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未婚妻》 婚约 元德二十年,阮南依穿过来第二年,她即将有婚约的这一年。 清晨天还未亮,阮南依被几个丫鬟拉起来,穿衣梳洗打扮。今天可是太后的寿诞,命妇小姐们全都入宫祝寿,一点都马虎不得。 今日要穿什么,戴什么,昨天夜里几个丫鬟叽叽喳喳,全都已经定下来,今天只是往阮南依身上套。然而暖玉又犯了老毛病:“哎,小姐,我还是觉得这个玉簪子好,清清凉凉,漂亮又大方。” 一旁的轻烟抽走玉簪子,放回盒子里,手下动作不停,给阮南依梳好头发:“说了那个流苏和裙子更配,你怎么又犹豫了?” 暖玉扁扁嘴,找阮南依评理。 阮南依困的都睁不开眼,打哈欠:“两个都戴,两个都戴。” 暖玉一喜,轻烟却赶紧将盒子拿到了一旁:“小姐没睡醒说胡话,你怎么还跟着小姐胡闹。”她嗔怪道。 轻烟是阮南依的大丫头,自小在阮南依身边,行事最为稳重。几个小丫鬟都很听她话,她这么一责怪,连忙不闹了,赶紧去忙。 轻烟瞅着自家小姐,寻思阮南依应该没睡,忍不住多说两句:“小姐,今儿给太后祝寿,我们都在外面等着。知道小姐素来不喜欢与外人打交道,不过今天恐怕小姐得多说两句。” 阮南依又打了一个哈欠:“知道,母亲让你给我说的吧。” 轻烟眯着眼笑了:“小姐就是聪明。” 阮南依擦去眼角的泪珠,结果把妆给蹭掉了一点,轻烟和暖云连忙去补。阮南依瞅着镜子里的自己,应当也算个眉目如画的美人。 在阮夫人及阮家众人眼中,阮南依是那种恬静淡然的闺秀,平时最大的乐趣是看书画画,与京城其余闺秀一样。唯一有点区别的是,阮南依的话特别少,少到惜字如金的地步,只有在家人面前话才会多一点。 可惜今天……阮南依想了想,她身边注定人不会少。 皇宫。 从外看,唯有恢弘可以形容。它犹如一个金雕的巨兽,安静地卧在原地。而当它张开血盆大口的那一刻,能让人感受它的威严可怖。 小说中,为了争夺皇位,几位皇子自然争地厉害。血就和宫腔的红漆染在一起,密不可分。 阮南依收起这样别的念头,专心走路。 今天之后,无论宫墙内外发生什么,都与她无关了。 今年的规矩,朝臣的妻女按照顺序,依次进入慈安宫祝寿。阮南依的父亲是吏部侍郎,不大不小的官,她和阮夫人等了一段时间,轮到她们。祝寿词早就准备好了,太后喜笑颜开、笑得慈眉善目——然而这没什么特别,因为她老人家对谁都这样。根据阮南依对小说有限的记忆,这位老人家真的到了风烛残年,她能在这里笑呵呵面对众人,还是因为伺候她的宫女问太后:“您平时总想看见孩子,您看旁边这个。”于是太后就笑了。 祝完寿,她们被宫女领到一旁的柳风池。这里有一片湖,高楼依湖而建,湖边栽满柳树。深春时节,流水都抽出翠绿的枝叶,站在楼上看犹如绿云一般,煞是好看。 丫鬟们全都在宫外候着,阮夫人在阮南依身边。她和阮南依初见时一样,面容未改,貌美如初。很多人都说阮南依像她的母亲,是个温婉的美人。 阮夫人也无愧温婉两个字,说话时细声细气,轻言软语,让人很喜欢听她说话。阮南依坐在阮夫人身边,什么也不做,心情会沉静下来。 “南依。” 心中有了准备,当这个人真的出现,阮南依还是停下拨瓜子的手,她抬眸看向来人。 对方的容貌当然是一等一的好看,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她虽然端庄,笑容却又灵动妩媚,真的是非常漂亮的女孩子。 她身上裙子没有多么华贵,反而比起其余名媛小姐们,显地有些寒酸。窃窃私语在蔓延,她却好似没有听见。 只听她对阮南依说:“那日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 丞相庶女——白湘楚这么道,还规矩地行了一个礼。 阮南依缓缓垂下眼皮,捻着手里的瓜子壳,并没有马上开口说话。 这里是有关她命运的一个转折点。 在剧情描述中,她与白湘楚有过节,因为一袋果脯。她与相府嫡女交好,听过一些关于白湘楚的事情。在她的印象中,这应该是一个企图鸠占鹊巢的女子,还有自私自利、撒谎,不奉养母亲等缺点。因为当她们看上甜品铺子里最后一袋果脯,两人谁都不让。 白湘楚也有原因,因为弟弟高烧,说药太苦了。 这些是前情。 剧情中白湘楚同样是穿越,不过她本就是女主。然后是老套的替嫁的把戏。丞相夫人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嫁给镇国公世子,故而设计了白湘楚。白湘楚得知计划,知道这个不能用在相府嫡女的身上,否则会被一眼看穿。 但她同样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思前想后,最合适的人选应当是阮南依。阮南依与她有过节,且还是因为相府嫡女的原因。 丞相夫人让人在草地上放了一只受伤的兔子。她算计很好,白湘楚天性善良,肯定会救助小兔子,恰好让路过此地的镇国公世子看到。而这位世子据说特别喜欢兔子,自然对救助兔子的人会有好感。 从白湘楚记得的剧情中,也的确是如此。世子果然对救助兔子的人一见倾心,亲自去讨了旨意。 不过确实阮南依。 因为那个救兔子的人,在白湘楚的引导下,变成了阮南依。 “嗯。” 白湘楚在她面前屈膝呆了一会儿,阮南依才像回过神来似的,这么答应了一声。 其实原本不是这样,在原本的剧情中,阮南依惊讶于白湘楚的真诚,与她所知的那个不同。于是将白湘楚扶了起来,对她说“也许该道歉的是我,都过去了。”这句话。 于是接下来的剧情是,在别人探究的眼神中,她们相视一笑,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后来在白湘楚的引导下,阮南依去了那片草地。 此时阮南依的态度,应当称得上冷淡了。 因此白湘楚咬了咬唇,看起来有些委屈:“南依姐姐还是没有原谅我。那日我与南依姐姐争执,真的是有原因的。” 她委屈地眼泪都要在眼眶里打转:“换个地方我与姐姐细说可好?” 阮夫人本就是温婉心善的人,对待白湘楚也是如此,因此劝说道:“你和湘凝是朋友,这是湘凝的妹妹,你听听人家怎么说。” 阮南依拨了一个瓜子,笑起来温温柔柔,有点阮夫人的影子:“这里说吧,我听着呢。” 白湘楚的本意是与阮南依拉近关系,此时阮南依看起来不太与她亲近,因此只能在这说。 “那日我弟弟发烧,他一直给我说药苦。我想给他卖点甜的,因此执着那袋果脯,当时倒是让南依姐姐见笑了。” 她的这句话很能为自己拉好感,毕竟是为了亲人。 白湘楚对自己这句话的效果有个估计。此时她说完,抬头也对阮南依笑了笑,下一瞬,她的笑意却僵在脸上。 明明阮南依是坐着,可是却给了她一种错觉,阮南依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而那双清丽漂亮的眸子中的目光,没有多少笑意,却犹如实质,仿若能看透白湘楚的内心,将她的阴暗算计摊在阳光下。 这样一种感觉,让白湘楚猝然低头,甚至有些仓皇。 她听见阮南依问她:“你还有什么想与我说?” 其实还有一件事,她想阮南依去看那只受伤的兔子。只是如今阮南依给她的感觉,与在甜品铺子中相差甚远。 白湘楚下意识道:“没……” “草地上有兔子,很可爱,我想去看一看。”阮南依说。 阳光温暖,白湘楚冷汗下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跟着人群,来到这片位于柳风池旁的草地。是的,人群,而并非阮南依一人。 毕竟都是十几岁的女孩子,对小猫、小狗、兔子这样可爱的动物很难有抵抗力。一听说附近有小兔子,将军家那位小姐便十分高兴。 她在阮南依身边:“阮姐姐为什么知道这里有兔子,我烤……” 阮南依看了她一眼。 将军之女拨捻玉坠的穗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嫩绿芬芳的草地上,果然有一堆滚动的白团子。看到这一幕,有些小姐欢喜地不得了。不过她们并没有过去,只是隔着一段距离,远远看着。有的会伸手在上方抚摸一下,感觉自己真的摸了摸这堆白色的团子。 而有一只,离开那一堆,自己埋在草地中,露出的那团雪白的毛上,有明显鲜红的血迹。这很容易被发现,立刻有小姐叫了宫女过来,带这只小兔子去包扎。 当这只兔子被带走,阮南依轻轻出了一口气。 尘埃落定。 救兔子的并非她一个人,她不信那位世子能去请纸,将在场的所有小姐名媛娶回家。那镇国公还不打断他的腿? 赐婚 阮南依心情有点好,话比平时多一点。将军之女苏玉虎在旁边,详细给她介绍了如何烤兔子。这位将军之女说的绘声绘色,阮南依再看兔子,居然有了不大一样的看法。比起可爱,似乎也,很好吃。 “我烤兔子的手指跟我爹学的,有机会烤给你吃。”苏玉虎这么比划。 阮南依跟着笑:“好。” 京城这些闺秀们,平日里出门少,体力都没多好。阳光下站一会儿,很快就累了,于是一行人又嘻嘻闹闹往回走。午时是太后寿宴,设宴在韶明宫。待祝寿的女眷都到柳风池,一行人又往韶明宫的方向去。 韶明宫中,宫女太监已经布置妥当。纱幕背后,宫廷乐者演奏出清袅的丝竹之音,叮叮咚咚如泉水脆响。在清越动人“太后千岁”的声音中,寿宴正式开始,一水儿精致的吃食摆到了桌子上。从色泽看,非常诱人。 阮南依心情好,也吃的多一点,每道菜都动了几筷子。不过她最青睐的还是东坡肉,小小的几块摆在圆肚罐子中,甜而不腻,肥瘦适宜,入口即化,口感绝佳。 不知道什么时候,殿内交谈的声音忽然淡了下去。阮南依筷子一顿,又吃了一口,喝了一口清粥,压下口中其他的味道,这才准备看看殿内有什么事。这一看不要紧,没想多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她身上。 阮南依当场呆滞。 太后揣着手坐在御座上,笑眯眯看着她,笑的慈眉善目。阮南依心中咯噔一下,生出特别不好的预感。 太后感慨:“看你吃饭,吃的真香。” 阮南依勉强维持笑容,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应该点头。 太后叹息:“哎,老了。我要是再年轻一些,也像你一样,多吃一点。” 阮南依继续保持虚弱的微笑。 一旁的嬷嬷小声再太后耳边说了什么,于是太后重复了一边:“哀家要是年轻一些,也像你一样,多吃一点。” 阮南依笑的脸都僵了。 一旁国公夫人道:“怪不得太后喜欢,臣妾看阮姑娘,心中也喜欢。吃饭的样子很可爱,像……”她似乎没有想到合适的形容词。太后道:“像小猫一样。” 阮南依已经快不会微笑了。 说话的国公夫人,正是镇国公的妻子。她出身名门,是镇国公续弦。岁月没在这名贵妇人的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她雍容华贵,气度非凡。一双细眉上挑,多了几分英气,与她国公夫人的名号十分相称。 国公夫人笑着颔首:“太后说的极是。” 太后和国公夫人说了两句话,发现众人都停下了筷子,于是道:“都吃啊,愣着做什么。”至此寿宴继续,气氛重新热闹起来。阮南依却没了胃口,心情忐忑起来,心中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中午寿宴过后,命妇小姐们各自出宫回家。几个丫鬟等在宫门口,连忙迎了过来。却见阮南依自家小姐秀气的眉头拧着,似乎有心事。 暖玉的表情立时生动起来,似乎准备调侃什么,然而却被轻烟一个眼神制止回去。暖玉只规规矩矩在阮南依身边,扶她和阮夫人上马车。 轻烟这么做没错。 皇宫门口,绝对不是说话的地方。 一路无话,回到阮府。暖玉也看出阮南依心不在焉,歇去笑闹的心思,烧了热水,又准备上舒适的衣物。 阮南依由几个丫头服侍,反复回忆国公夫人和太后的对话,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国公夫人可能看上她了。 难不成书中是那位世子,现在是国公夫人? 这让阮南依有一种恐惧,对于命运。 冷静。 她告诉自己。 稍微平静后,阮南依开始回忆小说的剧情。 镇国公世子谢晟并非主角,而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反派。他在书中,用他的残暴用来衬托男主三皇子的仁善、民心所向。 小说中对镇国公世子着墨不少,镇国公也有几笔。但是这位国公夫人,实在不多。阮南依努力回忆,才想起了一点。 不知什么原因,谢晟在大婚后性情大变。而在一次祈福活动中,国公夫人惨死。所有人都对国公夫人的死讳莫如深。而谢晟更是以这是继母为由,连孝期也去寻欢作乐。 市井之中传言甚多,有说与谢晟身世有关,而与阮南依相关,说她并非完璧,背着谢世子在外偷情。奈何谢世子对她一往情深,杀掉了那个男子,依旧让她当世子妃。而因为她对世子的冷淡,谢世子只能解酒消愁、流连烟花柳巷,而且还能和谢晟在孝期的行为连上。 国公夫人的死,似乎是某个计划的开端。之后死去的,一部分是和谢晟相关的人。比如镇国公,戎马一生,落得乱军之中、尸首无存的结局。另外一部分人,则和谢晟没什么关系,但是谢晟只有一个字:杀。 他几乎是靠这一个字,走到了王权的巅峰,走到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也是同一天,他为自己的杀孽付出了代价。 以三皇子为首的勤王一派,再度攻破宫城,杀了谢晟。而同时因为谢晟杀人太多,他的仇家群情激愤。阮南依也难逃一死,死相十分难看。 一定有她忽略的地方。 可是阮南依不知道,为什么国公夫人在寿宴上对她表现出好感。几乎是为了验证阮南依的猜测,第二日宫内来了一道旨意,来自云帝赐婚的圣旨。 刘圆念完圣旨,细着嗓子,笑吟吟道:“阮小姐,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啊,老奴在这里给阮小姐道喜了。” 阮南依跪在正堂,思绪难以集中,宛若踩在云端。堂内一并跪着的,还有阮正及阮夫人。阮正抬头,正欲说什么。 刘圆神色不变,在阮正前开口,依旧是那细声细气的声音,但多了一丝别的意味。 “哎呀,阮大人,咱们不能跪着说话啊。”刘圆道,“有什么话,请阮小姐先接旨,咱们站起来再说。” 阮南依在这一刻,清楚地知道自己躲不过。她沉声道:“臣女领旨,谢陛下圣恩。” 接完旨后,阮南依退到一旁。从阮夫人角度,能清楚看到阮南依神色平静,可是她的唇泛白,血色极少,显然她内心远没有看起来冷静。 阮正为官多年,胸无大志,混到吏部侍郎还是因阮南依祖父严厉。此时阮老爷子已经故去,阮正更没有什么成为高官的心思。比起温婉美丽的阮夫人,他的面容实在平凡,没有出彩之处,只能算周正。从此时阮正的面容可以想见,年轻时也不英俊。 此时这个中年男子,掏出一个银票的小卷,担忧又小心地笑道:“刘公公,您常伴帝君身边。阮家家小,高攀国公府,我实在心中惶恐。公公若是知道一二,还请公公提点一些,告诉小女应该如何做。” 刘圆推掉阮正的银票,笑道:“阮大人,您还记得寿宴吗?” 阮正愣了一下:“记得。” 刘圆:“阮大人是在庆元殿,许是不知道韶明宫的事。太后和国公夫人看阮小姐,那是喜欢的不得了。” “这赐婚啊,本就是一桩喜事啊,阮大人不必烦忧。” 阮正浸淫官场多年,刘圆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可是刘圆不想说的事情,即便他再问,刘圆也不会说。甚至可以说,刘圆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云帝。 阮正送刘圆出去,回来时表情不太好看。阮南依坐在椅子上,慢吞吞喝着一杯茶水。圣旨被她卷成一个卷,握在手中。此时那金色龙纹,咯地阮南依手疼。 阮夫人也蹙眉,不过却是不解。她不解丈夫和女儿,似乎这不是一门婚事,而是丧事。 “我与国公夫人不算相熟,但家在京城,宴请时常见。在我的印象中,国公夫人是个好相处的人,你们不必太担心。”阮夫人道。 阮正叹了口气,牵着阮夫人的手,拍拍发妻的手背:“我并非担心这个。” “那老爷……” “夫人,我一只没什么志向,只想着女儿能嫁个门第相当,或者比咱家差一点的人家。这样有什么不顺心了,没人能欺负她。” “这国公府,门第太高,咱们高攀不得啊。”阮正摇摇头,补充道:“况且我听闻,国公世子的婚事,后宫和帝君都是瞩意相府嫡女。怎么,怎么突然变成了咱家的亲事?” 说到这,阮正重重谈了一口气,看向喝茶的自家闺女,忍不住多了一丝责怪:“说,你到底在寿宴上干什么了?” 阮南依这才放下茶盏,表情麻木:“父亲,我说我只是在吃饭。” “您信吗?” 阮正:“……” 他求助地看向自己的妻子,阮夫人点点头。 阮正无言以对。 这简直是人在桌前坐,锅从天上来,且阮正拒绝认为这是馅饼。馅饼怎么可能砸到他傻闺女身上?他这闺女他还不知道,没有苏将军家那个小姑娘英姿飒爽,没白相爷府上那个姑娘才华横溢。 唯一的优点……话少? 阮正眼前发黑,如果这能叫优点的话。 淼园 赐婚过去三日,夜已经深了。阮南依在妆台前,轻烟在她身后。轻烟纤细的五指在阮南依发间,摘下簪子、簪花等物,随着她的手放开,阮南依如瀑的发丝垂了下来。 轻烟端详道:“真好看。” 即便看了很多次,她依旧这样说。 暖玉铺完床,从卧房走出。她将一张请帖放到妆台上:“明日淼园诗会,小姐别忘了。” 阮南依垂眸。 妆台上的请帖,设计非常又雅趣,虽然没在帖子外画上桃花,但是在帖子内夹了一支桃花枝,字墨之间都多了桃花的清香。 这几日,她一直都在思索,既然婚事难以更改,她应该如何自保。思前想后,顾虑甚多。平时她不太喜出去,近日觉得心中烦闷,出去走走也好。 暖玉看阮南依神色,心下了然,于是道:“我忘了,比起去这些地方,小姐更愿意在家中。” 说话间,暖玉便要将请帖抽走。 阮南依伸手,轻轻按下:“淼园桃花开了,我想去看看。” 翌日,两个丫鬟服侍阮南准备妥帖,乘上去往淼园的马车。 京城繁华,初见阮南依曾感叹。其具体样貌,如文人骚客化在华章中的描摹一样。街道两边商铺热闹,卖货郎走街串巷,吆喝声此起彼伏。还有卖艺者在街边,各种新奇的玩意,或者有西洋影子的东西,在路上都能见到。 淼园离阮府有段距离,马车驶过好几条街道,才来到淼园门前。 淼园园如其名,其建造时,引城外山泉,整座园子几乎建在水上。余下的地方,全都栽种上了粉艳的桃花。三月桃花开,这样的时节,清水、桃花,景致自然美不胜收。 门口接引的侍女,引阮南依往里走。乘小船经过一片湖,来到对岸望楼。望楼建得高,最高几层,淼园的精致能尽收眼底。 看到阮南依,苏玉虎很开心,惊喜道:“你也来了,来这里。” 阮南依牵住她的手,在苏玉虎旁边坐下来。 苏玉虎上下打量她,笑道:“都是有婚约的人了,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她这么一说,其余小姐名媛们也跟着笑,并非恶意,调侃居多。 “散心。”阮南依说。 淼园诗会,其实是京城少年少女们结缘的地方。这里桃花如海,花开千里。其中有一棵最粗最大年岁最久的桃花树。单这一株桃树,遮天蔽日,占据了两个院子。 也不知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做法。 淼园诗会的男女们分别指定一个人,然后写些什么东西放入香囊中,而后挂在树上。少年的挂在东边的院子,少女的刮在西边的院子。悬挂完毕后,园内侍从上前比照。如少女甲写少年乙,少年乙写少女甲,则算有缘,两人被单独请到望楼某层房间,隔着门以书信交流。若双方倾心对方,得知对方也倾心自己,可以告知父母,请媒人登门。如此做,也算是一则佳话。 也是因此,苏玉虎才说阮南依来凑热闹。她已有婚约,定然在写香囊时,所给之人是镇国公世子。而据苏玉虎所知,谢世子对京中宴饮,去的极少。今日这样的宴会,他更是没有去过, 也就是说,即便阮南依写了香囊,也不会能回到望楼,收到她想见到人的书信。 还未到挂香囊的环节,京中才女才子们,各自还在望春吟诗。阮南依听她们作诗,觉得都不错,也分不出什么,至少姑娘们美如画,声音也是莺言莺语。 除了姑娘们,老熟人也有一位。 今日的淼园诗会,白湘楚也来了,凭借一首《独步寻花》引来一人。她原本在望楼最上一层,此时下了一层,来到名媛淑女们之间,对白湘楚的诗赞誉极高。 她在年岁最好的年纪,一身红衣,眉心点了红妆,张扬而明媚。笑起来也和大多京中女孩子不同,不用衣袖掩唇,不浅笑。她笑的时候,唇角上扬,明眸皓齿。 这名少女,阮南依并不陌生。她是白湘楚的朋友,云国唯一的公主,云逐月。两人因诗结缘,性情不似却意外合拍,关系十分亲密。而后来,云逐月还嫁给白湘楚的弟弟,她和白湘楚是朋友,更是亲人。 “你那几句诗,真是极好。”云逐月道。 “公主谬赞。”白湘楚答。 她并非本意作诗,而是白湘凝让人从中挑拨,讽刺她庶女的出身,贬低她母亲的身份,白湘楚自然难以咽下这口气。 今日作诗以桃花、流水为题,当这些人责难她,笑她不会诗文时,她当即想到诗圣的《江畔独步寻花》。原诗句是“黄师塔前江水东,春风懒困倚微风。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 只是这里并非她的家乡,这里也没有安葬僧人的黄师塔,因此她将第一句改了,改为“望楼水前潭水清”,缺漏明显,但相较此情此景更合理。 阮南依细细听着那边的动静,一颗小橘子在手中拨得极慢,半天了那点橘子皮还没剥下来。她只是在听白湘楚将那首诗念了一遍,却奇异地得到了一丝安稳,安抚下她离乱不安的心绪。 忽然有人从她手中拿走橘子,代替她利落地剥开橘子皮,然后还给她,这人还道:“剥个橘子都不会,娇气。” 话音落下,完整甘甜的橘肉放到她的掌心。 阮南依这才回神,垂眸看向掌心,这才看向帮她剥橘子的那个人。 ——相府嫡女白湘凝。 她抿了一下唇,并没有说话。 相较美貌动人的白湘楚,白湘凝面容平淡太多,只能称得上清秀。也是因此,自小白湘凝对白湘楚敌意甚多,时常刁难。久而久之,冲突积攒多了,变成了仇怨。最后她和白湘楚,是一个不死不休的结局,谁也没办法放过对方。 白湘凝对她有一丝熟稔,这种熟稔,让阮南依迟疑。 她穿来至今,一般都是闭门谢客,谁都不见。与白湘凝也至少一年未曾见面,白湘凝却自然地帮她剥了一个橘子,足见她们的情谊与亲近。 理智上,阮南依知道自己应该疏远白湘凝,因为她和相府夫人所为,阮南依不喜欢;可是这一丝熟稔,让她犹豫。 因此阮南依神色平平淡淡,低头看向手中的橘子。她慢慢撕下来一瓣,纤白的手指捏着,准备放入嘴中。 白湘凝不怎么注意阮南依这边,她还看着公主云逐月和白湘楚的方向,语气分不出喜怒:“诗不错,怪不得公主赏识。” 阮南依抿唇笑了笑,没有说话。 白湘凝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道:“不说她了。” 言罢,她笑吟吟地打量阮南依:“小世子妃?以后可要靠你罩我了。”说话时,轻声调笑的语气,且她见阮南依垂下来的一缕碎发,还伸手帮忙挽在了阮南依耳后。 她这么看着阮南依,眉目温和,像极了阮南依的姐姐。阮南依无话,复又低头。白湘凝关切的话语尤在耳畔:“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言语温柔,让人为之侧目。 苏玉虎惊道,还要伸手去探阮南依的额头:“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 她的手很冷,冷地她想打哆嗦。然而她的心绪却很平静,似乎有个声音告诉她,本就如此,何必平添烦忧? 剧情中,有一个片段,主角是白湘凝母女。相府夫人告诉白湘凝,这位世子绝非良人,让她决计不能嫁给他。白湘凝不解。镇国公世子,京中权贵,世袭爵位,嫁给他,说是嫁给荣华富贵也不为过。因此白湘凝向母亲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两人说到此处,相府夫人面露愁容,说她也不知。只是相爷说,镇国公世子绝非良人,什么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白湘凝本来对国公世子有几分好感,在父母的恫吓下,也歇了这这份心思,之后母女两人则是制定了计划。 也就是说,白湘凝知道,这位国公世子绝对不是能嫁的人,然而她却在这里,一派纯真地同阮南依说话。 阮南依轻轻吸了一口气,复而抬头,笑着看向白湘凝。 “这个橘子很酸,我不想吃了。”她站起来,将白湘凝给她剥的那个橘子,放到阮南依的掌心。 白湘凝没察觉阮南依的异常,笑道:“你这丫头,还没吃就说酸?” 其余人也跟着笑,苏玉虎道:“南依,这个橘子我吃了,很甜的。” 阮南依轻笑,转而提起挂香囊的事情:“楼下的诗会是不是也差不多结束了,咱们去西院?” 