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音》 第1章 《回音》作者:她行歌【cp完结+番外】 他亲手给这轮明月泼了一身脏污 简介: 爱不自知a x 乖巧小可怜o 殷述 x 厉初 小时候,殷述说,你这么傻,以后结了婚,非得被你的alpha欺负死,还是我做你的alpha吧。厉初信了。 长大后,家人说,殷述和另一个alpha在一起只是和家里赌气,和你结了婚就好了。厉初信了。 他做着终于要和殷述结婚的美梦,和陷入爱河的普通人一样,贪心地想要得到殷述的爱、完美的家庭、幸福的人生。 直到他被殷述名义上的男朋友撕碎,又被自己名义上的丈夫撕碎。 他才知道,贪心是要付出代价的。 ** 都说白月光要么用来怀念,要么用来捣乱。 殷述觉得,厉初算哪门子白月光,怀念和捣乱都够不上,平淡如水,乏味如水。一个傻乎乎的童年玩伴罢了,既然父母逼着他娶,那就娶了。 直到他亲手给这轮明月泼了一身脏污。 他才知道,他毕生所求,原来早就轻易递到过手上。 划重点:十万字小短篇,比较残酷和虐,泼天狗血,口味较重,完完全全的强攻弱受,结局在一起,所以我认为是he。 受被炮灰强制过。 道德感很高的朋友就不要看了。 狗血、虐恋、abo、强攻弱受、追妻 第1章 只是做戏 除了样貌说得过去,这个omega没有任何闪光点。 这是季文庭对厉初的第一印象。 厉初符合当下大众对漂亮omega的所有审美认知:精致、白、身材纤细,看起来还很纯情,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看着人说话的时候眼睛里亮晶晶的,一笑就露出两只酒窝,蜜一样甜,显得乖巧,又带点憨。 但也就这样了。 殷述是不会喜欢这种omega的。大众眼里的好看,正是殷述最讨厌的类型。至少季文庭一开始是这样认为的。 季文庭和殷述的恋爱关系在军校公开之后,殷家很着急,开始致力于给殷述找门当户对的omega结婚,生怕他俩这场双a禁忌之恋真的开花结果,然后就找上了厉初。 听说厉家和殷家早有往来,厉初比殷述小两岁,两人算是青梅竹马。后来厉家移民国外,虽说来往少了,但厉初仍然很喜欢殷述,时常联系不说,还为了追人巴巴考到新联盟国第一军校来。 新联盟国第一军校选拔严格,能进来的学生在全国都是拔尖的,在这个高阶alpha云集的地方,omega学生数量少得可怜。 像厉初这种omega,虽然不受殷述待见,但在学校里很受欢迎,是公认的校草。不过他并不张扬,每天宿舍和教室两点一线,因为家在国外,平常放假也在学校待着,看起来乖得要命。 殷家想给殷述找个omega结婚,没人比厉初更合适了。 殷家那个烂摊子,季文庭懒得管,但明目张胆把主意打到他头上,确实惹恼了他。 公开的双a恋人别说在军校,放到哪里都是挺炸裂的存在。不过季文庭和殷述都不在乎,季文庭本性浪荡惯了,别人说什么影响不到他。而对殷述来说,公开恋情也没坏处。 ——倒不是殷述有多喜欢他,而是因为殷述讨厌omega。 对于殷述,季文庭是有些喜欢的,虽然没觉得必须要和殷述怎么样,但既然对外公开在一起了,未来发展走向就只能由自己说了算,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搞破坏。 都不用刻意跟,想找到厉初简直易如反掌。 因为厉初的身影只要在校园里出现,必然会引来关注和骚动。那些alpha的视线总喜欢落在他身上,有单纯对美好事物的欣赏和向往,当然也有占为己有的邪恶目光。 厉初确实很乖,除了上课、吃饭,就是一个人回宿舍,时间和线路都十分固定,几乎不出校门,也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和奇怪行为。 周末的夜晚,校园里人不多,厉初怀里抱着一包东西,弯着腰站在花坛边鬼鬼祟祟的。不一会儿,两只肥猫跑到他脚边,喵呜直叫。他蹲下,一边投喂,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最近学校在清流浪猫,你们机灵点,可别被人抓住。万一要是被抓住了,就拼命跑。”厉初低着头扒拉手里的猫粮,耐心和两只猫说话,然后指一指不远处,“西南角那片小树林里,我给你们做了个猫窝,跑到那里去,咱们以后就去那里集合。” 他说得很认真,又严肃,好像了不得的大事,好像猫能听得懂似的。 他说完又从口袋里掏出两根烤肠,掰碎了,喂给两只猫吃。那香味很浓,一闻就是第三食堂里每天都被秒卖空的大热产品。 季文庭站在阴影里,饶有兴趣地看着自以为隐藏得严实的omega,一张脸在昏暗的灯光下又白又嫩,浓密的睫毛一眨一眨,和猫认真聊天的样子十分天真可笑。 真是够蠢的。 季文庭冷笑一声,这样一个看起来无害且漂亮的omega,太能勾起别人的破坏欲了。 果然,如季文庭所料,厉初很快就遭遇了一场有预谋的伤害。 通信技术部有一节大课在晚上,下课后,厉初又问了教官好多问题,认真记下笔记,等终于走出教学楼,已经快到熄灯时间,校园里基本没人了。 他可能也有点害怕,抱着书包跑得很急,却不想即便再小心,仍被突然窜出来的一个高大alpha捂着嘴拽进监控盲区的拐角处。 随后就是铺天盖地的信息素压制。厉初在那人怀里奋力挣扎,但根本不是对手,嘴巴呜呜说不出话来,很快在信息素的攻击下失去反抗能力。 季文庭站在楼梯口,看好戏一样,冷眼旁观着那个alpha撕开厉初的领口,看着厉初通红的眼眶,滑腻瓷白的锁骨在暗处依然透亮。 撕扯声和喘息声在暗夜里清晰可闻,大颗的眼泪从厉初脸上淌下来,像是有声音一般,在地板上砸出声响。 一枝开得娇艳美好的花,即将迎来一场残酷的暴风雨。 只在几息之间,季文庭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行动先于思维,屈指敲了敲靠着的栏杆。 “咚咚——” 声音不大,但足以镇住正在行凶的alpha。 新联盟国第一军校的omega不足20人,大多是通信技术部的学生。学校为此有严格的纪律,滥放信息素、骚扰omega等不妥行为会受到严厉处罚,轻则退学,重则送军事监狱。 这个alpha的行为已经出格——在军校这种地方试图侵犯同学,足以被关进去了。 alpha显然也知道,慌乱之中起身便跑。躺在地上的厉初挣扎着伸手抓了一把,将alpha身上的校标扯下来。那人跑得太急,没有发现。 厉初比季文庭想象中冷静得快,他迅速整理一下衣服,抓着书包爬起来,踉跄着往外冲。季文庭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看他往光亮的地方跑,看他寻求路边两位学生的帮助。 教官很快便到了,将衣服披在厉初身上,带着他离开。 厉初的脸色很白,走路还算稳,若不是紧紧攥着校标的手在发抖,季文庭都要怀疑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但显然不是,他吓坏了,冷静都是强装的。 第二天通报结果便公布了,那个试图侵犯厉初的alpha上了公告栏,随后被退学、关进军事监狱。 *** 三天后殷述出任务返回学校,厉初还像往常那样,午饭时在特遣队大楼门口等人。但不像之前很开心的样子,好像有心事,见到殷述出来也没兴高采烈跑过来,只是默默跟上来,默默叫了一声“哥”。 他们一起长大,厉初从小就哥哥长哥哥短地跟在殷述身后,长大了称呼也没变。 殷述一身黑色作战服,外型流畅挺拔,气质冷静缄默,即便在高阶alpha扎堆的地方依然打眼。他见了厉初并未言语,抬脚往前走,厉初只能小跑着跟。 不过跟了一会儿,厉初就慢下来,那个袭击他的alpha踢到了他的腿,膝盖上肿了一大片,走路特别难受。这几天厉初都没怎么出门。但今天殷述回来了,家人不在,他本能想要依赖殷述。 他走得越来越慢,额上冷汗涔涔。殷述不得不停下来,略有不耐地看向厉初。 厉初弯腰揉着膝盖,头垂着。 “怎么了?”殷述走回来,皱眉看向厉初的膝盖。 厉初突然就有点想哭,那天的害怕和委屈迟来地涌上心头和鼻尖,他什么也不顾了,抓住殷述的衣袖,声调都变了:“疼。” 厉初从小到大娇生惯养,被家人保护得太好,没吃过一点苦,稍微有点磕碰就能喊好几天。殷述原本没当回事,可卷起裤管看到厉初肿成一片的膝盖时,愣了一瞬。 “怎么摔的?”他问,只以为是厉初自己弄的。 厉初知道殷述很忙,也知道他并不关心学校八卦。校方为了保护厉初,公告栏只公开了那名alpha的信息,不会公开受害omega的信息。虽然学生之间早有传言受害者是厉初,但殷述显然不知情。 第2章 其实发生了那么难堪的事,厉初不愿意让殷述知道。 但他很怕。因为不敢告诉家人和朋友,反而更没有安全感。 见厉初讷讷说不出话来,殷述只好先带他回单身宿舍。alpha宿舍楼严禁omega进入,但宿管认识厉初,知道这是殷述的弟弟,便摆摆手放行。 裤管卷上去,殷述搓热药油,均匀抹到厉初膝盖上。大片淤青挺吓人,至少伤了三四天的样子。 厉初吸吸鼻子,咬着牙不吭声。期间殷述抬头看了他几次,看着他红通通的眼圈,手下力道不自觉轻了些。 他并不反感厉初,相反两人关系不错。厉初十几岁上跟随家人出了国,虽然见面少了,但两家一直有来往,厉初也仍像小时候那样常常跟他联系,每周都要打视频或通电话。 出现逆反心理是家人提议联姻之后。从那时起,殷述便不太愿意搭理厉初了。 他只把厉初当弟弟,在他眼里,厉初和小孩子没区别。殷家和厉家都想撮合他和厉初,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他已经和家里说清楚,也和厉初说过,但对方好像听不懂一样,还是喜欢来找他。 干脆趁现在再明确说一次。 “我一直当你是弟弟,没有多余的想法。” 殷述抹好药油,抽了一张湿巾擦手。军校特遣队的单人宿舍不大,殷述只能让厉初坐到床上,自己坐在椅子上。 厉初扯着自己袖子,不看殷述。 过了半晌,他才低声反驳道:“殷伯父说,你跟那个alpha在一起是假的,只是为了挡一挡家里人,并不是——” 并不是真的爱对方。 殷家人明确告诉过厉初,殷述和季文庭只是做戏。 殷述和alpha相恋的消息传出来,在殷家掀起轩然大波。殷老爷子气疯了,已经物色了一圈背景和年龄相当的omega。 厉初回国读书,明面上说是为了历练,实则就是为了殷述回来的。联盟第一军校只有通信技术部专业有少量omega入学名额,厉初发奋了一阵子,竟真的被他考上了。 他没吃过苦,直到来新联盟国首都读书,才是第一次独自出远门。虽说厉家人不在身边,但厉初在新联盟国有殷家照应着,厉家人放心得很。 厉初为爱回国,彼时殷述还未和季文庭公开双a恋情。殷述又常常出任务,厉初几乎见不到他,只能把追爱计划偷偷藏在心里。况且他家教传统,也做不出太出格的事。直到双a关系传得甚嚣尘上,殷家人又屡次介绍omega未果,干脆起了撮合厉初和殷述的想法。 殷家人挺会的,直接找了厉初,问他愿不愿意和殷述结婚。厉初当然愿意,得了厉初点头,殷老爷子才找了厉家人。 一开始厉家也有顾虑,但架不住厉初自己愿意。家人又娇惯厉初,厉初想要什么,星星月亮都要摘下来奉上。殷述本性不坏,将来结了婚,慢慢就能收回性子,这样考虑了几天,厉家便答应下来。 这趟流程下来,丝毫没人问过殷述的意见。 有很长一段时间,殷述气得连家都不回,连带着对总出现在他面前的厉初也不给好脸色。 厉初如今直接挑明,无异于直戳到殷述的反骨。 殷述没好气地打断他:“我和谁在一起,和你没关系。我爸妈做不了我的主,你和你父母也说清楚。” “哥,”厉初偷眼看殷述,不死心地问,“殷伯父说,你早晚是要找一个omega结婚的,不如,试试我呢?” “你才多大,这种事能试试吗?” “我20了,早就可以试了。” 殷述气结:“你……” 厉初立刻表忠心:“我保证,结婚之后我会乖乖听话的,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殷述抱臂看着厉初,一脸看傻子的表情。 -------------------- 先把丑话说前头,这个故事呢很创人,实在看不了就不要看啦 第2章 顶多吓唬他一下 厉初不傻,不然进不来号称史上最严苛的新联盟第一军校。厉初又很傻,不然不会一根筋地吊在殷述身上。 殷述拿他没办法,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冷着脸把人送回去,继续冷处理。 因为厉初有句话说得对,殷述和季文庭在一起,最主要原因是为了挡一挡家里人。 殷述从小到大备受殷家管控,规矩繁多,导致他的成长环境十分压抑,人也变得偏执冷漠。后来经历过几件事,更是让他变得十分讨厌omega。 第一军校直属新联盟国军委会管辖,入学三年以上的学生自动进入服役状态,殷述隶属军校特遣队,早已带队执行过多起秘密任务。 原本他对omega并无偏见,直到那次失败的任务。 六人的科研队顶尖研究员被困在异国他乡的废弃基地里,当时带队执行救援任务的便是殷述。特遣队队员与武装分子持续了两天一夜的缠斗之后,终于找到基地入口。 经过多轮战斗和艰难谈判,武装分子提出可以释放一人,于是六名研究员中唯一的omega被释放。那是一名弱不禁风的男性omega,戴着眼镜,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发着抖。 殷述至今记得那张脸:无辜、天真、我见犹怜。 事件后续的发展也让殷述至今不愿回忆。武装分子见逃脱无望,干脆破罐子破摔,往废弃的地下基地内注射了大剂量毒气。当时面临迷宫一样错综复杂的地形,即便殷述暴怒之下用枪抵在那个omega头上让他带路,对方都不为所动。 “他们牺牲自己让你先出来,你难道就不能带路救救他们!”殷述嘶吼着拉动枪栓。 那个omega只是哭:“我不想回去送死,我不想……” “时间来得及!”殷述将omega拖到地道入口,试图将他推进去,但对方死死扒着石门,死活不肯。 最后殷述自己冲进去,可没走几步,剧烈的毒气便引发基地爆炸。他被队员们从废墟下扒出来时,看着已经完全坍塌的基地,久久站不起来。 五名科研队员丧生,这是他职业生涯中唯一失败的一次救援任务。 明明时间来得及,明明只要那个omega肯带路,他就有把握把剩下的五人全部带出来。 后来他在调查组再次见到那个omega,依然我见犹怜的一副样子,没有被问责,没有受任何影响,反而因为是幸存者,被更好地保护起来。 那时候他就想,这样的omega,真让人恶心。 至于他和季文庭,原本也并非外界看到的那样。 他们并肩执行过多次任务,配合默契,渐渐成为很好的朋友。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因为走得太近,渐渐有了些风言风语。两个alpha在一起并不常见,他们一度成为热议话题。但两人并不在意,也未曾解释什么,依然我行我素。 原本只是流言蜚语,可后来殷家知道了,开始强势介入,试图将殷述掰回正轨。 那些所谓将他掰回正轨的手段,就是给他安排omega。 军校这种闲时上课乱时出战的模式,队员结婚很常见。殷家便也将殷述的婚姻提上日程。殷家在新联盟国家世优渥,殷父官至上将,殷母更是当地银行家独女,联姻的消息一放出来,很多名门omega便找上门来。 一开始殷家看好的人并非厉初,而是另一位行业大佬的独子omega。 当时迫于家族压力,殷述和那个omega短暂接触过几次。omega对高大俊朗又是特遣队精英的殷述一见倾心,但无奈殷述一直态度冷淡。两人见了几面,殷述也是敷衍了事。 后来那个omega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做了一件让殷述无法原谅的事。 殷述养了一只叫吉米的约克夏犬,小小一只,憨乎乎的很可爱。这只狗是殷述从敌占区捡来的,看起来高大冷漠的alpha唯独很宠它,只要殷述在家,走哪儿狗狗便跟到哪儿。 omega来家里做过几次客,没事也爱逗一下吉米。可吉米也和主人一样,并不喜欢这个矜贵奢华的omega,每次omega出现,吉米都会用屁股对着人家。 有一天,吉米失踪了。 殷述从学校赶回来,omega哭得梨花带雨,磕磕绊绊解释着自己只是想带吉米去对面公园里走一走,可吉米跑得太快,一眨眼就跑进了树林。大家已经找了几个小时都没找到,只好通知殷述。 那天傍晚下起了雪,很冷,殷述带着强光手电进了那片被称为氧吧的杉木林。吉米那么小,根本就不爱运行,也不爱出门,只喜欢赖在家里,怎么可能跑得那么远,怎么也找不到。 omega也跟在殷述身边,尽心尽力地寻找吉米,摔了几跤,好几次都急得掉眼泪,一个劲儿说着“都怪我”这样的话,真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但他低估了吉米在殷述心中的份量,始终没等来殷述“这不怪你”的安慰。 殷述在第二天清晨找到吉米的尸体,冻僵了,脖子上还戴着殷述亲手编的吊绳。殷述将吉米抱在怀里,而后从它齿缝里找到一点白色的布料,来自omega身上的那件白色衬衣。 第3章 事情很快水落石出。 omega故意将吉米带到杉木林边缘,将吉米赶进去。他想得很简单,他和殷述的关系一直毫无进展,便想着制造一点困难增进感情,比如两人一起找到吉米,比如在空无一人的密林里,孱弱的omega哭得梨花带雨,必然能引起alpha的怜悯之心。 吉米咬住了omega的袖子,被omega狠狠推开,自己离开了密林。而几乎从未离开过家的吉米只转了几圈,便在密林里迷了路。 那是殷述第二次想要开枪杀人。 omega这种物种孱弱,娇气,却也恶毒。成见已经深深刻在殷述心里,他开始越来越讨厌小白花一样的omega,觉得不如和alpha在一起自在,便常常泡在军校里不回来。 当然这些事情厉初并不清楚,他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喜欢着殷述,一心想要离他更近一点。 ** 将厉初送回自己宿舍,殷述路过公告栏。有相熟的队友和他打招呼,而后随口聊了一句,空战队有个alpha前两天企图侵犯omega被关进去了。 殷述一愣,脑子里不知怎么就想到厉初。 他扫了一眼那张公告,上面措辞模糊,并没有说得很具体,便问:“是谁?” 队友说:“好像是通信技术部的厉初。” 殷述在公告栏下站了好一会儿,想厉初膝盖上的伤应该不是自己摔的。他又抬头去看公告栏上的照片,对那个alpha隐约有印象,很高,力气很大的一个人,不知道厉初是怎么逃脱的。 殷述回来之后忙了几天,总算有时间和季文庭一起吃个饭。 不远处坐着一个长相漂亮的alpha,季文庭往那边看了几眼,殷述也跟着看过去。那alpha是陆战队的云行,军校风云人物,不仅是因为狙击屡破记录,还因为长相太过突出。对方长着一张和alpha完全不搭边的脸,若不是档案上白纸黑字标注着性别,说是omega都会有人信。 云行的眼神正好也看过来,不太友好。 “怎么了?”殷述问季文庭。 “没什么,”季文庭冲着云行的方向微抬下巴,笑容玩味,“厉初跟云行关系挺好的,你不管管?” 听闻这话,殷述面露不悦:“不要再提他了。” “为什么不提?他不是要和你结婚了?”季文庭冷笑,“前几天他不是还找你哭来着,梨花带雨的,真可怜啊,你不是还挺会安慰人的,那时候怎么不说不提他。” 季文庭眼底阴沉沉的,连续几个反问让气氛变得僵硬。 殷述不想因为这件事再吵下去。他跟季文庭解释过,厉初即便不是他的联姻对象,好歹算是他半个弟弟,家人又不在身边,遇上这种事害怕,想来找他寻求一点安全感,无可厚非。 结果他送厉初回宿舍的时候被季文庭看到,两人闹了一场,彼此都很不愉快。 现在季文庭又不依不饶的,殷述有些疲惫,便放下筷子,说:“饱了,走吧。” 季文庭双手抱胸,往后靠在椅背上:“殷述,我们当初在一起的时候就说过,若是有一方不想继续了,随时可以分开。” 殷述抬眼看过来,没说话。 殷述和季文庭的关系是公开的,也是刻意的。 当时殷述被家里逼得急,季文庭对殷述是有点别样心思的,便提出不如真的在一起试试,殷述觉得如此正好可以挡一挡家里的压力,便答应了。 两人当初也说好,若有一方不想继续了,随时可以分开,退回到朋友的关系。 殷家大概想不到弄巧成拙,反而让两个人的关系发生了真正的改变。 但实际上两人在一起之后,和之前做队友做朋友没什么区别,身份看似变了,其实一切没变。 两人也曾经试过上床,但谁也不愿意在下边,别扭了一阵子,也好像并没有什么性方面的吸引力,再加上训练和任务繁重,便干脆把这件事扔到一边了。 至于厉初的事,说到底是殷述没处理好,再加上厉初在学校里找了他几次,都被季文庭看到了。 这让他对季文庭有些愧疚。 两人因为厉初的事情吵过几次,季文庭的态度有些激烈,但两人谁也没主动提分开的话,也就这样一天天过着。 殷述无意和厉初结婚,跟家里表达过异议,也没再当回事。 “我不会和他结婚。”殷述再次强调。 季文庭心思更深一点,已经不相信殷述这套说辞:“他出了这种事,厉家父母一定会过来,到时候你们两家凑在一起,顺便把你们的婚期定了,不是很顺其自然吗?” 殷述觉得季文庭想太多,眉头拧起来。 季文庭继续说:“我目前还不想分手,你若能处理好,我就等着。但你若是处理不好,那就我来处理。” 殷述看着他:“你处理?什么意思。” “你别管我怎么做,反正你也不喜欢厉初,你就当不知道,恶人我来做。” 殷述沉默半晌:“他就是个小孩儿,你不要太出格。” 季文庭看了他一会儿,问:“你真的不喜欢他?” “不喜欢。” “那你在担心什么?” 殷述没说话。 别人不了解季文庭,殷述是了解的。季文庭为人偏执腹黑,且道德感薄弱,没什么同理心。作为特遣队b组队长,季文庭带队执行的任务往往游走在灰色地带。那些需要严格按章程办事的“正经任务”,上头通常不会派给b组,毕竟季文庭的作风向来不按常理出牌。所幸这些年他虽行事乖张,倒也没捅出过什么大娄子。 殷述不想受制于婚姻和家族,但没必要伤害无辜的厉初,他怕季文庭行事过于偏激带来不可逆的伤害。 季文庭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放心,我只是让你们结不成婚,顶多吓唬他一下,不会真的怎么样。” 第3章 我做你的alpha 厉初最近总觉得有人盯着他。 上次发生遇袭事件,他害怕恍惚了好几天,好在云行陪着他,殷家也接他回去住了几天。虽然还是很少能见到殷述,不过他得到妥善照顾之后,情绪慢慢好起来。 原本以为监视他的人就是那天袭击他的人,可等他回到学校,被监视的感觉又来了。 竟然不是同一个人。 厉初有些紧张,开始疑神疑鬼,走几步便要回头看看,只敢去人多的地方。 云行在外参加封闭考核,他在学校里没几个认识的人,实在太害怕了,便跑去找殷述。但殷述可能是忙,也可能是避而不见,除了上次见那一面,之后次次无功而返。 殷家人倒是常让他去家里,有几次还强留下殷述陪着厉初吃饭,殷述陪了,但脸色不怎么好看就是了。 周末这晚,殷家又让厉初去家里吃饭。厉初站在路边等了好半天,才看到一辆车开过来,车窗摇下来,厉初眼睛瞪圆了,脸上一下子露出惊喜开心的笑容。 他坐上副驾,沉浸在受宠若惊的喜悦中,语调跳跃:“哥,今天怎么是你来接我呀?” 殷述面无表情转动方向盘:“司机没空。” 往常都是司机来接,今天老爷子给殷述下了死命令,一定要他来接。殷述原本已经开车回家了,无奈之下只得开车返回来。 厉初仿佛没看到殷述的冷脸,兀自叽叽喳喳说着学校的趣事。 周末的晚高峰也堵,车子混在车流中一点点挪动。厉初很珍惜两人独处的时光,一口气说了好多话,和往常一样,声音很甜地叫他哥,笑得见牙不见眼。 殷述莫名有些烦躁,他已经表现得够冷淡了,希望厉初知难而退,可没想到厉初依然每天来找他。这孩子小时候挺机灵的,怎么长大了这么憨。 “你那天晚上,”殷述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打断他,提起他遇袭的事,“是怎么回事?” 正在滔滔不绝的厉初一下子滞住,眼神四处飘,讷讷说不出话来。 他从小娇生惯养的,胆子小,没经过什么事。袭击他的那个alpha是冲着侵犯他去的,事情处理完之后,他到现在还会做噩梦,梦中有一双手在撕他衣服。他常常吓醒,后半夜就睡不着了。他不想让家人朋友担心,谁也没说过,自己偷偷去医院开了安眠药吃,又做了几次心理疏导,才慢慢缓过来。 他在刻意遗忘,从不去想,也很回避这个话题。可殷述突然问起,让他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我、我……”厉初无意识地咬着指甲,全身绷着,支支吾吾地说,“忘记了……” 感受到他的紧张,殷述偏头看了他一眼,没再问下去。 车厢里彻底沉寂下来,厉初不再说话,缩在副驾上,假装看窗外的风景。但是太堵了,外面全是拥挤车流,没什么风景可看,他又开始装睡觉,闭着眼,将头歪到另一侧,手里却紧紧攥着安全带。 殷述突然就有点后悔。 餐桌上,殷母很温柔地帮厉初布菜,又和他聊学校的事,让厉初紧张的心脏缓和下来。不过他和往常比蔫蔫的,也不太说话。 第4章 晚餐快结束时,因为一两句话不对付,殷家老爷子没控制住,当着厉初的面指责了殷述几句。不知道是不是那句“尽快结婚”刺激到了殷述,他直接站起来,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巨大声响。 “他一个什么也不懂刚成年的小孩儿,”殷述情绪激动,用手指着一旁的厉初,“要我跟他结婚吗?不可能!” 殷老爷子厉声问:“你是不喜欢厉初还是不喜欢omega?难道非要和一个alpha在一起?” 殷述毫不顾忌厉初是否在场,态度强硬:“就算我不和alpha在一起,也绝不会和他结婚!” 厉初没见过这种阵仗,抱着汤盅挺直背,吓得不敢出声。 殷母两边劝,还要照顾厉初,一片兵荒马乱。 半小时后。 殷述靠在廊前,望着夜空出神。殷母走过来,给儿子披上外套,叹口气,也跟着坐在旁边。 “我知道,你并非多喜欢你那个同学,也并非讨厌厉初。” 知子莫若母。殷述对季文庭的感情到底有多少是爱情,殷母看在眼里,大约只是欣赏居多,再加上年少失去宠物的创伤,所以让殷述十分排斥家人的干涉。 相对殷家老爷子,殷母是开明的,她觉得若是儿子真的和alpha相爱,也没什么。可是她见过季文庭,这人偏执恶劣,对感情也是抱着游戏人间的态度,并非良配。她甚至清楚地知道,若不是殷家逼得太紧,殷述未必同意和季文庭交往。 可是当局者迷,现在若是说太多,反而适得其反。 “阿述,之前的事是家里不对,妈妈代他们给你道歉。”殷母拢了拢衣角,又说,“厉初年龄小,心思单纯,一个人在这儿上学,即便做不成恋人,也算你半个弟弟,你说话那么冲,会伤到他的。” 殷述在母亲的温言软语中平静下来,点点头。 见他听得进去,殷母脸色和缓许多。 过了一会儿,殷母试探着问:“阿述,你真的想和那个季文庭结婚吗?” 殷述沉默着,脸上有些少见的迷茫。 他也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他对季文庭是愧疚的,可若真要组成家庭,长长久久走下去,他从未这样想过。从小到大,训练、学习、出任务充斥着他的生活,感情对他来说是一片贫瘠之地,他从未踏足过,也从未想过自己以后的爱人是什么样子。 殷母不好逼得太急,便跟殷述说:“太晚了,你先送厉初回学校吧。” 厉初怀里抱了一大包殷母准备的零食,正襟危坐在副驾座椅上,视线低垂着,很沉默。 就算我不和alpha在一起,也绝不会和他结婚! 这句话一直在耳边响起,刺得他耳膜疼。 回去路上不堵车,车速很快,殷述冷着脸,车厢内比来时还要压抑。 “……我真的很差劲吗?”厉初低声问。 殷述一顿,想到自己说的那句话确实太口无遮拦,静了片刻,说:“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我只是不喜欢omega。” “你和他……”厉初斟酌着措辞,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殷述的侧脸,鼓起勇气说,“阿姨说你们不是当真的。” 关于殷述和季文庭的关系,殷家说的那些话,从今晚看来,未必是事情原貌。但事到如今,厉初已经难以分辨真假,爱情让人盲目,让人妥协,也让人失去平衡。 殷述冷声打断他:“不关你事。” 见殷述脸色更阴沉,厉初喃喃道:“可是,可是小时候你说过的……” “说过什么?”殷述反问。 时间拉回到十几年前,两个小孩在花园里玩耍,大一点的孩子嫌弃小一点的笨:“你这么傻,以后结了婚,非得被你的alpha欺负死。” “啊?哥哥,那怎么办啊?” 小一点的孩子明显被吓住了,嘴一扁就要哭,“我不要结婚,不要找alpha,不要被欺负——” 两个小孩的动静引来大人,厉母擦干厉初的眼泪,问他怎么了。 厉初委屈地哭诉:“哥哥说,我以后结了婚,我的alpha肯定会欺负我。” 殷母一听又是自己儿子给惹哭的,当即就训斥殷述:“弟弟那么小,你说这种话做什么?而且厉初这么乖这么听话,以后找的alpha疼他还来不及。” 尽管大人哄了很久,厉初依然沉浸在以后结婚就会过上苦日子的悲痛里,最后还是殷述没办法,亲自上前哄人。 “好啦,你别哭了,将来我做你的alpha,这样行不行?” 厉初一听,立刻破涕为笑。因为殷述哥哥对他很好,总给他带很多零食,还给他讲故事,带他到处玩,如果以后能和殷述哥哥结婚,就不用担心被欺负了。 两个小孩做了郑重约定,身旁的大人都在笑。 这样一幅画面,厉初记到现在。他不知道殷述还记不记得,即便记得,是不是也不在意了。 从殷述的表情看,他是记得的。然后厉初听见他说:“小孩子说的话,你也当真。” 此后直到下车,厉初都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他像是被打击到了,一个人闷着头开车门,手里还可笑地抱着一袋零食,下车后没像之前那样礼貌地说“再见”,步履沉重地往宿舍走,很委屈的样子。 殷述透过车窗看着渐渐隐于黑暗的背影,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下了车。 他在厉初身后不远不近跟着,警惕地扫过周边暗影重重的建筑和高大绿植,直到看着厉初刷卡进了宿舍单元门,才停下脚步。 而他不知道的是,不远处还站着另一个身影,目光阴鸷地盯在厉初身上。 ——因为看到了厉初身后的殷述,所以悄悄把手里的强效麻醉剂重新放回口袋。 第4章 我要你这套婚房 原以为这场联姻闹剧很快便无疾而终,可一件意外打破了平静。 殷母生了一场重病。 故事走向就是这么狗血,病重的殷母大概还有三五年寿命,即便用上最先进的医疗手段,依然抵挡不住病情恶化。而殷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殷述。 于是在殷母担忧的目光中,殷述终于松了口,答应和厉初结婚。 两家很快定了日子,即便殷述再不愿意,也开始着手婚礼的准备工作。而最首要的工作,便是和季文庭分手。 殷述和季文庭提分手,是心存愧疚的。季文庭的回答很有意思,模棱两可的,没说同意或者不同意,只说:“让我缓缓。” 只要有一方提出结束,另一方要无条件同意,这是两人当初的约定。殷述没想过自己是先提的那一方,沉默许久后,他表示可以给季文庭补偿。 这话一说出来,季文庭就笑了。 “补偿?”季文庭五官精致,却盛气凌人,一笑起来眼底阴恻恻的,沾了些意味不明的恶,“你想怎么补偿我?” 殷述很认真地拿出一份文件,推到季文庭面前,季文庭扫了一眼,更想笑了:有房子、车子,也有基金股票。 殷家不缺钱,季文庭也不缺钱。 “殷述,我们并肩作战这些年,即便做不成恋人,至少也是朋友。你这个人,严谨认真,道德感重,还死心眼,我以前觉得这都是优点,很吸引我,可现在觉得,你这些优点也挺侮辱人的。” 殷述沉默不语,下颌线绷得很紧,也没有和季文庭对视。 “补偿嘛,这些就算了。”季文庭将文件推回去,“等我想好要什么,再跟你说。”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打算无论我要什么都肯给吗?” 殷述说:“可以。” ** 两家人很快敲定了婚礼的各项细节,所有人都对这桩婚事赞不绝口。殷述始终保持着得体举止,再没让任何人感到难堪。他细心周到地照顾厉家父母,尽职尽责地调度着婚礼琐事,展现出一个完美alpha应有的风范。 婚礼选在一个周末,喧嚣盛大。厉初被人带着走完各种流程,和殷述面对面说誓言交换戒指。华丽梦幻的舞台上,他微仰着头看着面前高大的alpha,总觉得恍惚,很不真实。 他们在起哄和掌声中亲吻,殷述靠过来,像完成任务一样在他唇上轻点一下,厉初呼吸一滞,两颊红得滴血,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一切都很完美,按部就班得完美。 婚礼当晚他们便住到殷家准备的婚房里,是一处环境清幽的别墅,周围邻居隔得很远,私密性极强。 厉初有些紧张,跟在殷述身后进门,殷述走一步他跟一步,眼睛又控制不住四处张望。结婚前夕他被殷母带着来过一次,将一些私人物品放到了主卧,也了解过房子的结构,因此并不陌生。 但今天再来,是完全不同的感觉。这里以后就是他和殷述的家,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想到这个,紧张中又隐隐透着一股期待和兴奋。 连轴转了几天,殷述觉得比出任务还累。他脱了西装外套,单手扯开领带,弯腰从柜子里拿出一双拖鞋,扔给只穿着袜子的厉初。 第5章 “你饿不饿?”厉初脸颊发红,有点不知道该干什么,站在客厅里努力找话。这是他期盼了很久的时刻,终于和喜欢的人结了婚,就像做梦一样。 他说话的样子大概也像梦游,问完之后傻笑了一声,又说:“哥,我会煮意面。” 两人在婚礼上都没怎么吃东西,殷述这会儿是真饿了,便说“好”。 厉初眼睛亮了,立刻说:“那我换个衣服,你等我一下,很快就能吃。” 殷述也正打算上楼换衣服,闻言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往二楼卧室走。 二楼主卧位置极佳,正对着楼下花园,厉初在门口停下,有些疑惑地看着殷述径直走过主卧,停在客卧门口,然后按下指纹,开门进去。 “哥,”厉初叫他,“……不是这里吗?” 殷述回头看他,平静地说:“我睡客卧。” 厉初按在门锁上的手僵了僵,大概明白了殷述这句话的意思,表情有些讪讪的,也有些失望。殷述说完,没再理他,径自推开门进了房间。 等殷述洗完澡又处理完几件积压的工作下楼,意面已经做好了。 穿着简单t恤短裤的厉初正小心翼翼捧着碗放到餐桌上,看到殷述下来,他声调雀跃地叫人:“哥,来吃。” 他站在餐桌前,弯着腰摆意面和切好的水果,露在外面的四肢纤细,皮肤白得发光,脸上的笑容更是晃眼,满心满眼地开心,好像完全忘记了刚才那一幕。 殷述眸光微顿,然后移开视线,缓步下楼。 厉初还和之前一样,有说不完的话,很多事情都要和殷述分享。他看殷述将一盘意面都吃掉,举着叉子笑得眼睛弯弯。 饭后,两人便各自回房间。 而让厉初紧张又期待的新婚之夜就这样平静地过去,殷述话也没说几句,将厉初独自留在主卧里。 厉初睁着眼睛躺在那张大床上,很快就把自己哄好了,他想,大概殷述还不适应婚后生活,所以想要分开睡,这不要紧,时间久了,总会好起来的,好日子会来的。 好日子还没来,在婚礼后第二天,别墅里倒是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厉初躲在露台上,听殷述和季文庭在花园里发生争执,声音很大,季文庭好像是故意让厉初听见一样。但厉初其实没听清楚,只敢躲了一会儿,便被他俩的架势吓到,偷偷跑回房间。 他的身影在窗前闪过,季文庭视线跟过去,看他像只受惊的兔子,穿着肥大的t恤和拖鞋,光着的两条小腿纤细笔直。 殷述并未注意到季文庭的视线,只是觉得季文庭提出的要求莫名其妙。 “我说了,我什么都可以补偿你,但既然我结了婚,我们就没必要继续下去了。” 季文庭慢悠悠收回视线,似笑非笑地:“我不介意和你做地下情人,别让厉初知道就行了。你反应这么激烈,怎么,爱上他了?” 殷述有些无语,他和季文庭在一起原本就是形势所迫,季文庭对他是有感情的,他知道,所以才愧疚才想要弥补。 之前已经把话说开了,如今婚也结了,季文庭却跑来提出要做什么地下情人。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都没上过床做成过情人,这会儿季文庭倒是一直揪着这个话题不放了。但殷述此时还是想温和地解决问题。 “这对他,对你都不公平,我做不到。” “好,既然你不肯答应和我继续交往,”季文庭话锋一转,“那我要你这套婚房。” 殷述一愣,微拧起眉头。 他曾经提出给季文庭的补偿里有一套房子,比这里的位置要好,价格也高,当时季文庭并不喜欢,不知道为何改变主意非要他的婚房。 季文庭看着他:“不愿意?” 殷述问:“你非要这个?” 季文庭点点头,语气轻慢:“对,非要这个。” 殷述一咬牙:“好,我马上要出任务,等我回来,把房子过给你。” “现在就签赠与协议。”季文庭靠在树边,换了个闲散的姿势,慢悠悠地说,“你出你的任务,也不用着急搬走,你家里人盯着呢,急急忙忙搬走不合适。先签个协议,等你回来再办手续。” 厉初在一楼带露台的那个房间里躲了一会儿,没再听见什么动静,便打开门偷偷露出头来看,结果被正一起进门的季文庭和殷述抓个正着。 他立刻站直了,在门后支支吾吾:“你们、你们……” 刚吵了一架的殷述心情欠佳,冷冷地瞥过来,吓得厉初把话噎回去。倒是季文庭跟在后面,饶有兴趣地看着厉初,那眼神有些邪恶,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厉初被盯得有点发怵,也顾不上别的了,砰一声关上了门。 殷述在书房临时起草了一份协议,签了字,递给季文庭。季文庭拿过来翻了翻,露出个满意的表情。 “好了,不打扰你们甜蜜了。”他扬扬手里的文件,径自走了。 这之后安静了一段日子,季文庭没再出现。 但学校里还是有关于他们三人的传闻,有人说双a已经分手,也有人说两人暗地里依然保持着情人关系,殷述娶厉初只是两人感情的烟雾弹。 厉初很苦恼,也难以启齿,当然更不敢追问殷述。 还有更让他苦恼的事。 除了不再住宿舍,厉初的婚前婚后生活没什么两样——他每天上学放学,依然难以看到殷述的身影。 特遣队事务繁多,厉初不敢去打扰他,甚至在校园里碰到,也说不了几句话。有好几次他们上大课遇到,厉初兴冲冲想要跑过去和殷述一起坐,结果发现殷述旁边坐了队友,便讪讪地离开。 殷述的冷淡体现在各个方面,婚后没几天就长时间出任务,回家之后也很沉默。而且两人从未同房,各睡各的。 厉初一直很努力地表现,若是殷述在家,他便早早起床做早餐,晚上回来也会给殷述准备宵夜,还买了好多养生食材学着做。尽管殷述不为所动,厉初依然坚持着,让这个冷冰冰的家渐渐有了些烟火气。 即便殷述和他的婚姻关系形同虚设,厉初也挺知足的。他知道殷述本性善良,也极有责任心,对人冷淡只是年少时留下的创伤和家族压力造成的。他十分天真地暗下决心,要加倍对殷述好,期待着尽快能恢复两人小时候的亲密关系,能像其他恋人一样幸福起来。 那时候的厉初并不知道,这已经是他婚后最平静幸福的一段日子了。 第5章 没那个 很突然的,季文庭在殷述出任务的某个晚上闯进别墅。 厉初正在看电视,听到门口传来的密码锁声,以为是殷述回来了,忙不迭从沙发上起来。可当门打开看清楚来人时,他怔在当场。 在此之前,他从未单独和季文庭打过照面,也未说过话。他看着闲庭信步走进来的季文庭,傻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季文庭穿着殷述的拖鞋,旁若无人地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而后抬了抬眼皮,跟站着的厉初说:“坐啊。”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厉初攥紧手里的遥控器,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为什么在我家?” “你的alpha没告诉你,这房子已经归我了吗?” “……” 季文庭心情很好地靠在沙发上,看着厉初。他还是穿着那晚的t恤,下面只套了一件宽松短裤,两条细白的腿,光着的白嫩脚趾因为紧张用力抠着地毯。 这样一个软弱且无用的omega,大概一个耳光就能让他晕过去。 季文庭脑海中无法自控地闪过某些邪恶画面,面上却不显,继续说:“你可以住下去,我不会赶你走。但我今天心情好,来看看我的房子,没问题吧。” 有一瞬间,厉初捕捉到了季文庭眼底的恶意,他后退一步,以极快的速度抓起矮几上的手机,语气已经从方才的慌乱中冷静下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果你找述哥,我现在可以给他打电话。”他说着,又往后退了一步,电话已经拨出去。 但季文庭动作更快,厉初还没反应过来,手机已经被他抽走。 季文庭突然站起来的动作和气息近在眼前,压迫感十足,厉初猛地后退,后背撞到墙上。 但两人距离依然很近,超出了正常社交范围。 季文庭看了眼正在拨号中的屏幕,随手挂断了:“我倒是忘了,能考进第一军校的怎么可能是笨蛋,虽然通信技术部没有体能考核,但你警惕性不错。” 厉初十分戒备地看着他,不接他的话:“既然述哥不在,那请你离开,房子的归属我不清楚,等他回来你们两个可以单独谈。” 季文庭不说话,眼睛盯在厉初脸上,仿佛要吃人。厉初屏住呼吸,肩膀僵耸着,他不知道季文庭要干什么,但他有种敏锐的直觉——对方突然而来并非示威。 那种被盯住的毛骨悚然的感觉又来了。 渐渐地,厉初有点呼吸困难,季文庭似乎在释放信息素,很轻微,无法判断是故意还是无意。厉初摇摇脑袋,反手撑住身后墙壁,用尽力气让自己保持清醒和冷静。 第6章 “我会告诉述哥,你来过。”厉初强压下心头恐惧,直视着季文庭,“等他回来,你们可以当面谈。但你现在出现在这里,还释放信息素,不合适吧。” 季文庭看着快要站不住的厉初,低头又看了眼归于平静的手机,过了好一会儿,才一抬手,将手机扔回沙发上。 然后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等季文庭一离开,厉初立刻冲到门口将门反锁,又把所有窗户都关上。他瘫坐在地上,一身的汗,等情绪稍缓,便给殷述拨了电话。 电话响了十几声,终于通了。 “什么事?”殷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厉初突然想哭。 “哥,刚才、刚才……”厉初磕磕绊绊地说。 电话对面突然传来一阵响动,继而有人在叫殷述,殷述应了一声,语速很快地说:“我这边忙着。” 电话便挂了。 厉初知道分配给特遣队的任务大多急难险重,他不敢耽误正事,作为军校生,他有这个觉悟。可厉初还是觉得很委屈。 他抱着手机坐在地毯上,久久没有起来。 ** 见厉初心事重重的,云行将手里一大碗水果捞递给他。食堂里人不多,他俩坐在角落里,并不显眼。 厉初结婚时云行正在海岛参加考核,没能参加婚礼,他回来后第一件事便是约厉初吃饭。厉初聊了些婚礼现场和婚后的事,看起来状态和之前没差别,但云行依然看出来他很苦恼。 厉初有些难以启齿,但云行不是别人,他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我们住在一起,但没那个……” 他说完脸都红了,这话对着云行说说尚可,他可没胆子跟别人说。 云行有些惊讶,脑子里已经转过好几个念头,最后问:“他和季文庭,到底是什么情况?” 厉初抿了抿唇,事到如今他也搞不清楚殷述和季文庭之间的真实关系了,便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在一起,但我见过季文庭来找他,听见过两人争吵。” 再后来,季文庭趁着殷述不在闯进他家那次,厉初也和云行说了。 云行脸色变了几变。 云行虽然比厉初只大了半岁,但经历和心智非厉初这种娇养着长大的小少爷能比,他思虑更深,对危险的感知也更趋于本能。 但他现在还不敢妄下判断,也无法知晓季文庭的真正意图,说重了只会吓到厉初,只能提醒道:“以后尽量不要和季文庭单独见面,即便在学校遇到了,也能避则避。” 厉初点点头:“泛泛,我知道了。” 他从小到大顺风顺水,哪里经受过一点坎坷和磋磨。自己选择的婚姻,虽然有过无助和失落,但更多的还是“只要努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乐观。 殷述返回首都当天,直接前往特遣队总部述职。在完成详细的任务复盘汇报后,指挥官才让他离开。连续作战让他有些疲惫,便直接回了宿舍,没一会儿,厉初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哥,你是不是回来了?”厉初的声音跳跃,隔着话筒都能感受到开心,“我们今晚一起回家吗?” “不回去了。”殷述揉揉眉心,靠在单人床上,语气平淡。 厉初立刻觉察到不对:“很累是吗?有没有吃饭?我买点吃的给你好不好?” 三连问满满的全是关切和着急。 殷述静了片刻,说:“我简单吃点就行,你不用来回跑,好好在宿舍待着。” 电话里已经传来脚步声,厉初的声音再次传来:“不能随便吃,我去对面餐厅买点热的,哥你等我啊。” 电话挂了,耳边还有厉初说话的余音,脆生生的,让独自在外执行了十几天任务的殷述莫名平静下来。 十几分钟后,厉初气喘吁吁带着食盒来敲门,各种热腾腾的食物摆在战术桌上,让冷冰冰的宿舍也变得热起来。 两人边吃边聊,倒是难得融洽。 吃完饭,厉初又试探着问:“回家吗?” 自从上次季文庭去过别墅之后,厉初便不敢单独在家,殷述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一直住在宿舍。如今殷述回来了,两人一起回家似乎理所当然。 殷述看看时间,说:“晚上有一堂新武器专家的公开课,我想去听听。” 这就是不回去的意思了。 厉初眨眨眼,脸上有点失望地“哦”了一声,然后又想到什么,说:“那我跟你一起去听可以吗?” 殷述问:“你对这个感兴趣?” “不感兴趣,”厉初摇摇头,打了一记直球,“但我想跟你在一起。” 殷述:“……” 两人最终一起去了小礼堂听课,一进门,厉初就眼睛一亮,中间位置正坐在云行。 云行也看到了厉初,冲他招招手,厉初便一溜烟跑过去。 跟在后面的殷述看到这一幕,微微眯了眯眼。 “泛泛,我们坐一起啊。”厉初手里抱着包,穿一件白色外套,在一水浅灰色军装中像一抹盛开的白芍药,天真烂漫,香气扑鼻。 云行说“好”,旁边正好还有多余座位,他往旁边挪了一个,示意厉初坐下。 两人说话间,殷述已经穿过中间位置,走到最后排径直坐下。厉初看了眼殷述,扔下一句“等我一会儿”,抱着包赶紧跑去殷述旁边,想叫人一起过去和云行坐。 “为什么要跟他坐一起?”殷述晚饭时的和颜悦色没了,表情和说话腔调都极冷,“你跟他很熟?” 厉初对殷述的反应有些意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生气,被这么一反问,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殷述不再看他:“你想去自己去。” 厉初被这么一顿呛声,有些无措,教室里陆续有人进来,他站在后面太显眼,已经有不少视线看过来。 厉初最终没办法,只好又跑回云行身边,有些难为情地说:“不好意思啊泛泛,我不过来了,我跟着他来蹭课的,坐前面也听不懂。” 云行说:“没事,快回去吧。” 厉初来来回回好几趟,终于在殷述旁边坐下安静下来。他抱着包,像做错事的小孩儿,偷眼去看殷述脸色,没敢再吱声。 云行这时候突然回过头来,殷述看过去,两人遥遥对视一眼,都没什么表情。 专家已经进了课堂,正在调试设备,小礼堂里偶尔有说话声。云行在人群中端正坐着,没再回头。 过了一会儿,殷述突然开口,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厉初,他是alpha。” 厉初攥着笔,正在本子上乱画——他一紧张或者尴尬就要找点事做——闻言愣了下,一时没明白殷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云行的真实性别其实是omega,他和厉家有点远亲关系,厉初回来读书之后,多受云行照拂,两人是很好的朋友。但这是云行的秘密,厉初不会告诉任何人,殷述也不行。 “嗯……我知道啊……他是alpha。”厉初傻乎乎地重复了一遍。 殷述下颌线绷紧,整节课没再理厉初。 第6章 约克夏犬 就那么巧,第二天早上,殷述在宿舍楼下又见到云行。 云行倒是一副很熟稔的样子,客气地打招呼:“你好。” 殷述打量着云行一张精致漂亮的脸,即便穿着作战服,也不是传统意义上力量感和压迫性很强的特种兵alpha。但即便云行再不像alpha,他也是alpha,厉初和对方不该走得这么近,一点边界感都没有。 殷述很疏离点了点头。 他们其实一点不熟,甚至都不算认识,没说过话,但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如果不是厉初和云行走得过近,殷述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和云行有交集。 “你们结婚的时候我正好参加考核,没赶上婚礼。” “嗯。”殷述神色很淡,仿佛结婚和他无关,云行是否参加婚礼他也根本不在乎。 云行也同样打量着殷述,很高,相貌和气质都打眼,微挑的眼角冷淡桀骜。 “厉初心思单纯,没经历过什么事,对人没有警惕心。”云行很直接地说,“他是喜欢你,但你若不肯联姻,厉家也逼迫不了你。” 厉初只是单纯地喜欢着殷述,结婚若不是殷家从中操控,若不是殷述最终点头,厉初不会有机会成为殷家人。殷述迫于压力,殷家存了私心,厉初只是个合适的omega人选,从家世到外貌都无可挑剔,更难得的是,他还喜欢着殷述。 殷述当然明白这话里的讽刺,不冷不热地说:“你一个alpha,在教育我之前,是不是应该和我的omega保持距离。” 云行眼梢带冰:“是不是别的alpha也该离他远一点。” 殷述目光微凝,和云行对视两秒。他没找云行的错处,云行倒是先兴师问罪起来。 云行视线从殷述代表特遣队的肩章上划过,直接挑明:“你的前男友。” 殷述即便再冷淡厉初,从小的情分摆着,况且两人结了婚,殷述的性格做派都不会太过分。但季文庭就不一样了。 第7章 云行接触过几次季文庭,此人表面斯文,实则心胸狭窄,做事狠辣,又是特遣队出身,厉初抢了他的姻缘,他未必不会将气撒在厉初身上。 云行看着殷述脸色微变,知道对方听懂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提醒目的既已达到,便转身离开。 ** 殷母已经介入第一个疗程,状态看起来不错,在病房里和厉初说话。 不得不说,厉初真的很讨长辈欢心。殷述出任务期间,厉初放了学会先来医院,变着法子哄殷母开心,给她讲学校里的趣事和听来的关于殷述在特遣队的一些传闻,跑很远的路去买殷母喜欢的美食和小吃,还从网上学了好几套养生操,陪着殷母在小花园里舒展筋骨。 殷母将一块红豆糕递给殷述:“你也吃,这是小栗子跑了很远去买的。” 殷述不好拂母亲的面子,刚想接过来,厉初突然伸手拦了一下,将殷母手中的红豆糕拿走,又从食盒里换了一块,递到殷述跟前。 “妈妈,述哥喜欢绿豆的。”厉初很自然地叫着殷母,又把绿豆糕往殷述嘴边递了递。 殷述坐在病床边,手里拿着理疗仪,绿豆糕已送到嘴边,能闻到清甜的香气。他原本想放下手里的东西,但鬼使神差的,直接将绿豆糕咬进嘴里。 唇角不可避免地碰到厉初指尖,很软,带着好闻的气息,和绿豆糕的清甜一起,留在口腔里。 绿豆糕拇指大小,一口就能吃完。 他面色自如地咽下去,倒是厉初有点不自在,偷偷将手背在身后,又偷偷看了几眼殷述,忐忑和羞涩全都写在脸上。 晚上两人一起回家,殷述没再像往常那样冷脸。话题多围绕着殷母,厉初说得多,殷述安静听着。 “医生说妈妈很配合治疗,如果保持心情愉悦、注意养生的话,能延长几年也说不定。”厉初说得很专业,还举了几个国外的治疗案例,对殷母的病情信心十足。 是下了工夫的,也是真心实意地为殷母着想。 殷述余光中看到厉初的神态,昏暗的车厢内,他的脸在发光,好看的眼睛弯着,肉肉的嘴唇说话的时候很有质感。 殷述压了压莫名而起的心跳,说:“这阵子辛苦你了。” 听殷述这么说,厉初变得有点害羞,低声说:“你不用太担心,安心工作,在外面一定注意安全。只有你平安顺利,妈妈才会心情轻松,这是她最大的心愿。” 这也是厉初自己的心愿。 殷述哪里听不出话外的意思,面色有些动容,认真地“嗯”了一声。 “对了,上次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殷述突然想起厉初的那通电话。 他们执行特殊任务时有要求,除非必须,不能对外联络,甚至电话也会长时间处于屏蔽状态。厉初是军校生,清楚行动纪律,不会无缘无故打电话。 “……没事。” 厉初眨眨眼,不敢说太多,怕殷述觉得自己无事生非,或是挑拨离间,毕竟季文庭很快就离开了,没做过分举动。至于婚房归属,既然殷述已经回来,和季文庭肯定会谈这件事,他更是没必要问,反正也没有发言权。 其实和殷述在一起,住哪里都无所谓。 两人回到家,殷述换衣服洗澡,厉初忙着做晚饭。半个月没回来,家里很多东西不一样了,虽没有太大变动,但到处都是生活的痕迹,浴室里味道好闻的香薰,床上新换的被褥,窗台上插着的向日葵,一切都是舒适且恰到好处的。 殷述感受到久违的放松。 收拾完下楼,厉初已经将做好的意面端上来。 “别的我做不好,只有意面最稳妥。”厉初揪了揪耳后一撮头发,有些不好意思,目光殷勤地看着殷述。 “这就可以。”殷述对吃的不讲究,出任务期间有时候只吃压缩饼干和水。 意面入口,比上次味道要好。殷述迅速吃完一整盘,还喝了一大碗厉初煲的汤,中西杂糅的,一点也没嫌弃。 见他都吃光了,厉初很开心,眼睛里闪着星星。 他抱着腿盘坐在椅子上,看着殷述乐呵呵地傻笑,殷述一抬头,就看他那个毫不设防的小表情:脸仰着,眼睛睁得很圆,两个酒窝漾着蜜,嘴唇很软,还要时不时伸出舌尖舔一舔唇角。 好像只要殷述吃好了,他就再没别的要求。 好像……曾经天天围着自己转的吉米。 吉米。 那只给予了少年殷述所有快乐时光的约克夏犬。最后在一场蓄谋的恶意中离开。他永远无法原谅,即便他从来不提。 可这样的厉初,真是太像了。 如果是厉初,好像omega也没有那么让人讨厌了。殷述这样想着,藏在桌下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他要用十足的定力,才能忍住不去揉厉初的脑袋。 浑然不觉的厉初晚上躺在床上,暗暗给自己鼓劲:希望再过一段时间,殷述能搬到主卧来。 若是两人睡在一起,厉初不可避免地想到一些事情,他在床上打了个滚,将通红的脸埋进枕头里。 ** 周末连续两天是军校一年一度的军事比武大赛,这类赛事和考核差不多,但没那么严谨,更多的是技术和创新武器的比拼。殷述一早开车带着厉初回学校时才知道他也报了名。 殷述不认为刚入学一年的厉初能比出个什么来,只以为是他瞎报名,还提醒了一句:“太难的话不要勉强,累了就休息,安全是第一位的。” 厉初盘腿坐在副驾上,手里拿着比武流程图正看得专注,闻言抬头看着殷述笑嘻嘻:“知道了,哥。” 穹隆玻璃顶的演练场宽阔通达,殷述找了个视角好一点的位置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看比赛。 厉初在第三场出赛。穿着作战服的小孩儿跟平常很不一样,虽然过于瘦削,身形也比专业特种兵看着弱,但没想到只是简简单单站着,竟有点英姿勃发的味道。 殷述坐直了些,目光专注地落在厉初身上。 这场红蓝对抗赛中,蓝方惯用“跳频干扰”压制通信,历届参赛者均在此环节丢分。大屏上的数据疯狂跳动,蓝方的电子干扰紧紧绞杀着红方的通讯频段。比赛对抗激烈,进行到最后三分钟时,蓝方以压倒性优势即将胜出,裁判甚至已经开始整理评分表。 殷述喉结滚了滚,手指不自觉地抓紧座椅扶手。 最后一分钟,隶属红方的厉初突然身手矫健地冲到队伍正前方。同步屏幕上,他指尖翻飞,显示他操作的信号突然转换模式,在常规频段埋设假信号。 仅仅几秒钟的时间,甚至更快,“滴——”蓝方干扰源坐标猝然亮起,莫名其妙地就暴露了位置。 厉初立刻切换隐藏频段,同时扩声器里传来他沉静清泠的声音:“3点钟方向,打!” 命令掷地有声,红方火力全开。厉初毫无心理负担地指挥着大他两到三级的学长们。很快,电磁波在虚拟战场炸开涟漪,大屏幕上的战局瞬息逆转。 一秒钟后,他又是毫无负担地从扩音器里发出一声朗笑:“赢啦!” 他摘下耳机,随意往后一捋汗湿的额发,带点婴儿肥的脸上满是少年气的欢快,仿佛刚才不过是随手通关了一局游戏。 殷述僵着的肩膀落了落。 现场随后爆发出欢呼声,厉初和队友们相拥庆祝,看台上有几个alpha甚至扯着巨型横幅高呼“厉初”。 跟海陆空、特遣和侦查这类大部门比,通信技术部在军校不算强势部门,向来被边缘化和弱势化,平常也以辅助为主。往年这类比武中,他们激不起任何水花。今年之所以备受关注,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厉初要参赛。 不少alpah是冲着看厉初来的。 原本没以为一个刚入学一年不到还是个omega的厉初能做出什么成绩来,只是长得好看所以吸引人来罢了。