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兰若寺》 [聊斋]兰若寺_第1章 《[聊斋]兰若寺》作者:载载 【文案】 槐序绝想不到自己会化作聊斋里的姥姥,也想不到黑山上兰若寺里有这么多的故事。 世道沉沦,天下将乱,妖孽横行,他就要当黑山上的树妖被侠士收了吗? 兰若啊兰若,就借你的庙宇,为我开一家清净的酒肆吧。因果轮回,天理循环,我这里不是清净地,而是修罗场。 唯一意外的是……黑山老妖!你不乖乖当你的老妖在我这里当什么跑堂小儿!!! PS1:1V1,槐序和黑山,姥姥受。 PS2:姥姥是一棵树,没有性别,槐序是男的,所以他是男的! PS3:这是因果报应,我不是在跳大神【笑抽 PS4:升级流,鬼怪横行。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穿越时空 仙侠修真 传奇 搜索关键字:主角:槐序,黑山 ┃ 配角:聊斋众 ┃ 其它:天道好轮回 作品简评: 征文活动优秀作品奖章 槐序醒后发现自己成了兰若寺里的树妖姥姥。为了生存,也为了守护,槐序把兰若寺化作天下第一销金窟。唯一意外的是,黑山老妖!你不乖乖当你的老妖在我这里当什么跑堂小二!本文故事流畅自然,情节构思新颖巧妙。在作者笔下,构架出了一个物种繁多却又其乐融融的玄幻世界,让人回味无穷。 (作品在征文活动被评为优秀作品将获得此奖章) 第1章 第一章、姥姥 月影迷离,青幽幽惨淡淡,高悬在中天之上,不像是明月,却像是鬼火。 “咚——” 一声钟响,在幽深黑暗的黑山里回荡,如同锈蚀的榔头敲在酥软的青石上,暗哑的闷响声好像一个老人病危似的闷咳。 整个黑山为之一寂。 时间好像就在此刻停顿了,清淡的月光也好像远去一般,显得越发的诡谲。 下一刻,不知是哪一只鸟雀被惊醒,扑棱着翅膀在林间乍起。 随后,整个林子都聒噪了起来。 一盏一盏的灯火在林子里浮起来,虚不着力的挂在树梢上,随后,摇身一变,化作一盏盏昏黄的灯笼。 依稀有人声在山林里起伏,人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整个山林里树木都消失不见,浓重的冰冷雾气深处,露出一座集市。 方圆数里地渺无人烟,只有这一座黑山上,忽然出现了一座集市。 灯火在集市里漂荡,照得集市一片昏黄,但在远处看来,却是一片青幽幽的冷冽。 不见人迹的小土坡上,忽然有一块石头动了动,从石头下面钻出两只狐狸。 油光水滑的皮毛在月亮下好似发光一样,一只青色,一只黄色。 青色的狐狸细眉细须,带着一点老态。黄色的狐狸眼睛透着水,两只爪子上还带着点黑毛。 两只狐狸像人一样的站立,朝黑山走去。 走着走着,那只青色的狐狸就穿起了一身灰布衣裳,化作一个老人。 而黄色的狐狸则化作穿黄衣服、扎着总角的小孩儿。 “爷爷,我可以不去黑山吗?” “不行,爷爷带你去见见世面。” 黄衣服的小孩道:“爷爷,我听说黑山上有个老妖精,每天都要拿人的心肝下酒才能吃得下饭,没有人吃的时候,就连妖怪也吃。” 老人停住了,眼睛里浮现一抹恐惧的神色,捂着小孩的嘴说:“噤声,你不要命了,这个话也敢乱说!” 小孩的眼睛里闪烁着惊恐,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 老人这才松了脸色,道:“那位大人不是我们能够议论的,且不说传言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今天也不会有危险的。” “兰若鬼市新开张,若是那位大人随便杀妖的话,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去鬼市了。而且鬼市开张,这方圆百里所有的妖魔鬼怪都要去拜贺,我们要是不去……” 他话没有说完,小孩却已经领会了这其中的意思。 狐狸生性聪明,诸多精怪中,也最容易生出灵智,不需要多说什么,他就可以想明白。 不仅仅是这两位祖孙,四面八方,都有黑影往黑山走去。 黑山山势不高,却生机异常,生长着无数的植物,藤萝松柏、青草野花,四处可见。 往山上去,走过曲曲折折的小路,山腰开阔平坦处,有一个已经被植物覆盖着的荒芜的寺庙。 寺庙周围,就是鬼市。 黑山上的鬼物挂起灯笼,摆起摊子,开起小肆的时候,这寺庙里也浮现出一盏盏鬼灯,灯光照将下来,整座荒芜的寺庙前,就升起一座七层的石楼。 [聊斋]兰若寺_第2章 石楼四角飞檐,每一层的飞檐下都挂着一个八角铜铃,风吹起时叮当作响,却好似娇俏的女子在闺阁中的叹息声。 一个个生得粉白的童男童女在忙着妆点石楼,一个个生得貌美如花的女子蒙着纱巾,在楼中进出,布置者楼中景观。 这时,一个粉裙的少女指着石楼门口破落的匾额问道:“小倩姐姐,这块匾额怎么办?” 这块匾额年深日久,爬满了青苔,一道裂纹险些把匾额劈开,上面得金字已经剥落,依稀可以辨认出这匾额上写的三个大字。 “兰若寺” 被叫着小倩的女子生得一副绝美的面庞,哪怕是女子见了,也要称一声我见犹怜。 只是这匾额,却也着实难倒了她。 小倩挥了挥手,道:“先去干其他的事吧,这匾额暂且留着。兰若寺的金匾毕竟不比寻常,尚且不知道姥姥心意,待我问过姥姥,再来处置它。” 小倩抱着匾额穿过石楼,走过石楼后面的庭院,直直的走入那一片荒废的寺庙里。 这匾额乃是一块浑然一体的石头刻出来的,但在小倩手上,却轻若无物。 寺庙大部分都已经荒废,佛像全部都被砸毁,大雄宝殿上如来身上的金漆都叫人剥走,整座寺庙,也只有一座藏经楼和几间僧人住的僧房还空着。 东西的僧舍已经荒废了,门扉虚掩,地上爬满了藤萝野草。大殿东边的竹林没有人修整,一蓬蓬长出来,尖锐的刺在墙角。台阶下有一个莲池,盛开着满池的莲花。 小倩走到这里,已经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姥姥,就是她们这些人的主子,整个黑山中阴界的主宰,兰若鬼市的所有人。 小倩是十多年前死在黑山附近,被人葬在兰若寺周围,因为客死他乡,魂魄了无凭依,被姥姥收留,为她做事。 小倩纵然因为懂礼和美貌得姥姥欢心,却也对姥姥知之甚少。 小倩只知道姥姥的本体是一棵树,生长在兰若寺的后面,其余的就一概不知了。 姥姥生性冷酷残暴、喜怒无常,为了修炼妖法,时常命她们这些生的貌美的女鬼前去勾引路过的行人,只小倩来的这十几年间,就残害了近百条人命,尸骨,都掩埋在树下。 走到兰若寺后方藏经阁,小倩就不敢再动。 她站在藏经阁的门口,敲了敲门,叫道:“姥姥。” 藏经阁内传来一声男女莫辨的声音,“是谁?” “是我,小倩。” “小倩。”藏经阁里的声音带着难以捉摸和耐人寻味。 “小倩,你不在鬼市,跑到后殿来做什么?” 小倩把兰若寺的匾额捧过头顶,道:“姥姥,这兰若寺的匾额……” 吱呀。 藏经阁的大门自行打开,昏暗的光影里,一张覆盖着树皮一样的斑驳丑陋的面孔出现在小倩的面前。 小倩一个激灵,把头低了下去。 “小倩,你看到了什么?” 小倩的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姥姥……小倩,小倩……” 姥姥伸出老树皮一样斑驳的手,细长的爪子在手上闪烁寒光,带着一股子血腥的气息。 这双手轻轻的抚摸在小倩的脑袋上。 小倩的心里充满了恐惧,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却一动也不敢动弹。 然而姥姥却并没有对她做什么,只是轻轻地抚摸了两下,温和的草木的气息在她鼻尖上盘旋。 姥姥的手上有些温度,轻轻的抚摸竟似安抚多过责备。 小倩觉得自己是昏了头了,这个时候,居然还能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姥姥把手拿开,黑色的宽大的长袍在小倩眼前垂落。 她手里一轻,匾额已经被姥姥拿走了。 “去忙吧。” 姥姥的声音带着清清冷冷,但在小倩眼中却无比的悦耳,她应了个是,小心翼翼后退两步。 藏经阁的大门在小倩面前缓缓关闭。 小倩松了一口气,加紧脚步,离开了兰若寺。 藏经阁外一片幽深黑暗。 一株巨大的槐树近乎遮天蔽日一般,把整个藏经阁都遮蔽在树荫下。 藤萝在槐树上垂下,粗大的根须冒出地面,把整个藏经阁都撬了起来,使之与地面脱离。 姥姥整个人笼罩在一片幽深的黑暗里,黑色的大氅遮盖了他的身形。 “兰若寺,兰若寺!呵呵。” 他轻笑了一声,抚摸着手里的石刻匾额,轻轻叹了一口气。 在几日之前,姥姥还是“姥姥”。 以一个绝色美人的形象出现,金钗云髻,环佩叮当。 然而现在,他已经不是“姥姥”,整个人,也如同草偶,被裹在树皮之下。 其实,这才是姥姥的真身——一棵没有性别的树。 [聊斋]兰若寺_第3章 也不仅仅是外形变丑了,真正的,从芯子上换了一个人。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觉醒来,就从一个名叫地球的世界离开,变成了一抹孤魂,然后在姥姥的身体里苏醒过来。 连带着,也要背负着这个身体带来的一切因果和麻烦。 因果,他从姥姥的记忆里得来的一个词。 这里是黑山,几百年前有一个妖魔在这山上诞生,称作黑山老妖。 不过黑山老妖随后就被镇压在阴土里,镇压他的奢摩大师在黑山上建立了兰若寺。 几百年后,邪佛南渡,以邪乱正,兰若寺就此衰败,然后在这山上,诞生了姥姥。 姥姥是藏经阁窗前的一棵槐树,听闻僧人念经一个甲子,开了灵智。 可惜随后兰若寺衰败,佛性被魔性打败,姥姥也就此坠入邪道。 吃个把行人练个邪法什么的,也只不过是小菜一碟。 真正的大恶,是把兰若寺变成鬼市,吸引天下妖魔和人类前来,把自己变成真正的大魔王。 可惜姥姥的心不小,但是能力却够不上。 姥姥修炼的是当年黑山老妖留在黑山密洞里的粗劣法术,吞服太阴之精,吞食人心热血练功,不成体系而且后患无穷。 姥姥在藏经阁外听了一个甲子的经书也不是白听的,他把主意打到了藏经阁里的一卷佛经上。 用了几个月的水磨功夫,终于在今日破去了藏经阁上的佛光,却在最后一刻,被佛经从藏经阁飞出,击在天灵,打碎了魂魄而亡。 然后从姥姥的身体上苏醒了他。 正值夏日,姥姥的本体上也开出槐花。 