一提起挂香囊,众人都来了兴致,少女们嬉闹着从楼上下来。她们的动静,惊动楼下的京中少年郎。许有几人眉目传情,有人目不转睛、情根深种。 两拨人先后从望楼下来,分别进入东院和西院中。 两个院子之间,有一棵高大的桃花树,占据原本应是院墙的位置。树上的花都开了。从树下走过,落蕊纷飞,煞是好看,犹如下了一场桃花雨。 ※※※※※※※※※※※※※※※※※※※※ 我会努力勤奋起来的qwq 香囊 西院内,有几方石桌,石桌上摆好笔墨纸砚等物。靠近院墙的地方,则有一个简易的架子。上面的东西零零碎碎,除了各式的香囊,还有诸如风车、泥人之类的小物件。这些东西的做工不见得多精致,胜在活灵活现。 苏玉虎大笔一挥,也不知道写了什么,反正很快从石桌的人群中出来。她在架子前,挑了一个小老虎的布偶,放到了香囊中,然后自己爬梯子挂到了树上。 阮南依在不远处,靠着院门站着,并没有进去。苏玉虎挂好香囊,顺着梯子下来,几乎是三蹦两蹦便到了阮南依身边。 “你不去写什么吗?”苏玉虎问。 阮南依笑着摇头。 她没什么要写的。 苏玉虎打趣道:“为什么不给你的世子写句话?” 其余姑娘也写完了,听到苏玉虎和阮南依的对话,纷纷过来闹。 “这不合适啊,万一世子在,没有收到我们阮姑娘的香囊,这可怎么办?” 有人用帕子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这可真是闻者伤心,听着落泪啊。” “国公世子真是太可怜了。” “你们……”阮南依无奈。 这些丫头实在太能闹了。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带到了石桌边,笔墨摆好,花纹细纸也已经铺好。一圈滴溜溜亮晶晶的眼珠看着,等着阮南依写几行“情诗”。 原本她不觉有什么,这么一围观,倒真的多了几分不自在。 有人催促道:“写啊。” “要不然你写‘依依’两个字,然后让世子念出来。” 阮南依看了提议的姑娘一眼,心说这真是个鬼才。 阮南依问自己,她写什么呢? 她和这位国公世子未曾见过,她对他唯一的了解,知道他将会成为一名暴君。 血染京都。 东西两院仅一墙之隔,忽然东院传来一阵喧闹。有人大声道,赵兄真是痴情啊。另外有人道,这位可是有了婚约,你给她写真的不合适。被人称为赵兄的那人答,君子发乎情,止乎于礼,有何不可?况且我只是写下来,挂在这里,以解情思。 东院的动静,因此西院姑娘们的注意。 京城中,有婚约的名媛淑女不在少数。故而大家都很好奇,这位赵兄心悦之人,到底是谁。 然而东院说话声小了下去,听得不太真切。正要差人去问,忽然那边又笑了。 “世子妃。赵兄小心世子爷给你穿小鞋!” “哈哈,倒是候兄弟们可帮不了你。” 此言一出,所有人立时朝阮南依的方向看过来。阮南依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人群,挑了一张没人的石桌。她洁白的腕子提着,素白的指绕在笔杆上,不知道在写什么。 这可让大家好奇,暂且将那个什么“赵公子”抛在脑后,都围了过来。 苏玉虎最快到阮南依身边,低头去看,没绷住,笑了。 阮南依一字为未写,但是画了几格小画。画很简单,由手脚简易的火柴人构成。这几个火柴人,十分生动,还原了阮南依被催着来到石桌边的画面。 还有那个写“依依”,然后世子说出来的小场景也在。 最后一笔画完,阮南依来到架子边,挑了一个香囊,然后将叠好的纸塞进去。其余姑娘都在石桌边,还有人在提笔苦吟。 阮南依悄悄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叠好的纸。因为比较匆忙,纸上的墨迹有些印在一起,但勉强能看出这几个字来。 阮南依又看了这几个字一眼,而后塞到香囊里。 还有一张桌摆在树旁,桌后坐着一名老人。阮南依将国公世子的名字给他,他很快刻好一个木牌,递给阮南依。 树下有侍从等着,阮南依将木牌与香囊一并给他,指挥侍从将香囊挂在一根隐蔽的桃枝上。 从望楼吟诗到挂香囊,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日近正午,望楼楼下几层已经准备好了餐食,等待她们过去。 也许是香囊的缘故,阮南依心情稍微轻松了一点,因此胃口不错,多吃了一点。 午饭结束,又有水果和点心。此时,陆续有侍从拿一块木牌和香囊来,请“有缘人”上楼。 有人期待,有人平静,也有人提前离开。阮南依却因为稍微吃的多了一点,不太想动,坐在窗户边吹风。 淼园诗会是公主云逐月筹办,从请帖中桃花可见,她是个细心之人。因此望楼中也放了一些书,供人解闷。 阮南依挑了本看着顺眼的,一边吃点心,一边看着,也不参与众人的交谈。 不一会儿,拿着木牌来的侍从找到了苏玉虎。 众人都有些惊奇。 这位爽利的性子,也会默默喜欢人? 不料侍从说了苏将军儿子的名字,也就是苏玉虎她哥。大家了然。都知道苏玉虎和她哥斗地厉害,简直是从小打到大。这种场合,也挡不住苏玉虎想折腾她哥。而她哥也有意思,居然和他妹一个心思。 简而言之,这事一个巴掌拍不响。 一看书,时间便过的很快。等阮南依回过神来,天色渐晚。她放下书,揉了一下酸疼的脖子。 没想到屋内,两人同时朝她看过来。 阮南依:“?” 这两人,还都是熟人。 白湘凝和云逐月。 阮南依:“……” 一时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表情。 白湘凝看到云逐月,略微迟疑,没有立刻说话。云逐月来到阮南依身边,在她的对面坐下。 “你喜欢这本书?”云逐月笑着问。 阮南依:“嗯。” “真巧,我也很喜欢这本书。” 阮南依:“嗯。” 云逐月这么和阮南依交谈起来,谈到书中的人物,两人的话多了起来。 交谈中,阮南依有一丝迷茫,她就这么和公主成书友了? 而因为走神,她的目光漏向白湘凝的方向。公主一直注意着她,因此看到了阮南依的目光。 云逐月停下交谈,比了一个手势,示意白湘凝有话先说。 白湘凝愣了一下,笑道:“没事,我等南依,与她一同回去。” 云逐月笑道:“你们关系真好。” 白湘凝笑了一下。 阮南依:“……” 她突然感受到了一丝丝修罗场。 恰在此时,居然又进来了一名侍女,拿着刻着阮南依的木牌以及一个香囊。 侍女来到阮南依这边,先给公主行礼,待公主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说,侍女道:“阮姑娘的有缘人在楼上等着,请阮姑娘随奴婢上去。” “好,你带我去。”阮南依几乎是逃似的离开。 行至最后一级台阶,阮南依脚步顿住。 她后知后觉想起来,她写的是谢晟。谢晟来淼园诗会了? 这一层都是单独分开的小屋,侍女引阮南依去靠走廊西侧的一间。房间分左右两屋,其中左边那一间屋门关闭,阮南依进入右屋。 屋内风格与望楼相合,一种淡然的雅致。桌上已经倒好了一杯温茶,正好入口的温度。 侍女掩上房门,笑着双手递上香囊。 木牌上明晃晃的三个字——阮南依。 得知谢晟真的在这里的阮南依,差点接不住这个香囊。她垂死挣扎地问了侍女一句:“我的香囊,已经在世子手上了吗?” 侍女不明白阮南依为何这么问,一想,估摸女儿家都娇羞,道:“世子在姑娘前刚进屋,香囊应该交到世子手上了。” 阮南依眼前一黑。 除了四格的火柴人小画,还有一张纸,她在纸上写了:做个好人。 这四个字。 与此同时,左边的屋子。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解开香囊,取出里面的两张纸。一张纸上画了粗糙的小画,看起来十分有趣。另外一张纸上,有四个墨迹微乱的字,显然墨未干时被主人折叠。 这四个字笔锋秀丽,看起来很好看,且一笔一画却有一种轻巧的劲儿,秀骨藏锋。 年轻男子垂眸看着,俊极的侧颜却半分表情都没有。 阮南依本站起来,在侍女不解的眼神中,她又慢慢坐了回来,喝了一口温茶,杯子捂在掌心。 她的目光落在桌子边缘的香囊。 里面只有一张纸,笔迹陌生但好看。而整张白纸上,只有一句话:最近几日安好?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回答也十分简单。阮南依只需要回答,安好即可。阮南依心中慕然升起一个念头——问出这个问题的人,根本不期待别人的回答。 阮南依足足喝了一杯茶,关闭的房门也没有再打开。 一旁的侍女也略感稀奇,看向阮南依。一般来说,既然再木牌上都写下了对方的名字,应该是“郎情妾意”,那肯定会有一人,先写下什么让人送来,然后两人以书传情。今日这两人,着实奇怪。 而侍女不知,在另外屋里的侍从,与她有同样的烦恼。 阮南依盯着那张白纸,伸手去拿茶杯,侍女已经细心的为她又添上了一杯茶。 她沉默良久,终于将“安好”两个字在心里划去,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她轻轻呼了一口气。写字时,下笔的手都有些不稳。 阮南依写:有些不好。 写完这几个字,阮南依将纸折好,交给侍女。 冷的 总算拿到了信纸,侍女几乎时雀跃着出去,走到对面房间,推开门,铺面而来的冷肃,却将侍女钉在原地,还让她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国公世子,与她想的不同。 京中子弟,大致可分为两种。第一种人不思进取,招猫逗狗不务正业,这种人是京中纨绔;第二种门风严谨,自小才学兼备,未来必定封侯拜相。这两种人,从外表也很好区分,最直观一点,前者轻浮,后者稳重。 而国公世子,却不在侍女对这两种人寻常观感中。 这两种人,参加诗会这样的场合,前者花枝招展,后者龙章凤姿,谁都不会像这位世子,一身黑衣,还是没表情的棺材脸。 桌子上放的是什么,剑吗?! 侍女当即一窒,恨不得走出门,告诉右边那位阮小姐这哪是如意郎君,分明是豺狼虎豹。 正当她在原地踌躇,国公世子抬眸,对侍女道:“她写了什么吗?” 言罢,伸手。 声线低沉,音色却格外冷淡。 侍女一个寒颤,什么都没来得及思考,伸手将阮南依写的递给国公世子。 展开。 字迹娟秀,一如它的主人。 谢晟垂眸看白纸黑字,沉默片刻,提笔写下:“怎么了”三个字。 很快纸回到阮南依手中。 看到回复,阮南依心弦稍微松了一点,旋即又紧张起来。所谓一个谎言,注定要用其余谎言来补。 她的“有些不好”,不算是假话。但问题是,她不好是因为担心谢晟继位时被杀,同时自己惨死。这种事,她怎么能给谢晟说? 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阮南依欲哭无泪,咬着笔杆想自己应该如何说。 在这种压力下,阮南依思路发散非常快,从家中伙食不好到兔子到云逐月和白湘凝,凡是能当理由,她都愿意拉出来遛一遛。 正当她思索着,还未定下让谁背锅的时候。叩叩两声轻响,房门被叩响了。 阮南依蓦地一愣。 及至房门从外打开,谢晟出现在她面前,她都没有回过神来。 侍女也惊了,震惊地来回看。侍从给侍女使眼神,两人前后出去,反手关上门。 屋内空间宽敞,桌旁还有一座。谢晟却没坐,而是在门边,倚着门,与阮南依保持一段距离,轻声问:“怎么了?” 阮南依几乎脱口而出,“你怎么过来了?” 谢世子抱剑,沉默半晌后答:“我觉得这句话,应该当面问你。” 事情发展,远超出阮南依预料,那个瞬间她来不及思考,只是下意识回答:“听我,当面给你说?” 这是什么?照顾未婚妻子的感受?听说她不好了,所以当面问哪里不好? 一瞬间,阮南依心里闪过这些个念头。而此时,她才分神仔细看谢晟。 剧情中,谢晟着墨不少,女主白湘凝因某件事,成为他心中的白月光。也因此残忍手段血腥如谢晟,居然放过了白湘凝。 作为白湘凝的爱慕者,谢晟的外貌自然不会差。但是阮南依对比书中描述,觉得眼前的谢晟更能让人心折。 他整个人都是冷的,没有一点热乎的温度,连衣服也是黑色,墨发用冠束起。眼角眉梢,具是冰冷的弧度,连黑色的眼珠都有种冰冷的质感。 这样冷的一个人,容貌却是美的。冷到骨子里,也美到骨子里。 “嗯。”谢晟垂眸,狭长的眉眼安静注视阮南依。 阮南依连忙拉回自己跑偏的思绪,专注思考如何回答。 然而阮南依忽略了一个问题,写在纸上她都没有想好,现在真人在她面前,还与她不过几步的距离,她能很快想出来? 答案当然是否定。 她当时说不好,其实只是因为那个一闪而逝的念头,即问出问题的人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回答。她鬼使神差才写下了那四个字。 安静了太久,也尴尬了许久——至少阮南依单方面觉得尴尬了许久。她低着头,不去看谢晟的眼睛,看着冷掉的茶水,道:“其实……其实也没有不好。” “嗯。”谢晟答。 这么一个问题过后,屋内又沉默下来。阮南依本就话少,再对上冷如冰雕的谢晟,居然显地阮南依不是话少的那个。 又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谢晟道:“我送你回去。” 阮南依:“好。” 及至这句话,阮南依才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发现,谢晟所穿衣服,明显不是参加诗会这样的场合。 劲装,佩剑。 谢晟已经转身,阮南依在他身后,她轻轻拉住谢晟的袖子,小声问:“你来的晚,又穿这种衣服,之前是有什么事吗?” 谢晟没来诗会,不然东院也不会那么说笑。 这点轻轻的力道,根本拦不住谢晟,可是谢晟依旧停了下来,睇向阮南依,低声道:“军营有个任务,剿灭山匪。” 阮南依:“哦。” 她松开手。 两人往外走。 走了一小段路,谢晟道:“我听说你很少出门,没想到你来诗会。” 阮南依看他,不明白谢晟为什么这么说。 “没注意任务的日期,下次我会错开。”谢晟说。 这下子,阮南依真的有些不知所措了。 云逐月已经走了,白湘凝还在等她。看到谢晟,白湘凝十分惊讶。得知谢晟送阮南依回去,白湘凝问,可不可以说姐妹的悄悄话,阮南依应允。 谢晟在淼园外等两人,侍从也散开,没在附近。 白湘凝敛去温柔与嬉笑,神情居然有一点怅然:“我想了一下午,你没吃我给你的橘子,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什么意思,阮南依和白湘凝心知肚明。 其实我本来准备吃的,阮南依想说这句话。 可是她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最后在寂静了一小段时间,道:“嗯。” 白湘凝此时却笑了起来:“因为那句话吗?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阮南依:“是。” 她闭了闭眼,眼前浮现谢晟那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 白湘凝:“既然知道,劝你别贪图他的钱财富贵,王府尊位。” 阮南依看着她,一时无言。白湘凝能看出她眼底的含义,只是错开视线。 “既如此,你保重。”白湘凝道。 “保重。”阮南依说。 淼园外,两架马车早已等候。白湘凝登上相府马车,回头看了一眼阮南依,轻轻挥手,笑容依旧。彼时轻烟在一旁立着,她的手搭在谢晟掌心,这个人在扶她上车。看到白湘凝的笑容,阮南依心中五味杂陈,竟然不知道做什么回应好。也是因此,她稍微停顿,没有立刻进入马车。 谢晟捏捏她的手指,阮南依回神,有些不好意思,道了声谢谢,弯腰进入马车内。 今天发生了许多事情,阮南依睡地不□□稳,白湘凝、白湘楚、云逐月三人先后出现在她的梦中。白湘楚告诉她这就天命,白湘凝哀伤地看着她。至于云逐月,则是一个剪影,不太真切。梦境最后,阮南依来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殿门之外,杀伐声震天,痛苦有辱骂声有恸哭声亦有。鲜红的热血喷溅在殿门上,她在殿内,那片泼墨似的阴影,看的格外真切。 害怕。 阮南依此时唯一的感觉。 宫殿太冷,宫殿也太大。 梦境大多毫无逻辑可言,画面一转,凶悍的士兵已经闯了进来,说她是暴君的皇后,合该用来告祭天下,以安万千无辜者的魂灵。 阮南依挣扎,她想说与她没有关系。 可是她扭头,看到铜镜中的自己。满头珠翠,凤簪上红玉珠串相互碰撞,服饰也十分华贵,金线秀的凤凰栩栩如生。 梦境太过真实,醒来后阮南依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浸湿。今夜守夜的是暖玉,她趴在阮南依床边,已经睡熟了。阮南依没有叫她,自己披了衣服起身,倒了一杯水喝。 窗外天还未亮,阮南依坐在窗边,推开窗子,抬头看无边的月色。 很静,也很美。 清醒过来,她区分清楚梦境和现实,想起白天和谢晟的相处。对话记得,谢晟拿到写有“做个好人”的纸也记得。但是印象最深刻,还是谢晟过来找她,以及在上马车的时候,捏了捏她的手指。 有一点亲昵,因为她未婚妻的身份吗? 那夜混乱的梦境后,苏玉虎来找阮南依,目的很直接,说是父亲捉了一窝兔子,可以吃烤兔子肉了!阮南依本来不想出门,但是挨不住苏玉虎眼巴巴看着她,于是出门了。去的时候如常,然后在苏将军家吃了烤兔子。他们这种常年在野外的人,烤兔子的手法十分娴熟,火候也把控精准,因此烤出来的味道极佳。阮南依谢过苏玉虎的盛情款待,寻思着合适的谢礼送到苏府。一出苏府,没想到不是阮家的马车,而是国公府。阮南依当即呆了一呆。 苏将军在旁边解释:“听闻阮姑娘来家中吃烤兔子,我们谢统领换防后便过来了。” 阮南依:“来接我?” 谢晟:“嗯。” 她真的没想到,谢世子等在将军府前,专门接她回家。 禅师 一路无话。 马车到阮府门口,谢晟先下马,接阮南依下车。撩开车帘的那一刻,阮南依被眼前的美景狠狠震了一震。年轻男子一身戎装,墨发用冠束起。他的神色冷淡,伸出一只指骨好看的手,等她下车。 温暖的夕阳构成画面的主色调,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阮南依周围却好似安静了下来,只有这一骑和一人。 “又在发呆?”谢晟薄唇微勾。 真的是太过细小的弧度,如果不是阮南依离他极近,根本看不出来。 “嗯。”阮南依不太好意思地低头,连忙握住谢晟的手,从马车上下来。 谢晟送阮南依回来,提前让阮家的马车回来。因此阮正得知这件事,带着夫人迎了出来。 阮正热情道:“世子也一同进来小坐片刻。” 谢晟此时已经骑到了马上,歉意道:“晚些还需去一趟军营,请伯父谅解。” 言罢,勒马往长街来时的方向走,国公府的马车跟着掉头、坠在马后。 阮正看着谢世子远去的身影,不知是喜还是忧。喜在谢晟堂堂世子,阮南依还未成亲便亲自送她回来,可见在意。忧却是国公府的地位太高,且几位皇子已经成年,国公府能不能保全这荣华富贵,还是未知数。 阮正重重叹了口气,看向阮南依,满目责备。 阮南依不想看父亲的眼神,躲到了阮夫人身侧。 夜未深,阮南依刚洗完澡,长发滴滴答答在滴水。暖玉拿了帕子,给阮南依绞头发。阮南依自己也未闲着,将一些护肤的水、膏涂抹在脸上,手上等处。 虽然在做这件事,可是阮南依的目光,始终在一张纸上。那是诗会那日,谢晟写给她的四个字。 暖玉笑道:“小姐在睹物思人吗?” 阮南依下意识摇头,但一想,也算是睹物思人,所以还是点点头。暖玉还要调笑两句,阮夫人带着个果盘进来。 果盘中的水果都削好了,皮也剥了,水果块整齐码放在盘子内。 “谢谢母亲。”阮南依道。 阮夫人在她对面坐下:“听说你今日去吃烤肉,烤肉油腻,用些水果可以解腻。” “三日后,云显寺祈福日,你和我一同去。”阮夫人道。 阮南依抹软膏的指尖一顿,然后才从盒子里挖了一小块,涂在手背上。 云显寺位于京郊,云国名望最显的寺庙。寺中有一位雪蝉子,年少却在佛修上造诣极高,十几岁便被尊为高僧,而他还与女主白湘凝有一点交集。在白湘楚写了一个字后下过断语,称有凤来仪,暗指白湘楚未来的身份。 “好,母亲。”阮南依答应着,直觉去云显寺那天,注定不会太平。 三日后,京都主城道上,人群从四面八方而来,汇聚到东西贯通的主城道,然后一起从西城门出去,去位于夕山的云显寺。 主城道上,人多马车也多。阮府的马车行进着,和苏府的马车挨到了一起。阮南依本在马车中看书,有人敲了敲她的车窗边缘。 苏玉虎用剑鞘撩开帘子,冲阮南依挤了一下眼睛。她骑马,苏府车中的人是苏将军的妻子,苏夫人。 苏玉虎无聊,同阮南依说话。看到货郎卖糖葫芦,于是买了两串,她和阮南依一人一串。 而此时,御林军开路,前面的一条路被封上了,苏府和阮家的马车均被拦下。 骑在马上的苏玉虎张望,待看清后,小声同阮南依到:“逐月公主的马车。” 阮南依撩开车帘,顺着苏玉虎说的方向看。 云逐月是唯一的公主,倍受云帝宠爱。小公主今日也要去云显寺,出行的仪仗很大。也许是凑巧,阮南依撩车帘的时候,云逐月也掀开帘子,两人的视线相碰。 阮南依谦逊低头,算是给小公主行礼。 云逐月一如诗会明媚的样子,绯色的唇一勾,挥手让公主仪仗停下。护送的侍卫长打马到旁边,低声询问。云逐月指了指苏府和阮家的马车,然后放下了帘子。 不一会儿,侍卫长下令,让苏、阮两家的马车跟在公主马车后,一起出城。 云显寺在山上,行至一段后马车再难往上,一行人便改为步行。云逐月和阮南依一起,又聊起近日看的书,两人再次喜欢同一本,于是又有了话题。苏玉虎不参与她们的话,只是打了一只野鸟,言外之意这个也可以烤着吃。 然而佛门圣地,禁止杀生,在云逐月和阮南依的劝说下,苏玉虎将那只羽毛漂亮的鸟放生。放生时,她一直看着那只鸟,十分不舍。 通往云显寺的山路上,都是参加祈福日的百姓。跟着公主走有一个好处,她们走的是一条专门开辟的小路,御林军封路,不用和人群拥挤在一起。 到达云显寺,阮南依便跟在阮夫人身后,阮夫人做什么,她便做什么。烧香拜佛,阮夫人又带阮南依去见那位少年高僧。 少年高僧显然很忙,禅院内等了许多人。一个布衣的光头小和尚,给等在禅院内的施主端来茶水,做解渴用。 此时已经临近中午,日头略微大了一些。阮南依在菩提树下的石桌边坐着,也不算太难熬。 阮南依随阮夫人到禅院时,白湘楚刚随相府夫人进去。约莫半盏茶的时间,相府夫人和白湘凝一起出来。白湘凝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相府夫人未多言什么,只是借口早些去厢房吃斋饭离开。 这一切和阮南依记得的剧情相合,白湘楚被单独留下。雪蝉子告诉她,她写的那个字,做何解。 等白湘楚出来,阮南依刚刚从荷包中摸出一个果脯,递给阮夫人。又等了几人,到她们进去。 雪蝉子在剧情中,存在相当神秘,只在自己的禅房中,从不见人。因此阮夫人合阮南依进去,也只是在外间,隔着一道门,看不到门内的情况,自然也不知道雪蝉子的样子。 按照要求,阮夫人写了一个字,过了一会儿,光头小和尚送了一张手写的字条出来,大意是不必担忧,平安喜乐的意思。阮夫人心头一松,拍了拍阮南依的手。 阮南依看着阮夫人的神色,心中涌起一点酸涩。她明白,阮夫人嘴上不说什么,平日也甚少表现出对她的关心,但是在阮夫人的心中,很爱自己的女儿。 正要出门,小和尚却道:“请两位女施主等一下。” “雪蝉子让我问,这位女施主,是否心中有惑,需要解开。” 阮夫人不太明白,只是蹙眉看向阮南依。听到这句话,阮南依笑着对阮夫人摇头。 待小和尚进去回禀,又出来道:“雪蝉子说他心中有惑,想请这位女施主解说一二。” 这可真是稀奇的事情。 世人都求佛解惑,何时佛问人解惑。 阮夫人想着刚才相府夫人的事,询问:“那是否需要我出去。” 小和尚双手合十一个佛礼:“请女施主先行出去,在门外等候。” 阮夫人走时,行至门槛,还回头看了一眼阮南依。阮南依浅笑,连忙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让阮夫人心安。 转回头,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调整自己的情绪,慢慢推开紧闭的那扇门。 禅房静室。 里面的空间不大,可以说是一目了然。放置的器物也很少,一桌和一塌占据了大部分地方。水壶、纸笔、古籍的摆放十分规整,没有一丝歪斜错乱。 蒲团上坐了一个少年,年约十七八岁的样子,生的唇红齿白,看起来十分面善。 他原本在打坐,阮南依进来后睁开眼,行了一个佛礼。 阮南依同时还礼。 雪蝉子明明是个少年,可是他的眼中无悲也无喜,这么平静地朝阮南依看过来。 他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和她的命格相冲。” 阮南依:“禅师说的“他”是谁?” 阮南依心中有猜测,没想到雪蝉子却道:“相府的白湘楚白姑娘。” 听到答案的瞬间,阮南依心中并不平静。