不是金蝉子,而是玉蝉子,那满口胡言的小和尚,才是最先开始欺骗的人。 想通了这一点,孙悟空立即起身,就要离开。他不能再等了,他要立即去请佛祖的法旨,即刻下界到人间去。 “你要去哪里?”功德佛轻声问。 毕竟也有师徒恩情,如今又一起在大雷音寺共事,孙悟空停住,恭敬回应:“我还有事。” 他心里着急,也显露在了面上。 功德佛一眼便看了出来,这石猴得道成了佛,却从未悟过佛法,无论他说再多的经书也是无用。 功德佛唇畔含笑,眼底却似有万顷莲池无声开谢。 千般谋算,终成画地为牢。 当年决意与玉蝉子割裂因果时,只道是金蝉脱壳的妙棋。岂料最初包裹住他的琥珀竟摹了他的佛相,反化作天罗地网。他为助玉蝉子破障,不惜化身法海染指红尘,又在广寒清辉中枯守数百年。如今回到大雷音寺,却还是挣脱不开身上的枷锁。 他必须亲手斩断这羁绊,不然无论是他还是玉蝉子,都不能再自由。 “贫僧也有事。” 孙悟空正要驾云离去,却听得功德佛的声线陡然转沉。那声音不再似清风拂莲,倒像万卷经书同时合拢的闷响。 整个香积净土骤然掀起烟尘。分明是旭日初升的时刻,煌煌天光将每一粒尘埃都照得如同琉璃碎屑,可偏偏遮蔽了所有景致。孙悟空火眼金睛灼灼生光,竟也只能看清五指之内的景象。 “功德佛这是何意?”他握紧金箍棒,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从未想过,他会与功德佛立场不同。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对功德佛下得去手,毕竟功德佛是他曾经的师父玄奘法师,他怎么会…… 烟尘深处,功德佛的叹息似近又远:“悟空,为师有话对你说。” 无数经文自尘埃中浮现,化作金色锁链。孙悟空猛然发现,自己每动一分,那些文字便缠紧一寸,倒是比当初的金箍还要强力。 孙悟空沉下来脸来,问:“当初是你说不需再以师徒相称,如今又是什么意思?既然我已经知道你不是他,不追究你们联手欺骗我的事情,你又拦着我做什么?” 若是被压五指山前,他早就抡起金箍棒将这香积净土搅个天翻地覆了。可在大雷音寺千年修行,终究磨平了几分棱角。他懂得这些弯弯绕绕的因果如同蛛网,越是挣扎越被缠得紧。 孙悟空深吸一口气,佛袍下的肌肉微微绷紧。 “你说吧,你想说什么?” “你可知菩提祖师为何给你起名‘悟空’?” 孙悟空按捺住火气,答:“祖师依据门下‘广、大、智、慧、真、如、性、海、颖、悟、圆、觉’排行取名,我正好排到‘悟’字辈,他便为我取了这个法名。” “你以为是正好,却不想这是你的宿命。”功德佛的声音自烟尘中传来,“证悟诸法空相,这是你修行的终极目标。一开始,你一石猴寻访长生,在祖师门下修了道。你得了长生,又追名逐利,自封齐天大圣,大闹天宫。五行山下五百年枯守,你却仍如顽石。” 孙悟空静静听着,心里却翻江倒海。 “你的‘我执’太深,所以才会有后来紧箍咒的束缚、八十一难的历练,本质上都是在不断破除‘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都是为了让你舍弃‘我执’,最终‘悟空’。可惜的是,即使成佛,有了‘斗战胜佛’的名,你却还是没能真正战胜了内心的烦恼与执着,没有证得‘空’的境界,完成不了从名字到本质的终极统一。” “所以呢?”孙悟空问,他还是不知道功德佛究竟是要做什么,为什么对他说这些。 他根本不在乎,在乎功德,在乎圆满,在乎真佛的都是金蝉子和玉蝉子。当初他是为了功德佛才下界去寻,陷入迷局之中,如今他得知真相,他知道自己的心意,他更不在乎这些佛不佛、空不空的鬼东西,他只知道此刻自己最想做的是什么。 他想做,他便要去做。 “所以让我来帮你一把吧,悟空。” 第170章 功德佛的声音随着烟尘散去,孙悟空怔在原地,他发现自己竟已站在了沽安寺的古旧庭院中。 石阶上熟悉的青苔,殿檐下那只白猫慵懒的睡姿,都与记忆中分毫不差。他曾在这里,披着老方丈的袈裟,用梵天的身份,度过了宜年成长中最关键的年岁。 檐角风铃轻响,将他拉回那个总在拂晓时分起身的过去。他记得自己如何笨拙地模仿着老方丈的笔迹,在宜年的作业本上批注;如何在雷雨夜悄悄守在宜年的房门外,用微弱的法力驱散噩梦。 虽是欺骗,可他…… “你看清你自己在执着什么了吗?”功德佛的声音又响起来。 孙悟空伸出手,发现眼前的沽安寺是幻境。当然,无论是沽安寺还是后面的太虚,既可以说是玉蝉子入彼岸法/轮的轮回后重来未曾醒来,也可以说是他在灵犀玦的虚拟世界里从未离开。 这世间事,如果真的是一场梦,倒也不会有这些执着了。 他不回答。 眼前的云雾又起,景象倏然变迁。 蓬莱学府的林荫道。 他是师兄梵天,正站在梧桐树影里,望着那个刚下课的少年。宜年抱着课本从教室里跑出来,额角还带着午睡的压痕。 那些年,他就是这样默默跟在宜年身边。看他在图书馆对着佛经皱眉,看他在食堂偷偷把青椒挑到盘子边,看他在深夜的宿舍阳台晾洗得发白的僧衣。雨水打湿过他的肩头,春风拂乱过他的衣角,可他始终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像道沉默的影子。 当年每个“偶然”的相遇里,都藏着多少精心计算的步数。就连那回宜年发烧,他“正好”路过医务室送去的退烧药,也是掐着药僧给的方子提前熬好的。 “你还没有看清吗?”功德佛追问。 孙悟空却哈哈大笑两声,道:“我怎么会看不清,看不清的是你才对吧?金蝉子,还是该叫功德佛,或者如当初,叫你师父。可是师父,你说我看不清,难道看不清的那个人不应该是你吗?” 他不想再浪费时间,金箍棒在他手中一挥,这种简单的幻境即可破碎。他回到了香积净土,功德佛正站在他的面前微笑。 这种粗陋的幻境不可能困得住他,功德佛的目的绝不是如此。 孙悟空不得不眯了眼睛,从来一心求佛,澄明敞亮的师父,竟也有了秘密。他不知道,他有不太好的预感。 “我自然也看不清,所以才想要帮你,也帮我自己。”功德佛直言不讳,“我们一起历经无数艰险才来到大雷音寺,登这莲台宝座,你成斗战胜佛,我为旃檀功德佛。可偏偏,总是差这么一步。你难道不会不甘心?悟空,你有你的‘我执’,我也有我的。只要玉蝉子摹我一天,我便一天不能登真圆满之境。” 孙悟空听此,也不由得心中震动。他本以为,功德佛是这世上最无欲无求,最有佛心的人,却没想到他也有“我执”。 也是,没有“我执”,玄奘哪里能有毅力坚持九九八十一难,哪里有狠心带着他们几个走十万八千里路。 其实,最执着的人,并不是他孙悟空。 “所以,你想要做什么?”孙悟空听出了功德佛句子里深藏的含义,但他并不认为功德佛会是那样的人。 如果是别的谁,他会相信那人是想要把玉蝉子除掉,所以才对他说这些话,但功德佛绝不会。 “回到最初就行了。” 功德佛往前一步,到了孙悟空的面前,他拾起孙悟空的手腕,轻声道,“将一切纠正回来。最初,他自天地化生,成了那一滴琥珀,困住了一只六翅蝉子,变为荒芜时期最初的凶兽。后来,他被追缉到了佛祖座前菩提树,为了求生,摹了我的样子,与我成了相同的蝉子。若是这件事没有发生,那我便为我自己的相,他亦有他自己的相,他既不会冒认我的名义让你误会,也不会有后来事情。所有的执着,便都可以随之化解。” 孙悟空却甩开了他的手,音调拔高:“怎么可能化解!发生过的事情,又怎么可能重新来过?你究竟是要做什么?” 功德佛摇了摇头,仍只是笑:“悟空,那你呢?