清冷的香味弥漫着兰若寺,他瞧着心里平静又欢喜,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槐序。 槐序作为异世孤魂的记忆和他作为姥姥曾经的记忆交融在一起,早已不分了彼此,这个新生出来的人,就是槐序。 “姥姥”用身家性命换来的佛经,正安安稳稳的躺在槐序的怀里。 也不算做了无用功。 新生旧生,反正也只是他一个人。 槐序抚摸着兰若寺的匾额,青苔在他手下剥离出去,裂纹也渐渐弥合。 “兰若寺”阴文字里的金漆也被他重新点上,焕然一新的匾额静静躺在藏经阁里,就好像槐序本体上新开的槐花,静谧清雅。 槐序对着藏经阁外唤了一声:“山宝。” 从藏经阁外不远处的一棵老松上,跳下来一个青面獠牙的巨大鬼物,是黑山里的鬼物——山魈。 山宝身形巨大,一个爪子就有簸箕那般大小,跳到藏经阁前,却乖巧得像只猫。 “山宝,把这个给小倩送去,叫她挂在鬼市门楼上。” 山宝瓮声瓮气的应了个是,抓起匾额,一蹦就蹦走了。 槐序遮掩了门扉,把藏经阁里的油灯点亮,准备翻一翻这本叫姥姥送了性命都想得到的佛经。 把佛经放到桌上,槐序伸手打开经卷。 啪。 书卷翻开,一道刺目的金光从经卷里飞出来,闪电般地刺入槐序的额头。 槐序闷哼一声,直直的仰倒在地。 桌案上,佛经哗啦啦翻动,随后化作一缕飞灰。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啦,请多多支持。 另外要和大家说对不起,二载是考研狗,每天六点起床看书,晚上九点回来,跑步一个小时,洗完澡十点半,十一点半上床,还不包括卡文什么的,所以……不能日更了_(:_∠)_ 这篇文开不开我都很犹豫,但是想一想,不开的话,明年才能见到大家。 所以,让我慢慢更,你们慢慢看。 就当我刷个存在感。 抓虫(1) 一周两到三更。 下一更等周一上_(:_∠)_ 第2章 第二章、因缘 槐序昏昏沉沉间,只觉得那抹金光在他的脑海里翻腾,随后忽然展开,化作一个朱砂赤的似镜非镜的盘子。 这镜盘被一只似人似兽的怪物以口衔住,抱于怀中。镜盘分为四圈,最外圈有十二个格子,代表着十二因缘;次一圈有六个格子,代表着六道轮回;再次一圈有两个格子,这是善恶;内里则是一个圆,圆中有代表着贪嗔痴的鸟、蛇、猪的形象。 镜盘上格子轮转排列,每一个格子里都刻画着既庄严又诡谲的图画,或是生老病死,或是地狱修罗,把天地间的美和丑、善和恶刻画的淋漓尽致。 这一副镜盘,就是一个天地。 突然,镜盘上金光浮动,一个白眉的年轻和尚的身影出现在镜盘上空,这和尚眉目俊秀,一身明黄的僧袍,气度祥和沉静。 [聊斋]兰若寺_第4章 和尚笑道:“善哉善哉,五百年前和尚把此卷遗留,五百年后当有人打开此卷,继承和尚的衣钵。” 和尚大笑,身形化作一蓬光雨,飘飘洒洒,落满了槐序的识海,把他的识海染得一片金黄。 槐序迷蒙之间,听到有人在自己的脑子里讲经说法,等到那声音停住了,他才渐渐醒过来。 槐序揉了揉眉心,已经知道了这佛经里的秘密。 五百年前奢摩大师在黑山镇压了黑山老妖,修建了兰若寺,他圆寂之前,留下的就是这卷佛经。 也难怪“姥姥”一心要把这本经书挖出来,原来是曾经听说过这本经书的来头,直到现在,槐序才想起来这事。 槐序脑海里的镜盘是六道轮回盘,当年奢摩大师所练就的佛宝,只是这件佛宝的功用十分怪异,不仅强占了他的识海,叫他不得不修行十二因缘转轮经,还要强迫他去把这件佛宝激活。 此刻的六道轮回盘黯淡无光,等他把这个镜盘上的格子全部点亮,就可以到达仙佛之境,来往三界,遨游周天都只是小菜一碟。 只是等他把这个盘子点亮,差不多就已经把十二因缘转轮经修行到极致了。 若是不能把这盘子点亮,他就要生生世世也离不开这个盘子,不管轮回多少次,直到把他点亮为止。 “这等强买强卖的事情,怎么听也不像是佛门高人能够做出来的。” 槐序腹诽,却也不得不依着指示去修行十二因缘转轮经,起码奢摩大师留下这等灵念,为他讲经说法,不会是为了害他。 佛讲因果。 他继承了“姥姥”的身子,就是新的姥姥,那一大摊子的烂事都要算在他的身上。 只管拿好处,却不担因果,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奢摩大师的衣钵果然不同寻常,他的心念随着经文游走,就已经把一身的妖气全部洗干净。 姥姥是修炼邪法成魔的,一身的法力除了少数是吞食太阴精华得来的,大部分都是用人心头热血得来的,妖气不仅驳杂,还始终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被佛经当头一下,姥姥的元神被震散,法力也被打散了大半,这会儿转修十二因缘转轮经,立刻就把他所剩不多的法力全部化为乌有。 然后就像老树开新花一样,从他的体内流淌出清净温和的法力。 妖气还是妖气,妖还是妖,但是一个转变,就与以往再不相同。 十二因缘转轮经并不是让他自己借来佛法,而是要把他自己变成佛,那么他的法力,就是佛的法力。 槐序感受着体内温润的法力,就好比重回娘胎一样令人安心。修行本事就是人进化的过程,这个过程,使人更加的趋于完善。 人把修行说做炼假成真,因为人世颠倒迷离,真与假、本与末在其中混为一炉,早已分不清好坏。 修行,换句话说说,又何尝不是做最真实的自我。 只有真实才能让人充满底气,只有不断进步完善,才有支撑着人坚强不屈的力量。 修行的过程,就是追求真的过程,就是自我完善的过程。 槐序轻轻笑了笑,老树开新花,等他把十二因缘转轮经第一层入门,一身的枯树皮就可以退下来,真正的退去妖形,练就人身。 忽然,槐序的耳朵动了动,不远处有一个脚步声缓缓靠近,脚步放得很轻,有些虚浮,代表着来人心中的畏惧和软弱。 槐序已经知道来的是谁了。 “姥姥,子时当正,鬼市要开了。” 说话的是一个清清冷冷的女声,声音好似泉水叮咚,但起了畏惧心,立刻就显得底气不足。 这养气的功夫,可还比不得小倩。 槐序转了转眼眸,道:“小蝶,备车。” 槐序放松了语气,改修佛法之后,他的声音自然就有了一种安定人心的作用。 小蝶松了一口气,伸手取出怀中的一个铃铛,铃铛叮铃铃摇动,声音传开来,到了林中。 一双又一双碧绿的眼眸在树林里亮起,小蝶心中一寒,摸了摸手中的铃铛,又有了底气。 从树上跳下来十三只眼睛青碧的高大鬼物,个个身上都如同覆盖这树皮一般。 这些是木魅,算起来,都是姥姥的同族。 老树得成精灵,被姥姥以妖法驱使,算是他的轿夫,也是他的属下。 十三只木魅从林中驱赶出七匹凶恶的狼,六灰一白,白色的头狼站在前面,指挥着众狼拉出一辆鬼车,车轮隐隐约约浮现着人的面孔。 车上是做工精细,雕刻着地狱图的红色轿子。 姥姥在这方圆百里之内凶威如焰,不仅仅是因为法力高深,更因为手段狠毒。 鬼车鬼轿上的红色,都是仇敌的鲜血在流淌。 姥姥穿着黑袍,把自己裹在一身漆黑中上了狼车。 小蝶驾着狼车,十三只木魅护卫左右,狼车前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小蝶把铃铛挂在车辕上。 叮叮当当。 漆黑的夜色里,听不着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只有一个铃铛叮叮作响。 鬼市。 兰若寺的牌子被挂在门楼上。 青石浇筑而成的石楼上覆盖着赤红的琉璃瓦,房梁上缠绕着红色的缎布,显得喜庆异常。 一群童男童女模样的小鬼在吹着唢呐庆贺,鬼市中的妖鬼聚在楼前,仰头看着辉煌的鬼楼。 直到狼车叮铃铃的响声回荡在鬼市上,所有的妖和鬼都低下头颅,不敢多瞧。 [聊斋]兰若寺_第5章 槐序的狼车停在鬼楼面前,他的声音在鬼楼前响起。 “众位,我黑山中阴界已经建立有一个甲子了,期间我与你们其中有些人闹过不愉快,也曾招惹正道修士攻打,不过风里来雨里去,总算也一直平安无事。” “我虽为兰若之主,一直以来却不能不为我治下的黑山众生做点正事,也叫我苦恼之极。不过总算进去兰若鬼市开张,大家可以在鬼市中互通有无。”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鬼市有鬼市的规矩,你们既然愿意过来,就要守我这里的规矩。” “否则……” 槐序冷笑一声,没有说下去,鬼车前白狼张开嘴巴,露出一口锋利的牙齿。 “姥姥放心,我等定然不会违背姥姥的规矩!” 有识趣的妖魔立刻接过话头,立刻应者一片。 槐序坐在车子里,伸手右手,手上的老树皮褪去,露出修长白皙的手指和圆润的指甲,他把右手伸出轿帘在,黑色的袍袖和他白色的手相互映称,看得有些鬼口水直流。 槐序的右手在空中一点,鬼楼上缓缓展开一副卷轴,把鬼市的规矩一一注明。 “行了,以后这鬼市的规矩就由我手下的孩子们监察,若是有人犯了规矩,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众鬼应诺。 槐序满意的点了点头,收回轿子里的手又覆盖上一层树皮。 “今日鬼市开张,以后每月十五,都是鬼市开张的日子。我就不在这里碍着大家享乐了。小蝶,走。” 狼车踩着阴风渐渐远去,鬼市里才开始热闹起来。 死人的世界实在是太冷清寂寞了。 冷清到很多鬼物一睡下去,就再也不会起来。 并不是所有的妖鬼都会修行,更多时候,修行时极少数一部分人的事情。 也并不是所有不愿意进入阴土的鬼物都怀着怨愤,阴土毕竟是一个陌生的世界,冰冷而且死寂。 贪恋人间的鬼物拒绝进入阴土,又不能在人间找到生存的意义,就会真正的消失。 然而即便如此,还是有无数鬼物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而选择逗留人世。 鬼市在这个意义上,在鬼物中有着无可代替的作用。 槐序的狼车停在鬼市不远处,并没有进入兰若寺。 听着鬼市中逐渐升起的欢呼和雀跃,那是鬼物的狂欢。 槐序笑了笑,暗道:“也许这就是我穿越过来的意义所在也说不定。” “起吧。” 小蝶摇动铃铛,狼鬼缓缓消失在密林里。 到了兰若寺的藏经阁,槐序闭上眼睛,脑海中亮起光芒,六道轮回盘在他脑海中开始旋转。 “咦?” 