可她只是点了点头,一个字都没有多言。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态度,雪蝉子也沉默了一下,转而说起不相干的话:“我观施主,应当是善良温柔之人。雪蝉子只请求施主,能够保持这颗赤子之心。” 阮南依一愣,看向雪蝉子没有烟火气息的双眸,忽而温温柔柔地笑起来:“禅师。这个房间大吗?” 雪蝉子:“不大。但静修时,这于我而言,无边无垠。” 阮南依颔首:“禅师。京都大吗?” 雪蝉子不言,只是看着她。 阮南依:“云国呢?” “天下呢?” 雪蝉子闭了闭眼,他知道阮南依要说什么了。 “生若浮萍,苟活已是艰难。况且还有父母,还有朋友。什么温柔善良,什么赤子之心,这些东西太奢侈了,小女子没有。”阮南依摇了摇头,“怕是辜负禅师的期望了。” 雪蝉子看着阮南依,阮南依同样。 相顾无言。 安静片刻,雪蝉子道:“施主所言极是,施主已经为贫僧解惑。” 阮南依笑了笑,未曾答话。 等她走后,一只在屋内的小和尚进门,提来一壶茶水放到桌上,反手关上门。 “她无佛心。”小和尚似乎不是很开心,“白施主则不同,她真是菩萨心肠。” 前一个她,自然指的是刚离开的阮南依,此时小和尚,在将阮南依和白湘楚作对比。 雪蝉子看着小和尚,轻轻一笑,犹如佛祖捻花:“有?无?且再看看,你再告诉我答案。” 刀落 厢房。 阮夫人已在等着,云显寺的小和尚给端了斋饭来。全是菜叶、豆腐这样的菜色。但是云显寺做饭的和尚手艺不错,清淡却并不寡淡,小米粥也稠稠,无论菜粥,入口口感极佳。 用完斋饭,阮夫人还要抄写佛经,阮南依在旁边陪着。她并不抄写,而是给阮夫人锤锤肩,捏捏胳膊,或者铺纸研磨。 阮夫人笑着看她,忽然提起她和雪蝉子的对话。 阮夫人道:“他与你都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阮南依给阮夫人捏肩膀的手一顿,略微垂了一下眼皮,想起一个说辞,“母亲,他们这种高僧说话神神叨叨,什么佛礼啊因果啊,这种我都听不懂。”阮南依道,“他说了两句,见我听不懂,于是让我走了。” “这样吗?”阮夫人将信将疑。 “啊,母亲,你渴吗?我去给你倒点水。”说完,阮南依逃似地离开厢房。 阮南依拎了一壶水回来,行至院门前。她在心中祈祷,希望阮夫人已经忘了雪蝉子的事情。她不想对阮夫人撒谎,但是雪蝉子同她说的事情,她也不想告诉阮夫人,让阮夫人对她忧心。 正踌躇这,忽然有人在身后叫她。 “阮姑娘。” 阮南依回头,看到了一个面容有些熟悉的男子。 对方面容清瘦,身材也瘦高,一身精致的布衣,做儒生的打扮。从容貌来说,有几分英俊,眼睛也大,看起来有神。唇一勾,笑起来有点温和的意味。 “你是?”阮南依极力思考,想从剧情中将这个人的存在找出来。 与白湘楚等人不同,一,阮南依知道他们的名字;二,知道与他们相关的剧情。而此情此景,显然不在阮南依所记得剧情众,因此她并不知道是谁。 那人却解答了她的疑惑。 “许久不见,你都将我忘了。”男子十分善解人意。 阮南依只得歉意地抿了一下唇,询问:“请问公子是……?” “赵贺然。”他道。 阮南依稍微沉吟了一会儿,才从记忆众翻出了这个名字。他似乎是朝中某三品官员的儿子,曾经与阮南依在一座学堂众读过书,算是阮南依的同窗。 与此同时,阮南依回忆起来,曾经在淼园,说君子发乎情,止乎于礼的那个人。也是因此,阮南依后退了一小步,与赵贺然拉开了更大的距离。无论怎么考虑,她都不应该再和这个人有所牵连。 看到阮南依的动作,赵贺然立刻流露出哀伤的神色,他苦笑了一下,道:“果然,那日再淼园诗会,你已经知道了吗?” 阮南依抿了一下唇,没有作声。 赵贺然上前一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阮南依抬眸,清泠泠地看着他,目光清澈,似乎再无声在两人之间划了一条线。这条线对于赵贺然来说,即是鸿沟。 “你还是没变……”赵贺然有些痴迷地盯着阮南依的脸,轻声呢喃。 阮南依心中悚然一惊。 同时,赵贺然的眼神,让她有点不太习惯。她不是很习惯自己暴露在这样的目光之下,这让她再度后退一步。 他这个动作,似乎刺激到了赵贺然。赵贺然几乎是几步冲了过来,一下抓住阮南依的手腕。 他痛苦道:“南依……” 哐——哗啦—— 阮南依原本用两只手端着茶壶,赵贺然突然这么一抓,她没能拿住茶壶。茶壶陡然摔到地上,哗啦一声碎了,里面的茶叶和茶水泼到了地上。因茶壶摔到了地上,阮南依下意识要往后躲避,赵贺然却抓着她的手腕,不让她再后退。那些没能躲开的茶水,有一部分溅到了阮南依的衣裙和绣鞋上。 “请你松开。”阮南依神色渐渐冷了下来,一字一句同赵贺然说。 “抱歉,”赵贺然说了这么两个字,他看着阮南依,欲言又止。他似乎有很多话想和阮南依说,但是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只是执拗地看着阮南依。 “放开。”之前阮南依是冷,那她现在即是警告了。 “南依,你别这样。”赵贺然道,他似乎比阮南依还痛苦,“你别这样,你这样我真的很难受,你能不能别看着我……你能不能用你看谢世子的眼神看我一次?” 他这么道。 阮南依倏然一怔。 看谢晟的眼神?她怎么看谢晟?阮南依下意识想。 不等她想起自己怎么看的谢晟,忽然视野中出现了一个人。还是京都守备的戎装,黑衣佩剑。他来到阮南依身边,同时握住阮南依的手腕,冷冷道:“松手。” 这两个稀松平常的字,却似乎给赵贺然带来了很大的威慑力,他几乎是身体先于思考松手。 谢晟顺着牵住阮南依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他眼皮本就薄,眉目疏冷,此时看赵贺然,这种凛冽简直能将人冻死。 “她是我的未婚妻。”谢晟道,他只是在陈述一件事。阮南依偏头看着他,却蓦然感觉与谢晟牵手的那只手,温度都高了起来。 简而言之,烫手。 谢晟显然没有阮南依的感觉,只见他冷声问:“也是国公府的世子妃。你刚才想对她做什么?” 这么一问,赵贺然瑟缩了一下,再不敢抬头看阮南依。 阮南依在这一刻清楚地意识到,她似乎……是个有主的人了。 这种认识很新奇,也很特别,在她的记忆中,应当是第一次。 赵贺然低着头,目光瞥在两人相牵的手上,继而收回视线。沉默了半晌,他几乎是咬牙道:“我错了。请谢世子,世子……阮姑娘见谅。” 他深深一作揖,准备离开。 “等一下。”谢晟却叫住他,赵贺然立时站在原地。 听见院内的动静,阮夫人已然出来了,正担忧地看过来。 “伯母。”刚才还冷的不像话的谢晟,此时语气稍微和缓了一些。 阮夫人点点头。 谢晟将阮南依交给阮夫人:“请伯母带她先进去,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 阮夫人自然答应。 阮南依在阮夫人身边,扶着阮夫人往回走。可是越走,阮南依越觉得不对劲。这是谁?谢晟。还有呢?她的未婚夫。还有呢?国公世子。不止。他还是暴君谢晟。 然而现在还不是他性情大变的时候,至少他表现的是正常的。 可是阮南依心中却一点都不安定,隐隐预感到了什么。她将阮夫人送入房中,反手关上门,转身看到那一幕,瞳孔忍不住稍微缩了一下。 不知道哪儿出来的两名侍卫,具是利落的戎装。他们中一人压住赵贺然,让他跪在地上,另一人控制住赵贺然的胳膊,同时找了点东西塞住赵贺然的嘴,不让他发出声。 此时赵贺然的表情已经完全变了,变得万分惊恐。因为极度害怕,他的面容有些扭曲。 而刚才还与阮南依牵手的谢晟,此时他的手中,多了一柄锋利雪亮的匕首。他眉目微垂,这个角度看起来,显地他格外地冷漠。 谢晟的意图也十分明显——他要切下赵贺然的手掌,正是赵贺然刚才抓着阮南依的那只手。 这个变故,阮南依根本没想到。但其实通过谢晟的举动,还是能够有所预料,他让阮夫人带阮南依进去。 眼看匕首要落下,阮南依几乎式凭着本能道:“不要——” 说话间,她提着裙摆跑了过去。 这个时候她来不及思考什么,只是下意识认为,她需要阻止谢晟。 谢晟提刀的手果然一顿,转身看到阮南依,眼底明显划过一丝错愕。但是随即,他将跑过来的阮南依揽入怀中,箍住阮南依的腰,强迫她趴在自己怀中,依偎在他的肩头。 他一手护着阮南依,神色漠然。 然后,刀落。 赵贺然嘴被堵着,喉咙中却发处犹如困兽一般的嘶吼。切下半个手掌,对赵贺然明显是极度痛苦的事情。 这个时候的阮南依,听着背后的声响,想要扭头。 谢晟将她按在自己的肩膀,轻声道:“别看。” 那嘶吼的声音远了,阮南依在谢晟怀中,微微发着抖。谢晟则是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最后只得压着如瀑的发,按在阮南依后颈,再轻声道:“别怕。” 在谢晟的安抚中,阮南依缓缓停下了这种颤抖。 她稍微闭了一下眼,将额头抵在谢晟的肩膀,一时没有说话。 安静了许久,阮南依才闷闷道:“谢晟,何至于此?” 谢晟安抚她的手一顿。 “即便他错了,需要切下他半个手掌吗?”阮南依问。 谢晟放下手,“那日送你回府,他也在,他跟踪你。今日,若不是我恰好在此,负责云显寺周围的防卫,那会发生什么?” 阮南依呼吸一滞,而后道:“你知道,他不敢。” 赵贺然的确不敢。 阮南依的身份摆在那,这里又是云显寺,且阮夫人就在厢房内。他刚才是情绪激动下出格的举动,即便再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真的对阮南依做什么。 谢晟不言。 ※※※※※※※※※※※※※※※※※※※※ 这章有点匆忙,会微修。 门客 两人僵持,维持着依偎的姿势,却谁也不说话。厢房内阮夫人察觉到异常,推开门,看清院内的情况后,犹豫后并未过来,而是自己走进厢房内,却将门开着。 一人的到来,打破此时的沉默:“商琦行见过谢世子,阮姑娘。” 有外人在,阮南依不再依偎在谢忱怀中,仓促中她压下心中的思绪,调整自己的神色,转身时已如往常一样平静。 商琦行,这个名字阮南依并不陌生。他在剧情中后期出现,是谢晟的门客。他的戏份非常少,与他相关总是闲人、胸无大志这样的词。回忆起与商琦行相关的剧情,阮南依首先是疑惑,谢晟这个时候已经与商琦行认识了吗? 这个人容貌俊秀至极,一身清爽的白衣,潋滟的桃花眼底盛满了笑意。他手中还拿着一把折扇,此时轻轻摇着,浑身上下写着两个大字——装逼。 还未等谢晟、阮南依说什么,商琦行用折扇挡住自己的侧脸,道:“哎呀,世子不要这么看着我,小人只是路过而已,没有看见世子砍人手掌那一幕,也没有看见阮姑娘似乎不太想让世子伤人。” 阮南依:“……” 商琦行大概是不怕什么血腥的场面,地上赵贺然断掌的血还没干,他便笑着同阮南依和谢晟调侃。有他这么一打岔,谢晟和阮南依都没提赵贺然的事,顺着商琦行的话岔开话题。 商琦行说他不是京城人士,第一次来云显寺,正巧赶上云显寺祈福日,于是也跟着众人一起烧香拜佛,还去赵那个雪蝉子解了一个字。下午他本想在云显寺的后山转转,没想到居然迷路了。而在商琦行的描述中,他从后山回来后迷路了,还特别点背,连云显寺的一个和尚都没有遇到。 正在他四处转圈的时候,忽然听到这边的响动,于是过来了,正巧看到谢世子和阮南依。 在商琦行洋洋洒洒说了这么多后,一个布衣小和尚朝这边走来,叫了一声施主,他脚步略急,言语之间似有惊喜的成分在。他快步走来,手中还拿着纱布药罐等物。 “施主,可算找到你了!”小和尚道,“你说你在后山时,脚滑时抓了树枝,又被树枝划破了手。我带了治外伤的药来,你快坐下来,让我给你看看手。” 商琦行:“……” 讲个笑话,姓商的迷路了,一个云显寺的僧人都没有遇到。 他从出现便云淡风轻的表情,此时似乎有了一丝龟裂。但是他掩饰地极好,只是不尴不尬地咳嗽一声,一只手背在身后,另外一只手拿走小和尚手中纱布、药罐等物:“真是有劳小师父了。” 小和尚十分热情:“施主,师兄们去后山,难免有擦伤碰伤,我学过一点包扎的手法,你放心,让我来吧。” 商琦行:“不用不用,小师父太客气了。雪蝉子禅师不是每日都要讲经吗?看时辰是不是快到了,你快去。” 小和尚一拍脑袋:“哎呀,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他转身便跑出几步,没跑远又停下来,冲阮南依等三人一合掌,对商琦行道:“那施主,烦请你自己包扎,记得换药,近几日不要碰水。” 说完,小和尚一溜烟跑远了。 目送小和尚离开,商琦行转回身,笑道:“哈哈,其实当时我抓树枝的时候,垫了袖子,当时只是疼,让这位小师父看见了,以为我受了很重的伤。”然后他自己感叹道,“出家人真是慈悲为怀啊。” 从商琦行出现,至刚才发生的这一幕,能说明的事情太多了。商琦行所言,真假掺半。他去了后山,但是在后山干什么是假话,他在厢房附近转悠,迷路也是假话。 阮南依顺着商琦行的话,笑道:“商公子应当很喜欢研究佛法。” 商琦行摇着扇子:“看过一些,谈不上研究。” 阮南依:“商公子第一次来京中,第一次来云显寺,还知道雪蝉子近期讲经的时间,应当是喜欢的。” 商琦行:“……” 这位笑着的白衣青年,摇扇子的手一顿,求助地看向谢晟。谢晟根本连一个眼角都懒得给他,只是对阮南依道:“我还要负责云显寺周围的防卫,回去的时候,我让玄龙卫跟着你。” 阮南依看着他,点点头。 谢晟走时,回首看了阮南依一眼,还是离开。商琦行则是冲阮南依一礼,然后跟在谢晟身后,快步离开。 从云显寺回府,御林军和玄龙卫护卫在车队周围,清出一条路来。这几架马车分别是公主云逐月的凤架,以及阮府、苏将军府的马车。 苏玉虎还是很有活力,骑马在外。她骑在马上,昂首挺胸,十分有身为将军之女的气势。看起来英姿勃发,与那个说着烤兔子、烤鸟的姑娘看起来有几分不同。 车队行了一段路,逐月公主却让人将马车停下来,然后让侍女将阮南依请去她的车上。此时马车内,阮南依一反常态,没有挑本书看,而是规矩地坐着,看起来在发呆。 待云逐月的侍女来,阮南依冲阮夫人安抚地笑了一下,随侍女下车。 云逐月的马车,较之寻常人家的马车,明显更精致也更加宽敞。马车内有一方桌,侍女跪坐在一旁。她正在泡茶,手法娴熟。侍女一手压着壶盖,倒上两杯茶水。待阮南依在方桌一侧落座,侍女将茶水分别推到她和云逐月前,然后略微躬身,从马车上下去。 云逐月手中捧着一本书,似乎正看得入迷。阮南依扫了一眼书封皮上的名字,很巧,刚好是她也感兴趣的一本。 车轮滚动,马车又行驶起来。 云逐月一身绯红宫装,斜倚在方桌边。此时她扣下书,明显有些不爽:“我手中这本是上册,据书局说,这本书应当还有中册和下册。可是照着这个写书的速度,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到结局。” 阮南依同样想到,书中的主角,那位转世的仙将,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低头浅笑:“嗯,我也期待。仙将小时候,很可爱。” 提起书中的主角,云逐月唏嘘,“他的身世真的惨啊……” 阮南依接上话,讨论起书中的剧情以及伏笔,眼看这个话题要跳跃到另外一本书,云逐月连忙拉回话题。 “等等,我叫你来,不是说这个。” 阮南依:“嗯?” 提起正事,云逐月端正了坐姿,道:“今天下午你那里发生的事情,我听说了。” “嗯。” 原本阮南依的心情,在同云逐月说话时,变好了一些。因为她和云逐月说话,暂且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让她没有把心力放在“赵贺然断掌”这件事情上。此时云逐月提起这个,阮南依垂下眼皮,她自己都没有意识道,自己的眼神黯了黯,连脸上的神色都淡了几分。 云逐月瞅见她的神色,拉起她的手:“瞧你,又要不说话了。” 阮南依无奈,只能抬头看她。 云逐月道:“这件事,你不对。” 她直接了断地评价,甚至一点回缓的余地都没有。 阮南依安静地看着她,问道:“为何?” 云逐月答,眉宇有明显的傲气:“你什么身份?那姓赵的什么身份?你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妃,一个胆敢轻薄世子妃的人,便是杀了,发配边疆,都是理所应当之事。” “他……”阮南依略微迟疑,“他只是表白,轻薄之事,他应当不敢做。” 云逐月却冷笑道:“所以只是断掌。” “老镇国公何等人物,当年追随先帝开疆扩土,老夫人是我姑奶奶,安国公主。你嫁过来,也是半个皇室中人。对皇族不敬,他便是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阮南依有些回不过神来。 云逐月说的不是律法森严,欺负女子轻则重罚,重则取其性命。而是说了两个字,皇族。若说这之前,阮南依只是知道在这里,应当是皇权至上,那她此时,却切身感受到,什么是绝对的王权。 然而谢晟,如云逐月所言,因为这个原因,然后斩下赵贺然的手掌吗?不知道为什么,阮南依似乎更愿意去相信云逐月的说法。 在将该说的事情给阮南依说了,云逐月便不再提起这件事,转而一手撑在脸侧,同阮南依说些闲话,而后还说了京中趣事,逗阮南依开心。 公主的马车绕了一个圈,专门讲阮南依送回府,这才掉头驶向皇宫。 这次是轻烟陪阮南依去云显寺,暖玉在府门口迎接。她刚好看到阮南依从云逐月的马车商下来,云逐月还撩开车帘,同阮南依挥手。 暖玉跟在阮南依身后,往府中走,她小声在阮南依耳边道:“逐月公主人长得好看,看着也十分好相处,她似乎很喜欢小姐呢。” 阮南依垂眸,声音很难听出她的心绪:“我却不知,我究竟哪里让她看重。” 她这么一说,暖玉立刻又有了许多话。 她反而有些气,说小姐不能妄自菲薄,暖玉就很喜欢小姐,小姐是天下最好的小姐。 暖玉较真道。 看你 当天夜里,阮南依一直睡得很浅,窗外只是风声稍微大了一点,她便醒了过来。如此反复,阮南依只得起来。 这次执夜的是轻烟。轻烟比暖玉更稳重些,她只是在打瞌睡,阮南依醒来,她便醒了。 “小姐怎么了?”轻烟手掩在唇前,打了一个哈欠,眼角有泪珠。 阮南依摇摇头。 “你去睡吧。”阮南依道。 轻烟垂垂腿,笑着说:“我先去给小姐倒杯水吧。” 说着她起身,转身出了房门。阮南依安静地看着轻烟离开的方向,直至轻烟离开房门,才转回头,低头凝视自己的双手。过了一会儿,她披上了外衣,搬了一个凳子去窗户边,推开半扇窗子,看着窗外无边的月色。 快月半了,正巧是一轮圆月,明亮极了。月色如水,倾泻在地面上、草木之间。虫鸣、风声皆入耳中,更显夜间寂寥。 阮南依看了一会儿,倚在窗边,心中很沉。 她应该怎么面对谢晟?阮南依不知道。 其实诗会之后,她对谢晟,应当是有些喜欢的。可是这份喜欢,对于阮南依来说是负担,是她自己并不应该有的东西。 太沉了。 明明知道不应该喜欢,可是没有办法。 她真的没有办法。 阮南依用双手掩盖在面前。 吱呀—— 门从外打开,轻烟提着水壶进来。她倒入杯中半杯热水,放凉了一些,正好入口的温度,这才递给阮南依。 阮南依双手握着圆肚的小杯子,对轻烟道:“我没事,你去睡吧。” 轻烟将窗子关了一半,“小姐也早些休息。” 阮南依点点头。 她这么坐着,直到天边露出一抹晨曦,那是很有层次感的颜色。碧蓝和山峦、城池的灰影,被一轮赤色分开。 阮南依手中的水早就冷了,她却好像没什么感觉,依旧握在手心里面。外面依稀有了活动的声音,约莫是暖玉起来了。 阮南依此时感到疲累,身体也困了。于是她这才躺回床上,缩在被子里睡了。 清晨才睡,起地自然很晚。等她醒来,外面天光大好,约莫是中午。 暖玉刚好进来,“小姐醒了。” 阮南依其实只是口渴,还没有太醒,整个人都是有点懒的状态,因此呆呆坐着,嗯了一声。 暖玉走到柜子那,打开柜门,端详着什么,看似随口道:“小姐,谢世子来家中做客。” 阮南依:“嗯。” 嗯? 阮南依清醒了一点。 她问了一遍:“等等,你说什么?” 暖玉:“谢世子来了。” 说着,暖玉捧出来几套衣裙,出门前,还冲阮南依笑了一下,有些狡黠:“我去叫轻烟。” 阮南依:“!” 片刻后,轻烟也来了,两个丫鬟服侍阮南依洗漱穿衣。 阮南依快哭了:“你们为什么不叫我?” 暖玉诚实地回答:“谢世子不让。” 阮南依一噎,说不出话来,只是加快了收拾的速度。 这么一阵兵荒马乱,阮南依才来到膳厅。此时阮正、阮夫人,及谢晟都坐好了。阮府厨子的菜也都做好了,摆上了桌。 因为谢晟来了,所以菜式丰富,摆了满满的一桌子。 阮南依稍微放缓脚步,看了一下位置。 现在圆桌边,阮正在中间,阮夫人在阮正左手边,而谢晟在右手边,阮南依有两个位置可以坐,分别是谢晟的右手边和阮夫人的左手边。 在权衡后,阮南依还是坐到了阮夫人的左手边,这样她和谢晟,足足隔了半个桌子。 阮老爷子还在的时候,比较严肃,要求食不言。因此这一餐饭,吃的十分安静,连筷子碰撞碗碟的声音几乎都没有。 吃完饭,阮正和阮夫人以午休当借口,先行离开。这样,整个膳厅只剩下阮南依和谢晟两人。 阮南依心中正在思索,应当与谢晟说些什么 谢晟却先开了口:“还困吗?” 提起这个,阮南依抿了点茶水,平复内心起伏的情绪,才道:“还好。” 谢晟的声音很好听,低低沉沉,听他说话耳朵酥的。因此,阮南依又喝了一口茶水。 这么沉默了一会儿,端来点心的暖玉,私下勾了勾阮南依的手指,眼神示意外面。 阮南依这才反应过来,“你想去花园看看吗?” 谢晟自然答应。 阮家比不得淼园,宅邸的范围其实不大,花园是有,但是只是一小块,挤在各院落之间。里面都是阮夫人侍弄的花草,有的种在花圃中,还有的种在盆子中。因各种花的喜性不同,有的在阴凉处,又有的在阳光处。 而在这团簇的花和绿叶间,还有一个秋千架子。 阮南依坐在上面,仰头看谢晟。 这个秋千架比较小,只能容下阮南依一人。因此谢晟背倚秋千架的圆木柱,由着阮南依打量。 今日他们见面,谢晟终于换下了他那一身的戎装,穿个寻常试加公子的锦衣华服。这个样子,看着倒让人更安心。 “你今日怎么来了?”阮南依问。 这个问题,从她醒来,听暖玉说谢晟来了,她便想问。只是之前匆忙,之后又吃饭,没来得及说出口。 谢晟说:“没什么。” “什么?”阮南依一时没有明白,谢晟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因此眼中满是不解。 在阮南依的注视中,谢晟忽然沉默,而后默默移开一些视线。 阮南依:“?” 这应当不是她不堪入目的意思吧。 阮南依心中跟有个小猫似的,小猫可软了,还是个毛球的那种。这么可爱的一只猫,一只在她面前晃悠,但是就是不给她抱。这种感觉。 沉默了半晌,谢晟才道:“过来看你。” 阮南依下意识点点头,随即在心中问,为什么过来看我? 不过再一想,她便明白了。此时离云显寺的祈福日刚过去一天,云显寺厢房那一幕还犹在眼前,她和谢晟那日,其实算不上好好分别,因此谢晟第二日,也就是今天来了阮府。 这个人还是冷冷淡淡,话比她还少,如果她不说话,能够一直沉默着。 可是即便如此,阮南依并不讨厌和谢晟的相处,觉得这么安静地呆着也很好。 他们又在阮府其余几出看了看,但是阮府实在不大,也没什么可看的地方。时间再晚些,玄龙卫来了,给谢晟耳语,谢晟说回头来看她,便和玄龙卫离开了。 谢晟刚走不久,阮府的管家来,说是老爷找她,在书房。 阮正的书房,外面是阮夫人中的花草。书房内,古籍书册倒是不少,阮正的不多,大多是阮老爷子留下来的,还有极少的孤本。 阮正前摆了一副棋盘,上面已经摆上了黑白棋子,黑子较白子更占优势。此时阮正捻着白子,正在沉吟着什么。 见阮南依来了,阮正将白子放入棋罐中,指棋笥对侧的位置:“坐。” 阮南依依言,在阮正对面坐下。 阮南依看了一眼棋局,问:“父亲叫我来,是要与我下棋?” 阮正似有所思,随口答道:“这是我与帝君的残局,约定回头再下。我总要想一想,免得输的太惨。”说完这句话,阮正回神,突然捻起白子,放在棋盘上,这才道,“今日你起晚了,有件事或许不知道。“ 阮南依:“父亲所言,何事?” 阮正:“谢世子早朝上被御史弹劾了。” 阮南依有些惊讶,随即陷入思索中,自语道:“我不记得。” 她不记得有谢晟被弹劾的剧情,或者此时与剧情主线无关?不,其实有一个原因,的确有可能。 阮南依沉吟:“父亲,谢晟被弹劾,因为昨日云显寺赵贺然的事情,对吗?” 阮正答:“正是这件事。” 阮南依有些不解:“那日云显寺回来,逐月公主与我说起过这件事。殿下说我是国公府的世子妃,赵贺然轻薄我,便是杀了,发配边疆,都是理所应当之事。” “御史台怎会因此事,弹劾谢晟呢?” 提起御史台,阮正冷哼了一声:“你太小瞧御史台了。他们弹劾谢世子,是这件事,但用的不是这个原因。” 这下,阮南依真的有些惊讶了。 阮正继续道:“御史台说,云显寺乃是佛门清净之地,谢世子在佛门断人手掌,简直是为所欲为、嚣张跋扈、毫无慈悲之心!需得闭门思过才对。” 阮南依想起她下午同谢晟说话,都是围绕她的事情。