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艳》 妆(一) 越过喧闹的酒肉人群,楼梯蜿蜒,季雍猛然挥手劈开那扇雕花门。 “爷怎么来了?”水云放下手上的茶盏,惯的迎上去接衣服。 来人却不领这情,反身将门踹上就抓过水云把人往门上抵,气得喘息,“是本相纵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了,嗯?” 水云被吓得一抖,还是忍着疼强撑着同他对视,“妾不敢,妾不懂相爷的话。” “不懂?好个不懂!”季雍似是被气笑,“我倒盼着你是真不懂!” 说罢,他反手按着水云的肩,扬了下巴,“怎么,这就急着寻下一个靠山了?接着可是要把自己也送上他的床吗?” 水云蹙了眉,不想听他这污言秽语,却被季雍别了脖子,要她看着他,“他可知道你那副婉转承欢的模样都是演的?他可知道你怕人碰你哪儿?他徐文戍……”他笑了声,“可能满足你吗?” 水云咬了嘴唇,梗着脖子说:“相爷多虑了,妾不敢。只要妾还在一日,西芙楼还在一日,相爷就还是我们的主子,妾不敢造次。” 季雍咬牙恨恨的说:“小嘴尽会说些好听的,吐不出半句真话。”心里却满满想的都是这张小嘴在自己身下娇喘吁吁的样子。复又觉得每次跟她处着都是这样,这小嘴只有在自己身下的时候才能吐出些自己爱听的东西。 想着想着,手便不由自主的掐上她的下巴,将她往下送,“你且放心,将我伺候舒服了,我必然比他姓徐的靠得住。” 水云被他牵着下巴,怕惹怒他又不敢挣脱,只能被他压着贴门跪下。虽不愿意这么轻易就服了软,想了想却也没别的法子能给他发了这火,遂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方将裤头解开,那东西便跳了出来,水云压了压嗓子,乖顺的将东西含进嘴里。 这倒也不是她头一遭用嘴侍弄人,只是今日她曲儿唱得多了,嗓子实在不舒服,便以小舌轻轻刮弄铃口,轻易就听得那低低的喘息声。那蛇一般的软舌却还嫌不足,极尽舔舐吸吮的功夫,侍弄得人欲仙欲死。 瞧着季雍的神色好看了些,水云心念一转,小嘴轻轻离了那阳物往上轻舔,手则是顺着寻上了那东西。 岂料季雍眼都未睁,手指却猛得插进她的发间,揪着她的头便将那阳物又送回那处湿软,“怎么,还不愿用嘴了?现在你还能自顾着,我若是上了手,当心你伤了喉咙。” 这物什一入口便冲着深处去,只顾着往深里钻,扫过她已经有些肿胀的喉头,呛得她眼眶也湿了起来。 季雍瞧着那氤氲了水雾的眸子,虽疑惑着自己并不比平时蛮横,到底还是松了手上的力道,“今儿是怎么了?弄得跟头一遭似的。” 水云愣了一瞬,抬头看他。那水一般的眸子里犹有泪光,季雍看得心头一滞,心里的火气登时就消了大半。 “罢了罢了!”,瞧着她压了火气服软的可怜样儿,季雍心里又气又烦,偏还这么轻易就让她跑了,想着就气不打一处来。 季雍一把将水云从地上捞起来,低下头去咬了她的唇,拦腰便往内间里带。他面上还是恨恨的,却少了阴冷气儿、多出叁分无奈来,顺手扯了外衫将人压在床上。 水云着的本就不是能将人裹严实的衣裙,这拉拉扯扯间细滑的颈间便露了出来。她倒是极懂怎么哄人,也不顾露出的脖颈和手臂,蹭上去亲季雍的下巴。 这一磨蹭,倒是勾得那本就肿胀的阳物又大两分,季雍一把按在水云腹上,深深喘了口气,“浪货,就这么急着要我肏?” “妾只想要相爷舒服。”水云偏头,看似是娇怯模样,眼底倒是一片清明。 季雍撑起身子瞧她,看了半天却依旧没瞧出半点真情,便笑骂“口蜜腹剑!”。他扯了水云的单裙,埋头于她颈间叼起一小块皮肉细细啃咬,胯下那物也于她腿间再叁碾磨。 水云闷哼一声偏过头任他撩拨,嘴上答道:“口蜜是真,腹剑却是不敢。” “你不噎我一句便不好受?”,季雍气得腾手掐了她的脖子,几乎想让她死在自己身下算了。她还是头一个,气得他堂堂相国也看着这张脸就来气,还偏生拿她没法儿。他手上使了力,将她翻转过来,一手环了她的腰往上提,一手拨开她的唇,将手指塞入水云口中搅动,免她再说些糟心话。 水云不敢再言,只以舌专心侍弄口中的两节手指,竟咂出丝丝墨香,便知他是刚从书房处理完公事才奔着西芙楼来的。 季雍一手玩弄香舌,一手寻了胸前柔嫩碾揉起来,下身抵到花穴轻蹭。待到觉出花穴渐湿时他头上也渗出不少汗珠,复俯身凑在水云耳边细语,“人木些到也没什么,身子却是不木的,看来你的身子比人要实诚些。”说罢,下身便用了力,一寸寸将东西送进那处柔夷,喉间释出一声沉重的喘息。 水云倒依旧是无甚感觉,只觉得下面骤然被那阳物填满实在有些疼,却也同以前学的一般收绞一番,便听见耳后的喘息又沉重了叁分,那人抽出她嘴里的手,俯下身将她嵌进精瘦的胸膛,硬得一堵墙一般。 这一绞,绞得季雍小腹一紧,险些轻易丢在她身上。他咬牙在水云臀上落了一巴掌,这才感觉好受了些。 耳后被喷洒上一串热气,季雍以齿衔起她耳廓细皮,又将那小巧洁白的耳垂勾入口中,身下格外用了两分力道,狠狠抽弄几下才低声问道:“好好儿同我说说,你和那徐文戍说了些什么?” 那物顶得深了些,弄得水云实在难受,险些跪不稳,却还不敢求饶,缓了两口才抖着声答:“问他要了队训好的侍卫来西芙楼,每月楼里的酒水钱分他半成。” “哦,是吗?”季雍以双膝顶开她的,又往她腿间挤了挤,极少见的在床上时说了直白污话,“没要你同他睡吗?” 可见他是真生气了。 妆(二) 水云明知这人是有意磨她,却只能受着,“妾,啊……徐夫人将门虎女……妾不敢,不敢高攀……” 莫约是得了满意的答案,季雍落了个吻在水云修长的颈后,模糊间夸了句,“还算聪明”。他将水云抱起,长臂圈在她不堪一握的腰间挪了两步蹭到床头,抄了枕头垫在她身下,又挑开床边的匣子,从里头取出颗红色药丸塞入她口中。 因着方才挪了那两步,这阳物在她体内左右撩拨好几遭,激得她檀口轻启时,那修长手指恰好携着药丸塞入口中,将那呜咽声也挡了回去。 熟悉的药味带着奇特的甜腻滋味在她口中氤氲开来,她知道季雍是要放她一马,终是松了口气。 药力慢慢流入丹田,一股温热于小腹里如涟漪一般一波波扩散开来,那快感也如涟漪一般随着药力渐渐满布四肢百骸,温暖了她的身躯。水云再次越过了漫漫长冬,于这温暖的怀抱间复苏,如同大地霎时感知到了万物。 下体被绞得愈发紧,一下一下被那柔软往深处推挤,季雍舒服得险些呻吟出声,掌间缠着身下人几缕青丝,张口咬住她肩头邪笑着问:“这么快便有作用了?今个格外动情啊。” 快意渐渐袭来,水云压着喉头的呻吟,只被体内那硕大的阳物顶出几声猫儿样的哼唧。 季雍爱极了她这般样子,像只温顺又听话的小奶猫,挠得他心痒痒,双手锁了她纤细腰肢,身下不禁又多了几分力。 水云这会子刚刚吃下药去,身子还未完全跟上那东西便在她体内顶送起来,泥鳅般次次都往深了钻,激得她一下疼一下麻,忙抓了那在自己胸前作怪的手,哑着嗓子求饶似的喃喃,“别!相爷,轻些……难受……” “你下头这小嘴却不是这么说的吧?”季雍却不准她推拒,便是知道她这般并不能快活,却也正和了他要长她些教训的意。这般想着,他非但没放手,反倒压了她的腰肢,又狠弄了好几番。 水云自小是西芙楼里的人,身上功夫不少,要让男人舒服的手段自然也学得不少,遂极少这般深切的与人交欢。她俯身趴于榻上,身后酥麻如同海浪般,似是要逼她窒息,连神魂都不稳了,恍惚着意识徒劳的伸长颈子想着逃离。 季雍看她不过两下就被弄得失了神,喘着气儿笑着嘲弄她,“还央着我要我轻些,我瞧着你不挺得趣儿的?” 水云听罢,忽觉有些委屈,硬是咬了唇不肯再出半个音。 她不出声儿,季雍自然不许。身下这小女人越是闷声抵抗,他便越是想要驯服、想掌控、想她哭着开口求他,哪怕逼着她将爪牙露出来也比现在这藏掖着的样子要好。 想着,季雍俯了身,一手扣了她的脖子,一手将她滑腻柔软的身子在怀中圈得更死,如狮豹般低头叼起一小层那细腻洁白的颈间肌肤,朝着花心狠撞起来。 药性来的恰到好处,水云被那大刀阔斧肏弄开来的物什逼得绷紧了身子,失神叫出来,声儿却被脖间那大手掐了回去。她伸长着脖子,却连同呼吸也开始不畅。 水云自然明了季雍想做什么,正因着明白,便更是怕得身子都僵了。 她微微仰起头,榻顶的帐子在她眼前隐隐约约,耳边似是响起了那阴柔的骇人声音。而那双冰冷的指尖仿佛再度回到她身上游走,那人还笑着拎起她淌满泪水的脸嬉笑着,“小姝儿,这儿……对,这儿,用下力咬住,对……这儿就是能让男人们都舒服的地方。” 那冰凉的指尖蛇一般钻进她体内,碾磨挑逗着那处软肉,而那手指还不罢休,硬生生往深处钻,像是要钻进她的心里。寂静一室,只余哭喊与寒意在她耳畔交错不休,那人冰冷的声音落在她耳边,“还有这儿……你看,这里面的小嘴儿,可比外面的……更让人欲仙欲死啊!” 身体里那肆虐的阳物堪堪抵在最深处那熟悉所在,水云娇躯立时僵了起来,险些背过气儿去。 季雍被夹得几乎缴械,沉下身子几番顶弄却始终不得其法。“怎的这么紧……哈,松些,不然……呃,妖精!”,喘息间,他不顾身下人喘息着拒绝,带着粗茧的指尖顺着细白光滑的小腹往下划,捉了那花核轻拢慢捻,不久便有腻滑春水自上滑下,落入季雍掌间。 就着这身子松泛些了的间空,也不再顾身下人的躲闪抽搐,季雍手上更加两分力道,将她的叫喊尽数卡在喉间,再接再厉朝着那处用力顶撞。他低下头,长臂死死圈在她的腰腹,低头在她耳边哄了几句,又是几番抵死肏弄,最后嗓间释出一声低吼,终是让他得逞。 柔夷一瞬包裹而上,仿若千万唇舌一同侍弄,季雍舒服得深深叹息。 “别……不!啊……”,窒息间快意如洪水,兜头盖脸劈砸而来,水云只觉自己仿佛失了声,神魂也不稳了,在风雨中摇摆没有依靠,一通拉扯,却只触到帏帐便无力垂下。慌乱间,一只大掌拢住她的手,她即刻便攀附上去,紧紧抓住再不肯松开,脖颈上扬间也挣开那扼着自己的手,泄力般向后倒去。 季雍见她得了趣儿,也便由着她仰头靠在自己身上,松了腰间的手臂往后一带将人压回塌上,自己也欺身上去。 水云冷汗淌了整背,差点儿真觉得这人是要弄死自己。 瞧着水云那失了神的眸子,小鹿一样水灵又好看,楚楚可怜的样子。她尚未缓过来,乖顺的攀着季雍的颈背,蜷在他怀里抽搐发抖。 这副乖顺可怜的样儿看得季雍仅剩的丁点火气也荡然无存,也不再折磨,只俯身在她眉间落了一吻,偏头咬着那细腻耳贝,沉身又弄了几番便尽数给了她。 男人精壮的身子覆在她身上,喘息间胸口一下下敲在她心口上,还厮磨般蹭着她的脸畔,在她耳边细语,“你可记住,再没下次了”。 妓子这样的身份,向来都是她们顾别人,却没几个人顾得上她们什么感受。水云兀的觉出些难受来,如同一块巨石压在心口,沉得她喘不过气儿。 她半天才回了神,疲得魂不在体,仰面半昧,勉强回道:“呼……相爷怜惜,妾……铭记在心。” “再有下次,我便真将你肏死在床上算了”,季雍坐起粗喘一口气,躺下时又顺手把水云汗津津的身子抄进怀里,将她的乌发缠于指尖摩挲良久,复又低了声音絮絮道:“我看这药剩的不多,明日请傅老再给你配些罢。” 妆(三) 轻纱拢着水云的身体,纠缠半晌,耳边尽是些靡靡之音,身上似是有千万只手抚摸揉捏,只让她觉得肮脏无比。 混乱中,似是谁的手抚上她的脖颈,用了极大的力气,扼得她几乎不能呼吸。 梦境于她的急促呼吸间破碎开来,水云只觉头疼欲裂手脚酸麻,缓缓支起身来,才瞥见榻边跪着的婢子。 拂过身边的被褥,已经凉了。 她觉着身上乏得慌,倚在床沿问:“什么时候走的?” 婢子似是吓得不轻,头也不敢抬,闷声儿答:“天刚亮便走了。” 水云点点昏沉的头,想睡回去,却被婢子叫住,“姑,姑娘……上了药再睡吧!”,又忙不迭解释道:“那位爷走前吩咐,今儿是十五,要姑娘今晚务必登台的。” 脑中的迷雾一下便散去了,水云深吸一口气,咬着牙朝那婢子招了招手。那婢子得了救似的松口气,赶紧端了盘子过来。 拿了小茶几搁盘子,水云一眼就瞧见了同药瓶一起端上的小碗,碗里深褐的液体摇晃间映出自己颈间青痕。她皱皱眉,捧起碗将里面的东西一口饮尽。 那婢子跪在榻边,手上拿着竹片不知如何下手,水云瞥她一眼,“怕甚么?我既不会吃了你,这事儿也不会牵连到你,安心便是。” 婢子应了声,蹭过去轻手轻脚的为她上药。水云借铜鉴瞧着自己,全身尽是些青紫痕迹,便是到了明天也是不可能下去的。 她叹口气,拂了婢子的手,“罢了,任他什么神药,今晚也是消不下去的了。”抬头却见那小婢含泪望着她。 那婢子抹了泪看着她,“姑娘……”。 水云楞楞看她半晌,笑着安慰,“好了,这是哭些什么?这儿是京都最大的风月场子,这种事儿常见得很,这已经是很轻的了,不过是痕迹重些。”却见那小婢还是不住的哭,便支她去做些别的,“你将药搁这儿,去库里取我那套带领子的大红舞服来,再去找樊娘请她来旁边屋等我,我梳洗一番便去找她。” 等那婢子哭哭啼啼出去了,水云才爬起来去去摸那些个药,随便取了些抹在脖子上便了了事,撑着身子爬起来梳洗上妆。 等见樊娘的时候,她早已来回踱着步等,见水云来了便赶紧迎上来,上下打量好几番才松了气,“瞧着昨晚他气冲冲的样子,我真是怕打今儿起就见不着姑娘了!” 水云笑着拂去她乱摸的手,引着她入了座,“哪就这么严重了?” 樊娘也愣了愣,讪讪笑笑说:“是,是我多虑了。姑娘找我来什么事儿?” “倒都是些细碎小事”,水云也坐下抿了口茶水,“一是劳烦樊娘您嘱咐乐部一声儿,今晚需得改奏破阵曲,还劳他们加紧练练;二是徐尚书那儿拨的人晌午就该到了,劳您好生安排。” “改曲儿倒是事儿小,安排几个人也非难事,只是徐公子的事儿,那位爷那儿……”,樊娘撇着水云,见她笑看着自己,便把话都吞了回去,“也罢,但凭姑娘做主,我这就去准备着,姑娘好生歇息。” 说罢她便自去准备着了,水云坐着贪了桌上两块点心便也离开,回房中歇息去了。 再等人将她从榻上唤起的时候已经日落了,换了舞服又翻出长剑来,稍稍练了练便到了晚宴时间。 今夜是极重要的,是西芙楼筹划了许久的极乐宴,楼下的座儿已经陆陆续续的上了人,台子中间那深深的酒池里已经灌满深红的酒液,上面吊起的一个个浮岛便是她今夜的舞台了。 原本预备的是琵琶行,需得她着飞天服抱琵琶跳跃在几个台子之间做仙女状,再落进酒池中请来客上前尽欢。只是身上青痕不消,事到如今是不可能再舞飞天了,便只能换一曲剑舞来代替。 登台飞舞,双剑出鞘,这一曲破阵曲曾是水云在西芙楼名动天下的开始,而今却有幸再舞一遭。 彩缎在她四周飞舞,她垂眸瞧见下头人群如海,上面雅座里也有不少客官搂着自己相熟的角妓对饮吟诗。 乐声浩大,笑谈四起,酣畅淋漓。遥想经年,她也未曾料到自个儿竟有今日,自己也能做得这京都城里头号的花魁。 数年之前,她不过罪臣之女,几经辗转被樊娘从乌泱泱一群雏儿里挑出来赎回去,也修习琴棋书画、歌舞器乐,学的最多的却不是这些。 苦苦挨了许久,她才终于等来机会,登台一曲破阵曲名扬四方的当晚,也是樊娘为她择的开苞之日。 忽然,当她挽着缎带荡过雅间,不知哪来的手猛然抓了她的脚腕,一下将她从扯下来,摔在软踏上。 水云自然知道是谁,除了他,再不能有谁敢做这种事。 “相爷!”,水云气得不轻,又想他昨夜明知今日她得登台,却还下手没轻重,今晨还要人特意提一嘴,戏弄她一般,“台下这么多人,相爷难不成是想人人都知道这西芙楼是相爷的囊中之物吗?” “你怕甚么,他们又不晓得流程安排,自会以为这是你退场了”,季雍瞥她一眼,不顾水云的反抗将她纳入怀中,同别的雅客一般当她是个普通妓子,啄了口酒缠着吻了她才说:“你瞧,便是我这幕后之人,也只知你今夜要舞一曲琵琶行,却不知怎么改了兰陵王破阵曲。” 水云微愣的看着他,不知他在意的是换了曲儿或是曲儿有什么问题。 季雍瞅她一脸疑惑,气不打一处来,喘了两才将将平息下来。又见她今日舞服打扮,这临时改曲的因由他自然也能猜得七八分,拉过她掀开领子果然看见白皙颈间的青痕。 他眉头轻蹙,“我不是吩咐了叫上药?”说罢起身就想出门去找人,又被水云拉着袖子拦下来。 水云抬头看他说:“药我自然是用了的……” 却被季雍将话堵了回去,甩了她的手去掐她下巴,盯着她眼睛问:“用过药了?你再说一遍?” “确实用过了”,水云被他眼中寒意吓得一颤,蹙了眉回他,“怎么,不信?爷自己下的手,却不清楚什么时候能消?” 妆(四) 水云本已预备又要受他怒火,却不想他今日似是心情大好,“我要不是自己下的手,也不能知道若是安心上药,这痕只消两叁时辰便能下去。” 说着季雍不知从哪摸了个盒子,也不等水云拒绝,便按着人松了领子,将指尖搓热了挑了药细细在她颈上按揉,“没见过你这般嘴硬的人,我明明留了药,你不用也就罢了,还要犟我”,说着,手上不禁多用了两分力,“也真就是你了,换了别人,我当真是能把他脖子都拧下来。” 水云被他唬住,由着他以指腹轻轻重重的揉着她的脖子,只呆呆瞧着他,半晌才想起今早迷迷糊糊间是只随意挑了两支药瞎抹一通,大约是掠过了他那支。 那时这么多药,她怎知哪支是他给的?想着觉得委屈,却不知如何辩解,只能小声嘟囔,“我……相爷不信妾就罢了……” 季雍是真想拧了她脖子叫她痛上一痛,却又听不得她话里那委屈的调调,默默半晌才叹口气说:“那就是没好好涂了。我不是教过你这药膏该怎么用?” 水云一时没记起他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儿,眯着眼想了半晌。 雅间的窗沿儿在她眼前渐渐模糊,外边台上头的灯火直直照在她眉目间,恍得她觉着刺眼。 她兀的忆起了,原来他说的教她是那个时候的事儿,复又明了他今日的好兴致是从何处来的。 待她回过神来时,季雍正拢着她的脖子,只轻轻在她唇间落下一吻便将她从榻上拉起来,笑看着她说:“好了,不过多久便能消了。” 说着,他便将水云拥入怀中,把玩她的发,亲吻她的鼻尖脸颊。 水云瞧得他什么意图,撇了眼楼下,见底下樊娘已经带着姑娘们一个个儿的上了台,便伸手轻轻推拒,“……相爷,还是别罢,新姑娘们已经在下面候着了,我得下去。” 季雍却不放,只是拥着水云,轻轻将下巴搁在她肩头,“怎么,几个姑娘开苞的事儿也要你亲自操心?那还留着樊娘做什么?” 可水云是想操心的。底下几个都是良家子,或家道中落连饭都吃不起才卖身到这儿、或是被拐了卖来的。水云自问不能护她们离了这些纷扰,但却想能有她们一口热饭果腹、一方屋檐能暂避风雨,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罢了。她还是不得不在意些,每每瞧见这些青嫩的小姑娘,她便忆起当年的她。 “相爷不知,今晚的姑娘们或有些不一样”,说着她的手轻轻覆上季雍的腰身,也将下巴搁在他肩窝里,讨好似的说:“她们都是些良家子,今夜又不知会遇上些什么人,我还是得去嘱咐两句才好。” 等了半晌季雍也没说话,水云怕极了他这般模样,刚想再出言讨好,却听见他微不可闻的叹息,“罢了,我早知留你不住,你要去便去吧。”等她松口气,正打算离了的时候却又说:“今夜还是在叁伍等你,早些来。” “自然不能叫相爷久等,妾告退。”她退出房内,顺手带上了门。 台下本来一片喧哗,不知哪位先是瞧见水云顺着楼梯下来了,接着客官们便都转了头,盯着红衣飘飘的水云再移不开眼,整室喧哗竟也一下没了下去。 水云瞧着那些个黏着她不放的眼神,心底不知是何滋味。她自知不是什么绝色倾城人,硬要说她容貌也不过七八分,说到底不过是这满城荣华与喧嚣捧出来的气候,让人平添几分向往罢了。 穿过底下的窃窃私语,水云径直上了台去,樊娘见她来了,笑看着让出了中间位置。 水云也不客气,占了中间便同台下各位道:“诸位该知道今日是我西芙楼的好日子,是台上几个姑娘的头签儿,水云在此便先贺过这儿得了喜事儿的爷。也给各位不常来的爷们说一声儿,按着楼里的规矩,姑娘们需先沐浴更衣,还请各位爷照着手上的花签至房中稍候片刻,房中自有酒水点心奉上。未中签的爷也不必沮丧,今日楼里姑娘尽在,还请了京都名角儿为各位献唱,还请诸位尽兴罢!” 说着水云便领了一众姑娘下去,在侧边随意寻了个无人的房间,想着嘱咐她们几句。 “坐罢,不必害怕,也不必拘着,我只说几句话给你们”, 水云示意姑娘们都落了座, 这才慢条斯理的开了口,“我留你们是想嘱咐一句,便只当是我啰嗦了,这话也是要问的。你们须得知道,今夜过后,这妓子的身份便是要跟一辈子的了。” 女子们相顾无言,眼中或多或少有些动容。 水云将她们眼中悸动尽收眼底,抿了口茶接着说:“但我料想樊娘也同你们讲过了,你们也是有别的路子。这话我现在再同你们说一遍,你们但凡说上一个不字,往后西芙楼还是愿意收你们做个婢子,虽不及姑娘们,或也会受些欺辱,却不必同自己并不倾心之人共枕而眠。” 她环视姑娘们一圈,却见姑娘们相扶下跪,给水云叩了头,“多谢水云姑娘怜惜。” 水云瞧着她们眼中坚定,笑着将她们一一扶起,对她们说:“你们也放下心来,若是寻着了意中人,只管同我说,我必不会锁着身契不放。若受了什么欺负,也只管来找我,我虽不说能为你们报仇雪恨,但也要尽力护你们周全。” “去吧,万事谨慎。”水云一一将她们扶起,抹去她们面上泪水,送出了门外。 一室蓦然寂静,水云抬头瞧着顶上的帷帐坐了半晌,也垂眸离了房间。 这不是头一夜,也不会是最后一夜。 水云沿着后台里头隐蔽的楼梯上了叁楼,沿着走廊走至尽头,敲了挂着五枚桃花纹样儿的屋门。 “进罢。”低沉的嗓音从房内飘出,水云推门而入。 屋内季雍斜斜倚在小榻上,手里卷着本书,瞧见进来的是她便搁下了书上去迎。 “来了。如何?没人闹事吧?”季雍拉过她的手,却不比往常急切,只是以指尖轻轻摩挲水云掌心,挠得她痒痒的。 她不动声色的将手撤回一些,行了礼回道:“徐尚书手下的人在,无人敢在西芙楼闹事。” “好好儿的躲些什么?”季雍却敏锐察觉,不准她抽手离去,将那纤细指尖又拢回掌中不肯放手,听她提起徐文戍却也不生气,只是略带些嘲讽语气说:“怎么,人已经送来了?他手脚倒是快。” “相爷!妾又不走,不过是想替相爷取来东西罢了,爷做什么?”水云见季雍不依不饶,想起近日的消息还未给到,便找个借口脱手为季雍取信封。 听了“东西”二字,季雍倒老实了些,水云瞧他松了手坐回去,便也转身去房间桌下暗格里取了信封予他。 季雍接过信封时还拉了水云的手,拖着她一起坐回榻上这才挑开信封。 水云瞧着他读信,脸上神情再叁变化,最终将信塞回去藏进袖子里,抬手将水云揽进怀里,“这样大的事,你却还能淡然处之”,他转头以唇在水云耳畔厮磨半晌,又呢喃似的问:“若是我呢?” “什么?”,水云撤开些距离,偏头看向他。 “罢了,也无甚要事。”季雍笑笑,却还不打算放她走,只拎着她去妆台旁替她卸去钗环,“这么些东西也在头上顶了一晚了,当真不嫌重的?” “顶了这些年,倒也习惯了。”水云有些惊愕,坐在妆台前任他摆弄。 季雍倒是熟练,先替她卸了钗去了冠,又湿了帕子为她净脸,而后才放下那一头长发,替她梳理,一来二往倒也用去两盏茶的功夫。 水云觉着十分拘束,又瞧天色渐晚,便起了推脱之心,按了季雍正沾桂花油的手道:“相爷,时辰不早了……” “怎么,大花魁水云姑娘今晚另有安排?是哪桌酒席等着,或是哪位公子在闺房里静候美人呢?”,季雍却不理她的拦阻,拂了她的手继续为她润发,连眼都不曾抬一下。 “相爷多虑了,只是今夜妾身体不适,实在没法留您。或我为相爷选名好女子来侍奉,如何?” “你怎知我留下来是要做些什么?开口便是推拒,这难不成是西芙楼的待客之道?”季雍今日脾气实在好得出奇,被赶却还能笑赖着不走,还有空贫嘴调戏人,“还是水云姑娘昨夜被我吓着了,觉着受我不住,便想将我推给旁人去?” 这话说的露骨,水云也不知这人什么用意,不好接。季雍瞧出她眼神间的闪避,更是调笑,“昨夜的法子虽是激了些,但我瞧着不也挺受用的?”,说着,季雍收拾完手上最后一缕头发,自己便转身除去外袍,口中说了句“睡吧”,便自顾自躺到榻上去了。 季雍话说得明白,水云也不好推辞,脱下华丽舞服换了身寝衣,吹了灯也便躺到季雍身旁,轻轻捡过被子为自个儿盖上。 才将躺正,一只手便横插过来将她拉了去,颈间耳畔满是那人气息。他似乎也疲倦至极,语气间尽是些垂垂的调子,“你还真当我是那满脑只装废料的禽兽么?我也累了,安心睡吧。” 不知怎么,听了这话她便安下心来,轻轻磕上了眼。 暗黑的环境、炙热的怀抱、疲倦的身体,这些齐齐催眠一般将水云推入深渊。 ps.分章长度到来不去,干脆上一章3000的,算是回馈大家的喜爱了,比心~~ 魇(一) 火红人影在台上翻飞,一双花剑飞舞间刀光剑影交错,换来台下阵阵喝彩。 她于舞曲终时缠着漫天缎带从空中倾泻而下,落于舞台正中央,在漫天赞扬中,成一段香艳传奇。 一舞毕,樊娘喜笑颜开,登台牵上她的手,朝着台下一众风流公子止不住的夸口,脸上一派得意洋洋。 “我梨樊在这京都风月圈子摸爬滚打一辈子,今日却定要堵上这辈子的名声在这儿说嘴。水云姑娘姿色容貌,琴棋书画,乃至风月性情都是我平生仅见。我便在此夸个海口,百年之内,京都定无人能再出其右!” 