结果一场比赛下来,大家全都震惊了。 通信技术部的队员们赢了一场,也像打了鸡血般激动,大家磨拳霍霍,准备迎接第二场创新赛。 中间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演练场人满为患,声音喧哗,殷述没打算起身,太麻烦了,干脆坐着等创新赛开场。 站在台下休息区的厉初距离他很远,和队友们说着话,很开心的样子。殷述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一会儿,很突然地,后脑勺转过来,两人遥遥对上视线。 下一刻,厉初便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小跑着横穿过演练场,径直向着殷述的方向跑来。 中间有alpha拦了他一下,想要搭话,他礼貌地往旁边避了避,看也没看那个alpha一眼,继续往殷述这里跑。 鬼使神差地,殷述从座位上站起来,跳下几个台阶,迎上厉初。 “哥,给你带了桃子水。”厉初将一瓶粉色包装的饮料递到殷述手里,他眼睛很亮,比头顶的灯光还要灼人,因为跑得太急,说话声音微喘,嘴唇和脸蛋都是红的。 他本就是焦点,走到哪里,众人视线便跟到哪里,这会儿站在殷述旁边,看过来的目光纷乱复杂的。不过厉初毫无所觉。 第8章 殷述也看着他,说:“慢点跑。” “嗯。”厉初抿着唇笑,好像有些不好意思,过了一会儿用商量的语气轻声问,“下一场比赛赢了的话,晚上能一起庆祝吗?” 殷述笑:“好。” 厉初眼睛顿时更亮了,立刻提要求:“那我要礼物,也要烛光晚餐。” 殷述终于忍不住上手揉他脑袋,再次说:“好。” 而坐在角落的另一双眼睛,此刻也盯着厉初,看他仰着一张天真的笑脸,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饮料送给看台上的人。 真可笑!他眼中除了殷述,看不到任何人。 -------------------- 最甜的一章来了,又走了、 还是老规矩,周一到周五更,周末休两天 第7章 前男友 创新赛历来是比武的压轴大戏,也是最残酷的淘汰场——通信技术部往年连参赛资格都摸不到,这次能站在这里,全靠上一场厉初那记绝地反杀。 看台上议论纷纷。 “一个omega,还是新生,能有多大能耐?” “上一场运气好罢了。” 殷述坐在观赛席,手里捏着一瓶桃子水,视线落在场地中央那道清瘦身影上。厉初正在调试设备,坐在地板上埋着头,指尖在键盘上敲击的速度快得带出残影。 开赛铃吹响后,裁判席公布赛题是“无信号区中继通信”。赛场上,其他队伍都在疯狂增强信号功率,设备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裁判席已经开始摇头。 厉初却突然举手,向裁判席申请使用备用无人机。 裁判席商量了一下,虽不清楚厉初申请那么多无人机干什么,但还是批准了。很快,他的方案展露无遗,也足够疯狂——用无人机群构建动态中继链。 第一架无人机升空时,看台上响起零星笑声。 “过家家呢?” 话音未落,厉初的无人机突然剧烈晃动,控制界面爆出一片刺目的红色警报。 大家议论纷纷:“要失败了吧。” 殷述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手里的饮料瓶发出咔嚓轻响。 可谁也没料到,下一秒,厉初直接扯过备用遥控器,以惊人的速度输入一串摩尔斯电码。 滴、滴滴滴、滴—— “s-o-s,改用备频。” 无人机群突然变换阵型,在天空划出数道优美的弧线。大屏幕上,原本断断续续的信号强度条瞬间拉满。 全场鸦雀无声。总裁判猛地站起身,有些惊讶地看着大屏。 三分钟后,当其他队伍还在手忙脚乱时,厉初的无人机群已经完成了全套通讯测试。 “用时最短,能耗最低,方案最优。”总裁判敲敲桌子,跟其他人说,“不错,破纪录了。” 随后,看台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通信技术部的几个队员激动得把帽子扔到天上。 一个小时后,赛事全部结束,厉初所在的小组拿下了通信技术部史上第一个冠军。 殷述望着领奖台上的身影,喉结微微滚动。厉初被簇拥在人群中央,汗湿的碎发贴在额前,笑起来眼睛又黑又亮。 原来,那个跟在他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的小孩儿,不再是他口中的“什么也不懂”,而是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模样。 ** 厉初一战成名,骄人的成绩和别人的艳羡都不在意,只惦记着殷述说好的礼物和烛光晚餐。原本来找他祝贺的云行恨铁不成钢,说他是个“恋爱脑”,并且“没救了”。 厉初笑嘻嘻地大言不惭:“是的,只有我哥能救我。” 殷述没有食言,晚上带他去了一家星空餐厅,这大概是他们自打在军校重逢以来最正式的一顿饭了。厉初开心得比拿下两场比赛还要明显。 礼物是殷述从隔壁商场买的手办——时间太紧张,殷述只能照着不出错的礼物买——厉初将小人的胳膊举起来又放下,语调欢快:“哥,你还记得我喜欢这个呀。” 是他小时候喜欢的人物,不过长大之后玩得少了,没想到殷述还记得。 殷述愣了愣,含糊着说“嗯”。 他其实不记得厉初喜欢什么了,但看到这个手办的瞬间,心里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厉初一定会喜欢。 于是就买了。 ** 殷述这次回来,两人相处的时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长,关系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微妙变化。 比如殷述会开车带厉初一起上学、回家;比如厉初等在特遣队门口想要和殷述一起午饭,殷述不再像往常那样拒绝;再比如,两人会一起讨论殷母的病情,研判下一步治疗方案,也会商量家里的琐事,还有未来规划。 他们说的话越来越多,厉初满怀信心,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能恢复到幼时的亲密无间,变成真正的伴侣。 这天中午厉初又等在特遣队门口,看到殷述出来,小跑两步迎上来,露出个憨憨的笑。殷述目不转睛看着他,说“走吧”。两人便并肩往餐厅走。 没走几步,身后突然有人叫殷述的名字。两人停下脚步同时往回看,是一身运动装束的季文庭。 厉初悄悄往殷述身后躲了躲。 他最近太开心,都快忘了有季文庭这个人。如今突然遇到,只觉得哪里都不舒服。 季文庭背着网球包,额上有汗,应该是刚打完球。跟殷述相比,他的五官更偏阴柔一些,笑起来一边嘴角翘着,眼底却没一点笑意。 “怎么回来也不说声?”季文庭视线落在殷述脸上,“伯母身体还好吧。” 殷述说:“还好,多谢关心。” 正值饭点,校园里人很多,他们三人站在一起很显眼,不时有视线往这边看过来。 季文庭又说:“一起吃午饭?” 不等殷述回答,季文庭看向厉初,姿态亲昵地说:“小栗子,上次的事不好意思,我那天心情不太好,喝了点酒,你别生我气。” 厉初原本想当透明人,突然被季文庭“点名”,当下便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第一反应是看向殷述。 大概殷述也没料到季文庭会有此一说,他们三位,不是能坐到一起吃饭的关系。 不过季文庭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竟与厉初有过交集,这是殷述想不到的。他下意识皱眉,瞥了厉初一眼。厉初被这一眼吓到,更不敢出声了。 一时气氛诡异地僵住。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的电话救了厉初一命。 手机里云行的声音清晰可闻,约厉初去外面吃一家新开的面店。厉初连说了几个“好的”,说“这就来”。 他挂了电话,不知怎么有些心虚,又难堪:“我、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吃吧。” 殷述皱着的眉头没松,但好像找不到理由拒绝,只好轻微点下头。 厉初如释重负地跑走了。 等厉初的身影远到看不见了,两人同时收回视线。殷述默了片刻,说“走吧”,然后便和季文庭一起往餐厅走去。 “他跟陆战队的云行感情不错。”季文庭慢悠悠地说。 殷述抿唇走路,没答话,眼底有轻微波澜起伏。 “你这个态度,是信任,还是无所谓?”季文庭勾起个浅笑,“哦,对了,我忘了你们是联姻,没什么感情,那就是无所谓了。” 殷述突然停下脚步,脑海里闪过云行说的那句“前男友”。 他看向季文庭:“房子这两天就办手续,我会让律师找你,签个字就可以。” 季文庭嗤笑一声:“这么着急划清界限啊,你可真够绝情的。” 殷述并不觉得季文庭对他就有多留恋,但这话说出来,到底还是自己理亏:“我不想欠你。” “一套房子可补偿不了我的痛苦。” “……你还想要什么,可以提。” “好啊,”季文庭将背后的网球包提在手里,笑着说,“我不会狮子大开口的。” 殷述已经不想吃饭,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季文庭却还有话没说完:“婚房的事,他没跟你说?” 殷述已经转开的脚步停下,回身看着季文庭,脸上表情很淡。 “我那天去你的婚房了,你不在,只有他在,我们聊了会儿。后来是他提醒我,我才意识到,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太合适。那天我喝了点酒,刚才也给他道歉了。他要是跟你告我的状,你可别计较。” 殷述脸色已经有点不太好看。 季文庭观察着他,继续说:“不过接触久了,我发现小栗子挺可爱的,也很健谈,我对他之前是有些偏见,你和他说,以后不会了。我们两个分了手,还是朋友,小栗子也算是我的朋友。” 他一口一个小栗子叫得亲昵,话说得也诚恳。 “好了,既然你们都有事,那就改天再聚。”季文庭说完,像往常那样拍拍殷述的肩,感受到对方轻微抵触的肢体动作也没在意,提着网球包走了。 第9章 -------------------- 下章季文庭不做人预警 第8章 你来做我的地下情人吧 晚上回家途中,车内气压很低,殷述上车后话很少,他往常话也少,但今天不一样,很不对劲。厉初坐在副驾上抠着手指甲,说了好几个话题,殷述都不接茬,他就有点讪讪的,也沉默下来。 车子转过一个路口,驶上回家的路,殷述突然开口:“你和季文庭很熟?” 两个人单独待在房间里,挺可爱,很健谈。 这些话从季文庭嘴里说出来,很意外,让殷述觉得不舒服。 厉初额角一跳,不知道殷述为何会突然提季文庭,也不知道自己做错和说错了什么。他想了想,有些磕磕绊绊地解释:“没有很熟……我……什么也没说。” 厉初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季文庭跑来那次吓到了他,但他从不敢主动提及这个话题,也从不敢询问殷述和季文庭之间的事,生怕惹殷述不开心。 “我什么也没说,我……就是他突然来了,说房子是他的,”厉初斟酌着措辞,努力想要证明自己没有挑拨离间,“我说等你回来,你们可以谈,就……这样。” 殷述面无表情地问:“之后呢?” “之后……他就走了。” 殷述盯着前方路况,看不出来在想什么,隔了一会儿,又问:“你既然结婚了,就要和别的alpha保持距离。” 厉初有点懵:“?” 殷述抿了抿唇,说了一个名字。但另一个名字,他到底是说不出口。 “泛泛只是我的好朋友,”厉初这次的解释不再磕绊,急急地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那时候你常常不带我玩儿,但是泛泛特别好,我们真的只是朋友。” 车子驶入车库,殷述没再说季文庭和云行,也没说别的,厉初跟在他身后下车,偷眼看了他几次,也没看明白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 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似乎又触了礁。厉初闷闷不乐的,殷述也没有前几天的轻松自在。 原本厉初还想着找时机弥补一下,结果殷述又接到外出指令。 这次出任务走得很急,厉初送殷述到门口,不能问要去哪里要做什么,这是纪律。但他总觉得该说点什么,因为殷述好像从那天见过季文庭之后就一直在生气。 厉初怕他带着气出任务,若是分神或者因为心情不好导致行动不顺利,那可怎么办。他胡思乱想着,亦步亦趋跟在殷述后边,一直走到车旁。 殷述停下脚步,突然转过身,厉初差点撞到他身上。 殷述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没有立刻上车,似在等他说话。 “我真的没有和他说什么,房子的事,我、我也没意见。”厉初臊眉耷眼的,绞尽脑汁解释,“你们有什么打算和计划,我、我不干涉。” 不知道为什么,殷述听完这句话面色更差了。 他微低着头,俯视着人,视线所及之处先是厉初略凌乱的发顶,眼睛垂着,睫毛打下浓重的阴影,挺拔秀气的鼻尖紧张到发红,紧抿的唇角两侧是浅浅的酒窝。 “我们若是还想在一起呢?”殷述声色极冷,“你也不干涉?” 厉初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猛地抬头看了殷述一眼,两人视线相接,厉初又立刻低下头去。殷述看着他委屈得迅速红了眼,嘴角也在发抖,酒窝消失不见了。 过了很久,久到殷述以为听不到厉初回答的时候,一道很低的声音传来: “那不行的。” “妈妈说,你们已经分手了,分手之后可以做朋友,但是……不能继续在一起,我们结婚了,你们不能这样。” 之前学校里关于他们三人的传闻,厉初不敢问,但他相信殷母,殷母说殷述亲口说过已经和季文庭分手。 殷述反问:“不是你说的不干涉?” 厉初一着急就嘴笨,哪里还有一丝在演练场上的利落,他说不过殷述,只会重复着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和他分手了,以后无论做什么,你都可以不管不问?” 屡遭反问的厉初扁扁嘴,心想能做什么,大不了就是做朋友,一起出任务。他当然嫉妒,事实上他嫉妒得发疯,可他没什么倚仗,伴侣之间的吃醋发小脾气,他不敢有,殷述别不开心他就谢天谢地了。 见厉初一个人呆头呆脑地发愣,一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殷述甩上车门走了。 厉初画完几张图,第n次拿过手机看,页面上还是他发的几句话: 哥,到了吗? 后面是个小狗探头探脑的表情包。 殷述没回,他又发:哥,顺利吗?【小狗转圈.jpg】 一定注意安全啊【小狗求饶.jpg】 一直没有殷述的消息。以前殷述出任务也很少回消息,但至少会在方便的时候回一句“到了”或者“顺利”。 厉初手指戳戳点点,“我等你回来”这句话改了好几个版本,最终也没有发出去。 他最后将手机一扔,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仰头叹了一大口气。和殷述刚刚缓和的关系莫名又紧张起来,厉初复盘了自己所有的话和行为,不知道哪里惹了殷述不高兴。他没谈过恋爱,年少时的追逐和暗恋只为一个殷述,满心满眼也只有一个殷述,经验匮乏,只认为是自己做了过分的事。 晚上八点,外面阴沉沉的,客厅里只开了几盏壁灯,他坐在地毯上发呆,没注意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传来门锁响动声,厉初还没回过神来,愣愣盯着明明已经反锁的按钮转了几圈,然后咔哒一声,门从外面开了。 一道颀长的身影走进来,随后关上门,站在玄关处,先是脱了鞋,然后只穿着袜子往里走,像所有回家的主人一样,动作自如,姿态放松。 厉初的神思总算归位,惊着一样扶着沙发站起来,往后撤了两步,睁大眼睛看着季文庭。 “你来做什么!” “你记性可真差,这是我的房子。”季文庭嘴角噙着笑,五官在灯影下暗沉沉的。 厉初抓着沙发靠背的手指发紧,他这段时间光顾着沉浸在和殷述的相处中,完全忘了房子这回事。殷述之前提过一句,正在走过户手续,但最终结果怎样,殷述没说,厉初也就不知道这套房子现在到底属于谁。 而且因为殷述离开得紧急,厉初没来得及返回学校宿舍。 他没想到殷述只是离开了两个小时,季文庭就突然而至。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懂了季文庭周身散发的不怀好意。 季文庭手里拿着一个袋子,站在他几步开外,厉初紧张戒备地靠在沙发旁。这时候,他还没有太恐惧,只是想着既然季文庭不走,那他走就好了。 他抓起桌上的手机,没再犹豫:“既然是你的房子,那我走。” 说罢,厉初绕开季文庭大步往门口走。 不曾想没走出两步,手臂被一股巨力抓住,然后猛地一甩,厉初惊叫一声,踉跄着后退,撞回到沙发上。 季文庭站在旁边,看着从沙发摔在地毯上的厉初: “让你走了吗?” 厉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一般,愣了两秒,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往远处跑。可他哪里是一个久经战场的特遣队精英的对手,被几步赶上的季文庭提着脖子又扔回到沙发上。 “你有病吧!”厉初被摔懵了,再次挣扎着起来。 季文庭看着他涨红的脸和因为被摔了两次急速起伏的胸口,笑了笑,不紧不慢地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球状的东西。 厉初立刻认出来,那是一个小型记录仪。 沙发对面是一个壁炉,季文庭扫视一圈,将记录仪摆在上面,然后按开按钮。球面屏上立刻亮起绿色的闪光点,显示已经开始拍摄。 厉初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魇住一样看着季文庭。 “我跟殷述提过,你们结了婚,我可以和他做地下情人。可是他道德感太重了,不愿意。”季文庭调整着记录仪的角度,将它对准沙发旁厉初那张惊惧的脸。 “不愿意就算了,反正我对他没多少兴趣了,不过,我还是很生气。从小到大,只有我说放弃,我说不要,他凭什么不要,殷家凭什么干涉我的生活,而你,又凭什么来碍我的眼。” 季文庭从袋子里拿出一瓶烈酒,缓步逼近厉初的同时叹了口气,仿佛很遗憾的样子。 “既然他不想做,那我就换个人。小栗子,我觉得,你就不错。” “你来做我的地下情人吧。” 厉初感受到心脏突然的炸裂,脑子里轰隆一声,转身想跑。可季文庭堵在前面,他无路可跑。 通信技术部的学生以技术擅长,并不专注训练,但基本的军事考核也会有,因此厉初比普通omega在体能方面要强一些。 在季文庭抓住他之前,他把手机砸出去,然后用尽全力冲到另一侧的露台上。季文庭偏头躲开手机,冷笑一声,看着厉初慌不择路从露台翻到花园里,赤着的一双脚落地时踩在藤蔓上。 第10章 大门锁住了,厉初试了几次密码都打不开,情急之下用力拍门。身后传来脚步声,厉初抱起旁边的花盆扔过去,被季文庭再次轻松躲开。 季文庭并不急,猫捉耗子一般,看着厉初慌不择路在花园里乱跑,试图找到一条出去的路。但没有任何出路。 五分钟后,他被季文庭勒着脖子拖回客厅。 厉初已经筋疲力尽,衣服乱七八糟,白嫩的脚上沾着泥,小腿上全是藤蔓勾出来的划痕。他绝望地坐在地上,季文庭用膝盖压住他的大腿根,一只手将他的两只手腕举过头顶桎梏住。 “你疯了吗?”厉初嘶喊,“放开我!” “放开你?我可是放开你很多次了。”季文庭探手拿过桌上酒瓶,拇指用力一翻,瓶盖弹出去,“麻醉剂都准备好了,殷述竟然跟着你,那是第一次。” 季文庭卡住厉初下巴,迫使他张嘴。 “那天晚上我来这里,你嘴里口口声声都是你的述哥,那是第二次。” 厉初两颊上那点肉连同下巴都被捏在季文庭掌心里,他奋力挣扎,然而如蚍蜉撼树,嘴巴也被捏开,嗓子里呜呜地发出哭腔: “你……走开……想做什么……” 季文庭压过来,快要贴到厉初鼻尖,很轻地笑了一声,然后问:“不明显吗?” “当然是想上你。” 第9章 他来了 手机就在不远处的地板上,画面一直定格在他和殷述的聊天界面。厉初努力伸出手,指尖距离手机只有几寸,被季文庭一脚踢出去。 眼泪掉在地毯里,消失不见。 烈酒沿着喉管下去,带着灼烧般的痛,一直蔓延到胃里。一瓶酒灌下去,季文庭等着,几分钟之后,厉初已经全身瘫软,无法挣扎。 但他还在哭,无声无息的。 客厅光线很亮,两个小时前,厉初还在这里幻想着和自己爱人的美好生活,如今美梦碎掉的毫无预兆,也毫不手软。 厉初眼神涣散地看着面前的季文庭一点点将自己的衣服撕开,手指抚过战栗的肌肤,露出一个无法形容的笑。他像一只被扔到深海里的小舟,在巨浪的袭击中沉浮,万般不由自己,被动承受着令人窒息的折磨。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文庭玩味地看着厉初的身下,有些惊讶,没想到殷述竟然没有碰过自己的新婚omega。 这个意外发现让他停顿片刻,随后继续。 夜很长,无人打扰,季文庭很满意。 痛苦的哭泣声最后都压进喉咙里,呜咽声、信息素的味道、季文庭的喟叹,还有厉初的绝望,全都掩藏进浓重的黑暗里,见不得光。 最后,季文庭咬上厉初后颈,临时标记很漫长,厉初全身痉挛了几秒钟,然后彻底失去反应。 等一切结束,季文庭将他翻过来,嘴唇擦过他的腺体,一个很轻的吻落在厉初唇上。 ** 厉初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傍晚。 他在尖锐的耳鸣声中睁开眼,蜷缩的身体像是黏在一起无法舒展开,全身每一寸肌肤都发出钝痛,都在嘶喊。 房间里没有了季文庭。他从沙发上滚下来,爬到矮桌旁,喝了一大杯水,又将几块饼干胡乱塞进嘴里。 等有了些力气,他扶着墙站起来,眼泪早就流干了。脑子里空白一片,好像无法集中思考,也失去了时间概念,只知道乱七八糟地套了几件衣服,只知道要离开这里。 他走几步便摔了一跤,疼痛伴随着思维清醒逐渐回归,他裹紧衣服,总算走到大门口。好在这次大门打开了,厉初踉踉跄跄跑了出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走到大路边,他不敢打车,不敢去人多的地方,也不敢待在没人的地方。手机打开,手指在殷述的名字上停留很久,终是没有拨出去。 他沿着马路走走停停,像失了魂魄的木偶,最后走累了,缩在公交站座椅上,紧紧抱住自己。 便利店的白炽灯在五米外亮着,他在广告灯箱下剧烈发抖。 电话突然响起刺耳的铃声,是个陌生号码,厉初抖着手划开,季文庭的声音出现在听筒里:“去哪里了?” 厉初尖叫着挂断电话,往军校的方向狂奔。 他躲在云行的宿舍楼下,直到云行发现了他。 云行冲过来抱住他,又将羽绒服脱下来裹在他身上,着急地问他怎么了。因为身上檀香的味道太重,云行很快便发现他被临时标记了。 “殷述呢?他标记了你,就这么让你一个人跑出来?” 云行不知道殷述的信息素并非檀香,理所当然以为是殷述标记了他。厉初只知道死死抓住云行,心脏的巨压让他说不出话来。 云行看到他这个样子气急了:“是不是他对你不好!” 厉初好半天才找回声音:“……泛泛,我很害怕……” 云行一时惊怒交加:“是不是殷述欺负你,我去找他!” “不要!不要……”厉初死死抱住云行,脑子里什么也顾不上了,只知道不能让云行去找殷述,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腿再也站不住,一个劲儿往下滑,“怎么办啊,怎么办……” 云行脸色铁青,半抱着厉初往学校门口走。 晚上离校需要严格的出入手续,两人到了值班室,厉初坐在门外长凳上,云行去登记。 厉初看着校门旁矗立的一排松柏,五感时而混沌时而清晰,黑暗变得嘈杂混乱,乌压压冲到跟前。 口袋里,手机传来振动,他拿出来,划开屏幕,原本嘈杂的声音突然静了。 ——是一张图片,他躺在地毯上,一丝不挂,眼神迷离混乱,身上还沾染着很多白色污物。而季文庭正压在他身上,露出半张侧脸。 随后一段文字进来:不想让人看到的话,就立刻回来。 云行远远喊了他两声,见他不动,便走过来拉他:“怎么了?” 厉初脑子里一根弦突然就断了,猛地甩开云行的手,嗓子里发出的声音不像是自己的: “我要回去了,我得回去,泛泛,我得回去!” 他说完,转身便往校门外跑,云行追在后面叫他名字,警报门响起提示音,一名值班警卫跑出来拦下云行。 厉初不知道怎么回去的,他不敢不回去。 但当他站在别墅门口,突然就崩溃了,蹲下来放声大哭。 季文庭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跟前,看着他哭了一会儿,然后也蹲下来,很遗憾和怜惜的样子。 “我出门给你买吃的,一离开你就不见了。”季文庭看着他身上陌生的羽绒服,皱了皱眉,想要抬手摸一摸,被厉初猛地拍开。 “我要报警,要告诉学校,你是个畜生,会受到惩罚的!”厉初用力擦一把眼泪,摇晃着站起来。 季文庭跟着站起来,用一种很好笑的表情看着他:“要报警你早就报了,你不敢,也不会,你怕殷述看到你的样子吧。” “是你强迫我的!”被逼到绝境的厉初,突然生出了些勇气,“我会告诉他,是你,是你的错!我没有错!” “自己还没碰过的新婚omega和别的alpha上了床,不管是谁的错,已成事实,任哪个alpha都接受不了。小栗子,你知道殷述是什么人,你觉得,他能接受得了吗?” 厉初紧紧攥着拳,门口昏暗的灯光打在他满是泪痕的脸上,像被全世界抛弃的孤儿,看起来可怜透顶。 冷风吹过,厉初打了个寒颤,他不肯妥协,思路也没有被季文庭带偏:“视频就是证据,我要告你!” 季文庭挑眉,原以为厉初是那种柔弱无能的omega,没想到这会儿倒是清醒过来,不过那又如何,对付这种小白兔,毒蛇有的是办法。 “你可真够幼稚的,我又不会把整段视频都发给殷述,只截取几个片段就好了。”季文庭将手机在掌心里转了一圈,慢条斯理地说,“对了,刚才你没回来,我闲着没事,又看了一遍,有几段——” 他刻意停顿几秒,接着说:“你的样子真是好看极了,真的很难看出来是被迫的呢。” 厉初突然挥手,一个响亮的耳光打过来,季文庭没躲,被打得微微偏过脸去。舌尖顶了顶腮,季文庭转过头来,毫无顾忌地盯着厉初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动作,将他抗起来,大步往别墅内走去。 厉初拼命踢打也没有用,这时已经后悔方才没有鼓起勇气告诉云行,没有直接报警,没有拨通殷述的电话,后悔自己屈从于恐惧再次回到这里。 可是已经晚了。 季文庭将他再次压到沙发上,捏着他的脸,语气变得恶毒。 “我不但会让殷述看到你在我身下的样子,还会让他妈妈看到,让你所有同学看到,你好好想清楚!” 厉初如遭雷击。 殷母的病已到晚期,全靠药物和好情绪撑着,若是真知道了自己和季文庭的事,他不敢想会有什么后果。 季文庭成功捏住了厉初的七寸,等他自己消化了一会儿,才放开他。 第11章 桌子上放着一大堆吃的,是季文庭刚买回来的,他撕开一个奶酪棒,递到神情呆滞的厉初嘴边。 厉初不肯张嘴,季文庭捏住他下巴,逼他将一根奶酪棒吃下去。 奶酪在嘴里融化开,很甜,但厉初已经尝不出味道,也就没发现这是他最喜欢的草莓味。 ** 手机上有十几通云行的未接电话,厉初坐在露台上,身上还裹着云行的羽绒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 云行因为不放心他,已经在来他家的路上。厉初揉揉眼睛,压下眼泪,说自己昨晚只是和殷述闹了点小矛盾,让云行不用担心。 云行显然不信,说自己请了假,今天要过来看看。他最好的朋友还没来过他的婚房,厉初狠心拒绝,但找不到理由,只好重复着说:“别来了泛泛,别来。” 云行疑惑更大,又说了好多,语气里是浓浓的担心。 厉初眼泪终于砸下来,几乎就要脱口说出真相,可身后突然传来季文庭的脚步声。厉初后背僵硬着,灵魂在清晨的日光中快要魂飞魄散。 “他来了。” 云行立刻问:“是殷述回来了吗?” 厉初含糊着说“是”,又说“总之你别来”,电话便挂了。 季文庭从后面将他抱住,浓情蜜意似的,魔鬼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是给云行打电话吗?他很关心你啊,小栗子,你这样的omega,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吧。” 厉初发着抖不肯回话。 昨晚季文庭没有离开,一直守在客厅里。厉初既然跑不掉,便将自己锁在卧室里。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晚,早上起来,别墅里静悄悄的,开了一晚的窗户,气味很淡了。 他以为季文庭已经走了,没想到,这人竟然还在。 “这是我们的秘密,你只要乖乖听话,我就不会将它公之于众。” 季文庭亲了下厉初的额角,然后将他压跪在地上,抓着他的头发,逼他张开嘴巴。 第10章 血渍 厉初在卫生间里剧烈呕吐,事实上他吐不出什么来,从昨晚到现在,他几乎滴米未进。 季文庭倚着门框看他吐到后背高高拱起,问:“今天要一起去学校吗?” 厉初将头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季文庭笑了笑,好心提醒:“上午的课赶不上了,下午再去吧,有一节任老师的公开课,我也报名了,到时候一起啊。” 厉初还是没有反应,季文庭心想这两天把他折腾够呛,也不能把人逼得太急了。他目的已经达到,心情不错,便没再管厉初,自己走了。 之后几天,厉初请了假,将自己一直关在宿舍里。他住的是omega专用宿舍,管理严格,外人进不来。眼下只有这里是最安全的。他不敢出门,不敢上课,也没再回别墅,他怕遇到季文庭,到处都是季文庭。 他想过该怎么办,各种后果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没有一种是他能承受得了的。他快要被逼疯,有好几次受不了,疯狂抓自己手臂,不肯吃东西,清醒过来又埋在被子里痛哭。 可是该来的总会来,躲不了。 他听到外面的敲门声,继而有人叫他的名字:“厉初,开门。” 是殷述回来了。 这次任务很顺利,殷述带领的行动小组提前一周归队。他没有和队友们庆祝,心里挂着人,直接回了别墅。 房间里和他离开时有些不同,冰箱里是冷的,桌面上有轻微灰尘,花瓶里的玫瑰枯了,无力地垂着。 而厉初不在。 他打开手机,在厉初发给他的几条信息下面,问了一句:“在哪儿?” 然后便坐在客厅里等,往常秒回他消息的厉初迟迟没回。殷述莫名烦躁,他想起离开前,因为厉初一句置身事外的“不干涉”,他没给厉初好脸色,这几天也故意冷着他。原本以为回来了,厉初还会像往常那样跑出来迎接他,或者坐在沙发上光着脚在看书,然后做一碗不算难吃的意面。 可是这些都没有。 窗户开着,夜晚的灯光泄进来,厉初不在家应该就在宿舍。长毛绒地毯有些皱,殷述弯腰扯了扯,指腹停在一块发硬的暗沉色污渍上。 他用手捻了捻,是干涸的血渍。 这个时候,殷述还没有多想。天气一冷厉初就爱流鼻血,小时候便这样,常常流的到处都是。 不过他还是沉不下心来等了,穿上外套,开车往学校去。 路上他给医院去了电话,殷母这几天状态如常,但随后说的话让殷述心底不安: “小栗子前几天给我打电话,说病了,先不过来陪我了,我问他什么病,这孩子也不说。你抓紧看看他是怎么回事,小病也得去医院,别让人担心。” 殷述挂了电话,脚下油门踩到底。莫名的,他眼前闪过地毯上那块干涸的血渍。 专用宿舍管理再严格,殷述也能进——他和厉初有合法婚姻证书,学校里都有记录,此刻来找自己的omega,并无不妥。 门缝里透出光,没有动静,但殷述确定厉初在里面。 过了很久,门内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殷述耐心等着。门开了一条缝,露出厉初的半张脸。殷述将手扶在门上,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了厉初红肿的眼睛,惨白惨白的脸,和极力往门后躲避的身体。 殷述心下一沉:“妈妈说你病了,怎么回事。” “是感冒了吗?”殷述说着,就要伸手过来摸厉初额头,厉初却像是受惊一样,猛地往后仰,殷述的手僵在半空。 厉初眼神躲闪,不敢看殷述:“我、我没事,就是有点不舒服。” 一把嗓子嘶哑透了,像是声嘶力竭地哭过,也像生了病,但反应却不对。 殷述往前进了一步,半只脚卡在门内,是要进门的姿态:“我这次任务结束,暂时不走了。”他说完,顿了顿,“你别住宿舍了,回家吧。” 厉初不敢不开门,也不敢表现得太怪异,怕殷述生疑,只好往后撤,让对方进来。只是他不知道,他低着头站在狭小的宿舍一角,努力压制着慌张的样子,其实已经让殷述生疑。 “我不回去……”厉初不看殷述,眼睛盯着地面,声音低得听不清。 “为什么?”殷述站在宿舍中间,存在感很强,他似乎没料到厉初这么说,想了想,意识到什么,便开口解释道,“我是打算将那套房子过户给季文庭,但走得太着急,流程还没走完。你要是不高兴,那就不过户了,我可以用两套同地段的房子补偿他。” 殷述在出任务期间,总有意无意想到这件事,想到厉初不高兴,或许是因为新婚的房子没住几天便给了别人,这种事任谁也不会开心。 他不想因为这个和厉初闹得不愉快,心里到底还是服了软。 如今厉初和他结了婚,一个人在新联盟国,受过不少冷待,现在又生了病,总之就是很可怜。就像殷母说的,即便没有……爱情,厉初也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他该好好照顾,也该负起责来。 “以后我和季文庭也不会做朋友,除了公事,私下就不来往了。这样的话……你不要不高兴了。” 殷述难得说话软了几分,脸上表情有些别扭,像在对爱人表忠心的alpha,让他有些不习惯。 提到季文庭,厉初的脸又白了几分。他慢慢往后面挪了挪,但宿舍就那么大,根本无处可去。 原以为话说到这个程度便可以了,按照殷述对厉初的了解,对方会很雀跃地露出个大大的笑脸,然后开心地扑到他怀里也说不定。 殷述甚至绷直了手臂,准备抱住他。 但是厉初没有扑进他怀里,也没有说他想听的话:“我不回去……我不,那不是我家……” “厉初,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殷述耐着性子问,伸手想要去拉他,没想到厉初反应很大地往旁边躲。 他挣扎的幅度过大,t恤领子扯开些,露出脖子上一块红痕。 殷述眼底一惊,一把抓住厉初的肩头,声音已不复方才自如:“这是什么!” “没什么,不是、是过敏。” 厉初慌忙扯住衣领,试图盖住痕迹。但他实在不善于撒谎,话说得磕磕绊绊,神色也过于慌张。 房间里窗户关得严实,狭小的空间内空气不再流动,有什么在两人之间渐渐沉淀、凝滞。殷述的气势已经完全变了,他盯着厉初的眼睛,而厉初极力回避着殷述的视线,肩膀被死死抓住,痛感蔓延,渐渐喘不过气来。 殷述声音很冷:“你撒谎之前,是不是先考虑一下漏洞。” 干他们这一行的,除开骁勇善战,个个观察力敏锐,智商超群,厉初这种谎话,骗骗别人还行,怎么可能骗得了殷述。 殷述想到什么,厉初不在家住、不去看妈妈、不肯回去,如今还支支吾吾。他一只手还牢牢控制着厉初的肩膀,另一只手很突然地掀开对方的t恤,看到的一幕让他目眦欲裂。 第12章 薄薄一片的腰上遍布着各种痕迹,颜色已经褪去,但依然清晰可见。殷述只一眼,就知道这些痕迹形成的时间是在六七天前。 正是他刚离开首都的日子。 厉初还在他手下挣扎,拼命想要把衣服拉下来,可殷述死死箍着他,眼底带着汹涌的愤怒,还有厉初看不懂的其他情绪。 “这是什么!” “怎么弄的!” 厉初快要崩溃:“哥,我不知道,你放开我……我吃坏东西了,也可能被虫子咬了,我真的不知道……” 厉初语无伦次地解释着,他握住殷述的手腕往外掰,想让对方把手拿开。两人的动静很大,厉初挣扎间踢到椅子,滑出去很远,咚一声巨响,撞到墙上又弹回来。 这时候传来敲门声,门外响起宿管的声音。 厉初的宿舍在二楼,楼下便是宿管的房间,他们从一开始争吵宿管就听到了,怕出事,赶紧上来看看。 “有什么事好好说!太晚了,你们要再闹,就出去!” 宿管这话是对着房间里的殷述说的。他知道殷述上来找厉初,也知道两人是合法夫夫。厉初那个憨乎乎可可爱爱的样子,无论发生什么冲突,都会想让人第一时间帮助他。况且这是在专用宿舍,要是alpha盛怒之下对omega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举动,宿管有责任。 宿管站在门外,一直没离开,过了很久,门开了,殷述脸色难看地走出来,一句话没说,径自下了楼。 “厉初,你没事吧?” 宿管隔着门缝往里看,厉初紧紧抓着自己皱巴巴的t恤,缩在房间角落里,只露出半张脸,眼底红红的,像是受惊过度。 “……没事,谢谢老师。” 宿管没再说什么,帮他关上门,也离开了。 殷述在宿舍楼下站了一会儿,心里像塞了一团乱麻,让他全身上下透着一股躁气。他抬头看着厉初的房间,仿佛感应到殷述存在一般,房间里的灯很快就灭了。 不到八点,厉初不可能睡觉,关灯倒像是欲盖弥彰的,也像是害怕殷述再返回去。 殷述开车回了别墅。 他也不知道是怀着什么心态,花了一个多小时仔细检查了房间每个角落,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又坐回到沙发上,盯着那块血渍看了很久,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干脆坐到地毯上,手指一点点抚过那片长毛绒。 余光中突然有一点亮,他将手探进沙发底下,摸到一件东西。 ——是一个椭圆形的贝壳扣子,材质细腻润泽。他没有带这种扣子的衣服,厉初也没有,他十分肯定。 那只能说是别人的。 他将扣子捏在手里,总觉得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事到如今,他不想怀疑,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 季文庭:没吃过omega之前,误以为alpha也香。 第11章 我改主意了 凌晨两点,手机振动声将殷述吵醒。他翻身起来,拿着手机和车钥匙往外走。 特遣队的任务总是来得突然,指挥官打通他的电话,只说了一句回指挥部,便挂了。殷述开车往指挥部去,路上喝了一瓶冷水,才将心头剧烈的情绪压下去。 一组关键数据出了错,特遣队六个小组的负责人都在,大家逐一核对了行动参数和秘钥,最终排查完错误数据时已是黎明时分。 指挥官给大家放了一上午假,让人回去补觉。殷述最后离开时,等在走廊里的季文庭跟上来。 两人一开始都没说话,殷述步子迈得很快,季文庭紧紧跟着,两人之间的气氛渐渐就变了。 他们在拐角处停下,间隔两步距离站着,互相之间看向对方的眼神都不再平和。 “你一回来就去砸人宿舍?”季文庭抱臂站着,要笑不笑地看着殷述。 殷述反问:“你怎么知道。” “你闹得动静那么大,整栋楼都听到了。”季文庭啧了一声,“火气不要这么重,把人吓着。” 殷述目光很沉地看着季文庭:“和你无关。” 冬天的清晨雾蒙蒙的,没有风,空气冷冽。 季文庭应该也是从家里赶过来,套着一件黑色棒球外套,拉链敞开着,里面是一件黑色衬衣。衬衣解开上面两颗扣子,很随意,领口随着季文庭的动作翻动。 黑色衬衣配白色贝壳扣子,很打眼,尤其是最上面还缺了一颗。 殷述眼神突变。 “你放心,我不缠着你了,对你那套房子我也没多少兴趣,”季文庭下巴轻抬,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手指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整了整领口,继续说,“我找到了更感兴趣的事。” 他说完,也不看殷述,转身便走。果然,没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殷述的声音。 “季文庭!” 季文庭转过身来,还是那副表情:“怎么这么凶?我可不是他,吃你这一套。” 殷述上前一步,压下想要挥出去的拳头:“你说清楚。” “说清楚什么?”季文庭道,“你要是有些奇怪的猜测,不如去问问你的omega呢?哦,他现在是不是不肯跟你回家啊。” 季文庭咧开嘴角,露出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如果一个人一直等在原地,不一定是痴情,或许是没试过别人呢。等试过了,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你说,选择那么多,谁会那么傻呢?” ** 两人没说一句厉初,却字字句句全是厉初。 仅凭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就断定季文庭和厉初之间有什么,似乎不太合理。可遗留在家里的扣子,地毯上的血渍,厉初身上的痕迹,还有季文庭说起厉初时的暧昧姿态,都像无数根刺一样扎进殷述心里。 他没再和季文庭纠缠。季文庭在刻意挑拨,他当然看得出来。他熟知对方的性格,和作战风格雷同:擅长攻心,然后在敌人露出破绽时一举击灭。 可感情不是作战,殷述做不到冷静客观,也就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和应对。他明知是挑拨,依然控制不住不在意。 他想,最好是误会,厉初,最好你没撒谎。 这个时候,他想了很多,却唯独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愤怒,愤怒到整个人掉进求证的陷阱中,愤怒到没来由地发慌。 监控室提供了他出任务期间的所有记录。几乎没怎么费力,他就发现在自己离开的当天晚上,季文庭的车进过别墅区,对方似乎没打算隐藏,大摇大摆开进来,直到第三天早上才离开。 两天两夜。 季文庭在别墅里和厉初待了整整两天两夜。只有他们两个人。 监控还拍到季文庭来的那天晚上,更晚一些时候,厉初一个人走出别墅区大门,不知道去了哪里。他穿着很厚的外套,带着口罩,看不清表情,但走路有些踉跄。大概两个小时后,一辆出租车在大门口停下,厉初下来时身上多了一件黑色羽绒服,又慢吞吞走进小区。 殷述坐在监控室里,视线盯着定格的画面,物业管家恭敬地站在身后,不敢出声。 “还有别的吗?”良久,殷述问。 “殷先生,别墅区为确保隐私,只在出入口和主要路段安了监控。”物业的意思很明显,能调来的监控都在这儿了。 殷述的后背微微拱起,全身肌肉僵硬,是个下意识的防御姿势。这处房产作为婚房,收拾得比较仓促,自从搬进来,殷述并未在庭院里安装私人监控,所以也就无法明确季文庭和厉初在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可这些已经不用猜。 殷述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承认。但他不能失控,他要跟厉初问清楚。 放在中控台的手机亮了一下,有消息进来,殷述往手机上扫了一眼。 车子猛地刹停,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是一张照片。 殷述从未见过这样的厉初:他躺在地毯上,是他们婚房的地毯,白色长毛绒柔软干净,衬得厉初皮肤更白。但他脸颊是红的,眼睛也是,眼神迷离混乱,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着,像喝醉了酒,更像处于情欲刚刚散尽之后的慵懒中。 这次殷述即使找遍理由,也无法说服自己——厉初不是醉酒,而是后者,因为他裸露的上半身痕迹浓重,因为他小腹上压着一只手。 而那只手,是季文庭的。 甚至发件人都没有丝毫伪装,用的也是自己的实名认证邮箱。“jwt”的名字缩写就那么大喇喇留在照片之后,仿佛在嘲笑读邮件的人。 随后季文庭的电话打进来。他声音一如往常,仿佛刚才发邮件的不是他。 “看到了?” 殷述沉重的呼吸声从电话另一端传过来,尽管他没说话,季文庭仍感受到他勃发的怒意。 “既然都知道了,那我们三个总得有人退出,见个面谈谈吧。”季文庭也没废话,直接报了地址,是一家静吧,他们以前常去。 季文庭挂了电话,对殷述的反应挺满意。殷述这个人,从小道德感极重,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在得知现任“出轨”前任的情况下,若还能将这段婚姻持续下去,那就不是他了。 第13章 到目前为止,季文庭的计划都很顺利。 他站在厉初的宿舍楼下,并未去静吧赴殷述的约,而是拍了一张自己的照片发给厉初。 照片上只露出季文庭的下巴,然后是黑色的衬衣、敞开的领口。 “扣子落在殷述家了,怎么办?” “会被发现吧。” “他现在不在,你陪我去找。若能找回来,他就不会怀疑了。” 信息接连发出去,厉初没回。 季文庭不着急,等了一会儿,又把一段视频发过去:“当然我也不介意破罐子破摔。” 果然,没过几分钟厉初的电话回过来,对方声音嘶哑憔碎得不成样子:“……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季文庭的声音似真似假:“我改主意了,我觉得我挺喜欢你的,不如你们离婚,你和我在一起。” “你这个疯子!” 季文庭靠在栏杆上,眼睛盯着厉初宿舍楼大门,时间尚早,偶尔有学生进出。 “下来。”季文庭不再废话,命令道,“如果你不想我把照片贴在宿舍门口的话。” 十分钟后,厉初出现在大门口。他穿得厚重,从头捂到脚,两只手缩在袖子里。 等看清楚季文庭的位置,他脚步滞了滞,才埋着头继续往前走。季文庭眯了眯眼,原地等着,直到厉初走到跟前来。 “走吧,一起去找扣子。”季文庭压低嗓子,不怀好意地附在厉初耳边说。 厉初没什么表情,木讷地点点头,一副完全被季文庭摆弄的样子。他一双眸子像含着一汪水,尤其受了委屈,尤其痛苦着,更让人生爱生怜。季文庭看了他一会儿,也不管是不是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里,抬手揽住厉初的肩。 有一条近路直通学校大门,这里少有人走,厉初被季文庭揽得紧,脚步被带得踉跄几下,季文庭便慢下来。 小路对面有两个学生走来,即将擦肩时,厉初突然停下来,环住季文庭的腰,把头埋在对方怀里。 季文庭怔了一瞬,随后抱紧厉初。 等两人走远,季文庭拍拍他的肩,语气里竟有点无法言说的宠溺:“好了,他们走了,没人认出你来。” 厉初是学校里为数不多的omega,大部分人都知道他。即便裹得严实,他仍然心虚一般,怕被人认出来。季文庭想,厉初这种胆子小不经吓的omega,以后还真得好好看着,不能让他自己出门。 “怕什么,”厉初没松手,季文庭也没松开,他抱着软绵绵的人,手感很好,心情也很好,“我说的是真的,等你们离了婚,你和我在一起,就不怕被人看到了。” 厉初全身都在细细地发着抖,季文庭一只手揽住他的肩,另一只手去揉他头发,突然心里变得很软: “小栗子,只要你乖乖的,我会——”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没说完的话被压回喉咙里,厉初被季文庭拧着手臂推出去。 匕首只是划破季文庭的外套,然后“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厉初也跌坐在地上,一张小脸上全是恨意和眼泪,死死盯着季文庭。他挣扎着爬起来,想去够不远处的匕首。可他哪里有特遣队队员的身手,匕首没够到,人就被季文庭整个提起来。 “你想杀我!”季文庭恶狠狠地盯着厉初,咬牙道,“小栗子,我真是小看你了。” -------------------- 季文庭不遗余力搞破坏,殷述也要不做人了。 第12章 你就这么缺alpha? 原来一切妥协和顺从都是装的,原来兔子急了真的会咬人。兔子如此不自量力,竟然妄想和毒蛇搏一搏,只可惜一击不成,再无机会。 “既然你这么不识好歹,那就别怪我了。”季文庭掐住厉初下巴,让他不能挣扎,然后将匕首伸进他羽绒服,抵在腰间。 他半抱半拖着厉初往外走,出校门时,警卫看了好几眼被季文庭揽在怀里的厉初,最后还是问了一句:“同学你没事吧?” 刀尖刺透毛衣,触到肌肤上,激起一层寒意。 厉初眼神涣散,似乎放弃了挣扎和求救。警卫疑惑地看了他好几眼,最终还是给两人放行。 匕首刺向季文庭的那一刻,已经用尽了厉初所有勇气。他从小就同情心泛滥,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要他杀人,比要他的命更难。 他也不知道怎么起的这个心思,揣着桌上的水果刀便下了楼。他在那一刻豁出去了,心想大不了一起死。可真到了这一步,他骤然清醒过来,才开始真正后怕。 他低估了一名特遣队员的应变能力,即便季文庭再意乱神迷,也不是他一个omega就能对付的。其实不管杀不杀得成季文庭,厉初都已经陷在一场死局里,凭一己之力永远无法脱身。 清醒过后,又是无尽的绝望。 他被刀尖抵住,被迫坐进季文庭车里时,终于忍不住大哭。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放过我吧!” 他挣扎着想要下车,幅度很大,情绪彻底崩溃。季文庭立刻将匕首扔到后座,避免真的伤到他。最后实在没办法,季文庭一只手按住他,另只手从储物柜里拿出一直放着的麻醉剂,抵在厉初鼻尖,几秒后,厉初终于安静下来。 季文庭的车在半小时后抵达别墅。物业从监控里认出这辆车,立刻拨给殷述。此时殷述已经到了静吧,而季文庭距离约定的见面时间已迟到半小时。 物业还说,车子副驾上坐着“殷先生的omega。” 殷述一边开车往回赶,一边拨通了季文庭的电话,劈头就问:“你想干什么?” “我改主意了。”季文庭两只手抱着厉初下车,歪头夹住手机,“既然是三个人的事,那最好我们三个都在场,我和小栗子在家里等你。” ** 沙发上,厉初闭着眼昏沉沉睡着,没有醒来的迹象。 季文庭坐在旁边,看了他好一会儿。厉初即便昏睡着,也很不安,睫毛微颤,蜷缩着身体,侧脸压在沙发上,嘴唇压出好看的弧度。 鬼使神差的,季文庭捏住他下巴吻上去。 随着亲吻加深,季文庭呼吸渐重。那天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无比美妙的,美妙到季文庭甚至产生了永远这样下去也不错的想法,美妙到他已经忘了今天晚上厉初试图杀他,美妙到他快到忘掉最初的目的。 他将厉初身上臃肿的羽绒服扯下来,手沿着毛衣边缘伸进去,摩挲着腰间那块柔软的肌肤,手里像握着一片棉花,让人想要陷进去。 “唔……”厉初梦中感受到不适,发出轻微的、无意识的抗拒。 季文庭干脆将他两只手举过头顶抓牢,开始用力深吻他。从嘴唇移到脖子,然后是颈后那一块香甜的腺体。 抑制贴被季文庭咬下来,圆润柔软的腺体立刻散发出令人无法自控的栗子香。这大概就是“小栗子”这个昵称的由来,不是因为厉初姓厉,而是因为他的信息素是少有的栗子香。 “他闻过你的信息素味道吗?吻过你吗?嗯?”季文庭用嘴唇贪婪地描摹着厉初的腺体,低声问着并不清醒的人。 “没有吧。”季文庭说,“那个人,不识货。” 他没再犹豫,犬齿用力咬下厉初的腺体,注入自己的檀香信息素。临时标记的过程很漫长,厉初感受到痛楚,闭着眼微弱地挣扎着,想要挥开腺体上的犬齿。 然而季文庭死死抱住他,檀香信息素源源不断注入腺体内,而后通过腺体抵达身体各处的血管和神经,让厉初全身都沾染上浓重的檀香味道。 殷述冲进来的时候,看到的这一幕让他理智尽失。 这幅画面太刺眼,厉初躺在沙发上,看起来很温顺,而压在他身上的季文庭直起身来,舔了一下嘴角的血渍,隔着长长的客厅和殷述对视。 空气里全是檀香和栗子香纠缠在一起的味道,让人发狂。 “你来的真不巧。”季文庭指尖抹过厉初后颈新鲜的咬痕,顺手将厉初的脸侧过去,不让殷述看到他尚在昏迷中。 “我们刚做完一个美妙的临时标记。” 这句话如同引爆了炸药。殷述的身影瞬间掠过半个客厅,拳头带着破风声砸向季文庭。后者早有防备,却仍被这一拳的力道带得撞翻了落地灯。玻璃炸裂的声响中,两个alpha如同野兽般撕打在一起。 他们太熟悉对方的招式和套路。季文庭侧头躲过直取太阳穴的肘击,膝盖狠狠顶向殷述腹部,殷述旋身闪避,手刀劈向对方颈动脉。昂贵的茶几在缠斗中四分五裂,季文庭的袖口被瓷片划开一道血痕。 招招都是重手,招招都是冲着要对方命去的。 季文庭挨了几拳,殷述也不遑多让,客厅里一片凌乱。 沙发在打斗中不能幸免,斜着滑出去,躺在上面的厉初摔下来,发出痛苦的闷哼。季文庭下意识要冲过去,却被殷述抓住破绽,军靴重重踹在胸口。他踉跄着撞上酒柜,翻倒在地,吐出一大口血。 第14章 厉初在剧烈动静中睁开眼,慢慢坐起来,视线涣散地看着面前的两个alpha。三个人的呼吸声在满地狼藉中格外清晰,交织的信息素让空气几乎凝固。 打斗短暂地停了,三人呈三角之势对峙,一时之间只听得见粗重的喘息声。 季文庭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沫,当先开口:“你也看到了,我很喜欢小栗子,我们总得有人退出,上次是你对不起我,现在是你该补偿我的时候了。房子我不要,我要你们离婚,小栗子归我。” 厉初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切,麻醉剂和临时标记带来的冲击让他迟钝的大脑无法正常工作,也听不明白季文庭在说什么。 但他看到了殷述。 常年来对殷述的爱和依赖让他下意识里知道,这个人是安全的,只要这个人在,就没事了,那些痛苦的经历和那个可怕的人,都将不存在。 他试着撑住手臂站起来,完全凭着本能往殷述的身边走,嘴巴张张合合,发出口齿不清的呢喃: “……哥,救我……” 房间里的窗户在打斗中被撞开了,凌冽的风灌进来,即便如此,信息素交缠的味道依然迷乱浓重,谁到知道这里刚刚发生过什么。 况且殷述亲眼所见。 厉初被地上的杂物绊了一下,扶着身旁的矮几艰难站稳,抬头看向殷述的时候满脸迷茫和委屈,带着哭腔叫他:“哥……” “别叫我!”殷述骤然低吼,嗓音里压抑着无法宣泄的暴怒。 厉初被这句力道极重的话钉在原地,他睁大眼睛,好像不明白殷述为什么要吼他,即便在殷述最排斥结婚的时候,都没有吼过他。 “小栗子,”季文庭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意味,“过来!” 厉初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住了,他没有回头,面朝着殷述的方向。凉风擦过他的脸,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影像散去。 季文庭这一声命令,让他从大剂量的麻醉剂和浓重的信息素中完全清醒过来。 殷述和季文庭在打斗中都挂了彩。殷述的指节染血,眼底翻涌着冰冷怒意,整个人像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他死死盯着厉初,仿佛下一秒就会将他撕碎。 厉初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没再靠近任何人,双腿发软无处可去,脱力般跌坐在地上。 殷述转向季文庭,声音低沉得可怕:“你敢碰他?你有没有良心!” 季文庭冷嗤道:“碰他怎么了?你不是还和他结婚了。” “你也知道我们结婚了!” “知道啊,”季文庭擦一把嘴角的血渍,语气讥讽,“我还知道他是第一次呢,你没碰过他,怎么,玩儿纯爱?” 季文庭眼神轻蔑,视线扫向坐在地上的厉初,这人自从醒来,就没看过他一眼。 “结婚这么久,还让人家独守空房,反正你们有名无实,我们睡一觉有什么不行?各取所需罢了。” 季文庭说完,视线依然盯在厉初背影上,故意扬声道:“是不是啊,小栗子?你不是很快乐吗?不是每次都求着我草你吗?” 桌几被巨力踢出去,在客厅里翻滚了两圈,砸到季文庭腿上。 季文庭闷哼一声,扶着窗台硬生生忍住没有摔下去。他胸口起伏,看向殷述的眼神戾气飙升,再没有方才的自如。 殷述呼吸粗重,眼底猩红:“你们两个,真他妈恶心!” 厉初像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懵了,也像被两人的对话吓傻了。他慢慢转过头,先是看了一眼季文庭,而后又看向殷述。 他张了张嘴,许久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是他……强迫我的……不是,我没有……” “强迫你?”殷述突然大笑起来。 濒临失控的情绪已经无法让殷述的大脑清醒判断这句话的真假,他只知道照片里的厉初看起来没有一丝抗拒,只知道厉初那天晚上离开之后又返回别墅,看不出来有一丝被强迫的痕迹。 只知道刚才他进来的时候,两人在沙发上抱在一起,季文庭刚刚给了厉初一个临时标记。 他也记得季文庭说过的那些话:没有一个人会永远等你。 