两人所言,也不过是闲话。至于什么弹劾,闭门思过等事,谢晟都没有说。 “他没说,我不知道。”说这句话,阮南依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居然有一点点……幽怨? “后来如何?”阮南依问。 “帝君很生气。不过没有听御史台言,让谢世子闭门七日。而是让谢世子明日去云显寺,扫一次山梯。” 阮南依听着,心中慢慢思量些什么。 阮正看着自家闺女,又追问了一句:“你看出什么?” 阮南依下意识答:“父亲想问帝君对谢晟的态度?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且……”说到这,阮南依不知道应不应该说下去。阮正却道让她继续。阮南依道:“佛门又如何?或许在百姓们心中,这是一个寄托。但是对于帝君来说,佛门不过是帝都中有些特色的一个地方。” 阮南依所言,阮正边听边点头,最后评价道:“嗯,还不算太傻。” 阮南依:“……” 上山 清晨,云显山。 山巅之上,云蒸雾蔼,山梯隐在云雾中。阮南依今日起的早,沿着山梯拾级而上。这时的云显山很静,似乎山上的生灵都在沉睡,天空偶尔又一道黑影划过,那是飞鸟的身影。 平日阮南依在家中,运动较少,参加京中宴饮,也不过是坐着或者站着。云显寺上石梯,对于阮南依这样体力的人而言,真的是一场磨难。 祈福那日,阮南依与云逐月,其实有一段路是乘的小轿。那时还好,只是走了一小段路。此时则不同。阮南依走了许久,可是仰望上方,还有蜿蜒的石梯。再远一点,这些石梯隐没在乳白的雾气当中。 又往上走了几阶,阮南依在想。 她当时为什么拒绝轻烟和暖玉的提议,没用府中的小轿子,而是选择自己走?哦。阮南依想起来了。她的那时刚醒,做完不太爽快的情绪延续到了今早。 她醒来的时候,满脑子只有一个问题:谢晟没有给她说。 如此往复,连收拾妥当,出门时也在想这个。因此当轻烟和暖玉给她说时,阮南依凭着这口气,说不用,她要自己走上去。 现在的阮南依,抬头看山梯,眼神中多了一丝凄凉。 又走了一会儿,阮南依实在累了。她四下扫视,没有看到石桌石椅之类,连大块的石头都没有。她在稍微久结了一下,提着裙摆,坐到了石梯上。 “呼。”阮南依轻轻出了一口气,揉着自己有些虚软的腿。 这么坐着休息,真的是一件能给她带来舒适的事情。她往下看,看到向下延申的石梯。阮南依揉腿的手稍微慢了一点,心中忽然生出一个感觉。 一个人。 她是一个人。 阮南依从未如此清楚地认识过这个问题。 四面八方都是雾,草木也笼罩在白色的雾气当中。山鸟的声音太过辽远,以至于让人怀疑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前面没有人,后面也没有人。 如果在此时,她纵身从山崖上跳下去,不会有人看见,亦不会有人知晓。 这里很空旷,也很寂寥。 刷——刷—— 云雾中,隐约传出这样的声音,促使阮南依回神。她顺着声音的来源抬头,入目还是茫茫的白雾。 而那个声音还在继续,不过须臾后,白色的雾气中渐渐有了一团阴影。对着向下的移动,那团阴影越发清晰起来。能看出来,那是一道瘦削挺拔的身影。 似乎也察觉到了有人注视,那道身影的主人停下来,侧身向下看。他的视线和阮南依撞在一起。 看到坐在山梯上的那个姑娘,他应当是有些讶然的,因此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与阮南依而言,谢晟从来又是冷漠、冷淡、强大的样子,最多的表情是没表情。这一点惊讶,对谢晟来说已经是非常生动的表情了。因此阮南依没忍住,眉眼弯弯,翘起唇角,轻轻笑了起来。非要说的话,她此时,还又一点让谢晟露出其他表情的得意。 “惊喜吗?”阮南依问。 “嗯。”谢晟答。 在最初那点讶然后,谢晟的神色便又沉静了下来。他于石梯之上,俯视这个坐在石梯上的少女。少女则是笑容清浅,一手托着侧脸,这么看着他。 谢晟没有再打扫山梯,而是将半人高的扫帚放到一旁,下了十几级台阶,来到阮南依身边。 阮南依不单自己上来,她还提了一个食盒,此时食盒放在她手边。 “是不是渴了?”阮南依问。 “还好。”谢晟说,他在阮南依身边坐下。 阮南依掀开食盒的盖子,露出两个带着盖子的小盅。她拿出一个,递给谢晟:“甜豆浆,趁热喝。” 说着,还递给谢晟一个勺子。 “上山的时候,我还在想,会不会见到你的时候,豆浆都凉了。”阮南依道,“还好你下来了。” 谢晟端着小盅,喝了一口豆浆,慢慢咽下,才道:“你可以在山下等我。” 对哦。 谢晟说完,阮南依这么想。 那么究竟是什么力量,迫使阮南依爬山?阮南依思考了一下,慢慢却觉得脸皮有些烫。 想看见眼前这个人。 这个原因肯定不会说,于是阮南依道:“早上空气好,运动一下,爬爬山也没什么不好。” 谢晟看了她一眼,似乎准备说什么,不过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喝阮南依带来的豆浆。 除了豆浆,还有阮府厨子做的包子,这些小包子用笼屉盛放。阮南依刚打开食盒下一层的时候,包子们在在笼屉中,散发出腾腾的热气。 十几个包子,阮南依喝谢晟分着吃了。另外还有糖包和豆沙包,只有几个。豆沙包是双数,而糖包却是单数,最后那一个糖包,阮南依和谢晟一人一半。 吃完早饭,手心和胃里都是热乎的。 此时已经有上山的人了,从两人身边路过。时间再晚些,上山的人就更多了。 谢晟站起来,重新拿起扫帚,阮南依则跟在谢晟身边,谢晟下一级石阶,阮南依下一级石阶。 阮南依走的很慢,也不太走心。因为她从食盒最下面一层,还拿出来一个小橘子,一边走一边剥。她这个样子,让谢晟不得不在打扫之余,注意她的位置,因此目光时常落在阮南依的身上。 慢慢吞吞,阮南依总算剥好了一个橘子,她和谢晟一人一半。那半个橘子,她直接塞到了谢晟嘴里。索性谢晟明白她的意思,十分配合,阮南依喂地并不是很费劲。 谢晟扫地,时不时能被阮南依投喂一个什么吃的,这么两人一直来到了山下。阮南依的食盒差不多空了,比她来的时候轻松了很多,提在手中一点都不费劲。 山下,玄龙卫和阮府的马车早便候着了。玄龙卫牵来一匹马,轻烟则是放下了上马车的车凳。 谢晟先扶阮南依上马车,这才上马。依旧送阮南依回府,谢晟才沿着京中主道,去往皇宫的方向。 阮南依回来,原本一切都好,而且她后知后觉想起来。她原本上山,是为了问问谢晟,下次关于他的事情,可不可以说给她听。结果当谢晟在她面前,她全完全忘了这件事,只想着如何吃掉一食盒的东西。 阮南依捂住了自己的脸。 不,她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特别巧,她姨妈的日子到了。当时坐在石阶上不觉得怎么,现在肚子却疼了起来。这让阮南依这几天都窝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每天饭也吃的少,特别没有胃口。 轻烟和暖玉跟着担心,忙前忙后。哄糖水、热水袋两样东西全都预备上了。她这么歇了两天,总算觉得自己活过来了,肚子也没有那么痛了。 这天阮南依裹好防寒衣物,揣着热水袋,拿了一般书,坐到花园内秋千架上。靠着秋千的粗绳,慢慢看书。 她看书的时候,很认真。偶尔被打断思绪,因为腹部的疼痛。但这样对于阮南依来说,时间相较过得比较快,可以让她将肚子痛的这段时间熬过去。 旁边有人走来,阮南依余光瞥见那个熟悉的小盅,嗅到熟悉的红糖味儿,知道姜丝玫瑰枸杞山楂红糖水又来了。 第一次喝的时候,觉得味道不错,总比甜腻的红糖水好喝。可是这几天,上午一杯,下午一杯,再好喝也有点不愿意喝了。 阮南依暂时不想喝,稍抬了下巴,指不远处石桌:“先放那吧。” 那人却答:“你的侍女说,需要看着你喝。昨天晚上有次你说放着,结果放凉了,你没有喝。” 冷淡低沉的嗓音,不是谢晟又是谁,阮南依差点从秋千上摔下来。 她合住书,看向来人:“你怎么来了?” 且这次谢晟来府中,居然连轻烟喝暖玉都没有给她说。 因为腹痛,阮南依精神不太好,也懒得梳妆打扮。她不用想都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子,肯定头发乱糟糟,脸色苍白,皮肤状态也不好,而且双目无神。 这个认识,甚至压过了阮南依对红糖水的拒绝,她几乎是不假思索道:“你,你去花厅等我,我换身衣服再来。” 说着她便起身,因为有些匆忙,放在膝盖上的书都掉到了地上。阮南依要弯腰去捡,结果怀中的水袋又掉了。 阮南依脸都羞红了,直觉今天自己又笨还丑的样子全被谢晟看到了。 正当她再次弯腰,忍着肚子的不适,去捡水袋的时候,谢晟却牵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暖在自己手心,先阮南依一步捡起热水袋,用随身携带的软帕擦干净,这才塞回阮南依手心。 他的语气平淡,但又一丝认真的意味:“怎么了?突然这么慌。” 谢晟真的只是在询问,一点嘲笑的意思都没有。不算炽烈的阳光下,青年长身玉立,一手牵着他的未婚妻的手,淡漠的眉目间居然看起来有一点暖意。 阮南依呆呆的,眼里只剩下这个人。 闷气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疼痛是什么,腹部再次绞痛起来。这个疼,比起之前两天,应当是轻多了,因此阮南依只是蹙眉,抓着谢晟的手稍微重了一些。 察觉到她的状态,谢晟一手虚护在阮南依身后,另一只手掌心向上,让阮南依能将自己的力道压在他的手上。 谢晟对她太纵容了。 阮南依此时却莫名有一丝委屈。 似乎是为了应和她这种心情,肚子似乎比刚才更疼了。 谢晟护在她腰后的手近了两分:“你是不是肚子突然不舒服了,还能走吗?” “不是。”肚子还是疼,阮南依在这种疼痛中,任性起来,“你那天来家里,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被弹劾,还有被罚去扫山的事情。” 谢晟显然没料到阮南依提起这个,他在沉默片刻后问:“你想知道吗?” 阮南依点点头,执着地看着他:“我想知道关于你的事情,你愿意告诉我吗?” 这次谢晟没有立刻回答,阮南依也不催促,而是默默等着。 花园中,秋千架旁,阮南依与谢晟对视。明明肚子疼,让她想要蜷缩起自己的身体,可是阮南依依旧站着,平静地与谢晟对视。 今天的阳光很暖,照在人身上,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今天的阳光也很漂亮,像是从九天之上撒下的金箔碎屑。 谢晟在花丛簇拥中,阳光下,俊美地不似凡人。只是他的神色疏冷,阮南依知道,这是他惯有的冷漠。 沉默片刻后,谢晟先移开视线:“你不舒服,我先送你回去。” 说着,他便要护着阮南依回到她的房间。 阮南依牵住他的手,不让他走,坚持道:“谢晟。” 谢晟移回视线,垂眸看怀里的人。 过了一会儿,在阮南依以为谢晟有所松动的时候,她自己忽然双脚离地,被人抱了起来。骤然而来的失重感,让阮南依下意识抱住谢晟的脖子。 阮南依:“……” 猝不及防的变故,让她来不及任何反应。 这个人抱着她的胳膊很有力,步伐也很稳。 阮南依却觉得自己头顶仿佛在冒烟,不是羞怯啊这类的情绪。 而是气的,完全是气的! 谢晟居然在用抱抱的方式逃避这个问题!这是一个抱抱的问题吗?!这么兀自想着,阮南依也知道谢晟不会回答,于是她闷头在谢晟坏里,独自生闷气。 也许谢晟知道他让阮南依生气了,因此将人送回房间,借口京都防卫之事便走了。谢晟走的时候,阮南依裹着被子,背对着他躺着,也不去看他。 阮南依自己生闷气。 轻烟和暖玉两个丫头,却一点没有主子心情不好的觉悟。整天嘻嘻哈哈,抽空还会调侃阮南依两句,气的阮南依连着两个丫头都不想理了。 一晃过去半月,宫中来了请帖,说是牡丹开了,皇后请人入宫赏花。 这是原著中一个剧情点,不过与她无关,阮南依并不想去。然而这是皇后的请帖,她不能不去。 第二日,阮南依熟悉打扮,带轻烟入宫。 照例,轻烟在宫门外候着。阮南依在宫门遇到了白湘凝,来接人姑姑将两人一起接了进去。 诗会前,两人也算是朋友。如今见面,除了那几分的礼貌,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 白湘凝并无多大的变化,妆容比之前稍微重了一些,弱化了她近乎平淡的清秀,多了一些妩媚。这样的妩媚,于阮南依而言,总归有些不适。不过最后,她只是化为一声叹息。 白湘凝如此,像是一张白纸,看着柔软无害,但是立起后尖锐的边缘,足以划破人的手指。 一路无言 牡丹在皇后所住凤栖宫中。 阮南依到时,追月公主也在。她对阮南依一贯热情,因此招招手,让阮南依到她身边,阮南依也得已和白湘凝分开。 这次云逐月没和她聊书,而是同阮南依耳语:“你知道,为什么皇后要办什么赏花宴吗?” 阮南依想了想,似乎这个什么赏花宴,只是剧情中的一个剧情点,原因确实没有写,于是她只是答:“不是因为牡丹都开了吗?” “天真。”云逐月点了一下她的眉心。 阮南依不解地看着云逐月那根手指。 云逐月小声道:“太子妃一位至今空悬,只有一位侧妃。那你再说说,皇后将京中适龄贵女请入宫中,为了什么?” 阮南依悄咪咪环顾了一圈,问:“这里有未来太子妃?” 云逐月轻轻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不一会儿,玉贵妃和贤妃来了,在场名门闺秀们纷纷起身问安。 玉贵妃淡雅,头簪玉钗,一袭茶白宫装。看起来她应当是性子极好的人,说话虽是柔声细语,却有一丝淡然的意味。仿佛什么在她的眼前,不过应当付之一笑。 云逐月是玉贵妃的女儿,眉宇与玉贵妃有几分相似,但她这个性情,道士与玉贵妃不同。 与玉贵妃截然相反,贤妃是鹅黄的衣裙,发髻上居然有银色的铃铛。她的身材娇小,看起来不过刚满二十的样子。但她其实已经是一位母亲,宽大的裙子下,她的腹部隆起一个弧度。 贤妃的性子很活泼,坐下来后,她便笑着同身旁人说话。有她的宫女,对面的玉贵妃,还有她旁边的妃嫔。 至于玉贵妃,只是在喝茶而已。 “皇后娘娘到。”外头太监唱和的声音响起。 殿内众人纷纷起身,具是屈膝跪了下来,只有贤妃在宫女的搀扶下,稍微弯了膝盖。 云后端庄淑雅,眉目间有一种中正慈和之气。她的年纪比玉贵妃和贤妃两人都大,即便保养再好,细微之处也能窥见风霜岁月。但同时,她身上的威严,也是在这样接受别人朝拜中积攒出来。 云后到来,凤栖宫内彻底没了交谈的声音,连云逐月都低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并不言语。 云后最先关照,自然是怀胎已然八个月份的贤妃。威严如云后,也在此时露出了一点笑容。贤妃抬首,言笑嫣然地答着。这样一幅画面,简直妻妾和谐。至于玉贵妃,还是在喝茶。 又同玉贵妃说了两句话,皇后这才提起去园内赏花的事情。一行人从殿内出来,跟在皇后身后。 凤栖宫,宫内的牡丹都已经开了,粉红、粉白、白、大红交相辉映,当之无愧的国色天香。牡丹的花香萦绕在众人比鼻尖,并不浓烈。 到园中,云后也不拘着这些名门闺秀,而是让她们自由在园内赏玩。且还在凉亭等处布置好了休息的地方,摆上瓜果点心等物,茶水也已泡好。 从进入凤栖宫牡丹园,阮南依便让自己离白湘楚远一些,与她保持一段距离。 云逐月在玉贵妃身边,陪玉贵妃在牡丹园内走了片刻,待玉贵妃去凉亭内休息,她来到阮南依身边。 “牡丹好看,我还是喜欢红梅。”云逐月这么说。 阮南依略一思索,看向玉贵妃,似乎明白了一些。玉贵妃清雅如梅,不过应当是白梅。加上云逐月自己的喜好,自然是喜欢红梅。 “我喜欢母亲养的,她养什么,我看什么。”阮南依浅笑着答。 云逐月一手托腮,望着她,似乎意有所指,或者说,别有意味:“所以,我比较喜欢和你说话,因为你我有相似之处。” 阮南依颔首,算是认了。 还有人在赏花,阮南依和云逐月却在凉爽处,坐着说话。 不过此时,她们说起了春闱受贿之事。 云逐月道:“春闱主考官,竟然敢收取贿赂。且不说父皇对他的信任,他将天下学子几年寒窗放在何处?他又将自己的责任放在何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自古不都是这个道理。”阮南依道。 云逐月冷哼一声:“上梁不正下梁歪,什么样的将什么样的兵。主考官受贿,下面几个手也不干净。” 阮南依回忆起这段剧情:“也是因此,春闱推迟到现在。” “啊——” 不远处水池边,陡然传来一阵惊呼。阮南依和云逐月停下交谈,同时像声音来源去望。 牡丹花枝之后,贤妃脸色煞白,正趴在白湘楚怀中瑟瑟发抖。 她几乎不能控制自己手的颤抖,抓着白湘楚的袖子,犹如抓着救命的稻草。她的神色仓惶,有些难以自抑地喃喃自语:“为什么,她为什么要推我?为什么?” 她求助的目光看向四周,却无人能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白湘楚对贤妃心中怜惜,轻轻拍着贤妃的后背:“娘娘,没事了,你且安心。” 在白湘楚的安抚之下,贤妃似乎安定了一些,她点点头,在白湘楚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 此时,她表现出了对白湘楚极大的依赖,不愿意放白湘楚离开。她求助地看向白湘楚:“谢谢。还有你可不可以多陪我一会儿?我害怕。” 白湘楚自然答应。 此情此景,阮南依心中清楚,因此只是与周围人一样表现出惊讶。云逐月则是不同,她眉心微拧,目光隐晦落在皇后处,而后落在自己的母妃玉贵妃身上,最后,她的目光则是凝在贤妃背影,一直未曾离开。 ※※※※※※※※※※※※※※※※※※※※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出自司马迁《史记》。 此处阮阮引用,特此说明。 决意 贤妃差点被人推入水中,凤栖宫热热闹闹的赏花自然停了下来。京中名媛大气都不敢喘,规矩地在殿内和殿外,等候云后的吩咐。 云后已经差人去告知云帝,此时她在宫中尊位上,俯瞰所有人。 阮南依在角落,安静的低着头。 阮南依依稀对剧情有一些印象,因为这次落水,贤妃和白湘楚的关系缓和。两人的关系很微妙,你说她们是朋友,算不上,必要的时候毫不手软给对方下套,你说她们是敌人,也不对,有次贤妃为了救白湘楚,真的是大动干戈。 云后的脸色很沉,笑意散了个一干二净。 这很容易理解,她主持的赏花宴上出了意外,怎么她都脱不了干系。所有人都在原地等着,等着宫人调查回的结果。 意图推贤妃下水的宫女失败,自己一头跳入了水池中。其余人正在湖边打捞,估算凶多吉少。 很快,打捞的宫人回来了,给云后禀告:“人捞上来了,只是……” 宫人略微迟疑,云后冷冷问:“有什么话不能说吗?” 宫人头低的更深:“此人是凤栖宫中侍女,苏巧儿。” 此言一出,全场骇然。 都在禁宫后宅生活着,谁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推贤妃的是云后宫里的人,难道是云后指使?但云后久居凤位,出生名门望族,会用这么浅显的手段?另外刚才看着惊险,可是贤妃却连水的边都没沾,抓住了相府白湘楚,两人是碰巧,还是早有约定?如果真的是碰巧,又不是皇后所为,那动手的究竟是谁? 阮南依不清楚,因为原文中,这也是一桩悬案。 之后发生的事情也没什么改变,云后震怒,殿内殿外全都跪了下来,贤妃似乎是吓傻了,一直无力地在白湘楚的怀中,玉贵妃脸色同样不好看。一石二鸟这么简单的事情,但看表面,她是最大的得利者。即便差出来的人与她毫无关系,她还是会被猜测。 贤妃这么柔弱,代替她说话的是白湘楚。白湘楚口齿伶俐,条例清晰,一时间名媛贵妇都对她侧目。 这样的发展,一改她在众人心中的印象,形象骤然拔高许多。 “……幼子无辜,对贤妃娘娘下手的人,连还未出生的孩子都下手,真是可恨。想必她定然不喜爱孩子,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臣女和几位娘娘一样,都非常喜欢孩子,臣女在这里恳求皇后娘娘,一定要抓住意图加害贤妃娘娘和其腹中胎儿的人。” 白湘楚在贤妃身边,代替贤妃说了她需要说的话,还暗指云后、玉贵妃、贤妃三人都爱孩子,所以不是策划这件事的人,还注意了措辞,起码表面粉饰地很漂亮,没有证据之前,大家都能相安无事。 之后阮南依明显看到,气氛缓和了许多,云后、玉贵妃、贤妃三人都在说漂亮话。 这件事宫中会彻查,苏巧儿的住处也有人去搜。大家等待着,其实知道这件事的结果。苏巧儿的住处不会有任何线索,回来禀告的宫人也是这么回答。 折腾了这么一出,云后神色中果然多了一些疲惫。 线索全无,只能陷入僵局中。赏花宴自然进行不下去,确定和名媛没有关系,也放她们离开凤栖宫,让她们自行离宫。 云逐月同阮南依告别,陪阮南依走了一段路:“本来还想让你看看太子妃是谁,用这个问题吊吊你,没想到出了这件事。” 牵扯了玉贵妃,怪不得云逐月兴致不高。 阮南依顺着她的话:“那不如殿下现在告诉我,太子妃人选是谁?” 云逐月:“没意思,不想说。” 阮南依:“那殿下说个有意思的,比如给我剧透一下,那个本子里女主到底有没有杀了男主?” 云逐月:“你好没意思,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求着我,让我告诉你吗?” 阮南依:“哎,殿下,我特别好奇一件事,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云逐月:“真假。”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云逐月也只送了一小段路,然后走了,阮南依收敛了笑意,心中多了几分惆怅。她坐在马车中,默默复盘今天发生的事情。 今日云后、玉贵妃、贤妃三人的交锋,传达给阮南依一件事——前朝后宫,远没有看起来这么太平。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阮南依必须要自保,还要护住阮正夫妻。 忽然一个甜甜的东西塞到了她的嘴边,轻烟笑:“小姐怎么愁眉苦脸,吃个果脯。” 酸酸甜甜的东西,阮南依还是喜欢,张嘴让轻烟塞到嘴里。阮南依嚼了嚼,吐出一个核,轻烟包到手帕里面。 “小姐刚才在想什么?”轻烟问。 暖玉和轻烟,这两个丫头,轻烟稳妥,阮南依认为可以同她说一说。可话到嘴边,阮南依知道她没办法说。她如何说,其实镇国公世子未来谋逆,他是一位暴君,云国看起来安定富庶,白姓安居乐业,其实暗潮汹涌。 阮南依迟迟没有开口,轻烟会意:“小姐是不是喜欢吃我做的栗子,回去我给小姐做点栗子吃。” 轻烟瞅着她的神色,凑近了问:“栗子也不是很喜欢?小姐想吃什么,都可以学一学。” 马车忽然停下来,轻烟安抚地拍了拍阮南依的手,询问:“可是有什么事?” 车夫回答:“世子爷在外头,说是碰巧,想见一见小姐。” 撩开车帘,阮南依果然见谢晟在外面。后者骑在马上,气宇轩昂。阮南依的眼眶慕然有些湿润,分不清她是听到轻烟关心她的话,还是因为在这个时候看到了谢晟。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阮南依微怔,意识到泪珠从眼角滑落,她仓促别开自己的视线,袖子也掩在眼前。 阮南依被自己惊呆了,她什么时候这么脆弱了? 胡乱擦眼泪的时候,有人抓住她的手腕,轻声说:“下来。” 这个声音她非常熟悉,这是谢晟的声音。阮南依也很听话,顺从对方的话,从马车的板子上跳下来。谢晟扶着她的腰,正好将阮南依接到怀里。 “我不好,不应该让你生气。”谢晟一手托着阮南依的脸,还在给她擦眼泪。 大街上都是人,人来人往,阮府马车横在路中央,谢晟和阮南依都在,自然格外瞩目。凡是路过的人,都在朝这边张望。 阮南依有些不好意思,忙说:“我们先离开这里。” 谢晟答应了。 他们拐入旁边的小巷子,阮南依嘴硬:“道歉干什么?” 那天又是没有好好分别,阮南依独自生闷气。因为谢晟逃避她的问话,并不同阮南依多说什么。 谢晟略感意外:“原来阮小姐这么大度,都没生我的气吗?” 几天不见,阮南依发现谢晟的段数好像变高了,都会调侃她了。当然不是没有,只是她没有说而已。 阮南依谴责地看着谢晟,谢晟轻轻笑了。 还是那么点细微的弧度,阮南依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谢晟这个冷脸的男人,偶尔笑一下,其实还怪好看,阮南依这么想着。 阮南依提起刚才想问的问题:“怎么这么巧,你刚好在我回家的路上,你换值吗?” “不是。”谢晟敛下了笑意,刻意含糊了措辞:“宫中急召,我得进一趟宫。” 她与谢晟对视,明白谢晟的言下之意是什么。