你知道自己真正想要做的是什么吗?你要去争去抢?你又能争抢得过谁?从一开始,他就是骗你,后来你也骗他,因果便可以了结。如果我与你说开,这一切不过是误会一场,你放下执着,便可以罢了了。” 孙悟空往后退了几步,仍是不理解:“我没有想过争抢什么,我只是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你说我为求长生修道,后来追名逐利大闹天宫,我自然可以认,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但现在我对你口中所说的什么圆满,什么宝座,根本没有兴趣。就算是‘我执’又如何?这是我的一部分,我感谢我的执着,让我走到了今天,我今后也会带着它继续往下走。 “师父,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以前你说我们既然都成了佛,便没有师徒之分,我心底里还是把你当做师父。虽然西天取经之路,我是被强迫跟着你走,但你知道,我从来没有认命。我不相信命,我只相信我自己,我愿意走西天,不仅仅是因为我以为你是那时候在蟠桃园的佛子,也不仅仅是因为我以为与我对决的那个凶兽是你。 “更多的是因为,我喜欢冒险,我喜欢挑战,我愿意走这条路。我相信我自己的能力,虽然受到很多限制,但在这些限制中,我依然可以做我自己。是因为我是我,所以我才做出这些选择。 “你说我这样是执着,是没有悟道真经,我也认。我根本不想悟这样悟那样,那些对你来说很重要的圆满、真经,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 “你不用再问了,也不用再这样故意拖延我。因为我尊重你,所以才跟你这样废这些话。如今大道两端,我们走的不相同,曾经的师徒情谊便只是曾经,就此别过。” 孙悟空难得说这么多话,他从始至终都真心真意,未曾做过违心的事情。往后,他也只会顺从内心,不信命,信自己。 功德佛自然知道他的本性,如此不过是拖延时间。 这会儿日出完全,太阳已经全部升起,功德佛相信太阴星君的承诺,心中石头落地。他看向孙悟空的眼神愈发慈祥,眼见着孙悟空马上就要离开,他还是最后喊了一声: “悟空。” 本来已经说了就此别过的孙悟空,还是在听到师父的声音时忍不住回头,他也不清楚,自己是为了谁而回头。 功德佛全身沐浴在阳光中,金光闪闪,是西天极乐最有资格登真圆满之境的佛。 “谢谢你。” 他说。 孙悟空愣住。 “你知道我在拖延你,却还是愿意留下。”功德佛慈祥地看着他,“你长进了不少。当然,现在我也没有资格再说这样的话了。你一直都比我强大,无论是外在的实力,还是内心的坚定。” 功德佛从僧袍中拿出一只蝉蜕来,道:“我自金蝉子转世为玄奘,并没有金蝉子时的记忆。后来得道成佛,也只是捡到金蝉子当初蜕下的蝉壳而略微窥见一二。你既是真心,我亦不是假意。 “我也不怕说与你知道,月君仙者忌惮你的实力,请我及时回到西天极乐,便是为了拖延你。如今西天日出,已进入白昼,想必他的计划已经成功。这一昼夜之后,世间便再无玉蝉子,往来的轮回终是回了天道。 “不过大千中千小千三千世界,这个没有玉蝉子,不代表那个没有。你这么倔,想要做的事,就算是天也阻碍不得。” “悟空,这蝉蜕我便给你,兴许能助你找到他。” 孙悟空手指微颤,接过了功德佛手心的蝉蜕,然后朝功德佛微微鞠躬,便真正就此别过,乘着云离开了。 * 回到最初,他也到最初。 他正站在一切的开端,刚从灵石中迸裂而出,混沌初开的意识如同初融的雪水,纯净而茫然。他望向世界的第一个眼神,将决定他未来的形态。 他看见了一只猴子在林间嬉戏,于是,他便成了猴子。 