殷述一步步走向厉初,皮鞋碾过满地玻璃碎片,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他的影子完全笼罩住跌坐在地的omega,像一头逼近猎物的猛兽。 厉初下意识往后缩,却被一把拽住毛衣前襟。羊绒织物在alpha恐怖的指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纤维断裂声,领口勒住脖颈,让他呼吸困难。殷述另一只手狠狠钳住他的下巴,拇指粗暴地碾上那刚被别人吻过的、红肿的嘴唇。 殷述说的每个字都像冰锥一样刺进耳膜: “你说他强迫你?” “那刚才呢?刚才你们在做什么!” “厉初,我真没看出来,你就这么缺alpha!你他妈这么缺?” “好!那我今天就满足你!” -------------------- 哈哈哈,这两位,我都想扇他们了 第13章 跟谁喊救命? 殷述的信息素在四周炸裂,原本沉稳醇厚的松木香变得焦灼尖锐,像暴风雨后松林深处散发出的血腥气。 厉初被松木信息素压得喘不上起来,瞳孔剧烈颤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音: “我没有......” 然而没人听见他说话,季文庭听不见,殷述也听不见。 身体突然腾空,厉初被拦腰扛起。他惊恐地抓住殷述的外套,指甲在衣物上刮出刺耳声响。他被殷述抗上楼梯时,才意识到什么,也反应过来,开始拼命踢打挣扎,试图让殷述停下。 “放开我!放我下来!” “求你了!哥——” 他拼命伸手去够栏杆,被粗暴地拽回,手背重重撞在墙上,发出啪一声闷响。 “我不要!” 凄厉的叫喊在楼梯间回荡,他不断喊着殷述的名字,但殷述不为所动。 厉初大概从未如此绝望过,在殷述扛着他走到二楼转角时,他用力伸出手,抠住旁边墙角,挣扎着极力扭头往楼下望去。 这一眼,与季文庭四目相对。 季文庭还是刚才的姿势,撑站在一楼落地窗前,用一种震惊且复杂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似乎是想冲上来,想把厉初带走,脚尖甚至已经转向二楼的方向,上身微微发力躬起,是一个即将暴起的准备动作。 厉初茫然地张着嘴,被恐惧凝固的表情显得格外脆弱。他颤抖着朝楼下伸出手,发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单音节。 季文庭的瞳孔骤缩。 他不知道厉初嘴里喊的是不是“季”,看口型像是。 可直到厉初被扛过转角,看不见了,直到二楼卧室的门传来砰一声巨响,他都始终僵在原地,没有动作。 卧室门被踹开的巨响震得耳膜生疼。 厉初像个破布娃娃般被扔到床上,弹起的瞬间看到殷述扯开了腰带金属扣。皮带抽离的脆响让他本能想跑,可身体已经不听使唤。 “不要……我没有……” 厉初徒劳地往后躲,后背抵上床头。他没见过这么吓人的殷述,像是变了一个人,和那晚强迫他的季文庭重合,只轻轻抬手便能将他撕得粉碎。 他张着嘴巴,因为过度恐惧,胸腔急剧倒气,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救……救……” 该向谁求救呢?他的呼救,从来只有空荡荡的回音。 厉初脖子上的咬痕,充满抗拒的姿态,不成调的求救,都让殷述陷入恨怒交加的疯狂中,彻底丧失理智。 “跟谁喊救命?嗯?”殷述抓着厉初的脚腕将他拖过来,毛衣和套在里面的衬衣几下就扯落,露出薄薄一片的上半身,在没开灯的卧室里泛着莹润的光泽。 “不要!哥——求你了,别这样对我!” “不行!啊——” 松软的运动裤在厉初的惊声尖叫中被撕碎。殷述掐住他的脖子,稍用力,厉初便再也叫不出来。 “他可以,我为什么不行!别忘了,我才是你的alpha!” 厉初被压在被褥里,拼命扒着卡在喉间的那双手,脸憋得通红,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窒息死去。 殷述压在他身上,看他渐渐呼吸微弱,等他完全失去反抗能力,终于松开手。 厉初立刻像破败的风箱般抽气,呛出撕心裂肺的咳声,他脑袋垂在床边,眼泪淌得到处都是。模糊的视线里,殷述将自己的衬衣扯了下来。 眼前的场景变得恍惚而不确定,厉初感觉自己陷入一场巨大的海啸里,咸涩的液体灌进鼻腔,耳膜被水压挤得嗡嗡作响,喉咙里发出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他的双腿早已失去知觉,像两截被泡发的朽木,在被粗暴分开时只是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原来人痛到极致是会麻木的,连羞耻感都会丧失。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不成调的呜咽声和求饶声被压制在密闭的空间里,被撞得支离破碎,不知道该说给谁听,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听得见。 第15章 “我不敢了……饶了我吧……再也不打扰你们了。” “我可以离婚……离婚……再不出现在你们面前。” “饶了我吧……” “不要……” 季文庭站在客厅里,很长时间没动。眼神落在茶几上,那里有一摊水渍,是刚才厉初滚下沙发时撞倒水杯洒的。 他脑子里发木发空,无法维持注意力。 这好像是他一直想要的结果,他自忖将事件发展的每一步都控制得滴水不漏,可还是有什么东西偏了方向。 这出戏演到最后,季文庭早就不知道真假了。他只是想,想,小栗子的哭声为什么那么刺耳,刺得他耳膜疼。 还刺得他眼睛发酸,心脏发紧,手脚发颤。 有什么偏离了方向。 是什么呢? 季文庭不敢再想下去。 直到二楼卧室里传来一声尖锐嘶喊,季文庭才如梦初醒般,直起腰,往楼上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几秒钟,也或者是十几分钟,季文庭觉得这道声音变成一根尖刺,插在他胸口里,搅得他疼痛难忍,让他无法再站在这里。 于是他慢慢转过身,拉开大门走出去。 大门在他身后阖上,他站在廊下仰头看月亮。 今晚月光晦涩,雾蒙蒙的,天空没有星星。花园里很安静,房间里的声音一点都听不到了。听不到,看不到,自欺欺人吧,或许能好过一点。季文庭想。 厉初的意识飘得很远,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是小时候的殷述,对方走得很快,快到只能看到背影,快到他怎么也追不上。 可是突然,殷述停下来,转过身,恶狠狠看着他,用力推了他一把。 身后就是万丈深渊,他来不及喊一声,来不及问为什么,就掉了下去。 一直下坠,永无尽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殷述终于从他身上退开。 厉初蜷缩在床头,双臂紧紧环抱着膝盖。他的眼神涣散,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人偶,只剩下空洞的躯壳和满目疮痍。床单凌乱不堪,暗红血渍与白色污痕交织成触目惊心的图案。 殷述站在床边,胸膛剧烈起伏着。发泄过后的理智逐渐回笼,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抽搐了几下。 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厉初微弱的呼吸声。 良久,殷述缓缓靠近,抬起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还是轻轻落在厉初的发间。那些柔软的发丝沾染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还有其他味道,信息素,血腥气,让干净的人变得脏污不堪。 厉初依然一动不动。 殷述的喉结滚动几下,最终将话都哽在喉咙里。 二楼这间卧室处于最佳位置,能看到窗外整片花园。花园里站着的人,当然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殷述整理好衣服,最后看了一眼蜷缩在床上的厉初,沉默地转身下楼。 楼下,季文庭靠在墙边站着。他的颧骨和腿都有伤,表情晦暗不明,一半重量撑在墙外的栏杆上。殷述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两人目光相撞,皆带着扭曲的恨意。 “离开我家,离他远点,”殷述低声警告,“我不想再看到你。” 季文庭扶着栏杆站直了:“你他妈疯了。” 殷述下颌绷紧,没有回答。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那样的人……”季文庭突然有点说不下去,“你非得用这种方式?” 殷述冷笑道:“你和他做出苟且之事,还来质问我?他是我的omega,我要怎么对他是我的事,怎么,你心疼啊?那刚才你怎么不救他?” 殷述说完上前一步,猛地揪住季文庭衣领,声音压得极低,字字锋利:“我告诉你季文庭,他永远都是我的,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要是让我再看到你缠着他,我不会放过你!” 季文庭呼吸发紧,手指攥得更紧,却无法反驳。 两人都发狠一样盯着对方,暴烈气氛渐起,但谁都没再动手。过了好久,季文庭突然笑了一声,扔下一句:“殷述,你会后悔的。” 楼上卧室里,厉初在殷述离开后艰难地从床上撑起身子。他颤抖着套上皱巴巴的衬衣,发现自己的裤子早已被撕得不成样子,只得踉跄着走向衣柜。 黑暗中随手抓了条裤子套上,没察觉那是殷述的,此刻他满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跑。 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每走一步都牵扯着全身发疼。他咬紧牙关推开房门,朝着二楼尽头杂物间的方向跌跌撞撞跑去。途中膝盖狠狠磕在走廊转角,他一声没吭。 杂物间狭窄的窗户透着月光,空调外机管道在墙上投下阴影。 ——那是在季文庭强迫他之后,他试过的一条逃生路线,沿着管道可以下到一楼。那里距离后墙很近,他在墙根隐蔽处放了一把梯子,可以翻出院子。 厉初抓着金属管道滑到一楼平台时,右掌心豁开一道口子,温热的液体顺着指尖往下滴,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运气总算眷顾了他一回。 他翻出后墙,恰巧小区里的深夜清运车路过,那车开得慢,有个很大很低的半挂车斗。 他几乎是用最后的力气扑进半挂车斗,躲进一堆垃圾桶中间。 -------------------- 人在气极的时候就会发出桀桀怪笑,就比如现在,桀~桀~ 第14章 我要离婚 有东西落地的声音传来。隔着一个花园和整栋建筑,声音不大,殷述猛地回过头来。 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迅速返回二楼。房间里没人,房门大开着,厉初是刚刚离开的。他很快循着痕迹找到杂物间,从窗台往外看,一架梯子倒在墙根处。 墙外的马路静悄悄的,只残留着清运车辆驶过的一点尾音。殷述站在路边,视线落在白砖墙的一点红痕上,血渍新鲜,是厉初划破手掌留下的。 垃圾的酸臭味道和寒冷让厉初保持着清醒,他不知道殷述多久会发现他跑了,不知道会不会追出来找他,他怕得发抖,在剧烈刺激和惊吓之下,只凭着本能往外跑。 清运车从小区货运通道离开,等开上大马路,厉初从车上跳下来,拦了辆出租车,往学校去。 路上,他跟好心司机要了手机,拨通了云行的电话。 出租车停在学校后门,厉初下了车,踉跄着往校门口跑,没跑几步,就看到云行的身影从后门冲出来。 一瞬间,厉初再也跑不动了。 他光着脚摔在地上,在云行抱住他的时候,放声大哭。 “怎么回事!”云行脱下外套裹住他,满脸焦急,“昨天给你打电话不还好好的!你不是说晚——” 云行的话突然停下,然后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小栗子,你……被标记了?” 厉初身上有两股alpha的信息素味道,檀香和松木,一个来自季文庭,一个来自殷述。 云行知道了,他那么聪明,瞒不住的。 殷述上车的时候,另一侧副驾的门被季文庭突然拽开,他一声不吭也跟着上车,摆明了要一起去找人。 一个刚被临时标记的omega在深夜跑出去,且在那样的精神状态下,会发生什么危险谁也不好说。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人。 殷述已经顾不上理季文庭,一脚油门轰出去,将车开出地库。 “他应该是乘清运车出去的,跑到大路上搭出租,能去的地方只有学校。”季文庭冷静分析着,殷述没说话,手掌死死攥紧方向盘,但他显然认可季文庭的话,毫不犹豫往学校方向疾驰。 车窗外的景色扭曲成模糊的色块,路灯的光晕在挡风玻璃上拖出残影。 /殷述盯着前方,心脏逐渐失速。 夜风打在脸上,路灯昏黄,呼吸中除了信息素,云行再也闻不到别的。厉初全身冰凉,死死抓住云行衣角,他全凭着本能跑出来,如今骤然见到云行之下,整个人迅速崩溃坍塌,几乎神志不清。 “别怕,小栗子,我带你离开这里,”云行将脸贴在厉初额上,试图让他暖和一点,不断地安抚着,“别怕,没事,没事了……” 后来的很多细节厉初记不清了,他只知道死死抓住云行,抓住深海里的这根浮木,无论如何都不放开。 云行一边拍哄着,横抱起厉初大步往外走,过一个路口便是大路,会有很多出租车。 车子很快拦到一辆,云行扫一眼司机工牌,是beta,闻不到乱七八糟的信息素,这才带着厉初上了车。 可没开出一百米,出租车猛地刹停。云行护着怀里的厉初,撞到前排座椅上,又弹回来,听司机骂了一句什么。 ——一辆黑色越野车横插在前头,将出租车差点挤上路沿石。 殷述从车上下来,快步往出租车走来,司机见对方来势汹汹,方才的愤怒已经烟消云散,打着哆嗦问云行:“是找你们的吧?” “是。”云行咬着牙说。 殷述已经走到车前,形容暴躁,试图拉开车门。云行从口袋里掏了几张现金扔给司机,快速说:“师傅你先下车,有任何损失我承担。” 第16章 这时候,越野车上又下来一个人,也是黑着脸,来者不善。两个人高马大的alpha已经围住出租车,司机不敢久待,拿了钱立刻开车门跑出去。 与此同时,云行将厉初放倒在座椅上。被逼到此刻,云行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迎上去硬刚,他今天即便拼了命,也要护厉初周全。 厉初恍惚中发现车停了下来,他闻到檀香和松木的味道,就在四周弥漫着,要将他绞杀殆尽。 他抱着头缩在车厢后座,眼前模糊一片,耳边嗡鸣作响,但听得见车外云行质问的声音: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殷述脸色晦暗,隔着车玻璃看到厉初蜷缩着躺在后排座椅上,两只手抱着头,露出一双惨淡的唇。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身上盖着云行的外套,光着的脚上有泥,也有血痕。 视线昏暗,无法看得更清楚。但殷述知道,厉初在哭,在发抖,在害怕。 刚被临时标记过的omega需要休息,需要温暖的空间,需要妥帖的照顾,而不是一个人光着脚在深夜跑出来,躲在别的alpha身后。 殷述不知道是因为云行挡在跟前,还是因为厉初的样子——或者两者都有——让他瞬间产生了巨大的焦躁和不耐。 “云行,你是厉初的朋友,我不想闹得难堪,”殷述往前一步,气势不可阻挡,“你让开,我要带他回去照顾他。” 云行寸步不让:“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这是我们的事,与你无关。” “有关无关不是你说了算。” 大约没想到云行这么难说话,殷述冷笑一声:“我是他合法alpha,你一个外人,管得太多了吧。” “你也知道你是厉初的合法alpha,那他呢!”云行抬手指向季文庭,声音因为过于愤怒和激动变得扭曲,“我问你,为什么小栗子身上也有季文庭的信息素,你们两个畜生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云行!”殷述显然被某个词激怒了,“别逼我动手。” 云行用力攥着拳,挡住车门前:“我今天不会让你们带走他!” 一直站在车头另一侧冷眼旁观的季文庭突然插话进来,十分不客气地说:“云行,你确定能拦得住我们?” 云行只有一个人,单凭武力想从两名特遣队精英手里带走厉初,几乎不可能。 云行怒视着殷述,又转头看一眼季文庭,咬牙道:“今天即便拼了命,我也要拦住你们。” 冬天的深夜人不多,但他们的争执太显眼,路过车辆偶有放慢车速观望,也有夜行的人远远看过来。 殷述不想和云行纠缠,他已经觉察到厉初状态不对,这个时候只想速战速决,带厉初离开才是最紧要的。 于是他试图解释:“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我们只是吵了架,我带他回去,会和他解释清楚。” 说着,他继续向前,同时另一侧的季文庭也向车门靠近。 不曾想云行听完这句话当即炸了:“他全身都是你们两个的信息素,衣服穿成这个样子,大半夜光着脚跑出来,吓得神志不清,现在你告诉我,你们只是吵了个架?” 云行的话让殷述僵住脚步:“殷述,原来你是这样自欺欺人的。” “他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眼巴巴地喜欢你,即便你不喜欢,即便你有再多不得已,至少不要这么伤害他!现在你还想做什么?殷述,你殷家不是法外之地,厉家也不是没了人!” 在云行声色俱厉的指责下,殷述眼中涌现出很复杂的情绪,有疯狂、愤怒,也有悔恨,很难分辨。 出租车内传来痛苦的抽泣声,厉初不知道什么时候清醒了些,从后座上爬起来,缩在靠近云行的那侧车门旁。 “我要离婚……要离婚……”他喃喃重复着,只敢看向云行,手指扒着窗户,发出机械的摩擦声。 殷述猛地跨步过来,试图推开云行拉车门。 云行拽住殷述手臂,将他撞向车门,车身强烈震动之下,殷述挥拳反击,云行闪开,玻璃瞬间裂成蛛网。云行被激得红了眼,招招都是冲着殷述要害去的。殷述一开始还有所顾忌,可厉初“要离婚”的话彻底将他激怒,他恨不能立刻将厉初带走,因此也不再留力。 而季文庭也从另一侧开始暴力开门,出租车左侧车门一般是从里面锁住的,拉不开,季文庭烦躁地踹了一脚,然后一拳打在车玻璃上。 玻璃碎了,一只手伸进来。 厉初仿佛见鬼一般,吓得大叫,极力躲着那只手。可是怎么也躲不开,他被拽着衣服拖向车门,随后季文庭的脸出现在视野里,看不清表情,但很可怕,抓着他,想要把他拖出车外。 云行大急之下脚步凌乱,被殷述按住肩膀抵到车上,然后猛地往前一推。 厉初被吓得肝胆俱裂,余光中看到云行被殷述牢牢按住。他想要救云行,自己却被桎梏在季文庭手里。一时间,绝望和恐惧铺天盖地涌来。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道刺耳的刹车声。黑琥珀信息素蛮横地加入战局,是陆战队队长江遂来了。 对方手里提着枪,枪口对准殷述,给三人混战局面按下暂停键。 殷述站在被砸碎玻璃的出租车前,看着横插一杠子的江遂和云行,咬牙道:“我只想带走我的omega。” “是你的omega吗?”江遂和云行并肩站在一起,反问道。 “厉初说了,要离婚。”云行咬着后槽牙,恨声说。 殷述冷声反驳:“还没离,他就是我的omega。我要带他回家,外人没资格插手。” 季文庭站在车外另一侧,刚才因为江遂的加入让他分了神,手下一松,被厉初挣扎着逃到车子另一边。这种对峙的场面他不关心,眼睛只落在车里的厉初身上。 第15章 你不嫌脏啊 大概是云行拼命的架势给了厉初勇气,他摸索着打开车门,他不能当缩头乌龟。 殷述和季文庭见他下车,同时上前一步,想要拉住他。可平常柔弱可欺的omega突然爆发出惊人的行动力,躲开两人,冲着云行扑过去。 云行往前一步,一把捞起厉初。 殷述和季文庭抓了个空。 而江遂挡在两人跟前,黑压压的,像不容越过的深堑。厉初身上的味道很重,扑向云行的瞬间擦过江遂的肩。江遂闻到了,眼中惊讶一闪而过。 风打在身上很冷,厉初牙齿咯咯打着冷颤,他努力稳住声音,重复道:“我要离婚……我不是你的omega,我要跟泛泛走,我不要回去……那不是我的家,我不要……” 他不肯看向殷述,话却是对着殷述说的。 殷述看着一直缩在云行怀里的厉初,有不明显的焦灼掠过。他没必要和别人解释什么,确实是他做错了事,他认。但厉初说要离婚,绝对不行。 “厉初,我们回家说。”殷述沉声道。 江遂枪口歪了歪,仍然指着殷述,让他无法靠近半步,然后跟云行说:“你们上车,外面太冷了。” 云行点点头,不再纠缠,揽着厉初往车上去。 殷述猛地往前一步,厉声叫他:“厉初!” 厉初全身一颤,但没回头,云行护着他上了车,砰一声将车门关上了。 殷述还要往前走,江遂枪口一抬,抵住他额头。 “江遂,你什么意思!”殷述眼底猩红,“你持枪和别的alpha带走我的omega,从哪里也说不过去吧!” “你和别的alpha一起标记你的婚内omega,”江遂看了眼不远处的季文庭,收回视线,毫不相让地直视着殷述,然后将声音压低到确保车内人听不到,反问道,“说得过去吗?” “我没有!”殷述攥紧双拳低吼,“我没有这么想!” “那他身上的味道哪来的?你有没有想不重要,”江遂给出致命一击,“但你做了。” 他们都是alpha,都清楚一个omega身上同时出现两种信息素味道意味着什么,即便不是江遂以为的“一起”,厉初被两个alpha在短时间内先后标记也是事实。 殷述方才的愤怒和冷静都不见了,因为江遂这句话,整个人变得狼狈不堪。 江遂收了枪,冷冷看了眼面目阴沉的季文庭,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印有电话的卡片,扔到出租车驾驶座上以便让司机联系赔偿,然后转身回到自己车上。 车子打个方向,从殷述身边掠过。 余光中,殷述颓然站着,看着车子离开的方向。 车里信息素味道很重,厉初后颈的腺体齿痕明显,血迹斑斑,云行轻轻拨开他的头发,一口气上不来下不来。 他没问发生了什么,但一切都清清楚楚摆在眼前。 “我错了……”厉初抓着云行衣角,声如蚊蚋,“要离婚。” “好,你别怕,我来想办法。” “不要……让别人知道……” 云行心中酸楚,抱紧厉初:“不会有人知道,不会的。我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以后不用见他们。你想做什么都交给我来做,好不好?” 第17章 厉初疲惫地闭上眼睛,多一秒钟也撑不下去了,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嗯”,便陷入沉沉的黑暗中。 ** 厉初不肯去医院,也不肯说话,云行不敢问太多。眼下学校是不能回的,为了安全起见,江遂带他们去了自己位于市中心的一套公寓。 他身上全是各种痕迹,一看就知道遭遇了什么,更糟糕的是腺体,伤痕是今晚刚留下的。从上面散发出的信息素味道,云行无法判断厉初是同时还是先后被标记。 云行将厉初收拾好,等他睡着了,才关好灯走出房间。 他喝了一大杯水,拿杯子的手不稳,江遂沉默地陪着他。 “他反应很激烈,求我不要告诉任何人,被吓坏了,也无法面对。”云行说。 厉初身上没有太严重的伤,但心理创伤极重。以他现在的状况,根本无法处理离婚的问题。 江遂沉吟片刻,还是说:“他要尽快离婚,离开新联盟国,厉家不出面是无法解决的,这件事拖下去没好处。” “今天他们的态度你也见到了,”江遂顿了顿,没隐瞒,“殷述对厉初的感情比较复杂,不像是联姻之后事不关己的状态,而季文庭也有些奇怪。” 这三人的纠葛他无意探究,但感情的事一旦纠缠不清,就没那么容易解决。 “好,”云行也知道厉家出面的重要性,“先让他稳定下情绪,我再找机会劝一劝。” 云行冷静下来,便觉得后怕:“今天要不是你在,我怕是护不住小栗子。” 他一个人挡不住特遣队的两个凶悍alpha,若是对方强行带厉初走,他最终阻止不了。 云行想了想说:“我明天去找殷述谈谈。” “我陪你一起。”江遂沉思片刻,说,“我这里不难找,殷述很快就能找过来,等他冷静下来,若是找我们要人,会比较麻烦。我跟物业说一声,这两天别让陌生人进来。” 江遂明白,今天之所以能顺利带走厉初,最主要原因还是殷述处在一种混乱状态中,今天发生的一切,怕是殷述冲动之下做出的,他自己都没想清楚。殷述和季文庭分别是特遣队a组b组的队长,两人都不好对付,要不是江遂今天带了枪,又速战速决先攻了心,最终指不定什么结果。 他和云行横插一杠,和特遣队这梁子无论如何是结下了。 第二天一早,云行将厉初安顿好,便返回学校,在训练楼的天台见了殷述一面。 殷述身上有浓重的烟酒气,面色暴躁,像是一夜没睡,状况比昨晚更糟,也很排斥和云行谈这件事。 “让厉初来,我就谈,你代表不了他。” “你不想和我谈可以,那就由双方家长出面,”云行不客气地说,“到时候让厉家和殷家也都知道你对厉初做了什么。” 殷述恶狠狠盯着云行:“你凭什么带走他,把他还给我。” “厉初不想这事让人知道,是为了两家的面子,你也肯定不想吧。你若是还要点儿脸,就痛快些。” “不可能。”殷述咬着牙说。 “由不得你说了算。”云行见他冥顽不灵,不再废话,转身就走。 等云行离开,站在廊下的季文庭走过来,停在殷述一步开外。 季文庭嘴里咬着一支烟,没点,斜斜地看了一眼殷述。 “可以离婚啊,反正你又不喜欢他,不是吗?” 殷述回头冷冷看着季文庭:“我离婚了,让你们双宿双飞吗?” 季文庭吐了烟:“你自己做的事,还要反过来赖我?” 殷述看着他,极力隐忍着什么,额上青筋暴起。 季文庭不想在此刻激怒他,无所谓地嗤笑一声:“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把人带出来。走吧,我们一起去接他。” 被季文庭最后一句话刺中,毫无预兆的,两人在天台再次动了手。 这次季文庭也发了狠,好像恨极了殷述,两人打得十分不体面。 季文庭擦了一把嘴角的血,笑容阴狠决绝:“你但凡对他上点心,他也不会和我在一起,现在装什么深情!” 殷述喘着粗气,冷风从脸上刮过,天台因为激烈打斗狼藉一片。 “我跟他上了床,在你之前,哈哈哈——”季文庭专挑难听的说,脸上带着扭曲的快意,“你是不是不甘心啊,不甘心也没办法,这么好的omega,你放着不用,那别人总可以用吧。我劝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离婚算了,我上过的omega,你不嫌脏啊!” 殷述攥紧拳头,在这一刻起了杀心。 季文庭跟他并肩作战多年,对他每一个神态表情都了若指掌。他知道,自己做这一切之前就知道,他和殷述不会善终了。 但在昨晚殷述强迫厉初之前,季文庭至少还没有这么恨的。 这恨意莫名而起,在心中越积越深,深到连季文庭自己也不敢细想。但他素来是个冷静自持的人,极少被情绪左右。他习惯权衡利弊,计较得失,深谙因果循环之道。而此刻,他终于彻底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殷述啐出一口血,弯腰从堆在角落的杂物中捡了一根两头细长的钢管,一步步向季文庭走去。 “我杀了你,也不会放过他。”殷述眼神嗜血,已在暴怒的临界点。 “你杀了我,你也得进去,小栗子一个人在外边,那么多alpha呢,你管得过来吗?”季文庭后退一步,肩背抵在墙上。 见殷述脚步一滞,季文庭嗤笑一声,他杀人诛心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向来不屑靠野蛮武力取胜。 “我和小栗子两情相悦,你呢,你是强迫他的,他一直喊救命吧。若不是你们有一张合法婚姻证书,我都可以去告你伤害我的omega。” 说完,季文庭又补上一刀:“这样吧,你只要肯和小栗子离婚,我可以不追究,也可以补偿你。” 时隔多时,“补偿你”这样的话像回旋镖,精准无差地插回到殷述身上,让殷述仅存的理智崩塌。 两人闹出的动静最终惊动了楼下上课的指挥官,冲上来将两人拉开时,季文庭已经浑身是血伏在墙边,殷述手里握着钢管,手上全是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季文庭的。 指挥官立即打电话通知军医过来,军校里alpha之间有冲突甚至动手很正常,但闹成这个样子的少见。更何况是特遣队ab两组的队长,对队伍内部的影响也恶劣。 不过殷述无所谓,冷眼看着乱成一片的天台,不等指挥官挂电话,扔掉钢管转身走了。 第16章 又恨,又疼 房间里窗户大开,冷风灌进来,殷述靠在沙发上睁着眼,身上的伤口懒得处理,凝固的血液黏在肌肤上。空气里残留的信息素味道一晚上被吹散了,什么也没留下。 其实是留下了的。 昨晚很多愤怒之下忽略的画面从眼前一帧帧掠过。 厉初在沙发上和季文庭鬼混,被临时标记过的腺体肿胀不堪,他进来的时候清楚看到了,脑子里只觉得轰隆一声。再后来发生的事情杂乱失控,厉初的哭声,求救声,那么刺耳。可是随后,掺杂着檀香味道的栗子香让他发了狠,也发了狂。 厉初的眼睛很大,水汪汪的,一笑就弯成两道月牙,和小时候的样子几乎没差别,甚至还带着一点婴儿肥。 就是这样一张脸,昨天被他亲手撕碎,茫然的恐惧定格,再没有其他表情。 殷述突然想不起来,厉初原先的样子了。他慢慢挪动一下身体,以缓解心脏位置传来的那股压缩般的窒息感,又恨,又疼。 他坐了好一会儿,慢慢上楼进了卧室。 卧室凌乱不堪,厉初的哭声无处不在,在耳边回荡着。他站在窗前,头很疼,用力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去浴室洗澡、换衣服。 一个小时后,车子已经停在小区门口。 这处公寓安保严密,没有户主允许无法进入,但这对殷述来说不算什么,他将车扔在外面,避开监控,从不显眼的位置翻入小区。 公寓楼只有五层,江遂的房子在顶层,亮着灯,露台上偶有人影闪动。今天上午云行出来见过他一面之后,便又回了公寓,没再外出,应该是陪着厉初的。江遂则是晚上回来的。 事到如今,殷述已经不去想厉初和两个alpha待在一起会怎样,他在盛怒之下也能分辨得出江遂和云行是一对,而云行是真心爱护小栗子,没有别的。 他在楼下站到夜深,站到楼上的灯都灭了,才很慢地离开。 ** 云行像朋友,更像家人和哥哥,可即便再亲密,厉初也无法亲口对着云行承认,自己遭遇了什么。 其实他不说,云行也知道了。 住在江遂公寓的这几天,云行一直陪着他,试图用理智的办法解决厉初要离婚的问题。厉家和殷家是联姻,牵连甚广,要妥善离婚,只凭厉初一个人是办不到的。而云行名义上只是朋友,提供帮助可以,没有话语权,况且厉初也不愿意给对方添麻烦。 第18章 对云行难以启齿,对父母更是。厉初不能接受跟父母说出实情,不能接受所有人知道后的指指点点,更无法接受如今的自己。 将这件事放到光天化日之下摊开说,比杀了他更痛苦。 但他心里明白,新联盟国他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即便无法和父母和盘托出,他也要回家。继续留在这里,不但会连累云行,自己也无法再返回学校正常生活。 他昏昏沉沉地在床上躺了两天,待到勉强能够走动时,便给教官发了一封休学申请,随即订了最早一班飞往m国的机票。 云行早已替他取走了宿舍里的证件和备用手机,省去了他再回学校的麻烦。厉初没有带走其他任何东西——那些衣物、未完成的学业、还有那桩婚姻,此刻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过往。 现在他只想逃离这个地方,逃到一个没有人知晓这一切的角落里去。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没和云行说再见,一个人走出房间,离开公寓楼,坐上了开往机场的出租车。 厉初穿着云行的外套和长裤,戴了帽子和口罩,垂着头进入机场大厅。有一趟去m国的航班将在一个半小时后起飞,厉初换了登机牌,过了安检,往登机口去。 新联盟国首都有三个机场,这是最新建的一个,去年底启用,大厅空旷,人不多。前往登机口要乘坐五分钟轻轨,厉初上了车,靠在扶手上,没有坐下。 他脑子时而清醒时而浑噩,头很疼,两个alpha的临时标记在腺体里纠缠,让他全身肌肤都叫嚣着疼痛,还有隐秘处传来的痛楚,即便过了三天,依然没有减轻。 他下了轻轨,在空旷无人的咖啡角接了一杯热水,吃了一粒止痛药,便开始坐着发呆。 云行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厉初身后正好有个洒扫机器人在工作,有点乱。厉初没隐瞒,说自己办了休学,说自己要回家了。 云行的声音有些焦急:“你什么时候办的?你父母知道你要回家吗?你自己回去?” “嗯,我自己回去。” “你现在哪里?我去找你,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泛泛。”机场广播声响起,吓了厉初一跳,他站起来,不知怎么有点慌,“我在机场,要关机了。” “我去送你。” “不用来,我马上登机。离婚的事我会让父母出面,泛泛,你不用管我了。” 机器人还在厉初身后转,厉初躲了躲,余光中突然瞥见一道身影,正遥遥看着他,他心下巨颤,拔腿就跑,急匆匆说了句“等我落地给你打电话”,便将手机挂了。 厉初没跑几步,被一队正好路过的旅行团拦住,导游举着旗子招呼大家集合,现场有点乱。厉初往外站了站,回头看,刚才那道身影不见了。 他松一口气,心想肯定是自己吓自己,季文庭怎么可能追到机场来。 他捂着胸口急喘两下,因为刚才剧烈奔跑和惊吓导致眼前发晕,便扶着墙慢慢往卫生间走。 卫生间里没人,很安静,他靠着墙定了定情绪,拧开水龙头掬一捧水洗脸。 他低着头,水流声开得大,是以没发现一道人影闪身进来,同时将一块“维修中”的提示牌放到门口。 突如其来的力道从腰间袭来,厉初整个人被凌空抱起,侧腰狠狠撞在洗手台边缘。他下意识要喊,一只带着檀木气息的手掌已经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温热的呼吸喷在他耳畔,那声音让他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小栗子,你要去哪里?” 是季文庭。 厉初的瞳孔骤然收缩,指甲深深掐进对方的手臂。他双腿悬空乱蹬,鞋尖在瓷砖墙上刮出刺耳的声响。被捂住的口中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在密闭空间里激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回音。 “跟我回去,”季文庭的嘴唇贴上他的耳廓,声音温柔得瘆人,“我不计较别的,我会好好对你。” “对不起,那晚没救你,我知道你怨我,以后不会了。只要你乖乖听话,你和他离婚,我保证,以后没人能再伤害你——” 厉初用力咬住季文庭的虎口,血腥气立刻蔓延开来,趁季文庭吃痛松开手,厉初嘶喊着:“滚开!救——” “命”字还没出口,门口的提示牌突然被踹飞出去,重重砸在对面的墙上。殷述像头暴怒的狮子冲了进来,二话不说抡起角落的铸铁花盆,照着季文庭的后脑就砸。 “砰”的一声闷响,季文庭踉跄着松手。厉初摔在地上,手肘在地面擦出血痕。他顾不得疼,手脚并用地往墙角缩去。 殷述的指关节已经见血,却仍死死揪着季文庭的衣领。两个体格强悍的男人在逼仄的空间里扭打,撞翻的垃圾桶发出咣当巨响。季文庭额角的鲜血糊了半张脸,他抹了把眼睛正要反击,殷述的拳头已经带着风声砸向他的太阳穴。 殷述速度更快,下手更狠,根本没留一丝余地,季文庭很快便躺在地上没了动静。 缩在墙角的厉初吓坏了,愣愣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跟来的机场,又是怎么进的安检。 殷述转过身,脸上和身上都染了血,通红的眼睛里翻涌着他读不懂的情绪。 “你别过来,这里到处都是警察,你……你别过来……” 厉初强撑着恐惧,试图站起来,试了几次,腿软得根本动不了。殷述那晚对他做的事已经消耗掉他所有的感情和依赖,在厉初眼里,殷述如今和季文庭没区别,甚至更甚。那种被信任和喜欢的人伤害带来的身心打击早将他击垮,从那一刻开始,殷述这个名字已成为他挥之不散的痛苦和阴影。 “我要回家……我……们离婚……” 厉初全身发着抖,怕极了,三天前的伤害还近在眼前,让他呼吸困难。但他还记着云行说的话,要坚强一点,坚持下去,要离婚,不要害怕。 殷述只是一味地看着他,很久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十几天前还活蹦乱跳的人,今天就缩在角落里哭得满脸都是泪,要离婚,要回家,周身薄脆得像一张纸,一碰就碎。 殷述心脏产生了巨大不适,他如今已经说不清心里到底什么感觉,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抱住眼前这个omega,不能让他离开,无论如何,不能放手。 ——即便厉初背叛在先,也决不能离婚。 第17章 返程 “我送你回去。” 广播站响起登机的提示音,殷述抽了几张纸巾,将手上和身上的血渍擦了擦,看似已从刚才的打斗中冷静下来。 “我收到你买票的消息后,也买了一张机票。” 说罢,他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季文庭。他能拿到厉初买机票的消息,季文庭同样能拿到。但他还是没料到季文庭动作这么快,差一点,只差一点,厉初就要被季文庭带走。 殷述没什么表情,声音和态度却放得很低:“让我送你回家吧,你自己走我不放心。离婚的事,等你安全到了家,我会寄律师信给你,到时候你签个字就行。” 厉初胡乱地摇头,他不肯,也不敢再信。 “你别怕,”殷述往前走了一步,谨慎地停在一个让厉初不那么抗拒的安全距离,“我只是送送你,若你半路再出意外,我会一辈子不安心。” “小栗子,那天的事,是我气昏了头,我跟你道歉。” 厉初还是摇头,他撑着墙慢慢站起来,不看殷述:“……我自己走,不用你送。” 他看起来镇定了些,迅速瞥一眼地上的季文庭,对方微微动了动,似乎有要醒来的迹象。他不敢再停留,门外就是大厅,灯光明亮,偶有行人经过,这给了他一点勇气。 这是公共场合,季文庭这个疯子已经晕了,殷述总不能光天化日之下伤害他。 他贴着墙往外走,离得殷述尽量远,慢慢挪出去。殷述沉默地跟在后面,保持着一点距离,没有离开。 厉初脸色发白,空姐过来关切地询问他需不需要帮忙,厉初要了一杯热水,掏出一片止痛药,吃下去。 药里有安眠成分,他这几天一直在吃,头依然很疼,全身都疼,但吃了药就能短暂睡一会儿。飞机已经起飞,殷述就坐在他旁边。六个小时的飞行,他坐立不安,只能靠入睡躲避。 殷述要登机,他一点办法没有,总不能报警说有人跟着他。事实上他已经难以思考,哭也哭不出来,没有眼泪了,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恐惧。他现在唯一期盼的,就是赶紧回家。殷述总不能跟着他回家。 晚餐时厉初没醒,殷述关注着他的动静,期间给他盖了一次毯子。 厉初睡着了也很不安,小小一团缩在座椅里,离得殷述尽量远,眼角很湿,偶尔咕哝两句,听不清说的什么。他这个样子,像是独自出门的小孩儿,毫无安全感,搞得空姐来看过好几回。 殷述一直沉沉地盯着厉初的睡颜,行程过半时,他将一封加密邮件发出去。半小时后,邮箱里收到回复,只有短短一行字:已妥,随时返程。 第19章 飞机降落前,厉初总算醒过来,吃了几块点心,又喝了水,看起来精神好了些。他靠着窗户往外看,凌晨一点的城市灯火通明,离家很近了,好像有了点安全感。 殷述一直安静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两人也没再交流,但只要厉初一有动静,他就看过来。 还有半小时抵达,飞机开始降落,失重和疲惫让厉初耳鸣,殷述打开挡板,和他说了几句话,他没听清,也没打算回应,偏过头去。 殷述只好又重复了一遍:“你爸妈知道你回来吗?” 以殷述对厉初的了解,离婚和返回m国这两件事,厉初未必会告诉厉家——因为一旦离婚,必须要给出厉家父母明确的理由。他婚内和季文庭做出这种事,如今又要离婚,以厉初的性格,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将实情告诉父母。 果然,厉初很轻地摇摇头。 他没告诉父母回来,也没提要离婚的事,因为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想着先回家,慢慢再和父母说吧,至于怎么说,他没想好。 “离婚协议,你……尽快寄给我,或者我找律师也可以。” 如果在不惊动父母的情况下把婚离了,是最好的。还有殷母,如今病得厉害,即便殷述那么伤害他,他也不忍心让从小疼爱他的殷母难过,能瞒多久是多久。他相信,殷述也会有这个共识。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想解释他和季文庭之间的事,没有意义,也没必要了。将来他和殷述不会再见面,他也不会再踏进新联盟国一步。 殷述看着他,没有接话。 两人都沉默下来。殷述存在感很强,从气息到气势,都让厉初无法忽视。一心向往了十几年的人,仅仅过了几天而已,便成为避之不及的噩梦。精神和身体的拉扯,再加上服用药物,让厉初一直恍惚而疲倦。 直到飞机落地,厉初总算有了点实感。机场的空气清冽干净,夜风微凉,这让厉初清醒了些。他没什么行李,随着人流往外走,殷述还是跟在后面,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候车区空旷,旅客三三两两的,厉初走出站台,殷述便离他近了些。 厉初突然有点慌,裹紧外套,左右看了看,身后竟只有一个殷述。 “小栗子,我那样对你,你竟然还一点也不设防,将真话告诉我。”殷述突然上前一步,压住厉初的肩,一下子将他按进怀里,而后淡淡地说,“你就不怕我接着带你回去?” 厉初像是没听懂殷述的话,不过他很快就懂了。 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跟前,车门打开,厉初没来得喊一声,就被殷述推到车上。厉初拼命踢打,殷述捂住他嘴巴,将他箍在怀里。 车没有立刻开走,殷述从口袋里抽走厉初的手机,解锁,对着车窗外拍了一张机场照片,给云行发过去,然后附上一句话:到了,爸妈来接我了。 随后关了机。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厉初来不及反应。 “小栗子,你和季文庭的事,”殷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冰冷,也扭曲,“我就当没发生,现在跟我回去。” 厉初没挣扎太久,殷述往他嘴里塞了什么,他很快便失去意识。 车子行驶四十分钟后,在另一处机场停下。这里停着一架已等候多时的专机。 厉初在逃离新联盟国六个小时后,将重新飞六个小时返程。 这样即便云行和江遂去查,也查不出什么来,因为厉初确实飞回了m国,航空信息上清清楚楚。只是无人知道,厉初并没有回家,而是被殷述再次带了回来。他们返程乘坐的是m国往返新联盟国首都的特许飞机,隶属殷家,无需报批,无迹可寻,除了机长,没人知道这架专门运送贵金属的飞机上多了两个人。 ** 厉初靠在落地窗前,28层的高度让窗外的一切都显得渺小而遥远。他试过所有办法——窗户焊死,门锁是虹膜识别,没有殷述的脸,他根本出不去。 “你放我走……”他转过身,声音发颤,“你疯了吗?这是非法拘禁!” 殷述靠在墙边,五官冷冽,不发一言。 “你和季文庭的事,我不追究了。”殷述说,“……我也伤害过你,我们扯平了。” 厉初像是不认识他,也像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入这般田地。他的意识还停留在被殷述强行桎梏的那辆车上,再一睁眼,便被困在这栋高层建筑里。他通过周围的景色和行人衣着判断自己已经重新回到新联盟国,这让他欲哭无泪,整个人快要疯掉。 他突然疯了一样朝门口冲去,可殷述的手臂像铁钳一样箍住他的腰,轻而易举地把他拽了回来。 “我不要和你扯平!”厉初挣扎着,声音嘶哑,“是他强暴我!你也是!你们都一样!” 殷述收紧手臂,将他死死按在怀里,低沉的声音里压着某种濒临失控的情绪:“小栗子,别闹了,我不想再伤害你。”他顿了顿,语气放软,“听话,我们像以前一样,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大片橘红色夕阳从落地窗泄进来,将房间里的一切都染成温柔的色调。厉初却要被这色调绞杀,他大口喘着气,耳边声音远去,眼前变得模糊,家居摆设在视线中逐渐扭曲。 厉初不知道殷述是怎么能轻飘飘说出这种话的。 他们怎么可能还像以前那样,死也不能了。 “你放我走……”厉初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带着哭腔,“反正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了……” 殷述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抱着他,力道大得让他喘不过气。 连续多日的刺激让厉初胃部绞痛,他的精神已经踩在薄如蝉翼的冰层之上,再施加一点重力,就要摔下深渊。 厉初捂着肚子,忽然不动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已经被殷述抱到床上,手背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点滴,应该是葡萄糖和止痛剂。厉初半睁着眼睛,无知无觉看着天花板。殷述轻轻揉着他的胃和小腹,一下一下的。 “你刚才胃痉挛,不要乱动,我熬了粥,你喝一点。” 殷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忽远忽近的。然后殷述就要站起来,但衣摆处被一股轻微的阻力拦了一下。 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松松攥住殷述的衣角,殷述没动,保持着半起立的站姿,低头看向厉初。 “小时候,你说……”厉初的声音暗哑虚弱,眼珠慢慢转回来,落到殷述脸上,带着茫然无助,将剩下的话说完,“我这么傻,以后结了婚,非得被我的alpha欺负死。” 他说得很慢,但每个字都记得清楚。 殷述被钉在原地,脸上表情是凝固的。他当然记得,记得小时候每个场景,每段对话,记得自己承诺过什么——他让厉初别害怕,他说将来我做你的alpha。 厉初突然笑了下,眼角却有眼泪流下来。 第18章 还有一样,也得修一下 厉初在殷述出门后,曾经尝试过各种出去的办法,但几乎没有。窗户外面是28层楼的高度,大门更是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对外联络的工具,除了看电视,厉初就只能呆坐着。 而经常出任务的殷述也不怎么出门了,大部分时间和厉初待在一起,即便去队里,也是处理完事务之后很快回来。 有一次,趁着殷述不在,厉初尝试开锁。他的专业是信息对抗技术,自己拆了一个电动玩具的电路板,自制了一台简易射频干扰器,直接驱动锁体电机,造成短路,使虹膜锁强制重启,同时也屏蔽了房间内的监控。 他寄希望于殷述在忙着,没有看到监控出了问题,也没有发现虹膜锁被重启。 那次几乎就要成功了。 厉初穿着殷述的外套和裤子,步履还算沉稳地走出大门,进了电梯,然后走出单元楼。 小区里绿植繁茂,很幽静,出来便是一片人工湖,有天鹅在悠闲地划水。厉初沿着人工湖往外走,没敢跑,路过的保安以为他是业主,和他打招呼,他看起来也很如常,只是隐藏在袖子里的手攥得很紧,心跳近乎失速。 还有十几米便看到小区大门,这时候,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先前和他打招呼的两名保安跑回来拦住他,其中一个戴眼镜的保安试图劝说他回去:“厉先生,您的alpha刚通知我们,他马上就回来了,您还是先回家吧。” “我不住在这里!你们认错人了!”厉初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保安,声音嘶哑地喊道。 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硬生生挣脱了两人的钳制,跌跌撞撞地朝大门方向冲去。身后的保安显然有所顾忌,不敢下狠手阻拦,只能一边追赶一边高声喝止。 然而刚跑出没几步,岗亭里又冲出几名保安,迎面将他拦下。一个穿着制服、领导模样的男人二话不说,一把扣住厉初的手腕,粗暴地将他拖回岗亭,“砰”地一声锁上了铁门。 厉初的手指伸出铁门缝隙,死死攥住那名戴眼镜保安的袖口:“求你......帮我报警......”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我是被囚禁的......求求你......” 第20章 眼镜保安面露难色,犹豫了几秒钟,但还是扯开厉初的手:“厉先生,您冷静点......殷先生马上就回来了,有什么话您跟他好好说。” “他囚禁我!”厉初突然提高音量,拳头重重砸在铁门上,“放我出去!” 然而任凭他拍打呼喊,冰冷的铁门后,再无人应答。 殷述在二十分钟后回来,铁门打开,他将还在试图反抗的厉初紧紧揽在怀里。走出岗亭时,先前那名戴眼镜的保安面色不忍,似乎想说点什么,被旁边的人使眼色制止。 他们只是听命行事,住在这里的每个人都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有时候装聋作哑才能保得住饭碗。况且眼前这两位是合法夫夫,两人到底是吵架闹别扭还是有别的什么,外人不好置喙。 回到家后,殷述没再管厉初,任由他躲进卧室里。 其实躲在哪里都一样,他所有行为都尽收眼底。这套房子是全开放式设计,仅用几道半透的纱帘和低矮的家具划分区域。除了磨砂玻璃围起的浴室,整个空间一览无余。 殷述自从见到厉初,就一句话没说过,回来之后看起来也面目平静。他沉默地更换门锁芯片,校准虹膜识别模块,调试隐藏在吊顶四角的监控探头。 当最后一个监控指示灯亮起蓝光时,厉初的指甲已经深深陷进掌心。他蜷缩在卧室延伸出的景观阳台上,落地窗映出他惨白的脸。明明殷述始终背对着他,也并未看他一眼,可那种被剥皮拆骨般的注视感,正随着系统重启的电子音越来越浓重。 殷述平静得让人害怕。 而厉初就像等待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随时斩下,情绪被抽干,沸腾的愤怒逐渐干涸,最终变成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惊弓之鸟。 殷述洗了手,擦干净,然后将毛巾整齐放回架子上。他的动作很轻,却让厉初浑身发冷。 “都修好了。”他说,然后注视着厉初,一步步走过来。他脸上看不出情绪,眼睛黑沉沉的,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压抑着某种即将爆发的危险。 厉初的背紧紧贴着墙壁,退无可退,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还有一样,”殷述在厉初面前蹲下,指尖轻轻抚上他的脸,语气甚至算得上温柔,“也得修一下。” 下一秒,随着布料撕裂声在房间里响起,厉初的哭喊声也瞬间溢了出来,他挣扎着去抓殷述的手腕,然后被轻易扣住,按在头顶。 “求求你……不要……”他的声音支离破碎,滚烫的眼泪砸在殷述手背上。 可殷述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的吻落在厉初颤抖的颈侧,像是安抚,又像是另一种更残忍的折磨。 “小栗子,”他的声音低哑,带着某种病态的温柔,“你记住,下次还想跑的话,想想今天。” 厉初自从被关在这里,虽然他们每晚都睡在一起,但殷述从未碰过他。偶尔殷述会吻他,也是极其克制的,好几次厉初发现他半夜起来洗冷水澡。 但今天殷述不会轻易放过他了。 房间里充斥着信息素的味道,即便殷述表面上伪装得再冷静,信息素也骗不了人,松木霸道强势,带着横扫一切的怒意。而栗子香在这攻城略地般的攻击下,溃散得一塌糊涂。 厉初被折腾过两回,身上已经没法看。殷述捏着他的下巴,问他“以后要不要听话”“还想不想走了”,厉初已经说不出话来。 房间里的哭喊渐渐弱下去,最后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殷述将他抱进怀里,指腹擦过他湿漉漉的睫毛,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易碎的珍宝。 ** 厉初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每天坐在窗前看日升日落,电视里响着枯燥的新闻播报。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结束,生活中不再有别的,自由、学业、家人朋友,这些都没了,只有殷述施与他的一切。偶尔回来给他带块蛋糕,或者给他讲讲外面的事,这就是生活的全部了。他没再想过逃跑,虹膜锁和监控都加密了等级,他没有设备和工具,做不出干扰器。 从那次之后,殷述会和他上床,不再克制和隐忍,但没有让他受过伤。厉初反抗不了,只能麻木地接受着这一切,被摘下来的玫瑰,在日复一日的囚禁中枯萎,连一点余香都快要消散。 直到有一天,财经频道一条不起眼的消息弹出来,他才好像活过来一般,将视线落在屏幕上。 ——宋氏集团总裁宋明之即将结婚。 关于宋明之结婚对象的描述很模糊,但厉初抓住了几个关键词:宋舜和离婚,继母的儿子,继弟,omega。 是云行。 晚一些时候,殷述提着一堆食材进门。他一进来,就感受到厉初和平常不太一样,不再是死气沉沉缩在某个角落,而是站在客厅里,看到他进门的同时,往前走了一步。 殷述将东西放到厨房,折返回来,拉着厉初坐回到沙发上,用眼神鼓励他说话。 “云行……”厉初开口吐出这个名字,磕磕绊绊的,他太久没说长句子,好像不太适应,“为什么……要和宋明之结婚?是有人逼他吗?他……发生了什么事?” 一连三个问句,全是问的别人。 殷述面色不变,尽可能把知道的都告诉厉初:“云行退学了,是宋明之给他办的手续,公开了他的omega身份,整个学校都知道。” 厉初慢慢睁大了眼,好像没想到是这个答案,脸上的表情也生动了很多。 殷述很深看着他,问:“你一直知道他是omega对吗?” 厉初恍恍惚惚地点头。 “很担心他吗?” 厉初又点头。 只有说到别人的时候,厉初才会恢复一点之前的神态,殷述说不出心里什么感受,酸胀又震惊。但即便说的是别人,殷述也希望厉初能多说点话,多问一些,多表达一点,这些真实的反应让厉初看起来像个人,是有生机的。 事实上,殷述关了厉初这么久,后续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人不能放,只能看着,可厉初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一点生机也没有。殷述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也知道再这样下去,他和厉初总有一个先撑不住。 他想要改善和厉初的关系,想要恢复到从前,试过很多种办法,都不得其法,厉初还是很抗拒,也很怕他。 “宋舜和跟云行的母亲办了离婚手续,云行不再是宋明之名义上的继弟,他们的婚礼下个星期举行。” 宋家的事圈子传得很多,殷述再不关心,因为涉及到云行,他也听了几嘴,便事无巨细告诉厉初。 “那江遂呢?”厉初有些着急地问,“江遂喜欢泛泛啊,泛泛也喜欢他,他们不可能分开的。” “相爱的人,未必能在一起。有时候是形势所迫,有时候是不自知,根本无解。” 殷述说完这句便沉默下来,他看着厉初,想到过去种种,如今再看现在,他们之间又何尝不是一种无解的煎熬。 第19章 他再也不要醒来了 后来,殷述会在空闲时间带厉初出去走走,有时候去楼下的人工湖,有时候去公园,偶尔也会出去吃顿饭。不过他看得很严,不给厉初接触外人的机会。 殷述每周都会让厉初和家人打一次视频电话,他会坐在一边,很亲密地揽着厉初的肩,看着像一对恩爱伴侣。视频时间通常是在晚上,客厅光线很暗,家人并未看出异常。 同样的手法也用到殷母身上。殷述和厉初紧紧挨在一起,和殷母聊几句家常。