这个急招召,应该是为了凤栖宫的事情,不过他并不方便直接说出来。阮南依点头,除此之外,其实阮南依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但是说不出来是什么。 谢晟要入宫,他们没有再多说几句话,谢晟说回头来看她,阮南依说好。 回到马车,阮南依的心情已经被安抚了一些。随后阮南依注意到,轻烟看她的目光,透露出一丝来自“长姐”的欣慰。 阮南依:“?” 轻烟抓住她的手,笑吟吟道:“真是太好了。哎,世子果然是个好人。” 好,人? 轻烟的形容词,阮南依听的嘴角都要抽搐了。她实在想不到,有一天这样的词会出现在谢晟身上。 阮南依欲言又止。 轻烟还在独自感动:“小姐,你看,咱家和去皇宫的道儿不顺路啊,谢世子专门绕了这么一圈,可不是为了专门碰上小姐吗。” 阮南依一想,还真是。 她刚才觉得不对劲,就是因为这个不对劲。她当局者迷,在一边守着的轻烟听到了,却看明白了这一点。 轻烟还说了什么,无非是阮南依嫁过去,她也放心了这样的话。这些话在阮南依的耳中,听地都不太真切。 她在想,从相识至今,谢晟表现出的行为,都代表他还是在意她。那么她也可以,稍微在意一点点谢晟。 为了保命,也为了这一点在意,她都不能让谢晟走到成为暴君的那一步。 又见 怎么让谢晟不成为暴君,这个问题对阮南依来说,暂时无解。谢晟性情大变的原因,她想要知道,但是无从下手。 思及此处,阮南依轻轻叹了一口气,感觉手里的桂花糕都不香了。 苏玉虎趴在桌子上,跟着阮南依叹了一口气:“你怎么还是愁眉苦脸,因为谢世子太忙了吗,没时间陪你。我也好想有你这种幸福的烦恼啊!可惜所有男子,所有!都对我敬,而,远,之。” 说到最后,苏玉虎咬牙切齿。 这着实把阮南依惊了。 她非常欣赏和喜欢苏玉虎这样的女孩子,英姿飒爽。阮南依还记得,那天去云显寺欺祈福,苏玉□□在马上的样子。虽然她年岁稍轻,但已经有了将帅之气,阮南依被她狠狠震慑到。阮南依斟酌着开口:“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苏玉虎一拍桌子,茶盏跟着晃了晃。 “你等着。”说着,苏玉虎站起身,走向不远处。 春闱已到,众多才子从各州来到京都,往日更繁华的京都更热闹了许多,其中以诸子楼最甚。这里一片建筑,建立在水畔。最中央是诸子书阁,犹如众星捧月一般。曾有一句戏言,天下藏书,九成可在诸子楼中寻得。 九成是夸张,没有那么多,不过这里确实是天下才子心中向往的地方。 进入诸子楼也是凭才需,苏玉虎进不去,于是把阮南依拉了过来。她们挑了一个清净的地方,位置较高,能看到水边。 大多数才子也在那里。 水边有一个石碑,上面一位书法大家的字。金钩铁画,气象万千,许多才子都在瞻仰,不时发处惊叹的声音,看起来如醉如痴。 也有一部分人,用心有所感作为缘由,即兴赋诗一首,博来一些喝彩的声音。他们这么做,也是有原因。传言一个穷苦书生,不幸落榜,临走之前,来到诸子楼水边,看着水边石碑,心想着自己不如一头撞死在上面。于是他盯着石碑看了看,想找一个美丽的角度,可是看着看着,书生一拍大腿,心说这字真是太好看了!看着看着,如痴如醉,赋诗一首。可他还是苦闷,心中难掩哀伤,说着说着哭了起来。正哭着,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文采不错,我很欣赏你,要不要来我这谋个闲缺。书生说不要,他要寻死。贵人说,你都要死了,不要自己的命了,那我要吧,你跟我走。书生迟疑,贵人又说,你死在这里,远离家乡,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你跟我一段时间,我给你一个上好的棺材。书生想了想,说行,但是他不要棺材,上好棺材的钱折给他,他想给一个人。贵人笑了,说好。后来这个书生没死,成为一代良相,名震四海。 这只是一个故事,所谓的良相,也只是这两个字而已,根本找不到出处,阮南依也只是当作故事来听。 苏玉虎已经下楼,来到石碑旁。才子们看到苏玉虎,其实有些意动。苏玉虎明眸皓齿,生的好看,衣着也富贵,看起来非寻常人家,才子们有意过来攀谈,想要结识,更有甚者,来到苏玉虎身边,意图揩油。阮南依神色稍冷,挥手准备让人过去。这个时候她看见苏玉虎一个过肩摔,将那个猥琐男摔在地上,随后她自报家门,问他们可还愿意和她说话。阮南依眼睁睁看见,所有人齐齐后退了一步,笑容尴尬。 苏玉虎回头,朝楼上的阮南依看了一眼,哀怨极了。 她也不理这些人,扭头跑上楼,扑入阮南依的怀里,抱怨道:“你看到了没?呜呜呜,他们都这样!” “你不知道,都传开了,说将军家有个女儿,性情极为泼辣,武功高强,最近她似乎在物色自己丈夫的人选,鄙人劝诸君看到,一定要离远一些,这样的女子娶回家,那简直是一场灾难,愧对列祖列宗,子孙不孝!” 说着说着,苏玉虎哭了起来,阮南依连忙哄着。 “最喜欢你了,他们有眼无珠!“阮南依说着,“这些人,假装风流,在这里试图投机取巧,附庸风雅,还做出下流的事情。简直……”阮南依咬牙,“与垃圾有什么区别。你不需要这些人的喜欢,他们不配。我们将军之女,岂是这些人能配上?他们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歪瓜裂枣!” 阮南依在苏玉虎的角度,真是越说越气,看下面这些人,全都不顺眼起来。 苏玉虎哭着哭着笑了起来,抱着阮南依的腰:“听你说话真好,你再多说一些。” 阮南依又说:“什么时候‘武功高强’是对一个人的贬低了?堂堂三尺男儿,竟还不如一个女子,也不知道他怎么有脸说出这句话来。” 苏玉虎露出惊喜的神色:“对啊,武功高强是夸我。” 苏玉虎又重新开心起来。 “话也不能这么说。”一人掀开珠帘,摇着折扇走了过来。 对方桃花眼中盛满了笑意,风度翩翩,看起来是一位绝佳的公子哥。 苏玉虎气恼:“这与你什么关系,你想替那些人说话吗?” 商琦行合住扇子,冲阮南依和苏玉虎两人作了一个揖,自我介绍:“商琦行,见过大将军之女。世子妃,别来无恙。” 苏玉虎有些惊讶:“你们见过?” 阮南依:“云显寺一面之缘。” 苏玉虎眼珠滴溜溜转,目光在阮南依和商琦行之间,忽然问出一个问题:“阮姐姐身边有玄龙卫,你怎么能靠近?” 别的方面苏玉虎不擅长,认个伪装的护卫还是没有问题。她一下问到了点子上,两人都是一滞。 商琦行摇着扇子笑起来:“其实我受人所托,看顾阮小姐。”他挤眉弄眼,扬起了语调,“这里青年才俊多,小人也有,某人不放心,托在下来。” 他没点名道姓,都知道他在说谁。阮南依拿不准他话中真假,只是礼貌地笑了一下,没承认,也没有否认。 苏玉虎喃喃:“原来是谢世子托你过来,那你也算是朋友?可是你刚才说的话我还是不爽,你为什么说‘话也不能这么说’。” 商琦行捡个椅子,自顾自坐了下来,话是给苏玉虎解释,却在看着阮南依说:“两位姑娘看他们尤为可恨,其实他们也许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你们一定听过‘寒门学子’这四个字,出身寒门,注定他们有力所不能及之处,也许并非他们不想弯弓,不想舞剑,只是他们还需要为生计奔波。” “拼了命读书,是听人讲了太多故事,一朝封侯拜相,名扬天下。一种无形的限制,注定他们有些东西看不到,也想不到,并非他们本意。这么看起来,其实也很可怜,对不对?” 苏玉虎完全被商琦行绕懵了,什么看不到想不到非本意,她只感受到了恶意。 商琦行的话于她而言,简直更加讨厌了。阮南依注意着她的情况,摸摸苏玉虎的手安抚,她转头问商琦行:“希望我体谅包容别人吗?” 商琦行笑了:“也不尽然。” “你也用了也许两个字,性本善还是性本恶,你也没有办法判断。无形的恶意无处不在,你和我都看见过。以德报怨,听起来太过美好,很多东西都是在自己身上,才知道到底多么疼。商公子,当你有切肤之痛的时候,你也能淡然地说出这句话吗?” 商琦行感叹,回想着什么:“怎么说,只是我没那么生气罢了,觉得这件事情还好啊,我还可以接受。也许与我的师父有关,他老人家是一位很好的人,所以教地我很好。” 他哎呀一声,笑着道:“好像又变回性本善还是性本恶的问题了。” 商琦行转眸看向苏玉虎,忽然转了话锋,诚恳道:“但是背后这么说可爱的女孩子,的确是他们不对。” 苏玉虎不知道说什么,懵逼地看着他们,最后说一句:“你脾气真好。” 然后她抱住阮南依:“我还是喜欢阮姐姐的性子。” 商琦行似乎很伤心,还委屈:“这么被讨厌了吗?” 话题就此岔开,阮南依和商琦行也没有多说什么。诸子楼下方忽然有了喧闹,苏玉虎往窗边探头:“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商琦行随口答:“估计某位皇子来了吧。我记得太子、三皇子、四皇子都喜欢来诸子楼。” 阮南依点头,也随口说:“还好商公子记得,都不用我差人下去看看了。” 几乎是瞬间,商琦行冷汗都下来了:“商某失言,刚才与世子妃相谈甚欢,觉得是同道中人,一时有些放松。” 阮南依冷哼了一声,并未作答。 商琦行这个说话方式,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很商琦行,那日在云显寺,他也是这个样子,无意中说漏了话。 不过商琦行既然说是哪位皇子来了,那必然是。他看着笑嘻嘻不务正业,可阮南依觉得,这个人最后从谢晟身边全身而退,必然没看着这么白。 毕竟谢晟身边的人死的死,残的残,譬如她自己。商琦行能活下来,没点东西可不行。 倾慕? 诸子楼下谈笑渐远,众人都追着皇子去了。 阮南依喝茶,商琦行老神在在。苏玉虎看着他们,犹豫着开口:“我想过去看看。” 阮南依看苏玉虎,苏玉虎扭扭捏捏,不好意思看她。阮南依懂了,还是想去择一位好夫婿,去看看青年才俊。 “去嘛。”苏玉虎道。 阮南依笑叹:“好,都应你。” 来的人是三皇子,在诸子楼一处临时开了一个文会,以文会友。来的人很多,楼内几层都占满了。 他们挑一处最近的楼,同层,间隔不过几米,刚好能听清、看清。写文的题目暂且不知,一盏茶的时间,已经有人写好文章朗读出来,供所有人品评。 都说文人相轻,这个果然不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简介,鄙夷的点也各自不同。阮南依听着,有时候觉得,他们还真是各自有各自的道理。 商琦行也在细听,安静了下来,侧颜看起来很是沉静,有时候会和阮南依交流几句。 “这个人!”苏玉虎的声音有一些激动。 阮南依和商琦行循声去看。 苏玉虎有些脸红:“看了这么多人,我觉得他生的最为端正,举止看起来也很有风度。”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苏玉虎指的那个人,身材欣长,面容称得上俊美,他虽然只是青白的布衣长衫,但是风度极佳,在一众的才子中,宛若鹤立鸡群一般。 商琦行了然:“白末乾,他文采的确不错。” 阮南依也认识这个人,想起来的角度完全和商琦行不同。这个人是相府庶子,是女主白湘楚的亲弟,那日白湘楚和阮南依的果脯之争,就是为了这个人。 按道理,原本阮南依和白湘楚不和,对白未乾也应该没什么好感。可是在一次秋猎当中,阴差阳错,白未乾救了阮南依。这个时候的阮南依,已经是世子妃,可是依旧对白未乾产生了好感,心悦白未乾。 她不知道是在和自己赌气,还是在和谢晟赌气,认为白未乾这个样子,才是自己心中夫君的最佳人选,温柔体贴,从来不会冷冰冰和石头一样。 后来传闻说阮南依与别人不清不楚,这个白未乾便是人选之一。 白未乾救阮南依的后,他很快和公主云逐月完婚。有一部分剧情是,阮南依似乎难以抑制对白未乾的感情,找机会相遇,甚至还画过白未乾的画像。这么一看,阮南依背叛国公世子的传闻,也不是空穴来风。 也就是说,这位应该是阮南依倾慕的人。 作为女主白湘楚的亲弟,阮南依求而不得,还因此不甚明显地将私心的怒火指向白湘楚,前仇加新恨。她用自己的身份、地位给白湘楚找了不少麻烦,言语上和白湘楚从来没和过。 如今的阮南依看到白未乾,心境平谷无波。看他文采出众,看才子们纵然苛刻,可是对于白未乾极好的文章,也不吝于赞美之词。 但这些,与她阮南依有什么关系?反而,阮南依没有任何欣赏,心中生出了厌恶之感。 白未乾这个人,看起来是极好,待人热情真诚。可是他对待身边所有人都是这样,包括与白湘楚不和的阮南依。他会对阮南依流露出关照、友善,有一次还帮阮南依摘去鬓间叶子,然后再自己告罪。 与他暧昧的不止阮南依一人,剧情中苏玉虎同样是如此,还有花魁其余京中美人,都和白未乾少不了瓜葛。 苏玉虎踌躇:“你说,我让哥哥去与他结交如何?” 她道:“我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我的心跳很快,感觉他是对的人。我不想看他从我的视线中就这样消失,我希望还能见到她。” 此时,苏玉虎有了小女儿的羞涩,眨巴眼看阮南依。 阮南依细细思索,尚在沉吟。商琦行笑答:“姑娘若是觉得无趣,在下可以陪你。”他难得有正经的时候,意有所指,“至于是否是良人,姑娘要三思。” 迎头被泼了一盆冷水,苏玉虎看商琦行这个书生,真是越看越不顺眼。她咬牙:“本姑娘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与你有什么干系?” “我是看在阮姐姐的面子上,之前才不与你计较。” 谁知商琦行来了一句:“我也是看在你和世子妃交好,才好心提点。” 这么一句话,苏玉虎都要动手了:“姓商的,你说什么?!” 阮南依连忙将人拉住:“他看着就不是个能打的,你饶过他一次。” 有阮南依的话,苏玉虎自认为在争吵中取得了优势,很是得意地看了阮南依一眼。 商琦行有些意外:“世子妃,你不会也觉得那小子不错吧?” 他这么一说,苏玉虎又要不爽:“阮姐姐,你说他怎么样?” 两个人具是不让。 阮南依瞅着苏玉虎的神色,沉吟着、斟酌着开了口:“我其实,对于他,也不是特别看好。” 苏玉虎原本胜券在握,此时惊呆了。她认为阮南依应该在她这边啊,为什么反而向着姓商的那个人说话。苏玉虎看看阮南依,再看看白未乾,满脸不可置信。 她求助地看向阮南依,需要一个答案。 “相府白未乾,有多位红颜知己。”阮南依答。 苏玉虎不相信:“怎么可能?京中未有这样的传闻。” 商琦行:“幽会。轻易留下把柄,那还叫幽会吗?你可以让你哥去查,他应该能给你一个结果。” 苏玉虎和她哥关系不好,但商琦行这么说,她已经信了□□分,顿时倍感受伤。 阮南依拉着她坐下来,给她剥荔枝吃,让她调整一下心情。商琦行能这么说,阮南依还是有些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云国风气开放,民风淳朴,开国皇帝只有皇后一人,两人感情甚笃,恩爱一生。云国下至百姓,上至达官显贵,对于一夫一妻的纯粹感情都较为推崇。但同时,一夫多妻更为常见,女子看似也是自由,自由却很有限。 稍微缓了一会儿,苏玉虎又复活了,敬了商琦行一杯茶,以茶代酒:“看在我们观念还算相同,我敬你一杯,之前的不愉快都过去,今后是兄弟。” 她一贯这么豪爽,阮南依看着也喜欢。 商琦行答:“却之不恭。” 与苏玉虎的杯子碰了一下。 与商琦行以茶代酒,苏玉虎又开始相看青年才俊,一定要拉着阮南依和商琦行,问这两人。 阮南依说着,但却不是很自在,觉得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阮南依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可疑的人,只能作罢。 这次诸子楼文会,苏玉虎的哥哥也在,苏寻来找她,兄妹二人一起回去。商琦行原本准备护送阮南依,让玄龙卫跟在身后,威风一番,没想到被几个酒友抓住。在这几个人面前,商琦行完全变了一个人,完美地融入他们当中,平凡无奇,看起来胸无点墨,也胸无大志。 这个变化,其实颇为有趣,阮南依多看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有人叫她。 “阮姑娘?” 阮南依停下,驻足顺着声音来源去看。 看到是谁,那是连笑容都散了个一干二净,只余下疏冷。说起来这个态度,她还是和谢晟学的。 白未乾快步到阮南依面前,拱手见礼:“相府白未乾。” 阮南依还礼,淡淡问:“白公子有什么事吗?” 白未乾笑了,恰到好处,犹如清泉淌入人的心间:“刚才在文会上,我看到姑娘看了我许多次,请问姑娘,我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阮南依惊呆了。 看你很多眼的是苏玉虎,她就看了一次。心中惊讶,表面上阮南依还是笑容浅浅,客客气气回答:“公子看错了。” 白未乾走近一步,笑起来:“那许是我看错了,但我其实,看了姑娘很多次。” 他们身处在一条石子小路,四周都是花草绿枝,天色也暗淡下来,看起来十分幽静。 没给阮南依什么反应的时间,白未乾继续道:“其实我听家姐提起过姑娘,家姐说对你的评价很模糊,让我不要与你有什么交流。可今日见,我认为姑娘为人亲善,实在想不出来,家姐为什么这么说姑娘。” 阮南依倒是有些好奇:“白湘楚说我什么了?” 白未乾轻轻勾起一抹笑:“此处站着说话太累,不如我们寻得一处酒楼,坐下来我再与姑娘详谈?” 这钩子真是不错,怪不得那个时候的阮南依为他魂牵梦萦。 白未乾也不认为阮南依会拒绝,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准备和阮南依并肩前行。阮南依在原地,抬眸注视,似笑非笑:“你……” “你们去哪儿?”一个年轻男子绕过花枝,出现在两人面前。他一身戎装,军营的肃冷之气还未从身上褪去。男子道:“我和你们同往。” 阮南依想好的措辞,看白未乾被拒绝的反应,全都在谢晟出现的那一刻,散地一干二净。 现在阮南依心中只有一个问题,谢晟不会以为她要答应白未乾,然后在这个时候出现? 她不是,她没有,她绝对没有! 隐忧 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阮南依来到谢晟身边,主动将自己的手塞入谢晟掌心。 她问:“你怎么来了?” 谢晟牵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接你回家。” 很平淡的几个字,瞬间给了阮南依归属感。之前苏玉虎、商琦行离开,她并未有这种感觉,此时却心头微热,觉得自己也是有人等的人了。 她这么乖乖巧巧在身边,其实很能满足属于男子的征服欲。明知道不应该再看,白未乾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随后他感受到谢晟漠然的视线,连忙低头,无不尴尬道:“啊……哈哈,既然世子来接阮姑娘,在下不打扰了。改日,改日请世子和阮姑娘一聚。” 谢晟不咸不淡应了一声。 白未乾连忙快步离开。 傍晚后风冷,阮南依的手有些冰。她的手在谢晟的手中,被谢晟的手捂热了。 他们没说话,慢慢沿着诸子楼的青石路走,四周寂静无声,偶尔有鸟鸣。 安静了一路,谢晟看起来找了一个话说:“今天玩的开心吗?” 阮南依想到苏玉虎,以及她和商琦行的辩驳,以及默契的一致。她觉得:“还行。苏家的丫头很可爱,也很敏锐,只是担心她的感情被有心之人算计。” “今日还见到了商琦行,是你让他来吗?” “是。”谢晟答,沉吟片刻,谢晟补充,“有些事情,可以信任他一二。” 这句话向阮南依透露了许多,谢晟和商琦行在某些方面目标一致,因此可以信任。但商琦行此人,行事或许不按常规,没有与他较深的交情,不太能猜透他行事的目的。 阮南依点头。 谢晟又道:“老三的文会上,白未乾的文章最为出彩,老三对他赞赏有加。” 不仅如此。大考后白未乾蟾宫折桂,殿试后三甲第一,一时风头无两,连相府嫡子都被他压了下去。 三皇子是最后的赢家,女主白湘楚的夫君。身为白湘楚的亲弟,白未乾是三皇子党,无论私下还是明面,都为三皇子做了许多事情,堪称三皇子的左膀右臂。 阮南依倏然沉默下来,谢晟有所察觉:“怎么?” 阮南依眉心稍拧,看谢晟,欲言又止,最后安抚地笑了一下:“无事。” 此时他们快到诸子楼外,可以看见玄龙卫和阮家马车。谢晟捏捏阮南依手指,再次问:“今日文会,你觉得白未乾文章如何?” 阮南依给了中肯的评价:“自然不错。” 她思考后,还是道:“三皇子惜才,这么优秀的人,肯定要结交一番。他之后应当会与三皇子走得近,有三皇子看中。” 阮南依不知道谢晟会不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但她现在只能这么提醒。 谢晟:“不管老三,我们还与白未乾远一些好。” 阮南依困惑与谢晟对视,不明白谢晟为何这么理解她的话:“我们?” 谢晟冷漠道:“文采虽好,处处留情,到时候必定自食恶果。我们离他远一些,不被他牵连。” 阮南依所想与谢晟完全不同,她迟疑:“有时候,并非离远一些就可以。” 她现在还对谢晟性情大变的缘由一无所知,若是谢晟走到最后那一步,白未乾定然是他们的敌人,那绝对躲不开。 谢晟不言,似乎是同意了阮南依的话。 提起白未乾,阮南依还想起她和商琦行劝苏玉虎的话,再看谢晟,阮南依心中忽然咯噔了一下。 她只看到了谢晟对她的好,可她从未考虑过,谢晟是否只对她一个人这么好。和白未乾一样,他可以在一个女子面前,说只爱她一个人,此生非卿不娶,白未乾同样可以在另外一个女子面前,说同样的话。 白未乾所代表的两重含义,骤然狠狠压在阮南依的肩头,让她的脸色并不好看。 直至上马车,阮南依都没有缓过来。她撩起帘子,能看到谢晟骑马在马车边,慢慢跟随。路人的话也传到她耳中。 “世子爷当真喜爱阮府小姐啊。” “那还真是,还未过门,已经便这么护着,真是看中。” “谢世子真好,真羡慕她有这么好发未婚夫。” “看你脸红了。” “哈哈。” 两个妙龄少女笑着打闹远去。 阮南依放下帘子,侧背靠着车厢,垂下眼帘。轻烟跟在她身边,要说什么帮她排解。阮南依一根手指在唇前,嘘了一声,勉强笑道:“不要说话,让我安静一会儿。” 她这么说,轻烟便不说话了。 到了阮府门口,谢晟牵着阮南依从马车上下来,体贴备至。阮南依神色如常,只是道:“若是公务太忙,不用专门来接我。” 这话听起来,特别懂事。 谢晟不置可否,反而问:“他们跟着你,你厌烦吗?” 阮南依知道谢晟说的是玄龙卫。 “感觉很安定,怎么厌烦?” 谢晟道:“那便让跟着。” 他这句话,应当是意有所指,结合他们之前的话,阮南依能猜到。谢晟能随时掌握阮南依的行踪,便是因为玄龙卫都在她的身边,若是撤走,即便谢晟知道阮南依的位置,也难免鞭长莫及。 阮南依说不烦,让玄龙卫跟着,和她默许谢晟在她身边,其实是一个意思。甚至最后谢晟那句话,阮南依都听出了未尽之意:那边让我跟着。 阮南依别开视线,尽力控制自己不和逃一样:“我进去了。” 谢晟松开牵着她的手,让她进去。 还没等阮南依将今日的事情捋出一二,阮正把她叫到了书房,上来便训:“你说说你,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 阮南依委屈:“父亲为何这么说我,我要去找娘亲。” 阮正:“……” 说着阮南依便要从书房离开。 阮正揉着眉头:“回来。” 阮南依背靠着门,低着头不说话。阮正敢说,他要是语气再重一些,阮南依转身就从书房跑出去,找阮夫人告状。 阮正调整了一下表情,和蔼道:“闺女啊,谢世子都到门口了,你怎么不请他进来坐一下?要不然显地咱们阮府多不欢迎世子似的。” 阮南依一愣,才想起来。平时她都记得,只是心乱,无暇顾及,于是将邀请的话忘了。 阮南依诚实回答:“在想事情,忘了。” 阮正叹气:“你说说你这个样子,嫁到国公府怎么办?倒是候谢晟的侧妃、侍妾暗中给你使绊子,你也是走神,没注意,你后半辈子搭里面怎么办?” 阮正一连涌了两个怎么办,可见真的很担忧。 阮南依低头,不看阮正,强行辩解:“父亲,谢晟……谢晟他对我还好,不会让我受委屈。” 她含糊了谢晟让她受什么委屈,来自其他嫁入世子府的女子。 阮正一个头两个大:“不能这么信任你的男人!你看看你那些叔叔伯伯,多少是一妻一妾,还有妻妾成群。不要信任男子,男子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知道京城的青楼在哪儿吗?要不要去看一看,看多少男子流连其中,一掷千金?” 阮南依惊呆了,没想到阮正发起狠来,骂自己都不在话下。 “父亲,你……你只有母亲一个,对母亲也很好。”阮南依道。 阮正:“你娘眼光好。当时追她的那么多,她一眼相中我了。” 阮南依试图再小小辩解一下:“我随我娘,眼光也好。” 阮正:“你?”