那夜,这百年一见的名号就这样冠在了水云头上。 她立在一旁低头收理双剑,闻言只是配合着朝台下那一众贪婪的目光妩媚笑笑。 那夜是京都好些年都不曾见到的盛大,叫价时银子如流水一般,听得人近乎麻木。价格一浪高过一浪,出价的客官从起始的多不可数到后来也纷纷望而却步,最终也只余雅间叁位依旧不愿放手。不一会儿,出价再翻一翻,拔得头筹的人在紧要关头又下了重金,将剩余两位均呵了下去。 出价至此便结束了。水云回过神来,下意识就想去瞧瞧那人是谁,却不见他同别人一般张扬露脸,只是端坐在层层幕帘之后,瞧不出是谁。水云看看便转开了头。 彼时她并不好奇。菡姑曾说过,她是真正天赋异禀之人,床帏之上再不会有人能胜她分毫,所以她毫不在意。那人是谁、是美是丑、是风流倜傥或是垂垂暮年,她都丝毫不在意。于她而言,一切不过一场交易。 她瞧着婢子将她的那刻着叁伍的花签递进帘子,朝台下行一礼,转头拂袖而去。 净身沐浴,打散头发,换了身大红薄纱寝衣,就端坐在榻上静待那枚花签主人的到来了。 不多时,门开了,有婢子先捧了一对儿镀金龙凤红烛进来,那人紧随其后便进了屋。婢子们搁下红烛便也离了,而那人也不靠近,只是坐在外间凳子上,瞅着红烛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仪式倒不为开苞的姑娘们,只是有些公子们对这无需担责的洞房之喜格外受用罢了。水云瞧他极心仪这红烛,心下有些拿不准主意。 犹豫半晌,水云还是起来到桌边取了茶水,低头为他奉上,“公子想必是累了,请先用些茶吧。” “放下吧。姑娘不必慌张,我……”,那人抬头看她,却突然止住话投,眼神中似是又些惊愕,看了她半晌又问:“水云姑娘。” “妾在”,水云施施然再行一礼,乖巧的垂着头。 “姑娘倒是生得极好看。” “公子喜欢便好。”水云见这人未有让自己坐的意思,也不便起来,索性半跪着不起也就罢了。 “我听闻西芙楼的规矩,若姑娘不弃,我愿为姑娘镶花,不知姑娘可愿留我这座上宾么?” 这是西芙楼的规矩,哪位公子可为心仪的姑娘镶花,之后便能做这姑娘的坐上之宾,便宜之处便不必细说。只是这镶花一是极费银钱,二来每个姑娘的镶花皆有定数,故这也算是件能办酒的大事。 “公子?”水云被他这一番突兀话语吓到,抬头看他。这公子倒生得英俊,墨发浓眉,倒是自有一番风流样貌,只是一身白袍,瞧着实在不像久在风月之人。水云怕唐突,只草草瞧一眼便敛了目光,“公子不必急,也可过了今晚再做打算。” 岂料那公子兀的笑了,伸手便将她拉入怀中,指尖把玩着她的发,言语间尽是调笑语气,“是啊,也不必急,且等过了今夜良宵再说。” 水云本以为这公子无意风花雪月,或是为了争风吃醋才竞的价,可此时他仿若剥去外皮的饿狼一般,风流尽显,瞧着她的一双丹凤眼都满满情欲。她没遇过这样的人,一时更不知如何应对,竟就呆坐在他怀中痴痴望了他好半晌。 季雍瞧着她水灵的眸子愣愣瞧着自己,便觉好笑,指尖依旧把玩着她的发丝问道:“怎么,我有这么好看,竟让你看呆了不成?” “不!妾……妾失礼了”水云怯怯收回目光,皱着眉自他怀中站起,“只是,公子英俊,只是不知如何称呼?” “哦?你不知我是谁?那你可记住了,”他挑了水云的下巴叫她直视他的眼睛,分明是翘着嘴角说的话,硬是教他说出叁分刻刀般的锋利来,似是要将这话刻上她心头,“季雍,字扶风。” “季……您!”水云听得这个名号,纵是在西芙楼也算见识过些大场面,也险些没吓得腿软,“妾有眼不识泰山,相爷恕罪!” “罢了,也不是官场,叫什么相爷。”季雍饶有兴趣的瞧着这挣扎站起的小女人,倒是越看越觉得可人。又瞧这番吓得这小女子不轻,带着笑哄人似的拉上她的手,“不论什么相爷王爷,现今也不过是姑娘幕后之宾坐上之客。怎么,姑娘是怕了,或是想甩手不管了?” 水云一听这话便软了身子,被季雍乘机拥入怀中,娇怯怯的语气回他一句,“妾不敢,妾舍不得放爷走。” 季雍瞧她这娇羞样子,眼神深处却没一点儿娇羞劲儿,也不服气,便接着逗弄她,“你可是连樊娘都称赞连连的姑娘。既舍不得我走,便教我瞧瞧怎么算做百年一见的风月佳人?” 水云是西芙楼教出来的人,纵是被季雍身份吓到,此时却也回过神来,媚眼如丝同他对视,手便落在了他腰腹之间,摸索着去解那繁复衣结。 季雍倒是从善如流,任她坐在腿上妖精一般上下点火,小嘴还靠到他颊边气吐如兰的问:“相爷,这儿硌的慌,换个地儿可好?” 瞧季雍不说话,水云便作他默认了,撑着他结实的胸膛爬起来去吹那桌上的红烛。 “做甚么!”还未及吹出气来,却被那人一把扯回,摔在他的怀抱里。 魇(二) 水云吓一跳,抬头去看他,眼里满是楚楚可怜与惊慌,轻呼,“相爷?” “喜烛是要烧至天明的,吹它做甚。这也不懂?”季雍几乎被气笑,将水云圈在怀中不许她再乱动。 水云皱眉看季雍,他这不悦倒让她心下有些许异样。她将小手轻轻附上季雍胸膛,指尖摸索着在他心口划着圈儿,小声劝道:“这红烛也并非正经喜烛,便是真的不灭不熄……” 却不等她说完,季雍便低头捉了她的唇,不想再让她说下去一般。这一吻,吻得深切又热烈,几乎不给水云喘息的机会,只乘她惊诧之时以唇舌撬开她的牙关,又引又逗,同她深深纠缠在一处。 良久,季雍才缓缓放了人,瞧她双颊渐渐染了绯红色彩,抬手轻抚她的眉眼嗤笑道:“樊娘说你擅风月,我倒觉得,你于风月上真是八窍通七。” 水云方才缓过神来,抬脸似是疑惑,“相爷说什么?” 季雍瞧她楞楞的眼神低头笑笑,“没什么,说你七窍玲珑。” 水云自然听懂他的调笑,心里虽气着,却也压着自己的怨气儿,心中只腾起些好胜的念头,调了位置一滑便跨坐在他身上,手也不老实起来,松了领口便往里钻。 季雍却不让水云乱动,一手抓了她两只胳膊别在身后,嘴里问着,“不是觉着这儿硌得慌想换个地儿吗?怎么就上手了?”,另一边手更是托抱着她,一使力便站了起来。 水云正不服,又叫他别了双手抱起来,一时竟是处处受制于人。此时脑中闪过菡姑从前教过的那些个姿势做派,便将一双长腿别在他腰间,寻了大腿根那处抵着的物什在他怀中碾磨两番。 季雍教她磨得一激,险些失了自制,本想着姑娘娇嫩又是头一回,自己和该顾着些,岂料这女子不知好歹,倒处处点火起来。 如此这般,他也待不得到榻上了,推开酒盏将怀中的人搁在桌上才腾出手来制住她,“做什么呢,还没开过荤便活生生妖精一样,若是云雨之后……”,说着伸手将她压在桌上,轻易挑开那寝衣带子,火红轻纱便自她肩窝滑落下来,搭在支着身子的纤细藕臂上。 季雍再不愿克制,低头埋入她白皙颈间深吸一口气,低声呢喃着,“若真是云雨之后,那还怎么了得……” 水云撑着半个身子仰在桌上,听得这话便挺起身子以纤细双臂拥着男子劲瘦腰肢,细细碎碎吻在他被扯散衣裳裸露出的结识胸膛上,娇声问:“怎么,相爷不喜欢吗?” “呵,倒是我错了,你便是不需开什么荤,就已经是个会勾魂的妖精了。”季雍撤出手来抬了水云的脸,瞧她迷离眼神中带些娇羞模样,眉目间自有一般媚态,“看这勾人的小模样,我又怎会不喜爱?” “相爷喜欢要紧。只要相爷喜欢,妾自然什么都愿意。”水云将话答得半真半假,眯着眼睛躲开钳着她下巴的手,自己却附到季雍身上去剥他的衣衫。 季雍却被水云的话吸引,停了手上动作,轻轻凑到她耳边咬了她的耳贝,调笑道“当真做什么都愿意么?” 水云也跟着停下手上动作,却不敢真同他对视,便只将头搁在季雍肩上,柔声答道:“自然相爷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却不等她话说完,季雍猛的撩开她纱衣下摆,未及她反应过来便寻了那处缝隙以指没入,唇舌寻着精致锁骨一路朝下,舌尖轻拢慢捻,“旁的也便罢了,只听闻西芙楼的姑娘皆是空灵歌喉,嗓音一个赛一个的勾人,”他以鼻尖轻扫丹珠,闷声讲:“还望水云姑娘带我见识一番。” 体内指尖一经没入,那熟悉感便涌上心头,水云险些惊呼推拒,慌乱中却忆起今夜并非昔日,面前这人亦非菡姑。 既无快意,也无颤栗,只余干涩疼痛随着抽动在体内蔓延开来,她咬牙适应阵阵酸涩,只在面上做出迷离模样,搂着季雍宽阔肩头浅浅哦吟开来。 不过几下,季雍便触到柔夷间的一阵收缩,他将沾了蜜液的修长手指缓缓抽出,碾着指尖轻笑,“水云姑娘果真算得上百年一遇的名器。” 水云别开脸,却愈加贴近那炙热躯体,“相爷,难道不想要我?” “姑娘若不嫌弃这儿硌人,季某自然没异议。”季雍也低下头同水云咬着耳朵,撑着手将人困在这方寸之间,由着柔软手指一层层剥下繁复白袍。 不多时衣衫便已尽除,水云挺起腰蹭上去自那鼓起的喉结一路向下吻,灵巧小舌一路向下,停在他结实的胸膛上。 细细琢磨,缓缓摸索,从后背到前腹,水云指尖渐渐描绘出一具没有一丝赘肉的结实肉体。 这样近乎完美的身躯,定是属于一个极狠的人,对他人对自己都狠的人。 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坐上相位的季家独子。 恍惚间她倒是起个事儿来。记得莫约几年前京都出过个大事件儿,那时一极贵重的朝廷命官强占民妇不成将其灭口,后将这妇人一家五口尽数屠戮以私泄愤。岂料这妇人之夫是季府佣人。彼时季雍才将承了家主之位,资质尚弱、势单力薄,京都上至官员下至百姓皆以为五条人命就此作罢,却不承想季雍以一人之力连上叁书,还一并将证人物证皆带至朝上求圣上发落。圣上护不得那臣子,只得将他问斩。可这季雍却还不罢休,竟在圣上面前请了命,于行刑当日亲自手持弯刀将那人斩于断头台上,由此成就一段逸闻趣事。 水云轻轻抚过那健壮的臂膀,又想想自己,心底兀的觉出些害怕来。 ps. 八窍通了七窍=一窍不通,大概说的是地主有个傻儿子写了文章给个大拿看,大拿不好直说这文章写得狗屁不通,于是在下面题字:八窍已通七窍。这里季雍什么意思呢?水云听了表示想打人。 划重点:这章有个很重要的权谋暗线伏笔。其实这几章他们的相处细节里都有很多伏笔,但是这条权谋线实在太暗了,所以特地q一下。让我康康哪个小可爱看出来了? 魇(三) 胸前小手动作渐缓,以季雍的敏锐自然不会忽视,捉了她的手放到唇边亲吻,“怎么?” 水云回神,从他掌间抽了手,只以一只指尖按在他胸口朝下划,“相爷英姿,妾……”她说着伸手划开那纯白里衣,媚笑着向下一捞便触到那硬挺阳物,以纤纤玉指轻蹭铃口,“望而生畏。” 季雍被她这一手激得更是有了反应,浑身一僵,呼吸都沉了两分。可他心头却隐隐涌上怒意,埋头狠狠咬了她的唇,模糊凶道:“住嘴罢!这些奉承话究竟是哪个教你的,竟把你教成这般油滑的人!”又搂了她的纤腰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你记好了,这些话对那些个满脑肥肠的蠢猪能否有用我不知,与我却只能适得其反,以后别再说了!” 水云被他眼底沉重怒意吓到,语无伦次间说出的声儿都有些颤抖,“……相爷?妾没有……” “你!”季雍被气得兽一般在她耳畔低喘却不知如何发泄,收紧臂膀死死按住她腰臀将她圈在怀中,嘴里恨恨说着,“既不会说话,那就别说。”说着下身便寻了那湿滑,狠狠撞进去。 这一撞,堪堪那头儿将将嵌进缝隙间,季雍甚至能触到那处柔软屏障,听着耳边细细的惊呼与喘息,那双不老实小手也不得不紧紧抓着那双健壮的手臂,死死往他怀里钻。 他终是满意,笑着去吻她,强忍着冲动在她身上四下揉搓为她放松紧绷的身子。 水云吃痛,仰着脖子,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菡姑向来只教她如何惺惺作态、取悦别人,却从未同她说过如何取悦自己。 她不知这痛是这般入骨的。 “怎么,还疼?”半晌不见宽松,季雍抬头就瞧见水云紧蹙着的眉头,心下不禁疑惑,问道:“不过进去个头儿,就疼成这样?” 水云此时还浸在撕裂般的疼痛里,那痛仿佛是要贯穿她的身体,教她只觉得天昏地暗,脸眼前事物都模糊了。奉承话已至嘴边,方才那冰冷眼神却又在脑中浮现出来,她不敢再多言,索性咬着牙小声说了句“没”,磕上双眼求索似的扭动腰肢,只一心想快些结束。 这一扭果然彻底粉碎了季雍的自制,他再顾不得怀中僵硬的娇躯,只在她耳边低声哄着,低吼中穿透层层阻碍,长驱直入,狠狠将自己嵌入了她身体之中。 “呃……啊!”花穴从未真正受过这般蛮横对待,即便有些准备,她依旧受不住穿刺瞬间的剧烈疼痛,紧紧攀住季雍的后背,指尖几乎嵌进他的肌肤,失控的叫出声来。 这叫声说不上婉转,甚至称得上凄厉。季雍被这呻吟喝住,低头便瞧见朦胧泪眼与渗出血迹的樱唇,心疼之余也觉出些异样。他虽蛮横了些,却始终有些前戏手段,按说该不至于疼成这样。 他停下动作,拨开被水云咬破的唇瓣,低头将其纳入自己口中细细吮吸,直至两人口中均是腥甜味道。 “你不疼?”季雍松口要她答话。 水云不敢看他,只嘴硬着答了声“嗯……”。 “呵,”季雍听得这个回答便知她是转眼就忘了他方才的话,连眼神都冷了下来,下身发了狠的抽插开来,“那就叫出来,叫给我听!” “啊……相爷……”水云得了令,讨好着软声儿喊叫,却始终压不住喉咙间那些因疼痛生出的痛呼,只能强忍着疼痛转着调子做出副喰足模样,提着声儿在他耳边叫给他听,讨他欢心。 可季雍却怎么都没法从这声声娇吟中听出愉悦声调。无波死潭似的他心下竟有些许不甘与气愤,可即便他再卖力狠干,水云却也不肯同他说出那显而易见的实话。 寂静一室,只余女子不知是呼喊、呻吟还是旁的什么。 他终是不忍,咬着牙停下动作埋头在她耳边低低呢喃,“你这丫头,怎么就不能同我说些真话呢……” 感到身下不再动作,水云抬头看他,只见那双眼深似寒潭,却不知怎么被她看出些温柔意味。昔日教导在那一抹温柔中竟都不复存在,只余下体剧痛与体内那物的存在,她再忍不住心头委屈,带着泪水以哭腔回他,“疼……真的很疼!你别再动了……” 却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嗤笑,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心跳一般沉闷,“你早同我说不好么?非等真被我逼得疼极了才肯承认。”又轻抚她的长发,将她按进自己怀中,“以后同我在一处不需说这些违心话,记着了?” “嗯……”水云哭得有些昏沉,窝在他怀里迷糊着点头,季雍瞧她迷迷糊糊的样子可爱至极,又低头去吻她,同她纠缠。 “倒也不要紧,”他低头轻声安慰着,放开桎梏,以掌缓缓揉搓她挺立雪峰,下身劝慰似的轻轻蹭了蹭,“不过是不怎么敏感罢了,多试试,总会找着……” “不,不会了!”却不知这安慰话语令水云更加难受,本已经平息的委屈再度翻涌,几乎顾不上礼节便打断了季雍的话嘶声哭喊着道,“不要再试了,快做完便罢了吧,不要再试了……” “这话……什么意思?”季雍被突如其来的叫喊吓住,听着她的话语心里却愈发沉重,“你是说……” “菡姑说……说我生性凉薄,怎么都不能像其他姑娘一样快活了……” 却被季雍堵住双唇将话都掖回她的口中。他以舌逼入水云口中,缠着她柔软舌尖不放。 “那菡姑是谁,你就这样信她的话!”他在亲吻间模糊说着,竟强压下焚身欲火撤了身,不顾水云反抗抄起她的双腿将人带至榻上,欺身压上,“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听话些,嗯?” 阳物再次入体,她身子此刻已经松泛许多,不比方才疼痛,却也教她感到极为不适。她想要推拒,将手撑在他胸口,却无丝毫用处,反而被他捉住双手压至头顶,动不得分毫。 “你放手!放手……啊!”水云再顾不上身份,几乎是拳打脚踢的推拒着,却抵不过身上那人的钳制,被他按住不得翻身。 魇(四) 终于腾出手来附上这雪白酮体,季雍以双膝强硬压下胡乱踢蹬的双腿,再度挤入她体内,也顾不上那小嘴里吐出的叫喊便再度抽弄起来。只是这次却有些不同,他并不急切,只轻轻在她体内抽动着,每次却又似变着法儿的在她体内寻着什么。 “静些,静些……”他以指腹封住她红唇,又划过她的脸颊肩颈、带过她挺翘的嫩红蓓蕾,还埋头低声在她耳边哄着,魔咒一般,“别说话,什么都别说,好好儿的……” 水云不知是哭累了早已麻木或是已然适应,仰面躺在榻上渐渐没了反抗,只木偶一般被顶弄得上下起伏着,双目空洞没有生气。 “这儿,还会疼吗?……这儿呢?什么感觉?……” 这般问着,既无应答也无回馈,不知过了多久终还是被他寻到。就在那一处极深极偏的缝隙间那处软肉被触到之时,沉寂半晌的空灵嗓子逼出一声变了调子的呻吟。 季雍几乎笑出来,终于长舒一口气,低头泄愤似的轻咬一口那玲珑锁骨,恨恨语气中竟带了些得意,“你看,这不还是让我给找着了?” 只一下轻蹭,水云便觉着一股酥麻顺着背脊攀爬而上,直冲颅顶,似一下就将她唤醒。那空着的双眸一下回了神,抬眼便撞上了季雍的眼睛。 “怎么不接着哭闹了?”季雍松了卡着她腕子的手,擦去她面上泪痕笑看着她。 水云张着嘴愣了半晌,自知失态,懊恼至极却不知如何应对,“爷……见笑了。” “现下又做回头牌的派头了?”季雍嘴里调笑着,下身却也不停,只寻了那好不容易找到的所在狠狠顶弄两下。 从前实在没谁有这样的兴致牵着水云这般探寻,如今初尝这滋味便格外激人,只两下就撞得水云软了腰肢,仰了脖子险些求饶,“呃,相爷……” “叫我名字。”季雍得不到满意答案,埋头更是狠弄几番。 “妾,啊……妾不敢,不敢造次……”季雍骤然加快,水云有些受不住,却还不敢越了礼法直呼他姓名,推脱间却又被按着腰腹死死肏弄。水云推脱一遍,季雍便愈加用力,直至水云真是再也受不住,抖着声儿唤他“季扶风”他才终是满意。 下身含着那物什,又涨又烫,激得水云瑟缩起来。季雍知她即便如此也是没法得趣儿,索性也不再折磨她,按着她的头俯了身子与她缠吻着,沉身愈发密集的动作起来。 水云渐渐习惯了身下尺寸,并不觉得似以前那样疼,却也再没什么感觉,只仰面躺在榻上由着人在身上索取。也不知过了多久,季雍骤然停了动作,发狠的吻着她。水云感到下身一股热流,便知今夜的疼痛终是过去,今后她便要做个真正的妓子了。 季雍抽了身,覆在她身上深深喘息着,抬手揉揉她汗湿的长发,终是落了一吻在她眼下,将她腻滑如水的身子抄进自己怀里。 “我瞧你方才脚都不好落地,怎么回事?”他将水云按进自己怀里,以鼻尖蹭着她的耳廓轻轻问。 这声音低沉得很,震得她耳朵痒痒的,她微微避开一点,柔声答道:“嗯……练舞时不小心扭了,还没好全罢了,倒不碍事。” 季雍却不依不饶,掀了被子要去瞧,“上过药了?” “还不曾……已经快好了,倒是……” 却不等她拒绝,季雍就已经捉了她脚腕在掌中,见上面一圈红肿仍未消退,竟不顾她闪避低头吻在她脚腕上,“既没好,那便乖乖上药。”说着他也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只瓶子,将指尖搓热挑了些画圈似的轻轻按在那红肿处,“以后若是遇着红肿扭伤,这样上药,记住了?” “妾记得了。” 而此时红烛却兀自熄灭,室内顿时黑了下去。恍惚间水云像是听见一声极浅的叹息,那手臂便又揽上她的腰,将她一把带入被褥之中,哄着说:“行了,那睡吧。” 或是因为累了,那夜她睡得尤为安稳,尤记得是自抄家以来睡得最为安稳的一次。 晨光渐渐刺入她的眼睛,她眯着眼适应了好半晌才缓过来,却见季雍撑着头在一旁瞧她,见她醒了便问道:“我瞧你睡着时一直叫疼。梦魇了还是真疼?过来我瞧瞧。” “不,没……”水云瞧季雍朝自己伸了手,想想昨晚的梦,面上一红便下意识推拒,“相爷,该起身预备朝参了……” 季雍瞧她面上竟有了微微陀红,忆起半梦半醒间那分不清是悲是喜的呻吟,倒是想起些什么。 “急些什么?”他撑起身牵住那一抹仓惶离去的倩影,一拉就轻易将她扯回自己怀中,在她耳边吹着气儿,“同我说说昨晚都梦见些什么了?” 水云还是挣扎着,却也挣过脱他,只能劝道:“没什么,小事罢了,相爷还需得回府换朝服,快起吧!” 却绕不过季雍,他是铁了心要水云交代的,咬着她的耳朵要她承认:“女儿家的小事儿就更得知道了,不然我怎么有心思去朝参?可别到时在朝上说错了话……” “相爷折煞妾了!”水云轻易被他吓着,连反抗都软了下来。 此招甚是见效,只搬出一个圣上竟就震住了这把硬骨头,不禁暗笑,将这被吓老实了的美人囚在怀里,咬一口她的唇逼问道:“还不说吗?” 水云两颊顿时更红,别过脸去闷闷说:“相爷这样穷追不舍,便是明知顾问了。” “明知故问?你脑子里想的事情,也不曾告诉我,我又怎么知道?”季雍被这明知故问逗笑,赖着将她压回身下又咬那柔软樱唇一口,“还不说?” “唔!”水云被他咬住下唇,疼得想要惊呼,却又被他堵了唇,挣了半晌才挣开,一把抵在他胸膛上叫嚣,“怎么狗一般!只会咬似的……”,话出口又觉得过了,实在于礼不合,又补道:“相爷可别在妾这儿耽搁时间了。” 静默半晌,却不见季雍回她,也不见他松手放她去。水云僵不过便抬起头去瞧他,本是含着怒意的眸子,却对上了一双满含笑意的眼。 “相爷……” 他却低头予她一枚缠缠的吻,吻罢又低头轻啄一下她眉心,“后日是我小妹十六生辰,”他不再囚着她,还借力拉她起来,“你带人来我府邸助兴可好?” 水云本还在那温柔怀里,听了这话却如同寒冬腊月的冰水兜头浇她一身,一瞬就从头凉到了脚,只觉得脑子也冷下来,心也凉了。 她不敢去看季雍,只将架子上的大袍套上便去取季雍的衣服,“相爷说得晚了些,前两日小风爷才送了拜帖到樊娘那儿,说是后日要带人来听我弹唱。”不敢等他接话,又哄着道:“不若我再选好的带人过去?定能为郡主做个空前绝后的盛宴。” “哦?原是有约了。”背后传来他冷了叁度的嗓音,“风王爷叁朝元老、风王世子一表人材,水云姑娘不愧为京都第一风月人,这镶花郎可是个顶个儿的厉害。” “相爷既是拿着咱西芙楼地契、要分咱红利的人,还请相爷谅解我们风月场子的难处……”水云做出乖顺样子哄他,为他着衣理正衣冠,手抚到他胸前衣襟褶皱时顿了顿,“西芙楼上下百来号人也都等着饭吃呢。” “罢了,我知道了。”良久,却见季雍叹了口气,捉了她搭在胸前的手轻轻一吻,便拂袖而去,末了只留一句,“那我明晚来寻你,你若再敢躲,那小风爷后日就别想再见着你。” 魇(五) 水云立在门口送他,呆呆望了半晌,直至樊娘来找她才回过神来。 回神儿前她沿着长长的街朝前看,看那太阳已经露了头儿,有金色的光斜斜倾在街道上。可西芙楼真是太高了些,只余一片阴影落在水云前边,她就立在那片影子中,望着季雍远去的车驾驶进光里,直至最后一撇影子也没在长街尽头。 “水云姑娘?”樊娘拍拍肩将她的魂儿唤回来,“姑娘发什么呆呢?” “哦,不、没什么。”水云回过神,跟着樊娘回了楼里,“一大早的,辛苦樊娘了。” “姑娘这话就见外了。”梨樊拂了帕子,唤了婢子上了些清粥小菜,“给姑娘交个差,昨个白天已经将徐公子送来的人安置妥帖了。另有昨个儿开苞的姑娘们,旁的倒也罢了,只是姑娘看上的那个子清有些不同。” 说着,梨樊刻意压低了声儿凑近在水云耳边说:“看上子清的是张家的老爷,看样子是想收了做妾。倒是与她一起的曼诗同我说,有个何姓小哥打子清卖艺起就看重她。自然了,你的心思我是明白的,只是不知道子清姑娘是什么个想法儿。” 水云记起那个叫子清的姑娘,是个文静秀丽的,之前因着她嗓子好夸过几句,昨夜训话儿时也是一身天青色,捡了边角位置默默坐的,想来是个温驯的。 水云细想半晌,抿了口粥问:“旁的就罢了,那姓何的可是大司马的何?” “这倒不知……”梨樊想了一会儿,忽然惊觉,“啊,姑娘的意思是?” “嗯,你同子清说说,让她过会儿房里等我,我有些话要问她。”水云搁了碗筷,以帕子拭过唇角。 “是,一会儿就让人将她给姑娘带去。姑娘不再吃些?” “不了,樊娘您慢用,我尚有些事儿。”水云推了起身相送的樊娘回座儿,本已打算走了,却又回头问:“我听人说您找着了?” 梨樊愣了一瞬,旋即嘴角羞怯笑笑,眼里却浸了泪光,“是,找着了。人之前确实在江南经商,一月前回的京。” “樊娘这是见外了,既找着了便该同我说一声儿,”水云笑着握住梨樊的手,“可有妻妾了?” “没,他没……”梨樊仿佛泄了气,连笑也挂不住了,几乎止不住泪水,死死拽着水云的手哽咽着说,“我原寻不着他,是他回京后找上门来了,说……说如今从商,合该有足数儿的钱为我赎身了……” “这可是大喜的事儿。哭就罢了,只别苦着脸去见人家。”水云闻言也笑,拍拍梨樊的手安慰道:“你也该早些告诉我,我好为你添嫁妆。他心诚,我们自不会亏了他,到时他带了多少钱赎你身契,我便再多添一倍嫁妆为你送嫁! ” “姑娘使不得!”梨樊被这番话吓得呆住,一脸受宠若惊连连推拒,“身契姑娘都还我了,梨樊现在是自由身,怎能要姑娘和西芙楼为我送嫁?” “樊娘你当年扶持我,这些年也助我颇多,便是不算西芙楼,我为你送嫁却也是该的。”水云一面为她拭去面颊上的泪珠一面安慰,“好了好了,你一天没离西芙楼便还是要为姑娘们操持的,哪来的这许多精力哭成这样?