这并非注定,而是一种选择。倘若他第一眼望见的是溪中的游虾,或许便会生出具鳞的身躯;若凝望的是天边的流云,或许就能化作无形的气;若注视的是崖边的孤松,或许就将成为扎根大地的树。 这多像一滴滚落的松脂,恰好包裹住了一只夏蝉,于是便成了琥珀。如若它裹住的是片落叶,或一粒尘沙,那么万古之后呈于世人眼前的,将是全然不同的故事。 可他终究选择了成为猴子。 心底有个模糊的声音在说须得是这个模样,仿佛在很久以后,会有一个重要的人,需要凭借这副形貌,才能将他从茫茫人海中认出。 不过,需要他等待多久? 猴子的寿命可不长,虽然他为灵明石猴,天生寿命远超普通猴子。但寿命终究是有限的,最多不过是数百年。他开始对“死亡”产生恐惧,害怕找不到那个等了他很久的人。 第171章 也不知道是谁在等谁,但总归要有命才有得等吧? “今日虽不归人王法律,不惧禽兽威服,将来年老血衰,暗中有阎王老子管着,一旦身亡,可不枉生世界之中?” 这个念头如燎原的烈火,催动他扎起木筏,独自漂过汹涌的西海,踏上寻仙访道的漫漫长路。他终于在灵台方寸山跪倒在菩提祖师门下,学成了长生不老的神通。 可长生之后呢? 无尽的岁月里,他只感到一种更深的茫然。那个人,那个他自己也说不清是谁、却总觉得在等待他的人,究竟在哪里? 他想,或许只有当“孙悟空”这个名字响彻三界,当天地神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时,那个人自然会循着名声来找他。于是,他闯入龙宫,大闹地府,甚至在天庭竖起“齐天大圣”的旌旗。他以为只要站得足够高,名字传得足够远,就能被那个人看见。 可他在蟠桃园的枝头等了一季又一季,等落了桃花,等熟了蟠桃,等来的却只有几位奉茶仙子。她们掩口轻笑,说他一只猴子,怎么也学人望穿秋水。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他要等的,或许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个本不存在的幻影。三界的命运早有定数,生死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因果,可唯独没有关于“那个人”的只言片语。 一个从未被写入命运的人,他又该去何处等? 这天道,便是容不下他们。即便这一切或许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他也愿意在无穷的世界里,去寻那微乎其微的一线可能。 难道连这……苍天都容不下吗? 大千世界,中千世界,小千世界,三千红尘,浩瀚无垠。难道真的没有一方天地,能容他等到那个人? 好在,他从来不是一只会认输的猴子。 从前没有,现在也不会。 即便当年大闹天宫,败于六翅凶蝉手下,被压入五行山下五百年,他也从未低过头认过错。 或许除非将他彻底打得形神俱灭、魂飞魄散,他才会停下。否则,只要尚存一缕神识、一点真灵,他都相信可以重头再来,再战一场。 一世,又一世,无数世。 他不断地经历,不断地寻找。他不信命运早已写定,他偏要亲手改写结局。 他一定要找到他。 他不能放弃,一秒也不能。他是唯一记得那人的火种,若连他都选择遗忘,那么横跨万千轮回的寻找、两人之间所有的可能,便会如风中残烛,彻底熄灭。 也许,他该等得更久一点。 * “裴公子。” 裴宣惊醒过来,见到旁边的宁采臣和燕赤霞神色正常。这兰若寺内虽然枯败,但至少一夜安稳,没有什么鬼怪来袭,平安无事。 他捂了捂胸口,道:“不好意思,我睡得太熟,没起得来。” 他想起来了,自己正欲前往长沙府赴考,与同窗宁采臣结伴而行。