槐序惊疑不定的看了六道轮回盘一眼,只见轮回盘中最正中的地方,代表着人世间贪、嗔、痴的圆形中,代表着贪的鸟动了一动, 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 槐序顿时有了明悟。 点亮六道轮回盘,加快他十二因缘转轮经修行的另一种方法就在这里了——以众生的意念填充六道轮回盘。 鬼物对人世的贪恋,哪怕是因此魂飞魄散也不愿意进入阴土,这就是贪。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贪。 槐序暗道:“那么把鬼市开下去就很有必要了。如果可以,也许可以把鬼市变作这个世界最大的销金窟也说不定。” 十二因缘转轮经,修行的并不只是枯坐和理论,还在提倡实践。 度人原是度己,度己也是度人。 不过槐序这个没听过多少佛经的半桶水,是想不到多么高深的地方去的。 倒不如说,是应该怎么做,他就怎么做去了,虽然不求甚解,但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妙境。 六道轮回盘滴溜溜的转动,窗外的巨大的槐树却忽然枝叶摇动,凶恶的妖气蠢蠢欲动。 槐序猛地睁开眼睛,他这副身体可以独立行走,但本体其实还是这颗老槐树,此刻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竟然激起了本体如此强大的反应。 槐序走出藏经阁,伸手按在槐树上,下一刻,他就知道是为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抓虫(1) 第3章 第三章、小孩儿 黑山在浙江金华城外。 山不算高,却巍巍灵峻,山脉即是灵脉,否则这山上也不会代代出妖孽,先有黑山老妖,后有树妖姥姥。 [聊斋]兰若寺_第6章 不过前有奢摩大师镇压黑山,到了姥姥这里,天下正邪势力此消彼长,邪佛南渡以来,正道被打击得厉害,除了不出山的老古董,天下六十年不曾出过英杰。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姥姥做大到如今这个地步,方圆百里,号令一出,莫敢不从。 但也不是没有人来遏制姥姥的行为,比如金华城中就有水月庵,庵主妙谛禅师就是个法力不弱的尼姑,若不是有她在一旁看顾,死在姥姥手下的人恐怕还要翻个十倍。 但今日惊动槐序的,却不是水月庵的尼姑,而是另一股气息。 正道,堂堂皇皇,还有一股逼人的金气。 槐序眉头一皱,暗道:“剑仙?” 不管是不是剑仙,今日兰若鬼市开张,若是被人逼进来,那他的威信何在? 槐序走入树中,和槐树融为一体。 妖类天赋,整座黑山上的草木都是他的眼睛和手脚。 透过其他树木的眼睛,槐序瞧见了站在黑山脚下的一个青年书生模样的人。 这书生器宇轩昂,一双眼睛闪烁着寒星般的光芒,眉毛好似两把利剑挂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他一只手按在腰间,腰间挂着一个皮囊。 槐序的元神在书生面前的一棵树上出现。 草木遁形,这是姥姥悟出来的法术。 这一棵老松忽然扭动枝干,摇动树冠,树根如同章鱼的巨足一样伸出地面,在树干上露出一张脸,道:“书生,所为何来!” 书生顿住脚步,右手微微收紧,道:“你是何人?” 槐序青碧的眼睛淡淡的看着他,道:“你走进我的地盘,却问我是谁?” 书生眼睛一亮,一抹清澈如水的光华忽然从他腰间的皮囊里流淌出来,“你就是树妖姥姥?” 槐序瞧了他腰间的皮囊,这是一个剑囊,剑仙采集金气,收在囊中日夜锤炼,是剑仙杀敌手段的一种。 除了剑囊,剑丸、剑匣、剑气等等,都是剑仙手中利器。 槐序扭了扭脖子,老松树抽出根须,展开如同利爪一样的枝干。 “剑仙,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随着槐序的动作,这一片树林中的树木忽然全部动了起来,化作手脚俱全的树人一般,眼睛里闪烁这红光。 草木皆兵。 书生笑了一声,忽的打开剑囊,一道如光月光一样的白光从剑囊里飞出来,宛如霜电银蛇,钉向槐序的眉心。 “无用之功。” 槐序一动不动,任剑光穿过自己的眉心,两指双臂忽地伸长,枝干生长如同虬龙,抓向书生。 书生脚下一动,就开始后退,然而周围是树人已经围了过来,树枝刚柔变换,或如利刃或如绳索,把书生困在其中。 槐序摇了摇头,也不在意一击击空,瞧着击穿附体的这棵树的飞剑又向自己的眉心绞来,顿时把身子一摇,草木遁形。 下一刻,已经出现在另一棵树上。 “剑仙,滚出去。” 槐序从树干里走出来,黑色的袍袖里伸出枯木一样的手,伸手一点,整座山林一震,藤萝草花俱都活了一般朝书生扑了过去。 这一草一木就好像千剑万剑,蜂拥而来时就是一座天然的剑阵。 书生脸色一变,震惊于这只妖鬼的厉害,竟是先在他的破邪剑囊下毫发无损,又能驱使万千草木为兵,虽然还称不上宗师之类的,但也不是他可以对付。 那书生并非不知好歹,眼见不敌,哪敢强留,闪身就借着遁光冲出山林之外。 “老妖怪,你等着,我下次再来会你。” 槐序皱了皱眉头,叫了一声:“麻烦!” 蜀中历来多剑仙,莫非眼前这位,是蜀中来的正道? 槐序看着那道金气远去,转身又回了兰若寺。 与人斗法之时,他才发觉自己身上的改变。比如此时的法力虽然处在衰弱时期,但是力量却与曾经的全盛相去不远。 更重要的是正道飞剑对他的克制没有了。 正道人士练剑通常会在剑里练出破邪的特性,越是纯阳、纯粹的正道法器,对邪魔外道的克制就越大,但是现在,那一道剑光洞穿了他附体的老松,却半点也没能伤到他的元神。 十二因缘转轮经,果然不愧是最顶尖的佛门功法之一。 一夜无事,待到天明时分,鬼市关闭,一众妖鬼也早已陆陆续续散去,黑山之上又沉寂了下来。 这一日。 黑山某处白龙吐珠一样的山崖上,清泉汩汩流淌,拉出一条银瀑,落到崖下的清潭里。这山崖一侧,有一条窄窄的缝隙,缝隙里生者青萝苔藓,幽深难觅。 这缝隙深处,是一个石穴,石穴里忽然传来一声响动。 黑暗里,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在从土里爬来出来,纵然灰头土脸,这孩子的眼里却一片幽深黑暗,仿佛深不见底的幽谭,随时都有一双手把人拉下去溺在其中。 这孩子扯了扯嘴,露出一个死气沉沉的笑容,诡秘极了。 这孩子大约有三四岁的样子,他爬到石穴边,透过白龙崖的缝隙,隐约可以看见阳光。 见到光,这个孩子就好像见到了绝世美味的饿死鬼一般,眼睛里都渐渐发红。 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生满藤萝青苔的湿滑的崖壁,这个孩子盯着一双红眼睛徘徊了几步,随后急不可耐的张嘴发出了一种古怪的声音。 [聊斋]兰若寺_第7章 不似人声,一丝一缕细细密密的声音从缝隙里传出去,在空荡荡的白龙崖上盘旋。 一声高过一声,迟迟没有任何动静,孩子的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又急又气,气得脸都红了。 许久,才从远处的山崖上荡来一只猿猴。 这只猿猴年纪极大,一身皮毛都化作雪白,也因为活得久,曾经误服一株灵药,点开了一点灵智,有些浑浑噩噩,却远比一般的猿猴要聪明得多。 也不知怎么的,这只猿猴就好像着了魔一样被白龙崖上徘徊不去的声音吸引,荡着青藤跑了过来,从山崖缝隙里钻进去,看到了这个孩子。 瞧见有一只猿猴顺着藤萝爬下来,小孩的眼里露出喜意,随后他的眼睛里浮现了一卷黑黝黝的符文。 白猿看到符文之后,脑袋一昏,就着了魔似的把小孩从石穴里抱出来放到怀里,又抓着藤萝爬了上去。 爬到了白龙崖上,白猿把小孩放下来。 见到阳光的小孩高兴地又蹦又跳,仿佛实现了积年夙愿一般,眼睛里泪水直流,也顾不上擦一擦。 这孩子闹够了,瞧见在一边乖乖不动的白猿,张嘴说了一句话,却是叽里咕噜谁也听不懂的东西。 张嘴之后,这孩子就意识到了,因此立刻闭口。 此刻若是有懂得鬼话的人,必然能听懂他说的是:“你既然救我出来,我必定不会亏待你。” 只是这白猿连人话也听不懂几句,又怎么听得懂鬼话? 小孩儿又闷闷不乐,转头瞧见白龙崖下一条鳄鱼在水中来回游荡,不肯离去。 小孩儿这才知道原来不是自己的招邪魔音不管用,而是这白龙崖开了灵智的妖怪只有潭底一只鳄鱼,有这条鳄鱼在,哪里还有其他妖怪? 这鳄鱼同样被他的声音诱惑,却苦于是水中生物,无法爬上悬崖,只能徘徊不去。 “要你何用!” 小孩儿用鬼话骂了一句,张口吐出一声魔音,落到潭底,只见那鳄鱼挣扎两下,就浑身鳞甲爆裂,鲜血流了满满一潭。 瞧见这副血腥,这小孩儿脸上却露出笑容,暴戾爬满了他黑色的眼珠。他的脸上浮起密密麻麻的魔纹,随后这些魔纹又被一点金光从眉心晕染开,把魔纹全部镇压下去。 小孩儿愤怒的叫了两声,气得跺脚。 白猿瞧着他头是哭又是笑,十分看不懂他。 不过看不懂也没什么,整座黑山都只是那一个人的后院,所以即使白猿不了解,也总有人会了解。 白猿叫了两声,一把把小孩儿扛到肩上,单手抓着崖上的藤条,矫健如同闪电,钻进下方的树林里消失不见。 黑山上所有的精灵都知道一个道理,这座山是属于姥姥的,但凡出了什么好东西,都要献给姥姥。 倘若违背了姥姥,私自藏下,绝逃不过这漫山遍野姥姥的眼线。 毫无疑问,这个从石穴里发现的孩子,在白猿眼里,也是一个“宝贝”。 既然是宝贝,就得先献给姥姥过目,姥姥不要了,才能赐还给他。 姥姥的狠毒无忌,何人敢违背? 小孩儿在白猿肩上趴着,感受着风从脸颊上呼啸而活,白猿在树林里自由穿梭,沉醉在这自由的气息里。 自由。 再没有这个,更让囚徒魂牵梦绕了。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只白猿不是要带他去巢穴,他贪恋着沿途的风景,倏忽间,白猿已经翻过几重山岭,到了黑山主峰。 从阴气深重的树林里走出来,白猿扛着小孩儿到了兰若寺的废墟外。 小孩儿已经发现了不对,但看到兰若寺已经化作废墟时,脸上却露出了扭曲的表情,带着六分欢喜,三分憎恶和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兰若寺的的废墟外门扉虚掩,满地的荒草纵横交错,一片苍凉。 有一个脚步声从废墟里传来。 