快去给昨夜开苞的姑娘和郎君们备些早膳!” “诶,是,我这就先下去了……”梨樊知道这是水云不想她难堪,抹了泪走了,水云见她离了,便也收起帕子回了房。 子清不过多久便来敲了她的门,还是一身碧青色,谨小慎微的样子坐在她跟前儿,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也不必这般紧张,不过就是找你来说说话儿。”水云笑着为她斟了茶,“昨夜如何?” “谢过水云姑娘关心,一切都好。”子清怯怯抿了口茶,纤细手指缠来搅去。 “也好,我是快人快语,便跟子清姑娘明说了。”水云见这子清始终见外些,总觉得她并不愿多同自己亲近,并也不藏着话儿,“听闻子清姑娘认识个何姓公子?” 她听见这名字,面上先是一震,又垂了眸子做着温顺的样子答道:“好像是有个姓何的人,却……记不太清了。” 水云心下觉得好笑,面上却还是巍峨不动的样子,“樊娘同我说,昨夜那位张老爷有心要纳你,我也不瞒你,我们西芙楼向来是有得选的,你若是想去,我便敲锣打鼓送你出门,你若是……” 子清当即被吓的变了脸色,扑通一声膝盖就着了地,“水云姑娘,子清不嫁!”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你不嫁也好,那张老爷纳妾无数,又爱拈花惹草,实非良人。”水云笑着慢慢将她扶起来,待她坐回位置却又说:“只是不知那何公子底细,也不知是不是良人……只是若你喜欢,倒也未尝不可。” “不,妾不是这个意思!姑娘……”子清听水云话间叁句离不开要嫁她,吓得差点又跪下去,扭扭捏捏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水云挑了一缕头发顺着,半天却也等不来子清下一句话,便接道:“怎么,难不成……那何公子家世不好?” “不……不是……”子清咬着唇,连眼神都飘忽了。 “子清,我在这西芙楼,待各位姑娘也算不薄。我不知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但我总会尽力保楼里姑娘们安好,只有个前提……”水云抬眼瞧她,拉起她瑟瑟发抖的双手,“这楼里容不得背着做些腌臢勾当的人。” “姑娘我没这意思……” “你是没这意思,但你得知道,这儿是京都!你不知那天同哪位公子勾搭上了,改日那公子若是犯事,我等未必不受牵连。西芙楼这地方来客多,我有意保你们,得罪过的人自然也不少,有时那一点错处便能让他们做成杀头的大罪。”水云说着,更是又加一手搭在子清手臂上,“我不知你为何与那姓何的有些交情,但那人身份贵重你该知晓。你若继续这般以至到时要牵连我等,那我也只有六亲不认了!” “水云姑娘!我……”她最终抵不住,拉着水云的手犹豫半晌还是说了实话,“何公子同我说,说……他是当朝大司马的儿子,要我同他……等他娶了妻便纳我做妾。” 一番谈话,等子清下去时水云心里已有了个大概。原本一直在等的机会,不想这么快便递到了手上,水云虽心下还是有些不安,但大抵还是松了口气,又支着头在桌边坐了半晌,心知事情既有了些变化,那便是要再细细盘算一番的了。 谋(一) 这天忙忙碌碌的便过得很快,晚间西芙楼渐渐歌舞升平开来,水云却闲了,倚在顶上楼阁里冷眼瞧着下头人潮涌动。 底下台子上的是子清,她抱着琵琶亭亭玉立,指尖轻拨琴弦间那清脆音节同天籁嗓音一起在高高天井里回荡不休,似是从天上落下来的音色。 梨樊不知何时站至她身后,也同她一起朝下看,轻拍她肩头说:“怎么,姑娘想好了?” 水云倒也惯了,没觉得惊着,只是淡淡回了句“嗯。” “水云姑娘定的事儿还没出过差错,我是担心……”身后沉寂半晌,复又叹了口气,“这子清姑娘未必有那扛得起担子、放得了身段儿的格局,我总担心……” “樊娘,你是晓得的,我的时间许是不多了。”水云有些不敢回头看她,只垂着眸子说:“现下已没了更好的,这姑娘既能得了他们二位的喜欢,那便是极好的了。至于这担子她能不能担得,那不还得看咱的调教?” “姑娘……”梨樊依旧有些犹豫,牵着她的手往她身旁坐下,又半晌才说:“其实姑娘大可不必做到这一步……” “樊娘,你看台下那些个姑娘们。”水云却兀自出声打断她。梨樊也随着她的目光朝下头看,便瞧见那些或巧笑嫣然或顾盼生魅的姑娘们,“你瞧那些姑娘,于她们而言那些如花笑颜不过是个学出来的活计,这时日一长,怕是也就忘了怎么真心的笑了。” “但你说她们这又是为了什么?也不过是为了活着,为在这苍茫世间寻一席容身之地罢了。”她深深望着下头一张张花一般的笑靥,却没几人眼底有真切笑意,“她们才真是这世上最下头的,活得最像个物件儿的人。我自知求不来全天下人的笑靥,所以也便不求。只是她们既已拿了笑脸儿来换,总也不该依旧命如浮萍,在变天时也该能有个地方遮风挡雨。” “我又怎会不懂你啊。”梨樊坐至她身旁叹气,打量她的眉眼,“尤记当年刚见着你时……我已经老啦,姑娘却是没怎么变。老天也知道姑娘的好,总还是眷顾着姑娘的……” 水云想,是啊,若不是当年,她又何尝愿意弄成这样呢? 当年她不过十来岁,许多事儿都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日下午阴风阵阵,她被娘亲拥在怀里,面前一排站着那穿盔带甲的彪形大汉如同一堵巨墙一般横在家门前,也横成了她一生的绊子。 她不明白,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为何自己忽然便不能回家了?怎么爹亲也不见了? 她问一旁不认识的哥哥姐姐,却只瞧着他们捂嘴偷笑,什么都不答她,而她只能抱着膝蜷在人群之中,无助的四下张望。 那是梨樊头一次见到她。她坐在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之中,拼命闪躲着不知从哪伸出来的肮脏手指,面上却是一派倔强与强装的冷静。 数年后,她终是从那些个姑娘们中脱引而出,住在了西芙楼的最上头。那时梨樊曾同她说,当年选中她便是因着那倔强神情,梨樊曾言,这人是上得了高处也弯得下腰的人,是担得起贵重的人。 梨樊笑瞧着她,“但姑娘同后头的人打那大赌时,樊娘我可还是吓了一跳啊!你那时若是赌输了……” “我也不过赌上一赌罢了,”水云也笑笑,“那时谁又敢说有十足把握能在一夜间敛下为自己赎身之财?若那帮老爷们真信这事儿能成,倒还不愿同我赌这一下了。” “是啊,是啊!”梨樊似是回想起当年种种,不由笑出声儿来,“你是不知,那小风爷说要为你镶花后,不是立时就拿出那银票吗?那刘老爷的脸啊,那叫一个臭!我在这儿做了十年姑娘五年婆子,自管事以来可从未见过他气成那样,哈哈!” “是啊,若不是那赌,我也便不会识得那小风爷,更不会……”原本只是说笑,却让水云突兀想起些什么,没趣儿的耸了肩,将话头儿掠了过去,“也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倒是樊娘,怎么念起旧来了?” “倒不是我念旧,只是越到要走的时候儿了,就越觉着光阴可真是如梭似马,走得飞一般快,拉也拉不住。”梨樊叹口气,“早些时候是我太激动了些,不然是该好好儿同你谈的。我这一去,少不得要为你选些稳妥的打打下手,这子清是你选来做花魁的,我却还有些别的人选,咱须得好好商议才是。” 水云听着却止了她的话头,气呼呼说,“樊娘!你瞅瞅,这是你该着急的事儿吗?嫁衣备好了?帖子换过了?这没几日就要上花轿了怎么就是不着急呢?” 却见樊娘笑看着她嘟囔的样儿,摇着她的手安抚道:“得啦,合该我的我可全全料理好了,你事儿多,便别操我的闲心啦!”说着便起身来,“既没心情考虑这些个糟心的,那便再找时间聊就是了,我先下去安排张罗着,你歇息时候也上心想想,啊?” 踢踢踏踏的下楼声渐远了,只余纷杂回忆于脑中叫嚣。水云不知怎么便觉着疲乏至极,也顾不得旁的东西,同路过的婢子说了句“别打搅”便昏沉睡去。 往事经年,如今想来恍若隔世。 半明半昧间,忽觉有人搬弄她的身子,她想着自己嘱咐过不让人来扰她,便越发烦闷,挥手推了那烦人的爪子,别过头继续睡去。却听耳边一阵低笑,搅得她心烦意乱,几乎想也不想便挥手朝那方向扇去。 却不想手腕被死死拽住,她吓了一跳,猛然睁眼,一张精致至极的脸旁便映入眼帘,凑至她面前来,不及她反应便摁着头吻在她唇角。 “小风爷!”视线渐渐清晰,重影于她眼前合一,她立时清醒,冷汗霎时间就渗了满背。手忙脚乱爬起来去行礼,却堪堪被陆泽殷拉着手扶起来,“爷什么时候来的?这帮婢子不识礼数,来了竟也不叫醒我!” ps.我们的古言必备霸总小王爷终于出现了!! 谋(二) “是我不允她们叫醒你。瞧你睡的香,本想着把你挪回榻上罢,却还将你惊醒了。”陆泽殷笑着撩撩她散下的满头秀发,“早知这般我便不拦着那婢子叫你了。” “爷多虑了,妾哪就这样容易被吓着了,不过是将将醒来就瞧见爷,又惊又喜的一时竟不知做何想法儿了。”水云缓过神儿来,直起身子赖进陆泽殷怀里,环住他清瘦腰肢。 “是吗?同我说说,怎么惊法怎么喜法?”陆泽殷笑笑,顺势将人抄进自个儿怀里,沿着桥廊往房里去。 水云倒也乖顺,由着他把自己往房里带,只将脸庞埋进他胸前,揪着他衣服小声撒着娇,“这话分明是在戏弄妾……” “哈哈,本世子不过是要你说些话儿,怎么就又戏弄你了?弄得一副委屈样子。”陆泽殷爽朗笑声在水云头上响起,又低了头贴在她耳畔轻声道:“想你琴声得紧,等不到后日了,特意来听你一曲。” 水云抬头瞧他眉眼,“那……去上头可好?我记着楼上还有个空台儿,今晚月亮正好,唱曲……蒹葭?” “你每每能想得和我心意。”陆泽殷低头吻在她眉间,转头同后头跟着的婢子说:“去把你家姑娘的琴拿上来。” 水云也环着他肩头从他怀中撑起来,露出一节莲藕似的莹白手臂,借力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也音调懒懒的同那婢子说:“要那把绿绮,再起些我自酿的梨花酿上来。” “绿绮、蒹葭配梨花酿?倒真是风流快活。” 天边的青深得近乎是黑了,只余一抹明亮月色悬于半空之中,将莹白光彩洒于木案上的翡翠杯上,杯中酒液摇晃,散出阵阵清香。 琴声与女子的轻吟浅唱和着风声在陆泽殷耳边散发开来,他以折扇轻敲木案,阔声和念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水云轻笑着撇他一眼,改了清丽唱腔,只低头弹琴、悠悠对念着诗句,“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陆泽殷也轻笑,从善如流的接了下句,“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水云还是笑着,只是磕上了眼,指尖轻拨间只以单音相和,“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声音贴在水云耳边响起,睁眼时陆泽殷已自身后将她揽入怀中,环着她的腰轻吻她的发,“水云,你说我何时才能采得蒹葭?” 本以为不过片刻温存,不想如此难缠,又将此事提出来。水云按捺心底烦躁,好言哄道:“爷,”见他皱眉又换了称呼,握着他的手柔声唤,“泽殷,若当年你早些遇见妾,那便好了。到时妾也不做花魁,只到你府上随意做个通房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只是如今……” 陆泽殷听罢,却是有火气涌上心头,强硬打断道:“怎么,樊娘还不愿放你身契?这些年你也为西芙楼赚得不少了,她竟这样贪得无厌?” “泽殷!”水云佯装作吓一跳的样子,连忙反身去捂他的嘴,“做什么!若是让她们听见……” “那又怎么?水云……”他抿起唇角冷眼瞧她,月光下那脸颊泛着白玉一般的光泽,眼眸里仿佛盛着抔滚烫岩浆一般,却终是叹口气,缓了声儿同她说:“我不知我还能等多久,你晓得的,我父王他!” 他欲得个情深似海的戏码,水云是个顶好的戏子,自是依样儿演来,娇声儿道:“可不止樊娘,还有西芙楼后头那些个人,他们……”说着便眼眶渐湿,几滴清泪就顺着脸颊滑下来,楚楚可怜的样子,“他们没一个好东西!都不愿放我,还要我……爷,千万莫要为了妾违逆你父亲,我,我已经很脏了,大不了我们……” “别说了!”陆泽殷一把拥住她,以手臂死死圈住,想要将她揉进怀里一般,还以唇舌为封,教她再说不出一词,才喘着气儿于她耳畔喃喃,“一想到那些个渣载也碰过你,我便想杀人!” 忽的,陆泽殷似是想起什么一般,连嗓子间的怒吼也一同消失无踪,轻声喃喃似的说:“不若你同我讲,你剩下那些个镶花都是什么人?待我……”背后一阵寒战,水云抬头望向陆泽殷,只瞧见他眼底光彩渐失,颜色沉得如同永夜,连月光也不能为那双眼添上丝毫光彩。他语气里头带了些恨戾,“等我将他们都除了,我看谁敢拦着!” “泽殷……”水云怯怯瞧着他,伸手想去触碰他以做安抚,却被他将手腕死死拽在手里。 他语气愈发狠辣,单字间都似咬出了血腥味,死死瞪着水云的眼睛不让她逃离躲闪,“我等不下去了,同我说,都有谁?” 这下是真吓到了水云,她有些手足无措,慌乱道:“泽殷,你、你别这样!” “谁?都有谁?”他却不让她求饶,宽阔的身子压下来时宛如城墙一般,庞大、坚硬又不可闪避,“从前刘大夫时常来你们这儿,是他?还是大司马家的公子?徐尚书近日倒也见过你。或者……” 他眯着眼瞧着水云瑟瑟发抖的身子,如同瞧着个猎物一般,话却忽的慢下来,语气里竟带了些玩味,“总不会是季相吧?他虽不算常来,但我实在想不出满朝文武还有谁是有了本世子还能让你叁缄其口的人了……” “不,不是!”水云听见“季相”二字时身子几乎僵了,下意识便反驳,却又觉得这般实在太过刻意,又改口说:“爷别再为难妾了,我……”她刻意凄厉哽咽一声,任由泪水从眼眶里滑落下来,“我不能说!我不过是这京都一只蝼蚁,任谁都能碾死我!爷,世子,泽殷!我是真不敢……” ps.这一个唱歌另一个唱和的场景眼熟么hhhhhh,大方承认(?)有参考《十面埋伏》(金城武帅哥你快闭嘴) 谋(三) 泪水将将自水云莹白脸颊滑落,一下下滴落在陆泽殷手腕间。他终是回过神来,重重呼出一口气,低下头去慢慢吻去那娇嫩脸庞的泪水,“你别哭,是我不好,没考虑着这许多事儿,我不逼着你了。” “妾,妾……”水云哽咽着说不清话,只能撑起身子往他怀里钻。 近了身,水云手上技巧终于好施展开来,也不犹豫,只想着他能快些忘了方才的猜测。 她一手从陆泽殷胸口往下滑,一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以交颈般的姿势回避着他犀利目光,一双樱唇靠在他耳边含糊呢喃着,“泽殷,要我吧,要我……” 陆泽殷最受不得她蓄意挑逗勾引,也便不再生那闲气,只一心都扑在面前人身上,将她困在怀间便上手去撩开裙摆,抓住那细白脚腕,“现在就给你,就在这儿!” 本朝盛世多年,各色娱乐玩意自然日渐兴隆,而这些个与情情色色沾边儿的场所自然是更有些地位的。西芙楼是京都最大的玩乐院子,水云还不曾接手时就已是平康坊最高的楼台了,如今加建了这望月台,自是更高两层。 水云实际并不愿在这台子上行事儿,倒不为什么廉耻,只是这样视线辽阔又黑暗四伏之处总教她觉得不安。但现如今实在没得选,她也是怕极了陆泽殷追着方才的话问,忆起他从前也央着自己说想在这儿试试,便想遂了他的心愿也就罢了。 只是陆泽殷今日格外急切些,水云思索之间竟就感到他顶开自己双腿的动作,意思倒是不言而喻了。 水云心里慌着,不敢推拒他的动作,压着心里那丝惧意缠着他,媚着声儿说:“要我,就在这儿……” 陆泽殷怀里抱着这具滑腻娇躯,自是情难自禁,沉身就将自己往她体内送,却反复不得其法。是他太过急切,水云却不敢如从前一般周旋着他做些前戏,只能由着他折腾,抹去表情,将痛呼都压进嗓子里。可水云越是疼,身子就越是紧,如此反复恶性循环,疼得她险些忍不住推开身上的人。 陆泽殷这头却也着实难堪。身下人实在咬得紧,倒弄得他怎么都不好再推进,也没耐心去几次叁番的试,终是按了水云的头在胸口,低声道:“你得松松,不然我怎么给你?弄疼你了可别跟我哭。” 水云又何尝不觉着难受?玉穴又胀又涩,却还是压着疼忍着研磨两下,“爷说笑呢,我在你这儿哪次不是受不住了才哭的?又怎会疼得哭。” 这话一出,陆泽殷自然也没耐心再等水云,压着她的腰肢放肆开来。 又是好几番顶弄,水云的身子才渐渐有了些除疼痛之外反应,只几下便感到陆泽殷的抽插顺畅许多,自己也不再如此难受。既好了许多,水云也是回过神来,能分出些经历用上从前所学,随着他的动作不易察觉的收夹着,嘴里也放肆呻吟求饶起来,“爷,啊……泽、泽殷,慢些,慢些好不好……” “这么快便求饶开了?这方才开始呢。”他不愿轻易罢手,咬着牙顶撞得更狠,腾了手掐着她的下巴问:“本世子,比……比你其他那些个镶花郎,如何?” 水云脸色沉了沉,却还是颠簸着配合他的动作,仰头做受不住的样子,下面更是死死绞了那物,压着嗓子说:“泽殷!你是我心上人……他们,啊,他们怎么能跟你比……” 这话极顺陆泽殷心意,也不再折磨水云,不再用半抱着她的姿势,只拨开小几将她搁在榻上,牵了她那纤细腕子在手,死死压在她头顶上方。他把握着那盈盈纤腰,低头舔舐着她小巧耳垂,闷声道:“这就给你!” 又是几番狂风暴雨般的折腾,陆泽颖终于如愿交代在她体内,水云叹出口气,不动声色的推开压在身上的人,趴在他胸口去描绘那极俊美的脸颊薄唇,“泽殷,这样真好,若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你且再等两月,”陆泽殷仰头望着那辽阔黑暗,里面只有几点繁星与一轮明月。他深深望着那见不到底的浓黑,伸手抚上那柔滑秀发,“再两个月,我定设法把你纳回去。” “记得,你是我的。” 两个月,若是只有一个人提起此事那便也罢了,偏好几个姑娘都说有人有意在两月之后赎人,且里头大半都是从官身份…… 水云心下越发觉得异常,却想不透其中关窍,盯着面前摇曳灯火半晌,回神时墨汁已落了好几滴在纸上,将方才的字迹都糊了去。 “呵,真是……”水云不禁嗤笑,这些个官爷的弯绕心肠自然不是她能猜得透的,只是……事情怕也不是那么简单,如果是跟那事有关…… 她拂去那沾了墨点的白宣,另摸了张纸重新落笔,写好后又细细查看一遍,才将那薄纸封入信封,藏入衣袖之内。她今夜是真的累了,扶着桌子站起来时连腿都在打颤儿,没有这许多心思去思考摸索这些个复杂事情。 想想就觉着来气,那小风爷今晚专程来折磨她一般,在楼上做了一次还不知足,硬生生又拉着她到楼下浴池里抵死折磨,又做了一次才放了她。这也就罢了,可他又是心急的人,向来是不愿好好做些前戏的,今日脾气又尤其差些。这实在是害惨了水云,她连劝都劝不得,只能由着他折腾,最后搞得她痛不欲生,还得装出副喰足样子任由他抱着睡回房里。 水云实在难受,几乎是拖着身子躺回了榻上。她走了两步才觉出,此时腰酸腿疼到还是其次的了,最叫人难受的是身下那火燎般的疼痛。她举步维艰,咬着牙吹了蜡烛爬上床榻,躺下良久却还是疼得睡不着。 迷糊间水云支起身子去寻药膏,但熄了灯眼前是一片黑暗,她摸索着床沿去找药膏,好不容易摸到那药盅,转头往回爬时却被一头长发绊得一下摔在床上。脑侧磕在床畔,她疼得一下失了声,连叫都叫不出来,捏着药捂着头好不容易才爬回来。 下意识的搓热指尖,挑起药来顺着身子往下摸索着为自己上药,眼眶却是再也拦不住喷涌而出的泪水。 她想哭,想为自己找一个由头,哪怕借着这样的伤痛放声大哭也好。 她也是会累的。 樊娘说的是,她难道没有逃的机会吗?她有啊,不论是进风王府或是哪儿都好,或是她愿争,指不定还能进那相府大门……是啊,她若是想,哪怕季家的门,她也未必进不得啊…… 心头一下一下的抽痛着,连着手腕上不知哪根筋脉也一跳一跳,像是被谁扼住猛得扎上一针,又刺又闷,疼得人几乎作呕,连眼前都黑了下去。 药膏一点点化在指尖,黏黏腻腻的,跟心头落下的血一般。 ps. bb们做好心理是准备,要虐了.jpg 斩(一) 就这样浑浑噩噩了整夜,到天明时她才不知是累了还是昏厥的睡过去,等再清醒过来时天都要黑透了。她缓缓从床上支起来,甩着头缓了半天,忽的想起昨日季雍说的话,他昨日那样的语气说了今晚要来找。 这一念头吓得她一个激灵,几乎是连滚带爬一般翻下床来,手忙脚乱的去套衣服。 等她听了婢子传话疾步走至楼下,环视一周便找着坐在显眼所在的樊娘,走近才瞧见屏风里头坐着的季雍。 她吓得噤了声,只默默在季雍身边落了座,瞧着季雍看不见她似的只一筷一筷落在碗碟间,又是默默半晌才敢开口,却也只敢同旁边婢子说:“相爷来了,怎么也不叫醒我?” 这方气压低些,婢子被这问吓得险些瘫到地上,答话时连声儿都是抖着的,“相爷不让上楼叫姑娘……” 樊娘今日也格外紧张些,似是补充,又似是在提醒着水云些什么,“相爷体恤姑娘昨日幸苦,说务必要姑娘好好休息,”又暗暗朝水云抛了个眼神,“姑娘可得多谢相爷一片苦心。” 水云听懂樊娘的提点,猜着恐是哪个婢子漏了嘴,同季雍说了小风爷来过……她暗道一声不好,心下更是凉得透彻,半天才忆起袖中还有那信封。 她小心翼翼靠近些季雍,撒娇似的为他夹了菜,又拉上他的手,也不给他丝毫拒绝机会就娇滴滴的说:“妾多谢相爷体恤,”说着便乘机将手里的信封塞入他袖中。 季雍还气着,本欲甩了她的手,看见那信封却又停了手,知道她有意讨好便也落了筷偏头去瞧她,“哦,是吗。只是你想谢,我可未必想受你的谢意。” 水云想着现在该屈膝跪了,想了会儿却没跪下去,反倒是拉着季雍的手不松,将话换了个娇蛮语气,“相爷这就是折煞奴婢了。不过相爷身份高贵,不想受那不受也就罢了,妾还能做甚?” 瞧她说着说着声儿竟染上了些哽咽,季雍愈发有种打在棉花上、有气撒不出的窝心。她倒真是很懂怎么制住他,轻易便让他甩不开这小妖精的手,只好厌厌说:“我没那意思,水云姑娘多虑了。” “妾瞧着相爷也没别的意思了。”水云赌气一般松了手就欲往外走,“既如此妾也不必留下徒惹人心烦,这就去为爷选个合心意的好姑娘来……” 却一下被季雍牵住手,硬生生阻了她离座,语气生硬得命令一般说:“回来,坐下。” 水云回头瞧他,嘴角却露出得意笑容,立时便换上了副娇俏声儿,“就猜爷不舍得妾。” 季雍面上一愣,旋即明白过来,真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最后嗤笑一声,“你给我坐回来罢!” 只是还不等他手上用力,就被水云按住,“相爷安心,我既没长翅膀,也跑不掉。”瞧他没松手,心里却是打定主意自己不能久待,又笑着说:“妾不过是有些事儿得办,事毕了便在叁伍等爷。怎么,爷就这么舍不得,竟一刻都离不得妾了?” 季雍哑然失笑,也就松了手由着她,只半真半假着嘱咐她说:“去就罢了,少勾搭别人。” 水云闻罢,娇笑应了好,从桌边退出来。 却还不及转头,她面上的笑意顷刻坍塌,紧拽的手心尽是冷汗。现如今形势不同了,那徐文戍的人既在楼里,她同季雍自然是不能过分亲密的,不然她还怎能进得那风王府? 她略略缓了两口气,就看见旁边面熟的姑娘,赶紧上去拉了她过来。 她想着,与其小心翼翼两边周旋,索性…… 曼诗转头看见是水云时吓了一跳,“水,水云姑娘!姑娘找我,可是有事?” “你是那个叫曼诗的,同子清相熟的那个?”水云时间紧的慌,也没心思安抚她,“你快去将子清叫到我房里来,这事儿耽误不得,她在陪着谁做些什么都不论,要快!” “是,是我这就去!姑娘稍等!”曼诗从未见过水云这样慌张,赶紧领了命去找子清。 水云几乎抑制不住指尖的颤抖,见曼诗火急火燎的去了,又深深吸了两口气才穿越熙攘人群往楼上走。 曼诗办事还算牢靠,不多时就将子清带了上来。 “子清,现下没时间同你搞这些个弯弯绕绕的事儿,我就有话直说了。”水云冷眼看着她,“我知你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会为自己打算自然是该的,我也不愿强加干涉,但不论怎么的盘算最终还是会落到性命上,性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子清听这话心下一惊,旋即慢慢收了面上惊慌的神色,只微蹙着眉看她,“谢姑娘体恤子清,子清明白。” “现下是性命攸关的时候,我给你两条路:要么替我做件事,做好了这西芙楼早晚都是你的,但若是不做……”水云垂了眼眸,“多的我说不得,但西芙楼百来号人往后的日子,轻则处处为难,重则丧命。” 她将茶盅重重搁在桌上,发出清脆响声,“你也一样!” 子清没见过水云这样处事,便知道事态严重,点头时也并未犹豫,“子清愿竭尽所能,还请姑娘吩咐。” “好,我没看错人!”