殷母其实有过疑惑,毕竟医院不算远,以前厉初跑得很勤,突然之间不来了,只靠着视频联络,是有点奇怪的。 但殷述说厉初最近学业繁重,分不开身,诸如此类的话也便应付过去。 殷母的病情没有好转,要去国外治疗一段时间,临离开前,殷母想要见厉初一面,殷述犹豫再三,最终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他不能保证厉初不会给殷母说什么,也不能保证殷母看不出来他和厉初的关系已经走到穷途末路。 殷母没有那么好骗,心中疑惑越来越多,可她身体衰弱得厉害,此时已经无暇他顾,只嘱咐殷述要好好对待厉初。 等殷母一离开新联盟国,厉初便彻底无望了。 他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再没有事情能提得起兴趣。偶尔问起云行婚后怎么样,殷述不敢告诉他,宋舜和在婚礼现场被枪杀,云行没结成婚,现在人也不知道在哪里。 厉初越来越消瘦,后来话都不说了,即便偶尔出门,他也蔫蔫的,对什么都心不在焉。晚上在床上,任凭殷述怎么折腾,他都不出声,疼了就默默掉眼泪。 他的生命在日复一日的磋磨和消耗中慢慢燃尽,再也不是那个爱笑爱撒娇的小孩儿。 而殷述比他还要沉默,陪着厉初枯坐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推掉了很多重要任务,有不得已要处理的公务时才会回军校,不过他从未跟厉初说过。 殷述有时候会想,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结果,难道就是现在这样吗?开心吗? 第21章 全是痛苦。 厉初早已不是爱着他的厉初,他也不是当初的殷述。 窗外季节变幻,冬去春来,微热的风从窗外灌进来。 厉初茫茫然看着外面,夏天到了。 初夏的一个周末,殷述牵着厉初的手,去了一家新开的乐园。厉初小时候最喜欢玩乐园,别看他是omega,却十分偏爱刺激项目。殷述只希望玩起来的时候,能看厉初笑一笑。 然而厉初站在大型高空飞船前面时,只会全身发抖。 最终什么项目也没玩成,殷述只是牵着厉初慢慢在乐园里散步。期间有一个穿着棕熊玩偶服的工作人员走过来,手里举着一大盘冰激凌,递到厉初跟前。厉初看了几眼,流露出些微渴望。 殷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只“棕熊”便将一只草莓冰激凌塞到厉初手里。 殷述要付钱,“棕熊”摆摆手,站得离厉初近了些,好像在看他,不过很快便离开了。 冰激凌很甜,裹着满满的草莓果酱,厉初认真吃了几口,看起来开心了点。殷述在家里是不会给他吃这个的,怕他胃疼胃痉挛,原本还想拦一拦,但看他吃得实在认真,到底没舍得阻止。 厉初吃完一个冰激凌,便被殷述带回了家。 深夜的房间里很安静,床脚立着一盏光线微弱的夜灯,厉初白天贪嘴吃完一整个冰激凌,这会儿安静下来胃里便隐隐作痛。 他翻个身,从殷述怀里挪出来,慢慢滚到床边,蜷缩着,双手握拳按在自己胃上。 殷述睡得很沉,双眼紧闭,昏暗中他的五官轮廓依然锋利分明。厉初不自觉地用目光描摹着他的面容——浓黑的眉,高挺的鼻梁,线条分明的薄唇。 恍惚间,他想起小时候母亲曾半开玩笑地说过,殷述这样的长相,长大后做什么都能成。说他骨子里带着股韧劲,好听点叫执着,难听点就是偏执,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容易钻牛角尖。 就像一开始让他联姻,他死活不同意,如今要他放手,他也同样做不到。 那股疼劲儿过去,厉初渐渐放松下来,他有些迷迷糊糊的,当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时,他甚至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中。 静寂的空间里,那阵响动越来越近,仿佛就在不远处,就在门边。 厉初睁开眼,听了一会儿,确定那声音来自门外。 ——有人试图开锁。 厉初慢慢坐起来,脸朝着门的方向。那两扇门由厚重的实木构成,中间的锁扣屏发出淡蓝色的光。厉初只是静静坐着,他不知道来人是谁,可能是小偷,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人,总之和他无关。 几秒钟后,门锁咔哒一声开了。 实木门缓缓推开,昏黄的光线中露出一道颀长身影。 对方闪身进来,和坐在床上的厉初对上视线。 厉初觉得季文庭一定是个无所顾忌且绝不内耗的人,即便半夜潜进别人家里,也大摇大摆的,穿着一身浅色便装,露出光洁的脸和额头,眼神里一点躲藏都没有,只是直直地看着厉初。 季文庭大概没料到一进门就和厉初四目相对,愣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他悄声往前走了一步,冲厉初招招手,打了一个“过来”的手势。如果能在不惊动殷述的情况下带走厉初,那是最好不过了。 但是厉初只是坐在床上,白色棉质睡衣露出很大的领口,脖子和半截锁骨上有未消的痕迹。他微微仰着脸,对有人半夜闯进门这件事毫无反应,面目很呆,眼神涣散,整张脸瘦得只有巴掌大。 比白天在游乐园见到的模样更要悲伤可怜。 季文庭看着这样的厉初,心里说不清什么感觉,心悸、难过、疯狂都有。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殷述带厉初回了m国。他还记得自己在机场卫生间被殷述打破了头,他睁不开眼,脑子很沉,冰凉的地板侵蚀着他的皮肤和大脑。迷迷糊糊中,耳边传来一点响动,像是厉初在说话。后来,他勉力睁开眼,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是殷述和厉初走去登机口。 后来他查过厉初的出入境记录和航班信息,发现厉初确实落地m国首都机场,同行的有殷述。 说不清什么原因,他在之后的某天买了张机票,也飞了过去。他根据军校的学生信息表查到厉初的住址,没敢直接登门,只是等在门口。连续等了几天,除了见到厉家人进出,并未见到厉初。 他觉得不对,干脆装作外出公干的同学,直接敲了厉初家的门。当时只有厉初的妹妹和保姆在家,妹妹不疑有他,说哥哥在国外读书,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季文庭返回军校之后便开始暗中调查厉初的下落。殷述变得谨慎戒备,不再住校,甚至辞去了a组队长的职务,几次重要任务也直接推掉,几乎每天都要雷打不动地回家。 ——不是那栋作为婚房的别墅,而是他的另一处私产。 季文庭最终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但他不敢跟太紧,花费了大量时间,才查到殷述的住处。然后蹲守了差不多一个月,才等到殷述带着厉初出门。 给他一支冰激凌,草莓味的,厉初最喜欢的味道。 他爱吃所有草莓味道的东西,却不爱吃草莓。他是个纯澈干净的人,拥有同样干净的灵魂,他的好由内而外,也独一无二。他可以光芒万丈,也可以古朴纯真。季文庭以前看不懂,把珍珠当鱼目,把草莓当点缀。 如今他的世界里,只剩这一种甜。可就是这点甜,因为他的介入和摧残,变得酸苦。 他明白得太晚,只希望还来得及。 门没关严,外面走廊上的光泄进来。 就在季文庭快要走到床边时,背对着他的殷述突然翻身而起,一拳砸向季文庭的侧脸。季文庭早有防备,偏头闪避,却仍被拳风擦过颧骨,火辣的痛感瞬间炸开。 他踉跄后退两步,舌尖抵了抵发麻的齿根,冷笑一声:“装睡?” 殷述半跪在床上,一只手将厉初挡在身后,眼底阴沉得骇人:“滚出去。” “好啊,”季文庭看着殷述,“但人得跟我走。” 殷述先是被季文庭的半夜闯入惊起,又被对方的大言不惭彻底激怒。他气极了,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从床上扑下来,又挥起一拳砸向季文庭面门。 两个alpha在昏暗的房间里拳脚相加,床头柜和沙发都被掀翻。季文庭有备而来,套着指虎的拳风带起冷意,拳拳往殷述的薄弱地带招呼。但殷述的近身格斗明显更强悍,下一秒就反手扣住季文庭手腕,一个过肩摔将人狠狠砸在地板上。 厉初蜷缩在床角,看着季文庭渐渐落入下风。殷述的拳头像雨点般落下,季文庭的嘴角已经渗出血丝。在殷述又一次举起拳头时,厉初突然开口:“季文庭。” 声音很轻,一切却像按下暂停键。殷述的拳头悬在半空,季文庭趁机滚到一旁,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厉初面无表情看着季文庭,声音很淡: “我跟你走。” 房间里的空气仿若凝固。殷述的动作顿住,缓缓转头看向厉初,眼底猩红一片,里面混杂着震惊、背叛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痛苦。 “你说什么?”殷述的声音轻得可怕。 厉初本能地往后缩了缩。这个细微的回避动作彻底击碎了殷述。他站起来,没再管季文庭,大步向厉初走来。 厉初像是怕极了,从床边翻下来,赤着脚往另一个方向跑。这时候季文庭冲过来,一把拽住厉初的胳膊往外跑,而殷述从后面追上,用手肘勒住厉初的腰向后掼。厉初被惯性带得摔在地板上,手肘顿时擦出一片红。 “你拽他干什么!”季文庭喘着粗气骂道,再次试图去拉厉初的胳膊。 殷述半跪着按住厉初的后颈,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季文庭拉不动厉初,便发了狠,抄起旁边的落地灯就往殷述身上砸。 “砰!” 玻璃碎片四溅。殷述本能地用身体护住厉初,碎玻璃划破他的后背和颈侧,血立刻涌出来,浸湿了睡衣。但他顾不上疼,膝盖和腿压着满地碎片,硬是将厉初抱离这片危险区。 季文庭再次冲过来,两人又打在一起。殷述身上的伤口不断流血,光着的脚踩在玻璃碎片上,留下一串血脚印。季文庭也好不到哪去,嘴角开裂,一只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 这场架打得惊天动地,厉初这时候看了眼门口,突然动了。他毫无预兆地从沙发上翻身下来,赤着脚冲向敞开的门—— “厉初!” 殷述的暴喝和季文庭的抽气声同时响起。可厉初充耳不闻,人已经冲到走廊上。 他原本就没打算跟任何人走,他只会自己走。 电梯停在一楼,厉初等不及了,转身往楼梯间跑。 殷述想要追出来,但被季文庭拦住脚步。季文庭也发了狠,趁着殷述分神的空档,连续两记重拳打到他身上,殷述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都没能爬起来。 第22章 季文庭也狼狈不堪,半跪在地上,啐了一口血沫,警告殷述:“你听到了,小栗子愿意跟我走,我会带他离开。” 他眼下只能拖住殷述,让厉初先跑出去。他的车就在楼下,厉初认得,看到就会上车。 殷述将扎在手臂上的一块碎玻璃拔下来,一道血沫喷出来。他扶着墙甩甩头,视线依然模糊不清。听到季文庭的话,他突然裂开嘴笑了。 “他说跟你走,你也信。”殷述在盛怒过后已经明白过来,“他是怕你被打死了,没人拦得住我,他就跑不掉而已。” 季文庭紧紧抿着唇。 是了,厉初那么恨他,怎么可能跟他走。 感应灯随着脚步声一层层亮起,又一层层熄灭。脚底被粗糙的地面磨出血痕,厉初也感觉不到疼。直到热风混着汽油味灌进肺里,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跑到了马路上。 马路很长,空寂无人,路灯映着惨淡单薄的身影。 能跑去哪里呢?厉初站在灯下,茫然地想,他都回了家,不还是被带了回来。 远处车灯刺眼,引擎轰鸣逼近。 他站在一杆路灯下,回过头,视野中,殷述已经快要冲到跟前。时间突然变得很慢,也很快,那个他曾经深爱的人,也给了他最深的伤害。 厉初突然往前迈了一步,瞳孔里映出那辆急驶而来的货车。 有那么一瞬,厉初知道殷述看穿了自己的念头,因为对方陷入巨大的恐慌中,脸上是从未见过的惊惧,喉咙里嘶喊着厉初的名字。 刺耳的刹车声和殷述近乎嘶哑的吼声同时响起。 夜空摇晃,剧烈的撞击并不疼,竟是软绵绵的。模糊的视线里,殷述极力伸出手,似乎想要将厉初拉回来,或是想要将货车挡下来。 最后一秒,厉初想,他再也不要醒来了。 世界如愿陷入黑暗。 -------------------- 好了,接下来就是回旋镖一样的追妻了。 殷老师会被扎得全身是眼儿,且不能出声儿。 第20章 他哭了一整晚 殷述用尽此生最快的速度,朝着空中伸出手,只摸到厉初一片衣角。 货车刹停的惯性依然冲击力十足,殷述几乎是迎着车头撞上去,想要护住厉初。但他好像永远都晚一步,永远都捞空,眼睁睁看着厉初像一片叶子,轻飘飘的,在空中划过一道曲线。 剧烈的撞击让殷述跌进路边花坛里。 耳边响起尖锐的轰鸣,心跳一下一下砸在胸口,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凝滞、静止。他从地上爬起来,拖着伤腿走了几步,眼睛只看得见躺在前面草丛上的人。 厉初侧躺着,安静地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一般。身下有血源源不断流出来,将草坪打湿。 殷述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类似嘶鸣的声音,他整个人都在急速下坠,说不出话,无法动弹。在战场上见惯生死和鲜血的人,如今全身剧烈发着抖,大脑一片空白。 急救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红色顶灯在夜色中刺眼恍惚。医护人员跳下车时,殷述仍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双手撑在厉初身旁,像是凝固的雕塑。 “患者意识丧失,血压80/50,脉搏细弱!”护士快速报出数据,急救医生已经蹲下检查厉初的伤势。 被血浸透的衣角掀开,露出的背部有一道狰狞伤口——他落地时撞到了花坛里用来装饰用的尖锐碎石,那些东西割开了他的肌肤。而后颈的腺体上也全是血,混合着泥土和草屑,将那个本该散发香甜信息素的部位糊成一片。 omega腺体受伤意味着什么,谁都明白。 “准备加压包扎,建立静脉通路!”医生快速指挥着,同时抬头看了眼满脸是血的殷述,“这位先生,您也需要——” “别管我。” 殷述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挡开医护人员伸来的手,踉跄着站起来。视线始终黏在厉初苍白的脸上,看着人被抬上担架,看着氧气面罩扣住失去血色的唇。 他眼中再无其他,只是机械地跟着厉初的担架往前走。 救护车内,消毒水味混合着血腥气令人窒息。殷述坐在角落,木然看着医护人员围着厉初忙碌。输液袋摇晃的影子投在车顶,随着车辆颠簸不断变形。 “血氧还在掉!” “准备插管!” 器械碰撞的金属声里,医生掀开厉初的眼皮用手电检查瞳孔。那一瞬间殷述猛地绷直脊背——他看见厉初涣散的瞳孔对光线毫无反应。 “瞳孔散大!加快输液速度!” 护士撕开新的血袋,鲜红的液体顺着透明管线流进厉初青白的血管。仿佛还不够乱,这时候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警报。 “室颤!准备除颤!” “充电200焦耳!” 医生吼出的每个字,殷述都难以听懂。他瘫坐在车厢边缘,看着医生将电极板按在厉初裸露的胸膛上,电流通过时,这具单薄的身体弹起又落下。 还是没有自主心律。医生又开始往这具身体里注射肾上腺素。 厉初闭着眼睛任医生摆弄,瘦弱的身体因为按压深深凹陷,头无力地微微晃动着,浓黑的发间还沾着花坛里的碎叶。 “有了!窦性心律!” 心电监护仪上终于出现规律的波形,医生长舒一口气,护士迅速记录下生命体征。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殷述死死抠着车厢壁,一口血吐在衣襟上。 救护车冲进医院急诊通道,厉初被紧急送往手术室。殷述跛着腿跟在后面,每一步都在地板上留下血脚印。 手术室的红灯亮起,他瘫坐在门前,再也没了一丝力气。 没过多久,走廊里响起脚步声。季文庭先是拦住过路的一个护士问厉初的情况,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又冲到手术室门口。他当然进不去,只能徒劳地在门口转圈,整个人狼狈不堪,不比殷述好到哪里去。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黎明前最黑暗的天光,殷述靠在墙上,掌心里还攥着那片从厉初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料。 季文庭气急败坏地说着什么,殷述通通听不见。 再后来,他被季文庭拖到消防门后的楼梯口。季文庭啪一声打开廊灯开关,刺眼的光束骤然亮起,殷述微微眯了眯眼睛,清醒了些。 “我和他第一次是在你家客厅里,”季文庭揪着殷述衣领,将他推到墙上,表情狰狞,声音嘶哑,“我们做了一整晚,我很满意。” 殷述视线慢慢聚焦,定格在季文庭脸上。 看着殷述逐渐扭曲的表情,季文庭心中涌起巨大的快感。事到如今,他已经彻底明白自自己和厉初再无可能。破罐子破摔吧,既然厉初宁肯寻死也不肯上他的车,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收不了场的地步,既然自己不好过,那大家都别好过了。 殷述总算恢复一点神智,也听懂了季文庭在说什么,他反手拧住季文庭手腕,两人在逼仄的楼梯拐角对峙,都带着恨不能杀了对方的狠劲儿。 “别急啊,你还没听到最后呢。这些你都知道了,那说点你不知道的!”季文庭死死抓住殷述衣领,渗血的嘴角裂开一个森然可怖的笑,“他哭了一整晚,哭得可惨了,到最后都在叫你的名字,叫你救他,哈哈哈——” 殷述整个人僵在原地。 季文庭附在他耳边,毒蛇吐信一般说出一句话:“因为是我强迫了他。” “在你离开两个小时后,我就去了你家。”季文庭还在说,声音像从地狱传来,“我进门的时候你猜他在干什么?哈哈哈——他在给你发消息。” 窗外泛白,黎明要来了。 真相也如这光天白日般,砸到殷述眼前。 “你个畜生!” 殷述抡起拳头,照着季文庭的脸狠狠轰出去一拳。季文庭没躲,硬生生挨了这一下,连力都没卸。他被打翻在地,差点就要滚下楼梯,够了一把栏杆才把下坠的身体控制住。随后吐出一口血沫,仰头扯着嘴角笑,露出染红的牙齿,活脱脱是个从地狱来的恶魔。 “对,我是畜生。那你呢殷述,你他妈也是个畜生!” 季文庭的声音在楼梯间回荡。 “是谁第二次强迫了他,是你!然后借着送他回家之名,行的却是囚禁之实。他被逼得一点希望也没有,被逼的撞车,都是你!是你的错!殷述,这些全都是你的错!” 殷述如遭雷击般僵立着,全身发抖,狼狈站在天光中。 空气里只剩下两人的粗喘,很重。过了好一会儿,殷述像是不认识般看着季文庭,问了一个两人皆知道答案的问题。 “你爱上他了?” 季文庭搓了一把脸,毫无顾忌地说:“是啊,我爱他啊,我他妈也不知道为什么爱上他了,你不也是吗?你说我们两个可不可笑,竟然都爱上他了。” “我告诉你,我所做的一切,我都不后悔。我不后悔用那样的方式得到他,但我最最后悔的,是那晚你强迫他的时候,我没制止你。” 第23章 “我当时真是够蠢的,想拉你一起下水,一起撕碎他,他在你心里就变得屁都不是。可是我在外面站着,听着他在哭……” 季文庭说不下去了。 他抓着栏杆的手在抖,随后露出个惨笑:“我就知道,我完了。” “殷述,你也完了。” ** 联姻之前,殷母曾经半开玩笑地说,厉初是白月光一样的存在,美好皎洁、干净善良。殷述当时一笑置之,厉初算哪门子白月光,怀念不至于,捣乱也没这个脑子。人傻乎乎的,除了长得好看,各方面都是平淡如水,乏味如水。 他抱着这样的偏见,傲慢地对待着关于厉初的一切。即便后来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已经常常落到厉初身上,心思也总被对方牵动,即便意识到自己的独占欲和嫉妒早就超过了对待一个联姻对象或是邻居弟弟的程度,他依然没太把厉初当回事。 ——反正只要他回头,厉初永远都乐呵呵跟上来。 可如今,他亲手给这轮明月泼了一身脏污。 季文庭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留下殷述一个人在医院,不能崩溃,不能痛哭。他签了两张病危通知,根本站不住,手也握不住笔。 季文庭的话反反复复响在耳边,把他钉死在光天化日之下。 其实疑惑和痛悔早就存在,一直被他压制在脑海和情感最深处,他不敢探究,也无法面对。那是只怪兽,会把人撕碎,一旦放出来,所有支撑他的自以为是的事实便会坍塌,剩下的就是他躲避不开的真相。 他一步步落入敌人的陷阱,这每一步里,不只有敌人精心编织的阴谋,也有他自己做出的抉择。这每一步里,哪怕他肯稍微停一停,听听厉初的求饶,听听自己的内心,他就不至于伤害厉初到如此地步。 关季文庭什么事,他想,这每一步,都是他殷述自己走出来的。 后悔是最无用的东西,能活着、能弥补,就已经是老天最大的恩赐。他想着,只要厉初能醒,只要厉初能好好的,要他的命,他也给。 第21章 你是谁 四个小时的手术后,厉初从鬼门关被拉回来,而后送进icu。 他最重的伤在头部和腺体,落地时腺体被割破,头受到重击,即便在之后几天内他的身体机能渐渐恢复,人却仍处于昏迷状态。 icu每天只有半小时探视时间,殷述穿着全套防护服,安静坐在厉初的病床边。床上的人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只有薄薄一片,从前总是笑意盈盈的一双眼睛闭着。 殷述不敢说话,不敢发出声响,他怕厉初听见他的动静,更不愿意醒过来。 探视时间结束,他便回到自己病房,医生过来给他换药。他断了一根肋骨,腿伤到肌腱,其他都是些外伤。他并不在意这些,微微睁着眼,随便医生怎么弄都不吭声。 他这几天睡眠很少,陷入重度自责和焦虑中,闭上眼便是厉初全身是血的样子。睡不着的时候,他便走到icu门口坐着,医生见惯了,也不劝他离开了。 一周后,厉初由icu转入普通病房。又过了三天,主治医生在查房时发现厉初有醒转征兆。 经过全面神经功能评估和腺体专项检查后,主治医生和殷述再次商讨接下来的治疗方案。几位腺体方面的专家是殷述重金请来的,很早便定下两套治疗方案,目前只等厉初醒。 omega腺体连接大量神经和血管,厉初的腺体破坏度已经达到56%,因此治疗方案的选择变得尤为关键。要么采取腺体修复手术,通过多次精细手术重建腺体功能。要么切除部分腺体,术后需服药替代治疗。这两种方案优缺点都很明显,前者有30%的失败概率,且多次手术会造成累积性损伤。后者则在摘除部分腺体后需终生服药,代偿部分腺体功能,对omega将来的身心健康和生育都有影响。 根据新联盟国相关法律条例,alpha可以全权对自己的婚内omega做决定,这种特权充斥在医疗、教育、就业等各方面。按理说,只需殷述定下方案,签字即可进行。 但在战场上向来杀伐果决的人面对着两套手术方案,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殷述不敢想厉初醒来会有多么痛苦,多么恨,也不敢想若是自己轻易做了决定,会不会给厉初带来更加无法挽回的伤害。 厉初在傍晚时终于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一群医护围着他。殷述站在人群外围,隔着缝隙看他。厉初的视线滑过来,没有停留,好似殷述和其他人没区别。没过一会儿他又闭上眼,陷入沉睡。 他看起来不太清醒,认不出人来,也说不出话,医生说是正常现象,让殷述别着急,再等等。 第二天,厉初再次醒来,神志恢复了些,但还是异常疲惫,没一会儿又睡了。这样断断续续,直到第三天中午,他才彻底醒过来。 医生给他再次做了检查,问了几句话,厉初都答了,答得很慢,太久不说话的嗓音沙哑,但逻辑还算清晰,也知道自己生了病,在医院。 医生松了一口气,刚要说什么,就见厉初的目光穿过医护人员,落在站在最外面的殷述身上。 他很慢地眨眼,有些疑惑的样子,问殷述: “你是谁呀?” 因为厉初的一句话,再次让医护团队紧张起来,他很快被推到各种仪器前做新一轮检查,治疗团队也开始对他的病情重新评估。 殷述预想过厉初醒来后的各种可能,也做好了所有心理准备,唯独没想过,他把什么都忘记了。 忘了那些残酷的伤害,也忘了年少时的心动和依赖,像一张白纸毫无戒备展露在人前,再次给了殷述一个巨大的未来和机会。 这个时候,殷述做不到不贪心。 他将厉初从mri设备上抱下来,轻轻放回轮椅上。刚醒来的厉初原本就没精神,一通检查下来让他更是疲惫,整个人窝在宽大的轮椅里,头歪着,有些委屈的样子。 殷述蹲下来,把毯子盖严实,然后握住厉初放在外面的手,一块拢进毯子里。 厉初有些疑惑地看着蹲在他面前的这个alpha,从他一醒来就出现在自己视线里,但从不靠近,永远站在医护身后。对方一身黑衣在一群白大褂中间格外显眼,厉初不知道这人是谁,但在他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印象中,这个身影很熟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全身无力,异常虚弱,脑子里努力想要抓住什么,却依然一片空白。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像被丢在某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他微微扁着嘴,因为空茫和疲倦让他的表情看起来像个被丢弃的小孩儿,站在空寂之地找不到方向,没有人依靠,又害怕又委屈。 “我是你的alpha。”殷述看着厉初,回答了对方一醒来就问过的问题。 厉初似乎料到了这个答案,但仍然皱眉想了想,不确定地问:“是吗?” “是。”殷述还握着厉初的手,掌心温暖干燥,蹲在地上仰着头的姿态虔诚肯定,“小栗子,我们先回病房,我慢慢告诉你。” 夏夜漫长,厉初躺在病床上半阖着眼,听殷述慢慢讲之前的事。 他一句一句地说,把那些痛苦的、不堪的记忆藏在背后,只展露最妥当安全的一面。他说他们小时候便是很好的玩伴,长大了在父母祝福中结婚,他说他很爱厉初,他们结婚后过得很幸福。 又说“对不起”,是因为两人吵了架,厉初生气之下跑出来,才出了车祸。 提到车祸,殷述紧紧攥着床沿上的栏杆,几次都说不下去。alpha悔恨痛苦的样子不作伪,厉初摸了摸他的手背,轻声说:“你也不想呀。” 病房里开着窗,温软的风吹进来,抚过房间里冰冷的仪器,抚过厉初生动的眉眼。 厉初眨眨眼,安抚一样,很轻地笑了笑。 即便是他遭了罪躺在病床上,也见不得别人痛苦。 殷述知道这样很自私,但厉初对着他笑的样子太具诱惑性。他又从医生那里如愿得到“病人不宜受刺激”“记忆需要慢慢恢复利于身心健康”这类说辞,便自欺欺人地沉浸在自己编织的良好婚姻关系中。 妄图多得到一点快乐。 后续的治疗还算顺利,只是厉初依然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发生了什么,父母、家人、朋友,全都不记得。他有时候很安静,有时候又很焦躁,大脑一片空白的感觉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他偶尔会半夜惊醒,无一例外地,床边永远守着这个alpha。也永远是第一时间,alpha俯身过来,轻拍他的肩,或摸他的额头,极其温柔地说:“别怕,我在。” alpha眉眼深刻,久经战场的职业生涯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凌厉坚硬,即便压低了嗓音柔声说话,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感,让人忍不住相信,只要有他在,就真的没事。 alpha掌心很热,将厉初额际的冷汗抹去,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厉初从噩梦中那些纷杂的画面中缓过来,在被子里动了动,很快又睡去了。 第24章 殷述事无巨细照顾着,冷了热了,一个眼神,一个皱眉,就知道厉初哪里不舒服。 殷家势大,殷述从小被矜贵地养着,但他因为在军校的缘故,身上没有那些大少爷习气,反而做事稳妥周到,对谁都态度如一。 护士站里的几个小姑娘无不被alpha温柔体贴的模样打动,为此厉初成为人人艳羡的omega。 鉴于厉初的状态和记忆不太稳定,医生不建议做腺体修复手术,怕引起更多不可预知的副作用。最终由殷述做了决定,切除部分丧失功能的腺体。至于之后,只要精细养着,大把昂贵药用上,能保证厉初过得舒适一点。 殷述和厉初详细介绍了治疗方案。厉初认真听着,他现在除了头和腺体偶尔会疼,走路还不太利落之外,并没有太多感觉。 他听殷述说完,末了咂咂舌头:“要一直吃吗?” 殷述以为他不想吃药,便耐心哄:“不苦,也很方便,每天早上起床吃两粒就可以,以后半年复查一次,不会影响生活。” 厉初想了想,又问:“是不是很贵?” 他其实对费用没什么概念,只是偶尔在病房里看电视,说什么物价涨了。又听医生说了一嘴,这种特效药因生产配额限制及制备工艺复杂,导致价格昂贵。他当时多嘴问了一句,然后就被药价吓到了。 殷述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这药对普通家庭来说确实贵得离谱,但不在殷述考量范围内。他抬手揉揉厉初的头发,觉得这个脑袋里想的事情永远都出乎意料。 厉初见他不答,又问:“我们会不会破产?” 殷述说“不会”,厉初不太相信的样子,有点狐疑地瞅了瞅殷述:“我们是学生吗?” 在他印象里,如果是学生,应该没多少钱。 殷述被这样脑回路清奇的厉初逗笑了,这是他这些天第一次笑。他一笑起来,阴郁沉重的表情便散了,硬朗英俊的五官舒展开,让厉初看得一时怔住。 “你是,我不完全是。”殷述给他讲,军校直属军委会管辖,他们这些三年以上的军校生早就转为服役状态,闲时上课乱时出战是常态。 厉初还是不放心,便小心翼翼地问:“那你有没有钱?” 殷述按了按他的手背,说:“有。” 厉初这才松口气,对家庭因病返贫的担忧总算没了。他最近总有很多问题要问,殷述也都耐心地回答他。 “你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那我会做什么啊?” “你会的很多,架设通信基站,铺战术光缆,维护通信指挥设备,这些都不在话下,还曾经破了演练记录。” 殷述想起厉初在演练场上光芒万丈的样子,心下沉重。他说了几句,便有些说不下去,厉初戛然而止的璀璨生活,都是因为他。 厉初发现殷述好像不太愿意提以前的事,他醒来后曾经问过几次,殷述只说他们是青梅竹马,结婚后定居新联盟国首都,而厉家人都在国外。他提出想跟父母联络,殷述就说等他身体再恢复一些。 厉初身边只有一个殷述,他只能信任殷述,况且殷述对他真的很好,寸步不离守着,那种真切的担忧和心疼是伪装不出来的。他从未起疑,殷述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他还是有什么地方觉得不对,这感觉很轻微,也很匆忙,他总是抓不住,想多了又头疼,渐渐地,便干脆什么也不想了。 -------------------- 下周一入v,连更两章,么么 第22章 视频 两人聊了几句,护士进来换药,殷述便站起来让开位置。腺体上的纱布揭开,厉初闭着眼忍疼,殷述移开视线。 他贴着墙根站了一会儿,听见厉初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护士柔声说着“很快就好再忍一忍”。殷述全身紧绷起来,出了一身汗。 终于换完药,殷述僵住的肩膀落了落,坐回到厉初身边。厉初的脸比新换好的纱布还要白几分,他看起来很累,闭着眼嘟囔了几声“疼”,便昏昏睡去。 殷述一动不动坐着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他睡熟了,才悄声站起来往外走。 季文庭倚在走廊尽头的窗台上,目光阴凉地看过来。 这是他第二次来医院,但从未进过病房。他说不清什么心态,其实非要进去,殷述即便盯得再严实也有空隙可钻。可他却有种莫名的心慌,怕厉初即便认不出他是谁,见到他也会露出害怕的神情。 他不想试探这种可能性,于是只在门外看了一眼。 却每次都看到两人喁喁私语的温馨场面。 “时间久了,你连自己都骗了?”季文庭将手里的袋子放到窗台上,里面放着酒店刚出锅的草莓银耳炖梨。 殷述在几步之外停下,目光很淡地直视着季文庭。 季文庭两手插兜,毫不示弱:“真没想到,一场车祸反而让你因祸得福。” “如果他不用受罪,即便他恨我,我也不希望那场车祸发生。”尽管失忆让殷述收获了厉初久违的温情和依赖,但他仍希望厉初能健健康康。 “你这么严防死守地看着,不让任何人知道,还摆出这样一幅高姿态装模作样?”季文庭对殷述的话嗤之以鼻,“你不就是怕他想起来。” 殷述站在走廊里,站得很直,没再接话。 季文庭这话没错,殷述在厉初周围打造了一块爱的真空,这里面是一场王子公主般的幸福婚姻,omega拥有完美的alpha,那些伤害和痛苦都被屏蔽在外。 季文庭不放过他:“说实话,看你们现在这幅样子,我真的很烦。” 恩爱和谐即便是假的,也很刺眼。 说完,他不怀好意地笑了声:“我不介意帮他想起来。” 季文庭背光,五官看不清,恶毒的表情却清晰浮现。 殷述看着他,突然发现自己大概从未真正认识过季文庭。自己是怎么和季文庭渐渐走近的,想起来竟恍如隔世。这个人如此偏执可怕,毫无底线,可以为了达到目的不管别人死活。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殷述站在原地,漆黑的眼睛盯着季文庭,看起来没什么情绪,像看一件死物。季文庭敛了笑,两人无声对峙。 这时候身后有护士来找殷述,隔着老远叫人:“殷先生,病人醒了,在找您。” 殷述很快返回病房,季文庭又在窗前站了一会儿。设想中的争执未起,厉初也就不知道他来过,甚至殷述不提,对方都想不起来这号人是谁。 他提着那袋草莓炖梨走到护士站,将东西放到桌上。护士问他是给谁的,他说给3号房的厉初。护士说:“不好意思,殷先生不让病人吃外来食品。” 季文庭便将那袋食物扔到旁边垃圾桶里,然后走了。 ** 特遣队每周有两晚小组训练,楼上的人都出去了,只有一名值班宿管坐在房间里刷视频。窗外传来脚步声,宿管抬头,见到来人后打个招呼:“今天怎么过来了?” 殷述停下,说:“来拿点东西。” 他连续请了好久的假,已经半个多月没来学校,宿管今天还听a组的人抱怨,说队长每天不见人,不知道在忙什么。 宿管笑笑没在意,继续低头刷剧。 殷述快步上楼,空寂的走廊里只有自己的脚步声。他路过自己的宿舍没停,径直走到季文庭的房门前,藏在掌心的读取卡在门锁上划过,咔哒一声,门开了。 军校单身宿舍的布置和结构大同小异,季文庭的也不例外。书桌上摆着笔电、战术板和一些电子设备。殷述迅速侵入电脑,翻遍所有文件,最后在隐藏邮件里,发现了一张照片。 正是那张季文庭发给他的照片。 也是这张照片,彻底击碎了他的理智,将厉初拖入深渊。 季文庭是个谨慎的人,一定要把重要的东西放在身边才放心。殷述环顾四周,书柜上一个黑色的箱子引起他注意。箱子没锁,位置显眼,里面是一些杂物,似乎并不重要。殷述翻了一遍,甚至翻出来一包草莓饼干。 白色球形的记录仪很常见,没多少技术含量,很随意地被扔在箱子角落里。殷述心中微动,下意识拿起来,从底座卡槽里抽出一张芯片。 他就着季文庭的电脑打开芯片,里面只有一个文件,是一段长达十几个小时的视频。殷述只看了开头,屏幕里出现了他家客厅,继而是厉初惊愕的脸。他啪一声合上笔电,将芯片死死攥在手里,低着头,瞧不清神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打开电脑,将里面的加密邮箱注销。 殷述回来的时候,厉初还没睡。他这几天精神好了些,清醒的时间越来越久,也能坐着轮椅下楼透透气了。 电视里放着一档综艺节目,殷述轻轻推开门,厉初便关上电视,转头问他:“你去哪里了?” 这段时间殷述一直陪着他,几乎寸步不离,晚上只说出门一趟,没说去哪里,虽然只走了一个小时,但厉初见不到人,有些不习惯。 第25章 殷述进来后先去洗了手,坐到厉初床边,床头放着吃了一半的桃子。殷述拿过桃子,用刀慢慢地削成小块,放到水果碗里。 “还想吃吗?” 被转移话题的厉初扁扁嘴,有些嫌弃:“不甜。” 殷述说:“那就不吃了,晚上吃太多胃里不舒服。” 厉初莫名觉得殷述情绪不高,看了他脸色好几次,又看不出什么来。没一会儿,殷述放下水果碗,走去洗手间烫了一块热毛巾出来,坐在床边给厉初擦脸擦手。 “你不高兴吗?”厉初歪着头,从下往上看他。 殷述看向厉初,眼底很沉,好像有很多说不出的话,他停了很久,说:“没有不高兴。”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去哪里了。” 厉初的手指纤细嫩白,殷述一根根擦干净了,把它握在自己手里:“去了趟学校。” “哦。”厉初心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啊。 “小栗子,”殷述叫他的名字,“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伤了。” “不是你的错啊。” 厉初有些奇怪,他已经说过很多次,车祸不是殷述的错,但殷述却好像并不轻松,总是自责,动不动就莫名其妙道歉。他伸手去揉殷述拧在一起的眉心,声音中带着安抚:“谁也不想的。” 殷述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边,听见厉初的声音宛若天使般纯真清透: “不要自责了,我原谅你啦。” 等厉初睡下,殷述回了自己房间。他在病房隔壁开了一间房,平常很少过来,只在有紧急公务的时候怕打扰到厉初才会来。 昏暗的灯光下,殷述自虐一般,将那段藏在记录仪里的视频看完了。 事实上他从季文庭将一整瓶烈酒灌进厉初嘴里时,便猛地站起来,站得距离屏幕很远,仿佛离远了这件事的冲击性就没有那么大,仿佛离远了就听不到厉初的惨叫和哭喊。 原来他看到的所谓“不反抗”的证据只是因为这瓶酒,而后轻易下了“出轨”的结论。何其可笑,仅凭季文庭几句话和一张照片,就断定背叛和伤害。 大部分时间他不敢正眼看向屏幕,数次想要摔了电脑,头痛欲裂到发疯,然而腿脚却像灌了水泥,无法挪动一步。 他反复关上电脑,又打开,再关上,再打开。进度条一直往后拖,试图尽快结束这场暴行,可时间清晰印在右下角,一点点跳动,不会因为他的逃避,屏幕里的厉初就能躲过痛苦的折磨。 无声的愤怒撕碎了他,嘶吼在喉咙里闷住,发不出一点声音。殷述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听见皮肤下心脏和血肉寸寸崩裂的细响。身体被某种无形的机器碾过,而灵魂悬浮在上方,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使不出一丝力气。 他在房间里僵坐到天光大亮,直到走廊里传来护士的脚步声,他才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拔出芯片,走到卫生间,扔进马桶里冲下去。 厉初吃过早饭,扒在窗户上往外看。昨晚下了一场雨,院子外面郁郁葱葱,空气中满是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身后传来脚步声,alpha熟悉的味道环绕,殷述从他身后慢慢抱住他。 “你没陪我吃早饭。”厉初拍他手背,示意他松开一点。 殷述抱人总是抱得很紧,两条手臂像锁链一样箍住人的腰,厉初常常被他抱得喘不上气来,说了好几次,下次还是这样。 但这次厉初就算拍他手臂,殷述依然没有松力,好像抱着什么珍宝,怕被人抢走一样。厉初只好让他继续抱着。 “对不起,早上没起来,”殷述嗓子暗沉沙哑,脸从后面埋进厉初颈窝,“别生气。” “不,我要生气了。”厉初竖起眉毛,抬高嗓音说,“我今天想出去玩。” 厉初看不到殷述的表情,只觉得alpha的胡茬在脖子里扎来扎去,他有些痒,假装生气的样子提条件:“我想吃日料、火锅、烤肉。” “不行,你身体还没好,”殷述狠心拒绝,“等你好了,想吃什么我都带你去。” 厉初不气馁:“那麻辣烫吧。” 殷述又将厉初抱紧了些,要把人揉进身体里的架势。厉初挣了挣,试图谈判:“每天吃这些真是太痛苦了,而且医生说我可以适当吃点好的。” 殷述还是不容商议:“不行。” 厉初气得不说话,胳膊肘往外抵,他略用力,殷述这次迅速松开了人。厉初转过身来,等看清楚殷述的模样,一下子就怔住了。 第23章 杀意 殷述不像贪睡没起来,倒像是一夜没睡,眼睛里爬满红血丝,眼窝下一片青黑,全身上下笼罩在一片乌蒙蒙的黯淡中,精神和肉体仿佛在一夜间变得病骨支离。 明明昨天还是好好的。 厉初张了张嘴,还未说话,殷述便从正面握住他的肩。 “小栗子,对不起,等你身体好一点,”殷述声音控制不住发颤,看着人的眼眶殷红,“……好一点之后,我带你去吃,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开心,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厉初有点惊住了,虽然他刚才的要求是任性了点,但他也知道自己身体不行,有时候就是过过嘴瘾。殷述不让他吃,他听着就是,殷述却像是做了什么让人悔恨万分的错事一样,痛苦自责的样子有点吓人。 “好了,你别这样……我不吃就是了。” 殷述点点头,有些神经质一样,又将厉初抱进怀里,吻他的额头,又去吻他的脸颊,歉疚万分。 厉初觉得殷述好像在发抖,便回搂住他的腰,轻轻拍他后背。他没再问殷述为什么如此异常,只是换了个轻松的语调,问: “我以前喜欢吃什么?” 不等殷述回答,厉初又说:“我以前该不会喜欢养生吧?” 说完他自己笑起来,微微仰起头,用手指去摸殷述的下巴,然后安抚一般地撒着娇,将话题转移:“你没刮胡子,扎得手疼。” 压抑了整晚的情绪瞬间决堤,只因为厉初这句话。 殷述迅速松开手,只来得及说一句“我先回房间”便转头往外走。他走得极快,转眼前便消失在门外,厉初只听见隔壁房门开关的声音。他愣了一下,原本想要跟出去看看,但随后被进来换药的护士打断了。 殷述进了卫生间,将衣服几下脱下来,拧开花洒,从头到脚往下浇。 小时候面对僵冷死去的吉米,执行任务时第一次开枪杀人,站在废墟前看着他永远无法带回的科研队员……压力达到阈值无处释放,痛苦积到极致不能宣泄时,只能用冷水让自己再冷静一点,再坚持一段。 可这次不一样。 这样的厉初单纯赤诚,他的世界从来都是彩色的、跳跃的、善良的,在殷述稍微表现出一点痛苦时,他便立刻伸出手牵住他,安抚他。自己都要碎了,还要努力去拼凑别人。 这样的厉初,是殷述亲手将他毁了。 殷述无法自控地想到视频里的人,那个被季文庭撕碎的人,几天之后,在同一处房子里,又被自己的alpha撕碎。 厉初说过什么?他说是被强迫的,对,他一开始就说过,声嘶力竭地反抗过。 可殷述被季文庭耍的那些花招蒙蔽了,不对,殷述又想,这根本不算理由,那些花招砸在面前时,哪怕殷述抱有一丝对厉初的信任和爱护,也不应该上当。 他恨,恨意滔天,恨得想要把施加在厉初身上的所有伤害全部碾碎。 而他最恨的人,是自己。 ** 7月有年中最重要的一场军事演练。雨季的闷热和潮湿让人心里发慌,雨水顺着作战服领口渗入脖颈,殷述抬手抹了把脸,然后将指尖搭在扳机护圈上。 “a组注意,目标区域出现热源信号。”指挥官在通讯器里下达指令。 殷述调整耳麦,目光扫过不远处正在检查装备的季文庭。 这次模拟战区地形复杂,监控并不能全覆盖。三号摄像盲区在旧仓库西北角,那里有段坍塌的围墙,季文庭距离此处不足十米。 “两点钟方向发现目标!”耳麦里传来队友的呼叫。季文庭的身影冲出去,殷述没动,倚在土坡后的一棵树上,头盔上的记录仪只拍到季文庭的背影。 ab两组是对抗战,季文庭不该出现在这里,所以殷述有足够理由狙杀。 一分钟后,季文庭抵达仓库围墙,蹲在集装箱后检查弹药,后腰暴露在瞄准镜的十字线上。 雨水在护目镜上蜿蜒成河,殷述眼底迸发出冰冷杀意。 厉初光着脚被季文庭勒着脖子拖回客厅。 “麻醉剂都准备好了,殷述竟然跟着你,那是第一次。” 季文庭卡住厉初下巴,迫使他张嘴,将一瓶酒灌下去。 “那天晚上我来这里,你嘴里口口声声都是你的述哥,那是第二次。” 厉初指尖距离手机只有几寸,被季文庭一脚踢出去。 第26章 “当然是想上你。” …… 这些画面总是不分时候涌进脑子里,掐住殷述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薄荷糖放进嘴里嚼,痛跳的太阳穴总算慢下来。 他不知道厉初回来之后的第二个夜晚,季文庭有没有继续伤害他,他不敢想。太阳穴又开始跳,他又掏了一块糖,那里面添加了安定成分,能让他感知变慢,情绪也变慢。 但开枪的手速不会慢。 砰—— 子弹穿透腰椎的闷响被仓库的回音放大,殷述看着季文庭的背影僵了一瞬,而后身体前倾,摔在地上时撞翻了身旁的空弹药箱。 ** 最近殷述常常见不到人,也异常沉默。有一次厉初午睡醒来,一睁眼便看到殷述坐在床边,正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厉初一动,殷述便抬手将他扶起来,找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头上。然后拿过中午没喝完的冲剂,打热了,放到厉初嘴边,示意他喝。 他做这些全程沉默着,也看不出情绪,但身上仿佛压着千斤重的巨石,让他的一举一动都觉到沉重和窒息。 有殷述在旁看着,厉初乖乖把药喝了。药很苦,厉初五官都挤到一起,殷述托着他下巴,将一棵剥好的荔枝喂到嘴边,他立刻嚼一嚼咽下去,然后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怎么不好好吃药?” “你最近很忙吗?” 两人同时发问。 厉初舔一舔发苦的嘴唇,甜荔枝也压不住。 “本来就打算醒来再喝完剩下的,”在厉初有限的记忆和认知中,药剂太苦已经是天大的烦恼和委屈,他扁扁嘴,给自己找补,“没有不好好吃。” “不管我在不在,都要按时按量吃药,不准偷懒,如果被我发现一次,一周不准去楼下花园玩儿。” 殷述虽然对厉初有求必应,但在吃药打针这种事上从不惯着厉初,他说得很严肃,态度也十分强硬。 殷述脸上没有笑容的时候,厉初总是莫名害怕。他往后缩了缩脖子,知道对方说到做到,半晌之后窝窝囊囊地答应道:“我知道了,下次不敢了。” 见他示弱,殷述喉结滚了滚,声音软下来:“最近队里有些事要忙,我不能时刻看着你,不要让我担心。” 厉初抬起头,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吗?” 殷述低头继续剥荔枝,嘴里说:“没事。” 厉初“哦”了一声。他是失忆,又不是傻了,殷述伪装得再好,厉初也能感觉得出来——突然的行踪不定,门外多了的保镖,又加了两个beta护工,他每次下楼去花园透气,至少有三个人跟着他。 自厉初醒来,殷述就占据着他的全部视线。在厉初看来,殷述是强大到无所不能的。所有安全感都来自这个alpha,他给了自己足够的陪伴和爱,好像只要有他在,一切都不是问题。在殷述的悉心照顾下,厉初没什么烦恼和困境,用很短的时间便对他的alpha产生了无可替代的依赖和喜欢。 可殷述身上又有很多厉初看不懂的东西,无论他多么平静,却总像压抑着什么沉重的痛苦,像隐于火山下的滚烫岩浆,在看不见的地方正汹涌冲击着岩层,随时可以喷薄而出,将一切平静和美好湮灭。 厉初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他直觉殷述身上有不太好的事情发生,忍不住担心,脸上也跟着露出明显神色。 殷述怕他多想,便用之前想好的措辞解释:“我误伤了一个人。” 厉初睁大了眼睛:“什么时候?严重吗?” “上周演练的时候。”殷述说,但没回答严不严重的问题。 没想到厉初反应这么大,他几乎是立刻抓住殷述的手臂,往自己怀里拉,试图安抚对方,还问了一句:“那你有没有受伤?” 殷述定定看着他,仿佛有些意料不到,半晌之后开口说:“我没事。” 其实他有没有事一眼就能看出来,能走能跳,没有任何受伤的样子。厉初当然知道,但还是忍不住担忧,紧紧抿着唇,酒窝也跟着若隐若现。 “学校怎么处理?你需要承担很大责任吗?”厉初又问,“严重吗?” 严重吗? 原来不是问季文庭伤得严不严重,原来是这个意思。 被偏爱的感觉并不陌生,曾经的厉初给过殷述很多很多的偏爱,可如今仍然这样无条件没原则地捧出来,让殷述哽在喉头的一口闷气突然就散了。 原本宽解的话突然就转了弯,殷述靠近厉初一点,整个上半身倾在病床上,低声问:“如果需要坐牢,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厉初一怔,显然被殷述的话吓着了,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认真地说:“愿意。” 殷述原本没抱什么希望,这句话问出来也不指望厉初给出答案,或者在他心里,他根本就是知道这不可能,但他还是问了。 厉初毫不犹疑的回答仿佛让时间停滞,让殷述心头瞬间涌上来一股巨大的洪流,要将他淹没。 他控制不住地问:“真的?” 厉初再次给了他肯定答案,用力点头:“真的。”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离开我?” “不离开。” 病房里窗户半开着,夏夜独有的虫鸣阵阵顺着夜风扫进来,殷述突然想,这大概是他一生中永远无法忘记的夜晚。 他在这个夜晚造了一场巨大的美梦,梦里,他爱的人同样爱着他,给予他生死不离的承诺。即便知道这场梦总有一天会碎掉,他仍然无法不心悸,无法不快乐。 殷述托着厉初的下巴,用拇指轻揉他的酒窝,再开口时带着不易察觉的乞求语气:“小栗子,你要说到做到。” 厉初不觉得这有多难,殷述对他的真心和好,他能感觉得到。 “我又不是渣男。”厉初对殷述的貌似不信任有点不满意,咕哝道。 殷述又说:“我不会坐牢,只是误伤,等这件事解决了,我会离开特遣队和军校,专心陪着你,好不好?” 厉初不太懂这些,但从和殷述的相处中,能窥见殷述对特遣队的热爱和执着。不过厉初到底存了私心,希望殷述不要出那些危险的任务,也希望殷述能陪着他。 第24章 怎么没有永久标记呢 季文庭被子弹打中腰椎,虽然人没死,侥幸救回来,但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 军部对殷述的调查持续了一个月。殷述咬定是误伤,因为自己的omega生了重病一直在治疗,导致他心神不宁,错把真弹当成空包弹。殷述做得缜密狠绝,几乎没留痕迹,纵是军部也未发现疑点。 最终军部公布处理结果,殷述虽不至于送军事法庭,但所有军中职务免掉,殷述也借此正式提出退役。 自此,这场轰动全校的意外事件落下帷幕。 厉初坐在轮椅上昏昏欲睡。护工见他犯困,怕他睡着了受凉,便说去给他拿床毯子,临走前再三嘱咐他一个人别乱跑。 “我能跑到哪里去,走两步都累得要死,下个楼还得坐轮椅。”厉初不满护工老是管他,嘀嘀咕咕自言自语。 他抬手摸一摸脖子后面包着的厚厚一层纱布,稍用力就很疼,心中无奈至极。他已经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彻底好起来,离开这个充满消毒水味的地方。 医院小花园里没什么人,两只猫在花丛里跑来跑去,厉初视线追着过去,又扫到树下站了很久的那个人。 那人身材瘦削高挑,一身黑色运动装,外套有些大,更衬得身形挺拔如竹。对方脸上挂着一只白色口罩,即便隔得很远,也能看到一双波光粼粼的桃花眼。 桃花眼好像一直在看他,厉初心里有种异样情绪划过,觉得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但越是努力想,越什么都想不起来。 果然,护工一走,那道身影便向他走来。 那人没摘口罩,走到轮椅跟前,缓缓蹲下,仰着头叫他的名字:“小栗子。” 厉初眨眨眼,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哭,带着点鼻音问:“你知道我的名字?我认识你吗?”因为小栗子这个称呼只有很亲密的人才会这么叫他。 那人点点头,桃花眼微微弯了弯。 “你是谁?我们是什么关系?”厉初猜测这个人和自己关系不错,不然不会在对面一站老半天还总是看他。他想了想又解释道,“不好意思啊,我生病了,很多事情记不得了。” 桃花眼轻轻抚上厉初膝盖,温声答:“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你叫我泛泛。” 厉初福至心灵:“泛泛而谈的泛泛?” “嗯。” “那你怎么才来看我?” 云行沉默几秒:“我也病了。” 厉初抓住对方的手,晃了晃,有些担忧:“严重吗?” “现在已经好了。” 厉初放了心,定定看着那双眼睛。他对这位突然出现的朋友产生了无法自控的担忧,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只是一味地看着他。 第27章 突然,对方伸手过来,将落在他发顶的一片叶子拿下来。两人距离靠近了些,桃花眼目光落在厉初颈后包扎严实的腺体上,即便隔着口罩,厉初也能感受到对方的震惊和心疼。 “小栗子,我今天来看你的事,不要告诉别人。” 厉初疑惑地问道:“跟我的alpha也不能说吗?” 他向来什么都不会瞒着殷述,甚至刚才还在想,一定要把这个好朋友介绍给殷述。 对方坚定地摇头:“不能说。” “好吧。” 云行又问:“你怎么受的伤?” 厉初闷闷地说:“述哥说我出了车祸,伤到了腺体,不过我想不起来。想多了就很累,还头疼。” 说到这里,他烦躁地敲敲脑袋,云行抓住他的手安抚道:“没事,慢慢想,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厉初有些困了,打个哈欠,再睁开眼,竟然发现云行眼底通红:“你怎么哭了?” “我就是……太难受了,对不起,没有照顾好你。” “不会,我受伤是意外。”厉初也跟着难受,对这个今天第一次见的朋友,有着莫名的信任和亲密感。 云行又问:“你家里人呢?” “不知道。” 厉初一问三不知,“只有述哥陪着我。” 自从他醒来,他见到的人除了殷述,就是医生保镖和护工,没见过其他人,包括家人、朋友。一开始他没精力想这些,频繁的术后修复和治疗已经让他疲惫不堪,可现在他精神头好了点,几次问起来,殷述只说他的父母都在国外,等好一点,会带他一起回家。至于朋友,殷述的说辞是他的病需要静养,现阶段最好不要见朋友。 “他今天有个重要工作要处理,午饭前出去的,现在还没回来。”厉初说。 只有今天殷述离开的时间长了点,平常几乎守着厉初寸步不离。这些云行都知道,他之前便来过几趟,今天才找到机会偷偷和厉初见这一面。 护工快要回来了,云行不能再待下去,不远处的江遂冲他打个手势,示意他该离开了。 “小栗子,我下次再来看你,你好好养病。” 见云行要走,厉初急得探身拉住他袖子。 “泛泛,你长什么样子?” 云行顿了顿,抬手摘下口罩,微仰着头看厉初。 厉初眼中闪过惊艳,这张脸很熟悉,似乎在记忆中已经见过千百遍,但他仍然忍不住感叹:“你真好看。” “泛泛,”不知怎么地,厉初莫名想哭,“等我好起来,我们再见面。” 云行点头,重新戴好口罩,站起来轻轻抱抱他,在护工过来之前,快步离开。 殷述在傍晚前回来,他穿着简单的衬衣西裤,头发剪短了,五官更显成熟。他退役后无缝衔接地进了殷家的企业,从战场转移到商场,需要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并不比之前少。 晚饭是熬得软烂的粥,厉初吃了几口便停了,有些心事的样子。 “下午见了朋友?”殷述将碗放在一边,动手清理掉在餐桌上的米粒和油渍,他没抬头,仿佛随口一问。 厉初立刻坐直了,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紧张,看了殷述几秒钟,说:“没有。” 话一说出口便觉得自己傻,殷述既然这么问,肯定就是知道了。他不知道云行为何要他保密,但他既然答应过朋友就该说到做到。 “我还想喝一点。”厉初笨拙地转移话题,伸手去抓殷述手里的碗,殷述躲开,没让他碰到碗,拿着勺子搅了搅粥,亲自喂他。 等厉初又喝掉小半碗,擦了嘴巴,殷述才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就知道没那么好过关,厉初犹犹豫豫地实话实说:“我、我不知道。” 殷述看着他,用厉初从未听过的一种平淡语气问:“朋友比我更亲密吗?” 厉初立刻否认:“不是的。” 