不料在山中迷了路途,幸得道长燕赤霞出手相助,三人才在荒寺中将就了一宿。 燕道长目光如电,虽言辞不多,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浩然正气。翌日清晨,他亲自引着二人寻回国道,便要拱手作别。 裴宣连忙上前一步,郑重施礼:“道长请留步。昨夜若非您仗义,我二人只怕要露宿荒山。不知道长仙踪何处?待学生与采臣安顿下来,定当备上薄礼,以表谢忱。” 燕赤霞闻言,脚步微顿。 “贫道云游四方,居无定所,只怕误了二位寻访。”他自怀中取出一枚温润白玉,形似初破的蝉蜕,脉络纤毫毕现,“此物随我多年,今日便赠予裴公子作个信物。” 他将玉蝉轻轻放在裴宣掌心,指尖触及之处竟有暖意。 “待我闲暇,自会凭此物寻你们一叙。” 裴宣不敢收这样贵重的礼物,但不待他出声,燕赤霞便快速离开。 后来他与宁采臣参加了乡试,他一举得了会试资格,可惜宁采臣没中,回乡娶妻从商了。他要等四年才能进京参加会试后,他便修书与父亲裴严,拿到了举荐信到济源延庆书院学习。 原本他便是济源人,这次算是回乡,他身体又不好,怕路途上有什么意外。但舅家不待见他,他又不肯受乡亲接济,便只能一人独行。 才上路,便遇上了燕赤霞。 裴宣一阵恍惚,将胸口挂着的玉拿出来,温温热热的,似有些闪亮。 “过了这么久才来找你,你不会忘了我吧?”燕赤霞笑着朝他走近。 裴宣微微愣住,道:“没有,燕道长,当然没忘,只是小生这刚刚上路,来不及招待,实在惭愧。” “别叫我道长,我已不做那一行了。”他说。 裴宣愣愣地看他,见他面貌变了不少,剔了髯须,竟然是少年模样,看着不比自己年岁大多少。大约是平日做多了重活,四肢健硕,像是村头那些爬树翻墙,一身使不完的牛劲的毛头小子。 “……赤霞兄,敢问如今在何处高就?”裴宣脚下步子未停,侧过头与他搭话。 “别再叫我燕赤霞,早已改名了。”那人并行在他身侧,身形挺拔,恰比他高出半个头,声音里带着山风般的清朗。 裴宣从善如流:“不知改作了什么名?”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奇怪。这人模样与当初荒寺中那位虬髯道长相去甚远,自己怎就一眼认定了是他?正疑惑间,心口那枚贴身藏着的玉蝉蜕忽然隐隐发烫,仿佛在无声作答。 是了,定是道长的玄妙神通。 “新名尚未想好,”对方却话锋一转,眼底含笑望过来,“裴公子博览群书,不如替我斟酌一个?若你取的名字合我心意,便算还了当初的恩情,也省得你心里总惦念着这份不安。” “我来取名?这,这是在是……”裴宣走得一身汗,突然觉得身上一轻。原来是背上的书箱被提走了,那人轻松拿在手上,还将他的包裹也自己挂背上。 “这,也太劳烦了。”裴宣怪不好意思的,但他想抢回来,又抢不过。 “你取好了名字,我便还给你。”他说。 裴宣一路上苦思冥想,倒是说了许多名字,却不能令人满意,都被一一驳回。最后到了驿站,为了省钱两人同住一屋,裴宣不好意思,让他睡床,自己睡地上,却又被捞到了床上。 “也是能睡下两个人。” 夜里,裴宣很快睡了去,竟做了一个离奇的梦,梦到自己竟然代皇子出家,成了一个叫法海的和尚。他练得身强体壮,云游到金山寺,成为一方名僧。但做和尚,也与当学生没什么不同。 当学生,日日想着要金榜题名,为社稷做好官、光耀门楣。 做和尚,夜夜念着要立地成佛,为众生行普度、证得菩提。 都说出了家就没有欲念,看破红尘,但他裴宣即使是出了家还是满心层层向上,要登至顶层。 他这和尚做得不好不坏,做过令人称道的好事,也被无数人诟病说是坏人姻缘的恶人。 醒来后,那人已经给他收拾好了行李,问他:“好没有想到好名字吗?” 