水云轻叹一口气,从妆屉中取了一包东西塞进子清手里,“你按我说的做。一会儿去季雍季相那桌相陪,若季相问起你便说是我让你去作陪,他人问起便说是惯例你作陪。这事儿越张扬越人尽皆知越好,席间想些办法将这药给他服下。” “这……水云姑娘,我……” “药效发作得需约半刻一刻的功夫,形如酒醉,届时你便将他带到桃字叁伍号,再来找我。”水云并不打算给她解释,打断她继续说:“现下没时间解释,你也无需知道这么多,只按我说的做,将局面稳下来即可。” 子清咬了唇,却也没犹豫太久就应了水云的话,“子清明白了。” “去吧。”水云敛了眼中犀利神色,嘱咐道:“季相这人看着温和,实际极为狡诈狠辣,尤善从细节之处窥伺人心,你得小心行事。” 子清深深看她一眼,最后还是转身出了门,连礼都没留一个。 ps.首-发:tianmeixs.com (ωoо1⒏ υip) 斩(二) 一室安静,水云只听见从自个儿胸腔里传来的心跳,噗通响个不休。 静坐好一会儿,却还不及缓过来,门又是“哐”一声被推开。水云吓了一跳,转头去看,见进来的是樊娘,脸色差得吓人。 她连门也没进,就站在门口问,似是毫不在意一旁来往行人,只放声问:“真是你让子清去的?” 水云皱了皱眉,忙将她拉进房里又转身关了门,才敢压低声儿说:“是我让她去的。怎么,相爷看不上子清?” “水云,你这又是何必呢!”樊娘看她半晌,叹口气说:“婆子我知道姑娘的难处……推那子清姑娘去顶了姑娘你的位置是好,风王府那边也不能看出什么端倪。再者,若子清真能得了相爷欢心,往后你若是离了这儿,她们倒也不算失了依傍……也罢,既定了要做,打今个起便是要做到底了。只是可惜了……” “季相反倒不是难事,他手里握了西芙楼地契,又要从西芙楼拿消息,左右是丢不开手的。可风王府那边就不同了,自打我们见过徐尚书,便早已没了退路了。”水云拍拍梨樊手背,语气沉了下来,低声说:“西芙楼与相爷,一如刀与持刀之人,持刀之人若放下武器,便是自寻死路。” 可她没说,持刀之人在挥刀时候也从不想刀会否划花,是否损毁。挥刀者在胜利前不会放下刀,而刀在残破之前也无法挣脱握刀的手。 她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该说西芙楼、西芙楼的姑娘们不该臣服于这般逼仄命运。 水云瞧着梨樊,见她将这话品了良久,渐渐平复了些才敢轻声问,“徐尚书的人瞧见了吧?” 梨樊幽幽看她一眼,终还是点点头,“瞧见了,我瞧着也都信了,转头就出了西芙楼往东边走了。” 水云释出笑脸,似是如释重负,“那就好,”又说道:“樊娘你只管安心,现今你嫁人的事儿才是咱西芙楼的头等大事。” 樊娘深深看着水云。她笑得那样温婉妩媚,唇上的胭脂红得像血一样,带得那笑也染上血腥味,连真假也分不清。可她还是笑,顶着那样一张惨白的、由脂粉粉饰的脸庞。 那一刹,她忽然明白这人为何会做这样执拗的抉择,固执得目无旁人,心无旁骛。 从她的笑容里梨樊终是明白,那不仅仅是盲目的固执,那是一个美好祈愿,而她一早就想好了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这是一条多难的路,她难道不明白吗?可她还是那样静静的笑看着她,安慰她不要担心。 水云啊水云,那样的左右逢源,瞧着一副无情皮囊,却这样爱着她们这些底到尘埃里的众生,甚至不惜为此自甘堕落。 她哪里是想要自己好过些,她不过是想要大家都好过些。 “水云……”梨樊看着她,眼神都柔下去,顿了顿才又说:“我这人儿嘴笨,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但我和该替这西芙楼的姑娘婢子们谢谢你。” 夜至二更,水云却睡意全无。 实际她非但不精神,甚至累得只想闭了眼再不睁开。 蜡寸寸成油,她只等着子清一个消息,或季雍怒气冲冲提刀来见。想到这儿,她甚至能料想他该是如何踏着沉重带风的步子猛然推开那门,又该如何眼神阴冷的抓着她质问…… 她捂住眼,只觉冷汗直流,再不敢想。 好巧不巧,门却在此时应声而开,水云抬头去看,只看见一抹青色裙摆荡进来。她却还是不敢信,眼神又忘子清身后瞟。 子清见她也松口气,笑笑道:“姑娘别看了,没旁人跟着了。” 水云看她眉眼半晌,也笑出来,如释重负般深深松口气,“做得好,做得极好。”又絮絮道:“我是没挑错人的,子清姑娘,你很好。” “妾好不好倒是次要了,跟姑娘交了差才是要紧事,也算幸不辱命。”子清行个礼算是谢过水云的夸赞,又抬起头问:“既已复命,那子清就先退下了,姑娘早些歇息。” 说罢她就欲走,却又被身后声响拦住。 “等下,你做至这一步已是足够好,但我却还有个极好的机会与你,你要是不要?” 子清一愣,却又似想起什么一般蹦起来,几乎是不顾礼节的尖声发问,连声调都升高许多,“水云,你什么意思?!” 水云皱眉瞧着她,直至她被那冰冷眼神逼得坐回去才开口说:“子清姑娘心头想的是什么,我便是那个意思了。” 子清微张了嘴,目瞪口呆看她半晌,脸色几番变化,却终将表情定在了冷笑上,“水云,你是真狠啊,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我狠与不狠那是我的事儿,同你没干系。”水云瞥她一眼,“我只问你做不做?” 子清几乎咬牙切齿,“做,当然做!水云姑娘给我的大好机会,我自然好好珍惜!” 也不等水云再说些什么,她便“咚”一声狠砸上门,头也不回就拂袖而去了。 水云愣愣瞧那门栏半晌,磕上眼微微摇了摇头,拂去灯火,只留窗外几丝浅浅鸟兽虫鸣。 可水云骗不了自己。她心里慌乱的紧,沉甸甸落在心底,既未随着子清的离开而消散,也未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去。就这般僵直坐在桌前,几乎视时间为无物,一坐就是整夜。 还不止,是,这还不止。这些慌乱,惶恐即便加在一起,也不及她心下绞痛,而更更可悲的,莫过于她无药可医。 这样惶惶的心境直致那人推门而入时被推向顶峰,后戛然而止。他背后映着刚刚升起的天光,推门时那光就随着洒了进来,铺陈满室。 天不知何时亮了。 她想,他果然还是找过来了。是啊,他是季雍,即便是当下受了药物影响,可清醒过来后又怎会连自己身下的女人是谁也分不清呢? 最后一丝,那最后的、心底极细微的一丝侥幸,也被他那挺拔身影驱逐得荡然无存。 斩(三) 既无怒吼,也无拉扯,季雍只静静地推开门,靠着深木色的门框直勾勾看着她,“以前多少还愿敷衍我,现在竟是敷衍也无了。你可真想好了?自今日起就与我划清界限了?” “相爷说什么呢,”水云用尽全力抚平微皱的眉头,却连看他一眼也不敢,“相爷拿着西芙楼的地契,是咱们的东家,妾如何能同相爷划清界限?” “嗯。你还有什么要同我说的吗?”他嗓音中没有一丝怒意,可却冷的让人发颤,“抬头,看着我回话。” 水云深深吸进一口气,抬眼看他,嘴角扯出僵硬笑容,“相爷想听什么,妾自然就说什么了。” “你倒真是,向来就会挑着我最不爱听的说,”季雍也笑出来,嘴角却满是嘲讽,“我想听什么你还不知道么?” 水云心口疼起来,想起凌晨时分子清来找她同她说的话…… “他在我身上时一直唤我水云,还疯了似的吻我。我知你什么意思,为着不叫他发现我不是你,也就尽数胡乱应下了。” “他还要我叫他扶风,我只唤了他一声他就开心得跟什么一样……想必你连唤他一声扶风也不愿吧?不然他也不能高兴成那样。” “你这样左右逢源是为什么,就为了权势钱财?可你为何又要推开季雍,难不成就因着陆泽殷出身王府,更高贵些、更富裕些?” “水云,他是真的爱你到骨子里了!错过这个人,你一定会后悔的!” 水云垂下眼来,却是一瞬就掩好眼底的阴影,抬眼演出无辜神色,“妾确实不知,请相爷明示。” “呵呵,罢了。是我异想天开了。”季雍干笑两声,转了头背对着她说:“子清很好,我喜欢得紧。把我从你簪花里撤出来,移至她那儿吧。” “恭喜相爷!妾这就去办,相爷放心。” 他远去的背影终是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水云捂着空落落的心口想,现在是真了结了,他们再没以后了。 锣鼓喧天彩缎飘扬,当头的队伍不大,一身红衣的新郎却亲自来了,骑着高头骏马在最前头。水云牵着盖着绯红盖头的梨樊从高高的门槛里跨出来,往铺红挂绿的花轿上送。 水云正想扶她上去,却被她抓住手,“水云……” “还有完没完了?”水云笑着将她的话堵回去,佯装气呼呼的样子说:“从天黑唠叨到天亮,眼看都要上花轿了还不休!就算你不累我不累,新郎官在门口都等累了。你快上去,快上去罢!早些上去我也好省了听你絮叨的精力!” 这话逗得梨樊笑起来,原本担忧的神色也荡然无存,笑骂道:“就你嘴贫!” “樊娘……”水云笑看着她,“这些年,如果没你帮着我,教我这许多东西,我也到不了今天。樊娘,我得谢你。” “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弄得跟诀别似的,我以后也不是再不回西芙楼了。”梨樊一愣,抬手摸摸她的头,“傻姑娘。” “真当这儿是娘家了?还回来呢!都是嫁了的人了,回来这地方做甚么。”水云撇了她摸上来的手,嬉笑着回她。 絮絮半晌,水云才好不容易将梨樊送上了花轿,又跟了半条街,才目送着这小队人马越走越远,最后连锣鼓声也听不见了。 晃荡在长街面儿上,无视早起的人们投来的异样眼神,水云慢悠悠往西芙楼走。方才那喜庆的唢呐声似是还萦绕在耳边,久久不去,她想,这一幕会在她心里记很久很久。 可是啊…… 她的筹划太深,一步步走在悬崖上,说不清自己下一个要开罪的又是哪个达官贵人。她这辈子是不能有这一天了。 她抬头向天上看。这城太大了,每天都有那么多爱恨情仇、悲欢离合,这一刻怎么也不能被这座城铭记。说到底……这一刻对谁也不是永恒,她这辈子,也不会被这座城记得,只是她自己记得罢了。 不知不觉走回了西芙楼里,姑娘们都出来迎她,却不见樊娘的身影,只有曼诗带着一众姑娘们朝她行礼。水云有一瞬恍惚,旋即无奈笑笑,把剩下的人都遣了去,只招手将曼诗唤进了房来。 曼诗是个乖巧的,做事稳妥也无甚野心,樊娘交代的事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水云边同她交代往后逐项繁杂事物,又问了她之后安排。 诗曼略略思索两番,恭敬道:“倒没什么,大后日风王府大宴两日,水云姑娘需得带人去献些歌舞,半月后……”说着她又犹豫起来。水云的事她多少听梨樊说过些,加之之前见到的,也能猜个七八分,便有些不知这话该怎么开口。 “我记着樊娘提过一嘴儿,说徐文戍徐尚书有意填补我镶花的空缺,是这事儿?”水云搁下茶盏看她,“你既是樊娘挑的人,我自然全心信任。往后你同我说话也不必吞吞吐吐,直说便好。” “是。”曼诗连忙点头应下来,“是徐公子,他有意在楼里办个簪花宴,托我来问问姑娘半月后是否良辰。” 水云嗤笑一声,“良辰与否有什么重要?他也不是真心要办这宴,说到底还不是疑心我,不愿小风王纳了我这祸水,要横加阻挠一番罢了。”略略思索后点点头,“同他说,日子是个极好的日子,我定在楼里备下盛宴,为徐公子办个盛大筵席。只是不知他还有些什么想法,若是有空档便请他来西芙楼一趟吧,届时我们也好做些准备。” 说着又转头看她,“樊娘也该将西芙楼的底都交过了,你也该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以后若有事就直接来找我,楼里姑娘们若递上什么重要消息,捡了重要的也得第一时间同我说。还有什么别的人来找过?” 曼诗一愣,没懂她什么意思,“倒是没再有人找姑娘了。” “晓得了。”水云垂一下眸,却又很快抬起来,“两日后的筵席我来操办,但你得跟着我好好学着,嗯?” “是,姑娘。” 曼诗自跟着樊娘学这些事务也一月有余,处理大小事宜也渐渐熟练起来。如今樊娘一走,手头事情就愈发多了,起身告辞就急匆匆出了门,嘴上还念叨不休。 斩(四) 见曼诗走远了,水云才回头朝屏风后头说:“出来吧,曼诗已经走了。” 屏风后微微响动,青色裙摆荡漾,子清俏丽面容从后头浮现出来。 “你同曼诗虽算不上真心交好,却也不必太过疏远她,毕竟往后你们是要一道打理这西芙楼的。” 子清倒不拘着自己,理理裙摆落座,捻起一块糕饼放进嘴里,“知道了,妾还有些自知之明,就不劳姑娘费心了。” “下次可别随意进我屋里。”水云晓得她这态度是因着之前季雍那事儿,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也不甚介意,问道:“找我什么事儿?” “好巧不巧,昨夜季相来找我了……”子清说着,小心翼翼斜睨着水云,探究似的看着她,“他也说想补我个簪花宴,也想定在半月后。是同一天。” 水云吓得险些拿不住茶碗,不想姓徐的是真选了个好日子,不然也不能和季雍撞上,僵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什么?!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儿!他们二人若是为着这事儿在西芙楼碰了面,怕是要将咱整个楼都砸了!快,快去把曼诗拦下来!”说着她就推门而出,“曼诗!” 可却拦不住。等到婢子寻了曼诗来时,曼诗一脸茫然看着她,说自己刚出门就见到徐文戍遣来的护卫,便已将事情同他说了。 “这……”水云哭笑不得,看得诗曼愣住,“也罢,也罢。你莫慌,不是什么大事,小事罢了。” 诗曼不明觉厉,却还是没多问,只点点头下去了。 水云转回屋里,却看见子清还悠哉悠哉的坐着茶就点心,什么事儿也没有似的。 她更是笑起来,问道:“怎么就瞧着我急得跟热锅蚂蚁似的,你也不急上一急?季雍若是恼了,怕也不是好哄的主吧!” 子清却眼都不抬,整个儿一副怠懒样子,“左右扶风要真生气了那也是朝着姑娘撒气,范不到妾头上,妾又跟着瞎起什么哄?” 水云却是一愣,站在门边瞧她半晌,干笑两声说:“出了事儿便往我身上推,你倒机敏。”又叹口气,“只是下次别再这样。再怎么想着讨好卖乖也不好真就这么轻易的答应了人家,不然反倒弄巧成拙了。簪花宴是大事,你得空同季相约个时间好生商量才是。” 上清闻言略略一挑眉,却没将这话顶回去,只藏着笑一样转身就走了,留水云在原地手足无措。 这两天过得飞快,水云为了凤王府大宴的事儿忙得焦头烂额,曼诗跟在她身边也是脚不着地,火急火燎忙到第二天深夜里才算把一应器具乐舞都安排妥帖。 曼诗落下笔来,将手中写着一应乐器的单子交给身边的婢子,“原以为做管事的管管手下姑娘也就罢了,却不想还要这样劳累……” 水云落了帕子在一旁笑道:“这时候倒是有些念着樊娘的好了,是不是?” 曼诗也笑着应和,“是啊,从前总觉得樊娘如何威风,现如今才晓得面上有多威风,底下就要受多少苦。” “是啊,这世上的事儿,时间越长的越讲究个道理,这种事儿自然是此消彼长的。”水云从婢子手里接过那写满字迹的纸张,又反复核了好几遍,才交给婢子让她下去准备。 又是忙活半天,等到天边颜色都由浅变深又回了浅色,水云才堪堪躺到床上去,倒头也就着了,再醒就到了下午时候。 她们这些姑娘真难,要保养着,盛开着,每每却还不能早些睡。 洗漱梳妆之后,水云便带着十来个马车乌泱泱二十多号极好的姑娘往夜色中满巷红尘里去了,只留曼诗操持着楼里七七八八的杂事儿。 今夜的风王府宴虽不算盛大,京都名流却都聚集于此,若随手得罪个谁,于她们这样的这样的人而言算是灭顶之灾了。等水云她们到的时候已有不少客了,她们急忙架琴瑟奏乐助兴,一时全场觥筹交错,吟诗作赋,好不风流快活。 开席第一曲照例是水云的,她知陆泽殷素来爱自己的琴,特意带了来和唱一曲,唱罢看着上首座陆泽殷叁分欢喜七分傲气,眼神里的赞赏与爱意毫不掩藏,一身雄性动物般的占有意味,向台下人放肆宣告着水云的归属。 他陆泽殷就是这样,看着温润如玉翩翩公子,实际喜欢的东西,就是要让全天下人都瞧着他把自己的烙印落在上头。 一曲毕,并无在西芙楼一般热烈掌声,只是四周都投来或欣赏赞扬或肆意轻蔑的目光。水云朝众位行个礼,又特意留了个眼神给陆泽殷,这才悄悄退到暗处。 赞扬的是些什么,轻蔑的又想着些什么,水云便只当是不知了。 “水云姑娘不愧是京都花魁,风姿绰约啊!”身后响起清朗笑声,水云回头,看见那抹蓝袍身影。 她也笑着,偏头小声回,“徐公子过誉了,不过小巧,不堪大誉。” 台上上了第二轮歌舞,乐声渐起,姑娘们个个衣带飘飘。徐文戍抿一口酒,以衣袖掩着同她说:“听闻水云姑娘想见我一见?怎么,这簪花宴的日子不好?” 水云愣一下,虽说他该是不知季雍也订了这个日子,但她实在不信巧合二字。缘着猜不透他是否故意同季雍撞的时间,遂也不敢拒绝,“怎会,黄历上是极好的日子,宜聚会、宜宴饮。只是……这簪花宴总还有些杂碎事情需得同徐公子商议,这才好将宴办得有排面些又不落俗套。公子说是这个理儿吧?” 徐文戍“哦?”一声,佯装着抬头思索半晌,赞同道:“姑娘说的是。今日正好得了空,不如就在这聊聊那些繁杂事宜?” “这……”不想这人戒心这样高,水云心里觉得烦闷,露了个无奈表情,便直接同他说了:“徐公子既不信妾,却也不给妾一个自证的机会?” “怎会,是姑娘多虑了。”徐文戍搭着眼皮笑着,几乎看不见眼里神色。 水云狠狠皱眉。这个徐文戍水太深,看不透想法也看不透喜恶,只释放着他想要别人感觉到的情感,她不喜同这样的人谋皮。 “徐公子,这月余您派人驻在西芙楼时我并未阻拦,公子的眼线我也从未干涉。难道月余时间还不够公子信我?”水云眼里渐渐蒙上水泽,抬袖小心掩着自己神色不被旁人发现,偏头楚楚可怜看着徐文戍,“还有一月泽殷便要纳我为妾,这事儿早已满城尽知,此时整个京都的目光都在我身上,我还敢做什么?不论何事妾都顺着公子的意,也无半点逾举,妾已经足够诚意,还请公子高抬贵手,成全我与泽殷一番深情!” 徐文戍面上却还是纹丝不动,只露个浅浅微笑给她,“姑娘哪的话儿啊,我怎敢碍着世子纳妾?” “那徐公子要为我簪花又是何意?徐公子您这般有意为难……您是风王府座下、风王爷倚重的人才,您要为我簪花,这不是要我两边为难,诚心搅了这事儿?”水云落下泪了,抬手以指尖拭去,“妾只求徐公子成全!” 这话挑得明白,徐文戍已再没半点装傻余地,收了笑面转头看她,“那我便直言了。姑娘做事确实滴水不漏,可我到底看不出你是真心仰慕小风爷。素闻西芙楼的姑娘戏都极好,最会讨人欢喜……”他抬眼直视水云的眼睛,眼底寒气激得水云不自觉颤栗一下,“世子是要继承王爷衣钵之人,身边的人必要干净才好。我信不过姑娘。” 水云几乎咬牙切齿,恨得说不出话来。 台上依旧乐舞升平,听在水云耳中却似惊雷阵阵,合着胸腔中止不住的狂躁心跳一同隆隆作响。 “徐公子,是否真心却不重要,只要妾的性命牢牢握在公子手里,那妾不也翻不出什么大浪,不是?”水云终于还是开口,敛了啜泣神色低下头来,“妾愿将命交在公子手中,做个对公子有用的人,只求后半生富贵荣华。” 徐文戍挑眉转头看她半晌,似是惊讶,又低头想了片刻才说:“姑娘坦诚。只是鄙人怎知你的法子是真是假?” “徐公子只需这几日得空来寻我一趟即可。”水云也同他对视,“看了妾要赠与公子的物件,公子自然就知道有无效用。只是公子若收了这礼,还请莫要再提簪花之事,届时妾入了风王府的大门,自当报答公子。” ps.分章失误again。毕竟不是边写边发,又不想注水,秉着只能多不能少的原则,这章和下一章都是近3000 想必大家也是没见过我这种老想着快点完结天天找理由加更的码字工hhhhhh,主要是因为我自己很讨厌追,一般都是等更完了补,所以也希望bb们能看得畅快一点。就酱,爱你们哟~~~但求长评~~~ 斩(五) 滴漏里头的水滴滴敲在漏刻侧壁上,敲出“啪嗒”声响。 水云站在二楼窗边,瞧着一辆辆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了又走。车虽有好有次,动作却循环往复,直至最后那最大的一列车队也离了,只留下轱辘敲在青石板上的清脆响声,和着打更声在长街上荡了好半晌才淡了去。 人不知是什么时候到身后的,说话间一股酒气倾在她耳后脖间,还以鼻尖轻蹭,词句也跟着含糊起来,“人都走了?” “怎么就都走了,妾不还在这儿吗?”水云在他怀里转个身,踮着脚尖儿去圈他脖颈。 陆泽殷今日饮得多了些,此时已然醉了七分,将她困在怀里把下巴搁在她颈窝,“你是本就该在这儿的,自然不算在他们之中。” 水云笑笑,没说什么。 “你看这楼,喜欢吗?”陆泽殷撑着窗台从她身上晃晃悠悠支起来,酒气上头,连眼神都迷离起来,挑着她下巴问:“我专为你建的,等你住进来……” 说着他又有一瞬游移,醉红的脸上闪过不耐之色,“你就别走了罢,就在这儿住着,等到时也免了还得拿轿子去抬你!” 水云不由垂了脸,险些掩饰不了面上的嫌恶之色。 “水云啊……”他埋下头来贴在他耳边轻轻呢喃,“我是太喜欢你,不能离了你了。” 水云没回话,倚着窗沿踮起脚来吻他的唇。 “水云,你得留下来……”陆泽殷夺回主动权,低头回吻她,用了极大的力气,以唇舌撑开她的唇齿。 水云还是没回话,只是张开嘴任由他放肆。 可陆泽殷不准,他掐着她的下巴要她回他,“同我说你会留下来!” “泽殷……”水云抬手,修长手指抚上他眉眼脸颊,“快了,别急,樊娘已经走了,妾很快就能离开那地方了!你再安心等等……” 陆泽殷似是气愤,喘了好几口方才静下来,冷冷看着她说:“像我说的,还有一个月,我留你时间处理这些个糟心事儿。一月后你若再找些说辞,到时不论你在哪,依凭的什么理由借口,我都要你回到我身边!” “泽殷,到时就算你不要水云了,妾也哪都不去……”她小心翼翼攀上陆泽殷的肩头,眼神刚好自他肩头错了开去,“我离了西芙楼,就只有你了……” 陆泽殷昏昏沉沉,连窗外景象也有些模糊了。他听着水云的话点点头,摸索着抽开衣带,拨开那些碍事的衣料啃咬在雪白细滑的肩头。 水云被咬得细细“啊”了声,被陆泽殷按着剥了外衫露出雪背,在窗里透进来的月光下都快透明了。 她绯红着脸轻轻推拒,“别,别在这儿……底下有人!” 陆泽殷轻笑着应了句“好”,搂着她一用力就将她提起来,转头就搁在房内桌上。 双脚骤然离地,水云摇摇晃晃间只能抱紧他的肩。可陆泽殷是真有些昏头了,迷迷糊糊间走得步伐都有些踉跄,水云提心吊胆生怕被摔下去。 他们胸口紧紧贴着,陆泽殷轻轻将她搁到桌边,手就抚上她的脸颊往下,按在她心口上,“怎么跳得这样轻,这样缓……” 水云一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们身体贴着,水云那样清楚的感觉到他胸膛里火焰一般跳跃的心脏,一下一下锤子一般敲击着,烫在她冰冷的胸口。 阁楼上灯火恍惚、半明半暗,水云什么都看不清,只听见细微响声,有一双柔软滚烫的唇再次压上来。水云张口迎接,等来的却是一股液体流进喉头,辛辣带刺般的感觉扫过喉管,直直烫进胃里。 “咳咳,泽,泽殷……”花楼哪有这样辣的酒?水云被呛得咳出半口来,却又被堵了回去,再填进满满一大口酒来。 有了预备,水云接下那口酒,在舌尖卷着慢慢咽下间听见他在耳边的低语,“怎么着,非得这样才能热起来?” 水云嗓子都被呛哑了,哑声儿回他,“这酒,咳咳,这酒可……可太烈了。” 陆泽殷没说话,只是喘着粗气儿一口接着一口的往她嘴里灌,最后水云也不知被灌了多少,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像是要从陆泽殷怀里飘起来一般。 但她身子确实热起来,胸口也似澎湃涌动,与陆泽殷一同重重的喘起来。 心底一下下的跳动愈发沉重,意识却飘散起来。浓香的酒液在她脑子里催化开来,像是打开了脑中什么奇特匣子,放了那深植脑海里的一匣泪水从她眼里喷涌而出。 但这不是最令水云恐惧的。更让人恐惧的是随着那酒液下肚,血都带着那股热流自胃里游遍全身,一点点烫慰那冰冷的四肢骨骸。她果真热起来,意识随着身体一同脱缰,似是要飘起来。她死死拥住面前的人,接了他最后一口酒就再也不放。 有什么滴在陆泽殷的鼻尖,怎奈灯光太暗,他只以为那是一滴汗水。他轻笑一声,用气声儿在她耳边说:“我喜欢你这样儿。” 水云这时候真想开口同他说句“可我不喜欢”,但她还没醉的那样彻底。不,该说即便她醉的不省人事,也未必能讲出这句惹人不快的话出来。 她们这些姑娘的喜欢,早也被磨得同不喜欢没什么差别了。喜欢是什么?她都有些忘了。 她由着陆泽殷将她的衣衫剥开垮在身上,自己也蹭上去寻了他胸前的梅点便轻咬了上去。 陆泽殷仰起脖子深深叹出口气。他少见水云这样主动,自然开心至极,笑得一副得逞的样子,圈住水云纤腰从善如流往后一躺,正正靠进椅子里。 