随着脚步声走到门前,地上爬满的荒草悠悠的退出一条路,匍匐在一双云履之下。 兰若寺的门扉打开,半边脸隐藏在黑暗槐序走到门前。 白猿朝槐序拜了两拜,指了指小孩儿,又指了指自己,吱吱一通叫唤。 槐序点了点头,道:“把他留下,你也留下吧。” 白猿脸上露出喜意,退到山林之中,留着小孩儿和槐序四目相对。 “说,你是何人?” 槐序的眼睛里一片清澈澄碧,冰冷得如同幽深的湖泊。 深不见底。 仿佛咯啦咯啦的冰碴子在台阶上蔓延,一股危险而诡谲的气息无孔不入,侵入小孩儿的身体。 小孩儿脸上露出些许不甘来,他好不容易从那个地方爬出来,怎么能折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周日,希望可以码出来_(:_∠)_ 抓虫(1) 第4章 第四章、献之 [聊斋]兰若寺_第8章 槐序的眼神太过平静,气机又太过凌厉,带着草木的旺盛和阴柔,一丝一缕如同蛇一样纠缠着盘旋在小孩儿的附近。 在那个孩子的眼里,周围生发的气机几乎要将他裹起来,就像猎食的蛇一样,将猎物紧紧缠绕,慢慢收紧。 “大胆!”小孩儿情急之下,口不择言道:“你敢伤我!你可知我是谁?” 他一嘴鬼话,换作旁人定然听不清楚,但是槐序不同。 槐,木鬼也。 槐序修炼出来的阴神,像鬼多过像妖,鬼话是他天生就会的东西。 眼前这孩子实在蹊跷,黑山周围没有人烟,最近的郭北镇也在三里开外,哪来一个满身灵气汇聚的孩子? 听着他张嘴说鬼话,槐序就更觉得古怪。 这里是人间,哪怕是鬼物,也很少有说鬼话的。 若非他张嘴,槐序恐怕都不会记得上次听到鬼话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哦?你是何人?我倒要听听看。” 小孩儿愣了一下,他没有料想槐序能听懂他说的是什么,却不想槐序不但听懂了,还能以鬼话对上来。 他肚子里藏了一肚子的坏水,此刻却全都用不上。这个丑八怪虽然弱鸡一般,但对付现在的他,也不比杀一只鸡更难。 小孩儿眼珠子转了一转,道:“我乃黑山山神,你不过区区妖物,怎敢冒犯神威?” 槐序的目光一转不转的盯着小孩儿,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个遍,心里却是半分也不信的。 “你是山神?可有凭证?” 小孩儿张嘴吐出一块发光的玉符,玉符在虚空中飞舞,刻画着蝌蚪一样的神文。 槐序虽然不同神文,但神文的独特之处让他在看到的一瞬间,就明白了上面写得是“阴敕黑山七品山神之位”。 这块符篆飞起来的时候,就和黑山有了联系,符篆的跃动和黑山的律动一起一伏,相互呼应。 槐序是生长在黑山上的树,再没有比他更能感应到黑山的动态的了。 山神土地都是阴神,受地府管辖,所以才有阴敕一说。 七品黑山山神,代表着黑山神位的等级。能得七品符授,黑山也算得上灵杰之地。 槐序看了一眼符篆,在看了一眼那瞪着眼睛的小孩儿,按捺了心思,道:“阴敕符授黑山山神,你一个孩子,从哪里得来的黑山神位?” 小孩儿抿着嘴道:“这是我生就带来的神符,我是黑山中孕育的生灵,天生就怀有此物。” 他睁着人畜无害的大眼睛,有些灰头土脸,也格外的惹人心疼。 槐序瞧着很像捏一把,生得好的东西谁都喜欢,槐序也不例外,他甚至更关注这一点。 他伸出枯柴一样的手,抓起小孩儿的肚兜,把他拎到自己面前,清清楚楚得看到小孩儿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的凶残。 “黑山由本座掌管,哪怕你有阴敕在身,这一点,你记明白了。我也不管你说得是真是假,但从此以后,你待在我的麾下。我把你养大,你守我的规矩。” “凭什么!” “凭你弱。” 小孩张牙舞爪,十分的不忿。 看到阴敕符授的时候,槐序心里就已经有了主意。树妖姥姥是个野妖,黑山鬼市也是野妖控制下的魔窟,但面前这张符篆如果用得好,就可以把黑山鬼域洗白。 黑山不可能永远只深藏在黑暗里,尤其是槐序打着把鬼市建成天下第一销金窟的主意,给兰若鬼市拉个光明正大的牌坊,就很有必要了。 “小东西,你有名字吗?”槐序青碧的眼睛里透露着高深莫测的诡谲,淡漠和兴味相互纠缠。 “我……我没有名字。” 小孩儿张嘴想说什么,又忽然转了转眼珠子,仿佛有所顾忌,又改了口。 槐序知道他在骗人。 这种感应很玄妙,不仅仅是鬼物通常能感应到人的想法,还有一种更深层次的感应。 不过也无所谓,骗人也无妨,槐序有足够的自信把这小孩儿一只压在身下,让他无法翻身超越。 “没有名字,也好。你既然是白猿送过来的,就叫白献之好了。”槐序撇了一眼小孩儿,轻易把署名权捏在手里。 力气大的有理,也不管小孩儿愿不愿意,他都得接受。 不过从他的表情来看,显然并不是很满意这个名字。 白献之当然不满意,谁愿意叫白现。 何况献之,这分明就是把他当做一件器物,一个仆婢,分明就是羞辱。 臭着一张脸,白献之对此颇有微词,但比比胳膊大腿,也只能引而不发。 总有一天,也要这丑妖怪尝尝被压制的滋味。 白献之腹诽,脸上却露出一个惨兮兮的笑容。 槐序点了点头,把白献之放到地上。 转身朝兰若寺深处走去,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还愣在原地的白献之,伸出枯槁一样的手,道:“还不快跟上。” 白献之顿了一下,应了一声,步履蹒跚的跑上前去,抓住了槐序略显狰狞的手。 枯树皮很坚硬,露出来的利爪也很锋利,但是手心里的温度去出乎意料的温暖。 不像个妖怪。 [聊斋]兰若寺_第9章 槐序牵着白献之的手,兰若寺的大门在身后关上。 破败的门楼后面,又是另一个天地。 兰若寺倒塌的宫殿和碎裂的佛像上生长着野花野草。 细细密密的绿色里钻出粉色红色的花,或大或小,或清雅或艳丽。 虫豸在废墟里欢鸣,偶尔能见到兔子缩头缩脑的探出耳朵,山雀叽叽喳喳的觅食。 这是绝不同于几百年前的庄严和肃穆,没有僧侣禅唱,没有木鱼敲经,却远比那些,看来顺眼的多。 白献之看着,心里满是复杂,不自觉得连手也渐渐收紧。 槐序一直在暗自观察他的神色,看着他粉白的小手,心里渐渐有数。 兰若寺已经荒废了,槐序想把它清理出来,重新规划。 在废墟上重新建造一个王国,也不要进行过多的清理。 山魈木客都被他召来,一个个体格健壮、或青或绿的大家伙在废墟里拨弄着,小心翼翼的把药师佛的头颅搬到一边,以免压坏了药师佛鼻孔里生出来的一朵野花。 把占道的大树连根刨起,也不能砸坏了树根上边上沉睡得蝉蛹。 这些山魈木客各种精怪普遍智力不高,偏偏这些智力不高的家伙,最能明白槐序的心意,也最纯真可爱。 当然凡人看见了必然不会觉得这么想,但在槐序眼里,这些有些蠢笨的大家伙,却是少有的好相处。 绕过正在用爪子破开青石的野狼,白眉的狐狸泉上人在狼背上指挥者众妖铺石盖路。 槐序带着白献之到了兰若寺的僧房。 大尾巴的黄鼠狼人模人样的穿着小厮的衣服,对着槐序作揖,道:“姥姥。” “这是黄家兄弟,黄十九,以后他就是你的小厮。”槐序对着白献之道,又对黄十九道:“你照顾好他的生活起居就行,其他的,会有容娘负责。” 黄十九点了点头,精明干练的点了点头。 黑山上白天和夜晚是两个样子,鬼物在夜晚出没,白天,就只能看到妖。 黄家兄弟兄弟都是黄鼠狼,总共二十三个,和母亲黄姑托蔽在黑山,照顾槐序的日常起居。 能在白天出鬼物,黑山上只有两个,一个是狼背上的狐鬼泉上人,一个就是容娘。 泉上人本来是妖仙,因为和人结缘,不得不去人的世界历练,但是结果并不好,失了肉身,只剩下阴魂,成了狐鬼。 容娘是个没了孩子的母亲,怨气深重,若非有槐序压着,也必定是黑山一霸。 泉上人和容娘,在黑山上几乎就算是大管家一样的角色。 在槐序闭关的日子里,黑山就是由他们两人在打理。 槐序带着白献之去找容娘。 僧舍里单独开辟出一间供容娘居住,这个地方,黄家兄弟都不愿意过来。 藤萝倒垂,除了零星的喜阴的草木,这里几乎没有什么植物。 还没有走到僧舍,白献之就听到了细微的歌声。 婉转哀啼。 “乌篷船,小虞溪,红头盖,白牡丹……” 唱的是什么,白献之也没有听明白。 他抬头看了一眼槐序,他似乎明白,却什么也没说。 “容娘。” 槐序叫了一声。 门内的歌声戛然而止,片刻之后,气温似乎回暖了一点,房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随后,才有一个穿红衣服的清丽妇人开门。 容娘伏了伏身子,道:“姥姥。” 容娘生得貌美,眉目间略有些堆积的愁怨,但是她看到槐序手里的孩子的时候,却忽然愣神了。 白献之不知道容娘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什么,容娘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却让他觉得有些触动。 他有些不安的扭了扭身子,槐序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把他拉到身前,放在容娘身前。 “容娘,这是白献之,以后就烦你照顾了。献之,叫干娘。” “啊……啊?” 白献之回头看了看槐序,发现他的表情很认真。 有些畏畏缩缩的叫了一句:“干娘。” 容娘脸上凝固的表情忽然就松动了,好似化开的春水,忽然就有了光彩。 容娘的眼里扑簌簌落下眼泪,她转身去擦了擦眼泪,声音带着颤抖,道:“好,好,乖孩子。谢谢姥姥。” 槐序点了点头,道:“你好好教导他,教他学人话,学规矩,不要养歪了。” 容娘轻轻笑了一下,冰凉的手在白献之的脸上摸了摸,道:“姥姥放心,我会好好教他。” 白献之有些神情郁郁,这才多一会儿,他就多出个干娘。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是个小孩子,所以他的性子也成了小孩儿。 生了闷气,却也没有说什么。 [聊斋]兰若寺_第10章 槐序道:“你带献之去认认人,给他找个地方住下。” 容娘应是,目送着槐序修长的影子缓缓走远。 “献之,再叫声干娘来听。” 白献之:……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久等了,如果还有人在。 … 第5章 第五章、兰若故往 把白献之送给容娘当干儿子也不是临时起意,槐序早就想找个孩子来给容娘养,这次只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 容娘生世悲惨,若能化解她心中的怨怼,对槐序来说,也是功德一件。 在六道轮回盘上,容娘是嗔,泉上人是痴。 而白献之出现在槐序面前时,六道轮回盘上感应出来的居然是恶。 由嗔生恶。 因恶沉沦。 也是一桩奇事。 天下的母亲,对孩子若不是溺爱过头的,都会希望望子成龙。 容娘的怨怼若能经由白献之化解,再反过来化解白献之的嗔恶,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到底如何,还要看后续了。 槐序转头离了僧舍,回了藏经阁。 藏经阁的围墙已经被槐序指使山精树怪拆了,露出巨大的槐树的本体。 粗壮根须纠缠盘旋,把整座藏经阁都托在树根上,就好像活着的虬龙,虽然已经凝固,但是那种庄严的力量感,却也原封不动的留存了下来。 槐树枝叶如同华盖,一层层撑开,青气萦绕,看起来贵不可言。 阳光从槐树上方照射下来,从枝叶的缝隙里流下来,在地上积蓄出黄色的斑点。 槐序准备把藏经阁附近的废墟全部夷平,只留下这一座藏经阁。 然后重新打理,以他的本体为阵基,把这附近全部化作森林,在林子里建个私塾,教新生的妖怪识文断字。 对于妖怪而言,灵智开启的程度通常和他的知识量有关。 知道得多,自然也就眼界更宽广些,未来发展也好些。 造福后代,持久发展的事情,可以多做一些。 柔软的树藤从槐树上垂落,感受到槐序靠近,几根树藤相互纠缠,编织成一个藤床。 槐序坐上去,藤萝收紧,把他带到树上。 阳光暖洋洋的,醉人得紧。 虽然是夏天,但是山中的气候本就不同人世。 对于一棵树来说,晒太阳就是另一种意义。 槐树上新生的嫩枝上,挂着一簇簇槐花,堆积起来仿佛烟云白雪。 清淡的香气沁人心脾,带着淡淡的甜味。 也许改找个厨娘用槐花做些点心吃食? 槐序身上长出来的槐花也不仅仅是槐花那么简单,蕴含着最纯粹的灵气。 姥姥一向不肯开花,因为开花会损失灵气,纵然开花有开花的好处,她也绝对不肯为此损伤自己的实力。 但是槐序并不太在意。一棵树,长叶开花是天生自然,何必强行压制,违背天性? 槐序心里想着,感受着体内十二因缘转轮经修出来的温和的法力,有些微醺了。 槐序享受着午后微醺的日光,白献之却过得煎熬。 不得不说,容娘是个好母亲,容貌身段无不上品,学识品性无不出众,但是白献之不是真的孩子啊。 他虽然是孩子的模样,心智也不成熟,但他毕竟不是真的三岁还在冒鼻涕泡的烟火童子。 被容娘当孩子哄着,他真的感到不爽快。 容娘身边跟着黄十九,手上抱着白献之。 被女人的温暖体香包裹着,稍微不小心还会被一对雪白的酥胸攻击,白献之纵然一肚子小心思,也化作满腔的羞臊。 “干娘,姥姥是个什么样的人啊?”白献之努力把头从容娘的胸怀里抬起来,红扑扑的脸蛋上挂着疑问,眼睛里水汪汪得好似被人欺负了一般。 容娘不知道他在打探姥姥的消息,琢磨着怎么能把阴敕符授从姥姥那里夺回来,顺便把姥姥制住,或打或杀,要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 那个丑妖怪夺走了他的阴敕符授,坏了他的大计划,起码没办法让他在短期内成长起来,恢复法力。 [聊斋]兰若寺_第11章 等到夺回阴敕符授,非得把那丑八怪扒光了吊起来,让人人都瞧瞧他有多丑。 白献之在心里想着把姥姥这般那般的百般蹂躏,竖起耳朵从容娘那里收集信息。 容娘迟疑了一下,想了想道:“这话我本来也不当说,不过我瞧姥姥比以前宽厚了不少,说说,应当也没什么关系。” “姥姥的过往我知道的不多,不过听姥姥自己说过几次,她原是这兰若寺里听经的树,只不过后来经历了什么变故,入了魔道,性情大变,狠厉了许多。 不过只要不违逆姥姥,姥姥也不会怎么样。黑山上的阴界都是姥姥在维持,没了姥姥,我们这些鬼物也没法过得那么自在。 姥姥不喜欢外人,尤其不喜欢人。当年兰若寺烟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但是兰若寺遭逢大劫之后,不但没有得到香客丝毫帮助,反倒被香客洗劫一空。 你看到的残垣断壁,都是香客做的。推倒了大雄宝殿,砸烂了如来金身,把佛像上的金漆刮走,稍微值点钱的东西,都被搜刮一空。” 容娘抱着白献之走到了兰若寺的废殿上,坍塌了一半的宫殿上生满了青苔和藤萝。 这座废殿上布满了斑驳的黑色痕迹,是烈火舔舐过后的狼藉。 “兰若寺的方丈是被活活烧起在这里的。老和尚那时候身受重伤,在殿中休养,殿前只有两个武僧看护。 嘿,和尚不打人,但是香客打人。把武僧打倒了,砸开殿门,破了老和尚的禅功,把值钱的东西抢走了,临走时打翻了香烛,整座宫殿都烧了起来。 老和尚不能行走,就念着金刚经,在火里圆寂了。殿外的武僧进去想把方丈抢出来,最后也陪着老和尚死在里面了。” “你别动!” 白献之从容娘身上滑下去,翻开藤萝要往废殿里钻,被容娘一把揪住。 “老和尚是有法力的,死后留下了舍利子。对我们这些心怀执怨的厉鬼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小心一些。” 白献之嬉笑一声,道:“干娘~人家想看看嘛。” 容娘瞧着他气血充盈,知道他是个人,许是不怕舍利的,却不愿意让他冒险,强行把他抱起来,任他小短腿怎么蹬也不能落地。 “你要去看舍利,也要先问过姥姥。” 容娘瞧他扭得厉害,一巴掌轻轻地拍在他屁股上,说道。 白献之叫了一声,伸手捂着屁股,脸上的表情十分的有趣。 他自己是觉得生无可恋,居然被一个女鬼打了屁股,即使这个女鬼是他干娘。 在容娘眼里看来,还以为他是委屈。只好哄着他道:“你不是想听姥姥的事情吗,我继续给你说。” 在被打了屁股没有尊严和打探姥姥消息两者之间,白献之微微犹豫了一下,就选择了后者。 容娘看他乖了,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看着他目瞪口呆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 黄十九郎拖着大尾巴跟在身边,从兜里拿出油纸包,从纸包里拿出一块芙蓉糕递给容娘,道:“容姨,给小少爷解馋。” 容娘赞许的看了黄十九郎一眼,拿了一块芙蓉糕,喂到白献之嘴边,道:“献之,来,尝尝。” 白献之怎么会看得上这点糕点,张口就要拒绝,却不妨干娘已经把糕点塞到他嘴里。 …… 出乎意料的松软和美味,甜味充斥这味蕾,白献之下意识的咬了一口,开始咀嚼。 吃完一块,白献之才反应过来,心里也不知道是怎样的百感交集。 我一定是太久没有吃东西了,一定是这样。 容娘一手喂糕点,一边继续给他说姥姥的事情。 “姥姥是兰若寺里长大的,自然恨透了那些山下人。 干娘也不喜欢那些既险恶又贪婪的山下人。 姥姥后来在黑山的一个石窟里得了机缘,开始修行,时常以山下人的心头热血为饵,以增进法力。 我是姥姥收留的第二个厉鬼,第一个就是泉上人。 姥姥把我的尸骨从小虞溪渡口收敛,烧成骨灰,把骨灰埋在了黑山里,我就跟着姥姥到了黑山。 泉上人来得比我早,知道得事情可能比我多一些。 外界都说姥姥凶恶,其实姥姥真的不算凶恶。 姥姥狠是狠,但真正凶恶的人是不会收留我们这群孤魂野鬼的,也不会在意这山中的生灵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东去绿兰山有个绿兰鬼王,你若是去过绿兰山,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人间地狱了。 姥姥脾气不好,动不动罚人,但是却不会冤枉人。 也就只有那些不懂事的小崽子,没有吃过外面的苦头,才会叫嚷着姥姥凶神恶煞。 真正明白事理的聪明人,却是真的拥戴姥姥的。 你是姥姥捡回来的,不要去惹姥姥生气,姥姥其实很好相处。 对了。 那边的藏经阁不要过去,姥姥把那里划为禁地,不许别人过去。 还有,当着姥姥的面,不要说她的容貌。姥姥是生得极美,不过最近可能是练功出了岔子,因此不好看,但你不要说,小心姥姥打你。 姥姥神通广大,黑山上的草木都是姥姥的耳目,有什么东西,也轻易瞒不过姥姥,你要对姥姥诚实。 姥姥讨厌谎言。” 容娘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白献之也在脑子里渐渐勾勒出一个姥姥的形象。 嘁,不过是有些妇人之仁的丑妖怪罢了。有些许本事,却居然被限制在方圆百里这个逼仄的地方。 [聊斋]兰若寺_第12章 白献之想道。 一个公妖怪,偏偏叫什么姥姥。而且听他修行的路数,显然不是什么正经路子。 以人心头热血做修行的引子,算什么下三滥的本事,若要我来,当然要以人纯粹的怨气做引子修行。 白献之一肚子狠毒的法术可以修行,瞧不上槐序这个野路子。 不过这么瞧来,从槐序手中夺回阴敕符授得可能性好像大了许多。 白献之脑子里转转,就决定来个夜探藏经阁。 最好先把废殿里的舍利拿到手,去克制那个丑八怪。 想着妙处,白献之不禁露出一个微笑,没合上的嘴又被容娘塞了一块芙蓉糕。 好吃。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周六。 睡觉,今天就吃了一顿早饭和一袋饼干,上床之前又忍不住喝了一包紫菜汤,觉得一天都白饿了,心塞。 第6章 第六章、误入 暮色四合。 烟云渐渐收拢,金色的大球也落寞着露出一脸的苍黄,缓缓沉入大地,只有一丁点的余晖把天边染成绛紫和玫瑰金。 枝头上的乌鸦侧过脑袋,目光从落日的余晖上移开,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黑山上渐渐翻起的云波诡谲的气息。 哇! 乌鸦展翅飞起,朝山腰上渐渐亮起的昏黄的灯火飞去。 夜晚,有灯火的地方不一定是人家。 也有可能,是魔窟。 距离白献之来到黑山已经快一个月,十五将至,兰若鬼市也要如约开放。 百里地可不算短,尤其对于那些不能在白天出没的鬼物来说,想一次性走到黑山,几乎不可能。 因此早就有提前几日过来,在山上扎堆的妖鬼。 这些妖鬼,大多是兰若鬼市的铺主。 