他鄙夷,嫌弃,“也不知道谁家的傻闺女。” 阮南依:“……” 气得她晚饭都没有多吃,早早回房了。阮夫人责怪的看着阮正,阮正哼哧哼哧吃饭,不敢去看阮夫人。 被阮正训了这么一下,阮南依的思绪暂时被扰乱,看了会儿本子平心静气,倒是有些饿了。没等她再让厨房去做些什么,阮夫人端着晚饭进来了。 “饿了吧。”阮夫人和蔼道。 阮南依点头,坐在桌边吃阮夫人亲手炒的菜。 阮夫人的菜和厨子的菜,阮南依一看就能看出来。阮夫人口味淡,偏甜。菜色都很清淡,偶尔还会有菠萝、梨子、苹果之类的水果做配菜,全阮府独一份。阮南依喜好吃甜,一部分来自阮夫人。 阮南依吃的时候,阮夫人拿起她扣着的书看,等阮南依吃完,阮夫人才同她说话:“你爹训你了?下次我让他给你好好说。” 阮南依答:“父亲为了我好。” 阮夫人知道她懂事,牵住她的手:“为什么你爹一开始不赞同这个婚事,原因也是这个。其一,国公府不比咱这样的小门小户。其二,现在元德二十年了……” 阮南依明白阮夫人话中的含义。 元德二十年,几位皇子都已经成年。云帝身体还算康健,但一定有大限将至的时候,倒是候几位皇子必然争得厉害,此时都初见端倪。镇国公府地位超然,一不留神粉身碎骨,阮南依必然也会牵连其中。 赐婚下来,阮正还是做了一些努力,可都被云帝不软不硬挡了回去,这些阮夫人没有同阮南依说。 一日 晚上阮南依辗转反侧,云逐月将她拉到诸子楼的时候,阮南依袖子掩在脸前,慢吞吞打哈欠。 云逐月笑她:“怎么这么困?” 阮南依摆手:“别提了,没睡好。” 云逐月托腮:“你猜今日我哪个哥哥还是弟弟会来?” 剧情中也有这一段,第一日三皇子,第二日四皇子,第三日太子即大皇子。第三日时,女主白湘楚也在,技惊四座,与三皇子相识。 阮南依知道结果,胡乱道:“不知道,我好困啊。” 云逐月悄悄同她说:“我猜一定是老四。” 阮南依心说,你猜的太对了。 但是她也只是点头,往云逐月的肩膀上歪,什么话都不多说。 她们到的时间早,诸子楼内人极少。阮南依没睡好,云逐月来找她时,她还没有吃早饭。靠着云逐月的肩膀睡了一会儿,轻烟送来了早餐。京中一家包子铺的包子,小小的一个,面很宣和,里面的肉馅也不多,只有一点,但是味道很好,还挺受欢迎。 阮南依喝豆浆,吃包子,泪眼婆娑。 云逐月看她吃的香,于是也尝了一个,发现味道还可以,于是一起吃了两个。吃完了,阮南依更困了,还要往云逐月的肩膀上歪。 云逐月一指点在她的眉心:“你说你,哪里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阮南依打了一个哈欠:“哎呀,公主大人嫌弃了,我好伤心,嘤嘤嘤。” 云逐月好奇:“你平时喝谢晟也这么撒娇。” 阮南依一呆,完全没有。她呆的太直白,太坦然,云逐月被她逗乐了,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脸:“我若是谢晟,你这么撒娇,早被你迷得不知南北了。” 阮南依原本愁了一个晚上,听到云逐月这么说,忽然明了了一些。她能力有限,有时候解铃还需系铃人,她若是与谢晟足够亲近,说不定能知道谢晟性情大变的原因。比如撒个娇,让谢晟偶尔说几句真心话? 阮南依尽量小心地刺探:“殿下,你说我能给他撒娇吗?” 那么一个大冰块,冷下脸也很凶。 云逐月看着近在咫尺的、可爱的小脸,斟酌道:“你能给他撒娇?” 阮南依:“?” 她的疑惑太真情实感了,云逐月忍笑,解释:“你别这么看我,你这么看我也没用。你也就在我、苏玉虎面前软一点,其余的时候,看起来特别冷淡,我真的想不出来你对谢晟撒娇的样子。” 说着说着,云逐月眼睛发亮,阮南依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等等,你也别这么看着我,你是想让我约一下你,我给谢晟撒娇的时候,让你出来看吗?” 云逐月欣慰地看着阮南依:“怎么这么聪明,我想什么都知道。” 阮南依断然拒绝:“不,绝对,绝对,绝对不可能,我也不会对他撒娇。” 云逐月:“想看。” 车轱辘话滚了几轮,两个人闹了好一会儿。诸子楼也有了些人声,才子门陆续入园,还有一些人从诸子书阁中走出。诸子书阁的进入条件,比诸子楼苛刻许多,阮南依自认为,凭她所知的那点墨水,绝对进不去。 有资格进入诸子书阁的人,他们可以在其中留宿,彻夜苦读,与藏书典籍为伴。这样的人凤毛麟角,也是才子们的追求之一。 而今天的重头戏,则是白未乾获得了准入资格,一时名声大噪,立刻获得了四皇子的注意。 云逐月瞧下方,努嘴:“你瞧,相府的丫头来了。” 阮南依顺着云逐月说的放心,看到了白湘凝。离得太远,看不真切。她一个人,身后跟着侍女。 云逐月瞥了阮南依一眼:“怎么,要不要我把她请过来,与咱们一起?我记得你与她的关系很好,怎么突然疏远了。” 阮南依犹如失声,沉默后道:“以前是朋友,可是年岁久了,朋友也会变……然后,变得当不成朋友了。” 云逐月笑吟吟移开目光:“说的也是,希望你我没有这么一日。” 云逐月这般的坦诚,确实将阮南依惊到了。她看着云逐月的目光,顿时有些复杂起来。 “都怪你,让我说多了。”云逐月手指再次戳在她的眉心。 不痛。 阮南依忙哄人,抓住她的手指:“我也希望没有这么一日。” 云逐月到底没请白湘楚过来,两人默契地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云逐月没说,这也是她愿意和阮南依说话的原因。阮南依和她在某些事情上相似,拿捏分寸,她们都有过于合适的分寸,冷静到近乎残酷,所以才可以从容提起这样的话,也不用担心对方多想。 这种默契,云逐月只在阮南依一个人的身上找到,所以才越来越亲近阮南依。突然说起这句话,也只是觉得,这样的人没有了,她大抵连话都会变少。 之后又来了一些人,诸子楼真切地热闹了起来,同昨日一样。吟诗作画,水中泛舟,书阁抛花,乘醉倒玉桥,好不风流逍遥。 其中一人,众星捧月而来。 白未乾在人群中央,看起来谦逊有礼。只一眼,云逐月停下与阮南依的交谈,目光到了这个人身上。 距离很远,这里是高楼,不能听清他们说什么。 很快有人上来同云逐月禀告。 来人说:“殿下,白未乾今日想要‘闯书阁’。” “闯书阁”并非真的闯进去,只是获得进入资格的代称。 云逐月点头,让人下去了。 阮南依此时有了些疑惑。 剧情中云逐月和白未乾相识,应该在春闱之后,此时尚有一段时间。而阮南依却看到,云逐月从这个时候关注白未乾。 阮南依生起一个念头,桂园醉酒,难不成是云逐月计划好? 殿试后,白未乾三甲第一,新科状元,云帝在桂园设宴。按理说这样的宴会,云逐月不应当在。可她从小备受云帝宠爱,云帝带还是幼童的云逐月来,一带就带到了现在。 那天云逐月醉酒,好好将白未乾折腾了一番。白未乾犹如一条狗,被云逐月呼来喝去,也没有任何怨言。 再后来一来二去,云逐月嫁给白未乾。 阮南依笑容变得勉强,忍不住想找个理由溜了。 知道太多,容易被灭口。 可惜她察觉的太晚了,在她找理由的时候,云逐月抓住了她的手,牵着她的手道:“快,帮我想看一下,这个人怎么样。” 阮南依生无可恋:“可以不回答吗?” 云逐月:“不可以。” 阮南依:“……” 阮南依破罐子破摔:“相府白未乾?我认为他不好。” 云逐月笑:“何解?” 阮南依:“到处留情,自命风流。当朋友还可以,当丈夫,每天和醋作伴吗?” 云逐月思考:“说的也是。” 恰巧她们这边说这话,白未乾开始“闯书阁”。选在今日的不止他一人,有人用白未乾庶子的出身嘲讽,还嘲讽到了白未乾的母亲。 原本的剧情中,也有这一段,欲扬先抑。这些人疯狂地嘲讽白未乾后,只有白未乾一人闯书阁成功。事了后,白未乾问他们,我这个相府庶子都成功了,你们怎么没有? 嘲讽他的人颜面无光,灰溜溜离开。 其实今日女主白湘楚也在,暗中观察,预备需要的时候帮他一下。没想到白未乾不需要她出手,自己搞定了一切,一时颇为欣慰。 有人欣慰,自然有人摔了茶盏。 又有人来说:“白湘凝已经离开诸子楼。” 走了。 云逐月摇头:“应当再沉住气一些。” 云逐月给的提示太明显了,阮南依不可能猜不出来:“今天这些人,白湘凝找来的。” 云逐月:“对,可惜不是姓白的对手,反而做了嫁衣。” 此时诸子书阁前,四皇子出现,鼓掌,毫不吝啬给白未乾夸赞,称白未乾果然是青年才俊。阮南依没看云逐月,但是知道她在思量,因此阮南依没有说话,自顾自慢吞吞喝茶。 过了一会儿,仆从来送信,来自苏玉虎: 阮姐姐,我在家抄书,今天不能出来玩。大哭。 阮南依笑着,也回了苏玉虎,然后让仆从送回去。 这个时间,云逐月约莫是相同些什么,神色轻松了不少,与阮南依说起别的闲话。 云逐月原本准备送阮南依回府,没成想谢晟来了。云逐月顿时不想走了,直白道:“我与你一起送依依回去。” 阮南依心尖颤了颤,什么送她回去,云逐月想看她会不会和谢晟撒娇。阮南依揽着云逐月的腰,带着云逐月往前走:“逐月公主说笑呢,她说她饿了,要早些回去吃饭。” 云逐月:“什么?我哪有?” 阮南依毫不留情:“你有。” 好不容易把云逐月送走,阮南依松了一口气,在谢晟身边,牵着谢晟的手,靠着他的肩膀。 “殿下这性子,我真是太头疼了。”她这么说,但是语气中没有反感,反而有一些无奈和纵容。 谢晟道:“我看你与她相处很好。” 阮南依没否认,牵着手与谢晟往前慢慢走。 说肯定要说,从哪里开始好? 看着谢晟,阮南依忽然又打退堂鼓,不如她还是从商琦行那里刺探一下? 不怕 阮南依心中藏着事,脚步不由自主慢了下来。她斟酌着如何开口,可是看到谢晟的侧脸,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眼看离园门越来越近,阮南依轻轻呼了一口气:“谢晟。” 谢晟停下脚步,垂眸看她。 这个角度,阮南依发现谢晟的睫毛还真长。垂着眼皮时,眉目疏冷,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感。可是她却牵着这个人的手,她能感受到谢晟掌心的热度。 阮南依在心中告诉自己,要撒娇,要问谢晟关于妻妾的态度。 她可以,这只是小事。 阮南依看谢晟,谢晟也看她,他们面对面,手牵手。 足足半盏茶的时间,阮南依几经开口,都没能说出一句话了。而且她发现,热度悄悄爬上了自己的脸颊。傍晚的风冷,反衬脸上的热度愈发明显起来。 又坚持了一会儿,阮南依在谢晟面前实在软不起来,她仓促别开自己的视线,往前走。她使用的理由也很拙劣:“我忘了要和你说什么,我们回去吧。” 阮南依往前走了两步,走不动了。因为她还与谢晟牵手,谢晟在原地没动,阮南依自然走不动了。 “?” 阮南依不解,又试了试,谢晟还是不动。 阮南依不由得问:“怎么了?” 谢晟这才来到她的身边,环着阮南依问:“你想和我说什么?” 平心而论,阮南依很吃谢晟的颜,眉眼、鼻子、嘴唇都是她喜欢的样子。这么一个完全符合阮南依审美的大帅哥在这,还和阮南依很亲密地搂在一起,阮南依完全没办法坐怀不乱。 她其实也很委屈,她不知道为什么对云逐月、苏玉虎自然而言的动作,她在谢晟面前完全不行。 现在阮南依其实恨不得逃地远远地,离谢晟最好七/八米远的距离。不是她讨厌谢晟,害怕谢晟,而是她觉得在谢晟身边,看了她一会儿,她感觉自己变得不正常,感觉要坏掉了。 这个感觉,她肯定不会和谢晟说。 阮南依的姿势也不是特别舒服。 她一手和谢晟牵着,谢晟环住她的腰,牵着她的手同时没有松开,这样讲阮南依的胳膊折到了身后。谢晟另一只手扶在阮南依腰侧,力道不轻不重,可阮南依没法忽略这只手的存在。阮南依空出的手撑在两人之间,纤细的五指虚虚按着——这完全是她下意识的动作。 男色当前,阮南依不敢再看了,她看向旁边一株桃花树,就是不看谢晟,欲盖弥彰道:“说了忘了,真的忘了。” 谢晟环着阮南依的手收紧了两份,不让她逃开,声音低低的:“你可以给我说说之前在想什么,也许能想起来。” 阮南依尽力后仰:“不重要不重要,完全不是重要的事情。” 谢晟问她:“是不是我不笑的时候很吓人?” 断人手掌那天比较吓人。 不,阮南依很快改口,她觉得现在的谢晟也很吓人,完全都猜不透要干什么! “不吓人。”阮南依连忙否认。 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良心这种东西了,能快点从谢晟怀里逃开,对于她一定是非常开心的事情。 谢晟轻轻应了一声,胸腔微微震动,眉眼微垂,问怀里的姑娘:“那你为什么这么怕我?” 阮南依心脏差点从胸口跳出来。 谢晟嗓音偏冷,低沉清冽,他这么问的时候,阮南依耳朵都麻了。她满地找自己的冷静。 阮南依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答的:“不怕。” 她表现出来的动作,和自己说的话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阮南依还在自顾自挣扎着,忽然看到谢晟眼底一点淡淡的笑意。然后她感觉到,原本腹在她腰侧的手,沿着脊骨上移,最后贴在阮南依后背。不是完全贴上去,只是虚虚护着。 谢晟从容换了一个问法:“那怎么让你一直往后躲?” 这种要碰不碰最为致命,阮南依感觉她整个人都在谢晟的控制中。 她完全不能与谢晟对视,声音都有点颤了:“你,你松开我,我马上就好了。” 谢晟却不赞同,蹙眉,仿佛面对很大的难题:“我松开手,你还要与我牵手吗?” 当然不! 阮南依在心中说。 可她怎么能告诉谢晟呢,当然是否认了。一直保持这么亲密的姿势,还是牵手,阮南依冷静思考后,选择了后者。 就是这个回答,听起来很心虚:“牵。” 谢晟信守承诺,慢慢松开了她。 之后一路无话,阮南依心中忐忑,悄悄瞄了谢晟一眼。她发现谢晟和往日无常,还是不近人情的样子。眼角余光看到阮南依看他,以眼神询问:怎么了? 阮南依快速移开视线。 送阮南依上马车。 今日谢晟要负责夜间巡防,时间紧凑,只让玄龙卫跟着,自己回军营了。阮南依已经坐到马车上了,她悄悄掀开一点车帘,看向谢晟骑马离开的身影。 马是好马,看起来很英武。骑在马上的人肩背宽阔,一身戎装。阮南依一直看着,直到这抹身影完全离开,这才放下车帘,收回视线。 她一手捏着果脯,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天才将一个放在嘴中。 果脯阮阮的,入口酸甜。 不过她的确在想什么事情,吃完甜甜的果脯,随手去摸放在矮桌上的茶杯。暖玉怕她摸空,还将茶杯碰倒,连忙将茶杯推过去,刚好在阮南依的掌心。 “我觉得,”阮南依忽然道,“谢晟是在告诉我,我说的话,他会考虑。” 暖玉完全不明白:“?” 阮南依看出暖玉的疑惑,笑了一下,继续道:“他可能在鼓励我,让我说出来?” 可是她这么给暖玉说,自己也拿不准。这个感觉,阮南依也不知道如何同别人说。 不知道如何说,她也一直没说。 第二日,云逐月追问:“我离开之后,你给谢晟撒娇了吗?” 这应该怎么回答,她不仅没撒娇,还差点抵抗不住男色,被谢晟撩地够呛。这么说出来,岂不是太丢人了。 阮南依佯装不知道云逐月的意思,喝茶作为掩饰,袖子遮住半张脸。 “后来啊,我们一起回去了。不过他忙,去军营了。”阮南依道。 这个答案,云逐月肯定不能满意,继续追问。阮南依喝了茶水静心,看起来表面如常。 云逐月追问不出来,打量她道:“真的没有什么吗?” 阮南依一脸坦然:“真的没有什么。” 今日诸子楼中的人更多,还放宽了入园的条件,露天还有茶摊摆开。比起青年人,诸子楼中多了一些“老人”。这些人衣着不尽相同,身上却有种书卷气,或者称为风骨的东西。一会儿发生的事情,也算是诸子楼两年一次的盛会,分为“文讲”和“文辩”两部分。一日用来“讲”,一日用来“辩”。 文坛大家会讲的机会,对于读书人来说格外珍贵。许多不是当年参加科举的读书人也会赶来,认真听讲。至于“文辩”则可以理解为读书人之间的交友活动,一般比较温和,点到为止。但也有一些情况,因师承派别的不同,针锋相对、□□味儿分外浓重。 在这样的场合,阮南依和云逐月的着装也发生了一些变化,素淡,没有那么妍丽。 楼下是三五交谈的声音,不时还有笑声。苏玉虎和她哥一起来,在楼下分别。 苏玉虎看起来不是开心,垂头耷脑,先同两人问好,然后要往阮南依怀里钻。 “我太难了。”苏玉虎道。 云逐月笑她:“将军之女的气势呢,拿出来,我和南依还要你罩。” 苏玉虎坐好了,怂哒哒道:“拿不出来。” “你们直到我爹说什么吗?她让我随意听一场文讲,但听完要写感受,三千字!”苏玉虎几乎要掩面哭泣了,”我去哪儿弄三千字出来。太难了!” 她这个悲地真情实感,阮南依和云逐月都忍不住笑了。 随后,楼下的声音大了一些,原来是太子和其余两位皇子来了。他们都是寻常的衣物,细节处稍显贵气。这里大部分文人都认识这三人,肯定要行礼。不过在这个特殊的日子,他们又是常服来,便让人不要声张。 她们的位置离得实在远,阮南依看不清三人的具体样貌。不过根据原剧情,阮南依能分辨出来。 年岁稍长的是太子,看起来也是二十六七。与自己的两个弟弟相比,他的外貌不是很出色,眉眼随云帝。他惯常是有笑,看起来和善,说话也温吞,众人对这位太子的平价,总是说好。 太子身后左边那个是老四,刚二十岁。他的脸有一些婴儿肥,眉眼稍显锐利。他人也是如此,说话行为比较张扬,有时候一句话能将人讽地无地自容。一如他的喜好,在文人素淡的衣饰中,他所穿的红格外耀眼,阳光下还有一层光泽。 至于太子右边那个,则是三皇子云靳,天命男主,白湘楚的夫君。 花魁 云靳不过二十岁出头,年轻俊秀。他逢人三分笑意,与老大不同,他的笑予人清爽的感觉。相对两位兄弟,云靳的长相最为出众。他一出现,远近的女孩子都有些意动,目光忍不住流连在他的身上。云靳样貌、才学、武艺都是极好,还是皇室贵胄,没办法不让人心动。 他们兄弟三个人走在一起,谈笑着,兄友弟恭,看起来甚为和睦。他们身边,还有一些京中子弟,苏玉虎的哥哥便在人群中。 这些人未在楼下停留太久,也选了一处,就在她们旁边那一楼。相邻极近,还是同层。 看阮南依目光追随这三人,云逐月打趣:“看出什么了?” 阮南依浅笑,看起来还是蛮真诚:“三位皇子真是人中龙凤,让人钦佩不已。” 与阮南依相识有段时日了,云逐月一听,便知道这句话根本没走心,不由得摇头笑了笑。不过看破不说破,云逐月只当她真心夸赞。 讲文的地点有好几处,有位于楼内,也有楼外。不过都是人,诸子楼内外都变得拥挤起来。讲文即将开始,楼内的大多都落座,楼外也找了位置。 此时,门口处传来骚动,阮南依、云逐月、苏玉虎都寻声去看。 云逐月看了眼园门处的阵仗,笑道:“莫不是台子搭好了?” 苏玉虎不解:“什么台子?” 阮南依不置可否:“殿下这么说,看起来还真是。” 园门处,有一位素衣女子,只戴了一个玉簪,远远看着弱不禁风。但那身段是极好,玲珑有致,腰肢纤细,看起来不禁盈盈一握。 隔得太远看不见容貌,但阮南依知道,她的生的也是极好,媚而不俗,天香之姿。因为她是香苑头牌,京中花魁虞洛水。同时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白未乾的红颜知己。 虞洛水身后还有两命婢女,也是浅色的衣裳,低着头,提着盒子,没有烟花场所的俗气。 因这边的响动,大家都在循声去看。此时虞洛水在接受入门的考核,看她有没有入门的资格。 苏玉虎不认识,忍不住问。阮南依和云逐月一人两句,简单讲虞洛水介绍给她。苏玉虎赞叹:“她真好看。” 园门处,还有人劝阻。这些人学术不精,没能获得入楼资格。他们认为虞洛水一个烟花柳巷的女子,来什么诸子楼,也不怕闹出笑话。 虞洛水只是笑了笑,未曾多说什么。反倒是她的侍女看不过去,出言顶撞两句,一时两拨人变得不那么融洽。虞洛水只是叫了侍女的名字,却没有斥责。 周围人交谈的内容,也大多集中在虞洛水身上。因为虞洛水在京中名头太响亮,容貌也是上上等,没办法不叫人在意。一些人嗤之以鼻,认为她难登大雅之堂,也有些人为她辩解。 苏玉虎好奇,也有些担忧:“她能进来吗,似乎被难住了。” 如苏玉虎所言,虞洛水提笔,似在沉吟什么,迟迟没有落笔。旁边的人等了半天,自觉虞洛水空有才名,不由得出言嘲笑。那侍女看此人不顺眼,似十分不满。可是想起自家主子的提示,只恨恨看了一眼,便不再说话。 “能。”回答她的是云逐月,她对虞洛水,有一丝赏识:“虞洛水以才见长,琴棋书画,她造诣颇深。”阮南依接上云逐月的话:“这个入楼测试,应当难不倒她。”云逐月瞅着虞洛水,似有所思:“今日才见,忍不住想要去结识一番。你们想不想一起去?” 苏玉虎喜闹,不愿在家中,这自然合了她的意,一口答应下来。 阮南依没立时回答,最后道:“同你一起去。” 阮南依迟疑,是因为这其中复杂的几角关系。 在剧情中,虞洛水和白湘楚相识于诸子楼,意气相投,很快成为了朋友。按照原来的剧情,云逐月和白湘楚也关系很好,她们是亲人也是朋友。可是白未乾为了虞洛水,曾经将新婚的妻子留在家中,所以云逐月对白未乾其他红颜知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虞洛水,半点都容不下。 阮南依在猜测,云逐月结交虞洛水,究竟是为了白未乾,还是纯粹对这位花魁的才华十分欣赏。 思及此处,阮南依忽然发现,现在与剧情已经有了不同,心中一时骇然,却也很平静。按照原本的剧情,云逐月不应该在她的身边,而应该与白湘楚一起,因为云逐月对白湘楚十分赏识。 究竟是什么促成了这位公主的改变,阮南依有个推断,为了她?阮南依觉得合理,又觉得是不是不对。 虞洛水落笔,不负所望通过入楼的测试。虞洛水那个小侍女再也不憋屈,趾高气昂看了嘲笑的那人一眼,跟在虞洛水身后一同进去。 这个插曲过后,文坛大家的讲文也开始了,大家便不再关注虞洛水。苏玉虎是真的要写三千字的人,因此听地格外认真,笔墨纸砚都在桌上摆开。 她们挑的位置不远,听不真切。不过有仆从抄写来,然后朗读,几位大家一起听。 阮南依和云逐月听着,不时要讨论两句。苏玉虎原本咬着笔杆,忽然发现,她完全可以问阮南依和云逐月的理解,然后再抄下来。阮南依和云逐月也没拦着,只是悄悄换成了苏玉虎懂的方式。 一专注起来,时间飞快,四周寂寥无声。等上午的讲文结束,诸子楼内外的人都觉得获益匪浅。这样的场合,阮南依认为商琦行必然在,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所以一直没有出现。 不过此时,争执声也穿了出来,一时众人都朝诸子楼二三楼的位置看。 那人正在大声地嘲笑:“你一个青楼中人,也配在这里?也不怕辱了圣贤之地,让圣贤之人蒙羞!” 虞洛水不知怎么和着人撞上,正在辩驳:“有教无类,我为何不能?” 这人从衣着看,倒也富贵,只是出口的话,着实不怎么好听:“前日子还给爷在船上唱小曲,陪爷喝酒。今日换身衣服,真当自己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了?平日里使出浑身解数,想尽办法,都要从我们这些酒客的身上多骗些钱。为了卖个好价钱,自己又要装清高。要脱衣服又不脱,给爷在那装。如今衣裙是好,可还不是用下流手段骗人的皮囊。恕我直言,实在不认为你有何资格出现在诸子楼,简直是玷污了此处。” 他这话说的义正言辞,竟然还有一些人附和。 “王兄说的极是。” “卖笑之人出现在圣贤之地,实在不合适。姑娘,你还是快快离开吧。” “也不知园门口的夫子怎么想的,居然将她放了进来。” 有人抬高了声音:“许是看着她可怜,出身烟花柳巷,即便不够入楼的资格,还是放宽些条件让她进来了。” 这样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地刺耳。 云逐月的脾气,根本不会听这些人在这放屁。正当她准备说什么,一道声音却压住了说话的人群。 “真是有趣,你们几个在质疑入楼的规则吗?”白湘楚款款走来,轻蔑之意溢于言表,虞洛水视线一下转到她的身上,完全移不开视线。 “入楼的规则不说有百年,少说也有几十年。夫子给你们过了是慧眼识珠,给虞洛水过了就是鱼目混珠?我看应该反过来吧,夫子看你们寒窗苦读多年,不忍将你们拒之门外,所以给了你们入楼的资格。” 白湘楚这个嘲讽,虽有狡辩的成分,但听起来颇为好笑,所以也有人笑起来。阮南依记得此处剧情中,天命男主老三云靳便说了句:有趣。 是为对白湘楚的赞赏。 虞洛水向白湘楚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也是诸子楼力辩酸儒,不仅白湘楚何虞洛水一战成名,让这些人对女子才学有敬畏之意,同时也让白湘楚和虞洛水深交,认为彼此可为良师益友,十分和拍。 云逐月瞧着,忽然叹息:“我也想下去,辩上一辩。可是我去,他们定然让着我。还是白湘楚去好些,能真让这些人叹服。” 阮南依颔首,认同云逐月的话。 云逐月的失望感染到阮南依,阮南依沉默片刻:“你想去,便下去。” 