不知怎么,他这动作却让水云一愣,想起个人来。她酒已上头,有些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在哪的事儿,只记得他轻笑着瘫在椅子上,面上一副“看你能如何”的样儿任她摆布。 这才不过个把月,他却又回了水云脑子里盘桓数遭。 倒不如说他没出去过了。 水云舌尖打着转儿,屈膝跨进他怀里,才不过扭几下腰却又被人制住。 那双手是烫的,过到水云心里时却像万年寒冰那样冷,冻得她一个寒战便清醒了。那人可真是任她摆布,跟面前这人又不一样了。 “抱抱我……”她小声在陆泽殷耳边呢喃,半真半假地撒娇,“妾冷,抱抱妾好吗?” “水云……”陆泽殷一把将她滑腻无骨一般柔滑的身子拥入怀里,托着她一双翘臀要她整个人都毫无保留的倚靠着他,侧首将她耳垂咬进口里。 水云只觉得耳畔渐湿,身体一寸寸暖起来,竟有半分吃了丸药的感觉,从不曾被情欲所扰的身体竟脱离掌控一般自顾自动起来,从陆泽殷胸口支起来去解他裤头,却又被他按住手。 陆泽殷也不理会水云的挣扎,只借着从窗里透出来的昏暗月光瞧见她朦胧双眼里蓄满水雾,眼神都迷离了。 那一瞬,他心里兀自闪过一抹人声,冷笑着问:“你猜这妓子知她身上的人是谁吗?” 可他不听,也不问。他横眉冷对着呵斥那声音要它滚开。这女人,这枚京都最耀眼的明珠,只被允许镶在他冠上!心甘情愿的自个儿镶上去!旁人都不配! “水云,你是我的,”他猛得没入她的身体,不顾她细细的呻吟,衔着她耳垂恶魔般低语,声音沉得跟那漆黑的夜一样,“你只能是我的!” ps. 追-更:fanrenshu.com (woo18.vip) 疾(一) 自风王府回来水云就病了,昏沉几日卧床不起。 曼诗一下儿就慌了神儿,请了最好的大夫来楼里看诊,说是感染了风寒且身子本就操劳过度,这一来二去便成了疾,整日发热,咳嗽不止。 只水云自个儿知道,她这一病,颇有些大事将成,油尽灯枯的意味。 药吃了两日,水云却还是头疼脑热,止不住的咳嗽,急得曼诗在榻前不停踱步。水云虽病着,却被她这样子逗得笑出来,虚着声儿问她,“那若是有人来寻我,你要如何应对?” “自然……自然是同来找的人说姑娘病了,卧床不起……” 水云笑着摇头说:“曼,咳咳,曼诗啊,你样样都好,就是……咳,就是太过实诚不懂变通……咳,我且问你,若让人知道花魁病重,其他……咳咳,其他花楼会怎么?” “姑娘慢些说慢些说,给姑娘端水过来!”曼诗被水云咳得吓到,赶紧给她喂了两口雪梨蜜糖水才说:“是我疏忽了……不若就蒙混过去,只说姑娘近日不挂牌,再有人细问便说……便说是去外头挑新的丫头去了,近日不在京城?” “咳,这法子……倒是可行。”水云欣慰笑笑,“只记得徐公子例外。” 又过好几天,水云不在京中这消息便不胫而走,传得人尽皆知。 西芙楼近些年一直是京中最大的花楼,人贩子都是上赶着送姑娘,乍闻花魁亲自去挑人了,老爷们自然喜上眉梢,以为过不了多久就要得一批好货色,纷纷问询水云何时归来,姑娘们定价儿是怎么个方式,是否选了好苗子来训导一二之类。 这样一来二去,流水竟比水云在时还稍多些。 自然,也有不少声音,扬言此举不过是水云为了入风王府避嫌。说到底是妓子入王府,身份总是要低些。 “我都给姑娘摁下了,只说归期不定,人选之事亦然。”曼诗一边将汤药递给水云一边说:“姑娘病也好些了,四处收罗的新姑娘也在城外小庙里,妾是否放些消息说姑娘不日就将归来?” “曼诗,你做事缜密许多了。”水云欣慰笑笑,将药一口饮尽递给身旁的婢子。 曼诗歪脸笑笑,却又忽然止了笑意,“还有,徐公子来了……” 这话听得水云一下就来了精神,支着身子就爬起来要梳妆,“怎么才同我说!快请徐公子雅间等我,好好奉上茶水点心。” “水云姑娘!姑娘这病……” “你倒真不愧是樊娘教出来的人,怎么如此啰嗦!”水云哭笑不得,几乎扶额,“我自己的身子自己还不清楚吗?快去,别误了事!” 曼诗争不过她,也不敢同她争,便只能顺着她的意思,“这……好,我这就去,姑娘慢些来就是了。” 叁两梳妆,带钗染眉,水云摸了下,从妆屉下头找出张薄薄的纸,摊开看了半晌,轻轻摸过上头字迹,又带过上头朱红的官印。 指尖带过薄纸边缘,她恍惚忆起数年前这纸回到手中时那几乎不稳的呼吸,而今它又要易主,自己却觉不出有什么难过。 大约时移世易,看重的东西也渐渐不同了。 水云默默将纸塞进袖中,推门去雅间找徐文戍去了。 到时曼诗已经在里面候着了,念着她的病,怕过给徐文戍到时落了不好,特意寻了帘子帐将两人隔开来,只在一圆桌两头各自落座。 徐文戍是要紧人物,曼诗不敢怠慢,立时捡了旁边座儿为他斟茶,一边解释说:“徐公子莫恼,水云姑娘近日身子不适,怕度了病气给爷,这才隔了帘子,还望公子莫怪。” “哪里的话,”徐文戍笑笑,“姑娘这是关照我,我自然感激。” “那水云就先谢徐尚书体谅了。”水云落了座,朝他点点头,又同曼诗说:“你先出去侯着吧,无事别随意放人进来,也别让人听了墙角。” 曼诗犹豫一瞬,却拗不过水云,最后还是行了个礼退出去将门关上了。 “徐某以为这次来见不到水云姑娘。”徐文戍听了咔哒关门声才转头问水云,“姑娘可好些了?” “谢过徐公子关心,妾好多了,不日就要带了新女子们回京了。”水云笑笑,又为徐文戍将酒添满,才从座上跪下来,凄凄语气说:“公子愿来找我,妾感激不尽!” “哟,姑娘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徐文戍假笑一声,也不急,只慢慢从坐上起来,站直了还捋捋 衣摆这才借着折扇去扶水云。 水云看得清楚,却不敢皱眉,只是垂眸看着地下,等了半天才等到这人来扶她。 可她却不遂他的意思,非但不起,还拉了徐文戍袖口,另一手从袖子里掏了那薄薄纸片递到徐文戍手上,“徐公子,小女子无依无靠,身无长物,愿为公子做任何事,只求公子怜悯!” 东西给到他便罢,他看了自会明白,届时若信她就是好的,若还不信,那便真是无回天之力了。至于其他话却不可多说,也省了徐文戍对那些个甜言蜜语的戒心。 徐文戍皱眉,不知这女人想的什么,却又被拉着袖口甩开不得,只能一直弯着腰。也就只能用这样无赖方式,他想着便轻蔑一笑,索性接了纸过来看。 看着看着,他却愣了。 面上神色变换数次,半晌,他低头将纸收入袖中,面上轻蔑神色有增无减,“将这东西交给我,姑娘可想好了?” 水云瞧着他将纸收入袖中,大大松了口气,立马接道:“愿为徐公子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等瞧着徐文戍拂袖而去,曼诗急忙进门就瞥见还跪在地上的的水云。她一惊,急忙去扶,触到水云背后时却发现她背后衣衫也已被汗水浸湿。 可她心里却欢喜,悸动半晌,只落出一句:下了重注,盘算至今,总算是扫清障碍,事成之日指日可待了。 “姑娘!”曼诗急得险些哭出声儿,想唤丫鬟来却又被制住。 “别叫人来,我自起来便是了。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莫要声张,知道了?”水云喘着粗气儿,好不容易从地上支起来,这才嘱咐了曼诗。 曼诗又急又气,扶着她撑着桌子站起来,终归还是回着,“知道了知道了,姑娘快去歇着吧!” 卸了钗环躺下,不过半晌,水云就半昏半睡的过去了。 疾(二) 这一觉极沉,沉得几乎醒不过来。 梦里,是涵姑的教诲,是那包着绒布的皮鞭抽在身上的、不留痕迹的疼痛。 梦里,她在台上挥舞跳跃,一身红衣,一双粉剑,一夜名动京城。 梦里,她一场豪赌,激起京都达官贵人之间一计巨浪,自那日起,知道内情的人再不敢轻视这青楼女子。 梦里,她与那人如夫妻一般画眉梳妆,抚琴吟诗,交颈而眠。 大梦一场,浮光掠影,水一般包裹着,温暖她,走马灯一般要将她留在梦里,心甘情愿留着,再不愿离去。 她长久未有过这样一番好梦了。 可万般世事却终不能如她所愿,那纷扰嘈杂愈发强烈,扰人清梦,乱人心神。若只是这样便罢了,可那嘈杂里偏生有那丝声音与梦里那人重迭在一起,叫她也愿意睁眼去看上一看。 梦境被那声如剑刺一般碎作一片片的,尽数零落在她脚边,刹时就没了那粉墨光彩,只余一片灰败。 她缓两口气儿,强撑着睁开眼,嘶哑着声音问外头怎么了。 似是她的微弱声音起了些个作用,外面霎时安静许多。不一会儿,曼诗便挑了帘子进来,将水云扶起来,又喂过冰糖雪梨熬的水才支支吾吾说:“我只说事儿,姑娘听了莫急……”顿了会子才接,“相爷不知怎么又找来了,说是要见姑娘……” 原来半梦半醒间那声音竞非幻觉,水云不知该喜该悲,还不及开口就被曼诗接了话,“我好生将人请走就是,相爷瞧着是盛怒的,姑娘还是……别见了吧……” 话音未落,却听外面高声说:“她敢不见我?曼诗姑娘,你可没学着樊娘的好处啊!” 水云倚在床上无奈笑笑,按了曼诗的手,看着她通红的脸小声安慰了句“无事”,清了清嗓子才抬高声音对外头说:“相爷大驾光临,妾有失远迎。还请相爷外间稍等片刻,妾梳妆过后就来。” 可她心下却凉了。头脑渐渐清醒过来,听着外头嘈杂人声,她知自己同季雍的关系,怕是瞒不住了。真真该死,她隐瞒良久,眼看就可功成,却不知季雍又怎么了,硬要这时候找她不痛快……想想徐文戍那冷漠眼神,她真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如何辩解。 “你最好快些。”他清冷嗓音从门口穿进来,扎进水云脑子里,听得她头都发疼。 “自然不能让相爷久等。” 撑着曼诗的手从床上爬起来坐到妆台旁,随便净了把脸,梳洗带钗便起身要去见季雍。 曼诗愣一瞬,“姑娘,你还未……” 水云知她什么意思,只是有气无力的打断她,小声在她耳边低语,“有时妆发不全是失了礼仪,可有时妆发太全才是失了分寸。” 曼诗似懂非懂,扶了水云伸过来的手架着她起来便往外间走,却被她拽住手腕,暗暗耳语,“你速去叫死侍来拦住徐文戍的人,若他们要去尚书府递消息,一个都别放过!” 挑开帘子,水云一眼就从那乌泱泱一群人里瞧见那外间坐的背对着她的人,好巧不巧,那时他也回头,一眼就望进了她眼里。 不知怎么,她就想起了当年那第一眼,那时她也立着,他坐着抬头瞧她,那一眼也是这么长。 她想,或许自己真是高估自己的定力了些,或许自己真该同曼诗说的那样,不见也就罢了。 可又想想,季雍这样的人,容得她说不见就不见? “怎么,不是才从外面回来,染了病了?” 水云这才回过神来,垂头行礼,“病容恼人,相爷见笑了。” 他声音还是冷冷的,却硬是让水云听出些涩味儿,“什么病?” “咳疾罢了,不碍事,只是要静养,有段时间没见人了。并非有意推却不见相爷,实在是怕相爷被我染上,那妾罪过可就大了。”水云被曼诗扶着坐下,又在他们中间隔了帘子,借着这时候压低声音跟曼诗耳语几句,才把一众人都遣散了,借着呡口菊花茶润润嗓子以做掩饰,平复良久才说:“乍闻相爷要见妾,不知什么事?” 季雍听这话嗤笑一声,也不知是什么个想法儿,只说:“我以为你还同从前一样,不要我开口你便知道是什么事了。” 水云有些无奈,嘴角陪笑算作掩饰,“不敢胡乱揣度相爷的意思……” 却不想就这句话,歪打正着,恰恰戳到季雍痛处,怒气便一下起来,再压不住,抢了她的话头便说:“揣度也就罢了,但我明说过的话,你也该记得!” “我……”水云轻易听出他的怒意。她没见过他这样认真的发火,又是惊出一身冷汗,咬唇离了座跪到地上,“妾不知哪里没做好,请相爷明示!” 她不该惹到他生气的。她步步小心,事事谨慎,除却子清之外也没做甚违背他的事。他们之间该两清了,早已两清了,是那忽觉想起一人也会当作大梦一场一般的两清!到底什么事,怎么却让他气愤至此! 到底是哪里不对…… 可他愤怒至极的声音响在头顶,如闷雷一般,沉沉压在她心口,叫她手臂止不住的打颤,连抬头看他衣摆一眼也是不敢,几乎窒息,“你不知道?我一早就同你说了,那徐文戍不是你该碰的人!怎么,不但碰了,还为你簪花?不是要嫁风王府吗,这样高的门第还满足不了你的贪念吗?还是你就放荡至此!还去够徐文戍,真当我的话是耳旁风了!” 她惊觉,这方才真是季雍的怒容,或许他对着门客时,对着朝臣时,对着那轻薄他奴仆家人那人挥刀斩首时,他是这样的神色。 这才是他,真真不愧是他,传闻中的季相,季雍。 但任他季雍再手眼通天,徐文戍这事儿,他本不该知道! 是谁,是谁?西芙楼上下一心,且知道此事的更是少之又少,断断是不会泄给了季雍的……难不成是徐文戍?他怕不是为了试她所以故意将这消息透给了季雍!可是他既然已答应不为自己簪花又收了东西,那便是信了自己了,又何须做这一出给她看!还是他要乘着自己松懈,回马一枪? “相爷说什么呢,我却听不懂……”她极少见的脑子空白,竟不知该怎么答话,若一口咬定这是谣言便也罢了,偏偏一开口便答了最最不该说的话。 疾(三) 正逢午时,大街上喧闹异常,有人在摊边小坐吃面,有人步履匆匆不只知往何处,嘈嘈杂杂连一个闲人也无。唯一惊起波澜的,是男人几乎以强拖硬拽的法子将女子塞进了马车里。 花楼里涌出好看的姑娘们,一个个闹喳喳的,却被他手上的利刃反出的寒光吓退,再不敢阻拦。 水云大惊,忙喊着,“退后!别伤着自个儿!” 街上众人一片哗然,却在看清马车上的官牌时鸦雀无声,纷纷四散了去。 “季相!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水云被押解似的强推上车,刚说了一句便被一掌按在了车壁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她再怎么要激怒他,也不曾想这男人竞敢当街抢人,还是从花楼里。 更要命的是,为着怕徐文戍知道季雍同自己有牵连,方才水云就已吩咐曼诗去叫了私藏在城里的死侍。现下城里死侍与徐文戍的人想必刀剑相向,一时竞没人能保她一保。 不过倒是,就她那点子死侍,也未必能同季雍与他的护卫府兵作对。 脑中还乱着,便又听一声满含怒意的“开车”,车轮开始轱辘起来,颠簸着连带水云的脸也摩擦在车璧上,刮出红痕。 此时水云被抵住肩背死死压在墙上,头都抬不得,连季雍什么脸色也瞧不见。她深深吸一口气,缓了半晌才又柔了语气哄着说:“相爷,你在官道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持刀劫人,实在有损威名,不若,咳咳,……不若先放妾回去,此事还可从长计议……” 却不等她话说完,就被季雍一通怒喝硬生生怼了回去,“你给我闭嘴!” 这声震慑实在大了些,水云自做了花魁后便极少被这样怒喝,此时不但被呵斥,还是被他,一股委屈滋味顿时涌上心头,不知怎么就有了力气,死命挣开他的手,转身朝他喊着,“你当我是为谁说的这话?当年那何复可是你亲手斩的,若这事儿真被那些个一心想捉弄你的人拿住了,可怎么好!” 季雍看她半晌,却还是没话回她,只说了句“别想着跳下车去”便收了手。 水云自然不敢在他眼皮下跑,何况事已至此,不出叁日,满城都会知道她水云被季雍当众劫走的事儿了。她对徐文戍早已没有了交代,此刻别说风王府,便是她回了西芙楼,怕也是没人敢来找她了。 不过也是,这不就是他季雍的目的? 只是偏偏在这时候…… 车里一下就安静了,两个都出着神,脑中却全然不是一回事儿。 又过了好几条街,路越走越静,水云生怕季雍觉着自己是要想着法儿逃,也就不敢往外看,只低着头细声儿问:“这是去哪儿?” “回家。” 水云愣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复又问道:“什么?你说哪儿?” “我说,回季府。” 水云再也忍不得了,几乎是叫喊出来,“季雍,你疯了将我往季府带?我!……且不论你们季家人什么说法,外头那些流言蜚语你要如何应对?我原以为你不过随意找个宅子安置我也就罢了,可这又算什么?” 却不想听到季雍的嗤笑,“随意找个宅子?你却不值我在京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段再置一个宅院。” “怎么,就是因为我说同小风王和徐文戍的事儿?”水云也嗤笑出声,“堂堂季相,胸怀竞这样小?” 却听见他一下就冷了下来的声音,“你还真当我能信了你那些鬼话?且不说你会不会做,他陆泽殷向来心高气傲,与徐文戍也算不上对付,怎么就能共享一个女人?” 水云心下一动,却不知是喜悦抑或是担忧,“那你怎么还……” “你真当我气的是那个?”季雍气极,一把捞住水云纤细手腕,拉过她的身子要她直视自己,“我气的是你将我当做傻子,还死命作践自己!” 水云接不上话,一时只楞楞瞧着他,听他怒极的声音炸在耳边,“秦水云!你便是再不心悦于我,也不该拿这事儿来惹我!便是知道这事儿不真,现在只要想起你同他们……当众拐你?我真是当众杀你的心都有了!” 他缓两口气,声音突然低了八度,“你既不想着为我屈就些,也不能不为自己多想想……” 水云却听愣了,后头的话都没听进去,只木讷着问:“你……咳,你方才唤我什么?秦水云?” 季雍也愣了,瞧着她那不但不躲反倒直视过来的眼神,自己竟有些受不住,撇了话头说:“……我方才说了那样多,你只听进去了这?” “季雍你……” 却又被外头车夫传来的声音打断,“相爷,到了。” “先下车,旁的再说。”季雍轻轻松口气,也不给水云再问的机会,忙冷着脸将她拉下车。 而此时水云已经没了精力想其他事,只余那句“秦水云”在她心里晃荡,连踏过季府门槛都是被季雍拽了个踉跄过去的。 这个字,这个“秦”,已经太久没被冠在她的名字前头,她都险些忘了自己是谁。 险些都忘了,她是那再不该出现在京都的秦家女儿。 可她无甚时间困惑恐惧,就被大院里涌出的人堵住,只半柱香时间,待她回过神来,空旷大院便被堵得水泄不通。 为首白髯老者压了一旁嘈杂声音,开口问:“雍儿,这女子是何人?何故将她带来季家?” 却不等季雍开口,就有不知哪传来的声儿,“二爷,我却知道这女人,这是西芙楼的头牌花娘水云!” 一院顿时嘈杂开来,处处都是议论。 水云低头不语。倒不是她羞于面对,毕竟这样的争论在大族是常有的,只是她此时不欲与季家亲信起些不必要的冲突,一是心头纷乱,总有话想问清楚他先,再来这是季家事务,少说些话也免给季雍添了堵。 “都安静!”老者面色渐沉,挥手将嘈杂都喝了下去,目光沉沉盯着跟在季雍后面的水云,问的却是季雍,“她便是你常去找的那青楼女子?你连妾室都不愿纳便是因为她?” 季雍将水云往身后一拉,低了下头,也不隐瞒,只答了句“是”。 疾(四) 那声音苍老而沉稳,却压不住从底下涌上来的怒意,“你要为她赎身?” 季雍听这话,却似听不出那怒意,只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水云一眼,“算是吧。”却还不等那老者再开口,又接道:“墨园西侧的院子我已吩咐人收拾出来了,我会先将她安置在那儿,你们没事儿也不必往那儿去了。至于旁的事情,今夜我自会给各家儿长辈一个交代。” 越过悠长的庭廊,两旁都是挺立的松柏与假山,竟是一点花花草草也不见,倒是叫看惯了花红柳绿的水云有些不习惯。前头季雍走得匆匆,水云听过他之前同那些个长辈说的话,知他今夜怕是不好过,此时也不便开口向他求解心中疑惑,两人反倒一路无言。 不久,季雍便停了脚步,推开身侧房门,“这儿就是了,这几日你暂居此处,好生休息,衣物日用等一应东西我自会叫人送来。” 水云一愣,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那你呢?” 季雍侧头看她,噗嗤一声就笑出来,脸上冰冷神色潮水一般褪去,兀自凑近她脸畔,旁若无人的落下一吻,轻声说:“瞧,你的满不在意也不怎么真”,又将唇贴在她耳边说:“且等我回来。” 一间小室,枯坐至傍晚,只有轩窗里透出的光与影斑驳在雪白墙壁与其上一副山水挂画之间,于墙上一再交错。那长卷的青绿山水挂画旁就是老旧的木书架,上头是一眼望去就能瞥见的许多珍藏古籍。 水云此时无心阅览,却制不住那指尖有意无意的划过唇角,落在方才他轻吻的地方。 竟有种莫名失而复得的欣喜。 夕阳渐斜,最后落进这巨兽一般的京城里,被它一点点吞没,分食下肚,连墙上最后一抹余晖也被带走了。 她心里纷杂至极,做甚都没心思,只草草几口小菜便打发了胡乱叫唤的胃,坐在凳上再没挪过窝。 仆妇过来送了小食,又点了蜡烛,连灯芯都剪去了两段,他才终于覆着满身的疲惫,如约而至。 水云下意识站起来想去接他肩上的披风,却又止住了手,只把手僵在半空,却不知怎么放下,好半天才说出一句,“怎么个说法儿?” 想想,也轮不到她来做这些个收衣端茶的事儿。 季雍半天等不到她也不恼,只自顾自的搁下披风,答得漫不经心的,“他们的说辞是他们的事儿,同我们何干。” 她听出他是打定主意要她,“那妾的说辞,总该同我们相干了?” 季雍却没立时答这话,只拖了凳子坐下,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半天才答,“你还有什么说辞?” 水云微垂了眸,俯身双膝落地,磕在冰凉砖地上,口里说的是斟酌了一下午的词句,“旁的该说的我都说过了,只劝相爷一句,莫要为了妾搅得家宅不宁,亲人不睦。” “你当真觉得我这些年不过吃饭苟活,连半点长进也无?”季雍看水云两眼,见她低眉顺目,笑意里更是多出几分嘲讽来,“若我真是样样都要瞅着别人的眼色行事,那我这几年便是白活了。” “相爷一言一行,旁人自然不能置喙。只是……” 季雍却出言打断,冷冷说:“说了这样多,就是为了要我放你走?” “相爷……咳,爷既这么觉得,那便是吧。”她缓了两口气,淡了语气,又垂下了眼眸,“相爷,自当日为妾开苞到如今,相爷是怎么瞧我的?” 这转折有些突然,季雍不懂这话的意思,回问道:“你觉得呢?” 水云缓缓吐出口,屈身半跪行李,“妾斗胆以为,自己若还算和相爷的意,那妾也不算平白承了相爷的这许多关照之情。” “和我心意?”季雍却骤然动了,几乎是用尽全力一把拽起地上的人,说话的声音却沉了下去,数九寒冰一般叫水云发寒,“在你看来,我不过拿你做个床伴工具么?” “我情愿是如此。”水云咬牙忍着手臂上的疼痛,也顺从的看着他的眼神望过去,强压着心头的悸动,一字一顿说:“但求相爷成全!” 季雍注视她坚定面容,可她却不闪不避,也直直看着他。 却只听他嗤笑一声,“那我便是放了你又如何?你是觉得自己还进得了风府大门?或是回你的西芙楼?你觉得自己回得去?” 真是…… 她知道他打的是这主意,可当着她的面儿亲口说出来,谋得这样狠算得这样深,真是恶劣至极! 她咬牙嘴硬,道:“便是饿死街头,也求相爷成全!” 半晌,季雍还是收了视线,偏过头去缓缓磕上眼睛,“水云啊水云,我又何时不成全你?风王府也就罢了,可你知道那徐文戍是什么人?你知道徐家是什么人!” “那你又知我是什么人?就将我往季府带!”水云肚里的气一下涌上来,连着气儿卡在脖子里,铺在眼底尽是寒霜,直直看着季雍冷笑出声,说:“哦,妾倒是忘了,相爷耳目满京城,咳咳……连妾从哪来、什么姓儿都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不是?” 她咬着嘴唇一字一顿,“既知道你还敢把我往这儿带!把替你们……把被流放的罪臣之女放在身边,季雍,你不要命了?” 气氛一触即发,两人四目相对,眼里都险些崩出火花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是火花发出“啪嗒”爆裂声时候,灯火摇曳一下,季雍也一同动了。 他兀的站起来,一把揽住水云后颈,寻了她的唇狠狠吻上去。 水云只觉莫名其妙,她想挣脱,可这人贴在她唇上厮磨,强硬得她从未见过的样子,只听他在碾磨间断续说:“还好,我没信了你的鬼话……” 水云不懂季雍说的是哪句,也不及细细思虑,便被他按住肩膀抵在桌边,用尽全力一般拥着她,要将她嵌进自己身体里。 他放开那双水一般的唇,抵着她的额头轻轻说:“明明不过月余,怎么像是过了这样久……水云,我想你了。” 水云感觉到那一下一下的喘息在她脸颊旁起伏,是熟悉的节奏,却散发着从没有过的炙热,竟一点点染上她的身体,烫进她心里,叫她心生惧意,慌乱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于他季雍,最简单的一个吻,就足以拉着她堕入深渊。 她抬头看他,也不知是堕入深渊前的害怕或是什么别的,眼里几乎含了泪,更是压不住喉头的哽咽,“季雍……” 那一瞬,她竟是自己也不懂自己了。 “别怕,水云,别怕,”同他手上的力道全然相反,季雍声音轻得叁月微风一般,“只要你是心悦于我的,旁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水云下意识便开口,却只说了句“我没……”便被季雍的一句“你没怎么?