鬼市里也有鬼铺,为了多挣些阴钱,鬼物也会开店。 所谓的阴钱,就是烧给死人用的纸钱。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纸钱烧出来的都是阴钱,只有特殊的匠人,有着特殊的能力,或是持咒或是招神,才能制出阴钱。 香火铺子天下都有,但大多数香火铺子都是活人光顾买心安理得的,对死人来说,除了点烟火,半点用也没有。 只有少数的香火铺,是沟通过三界的,那种铺子里的纸钱,才能烧出来作为阴钱使用。 也有不用阴钱的,比如妖怪就更喜欢换些珍宝,更偏爱以物易物。 鬼市里最大的酒楼是姥姥的兰若居。但是光顾的人最少。 一则姥姥凶名在外,少有人敢去光顾,二则兰若居的定价不一样,少有人花得起这个钱。 除了兰若居,大大小小的酒肆茶楼和临街小铺错落有致。 戴着面具的妖鬼在酒肆茶楼里喝酒唱曲撒欢。 鬼市有鬼市的规矩,一切的恩怨都不得在鬼市里解决。 要知道不论是鬼还是妖,关系复杂程度,有时候还在人之上。 狼妖碰上兔子精,怎么算? 为了避免麻烦,槐序采集黑山白土,命令山妖造起窑洞,赶至出了一批白瓷面具。 面具的眉心被槐序用金水画了幻形咒,带上面具,就会幻化人形,虽然生得奇形怪状,却有个基本的模样。 面具是强制要求,就是为了减少纷争,出了鬼市,才可以把面具摘下来。 白献之在兰若居二楼的栏杆上俯瞰鬼市,也见得鬼市里烟火起伏,好似人间。 “不专心修行,却管这些破事,难怪丑八怪到现在还躲在黑山里不敢出去。” 白献之心里想着,对此不以为意。 别人如何,白献之是半点都不关心。 不过是一群孤魂野鬼,便是养了也不能用来打仗,凭白浪费心思,就是累赘而已。 白献之的目光扫过兰若居的布置,却对槐序的布置能力又有些赞叹。 不论是屋檐下悬挂的八角铜铃还是人皮灯笼,俱都和整座兰若居连成一体,甚至和整个鬼市连为一体。 兰若鬼市上所有酒肆上挂着的灯笼都是人皮所制,一盏盏照着昏黄的光,灯笼上绘制着隐秘的符文。 白献之瞧着这些符文十分眼熟,但是却不能肯定是什么。 唯一确定的是,一旦有敌人深入鬼市,只消槐序催动法阵,鬼市里数百盏人皮灯笼就会全部浮起,展现出它的威力。 [聊斋]兰若寺_第13章 这些年死在姥姥手上的人,人皮并没有浪费。 但是槐序对这些灯笼,也没什么喜爱之情。毕竟上面染着无辜的血液,但若因此弃之不用,也未免太过矫情。 只待日后法力高深了,再把这些东西淘汰下去便是了。 小蝶带着十二个婴灵在鬼市上悬榜。 十二个婴儿短手短脚,或男或女,穿着红肚兜和红裤衩,扎着童子髻,把一张巨大的榜单抻开,浮在空中。 小蝶伸手把榜单钉在兰若居的黑色石墙上。 就带着婴灵去鬼市巡视。 婴灵悬浮在空中,或抓着泥人,或抓着灯笼面具,有微微的灵光从他们的衣服上发出来。 婴灵大概是世上最难缠的鬼怪之一。 他们多是死在心智未开的时候,没有善恶观,没有是非观,不知道好与坏。这就意味着,很难用说理之类的法子化解他们的怨气。 因为不管说什么,他们也没有概念。 一般道行不够精深的僧道,超度婴灵都无从下手,更多时候只有暴力收服镇压这一条路。 兰若寺的婴灵也多。 近一个甲子,天下多事,生不起孩子,养不起孩子的家庭多得是。 溺死婴儿,抛弃婴儿的,也数不胜数。 死在方圆百里内的婴儿,若没有僧道前去超度,就会被姥姥接回兰若寺,在兰若寺里生根。 瞧着黑色石墙上红纸白字迎风招展,一群妖鬼聚拢在红榜前。 “这写得是什么?” 大多妖鬼并不认得字,只是有些茫然无措。 也有认得字的鬼。 一个抽着烟袋锅的精瘦的老头抬了抬面具,敲了敲烟袋锅,道:“别挤别挤,挤什么,也不怕把肠子挤出来。” 他手指的一个鬼披散着上衣,肚子上有一个巨大的裂口,依稀可以瞧见里面的脏器。 那鬼不太好意思的拢了拢衣服,道:“老刘头,你识字,你来说说这写得是什么。” 老刘头把烟袋锅子别在腰上,看着榜单。 榜单写得是槐序的招工令,兰若居需要招聘一应人手。 “姥姥这是要招有一技之长的人手充实酒楼,你们要是有会做饭、酿酒、做糕点、养蜜蜂的,都可以去试试。” 老刘头嘬了一口烟枪,吐出一口白气,道:“姥姥看来是要把酒楼做大,你们要是有些本事的,倒可以试试。” 围在榜下的妖鬼面面相觑,一群妖怪哗啦一下散开了。 开玩笑,妖怪茹毛饮血长大的,哪有会做饭的。倒是人死后化成的鬼物,倒还有可能保留了生前的能力。 “要说做饭,宴娘子你不是会吗?” 几个鬼物说这话,其中一个鬼道。 宴娘子啊了一声,有些犹豫不定。 “我倒是会做糕点,我奶奶原来是京城有名的糕点铺子里的厨娘,只是就不知道合不合姥姥的心意。” 宴娘子身材瘦弱,穿着一身水绿,鬓角戴着一朵红色的月季花,手上戴着翠色极好的镯子,看起来像是哪家的新妇。 老刘头指了指红榜,道:“去试试。” 老刘头在鬼物中也算是一个风云人物,他家底殷实,也是这群鬼物中唯一一个能每天在兰若居里吃饭的鬼。 只不过老刘头脾气倔,不爱高梁大柱,就喜欢和一群泥腿子混在一起,身上这身衣裳,也是典型的泥腿子。 “跟老刘头进去试试,我们也瞧瞧热闹。” “正是,姥姥向来说一不二,若是聘上了,说不得会有些好处。” “没准,说不定会帮你完成遗愿呢,嘿嘿。” “得了吧,我有什么遗愿。” 几个鬼物相互挖苦,拥蹴着宴娘子往兰若居跑去。 容娘坐在柜台边上做针线活,针脚细密,已经做了半片的小孩子的衣裳。瞧着,是为白献之准备的。 后院里,黄十九郎在教白猿说话。 这头白猿,就是“进献”白献之的那头,被槐序留下了,转头又送给白献之做仆役。 “容娘。”老刘头拱了拱手,神色恭谨。 容娘放下手中的针线,道:“这是?” 老刘头指了指有些紧张的宴娘子,道:“宴娘子会做点心,她奶奶以前是京里有名的糕点铺子里的厨娘。” “哦?”容娘起身端详了宴娘子一眼,瞧着她一身的打扮,心里就有数了,道:“那便试试吧。” 宴娘子定了定神,吸了一口气,跟着一个叫嫚儿的侍女进了后厨。 “你们也别干站着了,都坐吧。彩云,霞儿,看茶。” 一群被容娘看的有些畏缩的鬼挨着板凳边耷拉了半边屁股,瞧见容娘又去绣她的衣裳,酒楼里小妖怪跑来跑去,这才热闹了起来。 [聊斋]兰若寺_第14章 容娘的头发极好,比丝绸还要润,从头上铺下来,柔顺的落在腰上。 只有几缕秀发从鬓角垂落,垂在她的胸前,和她雪白的脸相互映衬,美丽得惊心动魄。 容娘手上绣着一朵牡丹,红线穿梭,红得渗出血一样。 正是这是,兰若居门外忽然有香风吹来,小倩从门外飞了进来,立酒楼中。 “容姨,不好了,有人过来了。” 容娘刺绣的手指一顿,她侧首问道:“人?” 小倩点了点头,道:“是个书生,大半夜一路狼狈,被一伙强人追赶,逼上山来了,瞧见灯火,就朝这边过来了。” “书生啊。” 容娘放下手中的针线,从针线篓里拿出一把红木梳,有一搭没一搭的梳着头发。 “只有书生进来了吗?” “那伙强人也追进来了。” 小倩说着,眼睛一眯,凶光乍起。 “让他们来吧,我去问问姥姥。” 容娘转身朝兰若居后面走去,她顿了顿,道:“先不要急着动手杀人。” 小倩已经明白,她招呼一声,道:“姐妹们,来客人了。” “嘻嘻。” 从酒楼上面的房间里走下十来个婢女,个个婀娜多姿,身段窈窕。 “小倩姐姐,我们去看看热闹。” 一群无聊的姑娘趁着夜色踩着阴风消失在兰若居前。 酒楼里只剩下一群小妖物。 蹦蹦跳跳的鹿孩顶着鹿角踩着鹿蹄,脸上长着梅花斑,伸出只有两个指的手给老刘头他们添茶。 “爷爷喝茶。” “乖。” 老刘头端着茶杯,笑得温吞。 黑山上,一身狼狈的袋,一边跑一边叫:“别追我,别追我,我的钱都在书箱里,你们已经抢走了,这里是书信,不能给你们。” “谁信!你袋子里肯定有值钱的家伙,书箱里的几两银子也想打发我们!” 满脸横肉的山匪带着四个喽啰紧追不舍。 “我告诉你,这山里闹鬼,你要再往前面跑,说不定就死得不明不白,不如把书袋交出来,我拿了好处,就把你放了。” “你若真准备放人,就不会杀我的书童了,鬼,要真有鬼,就该把你们都吃了!” 书生抹了一脸泥灰,看了一眼山腰上灯火通明的地方,暗道:“灯火如此明亮,肯定住着不少人,我便不信,这伙山贼真的敢追到人多的地方!” 也不知道从哪里迸发出来的力量,这书生使出吃奶的力气,硬是从树林里钻出去,沿着荒废的山道一路往兰若寺跑去。 追出树林,这伙强人顿了一下,没敢继续追下去。 “大哥,再追上去,就是兰若寺了!听说那里闹鬼,还追不追?” 匪首咬了咬牙,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追!什么鬼不鬼的,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 “可不是吗?这世上,哪里走什么鬼怪,鬼怪,都是人扮的。嘻嘻。” 正是这个时候,一个娇柔的声音在他们不远处响起。 穿着一声明艳的女娇娘挽着双臂,巧笑嫣然。 然而女人就是再美,在这深山老林里忽然冒出来,又是何等的瘆人。 “鬼啊!” 尖叫声在山林里回荡,引得归巢的鸟儿侧耳倾听。 “咕咕。”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周二_(:з)∠)_ 快说爱我,么么哒 (?°3°?) 第7章 第七章、张梨棠 “你跑什么,这世上,哪有什么鬼呀?” 五个强人抱头鼠窜,闷头闷脑的在山林里穿梭。 小倩不疾不徐的跟在他们身后,几个女鬼在小倩身边嬉笑。 “姐姐,你瞧着,哪个好吃?” [聊斋]兰若寺_第15章 “我看啊,还是那个老大不错,吃的脑满肠肥,想必鲜嫩得紧。” “那么肥,你也不怕噎着,我看还是那个瘦高个儿好吃,有嚼劲。” “你也不怕硌着牙,依我看,还是那个矮子好吃,长得虽然矮,却结实,肉瘦。” “别争了,抓到矮子剁碎了汆汤,抓到瘦高个炖煮,抓到那个老大红烧,那个年纪小的清蒸,那个最好看的,嘻嘻,生吃了吧。” “嘻嘻,好主意。” 女人的娇笑声在幽暗的树林里肆意回荡,整个树林都仿佛变得影影绰绰,好似无数个鬼魂就藏在树后面,随时会扑出来一般。 几个山匪哪里受的住这等惊吓,几乎要被吓破胆,须臾间就能闻到一股尿骚味传来,已经被吓得失禁了。 小倩脸上一阵嫌恶,摆了摆手,从树林里亮起一盏又一盏的鬼火,照得树林里阴森可怖。 一条绸带无声无息的从空中垂落,套在走在最后面的瘦高个脖子上,一把把他吊起来。 