他不懂,为什么非得要他来取名字。 但他确实是想到了一个名字,与梦里做和尚的经历有关。他说:“倒是有一个,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不喜欢的话我就再想想。” “你先说吧。” “梵天。”他说,怕人不喜欢,解释道,“梵是梵语的梵,天是天地的天。以前母亲会去听经,我便也听过一些。梵天原是创世神的名字,代表宇宙的创造、规则的制定和现象世界的本源,是‘有’的化身,是构建秩序的神祇。” 说着,他自己也觉得不妥,继续道:“这名字倒是太大了,与神邸同名,自身怕能承受。我也不过是随意想的,你要是不喜欢……” “挺好的,我就叫这个名字吧。”梵天说。 裴宣一愣,没想到自己随意想的名字,竟然真的被采纳了,有些受宠若惊。 他是“名”与“相”的源头,万物因他而得以被定义、被认知。 “但这听着太像是一个和尚了。”裴宣挠头。 梵天笑:“那我就当俗家弟子,真做了这个和尚。” 一路上梵天都跟着他,裴宣倒是落了轻松,行李也不用背,也不用怕路上打劫的山匪。梵天什么都会,抓鱼打猎,天天都有使不完的力气。 裴宣对此颇为羡慕,却又觉得不可思议,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神奇的人物。 “你相信前生今世吗?”梵天问他。 裴宣说:“这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喝了孟婆汤,前生的事情都忘记了,所以我不敢轻易相信。但如果真的有前生今世,也挺好的。” “为什么?” “那样的话,这世界上岂不是有很多个我?虽然都是不同的我,但却也都是我。”裴宣话语天真。 两人一路行去,又遇上几位同赴书院的学生。其中山伯温厚,英台灵秀,文才飞扬,皆是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裴宣默默看着他们身后随行的书童家仆,再瞧瞧自己形单影只的模样,不由得垂下眼帘。 第172章 他虽早已习惯被人轻看,可此刻混在这群光鲜的同窗中间,袖口磨起的毛边都显得格外刺目,心里终究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涩意。 及至延庆书院,裴宣正欲与梵天道别,不料迎门的执事目光在二人身上一转,竟理所当然地将行囊递给梵天:“书童往这边安置,就与你家公子同住东厢兰蕙斋。” 梵天从善如流地接过行李,侧头看向满脸愕然的裴宣,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裴宣看着对方挺拔的身姿和通身的气度,心里暗暗叫苦,哪家书童能有这般慑人的气势? “梵天……你……”他话都说不利索,“这误会真是……这一路已经多有叨扰,怎好再让你……” “我早说过,闲来无事,随意跟着你走走。”梵天不容分说地揽着他的肩往东厢兰蕙斋里带,自顾自收拾起行囊,“这书院景致清幽,既包食宿,我正好沾你的光歇歇脚。” 他整理衣物的动作忽然一顿,抬眼看来,唇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你说要报答我,让我在此清静几日,便是最好的谢礼。” 如此,他们便在延庆书院住下。 念书的日子自然都是苦中作乐,有梵天陪在他身边,裴宣觉得苦的成分更少了许多。 原本,他对感情的事情迟钝不觉,意外撞见英台和山伯夜会,震惊不已。原来,男人和男人也能在一起的吗? 他将此事与梵天说了,梵天哈哈大笑,令他好不疑惑。 “男人与男人自然能在一起,不过不是英台和山伯。”