你可想清楚了再说话!”通通堵了回去。 她仰头看他。 房间里有些暗,只点了不多的几颗蜡烛,又有不知哪颗的烛芯爆开,发出“啪啪”的声响。 她瞧着这张脸,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最初那一夜,红烛映了整个房间,那时他不许她吹这烛,他说,这烛是要燃到天明的。 是啊,她早就知道了,这男人爱她,她早就知道的。那自己呢? 红烛爆,喜事到。若最初那夜的烛也这样爆上一爆,兴许后来也不会变得现在一般了。 疾(五) “是,我是。”水云有些无力的磕上眼,却几乎是喊出接下来的话,那话字字沉重带着泪水喷涌而出,“是!我是心悦你,季扶风!” 她愈发放肆,再不愿克制,连肺里积的咳意都尽数涌上,甚至在他面前哭喊开来,“在这西芙楼,人人都只当我们妓子是个发泄用的工具,是个物件,咳咳……独独你当我是个知冷暖的、有心的人。季扶风,你问我是否心悦于你?可是……” “水云,”季雍却截住她的话,以指腹划过她的脸畔,带去那连成串儿的泪珠,最后落在她有些泛红的唇上,“今夜,此时宫中无日月。” 这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巫山云雨,一切都由他主导着,要她沉沦、要她疯狂、要她变得不像她却又最是她。 他吻她,手尖抚上她溢出痛苦哭声的唇瓣,一滴一滴吻掉她面颊上滚落下来的泪珠。 迷乱中,她放肆着,胡乱推拒那双拥着自己的手,却一次又一次在空中被捉住,按在他结实的胸前,跳动的心口上。 那炙热的,跳动的,一下下打在她掌心上,透过手臂传到全身上下,那一刻,仿佛他们的心跳也是一起的了。 她拗不过他,就开口劝,却不等出声又被堵住双唇。他贴得那样近,连纤长的睫毛都扫过她的眉头眼睑,蛇一般的舌头趁她不备就钻了进来,死死将她的推在里头,掐着她的下颚一个劲儿的往里伸,搜刮过她每一寸口腔,几乎顶在她的喉头上。 她晓得,季雍也晓得,这样的深切,谁都不会舒服,但他还是这样又深又重的吻她,令人窒息一般,追寻着肉体每一寸的、最深最痛的融合。 刻骨铭心,莫约说的就是这般心情。 她的衣衫不知是何时被褪下来的,直至窗外一阵凉风拂过她滚烫的肩头时她才反应过来,想蹲下身去捡,却冷不丁被他拦住腰,一把甩到墙边摆花的高脚小桌上,捏着手腕死死按在墙上。 “唔!”嘴唇才将被释放,得了一丝换气的可能。她想叫喊,想要拒绝,却又被捂住双唇,连同叫喊与到了嗓边的咳嗽都被噎了回去。 许是泪水迷了眼,她的眼前慢慢模糊起来,脑子也愈发不清醒,只觉得那双唇缓缓往下寻,划过她的锁骨,落在她胸口,一下含住丹朱以舌尖搅弄。 水云迷糊间被那湿滑触感激得一个激灵,下意识便哭喊得更大声,奋力挣脱之间竞挣掉了按在唇上的手,晃动间险些从高脚桌上一头栽下来,又被季雍一把捞进怀里。 她大惊,慌忙推开他,却又被他坚实的怀抱禁锢。他在她耳边呢喃,嘴里哄着“乖些”,却不知何时抽了腰带,不顾水云的挣扎死死将她双手捆在身后。 “啊……季雍!你做什么!”水云怕得人都颤抖起来,整个人都被按住,双腿也被顶开,死死抵在白墙与桌子之间。 季雍的唇在她颈边流连,留下一个又一个鲜红的印记,她拼命躲闪着,却始终躲不过。手被拧在身后,那腰带绑得极紧,缝在上头的玉石磨得水云腕子生疼,不住的哭出声来,央求着,“疼,解开……季雍,好疼……” 他却不停动作,埋头在她乳间,冷笑出声,“不叫你疼上一疼,你会乖乖听我的?”说着还狠狠在她乳尖上咬一口,霎时就有殷红的印子从雪白肌肤里浮现出来。 他从前是少在她身上留些痕迹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这不是在西芙楼,这交欢却不似客官与妓子间的矜持,倒像是寻常爱侣情人了。 “啊……”季雍太熟悉她的身子,下口之处正是她敏感所在,巧劲啃咬吸吮之下,她竞不知该喜该惧,只能咬着嘴唇自顾自压着嗓间的痛呼呻吟。 可他还不停手,硬要她沉迷一般,不让她有一丝拒绝反抗的余地。 那唇舌一路向下,略过她雪白嫩滑的小腹,轻轻一个落在她腿侧的吻,就足以令她颤栗。 “不!季雍!”她注视着那双手,轻轻挽起她修长的腿,搭在肩头上,慌得连灵魂也似乎一同颤栗起来,声儿里也染上了颤抖,“季雍,你、你别乱来,我……嗯!” 她从未被这般对待过,卑微如尘土的人一旦被捧到上头,是连自己也不信的摇摇欲坠。 一个吻,重重落在她腿间,她不可自制的扬起下巴,连叫喊也失了声音。 这人是季雍,她心头想着。这于她而言太过禁忌,以至于她本来顿感的身子似是吃了药一般,触感不知何时提到定点,心上的耻感更是如同火上浇油,一把干柴将水云全身都烧得透彻。 可她不知,那修长的脖颈、浮上嫩红的肌肤、还有那扭动的水蛇一般的腰肢,险些让季雍难以自制,唇齿间也愈发刁钻起来。 做小伏低没用、求饶没用、苦肉计也没用。她使尽手段,却敌不过季雍要她沉沦的决心。 她索性也就咬紧牙关不再出声,也算做顽固反抗。可那些细碎的呻吟还是从她口中溢出来,不可抑制,连同那落在自己后腰上头的炙热手掌,叫她从心底到身体,竟是一刻也不得安生。 渐渐,什么负隅反抗什么大局为重,都被她留在脑后,大脑一片空白,再也不愿转哪怕一下了。 “啊,额……啊……” 那快意一浪胜过一浪,似是所有节奏都被季雍一手掌控,以舌尖反复挤进她的身体直至她再无力承受的叫出声来,纤足在他背上又勾又踹。 季雍失笑,再克制不住,抬头吻住她,掌住她的双腿一下便将自己送了进去。 “啊!” “嗯!呼……” 那样深,深得叫人害怕,仿佛要越过五脏六,直直穿到她心里。只一下,如同被抛上云端一般,水云仿佛飞了起来。她不知道,原来不依靠着药物,只遵从这心底爱意来的情爱是这样的感觉。 而他紧紧拥着她,头埋在她颈间,急促气息一下一下喷洒在她肩窝里,又痒又热。 他笑她,说:“这便受不住了?” 水云不回他,他便再狠肏两下,次次碰到那埋得极深的所在,如同要唤醒她记忆一般,直逼得她依旧敏感的身子不过多久便又一次高潮。 一波连着一波,他不知疲倦一般,就这样不知折腾了多久,蜡烛“噗”一下灭了。眼前兀然暗下来,季雍叹口气,按着她腰腹又狠狠来了几番便给了她。 俩人立在黑暗里,都没动,也没说半句话。 半晌浪潮缓缓褪去,她只觉天旋地转、似是不在人间。不知怎么,这黑暗让她有些害怕起来,支起身子与他肌肤相亲,声儿都是浮的,问:“扶风,你说,我怎的觉得自己在梦里一般……” “你倒是想着这是梦,醒了撒手就丢了,”耳边响起恨恨声音,那人恶劣尽显,一口咬住她耳垂,说:“怎知我却不甘心只做你梦里的人!” 这话如惊雷,迷糊间落进她耳中,炸得她心中大恸,激起片片惊澜。 贪(一) 她被初升的太阳恍醒过来,脑中尽都是昨晚的纷乱疯狂,甚至不知是何时入睡的。 身上酸痛渐渐复苏,她微微嘤咛,还不及睁眼,就听见那挨得极进的声音,“醒了?吵到你了?” 水云寻着声音翻身、睁眼,就瞧见他坐起的身子, 她忆起昨夜昏暗的灯光里,这俊朗脸庞的轮廓被烛火映着,发着光。这画面纠缠着在她心底抓挠,一沉就是朦朦胧胧的一整夜。 她抬手捂了脸,心想这人是真真狡诈,偏生逼她说了那样的话,这下自己再想装个无情戏子借以脱身,也是不能了。 可她又想,自己已不再是西芙楼的水云了,往难听了说自己不过是季雍圈养的禁腐罢了……她被掠得突然,也不知西芙楼怎样了,她们二人堪否主持大局。 她慢慢支起身子,犹豫再叁,瞧着季雍爬起身来去取架上的衣物,便小心试探着问:“既如此,让我回封信去西芙楼可好?也免他们担忧。” 季雍并未出声,似是默许。 她复又小心试探着,“季雍,若何时玩腻了便放我回去吧,你明知我不能留在你身边……” “怎么不能,就因着你姓秦?”却被他几乎是咬牙打断,“你当我昨晚在做什么?真是只跟你贪一晌的欢?” 水云心里动了一下,想,自然不止,可这个中缘由她又如何能说明呢。 她单手支着床沿,问:“你知道了多少?” “秦姝……姝儿,”季雍转身看她,盯了她的眼半晌才缓缓叫出这个名字,“这样你便知我了解多少了?” “好,好的很,你竟是什么都查过了……”她深深叹出一口气,“既不愿放我,便把避子汤给我。”看见季雍顿时深邃下去的眼神,又说道:“别这样看着我,你既查过就该知道,我一届罪臣之女,如今住在季府便已是名不正言不顺,若再怀上孩子,你季家族老自然要我的命。” 季雍抿着唇沉默半晌,却没一口回绝,只做要系衣避了她的眼神。水云知道,他这是同意了。 默默半晌,水云不知该作何动作,想想还是起身为他整理衣袖,却被他摔了手,拂袖而去,“于内,我已同族老言明要你做妾,空置正房;于外,京城大街小巷皆知我于官道上劫你入府,我已备好奏疏表你窃取我季家传家宝物,今晨就将呈于府衙,你自然走不出季府大门,旁人也不能非议。” “水云,这世上万事万物,你都可以逃避,唯独情,是你无论如何都无法逃避,无法压抑的!它会像跗骨之蛆一样,盘桓在你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在你毫无防备时猛然出现!一叶花草,一卷书卷,甚至一缕气味!水云,我逃不掉,你以为你就逃得掉吗!”季雍背对着她,一字一顿间吐出的明明是最炙热动情的话语,却教他说的那样生硬而冷若冰霜。他说:“水云,秦姝!我们两个,谁,都逃不掉!” 直至他走出房门,冷冷声音还从门外廊下传来,“所以尽早打消你这念头吧,原先是我以为自己不过一厢情愿。现如今我们既是心里有彼此,那我自然不会由着你走。水云,你走不了!” “水云,你走不了!” 他这话真真如魔咒一般,萦在她耳边脑海,一响就是几整日,连小厮嬷嬷送来的饭菜她也次次都动不上几口,直到家丁来取走了送到西芙楼的信她才好受些。 信中以藏头诗写道,若是风王府兴师问罪,可将她书桌下一迭消息尽数呈给风王,并许诺往后消息皆供风王府以换全身而退。 可这几日,季雍都没再来找她。他不来,这话便解不开,一直缠在她脑子里。 可季雍不来,她也不问,只将事儿挂在心头上,夜复一夜的。 她想他是生气了,气她的疏远,气她的无情,气她像那被农夫捡回家的蛇一样,有副捂不暖的心肠。 其实她也非是不懂。她懂季雍的话,他是打定主意要将她的担子扛在了自己肩上,将两人捆在一起,任何难处都要一起面对的了。 那夜,夏日的蝉鸣了最后几声,他不知在哪喝得熏醉,二更天里落夜敲开了她的房门,进门便将只着单衣、随手捡了外披披上的她拥入怀里。 浓重酒气随着他的怀抱与温度瞬间包裹她全身。水云手足无措,却听见他蹭在耳边说:“这帮人真真叫人厌烦。还是你好……”,又抬起头来抚她鬓角,几乎是贴着她脸颊,轻声道:“知道你哪儿好吗?” 未及水云回话,却又自顾自的说:“你不知,我头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都不似人间之物……” 水云想想他们初见,觉得好笑,那时她身着红衣、抓乖卖俏,分明是俗不可耐的妓子,哪儿不俗了?难道只因着她那时是个雏儿? 他实在是喝迷糊了,亲在她唇角上,“即便那时你还好小,同我站在一起时头才将将过我腰……水云,姝儿……”他又用力拥着她,靠在她耳边说:“可是……可是你不记得我了。” 水云登时愣了,心头如遭雷击。 有滴什么忽然落在水云肩头,啪嗒一下。半晌,季雍才开口,用极轻的语气,小心翼翼的说:“姝儿,对不起……” 水云双腿一软,踉跄两步靠到桌边,缓了好半晌才喘上下一口气。她缓缓站起来,咬了牙伸手撑在又要拥上来那人的胸口,几乎是喘息着问:“什么意思,你将话说清楚!” “你是真不记得了……”季雍叹口气,却不顾她的阻拦,依旧将她抱进怀里,“我倒情愿你真能忘得一干二净,干脆什么都不记得了才好……可要真是那样,你怕也不是你了……” 他醉得厉害,水云知道自己现在只能听着胡话猜,怕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倒也早就猜出七八分了。 她叹口气,推着季雍坐下,又叫了醒酒汤与水和帕子,等想要回来为他净脸醒酒时,却看他趴在桌上,早已昏睡过去。 “嗤,这人……”,这下想问什么都是不能了。水云无奈摇头,却知道把人撂在这儿也不是个办法。倒腾半天,几乎将她背都压弯了,才这烂醉如泥的人架在背上一点一点将人挪到榻上。 他的心跳还是鼓点一般,许是因为喝了酒,更添几分沉重炙热。她默默听了半晌,侧身将他撂上榻,想去拿帕子和醒酒汤,却不及将他搭在腰上的手摆好,这双手便环了她腰身往下一带,倒叫她又贴近他的怀里。 水云虽非自愿,却也未见得想挣脱,只静静伏在他怀里,听他有一搭没一搭呢喃着自己的姓名。 醉了好,醉了也好。 她也想醉一醉,最好是醉了就再别醒了。 贪(二) 水云起得匆忙,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被没关严实的门那儿渗进来的风吹得左摇右晃,晃得她眼晕,连脑子也跟着晕起来。 晃着晃着,不知怎么就晃回了多年前。 她其实怎么能知道官场上头那些事儿,更是识不得这个爷那个相。这些事儿,可都是来自那个人的嘴里。 倒是如今,西芙楼已经在没人敢再提那女子面容、男儿身形的人,也再没人提菡玉这名儿了。 若不是菡姑,她走不到今日这一步。那人的践踏侮辱是真,悉心教导却也是真。 她是宫里出来的人,天生两性,是以被囚在宫中作贵族赏玩,自残肢体才得以被赶出宫来,倚仗宫里头的见识与学识,改了名藏身于西芙楼做了教引婆子。 这些楼里人都不知,她也不过听了菡玉酒后醉语才知道。那天他不知怎么酩酊大醉,搂着尚且年幼的水云放声大哭,直至第二日清晨水云偷偷跟着他去了城外乱葬岗才知道,那日是他恋人的祭日。 他从前总跟水云说像,却从不说像什么,这会儿水云终是明白了他为何对自己这般不同。 自然了,他平常是不说这些的,挂在嘴边的也都是些教人为人处世狐媚讨巧的话,至于对水云是怎么个不同法…… 那日菡姑对她说:“从今日起,你隔两日晌午来我这儿吃饭。” “你今日得记得这几个人,他们的名字喜好、家世状况全都得记得滚瓜烂熟,一点儿不能出错。”菡姑敲着碗同她说:“我两日后查,若错一处,你知道罚什么。” 忆起那纤长的手指,还有那凶恶的语气逼着她,要她喘息呻吟,年幼的水云打了个寒战。 拆开卷起的厚厚宣纸,第一页上赫然写着风王的名姓,底下是他的子嗣幕僚,势力同党。哦,是了,她就是在那儿头一次见到那男人的名字:陆泽殷。 她又往后翻,入眼的是季府。 “季家是大族世家,历代均是文举考官,领着寒门学子,是新帝倚重的人,同旧贵族们倒是隐隐有分庭抗礼之势。”菡姑瞟一眼她指尖扫过的位置,阴笑道:“他家同你,算起来是不共戴天的灭门大仇了。” 水云猛的抬头看他。 “不必恶狠狠的看着我,就你那小羊羔似的眼神,难不成还想要我的命吗?你来时衣服虽是又脏又破,里衣却是最好的锦缎料子,连上头的花样儿都是最好最细的银线绣的。”菡玉冷哼两声,“那段日子京城就秦家流放一件大事,这样的衣料自然也不能是仆人。听闻秦家两个小子才得了一个姑娘,视若珍宝。就你这点小心思,还想瞒我?” 水云咬了唇,低头小心藏着眼神,不敢说话。 他却不肯放过,依旧恨恨说:“丫头片儿年龄不大,藏的不少。你知道当年的事儿是怎么回事?” 于是,年幼的记忆被一点点填补,迷雾剥开,事情的原貌自菡玉嘴里缓缓铺张,她仿佛又看见那铁甲雄狮浪一般涌入她家,将她原本美满的生活拍得七零八落。 原来是季家。他们秦家,不过是新政与旧贵族抗衡下的牺牲品,是季家的替死鬼。 她缓缓磕上眼。 她不傻,不至于被菡玉叁言两语就挑逗得同季家不共戴天。她不恨季家,自然也不恨季雍。天命使然,她不信父亲做事时会不清楚自己的位置,既然这是他的抉择,自己自然也不必怨怼谁。 这些事儿她总能看得很开,可到了自己身上…… “嗯,嘶……” 呻吟声贴着她的耳朵传来,她恍惚出窍的神魂瞬即归体,抬头这将自己所在怀里的人。 “我怎么在这儿?”他极艰难的眨两下眼,只觉头痛欲裂,又见怀里水云异样神色,问:“我……是醉倒在你这儿了?” “你说,西芙楼里不是头一次见我”,她知道他醒了些,支着他胸口撑起身子,执意要他将事情讲清楚,“若你今日不喝醉,我是不是一辈子都得被蒙在鼓里?” “我没有这意思,我原以为……”季雍无奈笑笑,将指尖搅上她的长发,“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倒还谢谢这杯好酒了。”水云拍掉附上自己腰肢的手,“那就从……从你口里说的那头一次见我说起。” “好。”他也不恼,只是伸手拍拍她的头,眼神里头却渐渐空了。 夜窸窸窣窣的,不知是什么声儿。水云听着这声儿不知多久,兀的听见响亮梆子声从长街上传过来,惊了她一跳,也将季雍惊回了神。 他回了神,又想半晌,说:“我想你是记不得了,小时你是见过我的。” 他说得碎得很,被迷糊与疲惫裹着,听着似是絮叨,“那时左将军府在东二街上,秦府就在旁边……哦,那时你常在你家后园里扑蜻蜓,同你母亲一起的。我小时候日日都待在书房,就离你家院子隔个墙,学烦了就看你扑蜻蜓……我还记得,有次你不小心掉到湖里去,把你哥哥急坏了,跳下去要捞你,却忘了你家池子不过两叁尺深。你是站起来了,他却摔得不轻……” 水云眼神动了动,却没说什么,只轻轻靠在他胸膛上,让他搂着,听他絮絮的讲,由着说出来的话透过他的胸膛传进她紧贴的耳朵里,有些瘙痒。 “后来你哥哥大婚,我记得是娶了礼部尚书家的的女儿,请我们家去吃酒。爹总以为我想去是不愿温书,是我多背了叁篇文章,他才同意了……我高兴极了,选自己最喜欢的墨蓝色圆领袍去吃你哥哥的喜酒,只为了想见见你,瞧瞧你除了扑蜻蜓蝴蝶以外的样子……那该是你第一次见我,也不知你记不记得了。” 季雍的话如同一串足迹,水云脑中的记忆便像是随着这脚印一路走啊走,剥开迷雾,看见那脚印尽头的蓝袍少年朝她回头。她记得的。 “我记得的,”水云轻轻磕上眼,“那时你带了个紫金冠、蹬着双坠了珠子的靴子。我表姐就同我说,说你明明是个孩子,却一副大人样子。” “是吗?原来你还记得的,只是没认出我来……”季雍又笑笑,“后来,后来……” 他忽然不说了,深深喘了好几口气,每一下在水云听来都那样沉。半晌,他才又开口说,“我那时还太小了。若是我能拦住我父亲,你哥哥也不会……水云,对不起……” “这怎么是你的错,扶风,你何必自责呢……”水云抬手,轻轻抚在他胸口上,被他握进掌心。 “再后头,”他又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再见你就是在西芙楼了。我被那人在朝上驳了政见,需敲打敲打他,也算做提醒,叫他明白自己惹不起季家……我不该这样轻贱你的,拿你做戏子一样出价买卖。可你知道吗,见到你的时候,我又那样庆幸出了价的这人是我……” 贪(三) 水云想说些什么,想了想也叹口气,却还没说,只支起身子去吻他。 季雍也反吻回去,挨在她颊边模糊说:“那时我生怕弄错了人,便不敢认你,待到我真查清你身世、知晓你这几年去向……水云,我又怎么有脸面认你?” “可水云啊,你即便身处西芙楼,却依旧活得那样耀眼,那样……水云,你果真还是你,不论是在你家院子里,还是在什么楼里头,你都这样明媚,活得鲜活又坚硬,跟只白瓷瓶儿一样……有时我会想,你属不属于我,又有什么要紧?我……” 水云再也听不下去,以唇围堵,将他的话尽数堵回去,不准他说出来。 她想,原来那些个自己都记不真切的事儿,并不是就烟尘般一吹便没了,反到树籽一样吹进了不知什么人心里,生根发芽了起来。 即便于她而言是十年如一梦,叁生不敢言,可总还有人替她记得,秦姝,是存在过的。 这一瞬,她清晰听见一声清脆响声,心头那坚实墙垣似乎又裂开了些,照进些她从未见过的光来。 那些缠绵悱恻、一眼万年;那些笑意微露、百转千回的不舍,原来都不是她的错觉。 是爱的,不仅是喜爱一件玩物的爱。 她用力吻他,用尽全力。 他们从未接过这样的吻,从前那些吻都充斥着不知是谁心头积压的恐惧疏离、溢满着不知哪家的小心翼翼。可这个吻就像是她终于推开那堵沉在心头的重墙,教她身心舒畅,教她终于敞开心扉去感受,去接纳,去毫无防备的爱这个人。 “等等……”,她心下浮动不已,轻轻推开季雍朝他摊手,“药,给我。” “什么?”季雍愣了下,旋即笑出来,翻身想把她拥进怀里,“往后都不用了不行?” “好,往后都不用了,”她也笑笑,却不肯被拥着,摁着他躺回去,“但今日不行,今日听我的。” 情动,辅以药丸,燥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席卷她的身体,教她如置身火炉一般。水云轻轻磕上眼,连呼吸都混上了呻吟。 “水云……”,她轻柔的身段像水一般,季雍近乎痴迷,含混着喊她的名字,支着身子蹭上去吻她轻喘的红唇。水云朱唇轻启,摸着解了那衣结扒他衣服,手附上他饱满胸膛,笑着捧了他的脸低头吻他。 炙热呼吸一下一下,全都喷洒在彼此脸颊耳畔,暧昧得教人心神荡漾。 季雍轻喘,也挑开水云衣摆,指尖顺着她好看的腰线慢慢划上去,却被水云一巴掌拍掉,娇俏喝道:“不许乱动!” “好好好,任凭摆布!”季雍大笑,只乖顺将手空举着,一双星目满盛笑意望着她。 水云也笑,顺势握住他的手,十指蛇一般钻进他的指缝中同他交扣在一起,一用力就将手压到他头顶,死死按在被褥间。 随后她不顾那炙热视线,松了只手摸索着也解开自己的衣结,随手将寝衣往下一垮,堪堪搭在臂弯里。 玲珑锁骨与雪乳就这般袒露在空气中,微风带过便被激起涟漪,那雪白肌肤宛如醇厚佳酿,落入季雍眼中,只教他如醉了酒一般,神智都有些不清了。 “嗯……”水云并不避开他直勾勾的眼神,附身轻轻落了一吻在季雍胸膛上,那舌尖也不安分,时轻时重的绕着他胸前凸起打着转,直到听见他难耐呻吟才肯罢手。 “妖精!”他少被这样侍弄,有些失控的将手插进她发间,却不知该按下去还是提起来。 水云笑的一颤一颤的,气息全撒在他胸前,“从前你捉弄我时怎么不这般说?”说着一手顺着他的胸口抚上脖颈,一手则是向下往小腹移,“这手法妾还从未在他人身上试过,今日便让我也试一遭?” “哦?真真是记仇了?”季雍瞧着她的手卡上自己的脖子便记起了西芙楼那日的事儿,手轻轻搭在颈子上那水葱般的手指,“今日妖精似的缠着我,就是为了报这仇不成?” “哪称得上仇呢,”水云却不被他所阻,修得圆润的指甲划过那结实腹部,毫不犹疑握住早已硬挺的那处,稍加抚慰换得季雍一声长叹。她低头轻咬他的耳廓,气息一下下全部喷洒在他耳畔,“妾不过想要扶风舒服罢了……” 这话轻柔落入季雍耳中,叫他不止的喘息又重上几分,挣开另一只被捉着的手用了力气将身上的人拥入怀中,嘴上喃喃道:“我要你,水云。” 他向来是听不得她这般叫他的。 “猴急什么,且慢慢儿来。”她再次摁住他的肩头,连带着将他的急切也按了回去。 说着,她不疾不徐的俯下身,灵巧的舌头同手指一块儿往打着圈儿的下走。 越过漫长旅程,她略微抬头,将耳边长发别住,低头以唇舌包裹他的阳具。 季雍呻吟抬头,入眼的是她似云如墨的秀发,粉嫩柔软的舌尖,还有那雪白的背脊与翘臀间的优美弧线。他闭眼重新躺下,将那险些失控的欲火缩回眼中。 他此时只想将她囚在身下,狠狠吻她,狠狠肏她,直至这人唇被吻得红肿、在自己身下婉转求饶才好。 于是他便这样做了。 最终打破他自制的并非那灵巧舌尖,也非那欲中透着纯劲儿的双眼,而是那自双股间滴落的春水,一个不慎便被落在他腿上,水滴一般一阵冰凉,落在身上便似催情的药一般。 他不顾水云动作,钳住她的双肩,轻易一个转身便将她至于身下。 “啊!不是说好唔……”水云大惊,却一下被按回被褥间,连问句话的功夫也没有便被堵了嘴。 “都湿成这样了……我当你是什么厉害人物,只顾操作着别人自己还能分毫不动情呢。”季雍恶狠狠吻着她,几乎是啃咬的力道,如同要把她拆吃入腹一般,连带着他口中未散尽的酒气一起灌进她口中,“既然也是想要的,何不坦诚些。须知你这样诱人,凭他是谁也忍不住。”腿也不老实,说着就便硬生生挤入了她两腿之间。他却还嫌不够,屈起膝以大腿与她私处厮磨,不一会儿便染了大片春水。 她不服,被吻着还呜呜做声,却被硬生生将话堵在嘴里半句也说不出,直至季雍终于挪了位置侧头咬住她的耳贝、以舌尖碾磨逗弄,这才让她有了机会将话说出来,“嗯……兜兜转转竟怪到我头上来了……” 贪(四) “哈哈,”却察觉到压在胸口的胸膛在颤动,听他在耳边笑出声来,“怎么,还气着?是为着这次还是之前?” “我,嗯啊……我没什么可气的……嗯……” 他不甘心听她这些敷衍话,恶恶在她耳廓上咬一口,听着她的痛呼,伸手便挽住她一双长腿在手上,只一下便狠狠贯穿了她的身子。 她自然是足够湿润,可为能掌控这场性事服了药,比平时不知敏感多少倍,被冲撞得扬起脖子失了声,险些受不住这样的突然闯入。 