云逐月:“?” 阮南依小声同她耳语:“你两个哥哥,一个弟弟,总会有一个掺和进来。这个样子,他们不会让你。” 云逐月的眼睛瞬间亮了亮:“对啊。” 她本就张扬明媚,在云帝身边久了,不觉她有什么输于自己兄弟的地方,只是女儿身。阮南依看云逐月失落,也知云逐月艰难的喘息,故而还是逾距,提出这个建议。 云逐月站起来,不禁问:“若他们不去,我当如何?” 阮南依仰头看她,笑道:“我在,可劝说一二。” 说笑 这般笑容,云逐月始料未及。 阮南依仰头与她对视。 云逐月忽然弯腰,一手按在阮南依后颈,额头与阮南依相抵,翘起一点唇角:“谢谢你。” 言罢她松开手,利落地转身下楼。阮南依目送云逐月离开,视线稍微一错,与旁边那楼的四皇子对上。 四皇子似是有些震惊,阮南依微微颔首。 楼下,争辩还在继续,双方站地分明,中间似乎有条界限。 辩得急了,一人几乎口不择言,语速也快:“你学这些,读什么诗书,难道不是为了博人眼球,引人注目?我实在想不出,也不相信你真喜欢这些诗书。有日撞见过教你们的人,你们哭哭啼啼,学地极其不情愿。被教训那女子,听训之言,应当是偷奸耍滑,不愿去练什么曲子。所以说罢,我实在想不出你们这样的人对圣贤书有什么尊敬之意。” “因此,”这人总结道,“我不认为你这样的人有进入的资格。” 他身边的一些人,一时也附和道。这人还在说:“夫子不知你身份,放你进来。如今不过要加上一个规矩,不要什么三教九流之人都来了这里,弄得乌烟瘴气,真是有辱斯文!” 云逐月刚好听到这番话,鼓掌笑了起来:“好一个有辱斯文!那我且问你,你年幼顽劣之时,是否被老师打过掌心?” “这……”此人一时答不上来,支支吾吾。幼时便是没被打过掌心,也有长辈的训诫。 “那我再问你,你是否要考取功名,性命在今年科举名单之上?” 这下这人身边之人也不说话了,露出和这个人相同的为难神色。考取功名,对于绝大部分的读书人来说,都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理所应当到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云逐月没有丝毫得色,只是继续问:“今日你来诸子楼,又是不是为了精修学业,寻得良师益友?”她扯了一下唇角,多了一丝无邪,“还是说,求的是功名利禄?” 几人戳破心思,几人又似有所思。 云逐月正色道:“同为学习,被打过板子,先生训诫过,有何不同?这是其一。其二,同为学文,你为科考,她为生存,都不是纯粹为文而学,有何不同?其三,你在这大放厥词,不也为了引人注目?这位姑娘也未宣扬自己的身份,是你们非要拎出来说一说。” 白湘楚刚好接上云逐月的话,反问:“究竟是谁有辱斯文呢?” 诸子楼上,苏玉虎有些感叹:“逐月公主若为男子,我都想嫁给她了。” 阮南依在窗子边,浅笑看着,并不言语。这样的云逐月,巾帼不让须眉,若她是男子,这个皇位落到谁手中还是未知数。 楼下几人脸色不好看,还是辩驳道:“众所周知,青楼女子学艺,不过是为求得一富贵人家。”他看了虞洛水一眼,“如她一样之人,不过是野心更大了。你问我,我倒要反问你,殿下敢不敢问她,来此处仅是为了求学?” 旁边立有人接着话道:“说什么求学,怕是来求人——” 这人故意拖长了语调。 “我代她来问。”说话的是老四,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行礼。四皇子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一下弱化了剑拔弩张的氛围:“虞姑娘,且问你,你是否是为了求学,听学。” 虞洛水点头:“两年一次的文讲,听后受获良多。” 四皇子认同,其余人虽有意反驳,可是在四皇子认同后,他们不好反驳,于是没有说话。 之后四皇子和云逐月的对话,已然平和了许多。在他们的引导下,也不算是辩了,只能说是讨论,最后只有一个条件,诸子楼中当行事有度,虞洛水只能听学,求学,若是被人发现做了别的事情,便是她才学过人,也不能再进入。同时,这几名出言贬低的人,也给虞洛水躬身道歉。 阮南依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事毕,阮南依觉得楼高风有些大,于是先回到了室内。苏玉虎还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发现云逐月朝这里望了过来,看到是她,笑容还滞了一下,不过还是笑笑。 苏玉虎捏着下巴,似有所思。 刚才云逐月一定是在找阮南依,甚至认为,阮南依一定在这里看她。但是当她看过来的时候,却没有看到,看到是她,所以有些愣。同时苏玉虎看到,云逐月在看诸子楼上时,白湘楚刚好看云逐月,似是有意攀谈,可是云逐月只看这里,倒是将白湘楚忽略了。再之后,云逐月只与白湘楚说了两句,不再多言,还往楼上看了一眼。不出意外,还是苏玉虎。 苏玉虎冲云逐月笑了一下。 云逐月:“……” 这些都是苏玉虎想了很久,才想通的细节。她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转不过来了,不过她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注意这些,也算是完成了她爹苏将军布置的另外一个作业。不仅如此,苏玉虎还想起来,之前太子和两位皇子,原本是在高处旁观,没有下去的意思。看到云逐月下去,他们有些迟疑,不过似乎还是准备看着。苏玉虎约莫能明白一点,不过她说不明白,大概是她感觉,这几位不会下去,而且她认为理所应当。 可是阮南依刚巧与老四对视,行礼,搭话,无非是说她对于公主有些担忧,因云帝宠爱,公主的性子刚烈,若是吃亏,该是如何是好。 苏玉虎听着,觉得这句话对,只是还有未尽之意,想来几位皇子也觉得对,他们对视一眼,老四从楼上下来。 “走了。”苏玉虎听到阮南依叫她,来到阮南依身边。 她小声问:“为什么一开始他们不下去。” 阮南依同样压低声音,与苏玉虎咬耳朵:“因为谨言慎行,相互牵制。” 苏玉虎又问:“为何你一说,四皇子下去了?因为你们两个人对视一眼吗。” 观察细致,都用在了这个上面,阮南依无奈,摸摸她的头,让她在离自己近一些,贴在耳边道:“当然不是。只是需要一个梯子,我递过去,他们达成了一种约定,让四皇子下去。” 苏玉虎似懂非懂:“哦哦。” 她们从楼内下来,刚好碰到云逐月。看到云逐月,阮南依微愣:“不同她们一起?” 云逐月一听,顿时觉得古怪:“我应当和她们一起?” 这事怎么说呢,剧情中云逐月和虞洛水不和,但她们都和白湘楚关系匪浅。刚才云逐月下去,阮南依想着,云逐月应该对白湘楚赏识,迅速成为朋友。刚才在楼上时,阮南依隐隐觉得,她和云逐月的缘分到这里也差不多了。云逐月和白湘楚交好,她与云逐月,很难再维持这样的关系。 阮南依意外的之处是,云逐月没有与白湘楚再深交。 阮南依敛下这些思绪,笑了一下:“记得你说想结交,想着可能多说两句。” 云逐月等着她下来,逆光:“所以连看我都没看,吃醋了吗?” 阮南依:“……” 苏玉虎恍然大悟:“我说那个时候,阮姐姐怎么没看殿下。” “不,”阮南依试图为自己解释一下,其余两个人没给她机会。 待夜幕将至,几位皇子离开诸子楼,玄龙卫来禀:“世子还有一些事,请阮小姐稍等片刻。” 苏玉虎由她哥哥接,云逐月笑而不语,挥挥手也走了。硕大的楼阁,剩下阮南依一个人。她在木栏的边缘,刚好可以眺望到远处的云霞。落日隐匿在云后,映出铁溶一般的色彩,偏偏天还是蓝的,两种颜色在边缘交融,有种震撼的美。 “阮南依。”有人拾级而上,叫了她的名字。 这声音耳熟,阮南依只是睇向来人,没有答话。 白湘楚来到她身边,一起看天边的云霞:“你还在记恨我吗?” 不知道白湘楚怎么问出这句话,阮南依否认:“说笑了。” 白湘楚抓着木栏的五指悄悄收紧,表面还是很平静:“是吗?那你为什么阻止殿下与我结交。” 阮南依语塞:“这应该是个误会。” 她仔细回忆,自己是否做了什么让白湘楚误解的事情。其实从太后寿宴后,两人便没有什么交集,出现在同一个场合,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白湘楚笑了一下,声音细软,却有些讽刺:“不愧是名门闺秀,手段果然高。让云逐月疏远我,所以其他人也跟着云逐月疏远,我很难进入你们的圈子。” 她盯着阮南依,慢慢道:“想让我在泥沼中,从此万劫不复吗?我会爬出来,你看着。” 阮南依:“……” 白湘楚还在盯着她,双目灼灼有神,似有火焰在燃烧。她在等待阮南依的回答,犹如下了战术。半晌,阮南依不得不干巴巴道:“好吧,我看着。” ※※※※※※※※※※※※※※※※※※※※ 好困好困好困……醒来微修。晚安~ 大度 得到了阮南依的回答,白湘楚蹭地转回头,与阮南依一起看向远方的云霞。阮南依似乎感受到,白湘楚的身上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烧,气势汹汹,只待一场风,彻底将其点燃。 她来这里,也只是为了同阮南依说这句话。之后谢晟来了,白湘楚行了一个礼,立刻告退,干脆地转身离开。 阮南依忽然想起来,在剧情中,白湘楚是谢晟心中的白月光。一个暴君,处处对白湘楚迁就,也放过白湘楚。 “别动。”阮南依阻止谢晟靠近自己。 谢晟依言,停了下来。他们之间不过一步远,谢晟伸手就能将阮南依揽到怀里。 阮南依细细打量谢晟的神色,问他:“你觉得刚才那个姑娘怎么样?” “……” 谢晟没有立刻回答。 阮南依心中想把这个男人从楼上扔下去,表面还是很平静。剧情中谢晟不是在这里和白湘楚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阮南依仔细思考,发现自己实在想不起来,只能作罢。 谢晟不答,阮南依心中一片凉凉。不愧是女主,见第一面就心动了吗?那看来以后她的日子不好过了,得装乖啊,装体贴和大度,作为一个“大老婆”。 “怎么不说话?”阮南依几乎是咬牙问。 谢晟眉眼冷漠,看不出来什么思绪。这是他淡漠开口:“我若是觉得那个人不错,你当如何?” 阮南依冷笑。 呵,果然被我猜中了。还能怎么样,你和自己的右手还有心中白月光过下半生去吧。 想是这么想,阮南依神色如常,缓缓点头:“这位姑娘,三皇子看中,若是你想讨来当侧妃,许是有点难度。我很大度的,不介意你多抬回府几个。” 阮南依说着说着,突然有了一些危机意识。 白湘楚是谁,女主啊,三皇子云靳是谁,男主啊,拆开男主和女主,那还能有善终吗? 答案一定是否定的。于是阮南依很快有了额外的说辞:“你要是特别喜欢,我建议你我和离。我绝对不会占着位置,你放心。” 谢晟淡薄的眼皮微抬,睨向阮南依。阮南依被他这个眼神一看,忽然有些害怕。 她犹豫着,补充:“你要是想休我,也不是不行,找个好听一点的理由,也别牵扯我父母,你看行吗?” 她好声好气地商量,也将自己的底线抬出来了。说起来阮正的岁数也不小了,辞官回老家,种种天,一家人说不定可以善终,这绝对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谢晟伸手,去牵阮南依身侧的手。阮南依原本不想给他,可是想着自己那个大老婆大度的人设,还是给谢晟了。 谢晟声音还是淡淡,开口的一句话,却让阮南依心跟着颤了颤。谢晟问她:“今天老三和白湘楚第一次见面,你怎么知道她得老三看中?” 一句话,阮南依差点跪了。 她将自己的手往后抽,没抽出来。谢晟却垂眸看她的手,五指试图插/入她的指缝。 她当然不知道,但剧情知道,所以她也知道了。刚才情急之下,居然将这个说出来了。阮南依干笑一声,疯狂思考自己该如何将这个圆过去。 “咳,因为……”谢晟看着她,阮南依尽量让自己神色不变,”当时太子和皇子在旁边那座楼,我刚好看见,白湘楚说话时,三皇子赞了一声有趣。这么推断,应该是看中吧。” “唔。”谢晟若有所思。 而此时,两人的手也牵到了一起,十指相扣的那种。阮南依此时才后知后觉感受到,谢晟的手是热的,而她的手很冷,格外冰凉。 谢晟似乎是玩笑道:“大度?是不是我做什么你都很大度。” 阮南依觉得这话可能有点不对,可是刚才她才被谢晟那个“第一次见面”吓到了,心神不是那么稳。即便觉得不对,可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阮南依还是迟缓地点了点头:“是。” 谢晟勾起一点唇角,眼底的寒冷散去些许:“好。” 阮南依兀自忐忑,直觉不对,谢晟却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以至于谢晟说他接下来一段日子比较忙,阮南依也是心不在焉地点头。 夜半,阮南依看本子。本子没怎么看进去,她在想谢晟的话与态度。云里雾里,她根本猜不透。 阮南依刚好打了一个哈欠,轻烟进来,阮南依摆手:“知道知道,这就睡了。” “不是。”轻烟神色有些异常,过来同阮南依道:“小姐,苏小姐来了。” 阮南依一时有些愣:“苏小姐,苏玉虎?” 轻烟点头,阮南依下意识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这么晚了。” 她披上外衣,连忙出去接人。 苏玉虎一看到她,扑入她的怀里,嘴角还带血,眼角也有淤青。这个样子,可是把阮南依吓了一跳,连忙让轻烟去请大夫来。 她带苏玉虎来到自己的房间,那手帕蘸水给她擦着:“这是怎么了?” 苏玉虎从暖玉手里接来一个冰包,敷着,含糊道:“没事,和我哥打架了。” 阮南依欲言又止,看苏玉虎的神色,也没有多问,让她先在府里住下来。苏玉虎依赖她,想要和她一起睡,抱着阮南依的腰,眨眼:“可不可以?” 本来这个样子,应该很可爱。可是苏玉虎的脸肿了一块,眼角也肿,阮南依默默别开视线,小心提醒:“睡的时候注意点,别压到自己的脸。” 苏玉虎心碎:“阮姐姐,你变了。” 翌日,吃完早饭,苏玉虎来到花园,帮阮夫人浇花。阮南依不会侍弄这些花草,打着哈欠,倚着秋千架。苏玉虎手巧,阮夫人给她说了,她记住了,看起来有模有样。 阮夫人走了,苏玉虎还在蹲着看:“这个蒲公英可以吹了吗?” 蒲公英熟了,已经变成了一个绒球。阮南依点头,苏玉虎吸了一口气,用力一吹。蒲公英白色的小伞摇摇晃晃,飞向天空。苏玉虎的眼泪都快下来了,捂着自己的脸道:“疼疼。” 阮南依笑着叹口气。 轻烟从后面过来,小声禀告:“苏小将军来了,说是接苏小姐回去。” 苏玉虎一听,可怜巴巴朝阮南依看了一眼,提着裙摆跑了。 轻烟:“?” “小姐?” 这跑的太快了,连个解释都没有。 “请进来了吗?”阮南依问。 轻烟点头:“前厅。” “走吧。”阮南依道。 轻烟跟在阮南依身后,试探着问:“不问问苏小姐?” 阮南依摇头:“若是想说,昨天晚上她就同我说了。” 正厅,阮南依见到了这位少年将军,气势很足。他们这些习武的人,惯常穿的衣服与常人有些区别,看起来很利落。 剧情中,几乎没有关于苏寻的着墨。非要说的话,则是在一次出征中战死,之后老三云靳将他的尸骨带回来。苏将军,苏老将军同样战死,不过是比苏寻少了一个月。 青天白日,会想起那简单的一段剧情,阮南依遍体生寒。 那段剧情的用处也很简单,战事吃紧,为让云靳力挽狂澜,让苏家三代死了。这不是阮南依能管的事情,她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 苏寻在她来时,站起来迎接。阮南依颔首:“请坐。” 苏寻已然二十五六,面容英俊,气息也沉稳,说起话来有条不紊:“这么早来,打扰了。实在是小妹顽劣,昨天夜里肯定麻烦阮小姐了,改日我带小妹来道歉。” 阮南依笑着,与苏寻客气了两句,而后问:“方便透露一下,将军和苏玉虎因为什么有分歧?实不相瞒,她现在还在我房里,不肯出来。” 苏寻沉默,阮南依也不急,慢吞吞喝茶。等阮南依放下茶杯,苏寻才道:“过几日国典要到了,家父和我都想让她在家中,安分几日,读读书,绣绣花。”提起苏玉虎,苏寻也有一些头疼,“小妹的性子阮小姐也知道,喜动不喜静,舞刀弄枪还行,读书认字……一提起来就不愿意了。” 苏寻问:“阮小姐能帮忙劝说一下吗?” 某个瞬间,阮南依想起一段剧情。可是那一段她的记忆实在很少,转瞬即逝,快到阮南依根本捉不住。 阮南依略带歉意:“你们兄妹谁都不说原因,劝说也无从劝说。”苏寻蹙眉,阮南依当没看见,“我在她身边,肯定要照看一些,这个将军不必担心。” 苏寻的眉头松开了。 估算也知道阮南依同苏玉虎交好,而且这里是阮府,他也不能硬闯。即便阮南依同意他进去找人,可是传出去实在太难听了。 苏寻只得道:“那有劳阮小姐了。” 苏寻显然也忙,没再说几句话,匆匆走了。几乎苏寻刚从阮府大门离开,苏玉虎就来了。 她看到阮南依,跑过来抱住:“真是太好啦!我还以为我哥来把我抓回去!” 阮南依屈指在她的脑门上弹了一下:“你哥还是关心你,跟他闹什么别扭?” 苏玉虎大声道:“不让我出去玩!他一点都不好!我一定是垃圾堆里捡来的!” 等 这句话,阮南依只当她在说笑。在阮府,苏玉虎活泼的性子也收敛的几分,看着很是乖巧。不到傍晚,苏玉虎原形毕露,央着阮南依出去。阮南依答应了,苏玉虎说她要去的地方,需要带一些东西,拜托轻烟和暖玉去准备。正巧,管家过来,请阮南依去书房。 阮正在写什么,看到阮南依,指了一下椅子。 阮正放下笔,似有愁绪。 又来了,阮南依心说。 最近阮正让她来书房,十有□□都是这个表情。果然,阮正严肃道:“你知道国典快要到了吗?” 阮南依点头。 从剧情推,国典是云国的盛会,举办的年数不定,一般在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时候。倒是候会有各国的使者来,还有商队随使团来,举国同庆,十分热闹。 阮正提起一桩老事:“二十年前,苏将军在大容山一役,失去了挚爱。容北豹部的首领,这次国典也会来。” 阮南依意识到了什么,连言语都艰难一些:“所以……所以,”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但她颔首,“父亲,我知道了。” 阮正叹口气:“那个丫头也不容易,照顾一点她。” 阮南依:“我会的,父亲。” 她回来,苏玉虎已经收拾好了,提了一个小篮子,用不盖上了,阮南依也不知她在篮子里装了些什么。 她们来到城西一个宅子的背面,这座宅子没人住,外墙那还堆砌了很多杂物。苏玉虎掀开篮子,原来有许多小鱼干。 她放下篮子,牵着阮南依走了。 她们在墙边,阮南依小声问:“有猫?” 苏玉虎点头。 果然过了一会儿,杂物下钻出一只小花猫,去篮子里扒鱼干吃。不过片刻,又出来了三四只小猫,吃着吃着,有一只跳到了篮子里。 苏玉虎看着,心满意足:“好可爱啊是不是。” 她看着小花猫,一点都没有昨晚来时的沮丧。阮南依看着她,觉得她如果有耳朵和尾巴,应该是一只很大的猫,也很可爱的那种。 “汪!”陡然一声犬吠。 她们在墙角,左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只半人高的黑狗,看起来又壮又凶。几只小花猫一下惊了,尖尖叫了一声,躬起背。黑犬又叫了一声,前爪压低,呲牙。 突然见到这么大一只狗,轻烟有些害怕,下意识哆嗦着挡在阮南依前:“怎么,怎么大啊!” 阮南依倒不算怕,粗略扫了一眼,发现没什么趁手的东西。 刷—— 不等阮南依反应,她身边飘过一阵风。等阮南依看清,苏玉虎已经走过去,横在黑犬和小花猫之间:“这是给它们准备的,没有你的,如果你想吃,我可以再去给你弄块肉。” 苏玉虎给阮南依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解释:“我这是先礼后兵。” 阮南依:“……” 黑犬可不管这个,前面多了一个人,照样扑了过来。苏玉虎拉开格斗的架势,看起来很有气势。 黑犬跳起来扑咬时,有人从墙头上跳下来,先于苏玉虎,一拳将黑犬揍出去。黑犬落在地上,滚了两圈,夹着尾巴跑了。 阮南依有些意外,但一看衣服的制式,了然,玄龙卫。 这个明显是在暗处,衣物低调简单。他生的俊秀,发色有一点偏浅。眼睛的颜色也是,偏浅,日光下看起来和琉璃一样剔透。 他先是对阮南依抱拳:“阮小姐,玄龙卫姜遂。世子让我跟着你。” 阮南依颔首。 剧情中没有这个人,所以她不知此人的身份来历。不过姜遂自报家门:“我的排名是天一,也就是说明暗两部玄龙卫,我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这般的自夸,听起来也是很有意思。 不仅如此,他的性格还很外向:“苏小姐,请你小心一些。这可是一只半人高的狗,那牙口,多锋利。” 苏玉虎冷哼:“天一?要不要在我手下走两招?” 阮南依:“……” 姜遂拒绝了:“不,我不好斗。” 他这句话,简直要将苏玉虎的脾气翻上来:“你说我好斗?”她转头问阮南依,“我有吗?” 阮南依睁着眼否认:“没有。” 不,其实苏玉虎很好斗,据阮南依所知,她和她的兄长、父亲从小打到大。索性姜遂只是出来露个脸,旁的什么都不做,见这边没什么危险,之后又找藏身的地点去了。 等姜遂走了,马车上,苏玉虎环顾四周,同阮南依道:“不过那个姓姜的,确实有两下子,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跟着你,但我没有发觉。” 苏玉虎在阮府住下来,有天下午,阮府多了一位不速之客。问清楚是谁后,苏玉虎的脸色变了:“阮姐姐,你小心这个女人,她特别会套路人,简直是有什么七窍玲珑心肝。” 这个评价,阮南依不由得正视,也有些失笑,对于出现的人,很是好奇。 这位姑娘来,身边带了一个侍女。她的脸色苍白,身形纤弱。有个词是什么,扶风弱柳?似乎很适合这位姑娘。 “牛姑娘。” 她的名字是牛瑜。看到阮南依,牛瑜颔首,轻轻咳了两声,让侍女扶她起来:“阮小姐,咳咳。” 她的声音虚弱,用帕子掩在唇前,咳了两声。牛瑜唇上的颜色也极其少,淡到几乎看不见。 牛瑜也没有藏着掖着:“我是代她哥哥来的,她这几日在府上,真是麻烦了。” 阮南依也亲切道:“客气。” 牛瑜:“这几日苏寻忙,托我来领她回去。苏寻也想明白了,她喜欢出去玩,那就让她出去。”说到这,牛瑜叹了口气:“哎,不过是怕她在外面太疯,没有分寸。” 阮南依明白她说的意思,不过苏玉虎泪汪汪的样子还在她眼前。 阮南依跟着叹口气:“那我代替苏玉虎问一下,国典那几日,她能出去玩多久?” 牛瑜:“……” “咳咳咳。”显然她没料到阮南依这么问,咳嗽了起来。 阮南依知她体弱,连忙让人请大夫来。牛瑜制止了:“没用,娘胎里的毛病,这辈子好不了。如今活着,也不过是靠药吊命罢了。” 牛瑜就用这个病弱的身体,同阮南依讨价还价。大概定了一个时间后,阮南依道:“我去问问她吧,她不一定答应。” 牛瑜看阮南依去了。 苏玉虎其实就在门边听着,走到花园,才同可怜兮兮同阮南依道:“好吧。我哥都把她请过来了,我不会去也不行。她身子这么弱,专门跑一次。若是被我爹知道,怕是要打断我的腿。” 阮南依不由得汗颜。 苏玉虎边走边同阮南依介绍:“她的父亲是军中机关师,她学了父亲的手艺,可惜没力气,做不来这种活,都是我和哥哥帮她做。” 苏玉虎蔫巴巴走到牛瑜身边,牵着阮南依的手:“一定要来找我玩。” 牛瑜笑道:“我会给你哥说。” 苏玉虎有些惊喜:“真的吗?” 牛瑜无奈:“我没诓你。” 这下苏玉虎走地开心一些了。苏寻有时候固执,但是牛瑜的话会听一些。牛瑜给她哥说,那苏寻就会放松一些,不对她管那马严。 走之前,牛瑜邀请阮南依:“我家也会卖些小玩意,你要不要来看看?” 阮南依欣然应允。 不过几日,城中戒严,街上巡逻的兵马也多了起来。一起忙碌起来的还有阮正,公务变多了起来。 阮南依寻思她应该去看看谢晟,可又担心耽误谢晟的正事,于是让姜遂去问问。 姜遂回来了,道:“去,能去。不过等回来可能天晚了。” “无碍。” 阮府的厨子做好饭菜温上,阮南依想了想,没有带酒。虽说有菜有酒才好,可是阮南依不想耽误正事,她只是过去看看。 城郊驻地,阮南依在另外一个军营等着。 干等。 还好轻烟装了本子来,阮南依在桌边看着,倒也不觉得无聊。 一个人挑开帐子,阮南依眼底微亮,看到来人,眼底的光芒熄灭下去。她的失望没来得及掩盖,被牛瑜看见了。 牛瑜还需要人扶着,阮南依过去接了她一下,扶着她走过来坐下。 “他们忙,今日的晚饭还是我陪你吃吧。”牛瑜道。 阮南依不禁往帐门处看了一眼:“晚饭也没时间吃吗?” 牛瑜压低声音,小声同阮南依道:“国典快到了,碰巧抓到了可疑的人。我听苏寻说,今日谢世子准备早些离开,公务让他看着来呢。” 牛瑜这么一说,阮南依心中宽慰了一些。 不过一同吃饭时,阮南依有些担忧:“这个对你来说是不是太油了?” 