有种坏朋友不敢见父母的错觉。不过厉初直觉泛泛是很赞的朋友,按理说殷述不该反应这么大——尽管语气平淡,但厉初和他朝夕相处,对稍微的异样反应就十分敏感。 “你生气了?”厉初决定先发制人,便提高嗓音抱怨道,“除了你之外我都见不到别人!” 天空隐隐响起雷声,要下雨了。殷述起身关上窗,然后走回来,站到床边,从上往下看着厉初。 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升起,厉初抓着被子,突然不太敢看殷述。这样的殷述很陌生,也有些吓人。 见厉初不说话了,殷述坐下来,膝盖抵靠在床边,脸上的冷淡敛了些,握住厉初的手指,轻轻捏了捏。 “没有不让你见朋友,但要等你身体好一些。”殷述还是之前的说辞。不过这些话说多了,厉初再迟钝,也不怎么相信了。他心中的疑惑很多,原本还想问一问,但今天殷述明显很不高兴,他肯定也问不出什么来。 “我什么时候出院啊……”厉初喃喃地问,觉得很委屈。 “你很想出院吗?” 厉初仰起头,睫毛颤了颤:“我想回家。” 他其实没有家的概念,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家里有什么人。嘴里说着“想回家”,自己也不知道要回哪里去。 厉初又问:“我们以前住在哪里?” 殷述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等下周做完复健,我带你回家。” 一周后,经过医生评估,厉初总算可以出院。不过为了更方便复健和治疗,医生要求他每半个月都要回医院住三天。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厉初开开心心地跟着殷述回了家。 厉初站在院子里,有些好奇地张望着。这是一套中式庭院,不大,只有两层,造景别致,也很新。 殷述带着他熟悉一遍房间,他里里外外看过,院子里的花草是新栽种的,还泛着泥土的腥味。房间里的布置简洁温馨,是他的喜好。哪里都好,但就是没有一点生活过的痕迹。 厉初摸一摸岛台上的杯碟,看着纤尘不染的厨房,问殷述:“我们以前住在这里吗?” 殷述只说:“之前的房子处理了,这里环境更好些。” 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厉初转了一圈有点累,坐在沙发上蔫蔫的。殷述将从医院里带回来的东西收拾好,放了洗澡水,将厉初抱到浴室。 刚脱掉上衣,厉初就醒了。他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推了推殷述,想要自己来。 他在医院里洗漱和上厕所都是殷述亲自动手,并不用护工,按理说厉初已经习惯了。可如今回到家,要全部脱光泡在浴缸里, 厉初就面红耳赤。 殷述帮他脱上衣,说:“又不是没看过。” 厉初脱口而出:“那不一样。” 殷述抬头认真地问:“怎么不一样?” 厉初耳根发热,手指抠着浴缸壁,说不出话来。他心说,在医院只是简单擦洗,又不像现在这样全光着,而且上厕所虽然是殷述扶着人,但都是背对着。 殷述抓住厉初手指,不让他抠浴缸,提醒道:“小栗子,我们结婚了。” “在医院之前,我们会和其他伴侣一样,亲吻、上床、相拥而眠。” “哦哦,知道了。”厉初有些尴尬地打断他,垂着头又去抠浴缸。 殷述眸色渐沉,将他拉过来,柔声问:“裤子自己来?” 等厉初终于躺进浴缸里,殷述收拾了地板上的衣服,然后调暗灯光,又端了一碟点心和一杯热牛奶过来。厉初晚饭吃得少,洗完澡容易低血糖。 他舒舒服服地喝完半杯牛奶,倒是想起来一个问题,于是问殷述: “我们既然结了婚,怎么没有永久标记呢?” -------------------- 明天要飞六个小时,请假一天 第25章 等你好一点 alpha咬进腺体,注入足够剂量的信息素,便可以完成对omega的临时标记。但要完成永久标记,只是腺体注入信息素是远远不够的,要通过做爱,让alpah体液中更浓的信息素进入omega的生纸腔成结,方能完成。 在相爱的ao之间,永久标记是一种生理本能,没人能扛得住诱惑。永久标记一旦完成,信息素与神经、血液深度融合,ao之间的联系会更加紧密。尤其是omega,会对永久标记自己的alpha产生无法控制的臣服欲。 人类的生理构造并不公平,若是永久标记过的ao感情破裂,omega的清洗标记手术复杂艰难,需要耗时半年以上,且会对身体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而对alpha来说,几乎毫无影响,他还可以继续永久标记别的omega,游离在情爱之外。 正因为此,永久标记一般存在于婚姻和感情稳定的ao之间。但感情多变,朱砂痣变蚊子血,白月光成饭黏子,爱得再深,将来也未必不会拔刀相向。 厉初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疑惑,如果殷述爱他,在他们已经结婚一年多的情况下,殷述不像是能忍住不永久标记的人。 更何况,厉初如今也是愿意被他的alpha永久标记的。 第28章 这个问题其实在医院的时候他就想过很多次,想不到原因,今天问了,疑惑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热气氤氲中的厉初肌肤白腻,眼神坦荡赤忱,湿漉漉的头发上还粘着白色泡沫,他看着眼前的alpha,想要对方给自己的一个答案。 然而殷述无法给出答案。 看着陷入沉默中的alpha,厉初迟疑道:“……那个,是你不想吗?” alpha永久标记omega,即便生理上并不受影响,但若始乱终弃或者离婚,或多或少会受到一些道德层面上的谴责。这些年omega权益保护的呼声尘嚣甚上,像殷家这样的大家族,格外看重门面。 殷述靠在浴缸边缘,轻慢地揉着厉初的头发,又用花洒将泡沫冲掉,然后拿一条干毛巾盖在他头上。 “没有不想。”他的声音在封闭的浴室内有股沉闷的震颤,停顿两秒,语气加重,“很想。” 天知道他多想永久标记厉初,想得快要疯了。 但他不能。他不能在厉初失忆的情况下永久标记,他不能想象厉初在某一天清醒之后会不会恨他。 他能给出的理由听起来很没有说服性,但他不想骗厉初。 “小栗子,之前……我们刚结婚,我一直出任务,聚少离多,而且你还在上学,时机不是很合适。” “哦。” 厉初抬手抓起毛巾一角,擦擦滑到额角的泡沫,垂着头,他直觉这是殷述找的借口,不是真实原因。 不过他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个性,alpha若是不想永久标记omega,理由太多。 殷述眼中闪过心疼:“你不要乱想。” 厉初追问:“那以后呢?” “你刚做完腺体修复手术……”殷述说,“等你好一点。” “哦。”厉初声调懒懒的,好像有些失望。 殷述倾身过来抱住他,湿漉漉的厉初窝在他怀里,不动,也不说话,殷述的衬衣很快被打湿。 “等你好起来。”殷述低声重复道。 等你记起来,等你不再恨我,等你亲口说可以,我一定会永久标记你,再也不会让你离开。 几天后,厉初的父母被殷述接来新联盟国。他们得知儿子出了车祸伤到腺体,自然心急如焚,但医生说除了影响记忆之外,其他好好休养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原本他们计划要带厉初回m国治疗,但殷述说他们结婚了,厉初理应由他来照顾。 父母留下来住了一段时间,发现殷述对厉初照顾得事无巨细,厉初也很依赖殷述,渐渐也便安了心。 厉母原本就对儿子的婚姻有些不放心,知道厉初出车祸后对殷家是有微词的。可当真正和小两口住了一段时间后,便对殷述赞不绝口——殷述对厉初的爱和呵护几乎出自本能,眼神和肢体语言骗不了人。 不用别人说,殷述对他的好,厉初感受得到。日常起居、养生吃药,殷述样样温柔体贴,将厉初照顾得无微不至。记得他所有喜好和习惯,连他半夜咳嗽都会立刻醒来倒水。 厉初毕竟结婚成家了,有自己的生活。厉家在m国生意繁忙,厉父便先回去,又过了一段时间,厉母也回去了。 日子按部就班地过着,厉初的身体也一天天好起来。殷述除了工作几乎不出门,即便出门也会带着厉初一起,有时候去公司也会带着人。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知道殷述很黏自己的omega,是一个十成十的好爱人。 在外人眼中,殷述对自己的omega呵护备至有求必应,一开始厉初也觉得很幸福,但渐渐地,他便觉出来不对劲来。 随着他身体好转,能慢慢出门散步了,偶尔还会逛逛街喝个咖啡。殷述能陪就一定会陪着,实在忙不开,就让保姆和保镖跟着,从不会让厉初一个人单独出门。 原本这样也没什么,但时间久了,厉初自然有些憋闷,他感觉自己快要与社会脱节,身边除了殷述便是司机保姆,于是提出想要回学校——他知道自己失忆前是在军校读书的,殷述告诉他,因为车祸才办了休学。 “我既然好了,能不能复课?” 在一次很平常的晚餐时间,厉初喝了一口汤,再次和殷述提议。 他低着头没看殷述,但能感受到对方瞬间的沉寂。果然,静默几秒后,殷述的声音响起:“等你好一点。” 厉初将勺子丢进汤碗,发出哐当一声响,他放下碗,看着殷述,憋了很久的小脾气上来了。 “每次你都说等我好一点,我都好了呀!”厉初声音提高了些,气鼓鼓的,像在和父母生气的小孩子,“我整天待在家里很闷的,而且我现在能走能跑,为什么不能回学校?” 殷述抽了纸巾,将溅落在桌面上的汤渍擦掉,语气带着轻哄,态度却不容商量:“军校课程强度太大,你受不了的。” “有什么受不了的,我以前不是可以?” 殷述几不可查地叹口气,用一种厉初十分熟悉的心痛又沉默的姿态看着人。 他今天在公司连轴转,接访、开会、洽谈,晚上推了很重要的合作方赶回家,只为了要给厉初做他爱喝的菌菇汤,然后两人一起吃晚餐。他每天晚上哄睡厉初之后都会继续工作,厉初醒来好几次发现身侧没有人,揉着眼睛去书房找,果然看到亮着的灯下,殷述在伏案忙碌。 厉初很少发脾气,今晚扔了勺子,还大声嚷嚷,好像一副无理取闹的样子。 可他嚷嚷完,看着面前的殷述,突然就噤了声。 殷述目光深且沉地看着他,没有那种看小孩儿不懂事的无奈,有的只是愧疚和心疼。厉初在这样的注视下很快败下阵来。 手指轻轻抠了抠推出去的碗,唇角往下撇,声音也小下来:“你有事情要做,我也想有事情做,这样你就不用老想着回来陪我,工作也不用熬到很晚才能做完……” “有几个大项目赶到一起了,过去这段时间就好了。”殷述轻声说,“我想回来陪着你,小栗子,你不希望我回来陪你吗?” “不是。”厉初急忙否认,他抠着手指,有些懊恼愁闷,“我觉得自己很没用,什么也不会,脑子里一片空白。” 随着身体好转,不再一想东西就头疼,他对失掉的记忆产生了浓烈的好奇。他找到了小时候的相册,从母亲口中知道了很多自己和殷述小时候的事,也看过他们的结婚视频。 他试探着查过自己失忆前的信息,但军校生信息不对外公开,他什么也查不到。身边也没有旁人,获知消息的渠道少之又少。只从母亲口中得知,自己当初是为了追殷述考的军校,成绩很好,好像还破过学校的记录。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是隐隐觉得殷述似乎并不喜欢他追问之前的事,也不想让他过多接触外界。这种貌似保护的做法在外人眼里兴许是呵护备至,但只有厉初知道,殷述这种密不透风的看护让他日渐苦恼。 殷述推开椅子,绕到餐桌对面,在厉初身旁半蹲下来。他个子很高,蹲下也不比坐在椅子上的厉初矮多少,微仰的脖子上露出凸起的喉结,眼底深沉的爱意不加掩饰,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厉初。 厉初吞吞口水,对这样的殷述毫无抵抗力。即便记忆丢了,灵魂深处的依赖却没有变。 “不要这么想,”殷述开口,带着一点诱哄,“你很棒,是最重要的人。” 厉初眨眨眼,心里的憋闷已经消了一半。他没法对着这样的殷述发脾气,但他还是很认真地阐述自己的观点: “虽然我们结了婚,但我也该有自己的事情做啊。” 他虽然爱着殷述,但不愿老是依附于殷述生活,他很清楚这种婚姻状态并不健康——像是被隔绝在一个只有殷述的世界里,除了他的alpha,便再无其他事可做。 殷述手臂环住厉初的椅子,是一种绝对禁锢的姿态,脸色绷紧了些:“小栗子,你不爱我吗?” 第26章 他都要将厉初留下 “爱啊,我当然爱你,可这是两码事。”厉初往后仰了仰身体,莫名有些压抑,但还是如实说,“我现在除了吃喝睡觉,几乎没事。” 殷述没动,沉默地看着厉初,眼底尽是无法看清的情绪在涌动。 厉初被他看得有些难受,又问:“我的记忆什么时候能恢复啊?” 每次去医院复健,问起这个他最关心的问题,医生都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总之就是大脑器官很精密,就跟不知道为什么失忆一样,恢复记忆也无法确定,可能片刻间就能恢复,也可能永远都把之前的那部分记忆丢掉了。 殷述低声安抚道:“医生不是说过吗,说不定很快就想起来。” “是吗?”厉初扁扁嘴,不是很相信的样子,转而又提出要求,“那我能见一见学校的朋友吗?” 听到这个,殷述目光发沉,过了一会儿,抬手揉厉初的头发:“小栗子,我陪着你,你不开心吗?” “当然开心啊,但不一样嘛。我总觉得好像把之前的日子都丢掉了,现在的我很不完整,我想见见朋友,说不定能很快想起来。” 第29章 “你想见上次来医院的那个朋友?” “嗯。”厉初用力点头,“他叫泛泛,是我很好的朋友,我能见见他吗?” 厉初说完有些紧张地看着殷述,他直觉殷述不喜欢泛泛,而泛泛上次和他匆忙见那一面,也是挑着殷述不在的时候来的。他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这两人该不会是有什么过节吧。 过了好一会儿,殷述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厉初这才长松一口气。 晚上,殷述和往常不太一样,死死箍住厉初,不让他动,好像很怕失去他。房间里信息素在冲撞,厉初被逼急了,几次控制不住想要从殷述手中挣脱出来,殷述都不许。 自从身体好了之后,他们会上床。虽说结婚这么久,但每次做,厉初都有些不适应。这种感觉说不上来,他好像骨子里有些惧怕这种事,莫名其妙的。但好在每次殷述都很小心,似乎很怕伤着厉初,轻了重了,掌握着分寸,温柔妥帖地顾及着厉初的感受。 但今晚不一样。殷述好像变了个人,沉甸甸的眼神让厉初有些害怕,厉初不明白为什么,虽然已经尽力配合了,但还是很疼。他的脸压在枕头上,胸腔中发出沉闷的喘息,嘴唇挤出褶痕,断断续续地呜咽声传出来。 最后,殷述按住他的肩,牙齿叼住颈后的那半块粉色腺体,注入自己的信息素,完成临时标记。 殷述将两人都收拾完,发现厉初躺在枕头上发愣。 “怎么了?腺体不舒服?”殷述坐过来,俯下身摸他的眼角和脸颊。常年开枪的指腹粗糙,轻轻刮擦过眼周肌肤,有点微痛。厉初躲了躲,没躲开,突然就有点生气。 “没有。”他说,然后闭上眼睛不看殷述。 隔了一会儿,没听见殷述有动静,他又睁开眼,发现殷述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他抬手挥出去,啪一声脆响,掌心正好打在殷述胸口上。 殷述没说什么,厉初倒是“嘶”了一声。殷述的肌肉硬邦邦的,全身上下都硬邦邦的,力气又大得要命,厉初怎么都讨不了好。 “疼不疼?”殷述捉住他的手,仔细看他发红的掌心。 厉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虽然他的腺体切除了半个,但后续治疗和大把昂贵药物跟着,腺体机能已基本恢复。上周去医院复查,医生说可以完成标记,无论是通过腺体还是生纸腔,厉初都已经恢复到正常omega的激素水平。 可殷述每次都止步于临时标记。 厉初觉得殷述这个人很矛盾,似乎很怕失去自己,隐晦地限制着厉初的一切行动和想法,但让他永久标记——这是永久占有一个omega最简单且行之有效的方法,殷述却又不肯了。 厉初想要自由的生活,健康的爱情,和谐的婚姻,当然也想要代表婚姻和感情稳定的永久标记。这才是正常恋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但殷述一样都不肯给他。 刚才在床上还那么凶。凶就罢了,到最后标记的时候却又退缩。 厉初的别扭劲儿又上来了:“不能永久标记,不能复课,不能见朋友,我又不是你的囚犯!” 他说完翻个身,将手掌从殷述手里抽出来,埋在枕头下面,不让殷述碰。 厉初很少使小性子,这幅样子鲜活可爱,让殷述无法拒绝。殷述从后面抱住他,慢慢拍他的背,有心想要说些什么,但很多话压在心口,到底什么也说不出来。 ** 空气中有股奇怪的信息素味道,厉初赤着脚踩在一片湿漉漉的草坪上,仔细闻了闻,不止有殷述的松木味道,还混杂着其他的,像是……檀香。 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看到一截院墙横在眼前,他停下来,看着自己脚上沾满湿泥。身后传来动静,他突然紧张起来,还没来得及转过身,一只很大的手掌从后面捂住他的嘴。 他拼命挣扎踢打,可是无法挣脱,被那只有力的手臂拖着往后退。天旋地转中,他被扔到一张床上。随后,那只手又开始撕扯着他,想要把他撕碎。 他发不出声音,哭声压在嗓子里,混乱之中看清了压在他身上的人。 是殷述。 是很陌生的殷述,眼底激着愤怒的血丝,面部狰狞,对他的哭喊和恐惧置若罔闻。他被一点点撕碎,衣服、身体、灵魂,他求饶,试图唤醒殷述,但对方不为所动。 他猛地睁开眼,发着抖,全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到处都是汗津津的。 “不要!”厉初嘶声喊,双手乱舞,努力想要摆脱什么,又含糊不清地喊“救命”。 “不要怕,不要怕,没事了,小栗子,醒醒……”殷述紧紧抱着他,抬手打开夜灯,厉初缓了好久,才平静下来,怔怔地看着眼前人。 “做噩梦了吗?”殷述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模糊不清,他将厉初抱起来轻拍,像哄小孩子一样,低声说,“别怕,我在。” 厉初还是愣愣的,回不了神。 那个梦境太真实,好像曾经发生过一样,让厉初很久没有缓过来。他闭上眼,突然觉得有点抗拒殷述的怀抱。 好在殷述没有一直问下去,只是不断安抚着,对他的抵触也没多心。过了一会儿,殷述端了热牛奶过来,喂厉初喝完,他总算再次睡过去。 一个莫名而起的噩梦不足以打破他们生活的宁静。但自那天后,殷述明显变得更加紧张起来。 “他这种情况,可能是记忆在松动。”主治医生在一次复诊之后,和殷述单独在办公室里谈了很久。 “特效药作用明显,腺体恢复的同时,神经和记忆也会慢慢恢复。丰富的环境刺激,如社交、认知训练和感官体验,都可激活相关脑区,促进记忆回路重建。时间上不好说,就目前情况看,他恢复记忆是迟早的事。” 殷述坐在医生对面,迎着光,额角轻微抽动,沉默半晌,他问:“可以拖延吗?” 医生愣了一下,一时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但很快,他就听懂了。 “尽量不要干预,腺体和记忆的恢复相辅相成,若只想恢复其中一样,容易带来无法预估的伤害。”医生委婉点出,“殷先生,这件事,顺其自然比较好。” 又过了几天,在厉初再次提出要求之后,他如愿见到云行。 在厉初看来,这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但厉初就是无法控制的欢喜,信任和依赖感仿佛天生便有,一看到云行就很亲热地拉着他去自己房间说悄悄话。 两人相对而坐,厉初自然而然地把腿搁在云行膝上。他们的话题轻松,聊的多是小时候和在学校的事。殷述进来几次送水果和零食,而后沉默地退出去。 云行扫了一眼门口,殷述已经离开,听不到他们谈话。 厉初也跟着看过去,又看看云行,扁扁嘴,有些困惑的样子。云行知道他有话要说,耐心等着。 潜意识是很玄妙的东西,就比如对云行,尽管记忆里没有这个人,厉初依然循着本能对他知无不言。 “我最近总做噩梦……”厉初顿了顿,似乎纠缠于一个噩梦太幼稚,但这件事对他来说实在困扰,他急于要和云行诉说,“在梦里他像变了一个人,总是、总是欺负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他就很害怕。” 云行垂首安静听着,厉初又说:“可述哥对我真的很好,是不是我太矫情了?” 厉初大部分时间都觉得自己很幸福,但最近却有点变了。殷述有时候突然靠近,厉初会莫名其妙产生一种恐惧情绪。那情绪一开始藏在深处,厉初并未发现,可那场噩梦仿佛打开了什么秘密开关,一发不可收拾。渐渐地,现实生活中,厉初也开始疑神疑鬼。 这情绪很熟悉,好像之前有过,但厉初想不起来。 “我和他好像发生过什么事,”厉初悄悄地说,“泛泛,你知道吗?” 云行握住他的手,说“不知道”。 厉初疑惑道:“我们那么好,我没有和你说过吗?” 这是他强烈要求见云行的主要目的。外界给与他的反馈太少,他想既然云行是他最好的朋友,或许知道些什么,能解开他心头疑惑。 但云行终是沉默着摇头。 “我出院之后就跟述哥提,想要见你,但他不同意,一直拖,我就猜到他不想让我们见面。”厉初压低声音,一点也不见外地说殷述坏话,“泛泛,我感觉他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他。你们之间发生过不开心的事吗?是因为我吗?” 云行叉了一块西瓜,递到厉初嘴边,厉初咬住吃下去,抬手去够纸巾,衣襟往下落了落,锁骨和脖子下面的印子清晰可见。 云行别开眼,没回答厉初的话。过了好一会儿,他问:“小栗子,你爱他吗?” 厉初有些困了,神色倦倦地打个哈欠,毫不犹豫地说:“爱啊。” 他眼睛湿湿的,马上就要睡过去,咕哝道:“我很爱他。” 正是因为爱,所以才想不明白为什么还会有怕。 第30章 等厉初睡了,云行才离开。殷述送云行到门口,面容严肃,姿态防备。 他们说的话,殷述在门外都听到了,他不可能放心让他们单独见面。当他听见厉初说“我很爱他”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僵住的。隔着门,他也能想象出厉初的样子,懵懂天真,受过那么多的伤害,有那么多的疑虑,却仍然对着朋友毫不犹豫地承认爱。 “他总会记起来的。”云行说。 殷述面色沉郁,语气带了些警告:“有些事永远记不起来,或许对厉初来说,是好事。” 云行看着如此冥顽不灵的alpha,两人站在车前,无声对峙。 “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手段把他带回来,也不想知道他为什么失忆,你做的那些事,隐瞒得再好,骗得了再多人,也骗不了小栗子。等他想起来的那天,若是要离开,希望你做个人,不要再强迫他。” 云行的话像刀子般刺进殷述的胸口,alpha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仍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夜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云行上车,启动车辆。车窗外,殷述笔直站着,不曾离开。 “他不会想起来。”殷述的声音隔着半开的车窗传来,低沉而笃定,像在说服云行,更像在说服自己,“现在的厉初很快乐,这就够了。” “快乐?”云行冷笑一声,“你所谓的快乐,就是把他关在精心编织的谎言里?殷述,你有没有想过,他潜意识里对你突然靠近产生的恐惧意味着什么?” 殷述的瞳孔剧烈收缩,下颌线条绷得很紧。他当然注意到了——他在夜晚从背后拥抱厉初时,怀中人那一瞬间的僵硬;他俯身想要亲吻时,厉初睫毛不自然的颤动。 但这些都比不上失去厉初的痛苦。 “我会保护好他。”殷述的声音里带着偏执的决绝,“包括保护他不被那些痛苦的记忆伤害。” 云行看着眼前这个自欺欺人的男人,突然觉得很可悲:“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爱是尊重他的选择,哪怕那个选择是不再爱你。” 最后一句话像一记重锤,殷述转过身不再看云行,声音冷得像冰:“你请回吧。” 夜色正浓,天空中弥漫着浓雾。明天或许是晴天,也或许下雨。 殷述心想,无论如何,他都要将厉初留下。 等他回到卧室,厉初已经睡熟了。昏黄的夜灯下,他缓缓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爱人脸颊时停住。 “别想起来……”他在黑暗中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脆弱,“就这样,留在我身边。” -------------------- 第27章 让我抱一下 几只流浪猫围着猫粮吃得开心,厉初拿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发给殷述。 厉初:【我要将他们都收养!小狗转圈.jpg】 殷述:【喜欢就都养着。】 厉初:【真的?小狗挠头.jpg】 殷述:【真的。】 厉初:【你不是过敏吗?不生气?】 殷述:【不生气,我去开过敏药。】 厉初:【好没原则!小狗嘚瑟.jpg】 殷述:【小栗子,我爱你。】 厉初捧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嘴角翘起来,殷述的情话总是莫名而至,而且说得严肃认真,搞得他毫无招架之力,再多的气和别扭也没了。 他拿着手机又哒哒打字,问殷述什么时候回来——殷述这次出差很急,已经走了两天——殷述很快回复,工作正在全力压缩,争取明天返程。 厉初心情好了些。自从他车祸之后,殷述从未离开过他身边,像这样连续三天不在的情况,让厉初很难适应。殷述好像比他还难受,家里安排了保镖和保姆跟着,还三令五申让他这段时期不要出门。 要是平时,厉初逆反心理上来,又得闹一阵子,不过现在殷述不在,他对出门变得兴致缺缺,只偶尔来别墅对面的人工湖边坐一坐,喂喂这里的几只肥硕流浪猫。 他不喜欢身边跟着一堆人,又不是出远门,距离家门口只一步之遥,便打发保镖回家里去。保镖不好离太近,也不敢走太远,便坐在别墅门口的长凳上,视线里能看到厉初在逗猫。 湖边也有零零星星的人在散步,都是别墅区的住户,偶有认识厉初的邻居过来和他打声招呼,保镖眼睛盯着,并不担心。 今天太阳很好,有微风,两个小朋友在湖边放风筝,五颜六色的很漂亮。厉初喂了一会儿流浪猫,视线跟着风筝走,不知不觉便走到湖边,仰着头看天上的云。 不远处有道视线投过来,厉初感受到了,偏头看,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 两人距离不算远,看对方长相是个alpha,面部轮廓流畅清隽,只是眼神阴沉沉的。厉初隔着几米远和对方对上视线,心里莫名一惊,那眼神看起来有点熟悉,又有点吓人,让人本能想躲。 对方的目光赤裸直接,就这么盯着厉初,毫不避讳。厉初突然觉得很不舒服,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着什么,模糊不清的,眼前有些零碎的画面一闪而过,他抓不住,只觉得瞬间心头狂跳起来。 他没再理会那人,站起来往回走。 “小栗子。” 身后一道声音传来,将厉初脚步钉在原地。 他迟疑地回过头,看着摇着轮椅走近的alpha,充满戒备地问:“你认识我?” 离近了,来人相貌看得更清楚,五官英俊,气质卓然,即便坐着也能看出来肩宽腿长,是个外形优越的高阶alpha,只可惜不良于行。 对方脸上扯出一个笑容,意味深长地说:“不止认识。” 这笑容让厉初不适,他视线扫过对方毯子下面的腿,往后靠了靠。 身后是一株两人抱粗的树,树冠伸展,阳光透过枝叶打在身上。从远处看,厉初站在树旁,似乎在看风景,而坐轮椅的人则正好被完全挡住。 alpha顺着厉初的视线从自己腿上扫过,继而没什么表情地说:“被人放了冷枪,站不起来了。” 厉初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对他来说对方是个完全陌生的人,且有种直觉的危险。他不欲多留,定了定神,说:“我要回家了。” “小栗子,”那人不紧不慢喊他的名字,微笑着抬眼,“你不想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厉初手里攥着手机,先前喂过的一只流浪猫跳到他脚边,似乎觉察出什么来,挠了挠厉初的裤脚。厉初用脚尖轻轻拱了拱猫,又回头看了眼保镖。 直觉让他快离开,于是他没再搭话,转身便走。 “厉初!”那人却不肯放过他,声音提高了点,“你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出车祸吗?” “殷述是怎么和你结的婚,又对你做了什么,你一点也不想知道?” 厉初心底一沉,不自觉停下脚步。那人在他身后发出极轻慢的笑声,又问:“殷述对你好吗?” 更多画面从眼前闪过,厉初扶住树,用迟疑且震惊的表情面对着alpha。很明显,这个人知道什么。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要听,要让那人闭嘴,但迷雾遮在眼前已经太久,他控制不住想要撕开。 “见你一面真是不容易,他看得你这么紧,生怕你想起什么来,然后跑掉吧。”轮椅上的alpha继续说。 “你是谁?”厉初嗓音微哑,终于发问。 “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吗?”alpha打量着厉初,原以为过了这么久,他对殷述也好,厉初也罢,应该只剩恨意,可如今真的想方设法见到人,发现对厉初的占有欲依然不减。 唯有破坏能让他平衡。 “想不起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小栗子,你这样我会伤心的,哪怕你恨我,总比忘了我强。”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有些不尊重人,厉初冷下脸:“我不认识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见对方一直避而不说真正的答案,反而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厉初决定不再纠缠——即便这人知道什么,他也不该相信对方,他该相信的是殷述,而不是一个陌生人。 “好,那说点能说的。”alpha不以为意,他要的是搅乱厉初的思路,让他自己慢慢想起来。 “你知道殷述怎么离开的特遣队吗?” 这话说完,厉初愣了愣。殷述在演练的时候误伤过一个人,因此被撤除所有军中职务,就此退役。但这些事都是从殷述那里听来的,他从未接触过其他视角。 想到这里,厉初猛地一惊,下意识又看向alpha的腿。 “不是误伤,是故意伤害。”alpha很慢地说着,然后扯开毯子,给厉初看完全没有知觉的双腿,“他一个摸了十几年枪的人,空包弹和真弹分不清吗?他存了心想要杀我,却不让我死得痛快,让我以后受尽折磨,只为了给你报仇。” “真可笑啊。”alpha笑起来,眼底却涌出漫天恨意,“他有什么资格给你报仇,有什么资格来讨伐我,若是非要将伤害你的人都报复个遍,他最该往自己脑门上开一枪,跑到我这里装什么苦大仇深!” 第31章 “小栗子,他和我没区别,只不过比我先认识你罢了。但若论起对你的伤害,他殷述可是比我恶劣百倍千倍!” alpha原形毕露,笑意阴森地看着厉初,他不痛快,也不能让别人痛快。 厉初一时间无法消化这些话,先是茫然,继而震惊,但这个时候,他还是本能地维护殷述,低斥道:“你胡说什么!” alpha按下开关,轮椅徐徐靠近,轧过草坪的声音刺耳轰鸣。 “他不敢让你出门,不敢让你见人,不就是怕你想起来?自欺欺人的东西!” 厉初仿佛被这些话击蒙了,整个人靠在树上,耳边乱七八糟地响起一些声音,有哭喊声、求饶声,绝望感将他的心脏瞬间攫住。他嘴里想反驳对方胡说八道,但脑海里却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个人说的都对。 alpha语气恶劣:“小栗子,我不会告诉你真相,真相要你自己慢慢想,慢慢回味。” “我明天就要走了,去国外治腿。”alpha歪着头,像在思考什么,而后脸上露出怨恨,夹杂着一点悲伤,“治好的几率不过一成,即便如此,我也要试试。” 轮椅快到碰到厉初的衣角,alpha贪婪地看着他:“我可能永远都学不会放手,大概越是得不到越偏执吧。不过我现在废人一个,你不用怕我。” “小栗子,”alpha突然伸出手抓住厉初,低声说,“让我抱一下。” 厉初被太多的话和画面砸在当场,来不及反应,甚至没发现轮椅已经抵住他的脚,就被alpha一把扯进怀里。 厉初似乎吓傻了,顿了几秒才想起来挣扎,他用力推着alpha的胸口,两只脚踢打着轮椅,惊声大喊:“放开我!” alpha力气大得惊人,死死将厉初按在怀里,似乎是恨急了,也是爱极了,抬手将厉初颈后的抑制贴撕开,低下头冲着那块残缺的腺体咬下去。 檀香信息素汹涌着进入腺体,通过神经和血管迅速游走到全身。厉初的大脑有几秒空白,身体不受控制般痉挛着,灭顶的痛苦熟悉又撕裂。 余光中,不远处的保镖飞速往这边跑来。 很多声音和画面纷至沓来,又一闪而去。 第28章 你让我觉得恶心 之后发生的事情嘈杂混乱。 保镖冲过来推开轮椅,将厉初拖出桎梏,同时不知道从哪里又跑出来两个人,将alpha护在身后。因就在家门口,跟着厉初的只有一个人,另外两人均身手不弱,几人拉扯的动静很大。 厉初捂住颈后,有粘稠的液体顺着指缝流下来,竟是被alpha咬出了血。 他吓坏了,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家里跑,等冲进院子,一下子摔到地上。保姆吓了一大跳,赶紧将他搀进房内。 脖子很疼,腺体跳痛,陌生的alpha信息素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后来医生来了,打了一针稳定剂,又用了药。他昏昏沉沉的,医生问话他也不答。保姆和保镖急得团团转,房间里到处都是声音,搅得他恶心又头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约是药物起了作用,耳边总算清净下来。他蜷缩在卧室床上,窗户和窗帘都拉上,门也关死,外面却好似仍然潜伏着巨大的怪物,要趁着夜色冲进来,把他吃掉。 昏沉之间,门开了,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接着他便落入一个熟悉温热的怀抱。 “小栗子……”有人喘息急促地叫他,“没事了,我回来了。” 厉初恍惚着抬头,愣愣地看着原本该在两千公里之外的人。殷述应该是赶路赶得很急,外套没脱,额发凌乱,鼻尖上有汗,满脸的焦急和担忧。 他一接到保镖电话就往机场赶,定了最近的航班返程,心里急得着了火,恨自己当初那一枪没有冲着季文庭的脑袋开。但已经晚了,他总是晚,总是被季文庭找到空隙伤害厉初。 自从伤了季文庭之后,他曾经安排人暗中盯着对方,后来发现对方没什么动静,又打算去国外治疗和定居,便让盯着的人撤了。 没想到这人临走之前闹这一出。他找厉初说了什么,殷述不清楚,但他竟咬了厉初的腺体。 殷述看着厉初颈后包扎的白纱布,又气又疼,勉力缓下神色,轻轻摸了摸纱布一角。 “那就是个疯子,你别怕,伤口过几天就能好,也没有伤到腺体。”殷述搂紧厉初,心疼自责到无以复加,“对不起,小栗子,是我没照顾好你,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一股锥心般的疼痛迟来的涌上大脑,厉初渐渐回神。他看清了殷述,却好似听不清殷述的话,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猛地用力一推。殷述高大有力,铜墙铁壁一般,即便不防之下也纹丝未动。 只转瞬之间,厉初就被一种熟悉的恐惧击中,转而往床头缩去。 殷述再顾不得别的,膝行到床上,伸手想去揽厉初。 “哥,我、我不知道,是他、他突然冲过来——”厉初两只手胡乱比划着,极力想要躲开殷述的手,慌张之下身子一歪滚下来,贴着墙壁滑坐在地上。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眼泪淌了满脸,急促的喘息伴随着咳嗽,磕磕绊绊地解释:“不是我,不是我的错,你别、别生气!” 殷述还跪坐在床上,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 空气凝固了几秒。 厉初还在哭,睡衣凌乱,散开了两颗扣子,薄薄一片的胸膛下,脆弱的心脏起伏着。其实他不知道为什么哭,遇到这种事情,不该是第一时间告诉自己的爱人寻求安慰吗?可相比被陌生人袭击伤害,他似乎更害怕殷述知道。 仿佛殷述知道了,就会发生更可怕的事。这一幕太熟悉,熟悉到让他肝胆俱裂。 殷述觉得自己被一棍子闷在原地,冷意沿着心脏迅速蔓延到四肢。 “我没生气,”殷述听见自己的声音漂浮在半空中,没有实感,苍白无力,“小栗子,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你,对不起……” 殷述坐到地板上,慢慢靠近厉初。眼泪滴落在地毯上,有厉初的,也有他的。 因为不确定厉初的情况,同时也要等殷述回来,所以医生并未离开,就睡在楼下房间。等他听到保姆来砸门,拎着医疗箱冲进厉初房间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厉初坐在墙角发出一声又一声尖锐的嘶喊,他全身都乱七八糟,衣服扯开了,后颈上的纱布散落下来,因为方才的剧烈动作再次渗出血丝。他看起来很不清醒,甚至是神智混乱的,捂着头缩在角落里,仿佛正经历着可怕的梦魇。 而殷述跪坐在旁边,远远伸出手,想要碰触又不敢,因为只要他一靠近,厉初的嘶喊声就变得更惊惧颤抖。 殷述的外套扔在地上,额上全是汗,高大的alpha跪伏在地,形容狼狈,试图安抚自己的omega。但厉初像是被魇住一般,只知道哭喊,嗓子都哑了,紧绷的脖颈上有血痕蜿蜒而下。殷述又急又怕,毫无办法。 “殷先生您先出去!”医生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而后挡在厉初和殷述中间,试图控制住厉初的挣扎。 一针缓解剂注射进身体里,几分钟后,厉初总算安静下来。 缓解剂里有安眠成分,厉初睡得很沉,医生给他重新包扎了腺体伤口,又全身检查一遍,确定无碍才退出房间。 殷述靠在门外走廊上,英俊挺拔的alpha刚遭受重击,全身上下笼罩在灰败之中。 “咬痕集中在周围皮肤上,腺体没受太大影响。”医生客观直接地解释着,“但还是有信息素渗透,要过两三天才能自行消退。” 咬厉初的人下了狠劲儿,但齿痕略偏离那块残缺的腺体,可见对方是知道厉初腺体修复情况的。若对方真的存心恶意咬在腺体上,那半块薄薄的地方根本承受不住。 殷述听完,沉默地点头,跟医生道声“辛苦”,便让人走了。 昏黄的灯光中,厉初躺在床上,被角拉到下巴,两边都掖住了,只露出一张白皙的小脸。他睡觉总是喜欢这样盖被子,把耳朵都要遮住,似乎这样更有安全感。殷述静静地看着他,良久,俯下身去,一个轻吻落在厉初唇上。 “能不能原谅我,”无人听见的房间里,alpha的声音低颤,“求你了。” 监控早就发到殷述手上,坐着轮椅的季文庭跟厉初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清清楚楚。 季文庭在殷述返程时就已经被家人提前送上飞机,他们不欲与殷述再起冲突,事情放任发展下去会更难收手。即便殷述不是暇眦必报的性格,却也从未顾念旧情,若这次再做点什么,季家会很难看。 而对于殷述来说,追究对错已经没有意义,因为伤害已经造成。即便没有季文庭,也有他自己。季文庭字字句句的指控真实存在,殷述同样逃不掉。那些恩爱都建立在一场虚妄的欺骗上,总有坍塌的一天。 殷述抬头望着夜空,满目灰暗没有尽头。 厉初一睁眼就看到守在床边的殷述,缓了一会儿才从茫然中清醒过来。他伸出手要抱,殷述立刻将他揽进怀里。 第32章 早上医生又来看过,问了情况,重新打了一针缓解剂。厉初窝在殷述怀里乖乖地配合着,看着没那么害怕了。 等医生离开,厉初便絮絮叨叨给殷述讲这件事,讲那个陌生alpha很奇怪,也很吓人,说的话根本听不懂。很多事情他像是应激般地忘了,殷述偶尔会在他思考时岔开话题,引导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他也没意识到不对。 厉初清醒之后对殷述都是恋人之间正常的情感反馈,完全不记得那场混乱中自己的反应。但殷述并未就此松口气。 ** 傍晚,天阴沉沉的,厉初和殷述聊了会儿天。自从出了那件事以后,他精神头就不太好,最近总是偏头痛,以为感冒了,吃了医生开的药也不见好。殷述干脆将工作全部挪到家里,天天陪着他。 两人窝在落地窗前的长沙发上,殷述腾出一只手,喂厉初吃葡萄。葡萄很甜,厉初连吃几颗,在殷述怀里拱了拱,寻个更舒服的姿势。 然后又捏着殷述的指头玩:“我这样整天无所事事好吃懒做的,有点废。” 殷述的声音低沉好听,好像永远都是无原则地宠着:“这样挺好。” “是呢,”厉初受到鼓励,决心继续这样懒下去,“一点烦恼都没有。” 殷述的手掌宽而厚,手指纤长有力,骨节分明,常年握枪的指腹上有粗糙枪茧。厉初每一根手指都捏过去,玩累了,咕哝一声:“哥,好困。” 头一歪便睡着了。 他最近入睡很快,醒得也没规律,有时候说着话吃着饭就睡了,有时候半夜醒来,要看场电影才继续睡。偶尔会嚷嚷着累,头疼,医生给他详细检查过,说没问题。但殷述始终悬着心。 见他睡得很香,殷述将毯子盖在他身上,然后坐在旁边处理手头积压的工作。 外面响了几声雷,要下雨了。殷述忙了一会儿,转头看了看窗外,站起来轻轻将窗子关上。屋里有点潮湿,他又把新风打开。他做这些没一点动静,又想着厉初爱吃糯米排骨,便没管开着的笔电,直接去厨房,摸了摸糯米泡得差不多了,将收拾好的排骨放进蒸锅,足足蒸了两笼屉,够厉初吃了。 厉初其实吃不多,眼大肚子小,嚷嚷着嘴馋,吃两块又会说饱了。但即便厉初只吃两口,殷述也会花很长时间去做。 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客厅里只亮着壁灯,殷述将炉灶关火,让排骨继续焖一会儿,这样厉初醒来就能吃了。 手机屏幕亮了几次,他终于腾出手接电话,是合作伙伴打来的。他走远一些接起来,说的时间有点久,等他挂掉电话回来,厉初已经醒了。 晚春夜雨,空气微凉。 厉初身上套着米色罩衫,穿一条灰色家居短裤,盘腿坐在地毯上,微微偏头看向窗外。 雨渐渐大了,敲打着院子里的绿植和鹅卵石,噼噼啪啪的声音让人犯困。但厉初看起来一点困意也没有,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直直落在窗外一丛摇晃的凤尾竹上。 “醒了?”殷述将手机放到一旁餐桌上,边往厨房走边说,“排骨好了,你洗个手,马上就能吃。” 排骨蒸好之后,殷述就尝了一块,鲜咸软糯,厉初一定会喜欢。殷述将排骨端出来,又盛了一小碗熬得软烂的红豆粥,等将所有菜布好,才发现厉初没有动。 餐桌距离落地窗有点远,殷述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停住。 厉初原样坐着,眼神放得很空,始终没有回头。 “小栗子……” 殷述声音里藏着压抑的微颤,但被雨声掩住,听不清。 “栗宝,”殷述又叫他——他最近总是喜欢这么叫他,情到浓时或是心疼到极致,一声声的,让人分不清里面是爱是痛还是悔——重复着,生怕吵醒什么一样,“……吃饭了。” 厉初总算有了点动作,慢慢直起身来,转过头,黝黑的瞳仁里映出殷述的身影,眼底冷漠冰凉。 “不吃了。”他说。 语气轻柔,和往常无异。 说着,他扶着身后的沙发站起来,搭在身上墨绿色的毯子往下滑,被踩在脚下。他没再看殷述,转身往楼上走。 殷述跟了两步,在身后喊他:“小栗子。” 厉初脚步一顿,背对着殷述,低声说:“别跟着我。” 他身影微晃,像是站不住,殷述大概是想扶住他,可还没动作,厉初的声音再次传来:“别过来!” “你让我觉得恶心。” 殷述生生刹住脚步。 第29章 剩下的路 悬在头上的利剑已然斩下。 半小时后,殷述仍然僵站在客厅里。 厉初换了衣服下楼,手里提着一只行李袋,里面只有证件和几件换洗衣物。行李袋看起来很轻,随意地挂在他瘦削苍白的手腕上。 殷述当然不会就这么让他走,高大的alpha沉默地堵在门口,当然也不敢妄动,只用痛到极致的眼神看他,无声地乞求着。 “你还想关着我吗?” 厉初微仰着头,直视着挡在面前的alpha,语气平平地问:“像之前那样,当宠物似的关在笼子里,像季文庭那样,毫无顾忌地强迫我?” 他还和以前一样,乖巧温柔的一张脸,眉眼清澈,面目温软,是最该让人万分珍惜的存在。这张脸曾经笑得那样天真美好,那样全心全意,而如今却只剩下心灰意冷的质问。 “是不是只有我死了,才能摆脱你们。” 一道闪电划过,将房间照得雪亮。厉初看清了殷述颤抖的嘴唇和洇红的眼眶。 而殷述也看清了厉初。 刚刚恢复记忆的人即便表面再冰冷清醒,全身也失去力气一般微晃着,勉力站在人前,紧紧攥着行李袋上的细绳,整个人像被浸泡在冰冷雨水里,再碰一下就碎了。 恶心、死了,这些词不该从厉初嘴里说出来,摇摇欲坠也不该出现在厉初身上。他被这些东西压着,已是强弩之末。但他身上又有种决绝的力量,不肯妥协,不再退让。 这两种矛盾的情绪糅杂在一起,让殷述相信,若是自己再一意孤行,他们的关系将彻底无法挽回。 理智让殷述放手,放手吧,让他走,给他一条活路,也给自己一条活路。可一瞬间失去的痛苦像海啸般将他拍在岩石上,是让人粉身碎骨的绝望。 他早有准备,但真正面临绝境时,却还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不想放手。 两人没有僵持太久,就被外面刺耳的汽车鸣笛声打断,继而门铃响起。 门侧的监控屏幕上,穿着一身黑色作战服的云行站在门口,身后的车灯将雨幕照得发白。云行脸色绷得很紧,敲了敲门外的摄像头,沉声说:“殷述,别逼我破门。” 殷述仿佛听不见,只一眨不眨看着厉初。 见到云行,厉初紧绷的肩膀松了松。 他只用了半小时便收拾好了一切,物品、情绪、感情,还有这段建立在虚假幻境中的婚姻。恢复记忆带来的冲击后劲十足地撕扯着身体和灵魂,但这时候他不能软弱,不能倒下,于是他给云行打了电话,只说了一句话:“泛泛,来接我吧。” 殷述依然站在门口,他知道厉初去意已决,也知道自己没脸再留下人,而厉初最后那句话也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醒来即失去。 这是他早就明白的道理,没什么可心存侥幸的,他做了那么多错事,给厉初带来了永远无法弥补的伤害,他罪有应得。 可还是想要多看一眼,多待一会儿,哪怕一秒也行。 “等明天……等雨停,”他每个字都说得艰难,“我送你走,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厉初很慢地摇头:“我想自己一个人待着。” 伤害无法抹去,可在他失忆的半年里,那些陪伴和细心呵护带给他的宁静快乐也是真实的。他做不到爱,也不想继续恨,任何因殷述而起的情绪碎片,都让他精疲力尽。 “小栗子,我没脸求你留下……也没资格,”殷述的声音闷在胸腔里,痛苦让alpha高大的身躯弯出明显的弧度,“我只想多陪你一段时间,至少等你平静下来,至少……” “我太累了,没力气了。”厉初打断他的话,用近乎平静的语调给了殷述狠狠一击,“因为看到你就想起那些恐怖的事。” 殷述闭上眼睛。 厉初绕过殷述,抬手开门时短暂停下动作。两人背对着对方,打开的门缝里有雨水的腥气涌进来。厉初始终没再看殷述一眼。 “人生很长,剩下的路,我们就不一起走了。”他说。 大门徐徐打开,厉初站在廊下,身上裹着厚外套,手里提着黑色行李袋。云行松了一口气,大步走过来,先是用力抱住厉初,视线同时扫过站在后面的殷述。 殷述只是沉默地望着他们,隔着雨幕,云行看不清对方神色,但直觉对方不会再做什么阻拦的事。他揽着厉初很快上了车,车门关上的同时,余光中看到殷述脚步踉跄着往前迈了一步。 第33章 车子打个方向开出小区,驶入快速路。车内两人都没说话,云行单手开车,另一只手牢牢握住厉初,厉初的手冰凉入骨,无法控制般地轻抖着。 “都过去了。” 再多安慰也无法比过当事人的切肤之痛,厉初需要时间消化,至于需要多久,云行不知道。 “最近江遂出差,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你想做什么我陪着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去。总会过去的,会忘记的。” 云行缓缓说着,厉初将手抽出来,捂住脸,眼泪很快打湿掌心。 雨下了一夜,云行起得早,轻手轻脚打开卧室门,看厉初好好睡在床上,才洗漱做早餐。他将打好的豆浆端上餐桌,正要去叫厉初吃饭,门外突然传来很轻的敲门声。 云行和江遂婚后一直住在学校附近这栋公寓里,小区安保严密,外人进不来,这会儿突然传来声响,云行立刻就警觉起来。 打开摄像头看清楚来人是谁之后,云行还是开了门。 落拓颓废的alpha大概一夜没睡,身上大衣湿漉漉的,头发也湿透了,手里拿着一个袋子站在门外。 “你来做什么?”云行压低声音,同时回头看了眼厉初的卧室。 殷述将袋子往前递了递,里面装着一个食盒。看着云行狐疑的眼神,殷述顿了顿,嗓音沙哑地开口:“他爱吃糯米排骨,我盛了一些,麻烦你拿给他。” 云行皱眉,没接袋子:“厉初不会想看到这个,你走吧。” 殷述的手举在半空中,用云行从未听过的一种卑微语气说:“你给他,如果他不吃……就扔了。” 说着,他也不等云行动作,径自将食盒挂在门口吊钩上,转身便走。 “等等!”云行迈出大门,有些不悦地说,“我不知道你怎么进来的,但以后别再来了。” 殷述脚步一僵,没说话。 云行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你该不会……昨天跟着我车进来的吧?” 他昨晚因为载着厉初,所以车速不快,殷述打包好食盒之后开车跟上来是有可能的。他一直都知道云行的住址,进小区这种事也难不倒特遣队出身的殷述。 但能进小区,不代表能进单元楼。看他全身湿漉漉的样子,应该在楼下站了一夜,等到早上有业主出门,才寻机进来。 殷述沉默着没回答,按了下行键,在云行的注视下走进电梯。 厉初醒来之后已到中午,云行没叫他,任他睡。等他醒了,云行告诉他已经约好了科研院的齐院长,给他重新做一次大脑和腺体功能检查。云行信不过殷述,想着还是找新联盟国最具权威的齐院长看一眼才能放心。 两人出门前,厉初看一眼云行手里的垃圾袋,一个熟悉的食盒和一些杂物混在一起,但云行没说什么,他就没问。 齐院长抽出整个下午给厉初做了全面检查和评估。其实厉初车祸失忆期间的手术和腺体治疗团队已是顶尖,按理说恢复记忆后仍由原团队接手后续治疗最合适,但厉初不想再和殷述有任何牵扯,齐院长只好根据现有诊断情况重新制定治疗方案。 “最好有家人和信任的人从旁协助,效果很好些。”齐院长看着眼前脆弱的omega,外表瘦瘦小小的,虽然22岁了,扔到大街上仍然一副刚成年的样子,她便有些拿不准对方能不能撑得住。 “我自己可以。”厉初抿了抿唇,语气坚定。 “很难,”齐院长不太赞成,干脆直说,“恢复的记忆中若是包含创伤性事件,如事故、暴力,就需要警惕急性应激反应和创伤后应激障碍,还有可能会导致抑郁、焦虑或自我认同混乱。若是你自己处理,有时候意识到问题的时候就晚了。” 说完,齐院长看了云行一眼,“晚了”的意思他们都明白。有很多案例,都在治疗过程中受不住刺激做出过激行为,若有家人从旁协助,有个防备,会好很多。 但厉初并不想回家,也不打算全盘告诉家人,他甚至在清醒之后未对云行吐露一个字。云行只猜到大概,并不知晓全部。厉初不说,云行不会问。 厉初性子看似软弱,实则有很执拗的一面,他决定的事情难以更改。他想要独自消化和殷述之间这两年的种种,想要靠自己好起来,想要一个人待着,即便孤独,即便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忘记,也不想要外人的同情和怜悯,即便是家人也不行。 厉初看着齐院长,重复道:“我自己可以。” 最后,齐院长开了几剂腺体稳定剂和抗焦虑药物,让厉初按说明吃,不必来复诊。然后又将一位知名心理医生的名片给他,说:“如果觉得不舒服,就去找他,专业治疗会更有效,但我希望你用不到。” 第30章 我当初也求过你 楼下那辆车依然雷打不动地每晚八点来,早上六点开走。厉初权当看不见,不过他还是尽量避免这个时段下楼,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现在住的房子是他短租的,已经住了一个多月,等他处理完一些事情,便会彻底离开新联盟国,回m国父母身边去。云行此前执意要和他住在一起,但他拒绝了。且不说云行已经结婚有诸多不便,他也不能永远离不开朋友。 他以后要学会独自生活,如果连这点勇气都没有,怎么能重新开始? 这一个多月里,他返回第一军校办理了正式退学手续,通过齐院长介绍的医疗团队完成了第三阶段腺体康复治疗,找律师拟了离婚协议书寄给殷述。 他陆续结束在新联盟国的一切,与过去告别。 从他搬进来的第二周,那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便停在楼下,正冲着他三楼卧室的窗口。他原本没注意,但有次下楼扔垃圾时无意间瞥见漆黑一片的驾驶座上坐着一个人。 即便在黑暗中,他也一眼认出来那人是谁。 他表面平静地扔掉垃圾,两手插在口袋里快步往单元门走,车里的人似乎是怕吓到他,一动没动。但厉初仍能感觉到有道灼热的视线盯在自己背后。从那之后,他晚上就不肯下楼了。 返程机票已经定好,就在三天后。厉初什么都收拾好了,他当初只有一个行李箱过来,如今离开也依然只有这个行李箱。 原本无波无澜地过着,车里的人在这天晚上却出来了。 殷述在车旁已经站了很久。他收拾得挺干净,大衣西裤,头发打理过,身高腿长地站在单元门口路灯下,像从画报里走出来的男模。若不是“男模”面色凝重,全身笼罩着一层压抑的晦涩,一定是赏心悦目的。 他踌躇片刻,最终还是步履缓慢地上了楼。 对他的到来厉初并不意外,他打开门,看着站在门外的alpha,淡声说:“去楼下吧。” 厉初不欢迎他进门,抑或是不敢让他进门。他不确定殷述会不会又像之前那样将他强行带走关起来。即便如今的殷述做这种事的可能性很小,厉初也不敢冒险。 他表面镇静,实则也是怕的,只是这“怕”掩藏得再好,殷述也能迅速捕捉到。 ——这也是殷述迟迟不敢上楼的原因。 晚上十点,小区里寂静无声。两人站在路灯下,距离不远不近。厉初双手互抱,微垂着头,宽松衣衫将他整个人衬得更加瘦削。 “对不起。”殷述缓缓开口,对着清醒后的厉初,他欠一个正式道歉。但那些积累已久的伤害,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揭过的。 “我要怎么做,”殷述微微往前一步,声音很沉,“你才肯原谅我。” 厉初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地面上拉长的影子微晃。 他没看殷述,柔软的额发遮住眼睛,五官在昏黄的夜灯下破碎柔和。他没回答殷述的问题,只说:“离婚协议你收到了吧,麻烦你签下字。” 殷述高高的脊背弯着,似乎不堪重负,逃避着这个话题。 “我还有三天就离开,我希望在这期间能拿到协议书,如果你不签也不妨碍,分居两年后一样可以离婚。” 厉初像谈判一样冰冷无情地说着事实。omega平权法修订版已经颁布,若是omega单方面提出离婚,即便alpha不签字,分居两年后也会自动判离。殷述不是纠缠无赖之人,但他也不会那么痛快签字,想要挽回的意图明显。厉初没什么太担忧的,因为结果都一样,只是他不欲多有牵扯,时间越快越好。 一个月前还耳鬓厮磨的爱人如今像陌生人一样,嘴里说着无可挽回的话,即便殷述做足了心理准备,真正面临这一刻时仍然痛彻心扉。 殷述的背更弯下来一些,手臂微微抬起,似乎想要抱一抱眼前人。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但最终没敢往前一步。 “求你了,”他说,“原谅我。” 厉初终于抬起头,和殷述四目相对。他瞳仁很黑,里面是点点碎光,然后轻声说:“哥,我当初也求过你。” “求你饶了我,求你停下,求你开门放我走。” 过去的一幕幕像回旋镖扎回殷述胸口。 第34章 有很多事藏得久了,并不代表淡去,此刻就这么赤裸裸地被重新挖出来,扔到殷述眼前,还带着厉初的血泪,痛苦和过去一样变得鲜活、生动,也剜人肺腑。 