瞧着她在身下呻吟、喘息,他才带着叁分怒意斥道:“这臭脾气,何时能改上一改?” 水云听罢也咬了唇,又受了他几番又急又狠抽插才说:“是,我就是记恨上你了,啊……有方才的,也有之前的……嗯……怎么?” 却只听他一句“这好办”便握了她的腰将她抱了满怀,下一瞬他们便又颠倒过来。 这一翻身搅得她一阵腿软,逼得她出了声,只得用手撑在他小腹上才免于一头栽下去。抬头却见季雍不再动了,索性躺在她身下摊开手来,一副惫懒样子,“你从我身上一样一样讨回来便是了。” “你!”水云咬牙,可声却颤得不行,到头来这咬牙切齿却听得像是撒娇一般。 季雍听她娇柔语气,便想着法儿的捉弄她,“怎么,方才那般生猛的样子,也不过惺惺作态吗?” 水云咬着牙没说话,却是收紧了小腹深深套弄,只一下便听得身下人放肆的呻吟。 “这样……可够生猛了?”水云听得这声喘息,本就潮红的脸色又增几分艳丽,“怎么,相爷有何不适吗?” 季雍不理她这突起的好胜心,只磕上眼舒服的扬了头,丝毫不掩饰自个那染上情欲的声儿。他抬手抚上她的脸,哑着嗓子说:“我……我,甘之如饴。” 他少有这样脆弱妩媚、任人摆布的时刻,此时突然做此姿态,一时撩拨得水云视线再不愿离开。她只觉自己落入那朗眉星目之间,一时竟被迷惑,低头含住那滚动的喉结,轻轻舔舐,换来更沉的呼吸声。 “动动……”他终于难耐这样蚀骨的折磨,于他们接吻时这般请求道。 “嗯……”水云抚着他好看的侧脸,带过那高挺的鼻梁,似是思索,半天才捻着嗓子道:“可之前被你颠来倒去的折腾,妾都没劲儿了……” “你这妮子!”季雍愣了片刻,笑骂出来,却还是由着她,“那你想怎么?” 说到底,对着水云,任性也罢撒娇也罢,只要不是伤人伤己的事儿,他总归是生不起气儿来的。况且她难得露出这样小女儿姿态来。 水云食髓知味,铁了心的要瞧他欲罢不能的样子,便是自己下面早已湿了个透,小腹痒得如同千万小虫在上头爬,也还是装作面露难色的样子,“妾也没法子了……不若让妾歇会儿?” 这话生生将季雍给听愣了,缓了好半天才吐出句,“秦水云,你敢!” 水云脸上极少见的扬起了丝丝得意的笑,“听着却不像是求人的态度。” 季雍一向是善洞察人心的,便是当下不清醒,这会子也知道水云要什么。他恨恨眯着眼看了那张漂亮脸蛋良久,终是放下架子,同她软声细语的说:“水云,给我,我想要你,好吗?” 说着还似有若无的顶顶胯,暗暗用巧劲儿厮磨着那娇嫩所在。他心头清楚得很,难受的可不止他一个,全看谁先忍耐不住罢了。 这样的厮磨果然是极有效的。这样的姿势本就入得极深,也不知季雍是有意或无意,总归他那粗大家伙是似有若无的刮骚着深处那片软肉,最后倒是撩得水云喘息连连。 “季雍,你,你混蛋!”水云眼底都被磨红了,想要自个儿套弄却又被季雍扣着腰,便不上不下的僵在那儿,直气得脸红。 却不想季雍这时反倒松了她腰间桎梏,还引着她纤细手指往自己脖子上走。 水云愣了愣,却也很快知晓他的意图,下意识便将手抽回来,“我说着玩的,这路数我从不敢用,若是一个不好……” “水云,”季雍却不顾她拒绝,硬是抓回她的手,目光逼人,直视着她,“我只想把性命交在你手上。” 这句话轻轻飘进她耳朵,却重重钻进她心里,教她一个激灵,竟险些高潮。 手,竟也不知怎么便乖乖搭上他结实肩颈。 她眼神里还是深深刻着担忧二字,又在叁嘱咐,“若觉得哪里不对,也不必怕伤着我,立即掰开我便是,嗯?” “放心,”季雍轻笑一声,揉揉她铺了满背的青丝,安慰道:“你只管放手做便是,我一个大男人,难不成真能被你这小细胳膊掐死?” 她心跳如鼓点,一边绷紧大腿慢慢套弄开来,一边往手上加力环住手下脖颈。 快意不断随着不知何时来到她腰间游走的手一同累计,电流一般传过她的脊柱直直打到脑子里,连同那性感唇齿间溢出的呻吟与四溢的水声一起,在她脑中糊成一团。 渐渐她开始乏力。从前即或愿用这般体位,也不过是片刻调情罢了,她从未这样久的在上头过。 可季雍却如同看透她内心一般,手便适时搭上她挺翘臀部,兼并胯一起辅助她用力,到头来这套弄速度不减反增,更激得水云几乎抽搐。 仿佛过了很久、又似才过一瞬,水云只觉身下那包裹着的东西跳动一下,便收回扬起的脖子朝下看。 那是十分诱人的景色。那双深似幽潭的眼此刻却是浅的、空的、失神模样,微张着嘴,胸口起伏。水云痴迷,低头咬住他好看下巴。 几年的缠绵,身子上是无比契合的。她知道他要到了,只因她也不远了。 她渐缓了速度,从他颈间抬起头来,深吸口气,加重了手上掐着的力道。 心头默数着,她动起来,是之前都不曾有过的激烈。 她数着,手上兀然尽全力掐紧,他们二人一同达到了高潮。 潮水铺天盖地般袭来,水云几乎脱力,等不到季雍来扯便松了手,一下栽倒在季雍怀里。 他们喘息着,呼吸全都交错在一起,疲得魂不在体却通身舒畅。 他意识都有些模糊,厮磨着以唇撇开水云那被汗湿的发,凑近她耳边说:“水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那气息一下下扑在她耳廓。她想,他爱了她两次,她也本就爱他,这事或许没什么该不该。 是啊,就那一瞬,她兀的又记起了喜欢何等令人心欢的滋味。 也罢,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什么明日愁。 药(一)(收藏加更) 过了没几日,水云便收到西芙楼来的回信,信上竟未用任何秘语,只教她安心,西芙楼一切都好。 水云自然心存疑惑,也怕是季雍有意作假糊弄她的。可再叁验过那信纸水印、笔法纸张,确实无一不是出自子清之手。 她一时未曾想通,却也暂时放下高悬的心来。 夏意渐起,即便没人日日囚着她,水云也不愿出门。一来懒得见人,惹自己一身不痛快;二来这几年见多了浮华,心却静下来,愈发不爱热闹,觉得与古籍相伴反倒不错。 季雍不错,他的古籍珍藏自然更是不错。 每每念及此处,心头便愈发浮现出那为她描眉点唇的身影,心下更是如淋了蜜,甜腻又缠绵。 是初尝两相情好的滋味,是周身无不溢着“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的欢愉滋味。 直至那日。 那将是刻在水云骨子里的日子,是她头一次真正同黑白无常贴面起舞,每每回忆起都将冷汗淋了一整背。 她犹记得,那日阳光正好、万里无云,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她闲来无事翻了黄历,上头写的宜结亲、宜乔迁、忌出行。 她微愣,关书时候却红了脸,不过片刻却又松下嘴角来,只苦笑一瞬。 她早已在不知何时动了不该动的念想。 用过晚膳,日头渐斜,水云正卧在榻上小憩。却不知怎的眼前一黑,再醒来时已不知身在何处,只知自己双手被人绑着,听见车轱辘踏过石板的“啪嗒”声响,只余眼前一片黑暗。 心念转瞬间就转了几番,先是想到季家族老,又忆起徐文戍的人,再是陆泽殷的人,或是想跟季雍结亲的世家大族…… 转念一想,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得罪了这许多人,不觉叹息。 她犹豫半晌,因着不清楚环境,最后还是没敢随意说话试探。 暗里知觉反到更明显,她感受车马的每次转弯,听到车上有两个沉重的呼吸在耳边此起彼伏却一句闲聊也无。 这样的人来押送她,后头的总不能是什么小人物。而脸上那织物的触感更是不凡,极其柔软,是上好的缎子。越想,她心底愈发凉了。 不知怎么,心底忽然划过季雍挺拔的身姿。她心底有些暗笑,不知何时起,自己也会将希望寄于他了。 将己身安慰寄托于他人,这实在是太过遥远的习惯了。 不多时,车马越行越快,而后猛然停住。 不及多想,水云便被左右架着拎下了车,来到个明晃晃的所在,光便从蒙住她双眼的黑布带子上投过来。 她紧咬着嘴唇,只做晕倒状,不敢发一言。 如她所愿,不多时她便听见了这样的声儿,“还没醒吗?” 那声音极厚重沉稳,水云在脑中再叁思索,方才认定自己从未听过这声儿。 只是不待她细细琢磨,就听见旁边有人说:“无妨,只消一桶冰水当面泼下便可。” 这声一入耳,她便连猜忌也省下了,只是听得那话中意思,却让她有些微愣。她心头虽依旧信他,心下却泛了几丝凉意,一时竟不知该作何想法。 就是那人,那幽暗烛光中同自己缠绵的人。是季雍,她绝没可能听错。 倘若真是季雍,那她就太过了解他了。自然,季雍也是晓得她能听懂他这番话的。咬了牙,她演做悠悠转醒的样子,从地面上撑起来,慌乱间还问了句“我这是在何处”。 她不懂他要做什么,此时却也只能跟着他的指示去做。他既看懂她装着、说要她醒,那她便只能醒了。 一片黑暗中,她听见一个尖细声音,“若有问话就从实应答,旁的不要多问,不然仔细你的脑袋!” 她咬紧牙关,克制着发抖的身子伏在地上,再也不敢随意出声。 等得是不多时,可水云却觉得过了那样久,上头那浑厚声音忽然发了问,“你是如何偷了季府的东西?” “我……”水云紧张万分,只觉得连心脉跳动自己也能听得清晰。正欲开口,却被忽然打断。 “贱妇,你要是敢有一句虚言,那便是人头落地!” 季雍的话听起来平且沉,水云却轻易从他的尾音里听出一丝莫名紧绷。她抿了唇,脑子里飞快的捋了半晌这事,颤颤巍巍间才忆起他那个清晨同她说的。 “我已备好奏疏表你窃取我季家传家宝物,今晨就将呈于府衙。” 她陷在绷紧心弦中却险些苦笑出声。瞧吧,落下个弥天大谎,现在该如何圆?她连自己偷了些什么都不知。 但到底还是花魁,是见过些场面的,水云不敢过分犹豫,只顿了不久便窃窃说:“妾……并非故意,实在是季公子来西芙楼时落了东西,我也只是暂做保管……” 既认了季雍的话,又为自己开脱了,这便是水云能想到的最好说辞了。 “这么说,你并非有意,反倒是季相的错处了?” 此声入耳,水云惊惧交加。她不懂他为何在此,却又有些摸出苗头。不摸出这苗头倒也罢了,可这苗头一显,那便是五雷轰顶般的恐惧顷刻倒在水云头上,教她险些瘫软在冰凉地上。 她怎么也不能想到,陆泽殷竟也在此! 登时大脑一片空白,细细琢磨陆泽殷这番话却又是叫苦不迭。 她是怎么也不曾想到,不过下意识一句狡辩,竟就将自己推至季雍的对立面、推到陆泽殷这边。 难不成她刚刚还该一口认下了?又细品品季雍方才的话,分明是要自己一口认下,登时几乎连他咬牙切齿的声儿都清晰可闻了。 可她哪儿还有退路。能叫季雍与陆泽殷在他面前论黑白的,水云再傻也该知道这人是谁了,只能硬着头皮答,“是……” 上头人声音明显沉下来些许,问道:“季相,这是怎么个说法?” 却听陆泽殷抢白,声儿是一贯的不疾不徐,从容答道:“容禀,臣已查问过西芙楼的婢子,都说她并不缺钱财,也并无赎身之意。再者季相的玉乃御赐,哪有当铺敢收?想来也实在没理由窃个难以倒卖的东西。” “自然不是为了钱财。”季雍却是不甘示弱,回道:“她心机深沉,想必世子是没看出她的良苦用心来。” “什么用心?” “想必世子不知,我季家的玉符传自家中祖先受封时,至今已有五代,是季家信物。”说罢便有几声脚步,由远及近,便听见他声音落在她头顶,“她竟以此物要挟我,要我纳她入门。” 药(二) 话音未落,另一边便响起急促脚步声,水云只觉得长发被一把扯起,疼得她险些叫出来。脑海疼得空白时,她听见陆泽殷恶狠狠的声音落在耳边,“他说的是真的?你要他纳你?” 这话堪堪落在陆泽殷痛处,如同给了他一巴掌。 水云眼下不过两条路,或是或否。若答是,则是认了季雍的话,认下了这盗玉的罪名,自然这谎也是能圆过去。如若不然,这欺君便是杀头大罪,若陆泽殷借此反咬一口,那季雍的处境…… 这谎自然要圆。可她方才已矢口否认,就这样认下…… 心下打定主意,水云颤着声音开口道:“妾不敢欺瞒,实在是没……”她轻咽唾液,咬咬牙,“没同季相说过这话。” 果不其然,如她所料,揪着她头发的手登时便松了开来,可紧接着传进耳朵的声音却令她如芒在背一般。 她听见季雍平静的嗓音,“娼妇的胡言乱语岂能轻信?” 可她却轻易从这平静嗓音下听出波涛汹涌来。她晓得季雍在怕,怕她临场变卦投去陆泽殷的怀抱。 于季雍而言,没什么比这更可怕了。 可此时就算她临场改口,又有谁会信呢?自己既要扮做恶人样貌,不受些皮肉之苦又怎能吐出真东西? 如若他趁势弃了她,一口咬定她水云有这盗宝之罪,她也是认的,只是她料想季雍不会。不单是为她,里头更是有些面子里子的繁杂缘由。 说到底,她信了这个人了。 她只怕季雍此时心软,不愿叫她受刑,到时才真是骑虎难下。于是在听季雍一句,“这娼妇满口胡言”落在她头上时,她才略略安心。 尽管此时心下亦有些抑制不住的微凉,自他要将她硬生生打成罪人也要夺回她这想法之下传来。 两方互不相让,她也确实人微言轻,索性不再狡辩。两边几轮证据呈上来,又是西芙楼的小厮又是那传家的宝玉,争锋相对的气氛溢满大殿每一寸角落,谁也不让半步。 盗宝的事儿本就不真,倒是陆泽殷要纳她的事儿知之者甚多。水云跪在殿上,竖着耳朵仔细听着,生怕季雍被揪了错处,连蒙眼的巾子都快被汗水浸湿了。 但季雍不愧是一国宰辅,这样突然的事儿,筹谋划策竟缜密如斯,生生将捏造的假事儿证得同陆泽殷的真事儿平分秋色,拖到最后竟是谁也不输谁。 杖刑的令是上座的人下的,想必是他也不愿看见朝廷重臣同贵族夺一个妓子这样丢人的事儿,想着打死她也好、审出个真相也好,今夜怎么都得将这事了了。 宫里的人是有些手艺在身上的,她到底皮娇肉贵,头一棍下去就疼得水云险些失声叫出来。她心里是有个大概想法儿的,至少得挨上二叁十棍再改口,可数着数着竟疼得不知数了,却又不敢真让自己晕过去,也是撑了十几棍就哭喊着求饶了。 “我说,我什么都说!”她此时的泪与汗水都不是演出来的,嗓音也是特别训过,此刻求饶便分外动人,“只求各位大人别再打了!” “说。”这是那威严声音的第二句话。 “我,我确实没偷那玉的!是,是季公子,啊不,是相爷那时不慎将玉落在了西芙楼……” 她听见旁边陆泽殷的笑声,“便是屈打成招,此时也该说实话了,可陛下……” “但,但我确实……”水云截住那话,深深压了口气在小腹里,半晌才吐出来,“确实用这玉威胁了相爷……” 水云虽看不见,但料想季雍此时该是明白的,不等她话音落下便立马截了她的话头,“私藏臣传家宝物还以此威胁,还请陛下将她交由我带回家祠以告慰先祖。” 却听见陆泽殷恨恨声音,“那你也不便带她走。”有窸窸窣窣的纸张展开声,水云一愣,便听见他说:“此人奴籍在风王府,该罚该杀,还请相爷将她交由我来处置!” 说着,水云就听见他沉重脚步声靠近自己,再被他揪起头发时表情已是狼狈不堪,“好,好啊,你竟敢耍我!”他每声笑里都带着阴冷,“想不到吧,你的身契竟落到我身上!竟敢勾连徐文戍那狗杂种,个娼妇,等我将你拖回府中,定有你好看!” 夜已很深了,水云眼上的巾子依旧未摘,却听见车轮轱辘声,宽阔的街道上竟没有一丝多余的嘈杂,但背后阵阵凉意传来,渐渐覆住那难忍的疼痛。万幸,她晓得那正为自己伤痕累累的后背上药的人是季雍。 她从未经历过这样惊心动魄的夜,至今她耳边还回荡着陆泽殷那句“定有你好看”。不愧是有实权傍身的王室血脉,那气魄岂是一般人能承受得来的。 倒是那该死的身契,不曾料想当时一步险棋,竟在此时反噬回来。若不是季雍…… 她终究是拖累他了。上头那位得了真相要他们私了,让他不知付出了什么代价才叫陆泽殷愿意放了她。她由着自个儿的贪念,肆无忌惮不计后果的同他厮混,最终还是害人害己。 这下任谁都瞧出季雍待她不是主囚那回事了,不过没人揭穿罢了。 她脑子里闪过她被架着、跟着季雍出宫门与陆泽殷擦身而过之时,那时她依旧看不见,却听陆泽殷讥讽声音说:“季雍,她是什么干净人?也值得你堂堂相国为她争风吃醋到这地步?” 越想,她心便越沉一分。是啊,她是什么干净人,怎么值得…… 她不敢开口问季雍,问他到底为她做了什么。 即便从头至尾未瞧到一眼,她也能品出那时候大殿之上那山雨欲来般的气势。 她不问,他也便一言不发。直至马车停住,季雍抱起她走了半晌又将她放下,抽开了蒙住她双眼的黑布。 依旧是那昏黄一室,一盏幽幽烛火,摇摇晃晃的映在青白墙上。 水云盯了那白墙,摇摇晃晃至视线慢慢清晰之间竟有物是人非之感。 药(三) 她眨着眼又适应一阵,才敢转头去看旁边坐着的季雍。 可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将她身上搭的厚实狐裘剥下来,露出满是血痕的后背。 她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做声,任他摆弄。 “疼吗?”他终于出声,轻声问,不待水云答又说:“罢了,你向来不同我说真话的,问了也没什么意思。” 水云想说不是,到嘴边儿又说不出口了。什么不是,分明确实如此。 这人只不动声色的为她擦拭伤口,她裸着上身,咬牙不敢动,只咬着牙偏头瞧着那布被血一层层染红,又被扔进旁边盆里,在清水里开出花来。自上次敞开心扉之后,他们总有聊不完的话、做不完的缠绵,细想来也是好久没这样安静过了。 她贪恋他为自个儿上药的时光,每每背后凉的药膏同热的指腹交替抹过都令她分外珍惜,只因这寂静就如易碎的冰,若动静太大便会破。可就算一直捧在掌心上,迟早也是要化的。 她怕他那一句发问,问她为何将身契给了陆泽殷。她不知该怎么解释,难道真要同他说自己早已抱着必死的心? 真真是叫人宁静又不宁静的宁静。 这夜就结束于季雍一言不发的上药,一言不发的为她缠上纱布,一言不发的扬长而去。 于水云而言,最教人胆寒的是接连几天季雍夜夜如此,静默的为她换完药便走,既无训斥也无缠绵。 这药一上就是七日。 她立于镜前,背过身去看那创口。纱布已经 拆了两日,疼痛早已随着创口尽数结痂,只余蚀骨难耐的瘙痒附着于上,教她心绪不宁。 想想,又觉得这心绪不宁未必只为着这些痂。 她咬了唇,不愿深想,只伸手勾着那水葱似的指甲按压那些个凸起,也止不住那磨人瘙痒。手上力气越用越大,却始终觉着不止痒,最后终是忍不住曲起指甲想挠。 可还没等下手,她的手腕便被抓住。水云一惊,回头时那张熟悉面孔就映入眼帘。 她不知这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她身后的。 季雍冷着脸,“按按解痒便罢了,挠是不成的。” 水云不敢接话,僵了半晌也只得放下手,背着季雍不敢擅动。 微凉的夜风又从窗缝中溜进来两股,季雍放开她的腕子,伸手将半褪的衣物拉起,裹住她伤痕累累的背。 他从她身旁错过,拉起她手腕引至榻边,又将窗拉严实,这才回来于她身边落座。 水云知他是来上药的,也不待他动手便乖乖将衣服松开来,又扯了被子捂住前头,只朝着季雍将后背露出来,方便他上药。 可他今日似是换了种药,上在伤口上的不再是冰凉的膏体,而是粉状的。水云想出声问问,总好过两人日日悬着,可郁郁半晌终究没能问出口来。 发着愣,却见季雍将纱布覆了上来,从背后绕至胸前,一圈圈的。 她终是按捺不住,问出口来,“不是……不是说不必再裹了?” 等了半晌,却只等到季雍冷冰冰一句“这样不会挣破伤口”。 她不解其意,却不敢再问。 季雍虽是文官,到底是习过些武的,包扎得利索。水云回头看时他已打好了结,正从身侧掏出一粒乌色药丸。 水云自然以为是给她的,便伸手去接,却被季雍侧手一躲将药掖在手心,抬头直视她双眼问:“你当真没话要跟我说?” 水云心口一恸,果然这事儿是不能就这样过去的,于是心头最后一丝侥幸也逃得毫无踪迹。 她叹口气,“扶风……”想了想又改口道:“罪妾懂相爷的意思,只是妾辩解与否也无甚差别。” “总归那身契是罪妾给出去的,缘由也未必是相爷乐见的,现也确实落在小风王手里头。”她拢起衣物将自己裹好,从榻上滑下来跪到他面前,“罪妾无甚好辩解的。” “嗯。”季雍听过这话,只深深磕上眼从喉咙深处压出个音儿,将手心的药传至她手中,“吃了吧。” 至此水云自然猜出这药不对,可或质疑或反抗,终归也不是她想做的。此时她只想顺了季雍心意,哪怕季雍很透了她要她一条命,也未尝不可。 她乖顺接过那药,一口便吞了下去,连犹豫也无。 季雍挑眉俯视她,眼中诧异同不忍对半开来,只深深看她一眼便偏头不再看她,“不问问是什么就敢吃?” 水云垂着头,“罪妾偷盗季家宝物,如今已身在相府伏法认罪,要杀要剐自然悉听尊便。” 季雍听懂她的话,晓得她说的是盗宝却意指身契,还时刻谨记着自己需得背着这莫须有的罪名,刹那倒生出些心软来,伸手抚了抚她的长发,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地上凉。” 怎料水云刚触倒季雍的手便浑身躁动起来,如同火燎一般,似要将她的躯壳从内至外皆化为灰烬。 水云心下大惊,抬头看向季雍,却被他避开眼神,一把撂倒在床上。 “我心知你不愿说,可终究也是下不了狠心将严刑拷打施在你身上的。但我非叫你说出实话不可。”季雍转过身去,背着床榻,只余一个背影给她,“我请傅老改配了方子,以新药将你从前吃后残在体内的丸药一同引起来。不是什么要命的东西……” 他想,若是不能将她心头的墙一层层敲开打破,那他们终归是不能心意相通的。 他顿了顿,“但要人欲火焚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却是最好不过的了。” 他没说,暗地里却还有个想法儿,鬼使神差的想着要将她体内的药除尽,再教她给他怀个孩子。 但此时这些话入了水云的耳,却未必能过她心里。她耳中此刻已开始传来沉重嗡鸣声,热浪如潮般一遍一遍席卷她浑身,四肢渐渐开始酥软麻木,竟教她连支起身子也是不能,连气息也七零八落的,只得仰在榻上有一下儿没一下的喘息。 “水云,说罢。”季雍缓了好几口气,再转身时却见水云已经蜷在榻上,眼里暗如死水,连一丝神采也无。 他还是避不了的心疼起来,便是知道这药于水云是有益无害的,可心底竟还是生出许多愧疚来。 药(四) 但他到底是季雍,是相国,是能杀伐天下的人。他能生出的愧疚,至多也就这么点儿了。 他半蹲在榻边,牵起水云垂下床来的手。那纤纤玉指早被汗水染满了,牵起来湿滑一片,仿若轻易便能挣脱他的掌控。 他咬咬牙,将拿手牵得更紧,几乎是勒着的,凑到她耳边问,“说罢,水云,究竟是怎么回事?” “啊……什么?”可水云此刻如同中了邪,整个脑子连同心里都如千军万马兵戈相向,思绪同力气都在药物中消耗殆尽,疲惫不堪,竟是连脑子都不愿动。 她这满面满身的汗实在可怜,可季雍也是铁了心的要她将实话亲口讲出来,自然是挑着些东西视而不见的,只沉声点她,“身契,怎么回事?” “哦……身契……”水云此时早已迷糊了,除了有问有答外别无他念,含糊不清的答道:“身契我赌回来的,哈哈……那,那姓刘的竟想纳我……他做梦!竟连西芙楼也一同输给我了哈哈……个蠢货!” “我知道。后来呢?”季雍知她不清醒,遂慢慢引导着,“后来怎么了?” “后来,后来……风王家世子竟想纳我……”不知怎么,她眼角竟流出泪来,沾湿了被褥,“我怎么能去……可又怎么能不去呢……哦,我就骗他,骗他说我身契被后头人扣着,结果……结果他个蠢货竟然信了……” “后来呢?”纵是知道大概来去历程,这番话也是听得季雍咬牙切齿,又缓两口气才继续问,“你便把身契给他了?” 最教人恼火的是,她说了这样多的话,里头有姓刘的姓陆的,却独独没有他季雍。 “我没,啊……我,我好难受……”她不知怎么忽然呻吟开来,反手扣紧了季雍的手腕。 季雍知道这是那些残药渐渐被引燃了,抽出手来抚上她饱满胸部,轻揉着,给她些甜头,又哄着问:“同我讲,你是不是把身契给陆泽殷了?” “嗯……我没有,没有……”她声音听起来似是哼唧,吐字是模糊不清的,可意思却那样清楚。 连季雍自己也不知道他此时浅浅松了口气,手上揉搓力道又加重几分,接着问:“那你把身契给谁了?” “我给……”水云喃喃的声音戛然而止,忽然露出极痛的模样,声音也尖锐起来,“不,别……啊……” 她心里似是有道坎,无论怎么也不愿说出这中间究竟是什么历程,竟是连这样凶狠的药也没能教她轻易臣服。季雍有些恼怒,却又无可奈何。 却听她于哭喊中轻轻吐出一个名字,“季雍……季雍,我……我难受……” 季雍积了好几日的气登时便消了大半。 可他还是要知道个究竟的,不为真相,只为这真话该从她嘴里说出来。 “我在。”他这样哄着她,修长手指顺着她蜷起的腿爬上来,以指尖细细摩挲她细嫩肌肤,“没事了,只要跟我说,你把身契给了谁,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他轻轻触到她身下,那里早就濡湿一片,一塌糊涂。 他想,他就问这最后一回,若是问不出来,那他就再不管这事儿了。他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好。 “我就是季雍,我在这儿呢。”