瘦高个抬头一看,只见到一张没了脸皮,流淌着血液的可怖面孔。 他蹬了蹬腿,两眼一翻,晕厥了过去。 “废物。” 那张鬼脸嗤笑一声,伸手一抹,又化作倾国倾城的美貌。 一条树藤从林子深处伸出来,缠上矮壮的山匪,把他拖了个趔趄,拽着他往林子深处缩去。 “救我!” 矮壮的山匪凄厉的叫道,伸手去够身边的年轻的山匪,却被一下子躲开,整个人被倒拖进林子伸出。 他十指抠地,被拖的鲜血直冒。 一头漆黑的头发如同泼墨一般从天而降,头发不停得生长,把年轻的山匪整个人都裹到其中。随后带着这个山匪消失不见。 “啊啊啊啊啊啊……” 一时间,林子里就只剩下惨叫声。 “这帮浊物,还真是废物啊!” 柔儿站在小倩的身边,撇了撇嘴。 小倩抿着嘴笑得花枝乱颤,道:“你呀,就会损人,任谁胆气再盛,也禁不住这般惊吓呀。” “姐姐~” 柔儿嘟着嘴,把头靠在小倩的肩窝上缓缓摩挲,娇嗔可爱。 小倩伸手抚摸这柔儿的头发,轻笑道:“小丫头,就会撒娇。快点回去吧,那书生应该到了鬼市了。” 柔儿胡乱点了点头,伸手在背后环着小倩的腰,“姐姐带我。” 小倩揉了揉她的脑袋,带着柔儿乘风而去,至于几个山匪,已经被吓得昏死过去,被做成倒挂的虫茧吊在树上。 要怎么处置他们,还得看姥姥的意思。 鬼市。 泉上人脸上带着一副僵硬的面具,看到书生连滚带爬的跑到近前,伸手拦住。 “你这书生,缘何擅闯此地?” 这书生抬头一看,看见的却是一个面目生硬的中年人,面似刀削,不苟言笑,说话时,也语带威严。 书生被泉上人的沉稳所感染,定了定神,把自己礼数和胆魄又捡了起来。 “在下张梨棠,徽州人氏,往金华游学,投奔姑父,却不想路遇强人,被逼上山,这才到了此处。” “你既是游学,为何夜间赶路,便是没有强人,就不怕冲撞鬼神吗?” 张梨棠苦笑道:“在下也是迫不得已,若非在路上收到姑父重病的消息,在下也不会日夜兼程的赶路,落得如此境地。” 泉上人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道:“罢了,既来之则安之,我这里有些武仆,那伙强人是不敢来的,张公子随我进来休息一晚,天明时分再下山吧。” 张梨棠被山匪追得又累又疲,饥困交迫,哪里有拒绝的的道理。 泉上人在前头引路,带着张梨棠进来,看着山中集市,张梨棠也暗自称奇。 泉上人道:“张公子,我家主人性子狂放不羁,生平最是厌恶世俗礼法,因此才隐避山中,若是说话间有什么失礼之处,也请书生多多担待。” 张梨棠连呼不敢,就随着泉上人走进兰若居。 “书生,谨记圣人教诲。” 张梨棠听到耳边泉上人声如蚊蚋,一时间有些疑惑,侧脸去看时,却见得泉上人微微摇头。 想起泉上人所说的主人性子狂放,不拘礼法,心中紧了一紧。 槐序端坐在大堂里,一身玄黑的广袖长袍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随风而去的仙人,像一只黑色的鹤。 槐序舒展着手臂坐在那里,不论是容貌还是气度,都已经超脱了凡俗的标准。 静谧如同一株墨兰,漆黑的幽深,但他抬头动起来的时候,就像仙鹤在舒展体态。 “请。” 槐序伸手,请张梨棠坐到他的对面。 张梨棠被他的声音惊醒,从他的色相中清醒过来。他走了两步,看到自己袖子上和手上的泥土和青苔,不知怎么的生出无地自容的自卑来。 他把手往身后背了背,有些拘谨的坐到槐序的对面。 [聊斋]兰若寺_第16章 “有这般风姿神韵,纵使张狂和不拘礼数又如何……” 槐序温和的笑了笑,问道:“公子何来?” 张梨棠不敢直接去看他的眼睛,目光有些飘忽的在他的鼻子和嘴唇上游移。 他把自己的经历又说了一遍,就听那边槐序道:“张公子若不嫌弃,就在我这客栈里歇息一晚上。” 张梨棠急忙道:“多谢主人家,叫我梨棠就好。在下张莼,表字梨棠,叫我梨棠就好。” 槐序看着他有着窘迫的表情,心理有些恶趣味,却不好表露,有些含蓄的点了点头,道:“梨棠若不嫌弃,叫我却庸罢了。贱姓木鬼槐,单名一个序字,表字却庸。” 张梨棠脸上露出欣喜,道:“却庸兄。” 他伸手作揖礼,露出脏乎乎的手,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把手背到身后。 “却庸兄见笑了,小弟这一身的狼狈……” 槐序摆了摆手,从袖子里抽出一只手绢,递给张梨棠,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谁还没有个狼狈的时候。梨棠先去洗漱,我叫人给你准备些吃食。” “温香,带张公子去后院厢房,七郎,去准备洗澡水。” 温香是个女儿家,款款一笑,落落大方的领着张梨棠去了后院。 张梨棠捏着手帕,却没有去擦手上的污渍,而是重之又重的放到内襟里。 温香瞧得有趣,抿嘴一笑。 张梨棠反倒不好意思了,“倒让姑娘见笑了,梨棠还从未见过却庸兄这般的人物,实在是……实在是……” “动人心魄?” 温香吃吃笑道:“公子也不必觉得难堪,世上谁不爱美好,这本是人的本性罢了,又有什么好羞耻的?” 张梨棠也不曾听人说过这种理论,若是平时,他说不得要在心里嘲笑一番“歪理邪说”的,但真的到了他身上,他才知道,说得在容易,也不过是因为没有遇见。 真到了这里,又有几人不会被色相所动? 大堂里,老刘头几个客人恭恭敬敬的现在边上充当家仆,没敢吱声。 “都坐吧,这是酒楼客栈,是享乐的地方,却不是受拘束的地方。” 槐序摆了摆手,修长的手在空气中摆动。 容娘拿着一只眉笔在槐序的眉上描画,问道:“姥姥,怎么对一个书生耗费偌大心思?” 槐序轻笑着,道:“这可不是普通的书生,是个真正的读书人。” 所谓真正的读书人,不是穷经皓首的酸腐书生,而是真的知行合一的儒生。 槐序也是最近才练出一双眼睛,渐渐得能分辨人的气。 气,不仅仅是气数,也是一个人的映射。 张梨棠的头顶,一根莹白的书生意气毫光荧荧,正说明他的不凡之处。 槐序还没有办法恢复人身,现在这身皮囊,只是画皮之术。 虽然只是画皮之术,却也和一般的皮囊不同,这是他的脸。 他若变回人身,就是这副皮囊的样子。 可惜他还要一阵子,才能把这副草偶的枯皮揭去。 “姥姥,那几个山匪已经被抓起来了,要怎么处置?”小倩问道。 “山匪?”槐序勾起薄唇冷笑一声,“这方圆百里,除了马箕山一伙山贼,哪来的山匪?” “马箕山那伙山匪是活不下去落草为寇的百姓,为了生计才会偶尔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其他地方,何曾有山匪出没?” 泉上人恍然,道:“看来又是家族倾轧内斗,把这小子卷进去了。” 槐序点了点头,道:“那几个家伙就先吊着吧,这可是一份不错的礼物。明日我会和张梨棠一起下山,泉上人你和我一起下山。” 泉上人已经习惯了不去询问缘由,只点头说是,吩咐黄家兄弟去准备。 没等到张梨棠沐浴出来,宴娘子已经把糕点做好,分门别类十三中,一一摆在青花瓷盘上来。 槐序一个挑了一块尝了,末了点了点头,道:“你留下吧。” 他看了看宴娘子,宴娘子身上还有些故事,修长的手指头敲了敲桌子,槐序道:“明日你随我一起下山吧,有什么需要采买的,你和六郎说。” 宴娘子眼睛一亮,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玉镯子,心脏砰砰砰地跳动起来。 “多谢姥姥。” “下山之后,你若有什么事情,看看尚可,但是不要擅作主张。”槐序点到即止,也不再多说。 宴娘子盈盈拜倒,“小妇省得。” 说话间,温香已经领着张梨棠回来。 宴娘子收拾好脸色,在一旁充当背景。 其实张梨棠一门心思都系在槐序身上,哪有空隙去关注其他人。 “梨棠,请。” 槐序把一碟点心堆到张梨棠面前,自己也伸手拿了一块。 干看着别人吃东西,会给他带来压力,倒不如陪他一起吃,边吃边聊,才能拉近关系。 “我久不出山,梨棠可有什么新鲜事说给我解解闷的?” [聊斋]兰若寺_第17章 张梨棠一心表现,便是没有新鲜事,也要编出来才行,搜肠刮肚想了一会儿,张梨棠大献殷勤。 槐序也难得见到活人,何况还是个对自己有好感的活人。 这种被小心对待,小心揣摩心思的感觉,倒是十分新奇。 作者有话要说: 更。 然后,载载在考研,所以更新只能这样,请多担待。 放到前面有些影响阅读,抱歉_(:з)∠)_ 下一章周五(づ ●─● )づ 第8章 第八章、夜思 张梨棠为了讨槐序欢心,使出浑身解数,说了些新奇的事情,开始的时候只说些奇闻怪谈,发现槐序兴致缺缺,又说了些官场人情、天下大势,倒是发现槐序更关心些。 张梨棠心道:“却庸兄虽然身居深山,却对军国大事见解独到,想来也是心怀抱负,却不知怎么就不履尘世?” 张梨棠心里对槐序存着些许念想,自然看他百般好。 槐序只是想了解了解这天下是个什么光景,看看这世间又是什么情况。 但在张梨棠眼里,便是一个深含不露、有大智慧的隐士闲人。 本就是夜深,张梨棠一路逃亡早就疲倦了,若非槐序吸引着他的精神,让他有些亢奋,怕是早就撑不住了。 眼见着夜深了,槐序道:“夜色渐深,露气正浓,梨棠想必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张梨棠想说自己不累,但是才站起身,一身的困乏袭了上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捂着嘴低头讪笑了一下。 “梨棠安心歇息便是,明日天亮了再走。” 温香领着张梨棠去了后边的客房,张梨棠的书袋子已经安安稳稳的摆在他的床头。 房间里有着淡淡的熏香的气息弥散,厚重却不腻人。 张梨棠几乎是沾床就睡,也没有什么多于的心思,只是睡着之前,手还摆在胸前——哪里放着槐序送他的手绢。 “嘁,凡人。” 白献之从站在门外巨大的花缸后面,嗤笑一声,表示不屑。 但是心里却不知道怎么不开心起来。 张梨棠出现之前,槐序的注意里只有他,不管白献之喜欢还是不喜欢,槐序在他身上投放的注意力不可避免的对他产生影响。 他孩子的身体,心性也就和孩子一样,骤然冒出一个张梨棠,让槐序半夜没有瞧过他一眼,自然就让他不太开心。 白献之走到前堂去,槐序已经回到寺后藏经阁去了,容娘和泉上人正在商量明日出行时应该带些什么东西。 “下山?”白献之眼睛一亮。 “干娘,我也想下山看看。” 