梵天笑着捏他鼻子,“你们这一屋子男人都是瞎了眼的,是男是女都分辨不出来。” 裴宣无语,撇开了他的手,不跟他说话了。 其实他心里也不是没有感觉,梵天对他,自然不同其他人。 便是那日的玉蝉蜕,不给宁采臣,偏是给了他。 裴宣一心要学习考试,自然不愿意想太多这种事情,便抛下不谈,闷头苦学。 四季更替,转瞬便是四年,他振奋精神进京赶考,却在考前受风寒,没能发挥,与金榜题名失之交臂。所幸他与父亲哥哥重逢,虽然不受继母待见,却也有父兄扶持,又有举人之身,在京中做了个小官。 梵天也不是一直跟着他,在他落榜病愈之后,梵天便称有事离开,之后未见踪迹。 裴宣原本还以为梵天是嫌弃他未能中第,心中郁郁。 陪在身边时不觉得,分开后便察知心意。尤其是他得知英台是女郎,山伯求亲不得,两人殉情一事之后,才明白人世间真情可贵。 他与父兄不亲,又没有功名,相当于孑然一身。虽然家世好,说亲的踏破了门槛,但他心里总有一处空落落的。 他总是做梦,梦到他在金山寺,梦到他是法海和尚,梦到兰若寺,梦到燕赤霞,梦到梵天。 后来,他还梦到天上的神仙,他也在其列。 他想起来梵天问他相不相信前生今世,难道那便是他的前生? 可是那也只是前生,今世他是裴宣,他这辈子好像一眼能望到头。 父亲给他说亲了同僚的千金,一名秀外慧中的闺秀。他自然没有什么不同意的,这是注定的命运。 他邀请好友来吃席,没想到文才兄会千里迢迢赶来。 他才知道原来英台家里是要她与文才成亲,山伯家世浅薄,不能门当户对。相爱之人,却因这种世俗的原因受阻,竟然殉情了。 马文才在他们死后,很快就娶了另一位门当户对的妻子。当时裴宣寄去了贺礼,所以并不知道马文才还与英台求过亲的事情。 马文才当年在延庆书院,便知道英台是女郎。其实大家都知道,只有像裴宣这样的一心念书的呆子没发觉。 但此刻,裴宣忽然想起梵天曾说过的,男人和男人也是能在一起的。 这句过去的话像一道穿云而出的月光,霎时照亮了他心底纠缠多时的迷雾。他怔在原地,手中书卷“啪”地一声滑落在青石板上。 原来如此。 原来这些时日的辗转反侧、那些没由来的闷闷不乐,皆是因为身旁少了那个人的身影。他总以为是自己不习惯独处,却不知早在延庆书院的朝夕相处中,那人早已成了他的心安。 他想起兰蕙斋里共度的日夜,梵天在窗下为他研墨,总故意让他三子,病中那一碗碗晾得恰到好处的汤药和守在榻前直至天明的身影。 那些他曾经以为寻常的点点滴滴,此刻都清晰起来。什么金榜题名,什么光耀门楣,都比不上那人抬眼望他时,眉梢那抹似笑非笑的温柔。 一个清晰的念头破土而出。 他得去找他。 现在就去。 可是,去哪里呢? 裴宣想到了那玉蝉蜕,凉凉的,没有温度。难道只能是梵天来找他?他没有办法去找梵天? 一定能有办法的。 他刚推开门,便见到门外的人。 像仙神一样,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 “梵天!”他冲上去,抱住了这个像是幻觉却不是幻觉的人。 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这次,换我来找你了。” 裴宣往他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 胸口的玉蝉蜕开始发烫,热乎乎的。 ——end—— ----------------------- 作者有话说:有很多不足之处,非常感谢能看到最后的宝宝!结局部分更新的有点慢,但好在都圆满结束了! 也祝大家能开开心心,得偿所愿![烟花][烟花][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