他轻轻磕上眼,几乎是不忍再看,“告诉我好不好,你把身契给谁了?” “季雍,呜呜呜……”可她竟放声大哭出来,委屈得他从没见过的样子。那一滴滴滚烫泪水落在他手背上时,他的心几近破碎,那句“罢了”几乎是脱口而出。 “是徐文戍,是他!”可那话却被拦下来。水云抽泣着,嗓音又粘又哑,几乎是喊出了他的名字,“季雍,我……我是真没想到他竟将身契给了陆泽殷啊,他便是要给,那、那怎么也不该落到陆泽殷手上啊!我……对不起……” 短短叁字“对不起”便将季雍的心墙心墙击得粉碎。 一席话,季雍便将来龙去脉知道了个大概。他不再犹疑,叹口气抬手抚上她被汗水浸湿的清丽眉眼,“傻丫头,纵是争锋相对的人,总归是一座城里的,便是面对外敌时又怎会再相互掣肘?况且陆泽殷虽纨绔,到底是风王府那凶险地方长大的人,又怎会随便教人制了去?” 那汗水一滴一滴的,从她额头上聚股滑落下来,落在季雍指尖上,他摩挲着手指,低头轻吻那被烧得通红的唇,“便是气你不爱惜自己,竟将身契给了随时能要你命的人,但我得谢你,谢你终归是告诉我了。” 他要她,要自这一刻开始至里到外,完完全全的占有她,一分一毫都不再让。 前夜是迷乱了,时间仿佛也滞在那一榻之间,随着混沌逐渐归于虚无。季雍深深拥住水云,一遍遍从她身上索取,不知疲惫,忘乎所以,直至那带着雨水气味的风重新吹进轩窗。 后半夜不知怎么,兀的下起了雨来。水云被吹得登时清醒过来,却只余脑中只字片语,随着碎片般的画面糅杂一处。 “醒了?”头顶传来轻柔声音。 这声音似是针线,将她脑中碎片间或串联。水云脑子沉沉,身子乏得半点力气也没有,侧过身子懒懒靠在他胸前,埋着头不敢看他,问:“你知道了?” 静默半晌,水云知道他什么意思,叹口气说:“相爷……扶风,我倦了……” 她自觉无颜见他。 “倦了?哪个倦了?”季雍没看她,只轻笑一声。水云贴在他胸口,连听他说的话都带了气音,似是真的疲了,“我尚且没张口,你竟同我说累了?” 水云不知道怎么接,也愧于接这话,两人就这样静静靠了半晌,季雍才开口,“我是真想好了要同你过上一辈子的,你脑子里呢?都在想些什么?” 水云听罢笑笑,有些无奈的磕上眼,“你既亲历了这些便早就该想过,我们怎么过一辈子?你一辈子把我名不正言不顺的金屋藏娇?还是把相府搬到西芙楼去?” 事情闹到这份上,真真是去也去不得,留也留不得了。 这话似是闺中玩闹,季雍险些听笑起来,笑着笑着却又僵了脸。月光从窗沿滑进来,撒在他僵了的脸庞上,滑到他黯然下来的眼里,他敛着眼神冷声说:“你是真一点没想过为我屈就些。” “你还记得么,我刚来时候你就同我说,说我一点没想过为你屈就些……”水云靠在床头,手倚在桅杆上,眼神暗暗的,“我就想,是啊,你这样心悦于我,我也这样喜欢你,我怎么就不能为你迁就些呢……” 说着,她就带了些哭腔,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一滴一滴都落在他胸口,一片冰凉,“可是季雍,我一想起家里刚被抄的时候……我拦不了朝廷抄人,也阻不了流放。是我气运好遇着了樊娘,若是我没遇着,每每那样多的姑娘婆子流到边关去会怎么,你难道不知?” “水云……”季雍答不出话来,他从没这样想过。半晌,他叹口气,“你是这想法。可你有想过我是怎么想的?我……你怎么就不能告诉我呢?” “怎么,”水云苦笑出声,自他胸前撑起来同他对视,“我若是都同你说了,你就能不参与这朝堂党争?或是只要我将这事儿说出口,我便能摆脱自己是个妓子的事实?扶风,你我都知道不可能事,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差别呢?” “别说了……” “怎么,我不说便当做没发生过吗?季雍,你不该这样!”她喘口气,似是自言自语,“你是多傲的人啊,你不该这样……放我走吧……”她听不见回应,只听见寂静夜里撕心裂肺的声响,也不知道是谁的。 季雍没有答。 水云磕上眼,接着絮絮说;“我姓秦,你窝藏秦家的人,岂不是打自己家的脸?到时候那些贵族该怎么看,天子又该怎么看?”她缓了缓,又冷了语气接着同他说,“季扶风,你放了我罢。这天下有那么多个秦姝,你偏抬了个不叫秦姝的回家……” 季雍无奈笑两声,将她拥进怀里,“我算是听懂了,你也不是不爱我,不过是拗不过自己心头那道坎来。” 他顿了顿,轻声说:“你什么时候能信我一回……” 一片寂静之中,她听见外头有嘀嗒落雨之声,时缓时重,往复循环。 “再一月。”她听见他冷硬的话语在耳畔响起,“最后一月时间,我便还你一个答案。到那时,要么你留下,要么你爱去哪便去哪,我再不干涉。” 水云不懂他口中的一月何解,却没半点力气再问,就着那雨声沉沉睡了过去。 终(一) 自那夜后,季雍隔叁差五便来寻她,好几次他来时夜已深了,他却不管不顾,任什么时候都要拉着她云雨一番。恍惚间,他用尽全力抵死纠缠,次次都要大汗淋漓再没力气才肯罢手,仿佛末日一般。 “你……你不要命了?”颠鸾倒凤间,水云摊在榻上有气无力问他。 “是啊……我也觉着我大约是疯了。”他伏在她背上重重喘息,汗水就顺着他的胸口滴下来,从她背上滑至心底,滚烫得令人瑟缩。 这般荒唐的日子过了莫约半月,至不知从哪日夜里水云一觉到天明也没见着季雍,这样的日子才戛然而止。 起初她只以为是那日有事,可接连几日都没见着季雍踪影,又想着先前西芙楼那两月的消息,不禁心头一紧。 便是只得这点消息,她也能隐隐绰绰晓得,这天怕是要动荡几翻了。此时再回想这半月温存,竟兀的被她品出些歇斯底里之感。 她深吸口气,不欲细想。 直至不见季雍的第五日,她终是耐不住心头不安,自愿踏出墨园,见了季家族老。 那首座老者腰板挺得笔直,连瞧也不屑得瞧她一眼,只望着自己手里一盅茶问:“事到如今,你竟有胆来见老夫?” 水云以为他是说季雍与族里因她不睦,也不愿同这般古板之人申辩,只行礼垂头答:“贱妾自知有罪,只求见相爷一面。” “你竟不知?”老者冷哼一声,“怎么,他这是翅膀硬了,竟做起金屋藏娇、争锋吃醋的把戏?那骁骑营……”却又止了声,只圆睁着一双怒目瞧着她。 “贱妾知与不知,也不过是蝼蚁般的命,又有什么要紧。”水云半天等不到下文,便低着头回他,脸上是西芙楼时惯用的笑意。 老者看罢大怒,一把将茶具摔在地上,“你不必同我装出这副样子,他季雍吃你这套,我可不吃!一副狐媚相。” 那茶摔在水云腿边,滚烫茶水泼了她一身,她却一声不吭,心想原来这季家不止季雍厌恶这套。想罢便跪直了腰板,连语气也一同硬起来,“既如此,那便恕妾有话直说了。” “说。” “妾只想知道相爷去向去。”水云又磕个头,“若是不便告知,便是报个平安也好。” 老者似是没听见她的话,只接过仆妇递过来的新茶撇了好一会儿的沫子,直敲得上好的瓷盏叮叮作响,半晌才幽幽开口,“你是真担心他?” 水云不敢有丝毫隐瞒,点头答“是”。 老者吹吹茶,轻抿一口,“为的什么?钱财?权势?” 水云深深吐出口气,好艰难才开口,声儿都是嘶哑的,说:“为这个人。” “老夫也不欲棒打鸳鸯,可你终究是烟花柳巷出来的,做不得季家正位。”老者端详她深色半晌,“日前已为雍儿瞧中了李家的,你是做席的,想必多少了解,不知对李家小姐什么想法?” 水云自然听懂这话,心头随沉了一瞬,面上却不露,“李小姐是家中独女,自小学琴,更是写得一手好字。听闻她母亲早亡,从小便会打理家中大小事务,妾想这门亲事是再好不过的了。” “好好好!”老者听得这话,喜笑颜开,“你且安心在墨园住着,雍儿他处境看似凶险,实际啊……好的很!前途无量啊!” 自那日起,水云再未踏出过墨园半步,只因她晓得,若想教季家如愿娶李小姐进门,那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露面的。 有时她想,便是那人拈花惹草,她也认了。 说到底,为的也是季雍的仕途。而她,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八月不知怎么就过了半,她自恪守着诺言,日日幽闭屋内,不问世事,只偶然听外头小斯丫头嚼舌根,说这些日子东城多了些守卫、昨日城门口张了新榜之类。 每每听过这些话,她便心安叁分,有时还笑着同他们聊几句,打听些西芙楼近况。不为别的,家仆还能如此闲谈,便是无甚要事。 这样的小日子是极好的,是水云曾有过的妄想。 如若能除却水云心头不解的牵挂的话。 ps. 终章啦!!!感谢大噶的喜爱!因为终章了希望分章能好看点,所以每章字数浮动比较大,为了大噶看的爽,从几年起到完结会一日两章!谢谢坚持看到现在的各位!!! 终(二) 那日烈日炎炎,照的院里青石路滚烫,教人心焦。 墨园极深,故而她只能听见墙外头嘈杂人声攒动不息,而后渐渐朝城门外头远去了。 心下隐隐躁动,四下张望却发现仆妇都不知何处去了。 她楞楞瞧着空荡荡的院子,有只鸟不知被墙塬外头什么惊着了,扑腾着翅膀飞起来,越过她头顶走了。 这墙隔着的那面是北街,尽头便是午门,若是这条街上吵闹异常,那岂不是…… 她想,怕是出事了。 她本不该出门,可却心生急切,生怕是什么动荡教季家也毁了去。思量再叁,她从房里摸了斗笠来带上,蹑手蹑脚想从旁侧小门出去。 她想,就一眼,她只看一眼,若不是季雍,她转头便走……若是季雍…… 她不敢这般想。 小门也没人看着,她轻轻拨开锈迹斑斑的铁链,出门,转身掩上房门,心头更凉叁分。 等绕到主街上时,嘈杂已渐行渐远,只余叁五闲散人游荡。她只得瞧见满地的烂菜叶子与被踩得面目全非的臭蛋,愈发焦心。 瞧着这残破景象,水云脑中刻着的记忆仿佛无风自动,似是还能看到方才的人声鼎沸。那燥热气候教四周不断升温,囚车从大道中间推过去,两边净是叫骂,稀烂的物什四下横飞,囚车一过,人人叫骂。 车上是谁?她不敢想。 随意拦下一街边老妇,她缓口气,声中几乎带了颤抖,问:“敢问方才过去的……是什么人?” 却见老妇摇摇头,摆摆手,嘟囔着不知,踩过那满地的烂叶便走了。 她心下又急又怕,却还记着自己此时不便见人,遂掩实斗笠,又多带一层面纱,直叫人认不出她是谁,这才敢往长街远处的人群追去。 车马似乎赶得急,水云追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赶上队尾,抬头却被那刺眼日头击退,只看见那最前头的囚车里立一挺拔背影,却不知是谁。 她焦急万分,几乎断了呼吸,随意抓个人便问:“小哥,敢问这是什么人,犯了什么罪要这样游街?” 却听那小哥遥指囚车轻慢一笑,“这谁知道?左不过是厚禄高官如今丑事被扒出来,圣上英明,终究教他落马上了囚车罢了。” 水云听罢一愣,却没时间同他冷嘲热讽,甚至一句敬语也无,直直冲入人群。 那老妪不知,这男子也不知。可他们分明不知,却能围着瞧着这流血的热闹,瞧着瞧着还要评头论足一番。 她兀的明白过来。泱泱众生,蒙昧无知。实际掌权是谁,百姓并不关心;何人肆虐于他人利益之上,百姓也无可奈何。 茫茫人世,分明都是世人,却又不都是同样的世人。无知真真是这世上最大的罪过。 她兀的想起,那人同她说高官厚禄…… 她渐渐停住脚步,双手剧烈颤动起来,险些一个踉跄倒在人群中。 高官厚禄……哪里还有比季雍更高的官、更厚的俸…… 街道渐渐空旷,瞧够了热闹的都四散而去,没瞧够的也都跟着去了,只余她静默立于十字街口,耳中喘息与心跳声渐渐盖过渐行渐远的喧哗。 那样的斩首,莫约十年前她已见过一次。那日也是这般,烈日当头、刺目异常。那时无人教她闭眼,也无人温柔的从身后遮住她的双眼教她瞧不见这血腥景象。她便这般直勾勾的瞅着父亲与哥哥跪在高台之上,那宽刀挥下时,折出刺眼白光。她甚至未曾看清是怎样的经过,便瞧见什么浑圆物体滚至台边。 她揉揉眼,定睛看去,便瞧见哥哥也直勾勾的瞧着她,甚至还朝她眨了眨眼。 那时她想,只愿今生不再见这锥心场景。 好巧,今日这烈日暖阳,正如那日一般。水云缓缓抬头,妄想直视那刺目烈日,却终究睁不开眼。她索性闭了眼,仰头迎着光,深深呼出几口气。 分明谁人都教她说苦尽甘来,难不成她的苦还未曾吃够?她心头大拗,真想痛哭一场,可泪水早已枯竭了,哪还流得出来。 身子是飘的,头脑也渐空了。接下来该去哪?西芙楼?季府?或是风王府?她已不愿再盘算这许多。 西芙楼也罢,季雍也罢…… 她想,自己藏了这样久,活得不人不鬼,丢名弃姓,最后也还是想护的地方护不得,想保的人也保不住。 她真是倦了。 仰头太久,那烈日似乎刺伤她双目,教她视野渐渐泛起雾一般的白,这仓促一生便如走马般自她眼前一幕幕闪过。 幼年时家中的小河塘、她扑蝴蝶用的杆子、哥哥宠溺的笑、父亲教训她顽皮时的怒火、母亲为她秀在衣角的一双锦鲤……还有好多好多。那些散碎的片段似是在对岸不断往复循环,如同一场美梦,诱着她朝前狂奔着,至于前方究竟是泥沼或是荆棘,此时竟都可以不论了。 她想做回秦姝了。她想,她已经什么都丢了去了,若是能在死前捡回自己的姓名,似乎也不错。 水云这样想着,浑浑噩噩游荡在长街之上,不知怎么,再抬头时竟是京兆府。 她忽觉这似是命运的指引,是上天的安排,可叹命运无常。这下倒好,自己方想着要捡起名姓,这便教自己该如何做了。 只是怎么当年她无依无靠时,上天没给过她什么指引?怎么,上天也惯的会落井下石吗? 水云此时心下如一谭深泉,底下暗流涌动,面儿上毫无波澜。万般动作均无丝毫停顿、流畅万分,她缓缓将手抬起,摘下那长长斗笠,又深深吸了口气,正欲扯下面纱,却被猛的拉住手。 是那熟悉温度自他掌心传来,从她腕子上钻进她身子,直往她心头方向钻。 那人同她僵持半晌,瞧着她木讷神色,似是正揣度她的想法,不知该如何开口。半晌,声音才传到她耳边,那声色中有些紧,却不是问句,只轻声说:“摸着怎么比先头瘦了。” 水云猛然转头,那熟悉面孔合着光一同映入眼帘。 许是也瘦了,他眉眼愈发深邃,眉头微蹙,眼神中有着掩饰不住的紧张意味。 是他,季雍。 “季,季雍……我……” 却被岔过话头,他声调压得沉沉的,语速竟有些快,“好不容易养上来点儿肉,怎么几天不见又下去了。” 水云痴痴望着他的眉眼,半晌从他渐渐紧缩的眉头中回过神,将自己从那纷扰的思绪与过往中拔出来。 周身的嘈杂声响似是渐渐回到她耳中,那落在身上的暖阳也似重新有了温度,就连大街小巷中摊贩吃食摊子散发的香气也重新钻进她鼻腔中。她似是越过了漫漫长冬,于这温暖的怀抱间复苏,如同大地霎时感知到了万物。 水云视线模糊起来,呆愣半晌,心头猛的涌上些许彷徨,似是一抹方才自地狱挣脱回到人间的幽魂,却不知怎么,视线竟渐渐被雾气所遮挡,最后聚做一滴泪自她眼角滑落下来。 那一瞬,季雍眉头倏然舒展,张臂将她拥入怀中。 “哭什么,”他苦笑着问,“是为我哭的?那便只给我一人看不行?哭得梨花带雨的,这样好看,我才不愿给别人看了去。” 终(三) 明眼人都知,此时风王府所带领的的贵族世家虽已倒台,但风波尚称不上全然平息,故而群臣均以为此时季家大摆宴席宴请群臣是为了安抚朝野上下,教群臣尽可安心。 想必头羊已斩,而季家也无意斩尽杀绝。而明眼人此时都该知道,季家的意思就是圣上的意思,这倒是教人长舒一口气。 这宴做得极盛大而井井有条,席面漂亮、菜色可口、歌姬曼妙,令人无不称赞西芙楼的手段排面。 子清听得这许多夸赞,却只笑笑回礼,并未放在心上,倒是身边的曼诗被夸的双颊红润不少,连连躬身回礼。 “子清姑娘!”却听有人唤她,转头见一仆妇恭敬朝她行礼,“我家主人请姑娘进去叙话。” 子清一愣,立即明白过来,心头竟有些微紧,回了一礼便连忙跟着那仆妇去了。 进屋时,水云背对着门坐在暗角里,正在小几旁洗茶。一套精致紫砂茶具在她灵巧指尖翻转,仅一抹背影一壶清茶,便泡出了满堂风月情怀。 水云听见声音,转头瞧见是她进来,便笑着朝她招手,“子清,你来了,过来坐,尝尝这茶。” 子清许久没见水云了,如今再见,只觉她面目如昔,眉目间却少了些凌厉哀愁,多出两分温情婉转。 见她明媚笑容,子清自有一番感叹。 子清恭敬坐下,轻抿一口茶,思量半晌才开口问:“姑娘近来还好么?” 水云为她添茶,笑里瞧不出是喜是苦,“没什么不好,这路或是自己选的,或是时局所迫,只是都已行至此处,便没什么好惋叹的。” “可你当日是有得选的。” “是啊……”水云面上神色不动,只笑着点点头,“是我当日亲自为自己择了这条路,阴差阳错走到这一步。” “子清啊,”她似是想接上什么话,半晌却还是叹口气,“罢了,你是不会重蹈我的覆辙的……” 她顿了片刻,声儿里似乎带了些颤抖哭腔:“往后西芙楼,就得仰仗你了。” 子清微愣片刻,却被水云执起手,“从此世间再无水云,只有西芙楼的子清。” 子清方读懂她什么意思,心下大惊,忙端坐起来朝她立誓,“姑娘放心,西芙楼,我愿替你守好。今后,有我一条命,就有西芙楼里的姑娘们一条命。”说这,她又竖起叁指,“但凡有我在,便没人能在西芙楼肆意妄为,草芥人命!” 水云笑看着她,伸手握住竖起的叁根手指,点头时眼中竟含了泪。 她笑着说,“去吧,席面还得要人看着,走的太久姑娘们会不安定的。” 于是水云目送着她步步远离,迎着光,走进那最后一抹夕阳里头,最后消失在那铺陈着暖阳的茵茵院落中。 那一瞬,水云好似听见什么声音,在同她告别,同她说着一别两宽。 是谁呢?她不甚清楚,也再没精力去想。 正当她想着时,季雍便进了屋,笑问:“子清走了?” “是,刚走不久,你若快些来,说不准还能遇着。”水云笑着,也为季雍斟了茶,递至他手边。 季雍也笑着,将她拥入怀里,“见她做什么,我是来见你的,也不是来见她的。” 说着,他自怀里掏出张纸递至水云面前。 “你虽不能出面,但也应该晓得。大宴亲朋,广邀好友,今日这席面,是我为我们办的婚席。”他说这话时,声音柔的像风,“这是我送的聘礼,你可收好了。” 水云自然晓得季雍办席的用意,面下一红,至于什么聘礼便不重要了,只接过来随手放在了桌上。 这举动倒是教季雍看得笑出了声,戏谑笑道:“真不打开看看?” 水云瞧出他眼神中的笑意,思虑半晌却没想到有什么聘礼能让季雍笑成如此,瞪他一眼,却还是忍不住好奇摸起那纸来看。 然而看清那纸,她面上笑意却顷刻凝固,些许的恐惧不安爬上唇角眉梢,却只留了短短一瞬,片刻间又恢复如常。 是那一纸身契,名姓栏上书水云二字。 “我还以为你那夜已将它烧了……”水云低眉收敛好深色,再抬眼时已是笑意微露,眼波流转的模样,“那日究竟怎么了?你是怎么从陆泽殷手上将身契拿来的?” 季雍笑笑,低头吻她秀发,“坦白说,这事儿我得谢谢你,你是匡扶朝政的功臣。” 水云不解,蹙眉望着他。 季雍也不答,只抬手抚过她脸颊,“没什么,你只消晓得此事于我只益无弊便好。” 大殿之上,两人各立于两端,彼此都匿在黑暗里,看不清轮廓。 陆泽殷抬眼盯了上头那金碧辉煌的龙椅半晌,幽幽说:“你也知道她什么人了。” “是。” 陆泽殷听罢,不由冷笑出声,“方才你明明有机会借刀杀人,竟放她一条生路……” 季雍一滞,却还是硬气声儿答:“终究是一条人命,是季家欠她的。” “敷衍,”陆泽殷毫不掩饰冷哼出声,“季雍,你可不是这样的人。” 季雍亦冷笑,心底却隐隐生出杀意,只是面上与方才并无二般,“既是得不到,那就毁了也好,”说着以锐利眼神看向陆泽殷,“这倒像是你能干出的事。” 那眼神甚笃,不禁教陆泽殷一愣,竟从中抿出些杀意来,试探着问:“定要埋个火药在自己枕边,就不怕她换个人转脸便把你卖了?” “她不会。” 听得这样坚决回应,他却不信,只说:“难说,逢场作戏的戏子罢了。” 季雍觉得好笑,转头问他:“那你在争些什么?” 陆泽殷竟被这话问得微愣,面上却还撑着,是口快着回:“你又在争些什么?” 头一句是嘲讽,次一句却是有叁分真疑惑的,这话问出口,陆泽殷就落了一程。他陆泽殷觊觎水云什么,季雍心知肚明;可到了季雍这儿,恐怕陆泽殷这辈子也是不能了解的。 “开价吧,小风王。” “我要城外骁骑营。” 这话听得季雍一愣,几乎不可置信,皱眉脱口问道:“徐文戍教你的?” 却听陆泽殷声音似是染了霜,傲傲然立在对面,冷声道:“他?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满室幽暗,灯火恍惚,季雍撇开脸,似是思考的样子,却几乎藏不住嘴角笑意。 僵了半晌,他才转脸冷冷答了句“好”,便将那身契从陆泽殷手上一把夺过,揣进怀里。 “陛下怕是要对你失望了。” 季雍冷笑一声,不再作答,转身走出大殿。 “季雍!”陆泽殷紧跟两步,立于大殿门口,身后是幽深阴沉的大殿。他声中透出恨意与不可置信,几乎是愤怒呐喊,“她是什么干净人?也值得你堂堂相国为她争风吃醋到这地步!” 终(四) 那日借着宴饮之名,我才过到季府上见她一面。我同她讲,事情行至这般田地,她再也没有选择了。 她说,是啊,她亲手堵了自己的路,以为自己能将两军主帅玩弄于股掌之间,却阴差阳错算漏了徐文戍这回马一枪。 我心想,她算漏的何止这些。 战事要起了,她说,我该知道的,她所求无非西芙楼的周全,往后这楼里就要仰仗我了。 我愣神,她分明防着我,却没同我说仰仗曼诗,只说仰仗我。 她见我发怵,笑着执起我的手,大指轻轻摩挲着,说:“从此世间再无水云,只有西芙楼的子清。” 我转身离去时,日光已斜,照在白得泛青的墙上,把我将她隔做两个世界。她坐在暗处,在静谧一室的角落里,深深地看着我,目送我走进最后一抹光里。 她讲:“你该向前走,抬头挺胸的,一辈子也别回头。” 我知道,她退却了,但她已然做了抉择。 是啊,别回头,我们都别回头。 故事便结在这里,因之后我再未见过水云,自然了,也没见过秦姝。 那个夏就这样过去了,一雨便成秋,滴滴答答落在屋檐上,落在那纵横交错的青石小路上。再不复夏日暖阳。 而那一场纷纷扰扰,也尽数随着这场秋雨被冲刷干净,不复存在于这座城里。 坊间传过,或说花魁水云是从城外回来时染了风寒,病故的;或说是同爱侣携手,早已不在江湖,至于爱侣是谁,倒众说纷纭了。宫里头耳聪目明的却不以为然,私下盛传是宰辅季雍下的毒手,美人早已香消玉殒。 我也不知哪些属实。只知下半年季雍娶妻,季家同李家的联姻,也算做下半年排得上号的大事。又过两年,季雍纳妾,据传是街南头琴匠家的女儿秦氏,过府后极尽荣宠,夜夜留宿。 我曾怀疑,现下却万分笃定,当年我做了最最该做的抉择:将徐文戍去西芙楼的消息出卖给季雍。 聪明如水云,千算万算,却算漏了我会做这叛徒。自然了,她也没算清楚自己心里那人究竟几斤几两。 若我没在她房里瞧见那迭信,若那白花花如雪般的纸上没有字字道明那一件件的铁矿走私,明里暗里的粮饷动作,我是断断没机会看懂水云的作为的。 可我看懂了,我又怎能放任!放任她不惜嫁入风王府以求保全西芙楼上下?还是放任她什么都不顾勾搭徐文戍? 她早算准了,若朝臣终胜,则她将同风王府共存亡;若王侯胜,即便她能保西芙楼无恙,这她与季雍什么关系一查便知,又怎能安然度日? 朝廷风起云涌,百姓却无力阻拦,只能以血肉之躯献祭于车轮之下。 于水云而言,此乃死局。 这般抉择既非最佳,也非最便宜的,只是于水云而言她只瞧见这一条路,于我而言却多出几条她瞧不见的。 并非谁更聪明些谁更愚钝些,只是说穿了水云并不信我,或说她不信季雍,她不信不沾她血的西芙楼能在这场乱战中安然无恙。 倒是不敢信才更贴切些。 我是怀着要她长些教训的意思的。那时在屏风后偷听半晌,谎称季雍要为做我簪花宴,才借口请了季雍来将事如实相告。 自那时起我便做了季雍的眼线,惟愿兵戎相见时为西芙楼求一方庇护。 旁观者清,只因无情。我虽与季雍无缘,却也因此比水云看得清楚,朝廷倾颓百废待兴,世家贵族糜烂不堪,这一战,季雍必胜。 时间书卷翻页般从指尖流过去,秋日里,因着皇亲争夺兵权意图不轨,一场动乱血洗京城,一个全新的朝堂从这鲜血里缓缓脱骨,在新戏台上粉墨登场,西芙楼得以继续做着京城里最耀眼的明珠,最歌舞升平的极乐之地。 比圆滑周全,我不如水云,比狠辣胆识,她不如我。 她许是明白了这点,才敢将西芙楼甩手不管,这些年真是一次也不曾回来过,倒是樊娘还时常回来看看,帮衬帮衬。只是她也再不提水云这名儿了。 转眼秋去春来、四季变化,叁月又阳春、九月又授衣,连门前青石都不比当年棱角分明。 每当恩客问起昔年旧人时,我都同人讲她早已不在世间。他们听罢叹息,只言说,坊间百年一见的女子也没了。 从此往后,我便只当水云死了,至于死了水云又生了谁,那便不是我该知道的,更不是西芙楼该知道的。 水云有水云的苦,秦姝自也有秦姝的苦,可说到底,这些都与我无关。 而我,我只乐得瞧着西芙楼的一晴一雨,一春一秋。这儿是她爱着的地方,我也算做她的后辈,自然也爱。 一切恍如过眼云烟,梦里也似来过几番,只是不甚清晰,渐渐连脸庞与名讳也模糊了。 自此,世间再无水云此人。 ps. 追-更:po18city.com (woo18.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