容娘把他抱到怀里,揉了揉他的脑袋,从桌子上拿了一块宴娘子做的蜜枣糕喂给白献之。 “姥姥出门只点了泉上人,干娘也要留下看家的,献之要是想下山,就等下一次吧。” 白献之叼着蜜枣糕,嘟着个嘴,他从土里爬出来就一直待在山上,可是山上哪有人间繁华? 白献之三两口把蜜枣糕吃进肚子里,噎得他直翻白眼。 “我去求姥姥!” 白献之一溜烟的从容娘身上跑下去,朝寺后跑去。 “诶……”容娘喊了一声,白献之就已经跑远了。 容娘叹了一口气,就准备起身去追,被泉上人拦了一下。 泉上人已经脱了画皮,变成了一个穿着夹袄的老狐狸。狐狸身上一片雪白,只有尾尖还有一点青色。 泉上人拄着比七尺长的拐杖,默默地说:“没事,不用担心,姥姥挺喜欢那孩子。” 容娘迟疑了一下,又坐下了。 泉上人眯着眼睛,拿拐杖敲了敲地面,道:“容娘,白献之那孩子你要好生教导,万万不可让他学坏了。” “怎么了?”容娘迟疑地问道。 泉上人想起自己几次看到白献之单独出现时眼睛里的神色,有些忧心道:“那孩子……戾气过重了。” 狐狸总是通晓人意,何况是泉上人这样的狐仙,看人从来不会差。 他刻意提醒容娘,显然在他眼里,这件事并不是小事。 容娘面容一肃,道:“多谢上人提点。” 泉上人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容娘纵然爱子心切,却绝对不是溺爱的母亲。 白献之一路小跑,穿过兰若寺,往兰若寺后面走去。 兰若寺已经大变了样子,废墟上的碎石断木已经被清理干净,满地生着细碎的青草,留出蜿蜒的供人通行的小路,曲曲折折,营造出曲径通幽的感觉。 [聊斋]兰若寺_第18章 石板上生着青苔,功德池里藕花旺盛,没有来来往往的僧客,却有遗世独立的仙韵。 穿过前殿和僧舍,到了后边的舍利塔林,到了藏经阁附近,白献之放慢脚步。 入眼处,就是一株巨大的槐树,高大到几乎有一种遮天蔽日的感觉。浓郁的绿荫撒下来,让人身心都被浸染得通透。 半个月之前这里还是禁地,半个月之后,槐序就毫不在乎得把他的本体显露出来。 但白献之却知道,这里的凶险绝对比半个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姥姥。”白献之叫了一声。 槐树下的藏经阁里亮着灯火,槐序在读经。整个藏经阁的经书都为他敞开,这是一笔巨大的资源。 听到白献之的声音,槐序抬起头,伸手摆了摆。 藏经阁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婴灵提着灯笼从门里飞出去,带着白献之回到藏经阁。 “这深夜,你还没睡?” 槐序收拢经卷,修长的手指挽起衣袖,铺开白纸,磨墨,提笔,黑色的字犹如龙蛇起舞,在纸上一片狰狞。 槐序没有看白献之,白献之嘟了下嘴。 “姥姥明天要下山,可以带上献之吗?献之也想去。” “不可以。”槐序头也没抬,直接出言拒绝,手仍旧未停,笔墨在纸上飞跃。 白献之脸色垮了下来,“姥姥……” 这叫的一声,三分软糯三分娇气四分委屈,加上他那愁眉苦脸的表情,就分外让人心疼。 可槐序却是个铁石心肠的,从来只是说一不二,再撒娇也不过是给他添几分趣味。 槐序停笔,把白献之抱到怀里,清新的槐花的香气包裹了白献之。 槐序的的身体里流淌着汩汩的生机和温暖,分外吸引人。 白献之被他拧了一下鼻子也没有在乎,反倒偷偷吸了几口气。 槐序就当没有看到他的小动作,指着纸上的字,一个字一个字的问。 白献之不会人话也不会认字,简直就像是阴土某个旮瘩里钻出来穷孩子,天生就带着一股凶性,反倒人性薄弱得可怕。 正是因为这样,槐序才一定要教他说人话,教他识文断字,教他礼义廉耻。 纵然不准备培养出一个腐儒,也不能让他就着一股凶性,全凭自己的性子来。 考校完了学业,瞧他有认真的学过,槐序眨了眨眼睛,道:“看来有用心学过,这次虽然不能带你下山,但是我可以捎点山下的小礼物给你。” 槐序揉了揉他的脑袋,把他放下来。有进步就有奖励,孩子心性的白献之纵然知道这是个什么套路,却无法改变自己暗自喜悦的心意。 “回去吧,早点休息。” 槐序温和的声音在藏经阁里回荡。 婴灵打着灯笼,送白献之回去僧舍。 走出藏经阁是,忽然有细风吹来,卷起槐香,让人神思一清。 白献之抬头去看,槐花一从从一簇簇,仿佛雪花堆积,松松软软的挂在枝头。 有两片槐花被风垂落,被白献之接到手中。 仿佛碎玉一般透亮,带着槐序的气息。 白献之把这两瓣花攥在手里,离开了这边。 槐序的睡眠日渐减少,大部分的时间都被打坐炼气代替。 吹灭了灯火,世界在槐序眼里,依旧通亮。 经书古籍、木板长桌都散发着属于他们自己的灵光。 有时候槐序会觉得这就是修行所在,不是为了获得强大的力量,而是为了看得更多、更广、更深邃。 力量更像是附属品,而不是修行的目地,修行也不仅仅是打坐炼气这一条路。 有勤于画入道,成就仙籍,有精于种花者,以花问道,成为花神。 这都是修行,只是到了后来,人心越来越混浊,也就使得这些纯乎一心的修行方式逐渐消失了。 槐序闭目沉思了一夜,他的目光从地上移到了地下,顺着根须在黑山上游荡。 黑山广阔,然而槐序的根须却广布在整个黑山当中。 根扎得越深,可供吸取的灵气就越多。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半个黑山都被他的根系包裹。 槐序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扎根,把黑山完全纳入掌控。 白献之的阴敕符授在槐序的面前转动,荧光流转。 这道符篆上写得是白献之的名号,意味着不可强夺。若是有朝一日被白献之重新拿回去,谁是这黑山之主? 人总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槐序一边扎根黑山,一边体悟这黑山和青槐。 天下间的法术都是人创造的,而人最好的导师就是天地。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由是而已。 [聊斋]兰若寺_第19章 天色逐渐透亮,暖洋洋的阳光从东方钻出来。 张梨棠从床上爬起来,迷糊了一阵子,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每日醒得早,读书练剑,一日不曾懈怠,今日已经算是少有得起得迟了。 张梨棠会一把子剑术,却也只是舞术而不是武术,除了强身健体,也没什么其他用。 温香察觉到房内的动静,轻声问候一声,就伺候他洗涑,带他去用饭。 饭桌上没见到槐序,张梨棠有些茶不思饭不想,只觉得一桌子好菜,却没有什么滋味。 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槐序才姗姗来迟。 他今日穿的是一件素色浮碧的外袍,把头发束在玉冠中,剑眉星目,格外的英姿飒爽。 “梨棠用过了?” 槐序温款地笑了一声,叫张梨棠回神。 张梨棠被他惊醒,有些羞怯,道:“用过了,多谢却庸兄款待。” 槐序点了点头,道:“既是用过了,便早些下山吧。” 张梨棠僵了一下,他才和槐序相识,正是恨不得日日相处的时候,哪里愿意离开。 只是他终究是个读书人,并不是仅仅执迷于色相,稍一定神,把心里朦胧的思绪压下,道:“那……梨棠就告辞了,多谢却庸兄照料。” 张梨棠定下心思,狠心往外走。等回到厢房拿了书袋,跟着温香走到兰若居外,却发现槐序正好整以暇的等着他。 三个穿着黄衣黄帽、长相相似的小厮背着行礼跟在槐序身边。 除了这三个,还有两个身材高大健硕的灰衣武仆相随。只是这两个武仆面容僵硬,看起来十分古板。 张梨棠一愣,“却庸兄这是……” 槐序眨了眨眼睛:“怎么,我没有告诉梨棠,我正好有事也需要下山一趟吗?” “没有。”但是,万幸。 张梨棠心道。 “走吧,再耽误下去,可就很难在中午之前到金华了。” “是,诶……却庸兄等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昨天更新,但是没写完,今天要回家赶车,所以没敢熬夜?_gt;`果咩_(:з)∠)_ 下一更周一。 第9章 第九章、书童 槐序和张梨棠走到山脚,泉上人已经备着马车静候多时。 泉上人安抚着躁动不安的马,事实上这并不是马。 两辆马车,四匹马,其实是四头狼。 给狼的头上扣上马的头骨,施以幻术,很容易就使它们改形易体。 唯一麻烦的是这是狼鬼,尚且不能在烈日下行走,因此泉上人在马的头骨刻下了许多法咒,把阳气隔绝在外。 虽然如此,狼鬼仍旧有些不安。 直到槐序来了,不安的狼鬼立刻安安分分的如同大狗。 张梨棠自然瞧不出什么,只是觉得这两辆马车边上似乎格外阴凉。 槐序坐到车架上,道:“梨棠稍等,我送你一件礼物。” 张梨棠一个愣神的功夫,就瞧着槐序对着两个灰衣武仆点了点头,道:“山宝、木贵,去把树上吊着的几个家伙拿来。” 两个灰衣武仆转身就朝山林里奔去,行走跳跃,速度极快。 张梨棠问道:“却庸兄这两个武仆可是本领不凡,他们这是……” 槐序轻笑道:“梨棠稍待片刻便是。” 走脱了视线的山宝和木贵身形变得越来越庞大,最后化作两只巨大的妖怪,山宝乃是山魈,木贵乃是木魈,两只妖怪头上顶着人的头盖骨,身上披着人皮,扮作人的模样。 一离开张梨棠的视线,两个精怪就忍不住变回原形。 须臾间,两只精怪就借着土木遁形,行走如风,把昨夜里被一群姑娘挂在树上的山匪摘了下来,带回山下。 快走到近前时,山宝和木贵再把人皮穿上,化作灰衣武仆,把几个山匪扔到张梨棠面前。 张梨棠脸色一变,顿时露出愤恨和悲戚。 他转头对槐序郑重拜道:“多谢却庸兄!” 槐序摆了摆手,道:“无需言谢,你既然叫我一声兄长,我便不能不为你考虑。” 张梨棠心中感动,也不拿捏着,有话直说,道:“却庸兄,梨棠还有个书童,他为了救我,被这几个贼人所害,梨棠想去帮他收敛了尸骨,带回族中好生安葬。” 槐序这道对他高看一眼,时下虽有主人宽待仆人,却少有说能把仆人安葬在族中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就是不合规矩。但在槐序眼里,规矩,是用来束缚庸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