殷述如遭雷击,有一瞬间想把自己耳朵堵死,再也听不到声音。 “对不起……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漂浮在夜空中,没有重量,他欠了厉初太多,想要弥补,可如今一点机会和办法都没有了。 “你别这样。”厉初再恨殷述,也不愿意看到殷述如此狼狈,“算不清楚的,不如完全断了。” “别来了。”厉初不愿再谈下去,最后说,“我每次看到你,都会想到我经历的一切。” ** 殷母先是发消息,见厉初没回,又打了几次电话。厉初的教养让他狠不下心来拒绝长辈,况且殷母自小就对他很好。于是接了,殷母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见一面,没说别的,但听语气,应该是知道了两人要离婚的事。 厉初不确定殷母知道多少,对方如今正在治疗关键期内,他也不敢说太多。临行前一天,他一个人去了疗养院。 原以为殷述也会在,但殷母似乎知道厉初不愿意见他,便没叫他来,这让厉初轻松了些。殷母气色不太好,拉着厉初说了会儿话,便掉眼泪,只说对不起他。 从只言片语中,厉初听出来殷母知道得不多,殷述顾忌母亲病情,只说了两人会离婚,说是自己犯了错。 殷母知道儿子肯定是犯了大错,不然厉初不会如此决绝。其实她早就觉出不对来,但因为身体不济无暇他顾,没想到最终等来两人离婚收场。 知道厉初要回m国,殷母没说什么,拿出一份早就拟好的协议,厉初接过来一看,竟是一份赠予协议,赠予品类繁多,有殷母名下的几处房产,还有些珠宝收藏和艺术品,均价值不菲。 厉初坚决不收,殷母又开始掉眼泪。 “小栗子,当初极力促成你们结婚的是我,是殷家对不起你。即便你们离了婚,你也是我从小看大的孩子,这点东西原本就打算留给你,收着吧,就算我给你的一点补偿。” 厉初张了张嘴,叫了声“阿姨”,缓慢而坚定地将协议推回去。 殷母眼神黯淡下来,她今天见了厉初这一面,也便知道,厉初是铁了心要离婚的,殷述挽回厉初的机会十分渺茫了。 厉初走出疗养院,殷述的车已经等在外面。他笔直地站在车边,拉开车门,看起来比往常更沉默,跟厉初说:“这里不好打车,我送你吧。” 这次厉初没拒绝,平静地上了车。一路上,殷述都没再开口说话惹得厉初不适。 见了殷母,厉初情绪上没波动是不可能的,他对殷母的感情堪比家人,心疼和敬重都有。看着殷母隐忍着不敢问、又执意想让他在赠予协议上签字的样子,他胸腔发紧,眼泪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 他这一走,怕是不能再见殷母最后一面。一想到这种可能,眼泪终于还是滚下来。 他坐在后座上,离得殷述尽量远,慢慢俯下身抱住膝盖,掌心捂住眼睛,压抑的抽泣声响起,车厢里满是咸涩的味道。 他不知道的是,前面正在开车的殷述,白色衬衣领子上,也是湿的。 厉初回家前两天,已经搬去云行那里住。云行不放心他,怕再出现之前那种不可控的情况,将厉初看得很紧。 车子开到小区门口,云行已经在大门外等着。接到厉初之后,两人并肩往里走,殷述站在原地,看着厉初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一离开殷述的视线,厉初便有些脱力般晃了晃,云行扶住他,慢慢往家走。 “那边来消息了,说可以入学。”云行将话题引开。 厉初还有些懵,缓了一会儿才问:“真的?” 能收到m国顶尖的铁杉堡军事学院的入学通知,厉初有些不敢相信。他在新联盟国的学业半途而废,回m国去若是能继续完成相关学业是最好的。之前云行就提过,想以合作生的名义推荐厉初入学,但铁杉堡从不招合作生,且入学条件十分苛刻。即便你是总统的儿子,若是考察不合格,也别想进来。对此厉初没抱什么希望。 云行顿了顿,将早已想好的说辞告诉他:“是江遂打过招呼。” 彼时江遂已是新联盟国军委会成员,任谁都要卖个面子。厉初虽然还有些疑惑,但他从不怀疑云行,只是惊讶地问:“他们买江遂的账?” 云行轻咳一声:“买吧。” 厉初没发现云行的迟疑,自行消化了下这个消息,又问:“你们不会答应他们什么条件吧?” 他虽然在军事技术方面有点天赋,但要进铁杉堡,凭自己那点水平还是很难的。厉初有自知之明,世界各地多少军事尖子生都被铁杉堡挡在门外,仅凭云行轻飘飘一句“江遂打过招呼”就能入学,那也太不可思议了。 “瞎想什么,”云行搓搓厉初脑袋,将他头发揉得一团糟,糊弄他,“江遂本事大着呢。” 第31章 我该试试新的恋情 磨合期过后,厉初在新学校的生活由吃力变得自如,铁杉堡比新联盟第一军校还要严格,但架构差不多,适应了也就好了。 厉初作为军校内少有的omega,又长着一张人见人爱的东方面孔,很快便成为那些金发碧眼的alpha追逐的对象。不过他在外人眼里性格冷清,不爱说话,除了教室就是宿舍,平常连公开课都是坐在角落里,看起来很不好接触。 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热议话题,不只是容貌气质,他的天赋和才能也逐渐显露,甚至作为学生优质案例给高年级上过几次公开课。面对着课后要加他微信的诸多alpha,他平静地拒绝。渐渐地,天赋型选手、不好追、东方维纳斯等标签开始贴在他身上。 他不为所动,无波无澜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半年后,他终于等来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他盯着签名栏看了一会儿,将协议书锁进箱子里。同时腺体修复六次疗程结束,以后只要按时用药,便不用再复诊,虽然腺体残缺了部分,但并不妨碍以后的生活。 长期服用的特效药只在新联盟国生产,每隔一个月,云行就给他寄一次。他要把钱转给云行,都被拒绝了。云行的理由是这些药都是齐院长弄到的,花费寥寥,非要打钱的话,以后就不给寄了。 后来云行不远万里来看过他一次,见他恢复得不错,才放了心。发现有alpha追他,云行挺开心,鼓励厉初试试。厉初只是笑笑,并不接茬,云行便知道这道坎对厉初来说很难过去。 云行住在铁杉堡附近的酒店,厉初因为校规没法夜宿,两人吃完晚饭后,云行便离开了。 一出校门便看到等在门外的alpha。云行不怎么待见他,但看在他每月提供昂贵的特效药份上,免为其谈说了两句话。 “他挺好的,身体恢复不错,成绩也好,还拿了学校奖金,不枉费你花费一个专利送他进来。” 云行走路很快,殷述在后面默默跟着。到酒店门口,云行突然停下,转头看着殷述,似笑非笑的:“哦,对了,有很多alpha追他,我今天问他,他说可以试试。” 他说完扭头就走,心中畅快无比,对殷述的黑脸视而不见。 实验要用到一段数据,教授走不开,让厉初去研究所拿报告。研究所在学校后面的一栋四层楼上,位置隐蔽,是m国的军事研究核心部门,虽隶属学校,但并不对外开放。 厉初在铁杉堡待了快一年,从没来过,他拿了教授的通行卡,经过各项登记之后才进入这座安保森严的院子。 数据报告很快便拿到了,薄薄的几页纸,记录着不对外公开的绝密数据。厉初抱在胸前,快步往外走,拐角处没看清,一下子和人撞了满怀。 厉初差点摔倒,被那人抓了一下胳膊才站稳,对方用m语说抱歉,厉初含糊着点点头,转身欲走。可没走出两步,他猛地停下,回过头看着那人的脸。 对方是一个身材中等的中年alpha,戴着厚厚的眼镜,面貌温和,像在哪里见过。有一些片段从眼前闪过,他抓不住,模模糊糊的。 那人看清厉初之后好像也吃了一惊,不过转瞬便恢复正常,摆摆手再次说声抱歉,便头也不回走了。 厉初心不在焉了一上午,吃过午饭,又回到实验室做未完成的数据。等教授回来,他便试探着问教授关于研究所的事。 “我在研究所碰到一个人,像是从新联盟国来的。”厉初摆弄着实验仪器,状若无意地跟教授聊天。 “是那边过来的专家,”教授手上不停,头也没抬地说,“新联盟国人。” 厉初又问:“是研究员吗?我总觉得面熟。” 教授停下手上的活儿,想了想,一年前过来的两位专家都是新联盟国人,不知道厉初碰到的是哪位。 “是从新联盟国首都来的专家团队,随专利技术一并移交。按照协议,核心技术的完整转让需要原研发团队在铁杉堡驻场指导两年,才能确保技术消化和后续研发的连续性。” 第35章 厉初微微一怔:“您指的是a3型次声波发生器的专利包?” 这项技术转让案在业内堪称里程碑。通常这种战略级技术根本不会出现在交易市场,即便挂牌也必然伴随天文数字的报价。但蹊跷的是,专利方最终竟以技术援助的名义完成了零对价转让。 厉初在入学时听到过关于此事的零星议论,不过这种高层级的交易细节远非他这样的基层学生能够触及,他听了一耳朵,并未多想。 教授说“对啊”,然后玩笑道:“不知道对方抽什么风。” 厉初有点晃神,过了一会儿问:“您知道转让方是谁吗?” “保密的,”教授用手指点点嘴巴,“我也不清楚。” 关于专利包转让的消息很少,厉初查不到,但他很快确定了,他撞到的那位专家是在他失忆前见过的。晚饭后,他吃了两粒药,昏昏沉沉躺在床上,电光火石间,他突然睁开眼。 ——那人是一位次声波方面的资深技术专家,隶属殷家下辖的一家研究公司。在他和殷述的婚礼上,对方来敬过酒。 许多疑惑的节点突然明朗起来。原来铁杉堡之所以破例接纳厉初,是因为殷述以无偿转让a3型次声波专利包作为交换条件。 殷氏军工是新联盟国历史最悠久的国防承包商之一,而这项专利几乎涵盖了次声波定向能武器的全套核心技术链。在军工领域,这种级别的技术通常意味着数十年的市场垄断和天文数字的利润。殷述却选择零对价移交,这一举动无异于在业内投下一枚震撼弹——市场格局必然面临洗牌,竞争对手的估值会暴跌,而铁杉堡则一跃成为该领域的绝对主导者。 厉初这才意识到,自己能够入学,背后竟是一场足以改写行业规则的战略交易。 但这些都无所谓。对殷述来说,没什么比厉初更重要。 他坐在床上久久没能入睡,随后拨通了云行的电话,直接问:“特效药也是他给的吗?” 云行干笑两声,默认了。 厉初早该想到,这种长期使用的特效药,即便齐院长再能耐,他们非亲非故的,也不可能每月定时定点提供给他。除了殷述,没人会这么做。 电话另一端的厉初长久沉默着,云行叫了他几声,刚想劝一劝,就听见厉初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决绝的力量。 “泛泛,你说得对,我该试试新的恋情。或许可以结束这一切。” 失忆期的快乐建立在遗忘之上,尽管是虚假的,厉初仍然忍不住怀念那种解脱感。 那半年没有恨的人生,像一场偷来的美梦。 囿于过去,原地踏步,只会让厉初心里越来越乱。或许,他真的可以试着重新开始,再寻一场美梦,得以真正解脱。 学长表白了几次,被厉初拒绝后也没放弃,始终默默陪在他左右。没想到在又一次表白时,厉初竟然同意了。 厉初很认真地跟学长谈了一次,说自己离过婚,且腺体有部分是残缺的。学长虽然震惊年纪轻轻的厉初竟然有过一段婚姻,但他不在乎,表示只要厉初愿意给他机会,他一定会好好爱他。 两人试着约会过几次,厉初很谨慎,也很腼腆,有些放不开手脚,不过学长很有耐心,对待厉初也极为尊重和爱护。 学长是个高大帅气的alpha,和厉初同在一个实验室,师从同一个教授,有很多共同话题。教授发现他们在交往之后,还开心地祝贺他们。 恋爱谈得很顺利。两个人在校园漫步,一起吃饭、约会、看电影,像所有普世恋人一样。厉初没试过这么正常的恋爱,不用跟在别人后边跑,不用小心翼翼猜测另一半的情绪,享受着被呵护被爱的感觉。 两人还会去看海、听音乐会,学长把厉初介绍给自己的朋友同学认识。在外人眼里,这是一对般配且幸福的恋人。 夏季的夜晚星空璀璨,山顶上有很多恋人在露营。学长提出周末要带厉初去看星星,厉初犹豫了一下,最终同意了。 学长很兴奋,恋人在外面过夜意味着什么,谁都清楚。他已经和厉初交往了三个月,除了偶尔牵下手抱一抱,两人并未发生实际接触。这在开放的m国,恋人之间如此纯洁的关系几乎不可能存在。 于是两人选了一个天气晴好的周末上了山。 厉初第一次去露营,两人在山顶扎好帐篷,围坐在炉边煮东西吃,气氛融洽。深夜,山上静悄悄的,只有微风拂过,两人坐在星空顶帐篷里,天上的璀璨星河仿佛触手可及。 一切都恰到好处。 alpha慢慢靠近厉初,吻住了他。 山顶另一边的高地上,高大的alpha坐在一块平坦石头上,姿态凝固而沉重。 他远远看着那顶亮着灯的帐篷,里面映出偎在一起的两个身影。大一点的影子笼住小一点的,亲吻的动作也很清晰,他甚至能感受到omega轻柔的呼吸和甜蜜的笑。 不一会儿,灯灭了。 什么都看不到了。 那顶帐篷在暗处变得影影绰绰,像平地而起的怪物,变得恐怖起来,龇牙咧嘴地嘲笑着只敢待在远处的人,一点一点慢慢蚕食着他的心脏,很快便鲜血淋漓。 殷述后来在那里坐了一整夜,身体和灵魂都飘向很远的地方,落不到地。他最后已经不记得自己怎么离开的,只知道在天亮前,一步一步走下山,坐进车里,彻底失去力气。 -------------------- 小栗子和学长啥也没干 明天也更 第32章 糯米排骨 厉初推了学长一把,表情看起来慌乱无措,他看着学长有些意外的脸,停顿片刻,说:“对不起。” 灯熄了,但借着星光,视力极好的学长发现了厉初的不对劲。 他的慌乱之下带着不易察觉的害怕,全身紧绷着,每一处细胞都在叫嚣着拒绝。 “别说对不起,你心里接受我了,身体还没做好准备。”学长是很好的人,认真安抚着厉初,温柔又体贴。厉初当然清楚学长的为人,不然也不会同意交往。 但他当下脑子里很乱,他看着失落的学长,一咬牙,想再试试。于是主动抱住学长。这次学长等了一会儿,确定厉初无碍之后,也轻轻回抱住厉初,很轻柔地吻他的唇,然后吻落到脖子上。 还是不行。 厉初再次推开学长,这次力气比较大,也有点失控。他急速喘息着,像是不堪重负一般,说了一句“我出去透透气”,便逃一般钻出了帐篷。 夜深了,流动的星河展现在眼前,这样一个美好的夜晚,厉初却丝毫感受不到快乐。 他独自坐在帐篷外面,望着天空,漫无边际的疲倦袭来,裹住他的精神和身体。殷述应该还没走,就在不远处的山头,用同样的姿势坐着,一动不动。厉初其实一上山就发现他跟在后面,本能一样的,即便没回头,即便距离很远,但他就是知道。 不知道殷述此刻在想什么,从他的角度,是看不到已经走出帐篷的厉初的。 想什么都痛苦吧。就像厉初现在一样。 厉初在这次露营结束后跟学长提出分手,理由是不合适,潦草得很。学长试图挽回,但厉初不想再伤害无辜之人,几乎是神速地斩断了一切。 学长为此伤心很久,直言交往过厉初之后,再也遇不到喜欢的人了。 “会的,你会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厉初认真地说,“他也会喜欢你。” 没有人会永远等在原地,厉初想,即便是看起来颓废痛苦至极的人,也会随着时间的流动,终将消散那些痛苦和执着,而后回到自己的生活中,事业有成,结婚生子。就像他和殷述,终会像两条平行线,再不相交。 无论是谁,偶尔想起那些曾经,大概都能平静地说一声,都过去了。 ** 殷母病重的消息传来,她那时候已经坐不起来,却执意要见厉初一面。厉初请假回来一趟,在病房里单独和殷母见了一面。 “小栗子,我没脸见你。”殷母苍白憔悴,病骨支离,拉着厉初的手不肯松开,“我这一走,我怕他……” 她大约知道了更多事情,从愧疚的神色中能窥见一二,再次见到厉初,说不出别的请求来。但她还有牵挂的人和事,还有心愿未了,她放不下儿子,也担心着厉初。但事到如今,再做什么也于事无补。 殷述此次未经董事会决议便单方面推动专利包的无偿转让,在殷氏集团内部引发剧烈震荡。作为集团核心资产之一,该专利包的商业价值保守估计超过120亿新联盟币,其战略意义更直接关系到殷氏在定向能武器领域的市场主导地位。 殷父勃然大怒,父子二人已在战略委员会上公开决裂。而集团内部的其他支系势力,包括以殷述二叔为首的保守派和堂兄掌控的海外事业部,更是借机联合中小股东,先后三次发起特别董事会议案,要求解除殷述的首席技术官职务并冻结其投票权。 第36章 若非殷母仍掌握着一票否决权,殷述很可能已被边缘化。但倘若殷母健康状况出现变故,殷述将立即面临控制权争夺战,整个殷氏集团的权力架构都将重新洗牌。 而这一切只是为了能让厉初上个学。 殷母当然不会把这些话说给厉初听,她此时只是个担忧孩子的母亲,殷述在内忧外患之下,再加上母亲去世和厉初离开,怕是难以撑过去。 可让她替殷述求一句“重新开始”,她也开不了口。 “小栗子,如果……如果我不在了,你若是方便,来看看他。他不太好,很不好,从你离开……我再没见他笑过。他做了很多错事,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看在阿姨的份上,偶尔给他打个电话。” 厉初将殷母眼角的泪轻轻拭去,答应下来:“好。” 去机场的路上,是殷述送的他——厉初来的时候没让人接,返程时殷述就等在医院门口,沉默地站着,若是不上车,不知道他还要站多久——厉初想到殷母,没再拒绝,平静地坐进车后座。 厉初不说话,只转头看着窗外,车厢里气氛凝滞沉重。 “研究所忙吗?”路程走到一半,殷述终究还是打破平静。 他问完这句话,目光通过后视镜落到厉初脸上。厉初闭着眼,似乎睡着了,浓密的睫毛微颤。两年时光弹指而过,厉初外貌没变,但曾经的温软柔和少了,身上添了一种松弛的书卷气,安静思考或者看人的时候,目光中偶尔会透出审量和评判。 殷述双手扣住方向盘,衬衣袖子挽上去,领带拆了放在副驾上。装扮是随意且放松的,但紧绷的小臂肌肉却出卖了他。 厉初这趟回来,殷母并未告诉殷述,他收到消息后从一场重要商务会议上下来,衣服来不及换就往疗养院赶。之后又怕自己太商务的样子让厉初有距离感,便干脆弄乱些,又想着厉初大概不想和他说话,一路都在想如何措辞才能不引起反感。 过了好一会儿,后座传来一声“还好”。 殷述柔声说:“不要太累,想休息就休息。” 厉初淡淡回:“嗯。” 铁杉堡认了他在新联盟国的一年学时,再加上他十分用功,仅用了两年便修完所有学分。今年夏天,他以优异成绩被直接选送研究所,算是助理研究员了。而殷氏在研究所驻场的专利包技术专家,早他入所前一个月,已完成所有工作返回新联盟国。 两条时间线并不相交,因此殷述一直认为厉初不知情,也不知道他早在一年前就见过其中一位技术专家。 对于厉初的动态,殷述是掌握的,包括考试成绩和选送研究所,当然也包括谈了三个月就分手的学长。但他不敢有一丝轻举妄动,生怕惹得厉初厌烦,只是每个月偷偷飞一次m国,在学校外围能看一眼厉初。 这两年来这一行程雷打不动。有时候厉初能发现,但大部分时间发现不了。 之后厉初像是累极了,又闭上眼。殷述便不敢再扰他。 机场大厅,厉初闷着头往前走,殷述跟在后面,提着一个很大的袋子。快到安检,殷述喊了一声“小栗子”,厉初只好停下来。 “那边降温了,穿着这个。”殷述从袋子里拿出一件很厚的外套,抖开,靠近了厉初一点,想要递给他。 这时候电话响了,殷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一眼,直接挂断了。手机屏黑下去瞬间,厉初视线扫过,壁纸最上面跳动的一行数字是天气预报,地址是铁杉堡。 厉初恍惚了一瞬,怀里就被塞进来毛绒绒的外套,他不用看,就知道是自己曾经喜欢的一个牌子。 两人相对无言了片刻,殷述勉强笑了笑,低声嘱咐道:“落地报平安。” “嗯。” 便再也无话了。 机场内广播声声,周遭旅人匆匆,走散了,就难再同程。 只是两年而已,殷述周身已经沉淀出一种深重的孤寂。他愈发寡言,身上压着千斤重担,爱的人遥不可及,前半生浴血战场,后半生厮杀商场,没有一刻能放松。希望和快乐像寒风中的微弱火光,摇摇欲坠着,却始终吊着一口气,不肯灭。 厉初觉得冷,凉意从胸腔往外扩散。他抱紧怀里的外套,用力抓了抓毛绒绒的布料。 即便殷母不提,厉初也知道一些。外界关于殷氏父子决裂的消息早有传言,况且这两年殷家闹得动静很大,在圈子里不是秘密。 “……阿姨最放心不下你。”厉初微垂着眼睫,停顿好久,最终又说,“你保重。” 这大概是殷述这两年听到的最好听的话,他很深地看着厉初,眼底慢慢发红,但最终控制住了想要抱住人的冲动。 “好。”他声音有些轻微发抖,但还是勉力笑着。 直到厉初转过安检口看不到了,殷述仍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殷母拟的那份赠与协议里,厉初只要了位于铁杉堡附近一个农庄。殷母还想劝一劝,但厉初执意不要其他财物,殷母只能作罢。 厉初偶尔会去农庄过周末。从铁杉堡开车过去约两个小时,周边环境绿色生态,人迹罕至,厉初很喜欢那里。 农庄里种了很多蔬果,秋天的时候厉初会小住一段时间,什么也不想,享受着安静的日子。这次又来,打算住一周,一进门便发现墙角那几棵栗子树上挂满了沉甸甸的果子,毛刺都开了口,露出里面油亮的栗子。 这几棵树是农庄过到厉初名下时,管理农庄的工人移栽过来的,今年第一年结果子。毛茸茸的栗子壳剥下来,露出饱满的果实,生吃脆甜。老管家见厉初喜欢,便换着花样给他做吃的,糖炒栗子、栗子糕、栗子炖鸡。 尤其是栗子糕,香甜软糯,厉初最喜欢。午饭还有栗子南瓜牛肉,厉初胃口很好,自己干掉一整碗。 老管家从年轻时便在这家农庄做工,后来农庄几经转手,最终被来度假的殷母买下,如今又给了厉初。新老板是个人见人爱的omega,温柔安静,还不挑食,老管家很喜欢他。 “你最爱吃什么?” 一老一少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厉初剥了个生栗子塞嘴巴里,听见老管家问他。 太阳很好,晒得他懒懒的,他想也不想,脱口而出:“糯米排骨。” 老管家拍拍手站起来:“好,我晚上给你做。” 说完,他便兴冲冲去准备食材,没注意厉初凝在嘴角的笑。 晚饭前,一盘糯米排骨摆在餐桌上,浓香扑鼻。厉初慢吞吞坐下,夹了一块咬进嘴里。坐在对面的老管家关注着他的表情,很可惜,厉初只吃了一口,便放下筷子。 老管家脸上挂了点迟疑:“不合胃口?” 开饭前他就尝过一块,排骨软烂咸香,糯米恰到好处。厉初从不挑食,没道理不爱吃。 厉初笑笑没说话,餐桌上菜挺多,他吃了几口青菜,又喝了一盅汤,但直到一顿饭吃完,都没再碰过那盘糯米排骨。 第33章 倾盆大雨 厉初收到殷母去世的消息是在一个寻常的冬日。他坐在院子里,抱着膝盖,视线落在远处。 老管家端了栗子糕过来,厉初吃了一口,不是原先的味道。 大约老管家有些心虚,解释可能是天气原因,冬天冷冻的栗子总比鲜栗子口感差些。厉初没说什么。 最早的航班也要在深夜,晚饭还得吃,于是厉初站起来,问老管家:“还有糯米吗?” 糯米和排骨组合起来,只有同一个人做才是同样的味道。厉初盯着自己做的糯米排骨,拿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口腔里全是苦涩。 一个没离开过m国的老管家,即便做得出需要十几道工艺的栗子糕,也只是有形无神。而糯米排骨这种传统菜系,更是无处模仿。即便是他自己,也不行。 厉初飞了六个小时,赶上了殷母的葬礼。 不过他没靠近,也没惊动任何人,只是远远看着。墓园里,殷述捧着骨灰,低着头站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他的脸对着墓碑,看不清神色,腰背竟有些佝偻。 后来所有人都走了,墓园里飘起小雨,湿冷寂寥。殷述还是同样的姿势站在墓碑前。他可能是想多陪陪母亲,即便有人来劝离,他也没动。来人只好递给他一把伞。 一人一伞,凝固湿重,仿佛是母亲留在这世间的墓志铭。 过了很久,久到夜色降临,雨停了,墓园里只剩下殷述一个人。他缓缓蹲下去,就那么跪在墓前,身影萧索,形单影只。 厉初举着伞,跨过一步步台阶,站到殷述身后。刚下完雨的墓园里弥漫着潮湿的土腥气。殷述转过头看着厉初,像是瞬间就被击垮了精神,压在身上已久的责任,失去至亲的痛苦,求而不得的爱人,再往前,那些悔和恨一起涌来,将他死死桎梏在这一方小小的墓碑前。 他扶着墓碑缓缓站起来,久久凝视着厉初。 两人隔着两步远,却像隔了万水千山。 第37章 仔细看,殷述眉间竟有了很深的竖纹,嘴角微垂着,仿佛再也不会笑,然后说了他此生最无助的一句话: “什么也没有了。” “你,妈妈,都没有了。” 他像个小孩子,站在黑暗里找不到家,望着眼前人,却一步都不能往前走。更不能哭,因为父亲从小教育他,alpha不能掉眼泪,无论再艰难都要挺下去,否则便要遭人耻笑。任何事都要做到极致,否则便不配成为一个alpha。 “我什么都做不了。” 他很慢地说着。他太无能,母亲、爱人,谁都留不住。 墓地的光线昏暗,像吃人的漩涡,将人裹挟着,要把人摔到深渊里去。殷述突然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有什么意义,有那么一瞬间,想着干脆这样吧,在深渊里闭上眼,再也不要醒来。 “回去吧。”厉初将伞收起来,轻声说。 停车场只剩一辆黑色轿车,司机已经走了,殷述打开车门,强撑着精神问厉初:“住哪里?先送你回去。” 厉初报了一个酒店名字。 殷述上了车,按下启动键,坐在副驾上的厉初注意到他的手一直在发抖。车子只开了一百米不到便停下来。殷述一只手按住胃,湿漉漉的额角上不知道是冷汗还是雨水。 厉初本能地想要摸他额头,手伸到半路又停下来:“怎么了?” “没事。”殷述强打起精神,设了前往酒店的导航,但随后伏在方向盘上。 他嘴唇已经干燥起皮,变成灰白色,脸颊也有病态的红晕。一天没吃东西,胃里传来尖锐的疼,再加上情绪起伏太大,又淋了冷雨,身体和精神都已经撑到极限。 厉初看他不像没事的样子,伏在方向盘上很快没了动静,也顾不得别的了,直接动手将他的湿外套脱下来。然后用手背试他额头,滚烫。 这时候殷述意识已经开始发昏,但依然坚持先把厉初送回去,但随后他发现自己真的起不来,眼前模糊一片,便摸索着掏出手机,想要给厉初叫车。 “我帮你叫车,先送……你回酒店。”他话都说不利落,手机按了几次密码都没打开。 厉初不知怎么就有点生气,他干脆下车,绕到驾驶座开门,二话不说就拽着殷述起来。殷述体格快要大了厉初一半,一下子全身重量都压过来,差点把厉初拍地上。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人挪到副驾上,出了一身汗。 安全带给殷述扣好,厉初擦擦额头的汗,问:“你现在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问完也没听到答应,殷述歪在座椅上已经闭上眼。 厉初跟殷述住过的地方有三个,婚房,关过他的高层公寓,还有失忆那半年住的别墅。 凭着一种本能,厉初将车往别墅方向开。晚高峰行车艰难,又刚下过雨,到处都堵。走到一半,见殷述还是昏昏沉沉的,厉初干脆将车停在路边,去对面药房买了一堆药回来。 一个半小时后,车子总算顺利开回别墅,地库里停着殷述常开的一辆商务一辆越野,通往楼梯间的灯亮着。厉初便知道,这里是殷述的常住所。 厉初没力气了,看着伏在中控上的人,拍了拍他的手臂,问:“自己能下来吗?” 殷述挣扎着睁开眼,视线散乱地落在厉初脸上,仿佛在辨认这是谁。厉初距离他很近,弯腰站在副驾旁,一只手扶着座椅靠背,另一只手伸出来,是个想要搀扶的姿势。 两年时光转瞬即逝,又仿佛一直停在原地。 每个人都在时光的冲刷中变化着,成长着。厉初的眼睛依然清澈湿润,如今又多了一份沉静在里面。他认真看人的时候,少了少年时的朝气,多了点历经沧桑之后的温柔和悲悯。 那些痛苦的过去似乎已经离他而去,但殷述知道没有。 厉初给自己筑了一道墙,将伤痕掩藏在平静之下,无法宣之于口,无法让人触碰。他看起来好了,可是殷述知道,他没有。 他无法重新开始一段正常的恋爱关系,不再对身边人无条件信任和依赖,不再快乐地说话、大笑和奔跑。 也不再把目光停留在某个人身上。 可他如今距离自己这么近,脸上带着关切,殷述知道那关切无关其他情绪,或许只是对一个认识的人的关心,也或许只有对刚失去亲人的自己的怜悯。 殷述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厉初,突然眼圈就红了。 眼泪不听话地往下滚,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哭,可真的无法控制。这些年积攒在心里的阴云,层层叠叠累积着,终于在此刻变成一场倾盆大雨,兜头而下。 关于殷母去世带来的感同身受,大概厉初是唯一懂殷述的人。 殷家是家族门规极重的家族,执行着很多现代人无法理解的规矩。从幼时,殷述的时间便以每半小时为单位划分,衣着配饰、言行举止、进退礼仪,都是规定好的。他永远比同龄人早几步,因为过早背负起家族使命,渐渐变得板正严肃。近乎残酷的教养同时也让他变得偏执难驯。唯有殷母对他没有任何要求,像普通妈妈爱孩子那样,快乐便可。 殷母是殷述成长历程中唯一能让他松口气的喘息之地,她走了,对殷述的打击,大概只有厉初明白意味着什么。 厉初从小的生活环境是宽容愉快的,养成了天真热情的性格。他小时候经常去殷家玩儿,他还在玩积木、招猫逗狗的时候,殷述已经在训练场结束了一上午的课程。两个小孩儿坐在饭桌上,厉初满是崇拜地问东问西,只觉得殷述全身都散发着光芒。 他曾经很羡慕殷述,小小年纪似乎无所不能。 直到他看过殷述因为有一次目标任务没有完成,被殷父严罚,七岁的孩子在下雨天的花园里站了一夜,要重复完成目标任务一百次才能回房间。 可即便面对那样难以想象的惩罚,殷述也从未像今天这样脆弱到崩溃。 他别过头去,不肯看厉初,手攥成拳遮在眼睛上,眼泪无声地往下淌。 等他发泄了好一会儿,厉初才慢慢抚上他的肩,像小时候那样叫他:“哥,进去吧。” ——七岁的殷述在花园里站到后半夜,留宿的厉初偷偷跑出来,垫脚抬手去抚殷述的肩,还往四处看了看,然后悄声说:“没人看着了,哥,进去吧。” 时间缝隙突然缩短,短到快要忽略不见,长大的厉初和五岁的带着甜蜜酒窝的小孩儿在光影里重合,说着同样的话。 殷述控制不住地伸出手,又在即将碰到厉初的脸时硬生生停住。 他烧得有些糊涂了,但心底仍然恪守着一条严苛的界限,就那么痴痴地望着人。高烧的嗓子嘶哑沉闷,吐息都泛着滚烫热意,他终于说出了埋在心底从不敢问的话: “小栗子,我们从头来过好不好?” ** 别墅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之前的样子,大到家具陈设,小到点缀装饰,就连窗台上那束插在玻璃瓶里的百合,都是厉初离开那天随手摆放的角度。 厉初有些发怔,他甚至怀疑自己从未离开两年,而是上午出了一趟门,晚上便回了家。 他将殷述搀到沙发上,然后去厨房找水。所有东西都在原位,厉初很轻易找到殷述的水杯,而后视线从另一只水杯上一扫而过。 ——两只圆墩墩的水杯还像之前那样挨在一起,想不注意都难。这还是厉初刚结婚时买的,他很喜欢,那时候满心欢喜地布置着他和殷述的婚房,点点滴滴都充斥着厉初简单又浓烈的爱意。 喝了退烧药,殷述看起来清醒了些,厉初蹲在沙发前,翻找其他能吃的药。印着药店logo的塑料袋发出窸窣轻响,一时之间,房间里只听得见这一点动静。 殷述盯着厉初光洁的额头和秀挺的鼻梁,心中生出一种无望的痛苦。 他想说什么,可再也说不出来,他知道厉初不会给他回应,就像刚才他乞求能否“从头来过”,厉初只是淡淡地回一句“别说这个了”。 别说这个了。 殷述想,厉初能来看他,能开车送他回家,能买药给他吃,这已经是因着小时候的情分。再多的东西,厉初不会给了。 他知道厉初和那个学长分了手,但并未因此庆幸,他的小栗子,即便不和学长在一起,余生还会遇到很多爱他的人。他清楚地知道,小栗子早就不再属于他。可这能怪谁呢,如今他求而不得的,是当初轻易递到他手上的。 他没有珍惜,肆意践踏,如今遭再多折磨,他也得受着。 第34章 深陷一寸 安顿好殷述,厉初便打算离开。殷述的挽留依然说不出口,但他太难过了,垂头坐在沙发上,曾经无坚不摧的alpha毫无遮拦地展示着脆弱,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太晚了,你自己走不安全。”殷述极力想要留一留他,“可不可以……明天再走,就住一晚,就一晚。” “不了,”厉初别开眼,不看殷述,“我今晚的飞机回去。” 第38章 “我来这一趟,就当送阿姨最后一程。” 就当兑现自己对殷母的承诺吧。厉初想,是他答应了殷母要来看看,他并非心软,即便看到殷述这幅样子,他也不应该心软。他努力说服自己,他不能留下,他要立刻走。这座房子和房子里的人都让人难以挪动脚步,让人心脏沉甸甸地往下坠。 一旦留下,就会往泥潭里更多深陷一寸。 还有一件事,他直接挑明了说:“以后,也别再来农庄了。” 殷述并不惊讶厉初知道,即便栗子糕他没吃过,那道糯米排骨却吃过很多次,只要一尝,就知道出自谁手。 “我学了新的栗子糕做法,”殷述不愿放弃,“等栗子熟了,我做给你吃。” 厉初摇摇头:“栗子糕老管家会做,糯米排骨我自己会做。而且我以后也不会常去了。” 他加入了国际科研队,跟着教授一起,下个月便启程前往一处封闭雨林峡谷基地,要研发最新的多模态通讯技术。为期两年,直到研究结束,才会离开基地。 再过一个两年,他和殷述,说不定就能彻底遗忘彼此,真正告别过去。 殷述显然并不知道厉初的这一规划,高烧的大脑不够灵活,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要有两年见不到人了。 厉初站起来,要准备离开了,殷述慌张地也跟着起来,往前走了一步。他离得厉初很近,即便是病着,高大的身材和与生俱来的气势也很压人。 厉初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小腿磕到身后的单人沙发。殷述立刻僵住,他被剧烈的痛苦拉扯着,在失去母亲的同时,还要面临所爱之人的戒备和疏离。 “……你别怕,我、我送你去机场。” 厉初拢了拢外套,刚才的应激反应来自本能,他没法控制,但他理智上知道,殷述不会再伤害他。 “你该休息,”厉初想了想,最终妥协一步,“让你司机送我吧。”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车子停在门口,厉初上了车,直到开出去很远,殷述仍站在原地没有动。 厉初强迫自己不看后视镜,用力盯着前面。车子拐个弯,那道身影依然从余光中闪过。 司机尽职尽责地将厉初送到安检口,直到厉初走进去,他也没离开。他跟了殷述很多年,知道这位omega对老板意味着什么,他打算等飞机起飞,确定毫无意外之后再回去复命。 可没过五分钟,omega去而复返,司机立刻迎上去。隔着栏杆,厉初眼神有些躲闪,不过最终还是说:“麻烦你今晚看着他,如果还是不退烧,最好去医院。” 司机连连点头,受宠若惊道:“好的厉先生,您放心。” 厉初被他的殷勤弄得不太自在,不过话已经说出来了,再掩饰也没意思,便淡淡点个头,转身欲走。没想到司机紧跟了两步,又开始说话:“最近公司的几位大股东都在攻讦殷先生,想把他赶出董事会,原本太太在的话还能挡一挡,如今太太一走,他处境更加艰难。” 司机面色沉重,是真的在担心殷述。他人微言轻,恪守着司机的本分,原本不敢说什么。但殷述最近熬得太狠,几天几夜地不睡,一边忙着母亲后事,一边应对来自家族和公司的四面围剿,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见厉初沉默着不说话,司机知道自己僭越了,便住了口,有些无措地低声说:“厉先生,您一路平安。” 第二天早上七点飞机落地,厉初打开手机,立刻便有消息跳出来: 殷述:【我退烧了,没去医院。】 殷述:【司机听你的话,没离开别墅。】 殷述:【好好睡一觉,落地报平安。】 厉初盯着手机发了会儿怔,还没来得及锁屏,一个电话又进来。他看了一会屏幕上那一串熟悉的号码,到底还是接起来。 “小栗子,”殷述微哑的声音传来,“落地了吗?” 厉初“嗯”了一声,听不出来情绪好坏。 殷述又问:“有人来接你吗?” 厉初:“有。” 单字回答也没法劝退殷述,他依然执着地问一些问题,比如飞机上吃得怎么样,睡得好不好,落地天气冷不冷。厉初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脑子里却没来由地想起殷述手机上实时显示的铁杉堡天气预报。他不信殷述不知道,对方只是不想结束通话。 好在很快空姐过来,帮着厉初整理行李。四周乱糟糟的,厉初打断殷述的话,匆忙扔下一句“下机了”,便挂掉电话。 等走到外面,铁杉堡凌冽的空气袭来,让厉初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些。 他重又打开手机,找出那个熟悉的号码,一咬牙,拉黑、删除,然后将屏幕重重锁上。 ** 五人的科研团队里,厉初年龄最小,也是唯一的omega,却是最有天分的。他是跟着带了自己两年多的教授来的,一开始其他队员对他颇有疑虑,但随着研究深入,厉初接连破解多个技术难题后,逐渐得到团队认可。 基地坐落于一处与世隔绝的封闭峡谷,三面环绕着茂密的热带雨林,另一侧则是陡峭的崖壁。进出必须由熟悉地形的向导引路,方圆五公里内设有军事戒严区,由政府军驻守巡逻。除了定期运送物资的直升机,这里几乎与外界完全隔绝。 除了五名核心科研人员,基地还配备了两名辅助技术人员,以及一名驻地医生和厨师。时间久了,大家相处十分融洽,感情也在时间和特殊环境的加持之下愈发深厚。 厉初双耳不闻天下事,每天只专心于研究。那些人世间的浮华,仿佛早已离他远去,那些过去的事物,也不再能乱他心神。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厉初也不觉枯燥,沉浸在研究阶段性进展的喜悦中。 经过18个月的集中攻关,科研团队提前半年完成了原定两年的研发周期。项目已进入最终验证阶段,只需完成最后一次多模块协同测试,这项革命性的通信技术即可宣告成功。这项技术突破了现有通信架构的物理极限,一旦投入商用,将彻底重塑全球通信产业格局,潜在市场规模预计超过千亿。 大家都沉浸在空前的兴奋中,丝毫没意识到危险已经悄悄来临。 一个寻常的午后,基地实验区内爆发出激动地欢呼和掌声,最后一次测试毫无意外地成功了。 年逾六旬的教授扔了手上的草稿纸,像个小孩子一样手舞足蹈,另外三名研究员也拥抱在一起,厉初盯着面前的实验数据,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 他甜甜地笑着,立刻就要去外面找厨师:“今晚吃烤牛肉!” “还要喝酒!”另一名队员喊住他,“来最烈的,晚上去观星台,谁也不准清醒着下来!” 提议得到大家全票通过。 厉初脚步轻快地跑去厨房,和大肚子厨师商量晚上的菜单。厨师也开心极了,实验结束,他就可以离开这里回家了:“想吃什么都可以,全都准备好了。” 厉初干脆上手帮着厨师准备食材,医生也加入进来,三人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 厨师将冷冻的大块牛肉化冻,然后分割。料理机的声音有点大,是以基地外围的警报声响起时,厉初甚至没反应过来。 “什么声音?”医生问。 厉初笑容突然僵在脸上,抬手关了料理机,警报声音变得刺耳突兀。他匆匆冲着两人喊了一句:“去隐蔽所!” 基地利用峡谷岩壁开凿了一处地下隐蔽所,设有防爆密封门和独立空气循环系统,是专门应对危急情况的。 他说完便往外跑,等回到实验室,正看见陷入惊慌的其他队员。厉初一进来,就见教授正将所有数据资料锁在手提箱里,其他几人都有些乱。教授年龄最大,业内也最权威,他看起来还算冷静,边收拾便让大家不要慌。 “我刚才联系驻地守军,没反应,通讯被切断了。”教授将箱子提起来,想了想,又随手扔到地上,“大家从实验室后门走,快!” 意外来得太突然,谁也没料到防备严密封闭的基地会遭遇突袭。科研队都是常年待在实验室的专家,毫无应对经验,一时之间都有些不知所措。 “不去隐蔽所吗?”一名队员想去捡箱子,被教授制止。 教授按下门边按钮,将实验室所有通道和出入口全都关闭:“现在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驻军拉响警报,可能已被攻破,隐蔽所没用了,去了只会坐以待毙。” “大家什么都别带了,这些资料即便被他们拿到也没用。”另一名女性alpha队员说,“教授说得对,隐蔽所也没用了。” 有人问:“那我们怎么办?” 教授沉吟片刻,很快做出决定:“不管对方是什么人,一定是冲着秘钥来的。我们分头走,只要有一个人能逃出去,他们就没办法。” 团队五人都是顶尖技术专家,来自不同的国家,每人掌握一段量子通信秘钥,只有五段秘钥合在一起才能解锁完整的科研成果。这个设计从最初就是为了防止任何一方单独窃取技术,确保国际组织对技术的绝对控制。 第39章 即便因为五人长期合作之后早已彼此信任,甚至建立了深厚友谊,但背后仍有制衡关系存在。 教授说得对,只要有一人逃出去,突袭者拿不到完整秘钥,也就没法拿到科研成果。所以大家分头逃走,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尖锐的警报声在密闭空间内形成声压震荡,初始的恐慌情绪很快被理性压制。团队成员迅速达成共识——这项突破性的通信技术一旦被非国家行为体获取,落入不明组织或者流到黑市中,对全球军事加密系统将是毁灭性打击,也会打破国际间微妙的平衡,带来不可预知的战祸。 大家没再犹豫,迅速沿着通往后门的通道紧急撤离。厉初却突然停下脚步,教授回头看他站在原地,立即折返,一把抓住他手臂:“快走!” “教授,医生和厨师去了隐蔽所,得通知他们一起撤离。”厉初急切地说。 “来不及了,”教授快速瞥一眼墙上的监控屏幕,数十个不明红点已经快逼近核心实验区,他手上力道加重,干脆硬拉着厉初跑起来,“他们不是科研人员,袭击者的目标不是他们。” 厉初知道不能拖大家后腿,明白此刻必须优先确保密钥安全。他最后看了眼监控屏幕上闪烁的警报,转身跟上队伍冲出了实验室。 第35章 别过去 核心试验区外围有一条秘密疏散通道,几人在通道出口处停下,四周是遮天蔽日的密林,一眼望不到头。教授敲了敲终端设备,依然没法联系上驻地军。 教授提议:“来不及了,大家分开走。” 形势所迫,他们已经来不及思考,但对教授的提议有共识。他们不是训练有素的军人,若万一落入来者手里,怕是经不住几遭便会泄露秘钥,分头走希望更大。 厉初额上冒出细汗,他勉力维持着冷静,等其他人消失在密林里,依然紧紧跟在教授身后。 “你跟着我做什么?赶紧跑!”教授推了厉初一把,示意他往另一个方向走。 厉初却不肯:“教授,我陪着您。” 从他进入铁杉堡军事学院,便一直跟着教授,毕业后进研究所,后来能加入这次通信科研小组,都是教授力荐的。教授年龄大了,一个人在密林里逃生,厉初放心不下。 “别胡闹,秘钥要紧。” 厉初有点着急:“我不放心您一个人,我陪着您,即便我们被抓到,其他人都有逃出去的可能,那些人一样没办法。” “不行!”教授挥挥手,他确实老了,仅是刚跑出这段疏散通道,胸口已经开始剧烈起伏,呼吸也不顺畅,但他态度依然坚决,“你能跑多远跑多远,要是迷路了,就沿着河流走,如果遇到驻地军,确保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再带人来找我。” 教授态度强硬,第一次严肃地训斥厉初:“赶紧走!” 冬季的雨林依然闷热,浓稠的雾气在树冠层下翻涌,将景色模糊成深浅不一的颜色。 厉初的靴子陷进泥沼,每一步都扯出黏腻的声响。他已经沿着蜿蜒的河流走了四个多小时,恐惧和高压让他的身体陷入空前的疲乏。他在基地待了一年半,多少学了点户外知识,用葛藤收集了滴沥水,又采集了一些嫩茎芯果腹。 在太阳落下之前,他总算寻到一棵粗壮的古榕,沿着树干爬到距离地面三米高的侧枝上,又缠绕了一些藤蔓,搭建了一个临时住所。 当太阳沉入地平线,潮湿的热带夜晚以一种极具压迫感的方式降临。 藤蔓从三十米高的古榕上垂落,像静止的蛇群,偶尔被滴落的积水惊动,微微摇晃。腐朽的气味裹挟着某种腥甜,不远处的菌群散发着幽蓝光晕,树蛙开始鸣叫。 厉初裹紧外套,呼吸都要慢下来。他不敢动,用一张棕榈叶子遮住自己。夜晚的雨林会有美洲豹和森蚺这种大型掠食动物出没,若是一个不小心,在被突袭者抓住之前,已经先进了它们的肚子。 他不知道其他队员和教授怎么样了。他们即便躲得过那些人,也未必能在夜晚的雨林里活下来。 好在这一夜有惊无险。早上,厉初跳下榕树,寻了些蚁卵充饥,踏着斑驳的阳光,继续前行。 走了整整一天,在太阳再次落下之前,他幸运地找到一处岩壁凹洞藏身,又度过了战战兢兢的一夜。 太阳起起落落,已经过去三天两夜。他边走边掩藏痕迹,怕那些人找到他,还要躲避暗藏在雨林深处的种种危险,脚程明显变慢。然而雨林依然一望无尽,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头。 他偶尔躲在树上休息,脑子里放得很空,很多画面从眼前闪过,一帧一帧的,像在为他的人生倒带。 小时候依偎在父母怀里撒娇,一路健康富足地长大,努力了一段时间便考上人人艳羡的第一军校,然后只身前往新联盟国,在那里结婚。人生的顺途被婚姻拦腰斩断,他遭遇了很多无法接受且不能原谅的事。他的婚姻破裂,精神一度晦暗崩溃,生命好像也走到尽头,但好在他走出来了。 又不可避免地想到某个人,那张脸早已烙在心底,不用刻意想,倒需要刻意忘。 已经多久没想到这个人了,从他进入基地,这人便仿佛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丝痕迹。他没再吃到过对方躲在农庄厨房里偷摸做的栗子糕和糯米排骨,也没再不经意间回头发现对方缀在后面的身影。他和过去已经彻底切割,从距离到空间,从生理到心理,相信对方也已彻底和过去告别,开始新生活。 这样挺好的。 原本厉初这样以为。 可他搞不懂的是,在他逃亡的这三天里,脑子里总是莫名其妙蹦出来那张脸,时近时远的,有时清晰有时模糊,比他这两年想起来的次数还要多。 他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着,试图用科学解释,是高压环境刺激到海马体,无论是积极还是消极的,带有强烈情感印记的回忆更容易被激活。 他甩甩头,深呼吸几秒,又想,努力了那么久才得以开始新生活,最终却要悄无声息葬送在这片雨林吗? 他不甘心。 溪流越来越宽,厉初心中升起一点希望,加快步伐,半个小时后,来到一片空旷地。迷雾散了些,四周不再枝叶繁茂。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微弱的动静,厉初立刻转头看,一下子又惊又喜。 ——教授正坐在一棵树下,循着声音也看过来。 “教授!”厉初疾步跑过去,“您没事,太好了!” 教授也很激动,抓着厉初看了好一会儿,见他没事才放下心来。教授应该是受了不少苦,脸色灰白,裤子也裂开一道口子,小腿上有血迹,胡乱包扎着。 厉初接了点水,又采了嫩茎,照顾教授吃喝完。等教授恢复了点力气,才慢慢告诉厉初这几天他的遭遇:他沿着另一条溪流往前走,半路差点被蛇咬,中间遇到过搜寻他的武装分子,还好他躲在树上才没被发现。 两人歇了了一会儿,教授仰头看看天,乌云浓重,要下雨了,腕上的通讯终端仍然没信号。 “小栗子,我走不动了,”教授腿上的伤看着挺严重,他费力地挪动一下腿,沉思片刻,像是做了一个重大决定,“我把秘钥写给你,你记住,然后出去找人,再回来救我。” “教授,前面说不定就有人了,我们一起走。”这次厉初说什么也不肯再分开行动。 “你听话。”教授看起来有些无奈,眼镜上泛起潮气,映出他因为力竭有些浑浊的眼球。他再次重复道,“你把我的秘钥记住,我信你,小栗子,你自己出去胜算更大。” 科研团队里有一条深刻在每个人心里的铁律,无论任何情况下,自己掌握的秘钥皆不得泄露给旁人知道。教授如此做法,大约是抱着自己走不出密林的想法的。 这背后的意思厉初明白。若是教授折在这里,厉初至少掌握两段秘钥,届时跟其他人汇合,仍可启用科研成果,不至于一年半的心血被毁了。 教授不再管厉初是否愿意,拿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长串数字和符号——这段秘钥有别于其他生物芯片或存储器样式秘钥,而是素数片段——厉初只看一眼便记下来。 教授突然又说:“把你的秘钥也写下来,我们只要能出去一个,就算有用。” 说完,教授把手里的树枝递到厉初跟前。 这时候,密林远处隐隐传来枪声,一群飞鸟惊起,搅乱片刻宁静。 教授朝远处看一眼,催促厉初快写,厉初慌急之下来不及细想,本能地按照教授的要求,用树枝迅速在地上写下几个数字。可只写到一半,不远处再次传来枪声,这次距离他们更近了。 厉初吓了一跳,手一抖,树枝掉在地上。 他哪里还顾得上秘钥,二话不说便搀着教授起来,往反方向跑。 “来人不知是驻地军还是恐怖分子,先躲起来。”厉初急声说。 他边跑边回头,密林深处什么都没有,但某种本能的危机感如芒在背,有什么东西正在向他们逼近,而且速度极快。 第40章 教授也没再犹豫,抓住厉初手臂,两人一起冲回密林里。 他们不能向前,更不能原路返回,唯一的路是爬到河谷另一侧。教授喘着粗气指着对岸:“那里有一处隐蔽沟壑,我们过去。” 河谷另一侧地势略高,两人淌水过河,厉初费力将教授推到河对岸,教授站稳之后伸出手,欲拉厉初上来,可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破空传来: “小栗子!回来——” 厉初猛地转头,只见一道黑色身影从林间冲出,来人速度极快,一架狙击枪横在胸前,与此同时一股强劲的松木信息素裹挟着硝烟味扑面而来。 厉初傻了两秒钟,怎么也想不到,方才还在脑海里打转的人竟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别过去!” 殷述嘶吼着往这边狂奔。 仿佛厉初再往前迈一步,便会踏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厉初大脑有瞬间宕机,教授一把抓紧他手臂,急声道:“那是什么人?危险,快过来!” 教授见厉初还在发愣,掐在对方手臂上的力道猛地加大:“厉初,快走,之前袭击我的人也是穿着同样的作战服,这人是来抓我们的!” 殷述的速度很快,几息之间已经靠近河谷,厉初看清了他的脸,还有他脸上浓重的杀意和戾气。厉初被教授拽得趔趄一下,身体前倾,站立不稳之下,一只脚已经迈过河岸上的碎石。 “走啊!”不知道为什么,教授有点着急,用力将厉初往河对岸拽,仿佛厉初若犹豫不决,就会立刻命丧于此。 “小栗子!”殷述的声音同时响起,人已经冲到跟前,大喊道,“过来!” 一边是尊敬信任的教授,一边是从脑海里跳进现实的殷述,不同的指令,却都带着相同的压迫感。 一个闪电般的念头从厉初脑海里轰然闪过,太快了,他根本抓不住,也来不及思考,但他没再犹豫,几乎是本能地用力甩开教授的手,转身往殷述怀里扑过去。 殷述一个箭步冲上来,接住厉初的同时翻身向下。厉初只觉得眼前景色突然翻转,然后便重重跌在殷述身上。 同时枪声响起。 第36章 我一直都在 密林里惊起一阵飞鸟,厉初还没反应过来,殷述已经撑起身子,反手开了一枪。 枪响清脆尖锐,厉初浑身一颤,伏在他身上的殷述将原本垫在他身下的左手抽出来,开枪的同时整个手掌包住他头顶。 片刻之后,殷述带着厉初翻身起来,但用肩膀挡住他视线。先是迅速扫了一眼厉初全身,确定对方没事,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方才千钧一发,他若是晚一步,或者是厉初稍有犹豫,就不是现在这种情形。 厉初还处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愣愣看着殷述,又转头去看河对岸。殷述按住他的后脑勺不让他动。 “教授……” “他是暗枭的人。”殷述快速解释了一句,边说边搂着厉初站起来,始终用身体挡着他视线,不让他看到河边被一枪爆头的尸体。 “他们快来了,赶紧走!”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厉初根本反应不过来。殷述的作战服浸在水里湿漉漉的,厉初还抓着殷述的衣角,手心里全是水。 这时候,之前的枪声又近了,似乎就在眼前。厉初慌乱中突然意识到,这枪声是从河对岸传出来的。 殷述拉着厉初往反方向的密林里跑。直到跑出很远了,厉初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次回头,殷述这次没拦。远远的,只看到教授躺在河岸上,一只腿落在水里。 两人来不及说太多,要躲避追杀,要逃命。厉初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是机械地跟在殷述旁边,尽可能地往前跑。 殷述是特遣队出身,野战经验和战斗力非寻常雇佣兵能比。凭着对地形和追兵行动模式的预判,终于在天黑前带着厉初躲进一处山洞。 一进洞,殷述就开始布置防御工事。他先用藤蔓和枝叶伪装洞口,又在必经之路上设置了绊发式警报器和简易陷阱。确认安全后,这才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从战术背心里掏出一根高热量营养棒,递给坐在一块干燥石头上的厉初,让他吃。 厉初看起来还处在恍惚的不真实中,他全身上下湿漉漉的,手脚发软,营养棒咬了几下都没咬开。 殷述走过来坐在他对面,伸手过来,就着厉初的姿势捏住营养棒,轻轻一拧,开了。手指不可避免碰到厉初唇角,厉初僵了僵,但还是听话地将营养棒含在了嘴里。 洞内一时只剩下营养棒被挤压的细微声响。殷述先是脱下浸满雨水的战术背心,接着一把扯下紧贴在上身的作战服,露出线条分明的肌肉。古铜色的皮肤上,几道旧疤痕格外醒目。 “你的教授在加入科研队之前就已经被暗枭收买,等你们测试成功,便会收网。” 殷述说话的同时按住厉初的衣领,示意他抬手,厉初便抬起手臂,殷述顺着他的姿势将外套脱下来,露出里面的短袖t恤。 里面还算干燥干净,只是厉初的手臂和肩膀上都有伤痕,锁骨靠近脖子那处的划痕很长,也深。殷述眉头紧紧拧起来,从扔在脚边的战术腰带里翻出一管药膏,一点点给他涂上。 药膏很凉,抹上之后有点疼,厉初偏过头,忍着没动。 “暗枭是跨国行动集团,专门窃取尖端军事科技,他们与十七个国家的情报机构存在灰色交易。”殷述慢慢讲给厉初听,“你们这次的科研成果早就被多方觊觎,他们综合评估了团队所有人,另外三人都有军方背景,难以突破。而你是教授的学生,一定会听教授的话,于是便收买了教授。” 咬在嘴里的营养棒掉在地上,厉初要捡起来,被殷述踢远了。他又拿了一根,撕开,递到厉初嘴边,耐心地等厉初消化这件事。 厉初早已经不是之前的小孩儿心性,但面对如此突变,依然难以接受。带了自己几年的教授,对自己爱护有加的恩师,竟然藏着如此祸心。 “可他……”厉初终于开口,他吸了吸鼻子,语带哽咽。他或许是要说教授即便是暗枭的人,即便是存着这样的心思,可死得那样惨烈,被殷述一枪爆头。 他很难过,甚至莫名有些自责,可他也知道大是大非面前不该如此不成熟。 殷述了解厉初,当然也知道他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叹了口气,原本不忍心将实情全部告诉厉初,可不说不行。 “他让你们分头走,实则为了帮暗枭各个击破。另外三名专家没跑多远就被追上了,他们最后才来找你,是因为笃定你信任教授,也最容易应付。” 相比更加老练的其他专家,厉初更纯净简单,对人不设防,而且还是教授的学生。教授有把握稍加诱骗就能拿到厉初的秘钥,即便不行,就将人带走,一个omega,若是落到暗枭那些alpha手里,想让他吐露秘钥,实在是太简单了。 这些话即便殷述不说,厉初也很快想明白。 同时也明白了方才为何教授先把自己秘钥写出来,赢得厉初信任之后,又诱导厉初写出秘钥。好在殷述来得及时。如今看来,暗枭的人应该就在河对岸藏着,只要厉初跟着教授过去,势必会被抓住。 “他们都被抓了吗?”厉初问。 殷述点点头:“暗枭派出两批人马,一批伪装成驻地军,另一批扮演偷袭者,制造混乱,让专家们难辨敌友。真正的驻地军和他们发生混战之后,只来得及通知你们,雨林地势复杂,信号也被破坏,目前仍未找到另外三名专家。不过既然教授最后来找你,说明其他人已经被抓了。” 他顿了顿,又说:“如果拿不到完整秘钥,所有专家会被灭口。” 厉初靠在石壁上,嘴唇发白,沉默半晌之后问:“教授……都知道?” 殷述沉声说:“知道。” “所以只要我跑出来,他们就暂时是安全的,对吗?” 厉初很快便明白其中关键,他见殷述用刀背从战术打火棒长轴上刮下碎屑,便站起来帮忙将棕榈树髓心堆到一起。他看起来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冷静下来。 两人围坐在一起,火光映着厉初的脸,还是柔和的,却添了些坚韧和成熟。 殷述定定地看着他,一年半的封闭生活让厉初变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变。 隔着跳动的火焰,厉初终于问出一开始就想问的话:“你怎么在这里?” 殷述用树枝拢一拢火焰,平静地说:“我一直都在。” 各国政府及非国家行为体早已将这项实验列为最高优先级监控目标,其研究成果足以颠覆现有国际战略平衡。尽管项目表面受国际联合组织监管,但暗网情报市场对其悬赏已飙至天价。科研团队沉浸在技术突破的纯粹喜悦中,对实验室外正在发生的危险博弈浑然不觉。但殷述清楚其中的凶险。 其实早在实验启动之前,他就不想让厉初加入科研团队,他甚至想过暗中阻止。但见厉初是真心喜欢,也知道自己亏欠良多,若是厉初能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他愿意无条件支持。况且项目若是成功,会给厉初的科研生涯带来辽阔前景。 第41章 于是在厉初进基地之后的第二个月,殷述便通过特殊渠道加入驻地军,在外围守着厉初。他信不过任何人,只有自己守着才会放心。 随着实验接近成功,外界各方势力已蠢蠢欲动。殷述一直在监控可能的威胁,但始终无法确定谁会先出手。直到云行在新联盟国执行秘密任务时,意外与暗枭组织正面交锋。 云行从缴获的暗枭机密文件中发现,他们早已对雨林基地的科研团队进行了全面评估。他立即将情报传给殷述,证实了最大的威胁正是来自暗枭。 殷述收到情报后立即加强了对团队的监控,但起初并未发现教授有任何异常。直到终测前夜,他才截获确凿证据——教授的海外秘密账户突然收到一笔来路不明的巨额转账。 暗枭来势汹汹,与驻地军缠斗许久,等殷述追踪到厉初的大概位置,已经过了两个晚上。 还好来得及。 天知道他远远看到厉初一只脚已经迈到河岸上的恐惧有多大,若是晚一步,若是厉初落到暗枭的人手里,他无法想象自己会怎么样。 自厉初恢复记忆彻底离开,已经过去将近四年,自上次殷母去世他们见了最后一面,已经过去一年半。 这一年半他一直混在驻地军队伍里,从未出现在厉初跟前。只有偶尔几次,他偷偷躲在运送物资的车里,看那个胖厨师出来卸货,看厉初也跑出来帮忙。 厉初穿着灰色工作服,身形依然瘦削,有大包的物资他搬得吃力,一名驻地军过去帮忙,他笑吟吟地说“谢谢”。 他不能确定厉初突然见到他出现是什么态度,或许是憎恶的,或许是惊讶的,大概没什么欣喜。他冲过来的时候,脑子里甚至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若厉初不肯信他,执意要跟教授走,他该怎样才能用最快的时间把整件事解释清楚。 然而他所有的焦虑和恐惧,都在厉初撒开教授的手,毫不犹豫地迎上他时,烟消云散。 心脏涌过巨大的洪流,温热的、坚定的。 第37章 若我回不来 大约是有殷述在,厉初睡了还算安稳的一觉。深眠几个小时后,他慢慢醒来,洞外昏沉沉的光线从遮盖的棕榈叶缝隙中透进来,让人分不清时间。殷述靠在岩壁上闭着眼,呼吸平稳。 两人挨得很近,殷述的脚腕贴在厉初小腿上,双臂抱在一起,狙击枪立在旁边,是个防御的姿势。 厉初有瞬间的恍惚,不知身在何时何地。他定定看着殷述的脸,高鼻深目,面部线条硬朗坚毅,是很英俊的一张脸,但隐隐透着一股杀戮的血气。这和他见过的殷述是完全不同的样子,和学校、公司、居家中的殷述仿佛是两个人,仿佛天塌下来他都能扛住。 如果殷述没有退役,厉初陷入漫无边际的遐思里,这大概就是殷述原本的样子。如果没有季文庭那件事,殷述大概不会退役,毕竟他更喜欢待在军校和部队里。他又想,接了殷家那么大一摊子,殷述是怎么在封闭的雨林里待过这一年半的。 他躺得有点累,微微动了动,殷述立刻睁开眼看过来。 “醒了?”殷述靠近了一点,抬手摸了一把厉初额头,见他好好的,才抽回手,“再睡会儿,别怕。” 厉初彻底醒了,干脆坐起来,然后挪到旁边,将身下干燥的石头让出来:“你过来睡。” 殷述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不要紧,之前出任务,比这恶劣的环境常有,我怎么都能睡着。” 厉初见他不肯过来,只好又挪回石头上,殷述也不睡了,往他身边挨了挨。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会儿,又同时将目光落在洞口。 “明天我们能出去吗?”厉初小声问。 能突破国际联合驻防体系,精准冲散驻地军防线,并成功抓住三名顶级专家的行动,绝非暗枭这类组织能够独立完成的。这背后必然存在国家级势力的战略支援,无论是情报支持、装备供给,还是政治庇护。殷述虽然没说,但厉初这几年一直从事军工领域的工作,看的听的多了,对局势多少有些判断。 殷述沉默稍倾,没再瞒他:“目前看有三股势力参与,暗枭在明,另外两支队伍在暗,即便是驻地军,也不能完全信了。” 这也是殷述执意要守在雨林的原因——他无法放任在混乱之际将厉初交给任何组织或任何人保护,因此即便在殷氏内讧风雨飘摇之际,也毅然决然抛下所有来到雨林。 他为工作、为家族奉献了半生,如今只想按照自己的意图过活。他想,即便母亲知道了也会支持他。 财富权势世所恒有,而厉初只有一个。 透过缝隙的光渐渐亮起来。殷述让厉初不要动,自己出去探查路线。他走了没一会儿便返回,还用棕榈叶带回来一包蚁卵。 明明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都是吃这个充饥,如今殷述在了,厉初竟然觉得难以下咽。不过他很懂事,默不作声吃下去,又吃了一根营养棒。殷述等他不吃了,才把剩下的蚁卵吞下,然后便带着厉初走出岩洞。 他们沿着河谷继续往南走,期间遇到盘旋的直升机,厉初难辨敌友,但殷述让他躲起来,他就听话地躲起来。 连续走了七八个小时,他们距离雨林边缘越来越近。殷述的通讯终端开始断断续续收到信号,通讯模块上的gps坐标也有了显示,他们距离最近的驻地军巡逻站只剩5公里,大约两个小时就能走出去。 临近傍晚时分,天空又下起小雨,蒸腾的雾气中,异变陡生。 殷述知道没那么容易出去,即便躲过暗枭那帮人,也躲不过另藏在暗处的两股军方势力,对方一定会在密林边缘围堵。 半坍塌的岩洞里,洞口被藤蔓遮掩。热成像显示,至少12名全副武装的alpha雇佣兵呈扇形包抄,其中两人携带军用猎犬,犬吠声穿透雨幕直抵厉初的藏身岩洞。 厉初紧紧贴在岩壁上,用力捂住颈后的腺体。他的信息素因紧张微微逸散,会被猎犬闻到,所以殷述离开前给他换了军用强效抑制贴。他什么都做不了,唯有尽力按照殷述说的做,确保自己不给对方拖后腿。 殷述在犬吠响起之前已经离开,就在犬吠声渐渐逼近岩洞时,不远处传来枪声。雇佣兵和猎犬立刻掉转头追击持枪者。 很快,密集的枪声、犬吠声在远处响起,天空响起巨雷,轰隆隆的,雨林的傍晚被雷声与枪火撕裂。厉初紧紧咬着牙关,一动不敢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枪声和犬吠声都停了,雨竟然也停了。 厉初慢慢爬到洞口,外面依然雾蒙蒙的。 “哥……”厉初捂住嘴巴,喃喃叫了一声。 即便殷述再强悍,对方也有12个人,且武器装备都要比他好得多。厉初抱着手臂蜷缩在洞口,极力往外望,什么也没有。他不知道殷述怎么样了,也不敢轻举妄动,只牢记着殷述离开前告诉他的话: “若我回不来,你就在洞里过夜,明天一早沿着河谷继续往南走,中午前就能抵达巡逻站。若在这期间被抓了,不要害怕,不要交出秘钥,他们就不会动你。在突袭之前我已经给云行发了邮件,他会走秘密通道过来,想办法救你出去。” 看着厉初用力点头,殷述抬手抚上厉初的脸。殷述的手掌很大,能把他整张脸包在掌心里,粗糙指腹温暖干燥,枪茧划过厉初眼角,有些微痛。 他交待完没再说别的,用力盯着厉初看了片刻,然后转身钻出岩洞,几个纵跃便不见了。 时间走得很快,又仿佛很慢。厉初对时间的感知变得迟钝,他只知道殷述一直没有回来。他手里握着殷述留下的指南针,心想殷述真是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呢,因为都安排好了,所以就不回来了吗? 眼泪沿着脸颊往下滚,厉初将所有呜咽压回嗓子里,喉咙里隐隐撕扯着疼。就在他不抱希望的时候,洞外突然传来极轻微的动静。 厉初蓦然屏住呼吸,直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是我。” 殷述提着狙击枪钻进岩洞,他脸上身上沾满泥水,混杂着暗红色血迹,进来之后便扔了枪,先看厉初怎么样。 “我很好,没人发现这里。”厉初急忙说,“你呢,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殷述松了口气,见厉初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手揉了揉厉初的头发,很轻地笑起来,“是别人的血。” 厉初总算没那么紧张了,只要不是殷述受伤,他这个热爱和平的人突然觉得死几个敌对分子也没什么。 “有好消息和坏消息,”殷述继续说,“好消息是干掉对方一名狙击手、六名雇佣兵,还有两只猎犬。” “坏消息呢?” 殷述依然笑得平静:“还剩三发子弹。” 晚上在雨林行走极为危险,殷述最终决定先在岩洞里躲一晚,在黎明前出发。这一晚厉初只睡了四五个小时,就被殷述叫起来。 第42章 殷述综合评估了追击者的情况和地形,没再沿着河谷往前走,而是绕行西北,再转而向南。这样一来,能最大限度躲开追踪。雨林湿滑难行,他们以时速一公里的速度移动,殷述算着时间,顺利的话在午后能抵达巡逻站。 但追击者不肯停手,在靠近巡逻站还有两公里的一处沟壑内,剩下的五名雇佣兵追了上来。 棕榈和绞杀榕遮天蔽日,牢牢将信息素笼在这一方天地内。这些顶尖雇佣兵全是高阶alpha,信息素全开之下,味道冲天而起——他们知道仅剩的技术专家是个年轻的omega,信息素压制即便不能立刻凑效,也能快速打垮一个omega的身体。护着他的alpha只有一个人,带着这样的omega只会是累赘。 事实证明他们的算盘打得不错,厉初几乎腿软到站不住。他本就腺体残缺,这下被多种alpha信息素攻击,腺体早就红肿不堪,全身更是撕裂般得疼。 不过他一声不吭,即便殷述问他“怎么样”,他也只是擦一把满头的冷汗,咬着牙说“没事”。 密林深处逸散的信息素越来越浓,他们快要追上来了。殷述塞给厉初一把战术匕首,自己则拎着只剩三发子弹的狙击枪,说:“我引开他们,你沿着沟底继续往前跑,不要回头。” 厉初知道自己若是执意要和殷述一起走,只会拖累他,便听话地点头。 殷述撕下抑制贴,松木信息素铺天盖地般涌出来,冲散了乱七八糟的其他味道。趁着这片刻喘息之际,厉初拔腿便往前跑。 昨天那一战,雇佣兵们吃了大亏,知道殷述不好对付,今天更是不敢大意。 几人缓进中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松木香炸开,其中一名雇佣兵脚下一滑,随后耳边传来“砰”一声枪响,身边的同伴已被一枪爆头,轰然倒下。 还剩四个。 先前脚滑的雇佣兵一时之间心跳失速,对着热成像显示的方向连开几枪。待硝烟散去,四周死寂得可怕。砰!他猛然转身—— 瞳孔中最后映出的,是自己颈间喷洒出的一道血幕。 还剩三个。 最后一颗子弹,殷述干掉了侧后方打算伏击他的雇佣兵。 还有两个。 不对,数量不对。殷述脑海里迅速判断着最后两人的方位,在六点钟方向应该还有一个雇佣兵,但现在却丝毫没有动静。殷述心脏猛地一沉。 他从一株古榕后面一跃而出,速度快到惊人。子弹在身后炸开,只几个起落,他便找准对方位置,一把匕首扔出去,不远处的密林里传来一声闷哼。他不给对方喘息机会,几息之间便掠过来,一拳将肩上插着那把薄刃的雇佣兵撂倒,然后以迅雷之势将匕首拔出。 一道雪光闪过,那人已经被他割开喉管。 他一刻都没停留,捡起对方的狙击枪,沿着厉初离开的方向狂奔——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方才原本埋伏在六点钟方向的雇佣兵,趁混战之际去拦截厉初了。 第38章 就算爬着,我也会去找你 果然,没多久他便闻到厉初的信息素味道。 再往前,他生生刹住脚步。 将枪抵在厉初颈间的alpha是十二人围剿小队的队长。对付一个带着娇弱omega逃亡的驻地军而已,一开始他们并没太在意,毕竟其他驻地军很轻松就被击散了。但没想到在连续追击三天之后,他的小队几乎被全歼。 雇佣兵队长勒住厉初的脖子,浅灰色的眼珠里冰冷嗜血。 而殷述半张脸被血染红,握枪的手掌里也不断有血滴落,但他持枪的动作依然很稳,枪口对准雇佣兵的头。 厉初胸膛剧烈起伏着,缺氧让他呼吸急促,脸色惨白。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殷述,喉管被压住说不出话来,纤细的脖子上淤痕累累,抑制贴不见了,信息素无法控制地逸散。 殷述和雇佣兵僵持着,一时间谁都不敢妄动。 “这个omega是值钱不错,值得你这么拼命?”雇佣兵将厉初往自己怀里按了按,挡住殷述枪口。这个单枪匹马的驻地军让人胆寒,不过现在筹码在他手里。 “还有十分钟,我的支援就到了,你们走不出去的。”雇佣兵试图吓退殷述,恶狠狠地说,“你不但带不走他,自己也走不掉。” 殷述只沉沉地盯着他,并不答话。他目光扫过厉初,握枪的手突然做了个极不起眼的动作。 而同一时间,他的信息素像一颗水球一样突然爆开。他脸上的血并不全是敌人的,在徒手斩杀雇佣兵时,他的掌心也被利刃划过,粘稠的血液因为剧烈奔跑和用力握枪的动作无法止住,如今掺杂在信息素里,散发出浓重的血腥气。 殷述凝聚全力之下释放的信息素几乎要把腺体撕裂,对面的雇佣兵恍惚了一瞬。就这一瞬,厉初用力推开对方的手臂,跌坐在地上。 电光火石间,两声枪响同时响起。 雇佣兵队长的反应不比殷述慢,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开了一枪,而同时,他的额头也被炸开,随后轰然倒地。 厉初踉跄着跑向殷述,他满眼都是猩红,想用手去堵殷述胸前汩汩流出的血,却抖得无从下手。 “小栗子,你听我说,你继续往前走,两个小时就能到巡逻站。”殷述右侧肩胛骨被打穿,右手上的伤口深可见骨,他勉力撑坐起来,一说话嘴里便有血喷出来。 “你别说话,别说了,我们一起走。”厉初想去拉他起来,但殷述纹丝未动。 “你听话!”殷述用未受伤的左手握住厉初的肩膀,手劲极大,“不然我们谁都出不去!” 直升机旋翼特有的低频轰鸣自雨林上空压来,殷述仅凭声纹特征就识别出机型——不是驻地军的mi-17,而是雇佣兵常用的改进型。唯一的omega专家逃了三四天没被抓到,暗枭和背后势力一定会加派人手。况且刚才经过正面交锋,他和厉初的位置大概率已被敌人锁定。 他低头看一眼自己肩膀的贯穿伤,这种伤势在湿热环境里撑不过两个小时。两人同时离开已经不可能,只有他留下来转移注意力,才能给厉初争取更多生存时间。 厉初愣愣的,脸上全是泪。他是军校生,当然懂个中利弊。他应该走,这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可他做不到。 殷述一直在流血,一个人怎么能这样往外流血呢,像是打开了水龙头,很快就要流尽。 “你先走,我才好脱身。”殷述一字一句地保证,“一旦逃出来,就算爬着,我也会去找你。” “小栗子,”殷述握住厉初后脑勺,往前压,两人额头相贴,是极亲密的姿势,他还有很多话想和厉初说,到最后却只能说一句,“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有千斤重,压着殷述这些年无法言说的爱、痛苦、悔恨和不舍。和以往无数句对不起不同的是,此刻这三个字里面,也有告别。 厉初来不及反应,殷述用力推了他一把,吼了一句:“走!” 厉初咬着牙往前冲,跌倒了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来。不知道跑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剧烈的爆炸声。 厉初跌坐在地,扭过头愣愣看着他来时的方向。火光冲天而起,夹杂着烟雾,让气温更加灼热了几分。 他望着那团火焰,有瞬间的茫然,眼睛睁大了,目光发直。恍惚间,他爬起来往回跑,嘴里想要喊却喊不出来。他跑得很急,脚底却发软,只跑了两步,脚下一空就狠狠摔到一条沟壑里。 这次摔得狠了,他试了几次都没起来,却反而清醒了些。 ——他回去也无济于事,只会让殷述的努力白费。况且……而且,殷述那么聪明,执行过那么艰险的任务,一定不会有事。 不会有事的。 厉初用力捶着自己的腿,哭泣压在嗓子里:“不会有事的。” 后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严重体力透支和精神高压让他彻底脱力。他仰躺在地上,透过斑驳枝叶盯着天空,似乎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厉初?” “是厉专家吗?” 塞拉斯是在驻地军巡逻站附近一处废弃的伐木场找到的厉初。躺在地上的omega一动不动,塞拉斯吓了一跳,以为他死了,好在检查之后发现对方只是力竭。 对方身上衣服湿透了,目光空洞疲惫,沾染了汗水和血渍的一张东方面孔清隽秀致,于是塞拉斯蹲下来,离他近了些,叫他的名字。 厉初眼珠动了动,看起来意识模糊,嘴巴慢慢张开,发出了极低的一声:“哥……” 塞拉斯没想到厉初意识清醒之后的第一反应是握紧手里的匕首横在面前,如同一只陷入绝境的小兽,只要塞拉斯再往前一步,这位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omega就要和他拼命。 “我们是联合部队,奉命接应你的。”塞拉斯赶紧说。 在防守严密的雨林基地,驻地军短时间内便被击溃,导致三名专家落入暗枭手中,仅剩的这位若是再有闪失,国际联合组织的脸都没处搁。塞拉斯带着联合部队来支援,却怎么也没找到人,他甚至一度以为这样的omega,即便躲得过追击,也未必躲得过凶险雨林,说不定早就死在某个角落了。 第43章 没想到人家自己跑出来了。 听见塞拉斯这么说,厉初根本不信。就在僵持时,塞拉斯拿出一个军用战术终端,按下按钮。电流杂音中传来殷述的声音: “联合部队队长塞拉斯,编号3822,小栗子,如果你见到他,可以信他,跟他们走,我——” 殷述的声音戛然而止,剧烈的爆炸声同时响起,信号断了。 塞拉斯指了指胸前的铭牌,上面有3822几个数字:“厉先生,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他呢?”厉初并不答话,手里依然紧握着匕首。 “你说殷述?”塞拉斯沉默片刻,说,“信号时断时续,这是他最后留下的话。” 坐在地上的人突然半跪起来,扔了匕首,用力抓住塞拉斯的作战服:“你们回去救他,他受了伤,很重的伤,全身都是血,求求你们,快去救他!” 厉初仿佛突然活过来,声嘶力竭地喊着,他太用力,塞拉斯甚至被他扯得踉跄一下。 塞拉斯沉默片刻,似有不忍,但还是解释道:“基地已被暗枭清空,河谷方向那片区域也被炸毁。我们听到殷述的留言之后就去过,那里没有活口。 因先前投入的十二人精锐雇佣兵团队被殷述全歼,武装直升机群在定位到殷述坐标后,一怒之下采取报复性火力覆盖,直径一公里之内形成持续燃烧区。那种情况下,生物存活概率低于千分之一。 塞拉斯说的每个字厉初都听不懂,他颓然坐在地上,然而很快又振作起来。 “你们不去,我去!”他爬起来摇摇晃晃往回走,被塞拉斯一把抓住。 “他活着!他肯定活着!”厉初不肯相信塞拉斯的话,用力甩开对方的手,俯身捡起扔在地上的匕首,横在脖子中间。 塞拉斯大惊失色,想要制止已经来不及。厉初距离他几步之遥,盯着塞拉斯说:“谁让你来的,你现在跟他通话,告诉他,如果不回去搜救,我就杀了自己。我脑子里有两段秘钥,你们若是不想要,那就都别要了!” 方才还娇弱悲恸的omega像是突然变了个人,眼底尽是不要命的疯狂。塞拉斯毫不怀疑如果不按照要求做,这个omega能真把刀子扎自己脖子里。 厉初的威胁起了作用,塞拉斯很快接通了联合部队的最高指挥官。厉初有恃无恐,且态度强硬,将方才的话重复给对方听。 在联合部队眼里,殷述的身份只是从境外来工作的一名普通驻地军,虽然他单枪匹马将仅剩的技术专家救了出来,但在存活率极低的条件下,联合部队并不愿意花时间去搜救,尽快将厉初转移才是重点。 指挥官权衡片刻,很快便同意了厉初的要求,让塞拉斯带人尽全力搜救殷述下落。 停着的直升机上,厉初死死盯着终端屏幕——无人机传回的实时画面里,爆炸后的河谷一片焦黑,没有殷述的踪迹。 搜救持续了两个小时,他没等来殷述的消息。 厉初抱着匕首坐在角落,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塞拉斯进来看了他几次,说“搜救半径已经扩大到三公里”,说“依然没消息”。 或许早就被炸死,尸体或被水流冲下,或被野兽吞食,这种情况下,什么可能都有,就是活下来的可能没有。这些话塞拉斯不说,厉初作为军校出身的研究员,不会不清楚。 搜救的时间和半径都已接近极限,找不到,就是真的不在了。 “我留了无人机再去侦察一遍,但你必须先撤离。”塞拉斯说。 天慢慢转暗,雨林笼罩在一片阴影中。眼前这片世界变得寂静无声,心里有个声音却很清晰,今晚他等不到那个说“就算爬着也会去找你”的人了。 以后很多个夜晚,都等不到了。 第39章 惨痛和新生 厉初作为唯一获救者被秘密保护起来,说是保护,实则跟隔离差不多。他一个人待在一处独栋院落里,不能和外界联系,不能上网,最远的行动距离只能到门口。 上一次过着这种完全封闭的被囚禁般的生活,还是在高层公寓的那半年。 说起那段似乎已经很遥远的过去,他已经没什么实感,甚至生不出爱恨。 带给他极致惨痛的人,又用极致的手段给了他新生。让他对生命的宽度变得敬畏,又对生命的长度变得淡漠。 因为涉及到教授叛变,作为学生的他受到流程复杂缜密的审查,他平静地交代着自己知道的一切。 谈话和审查时间不固定,有时候一天一回,有时候一周一回。负责审查的长官离开前照例问他还有什么需求。他也照例没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去,没问这次震惊国际的偷袭事件引来怎样的动荡,他对外界的一切都没兴趣,永远都是只问一句话。 ——有没有他的消息。 长官也总是遗憾地摇头。 他日复一日地坐在屋檐下,看天上的飞鸟,地上的小虫,直到两个月审查期完全结束,才被放出来。 这两个月内,被挟持的三名科研专家被国际组织救出——因为厉初成功逃离,反而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另外三人,暗枭试图集齐秘钥,所以对三人并未灭口。厉初交出了自己和教授的两段秘钥,其他事都已经无所谓了。 为表彰他的突出贡献,他很快被铁杉堡军事学院授予终身荣誉教授,备受优待。可他越来越沉默寡言,终日不说一句话,即便重回研究所,也不与人来往。 夏季闷热多雨,厉初病了一场,便干脆请了长假去农庄休养。第二天云行便不远万里来看他,同来的还有一只棕色卷毛狗。 厉初揉了揉狗头,狗便乖乖躺在地上让他摸,厉初总算露出个淡笑,问云行:“它叫什么?” 云行说:“等你取呢。” 厉初支着脑袋想了想,说了两个字:“吉米。” 狗狗是一只疗愈犬,通过了性情测试和服从性训练,有专业认证书,可以为经历过重大灾难或创伤性事件的人提供心理慰藉。但厉初不知道,只以为这是只普通的狗狗。当然云行也不会告诉他。 云行陪着厉初在农庄里过了一周,两人每天招猫逗狗,看日出日落,做做饭发发呆,闲适得很。 厉初看起来很松弛,热衷于给云行做饭,栗子糕、糯米排骨、各种家常菜,他什么都会做。不过他常常气馁,明明糯米排骨味道已经很赞了,却嘟嘟囔囔地说“味道不对”,干脆直接扔到垃圾桶,看得云行很是惋惜。 但云行并不制止他,味道不对重新做,总比无事可做强。 期间云行还陪着厉初回了一趟铁杉堡,托厉初“荣誉教授”的福,云行有幸看到了铁杉堡军事研究所最新的科研成果,其中便有a3型次声波发生器。云行咂咂嘴,心说这大概是人类史上最昂贵的择校费了。 厉初这次回来是要参加研究所一年一度的学术研讨会,台下坐满了世界各地的行业大咖,认真倾听台上那位年轻的omega娓娓道来。 这是云行第一次坐在台下仰望厉初。他穿着简单的衬衣西裤,有点成熟的装扮下是一张年轻的脸,举手投足之间清贵昳丽,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他的演讲风格十分具有个人特色,很平淡地将一个又一个观点扔出来,后面跟着数据和结论,台下的人大脑飞速运转才能跟得上。 演讲一开始,大家只是惊叹于这位的美貌,等两个小时过去,已经变成对前沿技术和科研态度的敬重。 演讲最后,掌声响起前,厉初挺直的脊背微弯,声音比方才慢很多:“本项目能取得突破性进展,是基于a3型次声波发生器专利包延伸而来,若没有权利人的授权和技术共享,我做不到这些。”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要谢谢他,给了我新生。” 大家纷纷起立鼓掌,厉初淡淡地点头,转身下台。 研讨会结束后有一场内部酒会,云行躲在远处看着无数个alpha前赴后继着跟厉初搭话,要联系方式,还热情地邀舞。两人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厉初愣是用了半个小时才应付完那些人,走到云行跟前。 “那些人都举足轻重,我真担心你一个白眼翻出去直接让人滚。”云行感慨万千,“小栗子,人情练达被你吃透了。” 厉初手里拿着一杯粉红色液体,喝了一口:“谬赞。” 两人聊了一会儿,时机和气氛都合适,云行便把压在心头好久的话说了出来:“别一个人单着了,事情都过去了,叔叔阿姨都很担心你。” 这次来,云行还带着厉家父母的嘱托。父母哪能不知道孩子心里想什么,可再怎么样,到底是那个让他们曾经痛恨的人救了自己儿子。但现在那人已经半年没有任何消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驻地军总部早就发布了认定死亡的公告。 事到如今,厉家父母只希望厉初能真正走出来,开始新生活。 厉初垂首看着手里的酒杯,微微晃动,极清淡的酒精味道扑进鼻腔里。 ——酒精一度是他的梦魇和地狱,如今却能让他获得短暂的平静和遗忘。 第44章 不想结婚了,也不想再爱上别人。那个人给他的痛太深,给他的爱也太重。经历过那么多浓重的爱恨,不是换段感情就能覆盖和遗忘的。 所以厉初摇摇头:“不找了。” 云行在军校的事务缠身,江遂又每天三个电话地打,一会儿说自己感冒了,又说吃保姆做的饭过敏,还装作无意地将半夜泡吧的视频发给他。云行无奈之下,只得收拾行李返程。 他陪着厉初半个月,一下子要走,还是不太放心,絮絮叨叨嘱咐了很多,说到最后,到底还是把“再找个人”的话压回肚子里。 厉初抱着吉米送云行到农庄大门口:“我不送你去机场了,你自己走吧。” 云行忙着将行李放到车后备箱,头也不回地说:“别舍不得,我忙完家里的事再过来看你。” 厉初嘴硬:“没舍不得。” 云行关上车门,叹口气,像往常那样揉揉厉初的头发。在他眼里,厉初再怎样站在光芒万丈的高台之上,始终有不为人知的脆弱,有从小就镌刻在骨子里矜贵和执着。 “那我走了。”云行又揉了一把吉米的狗头,嘱咐它,“看好你的小主人。” 云行接完一通电话,才慢吞吞拖着行李往大厅里去。他走两步脚下一顿,拐到人少的角落处,然后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一眼就盯住悄悄跟在后面来不及躲开的厉初。 云行扔下行李箱,上前两步抓住他,愤慨地说:“不是说不送我吗?” 厉初视线躲闪,没说话。 云行看他那副样子,顿时生气又心疼,沉默半晌,终是打破厉初的幻想:“小栗子,这次他没跟来。” “他以后……也不会跟来了。” 机场里暖气很足,厉初紧紧攥着厚外套的袖口,肩膀微微耸着,因为云行的戳破,再也无法像前几天那般维持平静。 很久之前,云行来看他并给他送特效药,他跟学长去山顶露营,他作为助教在铁杉堡大教室里给学生上课,他知道,那个人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注视着他。 可如今,他一个人在农庄待了那么久,糯米排骨做坏好几次,在酒会现场也没拒绝那些alpha的殷勤寒暄,那个人还没出现。 ——没有悄悄躲在农庄小厨房里亲手做糯米排骨,没有冲出来挡住酒会上的那些烂桃花。 云行要走了,他跟在后面,抱着最后的一点微弱乞求,那个人仍没出现。 是真的永远不会出现了吗? ——无论他是否做好了迎接的准备,无论他是否开始新的恋情,无论是他是否站在高台之上那样说“谢谢”。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或许厉初最终会忘记。 万米高空之上,云行久久无法平静。他想到在机场厉初压抑的崩溃和绝望,抓着他的手质问“他为什么不回来”“他说过即便爬着也会回来找我的”。 厉初无法宣泄的情绪都被埋葬在那片雨林,他最该质问的人听不到了。 云行很想理性地告诉他,以那个人的行为做派,但凡有一丝生机,都不会放弃,如果不回来,就是真的不在了。可他到底说不出来。换位思考,若是他遇到同类事情,他并不能比厉初处理得更好。 他又想起很久之前他来看厉初那次,一出校门便看到等在门外的alpha。云行那时候很不待见他,拿“有很多alpha追厉初”的话刺他。可如今,真的有那么多alpha追厉初了,云行又盼着那个人从某个阴暗处跳出来,又恼又气地带人走。 从他来到农庄陪着厉初,厉初没说一句那个名字,却处处都是那个名字。 -------------------- 额。。。。本来以为30几章能结束,看来还得再写两章 第40章 你开门 冬天第一场雪,一人一狗又回农庄小住,厉初这次打算住一个月。吉米总是喜欢缠着他,让抱让摸,寸步不离。 没过几天便是农历新年,厉爸厉妈想让他回去一趟,他窝在农庄里懒得动,视频告诉二老不想回去了,有妹妹陪着就行。再加上厉家过年向来热闹,亲戚来往也多,有点乱,厉初不太喜欢。 他没告诉父母的是,在来农庄之前,他从研究所调了一架直升机去过雨林。飞机降落在巡逻站,他徒步走了很久,才走到殷述失踪的那片河谷。 时过一年,这片曾遭饱和式轰炸的焦土依然触目惊心,碳化的树干如骨骸般指向天空。他坐在当年与殷述分开的地方,空气中似乎仍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 然而生命的韧性超乎想象——焦黑的断木旁已钻出翠绿的蕨类新芽,猩红色的火焰兰在废墟里绽放,食腐甲虫正在分解最后的有机质,而鸟鸣声也重新回来了。雨林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可心里的伤疤却难以愈合。 厉初将手里的一盒糯米排骨放在地上,垂首看了一会儿。 “我做过很多次,每次做的味道都不对。你来尝尝,如果不好吃,就来找我,告诉我你到底用了什么配方。” 他低声说着,将盒子打开,往一棵盛开的火焰兰旁边推了推。 “我前两天做梦,梦到妈妈了,她说你没去找她,她也不知道你在哪里。”厉初说得很慢,说一句停顿一会儿,“你要是不在妈妈那里,就回来吧,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要回来。” “如果受伤了,太累,走不动,就慢慢走,不着急。” “哥……你常跟我说对不起,我不想听了。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全是空头支票。你回来照顾我啊,用你的余生弥补我,我就原谅你。” “别再说对不起了,你回来,我就原谅你。”厉初郑重地重复道,“真的,我说到做到,不骗你。” 在湿热的雨林环境和干燥的冬季寒流夹击之下,厉初回来之后就感冒了。他量了体温,自己吃了药,迷迷糊糊地坐在火炉前睡着了。 吉米怕他出事,没多久就过来拱他,厉初闭着眼揉狗头,手上没多少力气,喃喃地说:“我没事,就睡一会儿。” 他没睁眼,意识浑浑噩噩的,听着吉米的声音远了,可能自己出去玩了。厉初想着,重新陷入昏沉中,也就没听见大门口传来的轻微响动以及吉米的低吠声。 厉初这一觉睡到半下午,再睁开眼天已经暗了。他扒拉开身上的毛毯,脑子里还不清不楚的,想着自己也没盖东西啊,难道是吉米盖的? 这狗真是要成精了。 往常这个时候该往火炉里添木头了,他精神头好了些,伸个懒腰,准备去院子里拿木头。 这座农庄有上百年历史,外围有大片松林和土地,养着无数只牛羊马鹿,也有蔬菜水果和农作物种植区,都有专人照顾,农庄边缘地带建有专门的工人居住区。 厉初住在农庄核心区,是一栋老式二层石砌别墅,年龄和农庄一样大。自从殷母买下整座农庄之后,并未对这栋石头老屋改造,保留了原汁原味的风貌,水电暖都是自给自足。尤其是一楼偏厅里那个巨大的、色彩柔和的铸铁炉子,承担着整个冬季的供暖工作。 厉初很喜欢这个烧木头的炉子,每天都要靠在旁边的沙发上睡觉,一抬眼就能看到窗外大片的牧场。冬天下过雪后,入眼白茫茫一片,让人心里安静到什么都不想。 院子角落里堆着劈好的木头,是工人留下的,已经快用完了。再过两天就是农历新年,虽然m国人不过这个,但厉初却是正儿八经要过的。他提前给大家放了假,现在偌大的农庄里,除了住在几公里之外的值班留守工人,就只有他了。 厉初披了件厚外套提着篮子往院子里去,雪后的黄昏更加阴冷,他小跑几步,推开仓库门。 一进门就发现不对,劈好的短木头整整齐齐码在墙角,比昨天他来取时竟多码出来半面墙,足够他撑完过年。自从大部分工人放假后,这里便没人过来,他最近又生病,更不可能是自己梦游劈好的。 他揉揉眼睛,觉得眼前发花,嘴里嘟囔一句:“吉米真是成精了。” 他装了一篮子木头,慢慢穿过院子,回到房间,将木头扔进火炉里面。燃烧的木柴发出噼啪声,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木头燃烧和食物的香气。旁边小厨房里炖着一小锅栗子南瓜粥,再有半小时就能喝了。 厉初重新窝回羊绒沙发里,视线定定落在窗外仓库的木门上。 吉米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最近他生病出不了门,早晚的遛狗时间都是它自己跑出去。它很聪明,从不跑太远,厉初并不担心,再说农场里到处都是监控,要是万一迷了路,总能找回来。 监控。 一个可能从眼前闪过。厉初呼吸快了几分,但他依然坐着没动,心底有一些念头要跑出来,同时理智又不断告诉他“不可能”。 他想要求证,又害怕求证,燃起希望又怕之后仍是绝境。 粥好了,他终于起身,步履缓慢地走过去,关上火。粥没盛,就那么放着,他又坐回到沙发上,手机放在膝上,过了很久,他才点进那个绿色软件。 第45章 厉初从雨林回来之后对农庄的监控系统进行了加密升级,是他亲手设计的软件,和农场中控室相连,终端连接厉初的手机。不过和中控室的监控画面不同,厉初手机里的权限等级更高,能看到更多隐蔽角落,并且能对非注册人脸进行特征提取。 农庄四周有工人把守,他们手里都有枪,这里也向来安定,厉初几乎从不主动看监控。 监控有两秒延迟,厉初盯着那个绿色的圆圈转足两秒,心脏跳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手指微抖。 他终于看完所有监控,又在沙发上呆坐了十分钟之久。 然后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立在墙角的全身镜前。高烧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疲惫,嘴唇也是干燥的,但此刻两颊却有点红润,眼底流动着异样的光彩。 心里绞成一团,身体却不听使唤。像在梦中,心急火燎地要去做一件事,腿脚却黏在地上,动不了,又沉又乱。 他涂了点润唇膏,出门前裹上棉袄,戴好帽子,又拿面巾围住脸,只露出两只眼睛。后院里停着一辆皮卡,是老管家开的。他上车时脚步不稳,差点摔在雪地上,一只拖鞋也甩出去。等爬上驾驶座,拧了几次钥匙才打着火,才觉出手忙脚乱来。 引擎声轰鸣着开出后院,积雪覆盖的石子路上留下两道车辙,延伸向农庄边界的工人居住区。 厉初很久没碰过车,老旧的皮卡有些难以操控,但车子已启动,他的身体便冲破了梦境中的无力感,觉得腿脚有了些力气,油门踩到底,一口气开到树林边缘处的一排木屋前。 刹车的动静很大,正在吃晚饭的一名工人嘴里叼着面包出来,看到皮卡差点顶到木门上。然后就看到裹得严严实实的老板从车里跳下来,话也不说一句,踉踉跄跄地往山坡最靠后的一间木屋跑去。 厉初停在木屋门前,将额头抵在门上。这里地处偏僻,正好在风口上,寒风夹杂着雪粒子扬起,比他住的地方要冷得多。 门内很安静,不像是住人的样子,厉初只听得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风声。 缓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似乎已经调整好情绪,开始用力拍门。 “砰砰”的声音响起,厉初拍了几下,木门纹丝不动,他又用脚踹,木门晃动抖落檐上的积雪,簌簌往下落。 “开门!”厉初的声音闷在嗓子里,带着一种嘶哑的焦灼。 没有回应。厉初一把扯下面巾,手掌攥成拳,更加用力地砸门,声音变得尖锐急促:“你开门!” “我知道你在里面!我看到你了!” 厉初的声音里发出不可控的呜咽声,但门内依然没动静。嘴里还叼着面包的工人站在不远处往这边张望着,厉初转过头冲着人喊:“他人呢?” 工人立刻将面包拿出来,不知道平常大门不出的老板这么气急败坏地跑到工人宿舍砸门所为何事,但他还是远远地打了个“人在里面”的手势。 得到明确回应,厉初松口气的同时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控制不住般放声大哭。 寒气太重,他只嚎了一嗓子,便开始边哭边咳。 一秒钟不到,门从里面突然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跟前,哭声还没来及止住,厉初就被一双手整个儿提起来,然后被抱进屋里。 第41章 笨蛋 厉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直接放到床上。 床是木制单人床,工人宿舍常用的那种,上面铺着厚毯子,床脚整齐地叠着羊毛被。 那人蹲下,将厉初脚上的拖鞋拿下来,两只大手捂住他已经冻得冰凉入骨的脚。掌心干燥温暖,紧紧覆在白嫩的脚上揉搓,试图让他快点暖和起来。 厉初全程没动,一句话没说,只愣愣盯着蹲在面前的那人。他仿佛还没回过神来,眼泪积蓄在眼睛里,灌满了眼眶,便开始哗哗往下淌,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哭声。 脚还是凉的,那人低着头,一直没抬眼看厉初,但他的动作丝毫不犹豫,直接拉开上衣,将厉初的双脚拢进怀里。 脚连同脚腕和小腿立刻被一股巨大的温热包围,脚心触到一片坚实的肌肉,厉初泄愤一样用力踩了踩,冻僵的脚趾很快便有了知觉。 那人抱住厉初的脚,干脆坐在地上,又低着头静了好一会儿,始终没有抬头看厉初。 房间里一时很安静,静得只听见两人的呼吸声和炉火噼啪声。 厉初揉一把眼睛,眼眶通红。过了好一会儿,双脚总算暖和过来,那人才将厉初的脚从衣服里面拿出来,又扯过床脚的羊毛被将厉初严严实实裹住。 他做完这一切,便立刻站起来走远了些。可小木屋就那么大,一张床一张桌子就已经挤得满满当当,窗边还有一只正在燃烧的铁皮炉子。他只能站在门边,直到这时候,他的目光才落到厉初脸上。 这一眼,便再也移不开。 殷述穿着和农庄里其他工人一样的粗布工作服,质地粗糙硬挺,蹭在皮肤上有些扎人。炉火的光映亮他半边脸庞,比起从前,他变了许多——头发剪得极短,露出清晰利落的鬓角与额头,五官被火光衬得愈发深刻。他本就话少,如今更是沉默得像一块铁。从前他身上就有种难以形容的气质,贵公子的清矜和特种兵的悍厉杂糅在一起,如今又添了一丝粗犷,开阔浑厚,不见丝毫琐碎。他站在那儿,仿佛隔了一段苍茫岁月忽然重现,让人有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 厉初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眼泪控制不住地又掉下来。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装死好玩吗?” 半晌,厉初开口质问。他有太多的情绪,蜂拥着冲击大脑和心脏。一年多的焦灼等待和苦苦寻找,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人人都说殷述不在了,连他自己都要信了,最后快要被绝望打倒。如今,在见到人的这一刻都化作气恼,气他原来活着却不肯来找自己,气他原来悄悄躲在农庄里。 厉初用力捶了一下被子,隐忍太久的情绪再次爆发,像小孩子一样哭得肆无忌惮。 “躲在这里算什么啊!” 他气得把被子揉下来,一脚踢到地上,又把帽子一把扯下来,啪一下扔到殷述身上,力气很大地斥责道:“当田螺姑娘吗?” “趁我睡着了过来盖毯子,偷偷劈柴,还遛狗,我稀罕吗?” “你真是坏透了,你这种人、这种……”厉初狠狠擦一把眼泪,气到说不出话来。 见他情绪激动,殷述忍不住往前一步,然后又硬生生停下。 “我怕你不想见到我。”殷述很慢地开口,看向厉初的眼底满是心疼和愧疚,但更多的是浓重且克制的爱意。 他说完,好似不敢面对厉初,隐忍而无措地蜷了蜷手掌。 “别哭……小栗子,对不起。” 他总是说对不起,可这三个字最没用。 厉初一双泪眼瞪着他,这目光让殷述更加愧疚。他没办法了,他早就知道会被厉初发现,可没想到这么快。 他抬起手,慢慢摘掉颈上的围脖,露出大片狰狞的皮肤。厉初随着他的动作屏住呼吸,眼底渐渐涌现出不可思议。 ——是一大片烧伤疤,从脖子到肩膀,一直蔓延到右脸下颌骨。方才殷述戴着围脖,厉初又是处在大悲大喜的情绪起落中,竟完全没发现。 其实没什么意外的,厉初心想,在那种大面积爆炸中存活下来,殷述一定经历了无法想象的创伤。 掩盖在心疼之上的气恼只是薄薄一层,它很快被剥离,露出内里最真实的情绪。 厉初嘴巴张了张,声音发抖:“疼不疼?” 殷述目光如沉潭一般,一错不错看着厉初,低声说:“不疼。” 厉初觉得有东西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去吐不上来。说句疼又怎样?殷述大约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永远有自己的固执和坚持,即便远离殷家,也无法摆脱从小刻在骨子里的基因,不会妥协,也从不肯示弱。 厉初长长吐出一口气:“就因为这个?” 殷述目光微顿:“不全是。” 他还瘸了一条腿。 烧伤和腿伤让他无法面对自己,自然也无法面对厉初。他不肯来,又放心不下,只敢躲在农庄里做工人,远远看厉初一眼。 没想到厉初并不惊讶:“我知道。” 他从监控里一眼便认出殷述——尽管对方穿着工作服,捂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和普通工人无异——对方走路很慢,右腿微跛,躲着监控进了仓库,劈好木头之后还顺便带着吉米出去溜了一圈。 厉初朝着殷述伸出手:“过来。” 殷述有一丝犹豫,但他看到厉初眼里的悲伤,停顿半晌,终是走过来。他走得慢,右脚落地时有些别扭,厉初探身抓住他的手。殷述的手很大,指腹上全是茧子,厉初握住他的手指,轻轻往前拽,殷述便顺着他的力道半蹲下来。 殷述蹲到地上,厉初坐在床上,两人一低一高。厉初定定看了殷述一会儿,手指轻轻抚到脖子的伤疤上。殷述原本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可厉初温软的手指一抚上来,那股曾经钻心的疼又出现了。 第46章 他撑了好久的精神好似被这一抚瞬间击碎,突然垮掉一样瘫坐在地上。 殷述将脸埋在厉初胸口,双手从后面环住厉初的腰,全身都在发抖。厉初抱住殷述的头,硬硬的发茬扎在掌心里,又痒又疼。 窗外是无尽的昏暗和寒冷,殷述死死抱着厉初不肯松手。强悍的人变得不堪一击,看似坚固的外壳只是伪装得太好。 “我以为你死了。” “你不是说爬着都会来找我吗?骗子。” “就因为受了伤,所以不敢来了?真是个孬种。” 厉初一件一件地指控着,殷述脱力一般压在他胸口,没过一会儿,厉初就觉得自己胸前的衣襟变得湿漉漉。他没拆穿,将下巴搁在殷述头顶上,淡淡的松木香不加控制地逸散,和炉子里燃烧的木头香神奇地融合在一起,让人心里终于完完全全安定下来。 殷述这个人,是非分明,没有模棱两可,不会随心所欲,拿不起也放不下。厉初忍不住想,殷述但凡活络一点,他们也不是如今这般模样。 可正因为此,殷述才是殷述,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性格固执拧巴,身体伤痕累累,是不完美的殷述,也是独一无二的殷述。 “以后再着急,也不要只穿拖鞋出门。”良久,殷述的声音响起,却答非所问,“你还发着烧。” 那些翻江倒海的情绪过去,厉初迟来地感到疲惫,他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又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他用力揪了揪殷述的发茬,殷述没反应,他便又使把劲,扯下来两根又短又粗的头发。 殷述轻轻“嘶”了一声,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看着厉初。 两人四目相对,厉初眨眨眼睛,突然又问:“疼不疼?” 殷述慢慢呼出一口气,声音几不可闻:“疼。” 厉初扁扁嘴巴,眼眶里又盈满泪水,不过这次眼泪没掉下来,他抬手擦一把,破涕为笑。 “你真是个笨蛋,”厉初指责道,“很笨的那种。” 殷述这次接得很快:“对,笨到无可救药。” 木屋里还是太冷了,厉初还病着,又没吃饭。殷述便用被子裹住他,将他抱回车上,然后开着那辆皮卡回去。 粥已经凉了,厉初舒舒服服窝在沙发里,看殷述重新热好粥,又烤了吐司。他虽然走路微跛,但好像并不影响他做事的速度。 两人慢慢吃着,殷述给他讲了自己是如何躲过覆盖式爆炸袭击的。 他躺在被炸倒的一棵榕树下,联合部队的第一波搜救没有发现他,后来因为厉初不肯放弃,塞拉斯留下的无人机终于发现了他。第二波救援队循着信号找来时,十分巧合的是,队长是新联盟国人,曾和他共事。 他被找到时已基本处于半休克状态,陷入昏迷前只来得及跟对方说一句话:“不要告诉厉初。” ——他浑身几乎没有一处完好,枪伤、炸伤、灼伤层层交叠,连救援队都判定他撑不到医院。即便勉强找到,活下去的希望也微乎其微。既然如此,又何必告诉厉初?给了期望再碾碎,才最残忍。不如就让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彻底断念,也好过反复煎熬。 况且,厉初原本就已经开始了新生活,不需要他了。 他死了,或许……是件好事。 他被送到医院之后,就被殷家秘密接走。新联盟国的医疗环境和技术更胜一筹,殷父虽然气恼殷述,父子二人甚至闹到公开决裂的地步,可到底是自己亲生的,看到人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殷父最终还是让步,动用所有医疗资源来救他。 他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月才渐渐清醒,但治疗依然不容乐观。爆炸冲击波将他的右腿骨击碎,反复感染难以复位,烧伤也接近三度,经历过数次植皮、骨移植和固定手术,又过了半年才可以下床。 殷述看着镜中的自己,要回到厉初身边的想法随着漫长而痛苦的复健日趋减弱。他在犹豫和不甘中被反复拉扯,同时又暗中窥探着厉初的生活,得知他过得很好。 他的小栗子如今很厉害,是世界顶尖军事学院的荣誉教授,是好几项前沿科技的带头人。这么年轻美好的omega,是所有人的可望不可即。 似乎已经完全不需要殷述。 厉初原本就不需要殷述,他不需要任何人。自己在那场爆炸中死去,若能解开厉初对过去的心结,或许真的是最好的结果。 他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放弃复健,自暴自弃,腿一直不好,医生都没办法。要不是那场一年一度引起业内轰动的研讨会,殷述大概再也没有勇气走到厉初身边。 -------------------- 腿会好 第42章 这样,就很好 殷述拿到那场研讨会的视频入口秘钥,他太想厉初了,试图在人潮涌动中寻到厉初的身影。 可无需寻找,厉初作为专家上台做了长达两个小时的演讲。 他就那样平静地站在台上,灯光落下来,将他瓷白的脸映得一片温润柔和。他不急不缓地讲述着最前沿的技术发明,剖析原理、回溯历程,也谈它所指向的和平与未来。整个人站在光中,明亮、从容,让人移不开眼。 演讲最后,他说了那句让殷述重又生出勇气的话。 ——我要谢谢他,给了我新生。 殷述大概这辈子没这么犹豫不决过。 他在年底前悄悄来到农庄,看着自己复健不成功的腿和身上的疤痕,再次退却。最后只能找到老管家,以普通工人的身份躲在木屋里,远远关注着厉初。 房间里的木头不够了,他悄悄进仓库劈好了新的;那只叫吉米的狗比原先的“吉米”大多了,体型大胆子也大,常常跑到密林里,被他找回来几次;厉初病了,饭不好好吃觉不好好睡,他关上窗又给人盖好毯子。 真的就是厉初口中见不得人的“田螺姑娘”。 其实他即便回到厉初身边,也是惶恐不安的。他不知道厉初对他会是什么样的态度,见他没死,大概也是高兴的。可高兴之后呢?厉初怎么定义他的存在?是重逢的旧友,和解的前夫,还是可以复合的未来伴侣? 厉初的未来怎样,厉初自己说了算。殷述的未来怎样,殷述说了不算。 即便是完好的自己,厉初也从未给过明确的承诺,遑论是一身伤病不完整的自己。 可以重新开始吗?可以从头来过吗?殷述被一个又一个的不确定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无能为力毫无办法,不敢见面,不敢开口,不敢面对。 他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莫比乌斯环上,循环往复,永远没有出路。 粥熬得挺多,厉初喝了一半喝不动了。他情绪大起大落之后没什么胃口,只安静听殷述讲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 殷述将厉初剩下的粥端到自己面前,慢慢地吃完。 房间里温暖明亮,到处都是厉初的味道。厉初因是病着,即便戴了抑制贴,信息素也控制不住地逸散出来,和食物味道的栗子香融合在一起,让整个冬天和晦暗人生都变得绵软舒适。 殷述此刻突然就懂了“温柔乡”这三个字的含义。 就在当下,他做了一个可耻的决定。 厉初瞅瞅殷述的腿,眉头拧着,试探着问:“腿还能好吗?” 殷述说:“不知道。” 心事太重,复健做得不好,做到一半又来到这个天寒地冻的农庄,医疗资源跟不上,规律复健更是不可能。能不能恢复到从前,殷述是真的没把握。 “是不是很疼?”厉初又问。 “走路快了会疼,”殷述顿了顿,又说,“天冷也会疼。” 厉初突然想到什么,往前探了探身子,隔着餐桌仔仔细细看殷述:“你不会是通过应聘工人来的吧?” 他想起年前老管家跟他说人手紧张,想再招几名工人。厉初向来不管这些事,便让老管家自己看着办。估计殷述就是这时候进来的,现在看来,招聘这件事怕也是殷述和老管家串通好的。 听厉初这么说,殷述明显有点紧张,他没想过再骗厉初,也不敢骗,但这是当时能见到厉初的唯一方法。 殷述解释道:“是我自己的意思——” 厉初打断他:“那你这几天是不是一直在林场干活?” 殷述愣了下,不明白厉初什么意思,但老老实实点了头。 “你的腿这个样子,复健都来不及,怎么还能跑去林场?”厉初突然就有点生气了。 殷述脸上表情变了变,直直地看着厉初,眼底有流光闪过。 “那些活儿不算什么。”他露出一点笑容,下意识揉了下右腿。 厉初垂头想了一会儿,没注意到殷述的表情。其实殷述能活着回来,厉初已经无所求。不过放任他继续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这里太冷了,”厉初说,“不利于你康复。” “我不走了,赶我也不走。”殷述咬了咬牙,将刚才做的那个可耻决定毅然决然说出来,“从今往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第47章 不见厉初,或许还能做到犹豫不决,可一旦见了厉初,他就知道,自己无法舍弃,也绝不会再离开。 他从没说过这么死皮赖脸的话,很汗颜,说完眼睛偏向别处,没敢看厉初。 倒是厉初看了他一会儿,抽了张纸巾擦擦手,没回应他的话,继续说:“铁杉堡附近有家私立医院,复健环境还不错,我之前去过那里访谈,认识他们院长,明天我带你去。” 这下轮到殷述愕然。厉初没有找各种借口赶他走,也没说殷述最害怕听到的拒绝的话。 殷述问得小心翼翼:“可以吗?” 厉初说:“为什么不可以?又不是不付钱。” 殷述似乎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得到厉初的宽恕,再次不确定地问:“我是说,我可以留下来吗?” 厉初撑着下巴,懒懒散散地看了殷述一眼,然后低声说一句: “先过完年再说吧。” 当天晚上,殷述就把自己木屋里所有家当都运到了厉初的房子里。厉初坐在沙发上抱着毯子,表情看着有些呆。 殷述难得尴尬了一回,他咳嗽一声,话说得很直白:“不守着你,我不放心。” 怕厉初病着万一有事找不到人帮忙,也怕厉初思量一晚上改变主意又让他走,想来想去,还是直接搬过来最稳妥。 晚上厉初躺在床上罕见地失了眠。殷述就睡在他隔壁,两人一墙之隔。厉初瞪着天花板,想了半天没个头绪。 他其实也没想好以后如何和殷述相处,原谅或者重新开始这样的话他说不出来。原本他只是单纯期望殷述活着回来,可如今真的盼到人回来了,反而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不过他不是个自扰的人,也很容易就想开,既然人回来了,又说出“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的话,那就这样吧。 一切交给时间,顺其自然。 这之后的日子顺当且平静。两人一起在农庄过完年,然后带着吉米返回铁杉堡。厉初一直住在研究所的单身公寓,是个套间,殷述堂而皇之也跟着住进来。客卧很小,也不朝阳,殷述依然住得无比舒坦。 他除了每周三次要去做复健,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公寓里,每天乐此不彼接送厉初上下班、做饭、收拾房间。他偶尔还会去听厉初的课,坐在一群年轻alpha中间,视线牢牢锁在厉初身上。 当然会有各式各样的alpha试图接近厉初,发出暧昧的邀约。殷述从不开口,只沉默地立在一步之外。真正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会带着一身洗不尽的血腥气,即便一身常服,也压不住周身沉沉的煞气。像一柄未出鞘的刀,无声地悬在那里。久而久之,便再也没有alpha敢凑到厉初身边来了。 殷述的复健很顺利,半年之后已基本康复,期间他需要回新联盟国再做最后一次矫正手术,但他一直拖着。直到殷父忍无可忍将电话直接打到厉初那里,厉初才知道距离约定好的手术时间已经过去两个月。 那天晚上厉初罕见地发了脾气,将刚出锅的糯米排骨往旁边一推,冷淡地说:“我不想吃了。” 殷述沉默地收拾餐桌,然后又端了熬得软烂的粥出来,柔声劝厉初:“喝点粥吧,你胃不好,空着肚子睡觉会难受的。” 厉初偏过头不看他:“我说了不吃!” 殷述又像闷葫芦一样停下动作,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厉初越想越气:“你为什么不手术呢?也不告诉我一声,这是闹着玩的吗?你好不容易复健到现在,花了多少工夫,受了多少罪,你自己不清楚吗?”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渴了,一抬手,殷述就把水杯递过来。 厉初喝了半杯水,砰一声将杯子放到桌子上。 殷述半晌之后总算开口:“我没有不想手术,我只是……” “是什么?” 殷述看着厉初,低声说:“我害怕。” 怕我一旦走了,你就再也不让我回来了。 这半年和厉初朝夕相对的日子简直像做梦一样,虽然厉初从未表示过什么,虽然他们所有的相处日常也都止步在朋友那样,但殷述已经很满足。 下雨的夜里他们会紧挨在一起看电影,看到高兴时厉初会伏在他肩上笑;也会在周末去逛商场公园和博物馆,然后一起在外面吃一餐;上下班的路上偶尔不开车,肩并肩走在一起谈着最新的科技成果和研究所趣事,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殷述自如开心的背后实则用尽全力地小心翼翼维护着这一切,怕这样的生活变成彩色泡沫,稍有风吹草动便被戳破。 这个时候让他离开厉初,回去手术,一走一个月之久,他根本不敢。 厉初瞪着殷述,他当然知道这个人满脑子里想的什么,于是愤愤地拍了拍桌子。 “啪啪”两声挺大的,在客厅里回荡,殷述僵硬地坐在餐桌对面,嘴唇紧紧抿着。 “收拾行李,明天就回去。”厉初站起来,身下的椅子摩擦地板发出刺啦声。 殷述愕然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悲恸,也跟着站起来。他腿脚都僵在原地,动不了,仿佛被厉初一句话打入地狱,再也爬不上来。 厉初脚步利落地往自己房间走,不理会身后的殷述,走到门口又停下,手放在门把手上,回头看了殷述一眼。 殷述还怔怔站着,和厉初四目相对,眼眶不知何时已经红了。 厉初咬咬牙,开门之前没好气地扔下一句:“我跟你一起回去。” 第二天的飞机上,殷述一直紧紧抓着厉初的手。他仿佛患了严重的分离焦虑,不能离开厉初片刻。 厉初叹口气,慢慢回握住殷述的手。 今天是晴天,万米高空之上云层丝丝缕缕,像厉初小时候吃过的透明棉花糖。很甜。他还记得,第一只棉花糖,是殷述哥哥给的。现在,这只棉花糖,兜兜转转又回到他手中。 很多时候,他依然无法定义自己与殷述之间究竟是什么。爱或不爱,这样的字眼太过清楚明白,不足以说清他们之间的一切。那些共同的、无法为外人道的经历,将他们牢牢绑在一起,注定未来的路只能由他们共同走下去。 厉初比谁都清楚,自己不可能再爱上别人,也不再具备与他人共情于爱中的能力。 错位的岁月在他们之间劈开一道难以跨越的裂隙,如今被经年的跋涉填满。他们最终等到彼此,心跳共振,余生不再只剩空荡回音。 这样,就很好。 -------------------- 周末+周一,休息一下,要出去玩,下周二再更,周四完结。 大家十一快乐鸭 第43章 尾声:全职在家 1、 研究所的同事悄悄问厉初:“找对象了?” 厉初低头检查数据,笑笑没说话。 同事当他默认了。厉初的私生活挺神秘的,在人前从不谈私事,貌美且能力强大的omega总是成为谈资和焦点。他这一趟过完年回来,身边就出现了一个alpha,大家在背后已经猜测议论过一阵子了。 同事八卦道:“哪里人?做什么的?” 厉初含糊着答:“新联盟国人,嗯……全职在家。” 同事瞪大了眼睛:“!” 没过几天,厉初找了个没工作靠他养的alpha的消息传遍了研究所。而且alpha的腿好像还有点残疾,脖子上一大片烧伤疤。 有相熟的人终于忍不住问厉初:“你图他什么?” 厉初停下手中的笔,支着下巴想了想:“他可以遛狗。” 2、 渐渐地,大家对厉初身边这个沉默寡言的alpha的存在习以为常了。有时候看到两人在公寓楼下散步,同事们都能自如地和对方聊几句。不过alpha的话依然很少,多是旁人说,仅限于“吃了吗”“遛狗了吗”这类粗浅交际用语。 和厉初同一个实验组的副组长戴个眼镜,带着刚会走路的儿子在楼下晒太阳,碰到正遛狗回来的殷述。 吉米不想回家,在草坪里玩小朋友的皮球。殷述站在一边看着狗,副组长看着儿子。两个alpha不说点什么怪尴尬的,副组长便主动搭话:“厉初呢?今天没下来?” 殷述:“嗯。” 副组长笑呵呵的:“每天都是你遛狗,他倒是省事儿。” 殷述:“嗯。” 副组长:“一直想问你呢,啥时候办喜事啊?” 厉初和殷述天天出双入对的,虽然从没公开承认过彼此身份,但大家都看在眼里。算算日子,两人都同居这么久了,也该结婚了。不过厉初嘴巴很严,每次碰到同事八卦,都只笑笑不说话。 殷述沉默片刻,而后含糊着答:“再说吧。” 副组长听出点什么来,八卦的欲望一下子就上来了,于是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扶扶眼镜,语重心长劝道: “厉初这么能干的omega,难驾驭很正常。咱们做alpha的,把老婆哄开心了家庭才能和睦,至于钱不钱事业不事业的,两口子有一个出成绩的就行。” 第48章 殷述抿了抿唇,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全职在家”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谁见到都要背后说两句。如今这年头,alpha没工作没前途也没人多说什么,顶多看不大上。可这事发生在厉初身上就匪夷所思,一个优秀到在整个太阳系都要发光的高精尖军事科研专家,从外貌到性格都无可挑剔,即便找不到相衬的对象,至少对方也该有钱有势。 眼前这个alpha,虽说后来跛掉的腿治好了,脖子上的伤疤遮一遮也不影响皮相优越,但性格沉闷得很,看起来也不像有钱的样子,除了遛狗没啥工作可干。配厉初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就怕新鲜劲过了,厉专家轻松就把人给甩了。 3、 副组长想到这里,对alpha的态度里多了点同情。 他和厉初工作交集颇多,顺带着和殷述的接触也比旁人多。有时候厉初和大家一起加班,无论早晚都是殷述来接,他很识趣,从不上楼,就站在外面等。忙起来吃不上饭的时候,也是殷述来送饭,不得不说这个alpha煮饭一绝,尤其做的糯米排骨,常常被同事们哄抢。 alpha虽然沉默寡言,但对厉初那是没话说。冷了热了,渴了饿了,比他这个老父亲照顾儿子还要仔细。只要厉初和alpha同时出现,alpha的眼睛就没落到过厉初之外的事物上。 副组长心里感慨,即便没钱没工作,嫁给这样的alpha,日子应该也挺舒服的。 于是他说:“这事儿不能拖太久。” 殷述:“?” 副组长看着儿子迈着小肉腿追狗,转过头往殷述身边靠近了点,低声说:“你俩年龄不小了,得有个说法和身份吧。厉初这样的omega,你不抓点紧,就很难说。” 吉米跑过来咬住殷述裤脚,这就是玩够了要回去。殷述将裤脚扯开,又将皮球踢远了,对着吉米打个手势,吉米便又窜出去追球了。 殷述站直了些,认真看着副组长,态度比刚才谦卑。 “干我们这一行的,优秀的alpha比比皆是,你看看军校和研究所里那些大高个儿,哪一个差?omega多稀罕啊,还是这么优秀的omega,长期生活在这个环境里,诱惑多多!” 副组长啧啧轻叹,厉初这样的omega,下手稍微犹豫一点就能被别人追走了。殷述再这样闷不吭声下去,简直毫无胜算。 吉米叼着球回来,摇着尾巴邀功。殷述将球压在脚尖下,副组长都没看清他出腿的动作,球已经飞得不见影了。吉米只好又去追球。 “怎么办?”殷述看着副组长,虚心求教。 见他听进去了,副组长立刻开始传授经验:“当年我跟我老婆求婚,鲜花气球戒指,仪式感拉满,她一感动就答应了。” 殷述看起来顾虑重重:“要是不行呢?” 副组长嘿嘿笑起来,抬高胳膊拍拍殷述的肩:“不行就死皮赖脸地缠着,求着,天天磨,多做几顿好吃的,也就答应了。” “收起alpha的面子,该低三下四就不要犹豫。你看看我,够成功吧,铁杉堡研究所重点项目组副组长,全球知名科研专家,年薪这个数,”他举起手比划了一下,十分得意,“当年追我老婆,不还是低到土里?” “兄弟,做人不要气馁。没工作没钱都不算事儿,你长得帅,个儿高,还会做饭,又对厉初好,这是多少alpha都学不来的。谁还没个低谷期,厉初前途无量就行了,等你们成了家,自己日子过得踏实才最重要。” 就差把“穷也可以追求幸福”这句话撂殷述脸上了。 殷述认真听完,认真点头。 4、 年底,由厉初主导的一个无人机项目拿了国奖,研究所的同事们一时唏嘘不已。因为这是个公益项目,成功后会在偏远国家地区投放,专为失学儿童服务,此前并未受到军方重视。由于项目持续投入高昂,且缺乏稳定的资金支持,其研发过程断断续续历时一年有余,进展一度受阻。 厉初倒是没放弃,后来不知怎么突然有了资方介入,才使得大量前期投入与多次实验迭代有了支撑。同事们背后评价这项目“烧钱得很”,但谁让厉初运气好,有钱有技术,他不成功谁成功。 后来不知从哪里传出小道消息,资方老板是个年轻的alpha,正在追求厉初。 哦,怪不得。大家恍然,这种规模的资金投入很难单纯从商业或公益角度解释,那些商业大佬个个人精,这么个砸钱法,要不是对厉初有意思,很难想到别的什么。 于是大家再见到总是沉默跟在厉初身后的殷述时,便夹杂了更多的同情分。 ——看来很快就要被甩了。 5、 项目无论什么性质,都是史无前例,都是铁杉堡的业绩,何况公益项目更是标榜形象的好机会。于是庆功会在圣诞前两天举行,厉初不喜张扬,但学校和研究所执意要办,并邀请了不低于研讨会规模的众多军方大佬参加。 厉初无所谓,继续安静做自己的事,庆功会上露个脸就行。现在铁杉堡把人当镇校之宝,只要厉初高兴,他们怎么样都可以,态度早已跟多年前入校时在各项条件上百般设限的情形截然不同。 6、 副组长提着宵夜往回走,花坛转角处看到一个人影。 角落光线昏暗,影影绰绰地看不清脸,但身材高大颀长,一看就是殷述。他来来回回地走着,和平常不紧不慢的姿态不一样,即便辨不清神色,也能从肢体动作上一眼看出紧张和焦虑。 “小殷?”副组长停下脚步叫他。 殷述转过头来,从暗影中往前走了两步,露出一张英俊锋利的面庞。 哎,可惜了,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副组长心中感叹。 “这么晚了,一个人在这儿干嘛呢?”一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副组长说话语气都柔和了许多。 殷述又靠近了一些,掌心托着一个小巧的蓝色丝绒盒子。 他和副组长渐渐熟稔,算是在厉初这里唯一能聊几句的朋友。尽管此事机密且隐私,但他对即将要做的这件事毫无把握,实在需要有个人说几句话缓解压力。 于是他说:“睡不着,下来走走。” 见他手里拿着盒子,一看就知道里面放着什么,副组长很惊讶:“你要……” 殷述点头:“嗯。” 副组长的惊讶还没消下去:“打算什么时候?” 殷述想了想,如实说:“想在庆功会结束之后。” “有把握吗?” 殷述摇摇头:“没有。” 副组长顿时觉得手里的宵夜没滋味了,有些替殷述发愁,于是试探着问:“你有没有听说什么小道消息?” 殷述一脸无知,问:“什么?” 副组长不忍心告诉他资方大佬正在追求厉初的事,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话里有话地劝:“那你趁他高兴,找个人少的时候求婚,最好……不要当众。” 万一厉初拒绝了他,岂不下不来台。alpha已经够卑微了,若自尊心再次受挫,谁能受得了这个打击。 殷述说:“嗯,没打算当众。” 当众求婚就跟道德绑架一样,如果对方不同意就好像无法满足众人的期待和观看欲。厉初拒绝他没关系,他可以再求,一直等都可以。但他不想厉初因为哪怕一丁点来自外界的压力而备受困扰。他希望厉初在毫无负担和完全自由的情况下,做出内心最真实的选择。 听他这么说,副组长松了口气。他想了想,只能说:“那你好好练练,不要怯场,说不定厉初能同意呢。” 殷述诚恳地说:“谢谢。” 第44章 尾声:你定,能,不甩 7、 无人机项目正式发布那天是个周五,天气晴好,军部政要和各界大佬济济一堂,连新联盟国第一军校的云行大校也受邀而来。 厉初作为项目主导人上台作了半小时的简短演讲。最后十分钟,他明确表示会将该项目全部投入失学儿童和孤儿的救助中。当然在座大佬有谁愿意无偿提供相应资金支持,他会在后续每场活动中提名感谢。 “不是听说拿到大笔资金了吗?”台下有人私语,“怎么还要?” 另有人附和:“胃口够大的。” 旁边的云行瞥了两人一眼,语带嘲讽:“如何运用财富和能力推动社会前行,回馈世界,才是真正的卓越,相信在座不乏有这种格局和远见之人。” 仿佛应了云行这句话,台下陆续有人举手,表示可以为项目助力。厉初笑得云淡风轻,微微鞠躬致谢。 发布会结束之后照例是答谢酒会,中间有短暂休息时间。即便是休息,厉初也躲不开各种慕名而来的交际。他态度上相比之前的冷漠疏离好了很多,看在钱的面子上言笑晏晏,从容自如。 但应酬也是真的累。 终于寻个无人的时候,他便躲去休息室喝咖啡。室内厚重的地毯消弭了脚步声,殷述进来的时候竟然有种说不上来的鬼鬼祟祟。 第49章 厉初靠在沙发上揉揉眼睛,还没说话,殷述就跪下了。 一身正装高大魁梧的alpha大概从没做过这种事,但单膝和双膝下跪还是有区别的,他太紧张了,两只膝盖齐齐落地的时候,吓得厉初两只脚都蹿到沙发上。 “你、你干嘛!”厉初话都说不利索了。 殷述神色严肃,身体僵硬,举起的掌心里有一只开了盖的盒子,里面是一枚璀璨钻戒。 “栗宝,”殷述嗓音发直,“我想——” 话没说完,门从外面突然打开了,一道声音传来:“厉教授——” 殷述立刻以迅雷之势站起来,将手藏在背后。 来人没进门,只探出个头来,莫名其妙看了一眼殷述,才对着厉初说:“教授,酒会还有十分钟开始,院长让您早点下去。” 厉初惊魂未定地摆摆手,表示知道了。 等门再次关上,殷述缓了缓神色,再有动作之前,被厉初急忙喊住:“你停!” 殷述手里还拿着戒指,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只是愣愣看着厉初。 厉初擦擦额头的汗,脑子里有点乱,嘴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闷了半天才敢去看殷述。这一看不要紧,殷述更是糟糕,一张脸上全是慌乱神色,要说纯粹慌乱也不对,还夹杂着即将被拒绝的悲恸和委屈。 “要下楼了,”厉初从沙发上爬下来,没再看殷述,乱七八糟地扔下一句“有事回家说”,便忙不迭往外走。 说完他也不等殷述,几步冲出休息室,逃一样地跑了。 酒会开场之前的简短致辞,厉初完全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机械的发音回荡在大厅里,大概就是“欢迎”“谢谢”之类的。不过他平常话就少,走高冷那一挂的,大家也不奇怪,哪怕厉初发言不超过两句话,全场还是报以热烈鼓掌。 殷述站在最边缘,视线穿过人群和灯光和厉初四目相对。厉初抽了口气,慌慌地下了台。 “你怎么回事?”云行端着酒杯过来,别人不了解,他可是一眼便能看出来厉初的魂不守舍。 厉初做贼一样四处张望了一下,没看到殷述,缓了口气,这才跟云行说:“刚才,在屋里,他……那个,想跟我求婚。” 云行:“?” 厉初大力点了下头。 云行便笑了,这样的厉初倒恢复了些少年时天真无暇的烂漫样子。 “你答应了?” “没。” “……为什么不答应?” 他俩在一起这么久了,殷述想要复婚总会有动作的,这在意料之中。当初殷述活着回来,厉初也顺其自然地和他重新在一起,虽然没有明确表态过两人的关系,但云行看在眼里,估计这辈子厉初也就和殷述过下去了。 厉初不答应倒是在意料之外。 还没等厉初回答,云行便说:“没事,等你想好了再说,想不好就拖着,分手换新人也未尝不可,在场那么多优质alpha,又不是只有一个殷述,你说了算。” 一副渣男口吻。 “不是这样的……”厉初有些无语,磕磕绊绊地说,“他、那个,我完全没心理准备,而且、你知道吗,他竟然直接跪下了。” 厉初说完,悄悄做了双膝下蹲的姿势,云行这下惊讶了:“啊?” “当然这不是重点,”厉初挥挥手,接着又拍自己胸口,“我心里乱得很,没想过复婚,但也没想过……找别人了。” 云行眨眨眼,一杯酒一饮而下,然后拍拍厉初的肩,问:“你们在一起,上床频率多吗?” 厉初低咳一声:“泛泛,你怎么回事,和江遂在一起不学好?” 云行干笑两声:“你们在一起这么久,在外人眼里就是情侣,可一直这么没名没分的,所以他焦虑了,求婚是早晚的事。关键看你怎么想,炮友、情人、还是夫夫?只要你想好了,就按照你的决定来。” 8、 晚上两人一起进门,厉初一路无话,有点说不上来的乱和别扭。不过殷述没再做什么惊世骇俗之举,只是亦步亦趋跟着厉初,到家了还和往常一样先放洗澡水,然后又进厨房做宵夜。 厉初洗完澡习惯吃点粥啊甜品什么的,穿着宽松的t恤和短裤,哪里还有一点白天正襟危坐厉教授的风采,活像一只懒散的猫。旁边还有条留着哈喇子看厉初吃红豆汤的吉米,一猫一狗不时说两句话,你说你的,它听它的。 殷述将浴室和厨房收拾完,又拖了一遍地,出来便看到暖融灯光下的这幕场景。 大概余生,再没有比现在更美好的时刻了。 他慢慢走过来,坐在地上,双手环抱住厉初的小腿,头微仰着,是一个极其虔诚的姿态。 “栗宝,”他没有了白天的紧张和焦虑,只是温柔地叫着爱人的名字,“我想把之前没说的话说完。”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到老,不离不弃,余生只有你,你也只有我。如果你想要结婚,那就结,如果不想结婚,这样也可以。只要我们在一起,你想用什么样的形式,都可以。” alpha俊美的五官被灯光涂成暖色,连带着脖子上的疤痕,都看起来柔软不少。 他从下午的求婚被打断,到现在其实已经想了很多,也冷静了很多。他想着,如果厉初不想被婚姻束缚,也没什么,大不了就一直守着人,结果是一样的。 他说完,又拿出那枚戒指,慢慢举到厉初跟前,厉初嘴里还咬着勺子,没说话,直愣愣地看着殷述。 “戒指是两枚。” 殷述手指微动,厉初就看到他右手无名指上的反光,一眼就看出来和盒子里的戒指是同款,不过殷述手上这枚更素一些。 “就当送你的礼物。” 即便不同意婚姻,也至少收下戒指,这是殷述最后的期盼了。 空气沉寂了许久,久到殷述都要无望了,厉初手指动了动,右手慢慢伸出来。殷述脸上闪过一丝惊喜,立刻将戒指取出来,郑重而认真地将它套到厉初的无名指上。 9、 卧室里春光旖旎,殷述极具温柔耐心,一点点磨着厉初。 厉初浑身是汗,全身都被磨成粉红色,脑子里突然想起云行问的那句话,全身更红了。 频率?殷述体力真是好得要命,一天一次不带留空的。 在农场乍然重逢之时,殷述很是小心翼翼,他们也没睡在一起。后来回了研究所,正式搬进公寓,那时候殷述的腿还不好,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借着腿疼半夜来找厉初。厉初心软又心疼,给他按按揉揉,渐渐地,这按揉的动作变了意味。 他们的性事曾经充斥着暴力、欺骗、温柔的假象,从未真正坦诚过、交付过。殷述深知这一点,即便忍得辛苦,也一切以厉初的需求为主。 性有很多种,温柔大概是单纯的厉初最无法抵抗的一种。殷述总是一点点亲他,一点点含住他,让他开心,让他放松,丝毫不顾及自己是否有需求。只要厉初有一点难受,他就会立刻停下来。那段时间,洗冷水澡是常态,憋到脸上爆豆也常有。 再后来,厉初沉溺在殷述的温柔乡里,渐渐不再抗拒,脸上和身体会露出诱人的情态,这是本能,骗不了人。 他们真正毫无芥蒂交付彼此,是在殷述复健结束,腿完全恢复之后。厉初已经能从容应对和享受这种生活,殷述也渐渐放开。 在这种事上,一旦alpha放开了,尤其是殷述这种高阶alpha,那简直就是狼见了肉。他们的频率很密集,不过好在殷述一直顾及着厉初的感受,即便密集,也不算太高强度,厉初尚能受得住,两人也越来越和谐融洽。 10、 外地客人第二天要送机,都是大佬,研究所院长和厉初自然要亲自送行才能彰显礼貌。 厉初来得晚,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远没有昨天的精英教授范儿。他站在人前,揉揉眼睛,打着哈欠看院长寒暄。 捂着嘴巴的手上戴着明晃晃一枚戒指。有眼尖的客人看到,惊讶了一瞬,毫无顾忌地问:“厉教授结婚了?” 这人和厉初接触颇多,相熟,关系到了半开玩笑地问一句,并不冒昧。况且一直没听说厉初结婚的消息,倒是有几个大佬都心心念念地想要追求厉初。 他便替大家问问情况。 厉初拿下手来看看,好像自己也不太适应,不过他很快正色道:“有对象,应该很快结婚。” 这是他第一次在正式场合说自己的感情生活,连院长和身后的副组长都投来诧异八卦的目光。 客人立刻满脸堆笑,上前握住厉初的手:“恭喜恭喜,到时候办喜事一定请我来啊。” 厉初笑笑:“没问题。” “不知是谁有幸得到厉教授垂青?”那人哈哈笑两声,继续八卦。 “是a3专利包的转让人,也是这次无人机项目的投资人。”厉初大大方方地说。 一旁的副组长哀叹一声,到底是被大佬追到了,殷述这下一点戏都没了。其实今早他一来便看到厉初手上的戒指,还以为殷述求婚成功了。 第50章 只不过他心里还没感慨完,就听对面的客人惊呼一声:“是殷氏军工的殷述?” 殷氏军工在新联盟国发迹,全球重点军事领域都有其身影。当初a3专利包无条件转让给铁杉堡军事学院,是殷述一手所为,在业内不算秘密。只是没想到,殷述竟然就是厉初的结婚对象。 又一想,不对,殷述早些年就结过婚,也不是秘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悄无声息离婚了。 当初和殷家联姻的omega,好像……是姓厉。 那人脸上一时精彩纷呈,过了半晌才尬笑一声:“我早几年见过殷先生,那时候他还在军校,一晃都这么多年了,不知他近来可好?” 原本只是客套话,没想到厉初说:“哦,他来了。” 说罢,他转身往后看,举起手挥了挥。 11、 厉初早上起得晚,睡眼惺忪地赶来酒店社交。殷述开车送他过来,不太放心,远远躲在人后看着他。 殷述大概也没料到厉初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光明正大地招手让他过来。 他很快走出人群,来到厉初跟前。alpha穿着休闲,手里还拿着一只带粉色蝴蝶结的保温杯。太过随意的打扮和在场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完全不同。 但从他出现在人前那一刻,气势突然就变了。他态度和煦地和来人握手、寒暄,还没走的客人里也有认出他的,纷纷挤过来打招呼。 只有研究院的一干人等站在原地一脸懵。院长早些年接手a3专利包的时候,殷述并未直接出面,是由秘书代劳。他偶尔也在厉初身边见到过这个alpha,听到过一些传闻,但并未当回事,顶多也和副组长一样,只以为是厉初的追求者,甚至也惋惜过厉初这种顶尖omega,竟然和一个无业alpha在一起这么久。 没想到这人竟是这种来头。 “听说你们快要结婚了,真是恭喜啊。”客人重复一遍恭喜,比方才明显更认真诚恳。 殷述一怔,不过面上不显,客气地说“谢谢”。 他刚才离得远,不知道厉初和人说的什么。现在听到这句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还未从厉初肯在人前正式介绍他的惊喜中缓过来,又被即将结婚的这句“听说”砸昏了头,若不是多年战场生涯淬炼出的定力强撑着,此刻怕是早已失态。 殷述的下颌线绷紧了,维持着得体表情,一一和来人寒暄。厉初站在他旁边,从容笑着,坦然接受着别人的道贺。 等终于送走客人,殷述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来,微低头看着厉初。 他眼中神采异常,已经掩藏不住。厉初看着他的样子,很轻地笑出声,然后指指身后的院长等人。 殷述只好继续社交。 等终于和厉初的这些同事解释完、交代完,又过了半小时。备受震荡的副组长拉着殷述的手连连感慨。刚才研究所大群里已经炸了,大家七嘴八舌,连院长都忍不住在群里嘴了两句。 12、 还有几位认识殷述的客人没走,折回来说要聚一聚。 ——殷述这几年不怎么有动静,场合上也很少出现,没想到在这里遇上,大家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都是生意人,借着厉初的场子,又在异国他乡,这时候谈什么都会拉近和殷氏军工的关系。 午餐定在原先的酒店,几位军工大佬围坐在一起,只谈风花月雪,院长和副所长也在列,言谈之间都十分热络亲近。 殷述怕厉初太累,一边应酬一边关注着他吃饭喝汤,茶香小排入口有点硬,汤水太烫吹凉了再喝,青菜也要多吃几口,诸如此类的。 他做这些很自如,丝毫不在意别人眼光。大家都看出来了,有位老资格的前辈打趣殷述是“育儿式养爱人”。 饭桌上当然不会直接谈生意,但一顿饭下来,大家的关系似乎都近了一些。这次参加宴会的客人有四位,到最后都表示要支持厉初的后续研究。 席间有人举杯:“公益是要做的,厉教授如此格局和胸怀,我们能出一份力是荣幸。” 厉初心情变好,举杯感谢。 见厉初开心,殷述自然开心。他高兴起来不外露,但态度和神色都很温柔,对几位提出的回国之后的聚餐和打球都一一应承下来。几位宾客心领神会,知道未来的合作已水到渠成。 厉初不禁心生感慨,为理想铺平道路,果然还是得靠资本的力量。 13、 终于应酬完,两人手牵手往回走。 殷述沉默着,还未从巨大的惊喜中缓过来,不过他平常就寡言,要他说点什么激动的话也是难为他了。 两人回到家。殷述照例放洗澡水、煮甜品、收拾房间。 不过今晚和别晚不同。 床上,殷述一反温柔常态,逼问厉初“什么时候结婚”“你说话能不能算话”“既然公开了就别想再甩了我”。 厉初的精神和身体悬在半空中起起落落,松木信息素霸道强势地裹住他,暴露了内在最真实的本性。厉初被逼急了,两手在殷述后背上乱抓。殷述不知道疼一般,厉初不给出正面回答,他仿佛永远不会停下。 等到最后,厉初实在没力气了,昏昏趴在床上: “你定,能,不甩。” 第45章 尾声:及格(完结章) 14、 婚礼很简单,就在研究所附近一家酒店,来客多是厉初的同事。云行和江遂也来了,带了厚礼。 厉初的第一次婚礼,云行没赶上,如今无论如何是要来的。他在台下看厉初和殷述交换戒指,看殷述十分珍重地拥吻厉初。 他眼眶红红的,江遂凑过来仔细看他,语气有点酸:“我们结婚你都没掉眼泪。” 云行被他一句话说破防,眼泪止住了,翻个白眼,不想理人。 席间,殷述牵着厉初来敬酒,两个alpha打招呼很干,江遂说“恭喜”,殷述说“谢谢”。两人没什么交集,仅有的几次都不愉快,没想到几年过去,又兜兜转转凑一块了。 云行倒是很亲密地和厉初拥抱,又看了殷述一眼,颇有深意的。 殷述站直了些,认真地跟云行说:“谢谢。辛苦你们跑一趟。” ——云行大约是殷述不敢得罪的人里面,排在第一位的。 等人走了,江遂看好戏一样,附在云行耳边:“他有点怕你啊。” 云行冷嗤一声。他见证了殷述那些恶劣行径的前半程,也参与了殷述痛不欲生的后半程。他对殷述至今没什么好感,惟愿小栗子过得舒适自在。他不嘲讽挑刺,也不揭人老底,但他一言一行之间皆传达出明确的意思: ——若厉初再在殷述手里受一点委屈,他不介意扛着枪过来算账。 15、 敬酒之后就可以歇歇了,厉初坐在餐台边,殷述给他拿了些热的食物和饮料,让他慢慢吃。 厉初吃了一会儿,看殷述没动:“你也吃点啊。” “我不饿。”殷述揉揉厉初的脑袋,“你累了就歇着,今天没外人,礼数不用那么周全。” 两人正说着话,有个俊朗的alpha端着酒杯走过来,执意要跟厉初喝一杯。厉初放下手中的小蛋糕,叫了一声“学长”,从旁边端了一杯度数不低的酒,站起来和对方碰杯,而后一饮而尽。 殷述都没来得及拦住。 今天厉初基本没碰酒,敬酒时候的酒杯里也是饮料,全程都是殷述在喝。席间也有人调侃殷述看人看得紧,殷述只是笑笑,说厉初酒量不佳,他来代劳。殷述酒量深不见底,一路喝过来都不见醉。厉初也很自在,两人状态都不错。 没想到这位“学长”一来,厉初便破了戒。 殷述站起来,紧紧靠在厉初身后,见“学长”神色复杂地说着“恭喜”,又把目光投向自己,客气地说“您好”。对方没什么敌意,但惋惜和悲伤溢于言表,兴许是喝得有点多,脚步站不太稳,神色也不懂隐藏。 殷述立刻就认出来,这是那位曾经和厉初正式谈过三个月的“学长”。 厉初神色间是有歉意的,甚至在学长站立不稳的时候抬手扶了一把。殷述站在一旁脸色紧绷,拉着厉初往外靠了一点,自己上手扶住学长。他往身后摆摆手,不远处的工作人员立刻上前,关切地问学长有什么需要。 学长这时候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有些不好意思,笑笑说没事,转头跟厉初说:“小栗子,我今天喝得有点多,就先走了。” 厉初便和殷述一起,送学长到门口。学长坐在车里冲厉初挥挥手,透过车窗,目光很深地看了厉初一会儿,车才开走。 16、 下半场大部分客人都走了,留下来的多是研究所和厉初相熟的朋友同事,大家兴致很高,殷述又被灌了很多酒。他喝多了也不显醉,只是情绪上看起来有些波动。在大家起哄让厉初交待两人怎么藏得那么严实时,厉初摆摆手求饶,只说两人是发小,老早就认识了。至于别的,就闭口不谈了。 第51章 副所长喝高了,调侃殷述深藏不露,弄得他担心了好久,以为殷述早晚要被厉教授甩掉。 “你是不知道啊,小殷,别说那几位资方大佬,就是军校里那些alpha,也都如狼似虎盯着厉教授呢!”他说着打个酒嗝,亲密揽住殷述的肩。他比殷述矮很多,又中年发福,像个大型挂件一样挂在殷述身上,感慨万千。 “没想到你这么有实力,”副组长变得志得意满,挥挥手,肯定道,“害我白替你操心了。” 大家都在哄笑,殷述和同事们合力将副组长挪到沙发上,让他歇会儿。其余人还在喝,一场婚礼快要变成研究所团建。 殷述最后也坐在沙发上,他喝多了脸色发白,目光有些凝滞,机械地跟着厉初的身影转动。厉初忙活完同事,又来看他,手里端着醒酒汤,硬给他灌了一碗。 两人紧挨着坐在沙发上,都有些累,没人注意他们。 很突然地,殷述慢慢伏到厉初的腿上,两只手环抱住厉初的腰。 “怎么了?”厉初揉揉殷述粗硬的头发,有些扎手。 殷述起初闷着没说话,厉初看他难得犯倔,有些好笑,便憋着他。 果然,憋了一会儿,殷述动了动,好似无意,声音很低地说:“你学长人不错。” 对于这个和厉初在一起过的学长,殷述并不熟悉。那时候他只敢在远处窥探,见不得人一样,眼睁睁看着对方和厉初走在一起,和普通恋人一般,在校园里牵手、拥抱、约会,足足谈了三个月。两人甚至还一起去山顶露营。 露营。 殷述将脸往下埋了埋。 说不介意是假的,实际上他介意得要命,也嫉妒得要命。但哪怕到了现在,他和厉初结了婚,他可以再次名正言顺站在厉初身边,对于这段短暂的恋爱史,他也不敢多问一句。 翻江倒海的痛苦和嫉妒淹没了他,在他的婚礼上,他还要保持得体笑容。甚至往后,想起这一段,他都要保持得体笑容,简直比钝刀割肉还要难受。 可怎么办呢?连句质疑都不敢对着厉初问,到头来只能说句“你学长人不错”。 17、 “他人是挺好的。”厉初接话。 殷述埋在厉初腿上没说话,也没动。 厉初继续揉他的头发,掌心温暖,指腹柔软:“对了,最近天气不错,我们找个周末去露营吧。”随后,厉初说了个地点,是研究所附近的另一处山顶,殷述知道那里,是露营圣地。 “我还没露过营住过帐篷呢。”厉初又说。 空气中弥漫着甜酒和食物的香味,还有婚礼现场的香氛和玫瑰花香,嘈嘈杂杂的,一起涌在身边,又悄然褪去。大厅里好似变得安静,安静到只剩下厉初的低语。 殷述慢慢抬起头,表情和声音里都有迟疑和不确定:“你上次不是……” “没有,”厉初说,“在帐篷外坐了一夜。” 18、 原本看起来又醉又累疲惫不堪的人,竟又莫名精神饱满起来。殷述送走所有客人,又打点好后续事宜,还亲自将云行江遂送到酒店顶层套房休息。 厉初挂在他胳膊上,懒懒散散地打着哈欠,眼泪快要流出来。想到殷述站在客房门口和云行道别的场景,有点想笑。 “我怎么觉得你对着泛泛有点紧张呢?” 殷述将他往自己怀里揽了揽,苦笑一声:“我说我很怕他,你信吗?” 厉初跟着笑起来。泛泛看人那眼神,剜人一样,又毒又冷,魑魅魍魉在他面前都得现原形。大概到现在,他都不待见殷述。 走出酒店,天已经黑了。今天是忙碌且快乐的一天,所有流程都是殷述亲手操办,相比几年前那场盛大的婚礼,今天带来的幸福实感是沉甸甸的,满满压在心头,让殷述觉得自己走得每一步都幸运。 “我其实最怕你。” 轻声低喃顺着晚风吹进厉初耳朵。 “怕你不开心,怕你想起很多不好的事,怕你后悔再次和我结婚,怕很多,怕得睡不安稳,怕得时时刻刻都要看好你。” “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无法坦然安心享受你的爱。但我会尽全力照顾你,爱你,不让你受一丁点委屈。等你老了,想起自己这一生,是被人爱着的,是没有遗憾的,能给你的伴侣打个及格分,我就知足了。” 厉初听了一会儿,不想殷述心里这么凝重,语气轻快地想要活跃气氛:“不想要满分?” 殷述摇摇头:“不可能满分的。” 他想,自己之前挥霍了太多分数,唯有用余生的满分来弥补之前的空缺。 “好吧,”厉初用力揽住殷述的手臂,笑着评价,“那你及格了。” -------------------- 完结啦,自己撒把花。后面还有两个番外,一个季文庭,一个是六个人聚会的 第46章 季文庭番外:极昼草莓 1、 每年四月,这座地球上距离北极最近的城市便进入极昼。 他住在一栋墙壁涂成红色的房子里,大部分时间端着热咖啡坐在廊下,腿上盖着厚厚的毯子,目光穿过错落排列在山坡上的彩色墙壁和棕色房顶,望着远处的雪山。 “先生!”房间内一个长相甜美的男性omega探出头来,语气惊喜地喊他,“草莓结果子了!” 这处房子有三间卧室,他和omega各住一间,留出一间做暖室。 他在暖室里种了很多草莓,种子和土都是空运来的,从幼苗到成果,失败了多少次已经记不清了。但他很有耐心,精心照顾着这些绿色的植株,这几乎成为他生活的全部。 他手指轻抚过豆大的嫩白色果实,幻想着它长成红艳艳的样子,一定很香甜,也一定会讨人喜欢。 omega悄悄观察着alpha的脸色,惊讶地发现原来alpha也能如此温柔地笑。 2、 alpha的脾气并不好,阴晴不定的,为此omega吃过不少苦头。 alpha因为神经受损导致下半身瘫痪,曾经在omega所在的医院做过手术和长期复健,但效果不好。omega是那所医院的护士,有一次代班时给alpha上过一次药。原本两人没什么交集,可alpha见过他一面之后,第二天便跟医院点名要他来陪护,并开出了极高的价格。 开那么高的工资,omega就尽好职责所在,全心全意照顾alpha。渐渐地,alpha的衣食起居也全权交给了omega。 连续复健几年依然没有成效,alpha没能站起来。痛苦的治疗过程和注定无望的结果让alpha常常大发雷霆。房间里很多东西都被摔过,他也被alpha迁怒过。omega一开始看在高工资的份上都咬牙忍着,忍着忍着就忍了好几年。 后来,alpha带着他来到这座半年极昼半年极夜的城市生活。这里人烟稀少,邻居之间不怎么来往,alpha没有朋友,不社交,不出门,大部分时间都只有两个人待在房子里。再后来,alpha似乎接受了自己永远不能站起来的事实,渐渐平静下来。 两人在这里过了很长一段平淡日子,omega是个善良的人,尽心尽力照顾着alpha。原本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可有一天alpha又突然发了一场大脾气。 那天alpha将一段影像投放到液晶屏上,omega路过好奇地看了一眼,屏幕里是一个长相清隽的年轻omega站在台上演讲,对方气质清淡,不疾不徐,言谈之间的从容自信让他有种无法言说的魅力。 至于说的什么,omega完全听不懂,那些词汇遥远陌生,似乎是军事科技方向。omega只在电视前站了一会儿,便去忙别的了。 可很快,他听到客厅里传来剧烈的声响,他冲出来,发现液晶屏碎成蜘蛛网一样摔在地上,alpha撑着上半身坐在轮椅上,盯着自己冒血的拳头。 “怎么了?” omega跑过来,从药箱里翻出绷带和药膏,给alpha包扎。他跪在地上,小心地将alpha流血的手捧住,一点点拔下来那些碎玻璃。等清理完,一抬头,alpha正盯着他的脸看。 omega被他看得心惊,那眼神并不陌生,很多时候,alpha都常常用这种眼神盯着他看,仿佛透过自己在看别的什么人。 下巴突然一紧,omega被alpha抬手掐住了。 “你知道吧,你和他长得真的很像。”alpha语气凶狠陌生,停顿几秒,又说,“也不像。” “像电视里的人吗?”omega开口问。 他从不反驳质问alpha,这些年安分做着一个保姆或是护工的分内工作。但人都有感情,日常相处的日子里,尽管alpha腿有残疾,omega仍然生出了一些不可言说的情愫。 omega自认为隐藏得很好,但他知道,此刻alpha是知晓的。alpha那么聪明,也残忍,享受着omega温情的同时,也用银货两讫来给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雇佣关系的界碑。但alpha又很贪心,在某些时候放纵着omega的微妙依赖。 omega隐隐知道alpha心里是有个人的,他从未问过。今天是第一次问。 他直视着alpha的眼睛,下巴上的力道随着问出的这句话收得更紧。 第52章 alpha肉眼可见地怒气上涌,眼底渐渐浮现疯狂神色。他没有回答omega的问题,也无需回答。 “他把我困在这里,不就是想看我无能为力的样子,他也只能用这种手段了。”alpha俯下身,距离omega的脸极近,一字一句地说,“可即便这手段低劣,我也毫无办法。他如愿了。真好,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不是所有人都想要的结果啊!” 说罢,alpha猛地甩开手,omega跌坐在地上。 alpha扯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用力捶了一下自己毫无知觉的腿,嗓音嘶哑愤怒:“我要一辈子在这个鬼地方,直到死才能离开。你说,他开心吗?” 这座城市的法律规定,死亡是违法行为,居民在逝去之前必须离开这里,转移到临近的国家。所以alpha要想离开,除了死亡,别无他法。 地板很凉,omega只穿着一层棉质睡衣,他慢慢坐直身体,没有抬头看alpha。 他不知道把alpha困在这里的人是谁,不知道开不开心的人是谁,不知道终成眷属的有情人是谁。 他慢慢收拾着地上的碎片,喃喃地、不甚清晰地说: “我会陪着你。” 3、 结出果子的草莓让alpha一连几天情绪很好。 家里新换了一个液晶屏,alpha甚至在一次午睡后又把电视打开,继续看上次没看完的演讲视频。 omega靠在厨房后面的玻璃门上,也跟着看。 屏幕里的omega确实跟他有些像,尤其是眉眼之间。对方应该是很有成就的人,虽然很年轻,但举手投足间的睿智无法自控地往外逸散,让观者自惭形秽。 “他以前很蠢。” alpha没有回头,视线还盯在屏幕上,第一次谈论起这个神秘的白月光。 “只知道上课,喂流浪猫,追在别人屁股后面跑。学校里那么多alpha盯着他,跟踪他,试图伤害他,他都完全没感觉。” alpha像是说给身后的omega听,也像是自言自语。他断断续续说着,语气时而散漫讽刺,时而又充斥着难以言说的痛苦无奈。 “把鱼目当珍珠,一门心思撞南墙,”alpha的冷笑中带着一点自嘲,评价道,“真是蠢到家了。” 屏幕里的演讲结束,omega鞠躬,微笑着接受掌声,然后从容下台。 视频定格在omega转身的画面上。 alpha坐在轮椅里很久没有动作,久到omega以为他睡着了,正要上前去看看,却突然看见alpha往后仰了一下,整个人松了劲儿一样压在靠背上,然后吐出一句话: “可是谁不蠢呢,”他说,“都蠢。” 4、 今天的快递堆在小仓库门口,工人正在分拣。殷述开门进来,远远看了眼,脚步没停,穿过庭院正要进屋,就听见不远处厉初的笑声。 厉初正在和吉米玩球,球滚远了,吉米迈着粗壮的小短腿去追,跑着跑着还摔了个狗吃屎,逗得厉初笑个不停。自从回到新联盟国之后,吉米就从一只疗愈犬变成一只懒散的家养犬,每天除了吃喝玩乐,就是缠着厉初不放。 殷述脚步拐了个弯,直冲着厉初而去。 厉初蹲在地上,伸手要抱吉米,圆滚滚的吉米扑过来,厉初在被撞到的前一秒,整个人腾空,被殷述直接从后面托着屁股抱起来。 “放我下来!”厉初吓得反手搂住殷述的脖子。 殷述借势亲他侧脸,胡茬和吐息让人又痒又疼,厉初躲又躲不开,一边笑一边乱扑腾。闹了一会儿,殷述才把他放下来,又认认真真看着他,恨不能把人看进血肉里。 “干嘛!”厉初被他这种直白的眼神看得受不了,抬手就把他的脸往外推,边推还边问,“今天工作顺利吗?被赶出董事会了没?” “没有,今天还是坚不可摧的一天。”殷述一本正经地回答。 “你呢,今天有没有当上副所长?”殷述反问。 厉初仰着脖子咯咯笑:“没有,院长让我再熬两年,等把现任副所长熬走了,就优先推荐我。” 殷述点点头:“嗯,加油。” 两人一边腻歪一边又说了几件工作上的事,有一搭没一搭的,这时候工人拿着一个包裹突然走过来,看着厉初问:“厉先生,有您的一个生鲜包裹,需要打开吗?” 寄到这里来的快递多是写的管家或者工人的名字,都是些日常家用品,很少直接写厉初或者殷述。工人看到后有些奇怪,不敢私自打开,正好厉初和殷述都在,便过来问一嘴。 厉初伸手要接,被殷述拦了一把,自己从工人手里接过来。 “脏,我来。”他跟厉初说。 盒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殷述扫一眼白色标签,见厉初也好奇地凑过来看,直接又扔回到工人手里。 他揽了厉初一把,挡开厉初视线,问:“晚饭吃什么?” “我熬了猪肚汤。”厉初最近在研究做饭,一说到这个,便来了兴致,这时候又想到什么,“我去看看汤好了没。” 说罢便撒开殷述往屋里跑。 吉米跟在他身后,在门关上之前也冲回房间。 殷述嘴角的笑容平了平,回头跟拿着包裹站在一边的工人说:“扔了吧。” “以后再有这个地址寄来的东西,一律扔了。” 4、 落日余晖暖洋洋地洒在庭院里。 几步之外的房间里,有热腾腾的晚餐和笑声,有他最珍贵的宝贝,有他愿意付出一切换来的生活。 一盒从极昼之地运来的草莓就想要破坏这场美好,殷述绝不允许。 第47章 番外:六人行,必有一个不放心 1、 游轮停在公海上两天一夜,来客都是重量级人物,政府高层、财阀以及各个领域的顶尖人才。明面上是慈善酒会,实则是江遂拜票结束后正式公选之前的一场答谢宴。 在新联盟国,总统兼任军委会主席,但手中并没有军权,副主席一职才是掌握军权的核心人物。副主席五年一届,上一任副主席梁都只在任两年便提出请辞,理由是自己爱人身体不好,已在半月前彻底退出权利核心。现在呼声和民意最高的是军委会成员江遂。这场答谢宴之后,便正式开始公投,新的政治舞台重新开启。 外面觥筹交错,一派歌舞升平热闹景象,躲在包厢内的三人也玩得不亦乐乎。 厉初和宁微不熟,和牌也不熟,今晚才刚开始学。云行给他讲了一遍规则,他自己上手又打了一把,便如入无人之境。他以新手之姿连赢几把,云行和宁微都被打得没脾气。他眼前的筹码越堆越多,多到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便大方地要分给两人。 “你别。”云行敲敲桌子,很硬气地说,“输赢有命,我不接受怜悯。” 宁微也表示不要。 后面再开几局,厉初很快掌握了“输得不明显”的窍门,三个人终于开始了各有输赢的平衡局面。 三个人打牌,赢牌各有各的特点,云行靠气势,宁微靠计谋,厉初靠的纯粹是精密的计算速度。 倒是一派和谐。 然而和谐很快被打破。 连奕隔一会儿进来一趟,他也不说话,先是坐在一边看,像在一锅和谐甜粥里撒了一把辣椒。他一来,宁微明显变得紧绷。云行和厉初对视一眼,不好赶他走,继续打牌。 宁微还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但出牌的速度变慢。连奕刚刚应酬完一轮,西装革履气势骇人,坐在宁微和云行之间的位置盯着大家出牌。宁微拆了一张红桃k出去,厉初眨眨眼,偷看了一下云行脸色,将手中的炸轻轻翻转,推到桌面上,理不直气不壮地说:“赢了。” 他只剩一套炸,想输都不行。 宁微这把输得挺惨,面前大半筹码都推过去。 气氛变得诡异,重新开牌的时候,宁微手滑几次,都出错了牌。 2、 厉初和连奕交集甚少,只在场合上见过几面。连奕和江遂同是军委会成员,这次竞选副主席一职,两人原本呼声相当、选情胶着,但连奕似乎不怎么上心,对拜票也兴致缺缺。随着公投时间临近,因为他的“不作为”,渐渐比江遂势弱。颇有主动退让的意思。 但即便退让,作为军委会七名核心成员之一,他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周身自带威压,即便看起来笑容晏晏,也和亲切一词毫无关系。 而且外界都说他是笑面虎,今天近距离接触,厉初心想,所言非虚。 宁微是连奕的合法omega,两人新婚不到一年,但相处起来却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厉初的错觉,他总感觉宁微有些怕连奕。 关于这两位的八卦,圈子里流传得挺多。厉初跟着殷述回新联盟国不久就听过一嘴,大凡就是这一场政治联姻,是军委会为了制衡缅独立州,才让连奕出面娶了缅独立州州长的小儿子宁微。 ——一个b级劣等omega,被缅独立州当成政治牺牲品,结婚后在新联盟国也过得不好。连奕表面和对方琴瑟和谐,实则对自己的新婚omega威胁恐吓样样不落。 第53章 他问过云行,云行也不好多说,一言难尽的样子。 现在看来,传言倒像是真的。 这次他们一起受邀参加宴会,厉初是第一次见宁微。初见挺惊艳,宁微和厉初想象中不太一样。劣等omega却拥有精致外貌和温柔气质,好在身材舒展高挑,看起来没有那么弱小。 都说牌品见人品,厉初很快便发现宁微温柔表象下藏着锋利底色,此人并非外表那般,实则深浅难辨。 可连奕一来,那道锋利便隐去,面对自己的alpha,宁微的小心翼翼是无法隐藏的,他甚至不着痕迹往厉初这边挪了挪。 3、 宁微出错牌,厉初都不知道该不该接,只好频频看云行。 已经有两人受到影响,若连奕再待下去,这牌没法打了。 “外面结束了?”云行扔出一张牌,帮宁微挡了挡颓势,顺便又用眼神安抚了厉初,然后面无表情地问连奕。 “江遂还在致辞。”连奕淡淡地回,眼睛仍落在宁微的牌面上。 云行把那句“那你进来做什么”憋回去,甩出一张方块五,示意厉初别接,让宁微先出。宁微认真盯着自己的牌,眼神却有点放空,迟迟没有动作。 大家耐心等待片刻,宁微犹豫着抽了一张牌出来,刚要放下,突然听见连奕说了一句:“输了试试?” 一句话让宁微滞在当场。 连奕语调很平,话说得也随意,但暗含的警告却显而易见。 看到厉初也被吓得屏住呼吸,云行终于受不了了,他把那张方块五往前一推,半开玩笑地说:“连大校,我们只是在玩牌,你这么说,是打算把输了的人当场斩首?” 连奕往椅子后背上靠了靠,笑了。 他一笑起来,英俊的五官舒展开,一双眼睛看着风流且多情。诡异凝滞的气氛顿时松动下来。 连奕视线仍盯着宁微,话是对着云行说的:“他心思重,再输下去,晚上要睡不好的。” 云行摆出一副了然神色:“哦,晚上睡不好。” 连奕:“……” 云行不打算放过他,心里骂了一句笑面虎,继续说:“房间露台外面是旋梯,下面是泳池,再外面是海。我们没喝酒,即便喝醉了,也顶多跳到泳池里玩一会儿,不会傻到跳海里去。” 连奕终于把视线从宁微脸上挪开,和云行对视。 云行意有所指地补上一句:“更不会跑到别的地方去。” 4、 殷述和江遂在二楼视野最佳的位置就座,客气地聊了几句,然后碰杯。在外人看来气氛融洽,互动自然。 信号释放得很明显,坐实了殷氏军工在这场大选中将全力持江遂。 历届军委会副主席的竞选,皆离不开几大财阀家族的背后支持。江家虽自身资本雄厚,但殷氏军工在国防科技领域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其专利布局与技术研发均处于行业前沿。殷氏的明确站队,结合江遂原有的政治根基与民意支持,让这次选举结果几无悬念。对江遂阵营而言,这无疑是一剂强心针。 这也是此次宴会邀请殷述参加的主要原因。 尽管外界早有传闻,殷述的爱人和云大校关系匪浅,但殷氏军工一开始立场并不明朗。除了连奕,江遂还有两位实力相当的竞选对手。殷氏军工作为龙头,也是另外两家的拉拢对象。 殷氏军工这几年风波不断,作为殷家长子的殷述有一段时间仿佛人间蒸发,权利几乎落入殷家叔辈旁支手中。后来殷述突然回归,联合境外几位军工巨头,以迅雷之势将旁支驱逐,才将殷氏军工的内讧压下去。 再后来,殷父全面交棒,殷述逐步掌控集团所有核心产业。 殷述完全掌权之后,便在公开场合透露,十分认同军委会委员江遂的施政理念,这被多家时事评论机构解读为殷氏支持江遂的明确前兆。 而今,殷述携伴侣共同出席此次游轮晚宴,更进一步强化了这一政治信号。 5、 半开放的包厢中,殷述与江遂相对而坐,距离把握得恰到好处,既不过分亲近也不显疏远。在外人看来,两人言谈甚欢,俨然一副畅谈大势、共商未来的模样。 江遂:“今天天气不错。” 殷述:“是的。” 有侍应生过来换酒,他们都闭上嘴巴。醒好的酒色泽浓郁,味道醇厚,两人各自沉默着喝了半杯。有想来交谈的客人见两人还坐着,都耐心等着,生怕打扰二位谈正经事。 等侍应生退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殷述找到个话题:“最近云大校可好?” “挺好,”江遂问,“厉教授呢?” “嗯,也挺好。” 又没话说了。 这时候连奕端着酒杯上来,懒懒散散地往两人中间一坐,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另外两人同时看过来。 连奕说:“在打牌呢。” 见两人没什么波动,连奕放下酒杯,又说:“不去看看?” 厉初吃过午饭了,还睡了一觉,精神饱满,神情愉悦,懒得应酬船上的事,便说去和云行打牌。朋友难得相聚,殷述不知道有什么好去打扰的,也就不知道连奕何出此言,于是便没接话。 江遂从果盘里挑了粒葡萄吃,很干脆地说:“不去。” 连奕在江遂这里讨不到好,便对着殷述说:“厉初快把筹码赢光了。” 殷述思忖片刻:“嗯。” 连奕:“……” 殷述又说:“我让人再送些去?” 连奕:“……” 算了,殷述是根千年老木头,连奕闭了嘴,沉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震,江遂接起来,是云行打来的,声音若隐若现,说了一大堆,江遂嗯了几声,便挂了电话。 “怎么了?”连奕看过来,挑眉问道。 “没事。”江遂气定神闲的。随后他招来服务生,低语几句,让去准备一艘快艇。 “做什么?”连奕坐直了,看着江遂又问。 江遂姿态轻松地坐着,又吃了一粒葡萄:“哦,他们想去夜钓。” 连奕眉头皱起来:“他仨都去?” 江遂回了个“不然呢”的眼神:“附近有座海岛,快艇开到那里去,明早说不定能吃上他们钓的鱼。” 连奕明显不赞同,直接拒绝:“不行。” 这话一出来,殷述看了连奕一眼。他其实也有点担心,不过既然厉初想去,他不会拦着。果然,厉初电话很快打进来,说了自己要和云行他们一起夜钓的事。 “多穿一点,困了就睡会儿,钓不到也没关系,别感冒。”殷述细细嘱咐了几句。 包厢内很安静,话筒里厉初说的什么听不清楚,但语调软糯,像在撒娇,也像在保证,末了还咯咯笑两声。殷述脸上是一种罕见的柔和,和工作时的状态截然不同。厉初笑,他也不自觉跟着笑。头微垂着,嘴角压不住,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宠溺,像在哄小孩儿,反正声音不像是个正常的成年alpha应该发出来的。 连奕冷眼旁观半晌,知道夜钓一事已成定局。但没人给他打电话,“请示”也好,“知会”也罢,当他是个透明。 他最近火气大,即便工作场合也难以维持社交礼仪了,对面两位一个老神在在,一个在哄小孩儿,都没眼看。他懒得继续在这里和二位周旋,实在掉价。于是干脆站起来,拿着外套就往外走。 “干什么去?”江遂抬头问。 “回去睡觉。”连奕答。 包厢里又只剩下两人。之后还有场小型拍卖会,他们都走不了,殷述想了想,还是有点不放心。 “没事,云行在呢。”江遂安慰他。 云行在,确实不会有事,而且江遂也安排了保镖乘另一艘快艇跟着他们,游轮距离海岛也不远,十几分钟的里程。海上风平浪静,八月的气候温润湿热,钓个鱼而已,只要厉初开心就行。 殷述便没再过多忧虑。 连奕走得很快,穿过楼下大厅,很快没了人影。 殷述看了几眼,突然想到什么:“连大校不是说去睡觉?”卧室在三楼,连奕回去的话不应该穿过大厅,走得这么急,也不像要去睡觉的样子。 “他也跟着去。”江遂似笑非笑的,胸有成竹地说。 殷述:“?” 听闻连奕对他这个因政治联姻娶回来的omega十分薄待,现在看来,倒是真真假假的。但江遂不说,他不会问。 “怕人跑了。”江遂又补上一句。 经此一段小插曲,江遂和殷述倒是无形中拉近了一点距离,没刚才那么正襟危坐了。两人重新倒上酒,再碰杯时便有了些熟稔和轻松在里头。 殷述不太明白江遂这句话的意思,给了个疑惑的表情。 江遂啜了一口甜酒,幸灾乐祸道:“上岸者舟车已备,失路者道阻且长。” 6、 刀鲅季,即便不会钓鱼,深海里也容易上钩。 第54章 第一条刀鱼是厉初钓上来的。云行帮他将鱼扔到甲板上,厉初兴奋地快要跳起来。闪着银白色亮光的刀鱼得有两三斤重,在甲板上翻腾。 宁微也是第一次见活着的刀鱼,十分惊奇,他和厉初蹲在甲板上看鱼,重新下了饵的云行将鱼竿支好,再过来时刀鱼已经没了动静。 “是这个颜色啊。”厉初感慨道。他只在饭桌上见过刀鱼,哪里见过这种颜色的活物。 云行揉揉他头发:“真厉害!咱们再接再厉,这个季节一晚上钓个百来斤没问题。” “能有这么多?”宁微也忍不住问。 “人均三十斤吧。”云行很有信心。 首钓大捷,大家都精神振奋起来,三人夜钓组很快掌握了节奏,一条条的大刀鱼,十来斤重的鲅鱼,都被甩到夹板上。 夜色浓黑,强光灯照射下的水面却清澈透亮,三人钓到凌晨,甲板上的鱼目测已经超过百斤。厉初最先顶不住了,连打几个哈欠,揉揉眼揉揉肚子,又饿又困。 宁微也累了,海风有点凉,他抱着双臂,转头看毫无倦色的云行,不得不说,2s级高阶omega确实精力过人。 冷风吹过腺体,上面的咬痕隐隐作痛,昨晚上船之前,连奕折腾了他一宿,腺体几乎要被对方咬烂。大量浓烈呛人的信息素附着在全身,他喷了很多遮盖味道的抑制剂,才把连奕的焦油味信息素堪堪盖住。 他一个全东联盟都找不出几个来的劣质omega,似乎不配得到任何人珍惜,既然无法永久标记,那就随时随地咬上几口。像个不必在乎感情的物品,让做什么就得做什么,让去哪里就得去哪里。 远处的海面墨黑无边际,他坐在这一隅,像漂浮在海上的一粒沙子。朋友、家人、生活,都是别人的,和他毫无关系,他羡慕不来,也从不妄想拥有。 苟活着,然后离开,应该是最好的结局。 但即便要求这样简单,也难以达成。 身旁两人轻声说着话,大约是云行问厉初冷不冷,要不要吃点东西,厉初很依赖地靠在云行身上,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宁微收回目光,继续看向远处的海面。 他想事情想得出神,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一件带着烟草和酒精味道的大衣已经扔到他身上。他愕然转过头,站在身后两步之外的人正沉沉看着他。 强光灯将海面和船舱分割开,也将连奕分割开,脚踩在白炽光线里,脸却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但视线牢牢锁在宁微身上。 两人对视的刹那,宁微移开视线。 “你怎么在这儿?”云行站起来,将鱼竿收起。他似乎并不惊讶连奕跟来,就是随口问一句。 连奕敛了神色,露出惯常的笑容,双手插兜,从阴影处走到三人跟前。 “来看看你们钓了多少鱼。”他闲闲地答。白光打在他身上,西装革履刚从宴会上出来的alpha,靠在灯柱上,一副风流纨绔的样子。 云行猜到大约他们一上船,连奕就跟上来了,懒得拆穿他。 “大家都饿了,去把厨房的电锅拿出来,煮螃蟹吃。”云行毫不客气地指挥他。 连奕倒不说什么,真的进厨房拿了锅出来。他一个大少爷没干过什么活儿,直接将刚网上来的螃蟹扔锅里,盖好盖子焖。 宁微不好看着不帮忙,起身走进舱内,切了一点姜片和红糖熬姜汤。连奕跟进来,倚在门后看他忙碌,宁微垂着头,认真盯着锅,不与连奕对视。 即便不回头,宁微也能感受到连奕冷淡的目光,在外人面前的笑容敛去,带着研判和打量。连奕这个人,表里严重不一,每件事都要在掌控中,尤其是关于宁微的一举一动。这种被监控的感觉让宁微不敢轻举妄动,他像是认了命,甘愿接受着一切。 姜汤熬好了,宁微盛了两碗,想要给云行和厉初端出去。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连奕走过来,挡在宁微面前。宁微不知道对方又要发什么疯,只好站着不动。 连奕轻抬下巴:“我尝尝。” “……”宁微只好将其中一碗递给他。 连奕只喝了一口,面无表情地评价道:“难喝。” 然后把碗递回到宁微面前。 宁微身上还穿着连奕的大衣,袖口有点长,手指缩在袖子里,捏着碗沿。总不能把连奕喝过的再端给别人喝,好像放下也不对。而且连奕不知为何,虎视眈眈盯着他。他犹豫几秒,便就着连奕喝过的碗,慢慢放到嘴边,自己喝。 姜汤入口温暖辛辣,是很平常的味道,绝对称不上难喝。不过连奕养尊处优,口味刁钻,觉得难喝也没什么奇怪的。 一碗姜汤很快喝光,宁微重新换了碗,盛了新的。这次连奕没再当拦路虎,往旁边侧开身,让宁微出去。 四个人一起吃了螃蟹,喝了汤,已近凌晨五点。 快艇开始返程。云行和厉初都回舱内了,宁微仍然站在甲板上,身上过分宽大的外套让他显得瘦弱苍白。他看着那些被甩在甲板上的鱼,大部分都没了气息,但仍有几条顽强地在挣扎。 远处海天之际已现青白色晨光,太阳要出来了。 连奕不知何时站在宁微身后,一起看向远处。 太阳一点点跳出海平面,像新生的孩子,好奇地张望着大地。新的一天开始了。 “真可惜。”连奕淡淡开口,“以后每一天,你都得跟我一起度过了。” -------------------- 完结啦,《对跖点》见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