牛瑜的目光在东坡肉上,移不开目光:“好久没吃了。” 阮南依警觉起来:“筷子挡住,不行。” 牛瑜脸色一白,咳嗽起来:“我,我只是吃一块肉都不可以吗?” 阮南依:“……” 说真的,牛瑜这脸真的说白都白,太真实了,炉火纯青的演技。 ※※※※※※※※※※※※※※※※※※※※ 谢谢捉虫的小可爱~我记下来,回头统一修~也感谢收藏支持的小可爱~谢谢~比心~ 梦 牛瑜低头,垂涎地看着东坡肉,再看阮南依,小意讨好的笑容。她还说:“只吃一小块。” 与牛瑜对视半晌,阮南依认命了,将这个坛子推到牛瑜前面。 等牛瑜走了,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营帐中的灯火显地愈发明亮。阮南依有些困倦,强打着精神,这么熬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用袖子掩在脸前,慢吞吞打了一个和钱。 轻烟看着天色,有些犹豫:“小姐,要不今日先回去。” 阮南依翻了一页的书:“再等等。” 这种等待一个人的滋味,阮南依当然不是第一次体会,可是却是心境最微妙的一次。说不出来,其实她还是期待与谢晟见面。 轻烟剪了一次烛火,谢晟终于来了。 他今日是黑铁轻甲,甲胄上一层寒气。身姿挺拔,容颜冷峻。谢晟将佩剑放在一旁,屈指蹭掉阮南依眼角的泪花。 “等很久了吗?”声音清朗,犹如玉入冰湖,阮南依猛然回神, “还好。”她违心地说。 简短的对话后,阮南依寻思应该说些什么:“本来想同你一起吃饭,不过你比较忙,给你带的饭菜,我和牛瑜吃了。” “下次再给你带好吃的吧。”阮南依道。 闻言,谢晟略作思考后问:“要不要出去走走?” 说着谢晟牵起阮南依的手。 行,出去走走就出去走走,阮南依也没什么一件。一段时间相处后,她对于牵手、抱抱的动作也习惯了,这大概是情侣间的小亲昵。 一出帐子,四面八方的注视都来了。阮南依颇有些不自在,想要将手从谢晟的掌心中抽出来。 谢晟没让她这么做,反而十指相扣了。 阮南依小声提示:“你的形象应该比较威严,牵着我不好吧?” 统帅嘛,肯定要在军人的心目中树立起一个高大的形象,这么拉拉扯扯,与刚谈恋爱的毛头小子没什么两样。 谢晟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口答:“他们羡慕我。” 阮南依:“……” 猝不及防吃了一口糖,阮南依完全没反应过来。 旁边刚好路过了一对巡逻兵,听到他们的对话,一队人表情都没有绷住。 “噗——” 巡逻兵笑道:“对,太羡慕我们统帅了。” 有人装的惨兮兮起哄:“我啥时候有老婆啊。” 谢晟冷冰冰看了他们一眼,全队立刻肃整,颇为整齐划一地走了。 来到营地门口,阮南依见到了熟人——商琦行。商琦行不知道哪儿弄来的一条军装,穿戴齐整。帽子有些大,需要他用手扶一下。 此时商琦行长戟一横,正色道:“干什么去啊,统帅擅离职守?就带这么个小姑娘,你保护她啊还是她保护你啊。” 谢晟反应很冷淡:“商琦行,你皮痒了是吗?” 阮南依忍笑。 商琦行吃瘪,收了长戟,嘟囔道:“干什么这么凶啊,我在这给你免费站岗你知道吗。刚你有个士兵肚子疼,我替他站一会儿。” 谢晟:“站着吧。” 转头给士兵吩咐:“谁肚子疼,我给他放假,有人替他站岗了。” 商琦行:“?” “喂……” 谢晟已经拉着阮南依走了,商琦行的声音消逝在风中。 从军营出来,走了一小段野草中的路,来到一个地势较高的小山丘。这么晚了,居然还有一对白色的蝴蝶,一个追逐另外一个,翩翩起舞,阮南依的目光一时被吸引住了。 静默片刻,待阮南依的目光离开蝴蝶,谢晟道:“商琦行这个人,有时候很有意思,不过我也不明白,他在这里站岗干什么。” 阮南依猜测:“约莫这个人比较随性叭。” 谢晟稍作沉吟,赞同地颔首。 提起商琦行,阮南依想起一件被她忽略的事情:“奇怪,那几天在诸子书阁,除了第一天,我都没有见到他。他的学识应该也不差,怎么没见他去闯书阁呢。” 她这么一问,发觉谢晟陷入了某种思考。 阮南依不解,看着谢晟。 过了一会儿,谢晟将商琦行的底掉给阮南依:“他在诸子书阁长大,八岁,还是九岁?应该已经有进入书阁的资格了。此外,还记得石碑的那个故事吗,故事的主角是商琦行的太师父。” 原来是这样的来历,阮南依细听有些吃惊。但再一想商琦行这个人,也说的通顺。 他们顺着山丘,来到了一块山崖,这里的地势高,天仿佛很低,伸手能抓到填上的星星。继蝴蝶后,阮南依被这么多的星星吸引了目光,但也只有一瞬。 阮南依困了,看着星星,用力地眨巴一下自己自己的眼睛。 谢晟注意到了:“我们回去。” 其实他们刚来,阮南依蹭掉眼角的泪花:“挺好看的。” 她真心夸赞,可惜时候确实不合适,在别人看来,应该是违心的夸赞,因为她已经困了。谢晟牵着她,阮南依只需要跟着走。迷迷糊糊,阮南依忽然想起来,原剧情中,谢晟和白湘楚在某个地方遇到,谢晟带白湘楚看星星,和白湘楚一起认星宿。 阮南依恍然大悟,原来今天谢晟也想待她认星星啊。她就是有点不争气,困了。 入夜,明月高悬,阮府正厅的灯火还燃着。阮夫人坐在座椅上,披了一件外衣,正在看书。阮南依前脚进了家门,阮正后脚也回来了。 阮正喝喝醉了,看到阮夫人,两眼放光,开始嘿嘿地傻笑。 阮正爱喝酒,酒后不闹人,但是会缠着阮夫人,阮南依亲眼目睹了父母的恩爱。 阮正大着舌头,笑道:“姑……姑娘,你长得真好看,你愿意做我的媳妇吗?” 说着阮正走过去,傻乎乎站在阮夫人的前面。 阮南依好奇地瞅了两眼,阮夫人不太好意思,挥手让女儿赶进离开。临走之前,阮南依又看了一眼。阮夫人扶着阮正,小声同她说话:“早嫁给你了,闺女都这么大了……” 阮南依抿唇,有些失笑,悄咪咪离开了。 阮南依做了一个梦,梦境不是很友好,她见到了谢晟。这个谢晟和她认识的不同,身上没什么人气,看她的目光,阮南依心中胆寒。 她还是世子妃,但国公府中有许多女人。稍微整理,阮南依得知这些人的身份。根据她所知道的剧情,这些都是谢晟带回府的。都是最好的年纪,所以很漂亮,有对谢晟痴心不改,有奸细,有谢晟养在身边,有利益关系。 梦中的阮南依不受自己的控制,她看着自己训斥一个女孩,谢晟却一点都不给她面子,让人关她紧闭。 梦境再后模糊不情,阮南依没有了印象,只是醒过来后,发现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她在眼角边蹭了一下,什么都没有了。 几日后,国典到了。 各国各地的使团都到了,商队跟着使团也到了。这些商队集中在京都大门之外,等候天亮时入城。 云帝将旨意交给云逐月,由她来宣读。 众人面前,云逐月敛下几分性子,更为沉稳。阮南依揉了揉额角,压下去昨晚没睡好的头痛。目光一瞥,阮南依看到了一个人。 年轻男子在商队众人中,并不怎么起眼,他的服饰也有一些特色。他靠着马车,抬头注视云逐月。 阮南依与云逐月耳语:“那个人是不是在看你?” 云逐月往下斜了一眼。 “哪儿来的懒人,下巴的胡子都没刮。还有头发和发带,怎么外边一缕里边一缕,看起来有些乱。” 阮南依:“那你觉得他外表如何?” 云逐月轻轻啧了一声,品评:“可以是可以,就是太糟蹋了。” 阮南依有些失笑。 不过多时,到了商队如常的时间。云逐月递给阮南依一个眼神,意思是看着她。阮南依笑了笑,依照云逐月所言。 巍峨城墙之上,云逐月朗声宣读诏书,字字落地成音,铿锵有力,清透的声音擦着飞鸟的羽翼,穿透云层。 赠弓 宣读完毕,城门大开。云逐月将诏书给身边人,牵住阮南依往城楼下走,其余人跟在云逐月的身后。 云逐月没说什么,反而同阮南依聊起别的话来。等下了城楼,这些人也不必跟着云逐月,云逐月让他们离开。 坐到马车中,云逐月才小小出了一口气:“我练习了好几次,力求自己端雅方正,你觉得可以吗?” 云逐月性子稍活泼,城楼上时,完全换了一个人,一板一眼,摸样规矩都是极好,周身的气场,隐隐有云帝年轻时的风范。 阮南依分明地瞧见,有个臣子在云逐月开口,目露骇然,显然没想到,他们的这位公主,竟然与传闻相差甚多。他还以为,这样的场合,不过是公主任性的玩闹,没想到云逐月竟然完成如此出色。 阮南依将那位臣子的表情给云逐月说:“初时不屑,等你开口,目露震惊,嘴唇边的胡子都跟着抖了抖。听着听着,最后恭恭敬敬,腰也弯的更低了一些。” 云逐月被阮南依逗笑了:“胡子都抖了吗?可惜我没看见。” 马车驶回皇宫,阮南依在前殿等着,云逐月去换身轻便的衣裙。阮南依捏着点心吃,不成想穿来太监的唱和声,玉贵妃来了。 看到阮南依在,玉贵妃并不意外。阮南依连忙放下点心,给玉贵妃行礼。玉贵妃是云逐月生母,云逐月的美貌,一部分承自她的母亲,眼角眉梢细微相似之处。 玉贵妃并未去内殿,而是在前殿主座坐下,闲话家常般的语气:“今天逐月代为宣读诏书,你陪着去的。“ “是。”阮南依答。 玉贵妃柔声道:“她性子急躁些,你沉静,你们互补,倒也是不错。有空来宫里玩,喜欢吃什么,我让厨房做你喜欢吃的。” 阮南依应声道谢,还是规规矩矩,至少从玉贵妃的角度,很是乖巧。玉贵妃看她这个样子,唇边有一丝笑意,似是有些感慨:“她一个人长大,也没什么兄妹,总是孤单了些。你能和逐月做朋友,我很开心。” 原本云逐月有一个哥哥,应当是二皇子,可惜夭折了。之后玉贵妃再无所出,她膝下也只云逐月一个女儿。 玉贵妃浅笑吟吟,语气还是很放松,显是她对阮南依的亲近。阮南依在她的带动下,放松了些许:“殿下待我很好,能和殿下相交,于我而言也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玉贵妃笑容真切了些:“那她在你身边时,闹腾吗?” 阮南依:“?” 她不懂玉贵妃的意思。 玉贵妃有些怀念:“你不知道,她小时候可闹腾了,也不知道随谁,天天和守着她的侍女护卫玩骑马打仗,还会翻墙……” “母妃!” 云逐月换了一身衣裙出来,因为步子急了些,提起一些裙摆。云逐月面色有些不自然:“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您提起这个做什么。” 与那日在牡丹宴会相比,玉贵妃多了一丝人气:“这不是和阮小姐说话呢。” 这是说话吗?简直是揭短啊! 云逐月牵起阮南依的手,往外走:“母妃,我出去了。晚上回来同您回来一起用膳。” 阮南依被云逐月牵着,还是屈膝给玉贵妃行礼。玉贵妃笑着颔首,目光慈蔼看着她们:“去吧。” 国典前夕,外来的商队都去了城东的宝街,在宝街售卖商品,完成交易。商队实在太多了,一条宝街不够,向周围的街道辐射,为了便于称呼,这片就成了宝市。 一部分已经进城了,一部分还在接受核查。进城的那些都来了这边,街口有好几个店小二在招呼,热情地询问:“远方来的朋友,要不要住我家店?采光好空间大有热水,后面还有个马厩。” “客人,来我家!今天我们老板儿子满月,吃饭住店六折!” 还有的操着一口不知道哪儿的方言,在那招呼,试图和商队的人交流。 这般热闹,生生入耳。一个店小二看云逐月和阮南依,看呆了。她们的模样都是极好,眉目如画,两个人走在一起,自然引起不少的骚动和关注。云逐月更明媚娇艳,阮南依淡雅清丽些,她们长长的袖子叠在一起,袖子下的手牵着,空着的手中有一个用来遮阳、扇风的团扇。 那店小二呆呆看着两个美人离他的距离越来越近,脱口而出:“二,二位姑娘!住店吗?打折!” 他的同伴看不下去,敲在店小二的脑壳上:“这两位姑娘一看就不住店,你瞎说什么?” 店小二猛然回神,整个脸都红透了:“对……对不起。” 云逐月笑答:“没关系。” 后面忽然有些喧闹,不知那个人的吆喝声:“让一让,过车队了啊,麻烦大家让一让。” 两个侍女在她们后面几米远跟着,不打扰两人。云逐月和阮南依往一边避让,云逐月问店小二生意如何。 店小二低着头,磕磕巴巴地答:“还……还行,上房都快住满了。我们老板说,等都住满了给涨工钱。” 车队缓缓驶过,一辆马车却在经过云逐月时拐个弯,后面的侍女看到,欲出声阻拦,结果那马一横,跟着车也拐弯,马车近乎横在两个侍女前,也阻断了侍女将要说的话。 店小二还在低头说话,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反而是云逐月,注意到在她身边停下的马车。与此同时,一个叠起的马鞭轻轻在云逐月肩上碰了碰,手执马鞭的人询问:“姑娘,又见面了。” 这个人坐在马车上,姿势懒散,下巴一片青色的胡子茬,一点都不修边幅,与云国所崇尚的美男子有些差别。不过五官还是很标致,一如当时阮南依给的评价,长得还可以。 阮南依对这个人有印象,当时他仰着头,看城楼上的云逐月。 云逐月也想起来了:“是你。” 他打了一声呼哨,整个商队停了下来。他招招手,让领队过来,然后开始自说自话:“我记得住哪里还没定下来……” 领队的演技显然不如这位的好,先是迷茫,然后错愕,最后恍然大悟:“哦,哦,对!” 阮南依:“……” 云逐月团扇掩在唇前,悄悄遮下去一点嘲讽:“那你去找住的地方,一会儿都住满了。我们不耽误你的时间。” 云逐月拉着阮南依要走,对方牵住云逐月袖子。云逐月还是笑着,不过眼底的笑意非常冷,她用眼神示意:松开。 男子连忙松手,两手交叠,拱手低头,正色道:“在下百里铁,初来宝地,恳请姑娘带路,为在下和在下的商队寻一个落脚的地方,在下用车内一良弓作为报酬。” 选择权在云逐月手中,去、留都随云逐月的选择。阮南依目光扫过这个车队,明处暗处都没什么标志。不过这个车队相较其他,更大也更长,似乎有很多货物。马车的用料简单,但也讲究。对于马匹,阮南依不熟,不过从这马的外观看,应当算是好马。 换言之,这个车队,应该有一些来历。而这个人见过在城楼上宣读诏书的云逐月,当知云逐月身份绝不普通。 寻常人若是见过云逐月如此,定然心生敬畏,可是这个人不同,一派自然地搭话,还敢请求云逐月留下来。 阮南依能想到,云逐月同样想到。 不过她没有马上回答,男子也真保持请求的姿势,一直都没变。阮南依看到,那个领队的脸色,倏然改变了一些,似乎是对云逐月的不满,而当阮南依视线轻飘飘落下时,领队立刻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阮南依用团扇掩着,在云逐月耳边说了两个字:“有,鬼。” 喧闹的长街上,她的声音很小,云逐月听清了。 她扇柄在百里铁拱起的手上敲了敲,不甚在意:“起来吧。看在你这么恳求的份上,我带你去寻一个住的地地方。” 百里铁有些欣喜:“来人,把弓……” 云逐月连忙拒绝:“你让我一个姑娘家背弓吗?你差人给我送来。” 百里铁笑答:“理应如此。” 云逐月答应后,百里铁也不坐在马车上,而是下来跟在阮南依和云逐月后边,侍女不得不比百里铁的位置还靠后一些。 也因此,侍女看见,领队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那脸色相当精彩。他与百里铁耳语什么,百里铁却挥手让他走了。然后领队看云逐月的目光,很是哀怨,那眼神非要翻译一下,应该是:红颜祸水。 哪儿让百里铁落脚,云逐月一点都无所谓。云逐月直接将那个店小二拉了过来,让他领着过去。可惜店小二看了眼车队,摇头,说他家的店没那么多房间了。他将最大的几家客栈推荐给云逐月,云逐月挑了最近的,带百里铁过去。 态度相当敷衍,可是百里铁不在意,还道谢。 ※※※※※※※※※※※※※※※※※※※※ 感谢留下评论的小可爱~么么哒~也感谢收藏和支持的小可爱~么么哒~ 千岁 车队到了客栈,百里铁也没再缠着云逐月,道谢后要了地址,说是要送去云逐月的府上。云逐月似笑非笑,说了一个京城外的地,让百里铁去送。百里铁也没说什么,欣然应允。 走了这段路,日头已经有些大了,她们挑了一个茶楼去坐。茶楼二层搭了一个台子,说书先生讲到精彩处,迎来满堂喝彩。 阮南依只是往那边看了一眼,猝不及防和商琦行四目相对。 “……” 商琦行笑眯眯,还在讲:“若是说雀国皇帝,还有一段风流韵事。年少时喝酒无度,一次偶入一大户人家。咱们都知道,那大户人家的院子与咱们住的地方可是不同。” 台下有人问:“有何不同?” 商琦行哈哈笑起来:“这位兄台的问题甚是有趣,你若说有什么不同,那不同可是多了,从建造布局到风格装饰,摆设日常器皿等各物,具是不同。” “可是最大的不同——”他故意延长了声音。 此时阮南依何云逐月已经转过拐角,商琦行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当然是大啊,去了会迷路的那种大。” “雀国皇帝喝醉了,他就在这大户人家里迷路了,七转八转出不来……” 商琦行的声音渐远,阮南依和云逐月来到三层。 这里临街,楼上可看到热闹的街道。原本宽阔的长街,慢慢拥挤了起来,不时有商队路过。一些到的早的商队,已经在路边停下车架。有一些新奇的玩意,或者少见的东西,引得行人驻足观看。 云逐月摇了摇扇子,让阮南依过来:“刚才那个人,你怎么想?” 阮南依在云逐月旁边,目光落在一个吹糖人的小摊:“他在撩你。” “噗——”云逐月团扇掩在唇前,笑了,“可惜我没什么感觉,没被撩到。”笑完,云逐月稍微正了一下神色,“他既然以商队的身份入城,定然有入城记录。国典来的商队,都和使团挂钩,若是商队的身份没问题……再去使团查一查。” 阮南依点头,她若是云逐月,也会这么做。 “你看这有南北两个方向,一会儿咱们去哪儿看看?”云逐月指宝市这一块,又分出南北两条小街。等她们在这躲会儿太阳,然后在下去逛。 阮南依思量着:“有一个将军府家那位姓牛的姑娘,邀请我去她的铺子看一看。上次在军营听她说,在北边那条街。”阮南依指了一个方向,“我们去那看一看?” 正说着,楼下忽然有喧闹。 两人在街市上追逐,后面的是位红衣少女,前面是个矮小的男人。看到红衣少女,阮南依和云逐月具是怔愣一瞬。 ——苏玉虎。 苏玉虎平日与她们在一起,穿着都是闺秀们的衣裙。今日却不同,一身红色利落的武服,腰侧还佩了一柄短剑,剑鞘上的银纹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目的光。 长街上人太多了,矮小的男人又身形灵活,快速在人群之间穿梭,眼看与苏玉虎拉开距离。这个时候,苏玉虎的武力值就展现出来了,她直接踩在马车后面,然后翻到了马车的顶棚上,刚好绕开被矮小的男人推倒的人群。 她在跳下时,一手抓住矮小男人的肩膀,矮小的男人同苏玉虎过了几招,矮小的男人很快被苏玉虎一只手擒住,苏玉虎拽走男人手中的钱袋。 这个时候,城内巡逻的士兵才剥开混乱的人群,赶到苏玉虎身边。 “哎呦,哎呦——”人群之后,一个捂着自己的下巴□□起来。待他的手移开,鼻子和门牙处都是血。 这个人的同伴推开士兵,拽住那个瘦小男子,一拳朝面门砸了过去。 看清这群人的衣服,以及不远处商队的标志,阮南依的瞳孔瞬间压紧,脱口而出,叫了一个人名字:“姜遂!” 她话音未落,人群中窜出一个人,挡在苏玉虎和这些人之间。 姜遂一身利落的武服,嘴里还叼了不知道哪儿的树枝,笑起来有几分的痞气,刚好拦住一个正欲对苏玉虎出手的人。 他一手攥住对方的手腕,笑呵呵道:“朋友,打打杀杀是爷们的事情,你对人女孩子出手干什么?” 茶楼上,阮南依缓缓松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有些用力,指甲嵌入了掌心中。 云逐月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勾着阮南依的手指,让她不要太紧张:“我们下去看看。” 阮南依点头,让云逐月牵着她下去。 下楼时,阮南依还在心惊,想起阮正的话。 二十年前,苏玉虎的父亲在大容山一役,失去挚爱。同时也是苏玉虎尚在襁褓中,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这个商队的旗帜、图腾都很明显,那是一个不甚明显的豹子,呈半圆的月牙形,盘在旗帜上。大容山之北,称作容北。容北的豹部所处地带偏寒,族民多穿皮毛。这些人穿的一些皮毛,再次表明了他们的身份。 她们下楼时,容北豹部的人同姜遂争吵:“她撞倒了我们头儿!”几个人七嘴八舌:“你看这血!你看这个伤势!” “打她一拳怎么了?这是她应得的。”“为什么女人打不得?”“那是你们大云的想法”“我们豹部的女儿和男子一般勇猛,男子能做的事情,女子也能做。所以对待女子,与男子相同。”“女人能做的事情,男人也可以做。”“我们不讲究你们大云怜香惜玉的那一套。” 姜遂被他们这番辩论震惊了,嘴里的草都掉了:“不是,”男的和女的怎么一样?” “你们能生宝宝吗?” 容北豹部:“……” “容北豹部……”苏玉虎呢喃。 姜遂听到她的声音,回头看了她一眼。 一眼就惊了。 他看到苏玉虎紧绷着站立,一手在前,另一手压抑着颤抖,缓缓伸向腰侧的短刀。 “你这是狡辩!”“我等只是在说豹部落的女子勇猛!” 这几人还在说。 姜遂随口答了一句:“我们云国的女子也英姿飒爽,厉害得紧。” 与此同时,他反手按住苏玉虎的手腕,力道之大,让苏玉虎的手难以寸移。 苏玉虎低头,声音都是压抑不住的颤抖:“松开。” 姜遂小声劝说:“别冲动,现在是国典……” 苏玉虎抿唇,没有说话。力道没有寸近,也没有放松。 安抚完这边,姜遂顺势扯走她手中的钱袋,道:“几位,别激动。这位姑娘是见义勇为。”他偏头,指那个矮小的男人,“这个人是小偷,偷了一位婆婆的钱袋。” “撞到你们的也不是这位管姑娘,而是这个小偷,他不小心将你们的头儿撞到。”姜遂笑道,看起来挺无所谓,“几位若是不解气,可以再打小偷鼻子上一拳。” “这样他也鼻子和嘴巴流血了,和你们头儿一样,算是扯清,如何?” 豹部的几个人相互看看,大概是觉得姜遂的提议可以,请示他们的头目。 “头儿?” 被叫头儿的豹部人,身材相对壮硕,皮肤黝黑,面目也粗狂一些。豹部与云国人还有一个差别,他的眼睛是褐色,不是云国的黑。 豹部头目将血蹭在衣物上,缓缓剥开前面的人,目光叮在苏玉虎腰侧的短剑上,忽然道:“这是你的短剑吗?我曾经见过。” 巡逻的士兵维护现场的秩序,让围观的人离远一些,从车队的侧面过。但也有一大部分的百姓,围在这里,外围的在垫着脚看。 姜遂不动声色移了一步,挡住豹部头目的视线,在豹部头目和苏玉虎之间:“普通兵器罢了,有什么稀奇?” 稍显炽烈的阳光下,豹部头目眯起眼,犹如一个准备猎食的豹子。 他道:“不,二十年前大容山一战……” 有人拦住他的话,头目回头,云逐月高声道:“那一战啊,我记得你们不小心输了。”云逐月嫣然一笑,“有什么问题吗?” 豹部头目打量云逐月:“姑娘是?” 云逐月好似没有听见她的话,问阮南依:“我记错日子了吗,你给我说说这是哪,这是什么日子。” 阮南依只说了四个字:“云国,国典。” 云逐月颔首,陡然冷了神色,训斥周围的士兵及这对士兵的队长:“怎么巡逻的,竟然抓不住一个小偷?不知道国典不容有失吗?还造成这样的混乱,让窃贼伤到了这位朋友。” 豹部头目冷笑:“姑娘好大的身份,云国国都的白羽卫都能喝斥。” 云逐月这才转回视线,同样凉冷道:“云国,云逐月。” 这几个字,足以说明一切。 她亮明了身份,知道的人全都跪了下来,高呼公主千岁。只余下几个人立着。阮南依是云逐月拉着,不让她跪。姜遂笑了笑,慢慢将苏玉虎的手按了回去,拉着苏玉虎半跪下来:“公主千岁。” 苏玉虎低着头,声音也沉,同样道:“公主千岁。” 这个时候,只余下豹部头目一个人。他在云逐月冷淡却骄傲的视线中,缓缓跪了下来:“外臣……拜见公主殿下,公主千岁。” 纸 “起来吧。”云逐月摇了摇团扇,笑眯眯道,丝毫没有之前剑拔弩张的意思。之后她言语关照豹部的头目,嘘寒问暖,看起来很是关心。 目送车队离开,云逐月的目光凝在白羽卫那。顷刻间队长汗都下来了,等着小公主的训斥。出乎白羽卫的意料,云逐月同样关心了两句,提醒他们醒神,让他们带着抓到的小偷走了,旁的什么都没说。 苏玉虎也没说回府,也不和她们同行,只是说与她们一起,她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姜遂都出现了,也没再藏着,陪苏玉虎说话。 他掏出一把叶子,认真地询问:“你要吃叶子吗,薄荷叶?” 苏玉虎:“……” 她不想吃,可是想着这个人刚帮了他,还是吃了一片。清清凉凉,有些涩,不过好像舌根的苦涩压下去了。 这件事过后,她们暂且没说去牛瑜的店,找了个地坐着休息,顺便吃午饭。厨子很卖力,做了一大桌子的招牌菜,从远了看每道菜都很有气势,味道也不错。 苏玉虎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放下筷子。姜遂在外边守着,尽职当一个护卫。 他却不□□分,看着外面还给里面说话:“来了一波人诶,那个……”他不着痕迹将话咽了下去,“……人在他们之间,似乎不太情愿一起吃酒。” 苏玉虎来到他身边,顺着姜遂说的方向:“有什么好看?” 苏玉虎来,刚好看到一伙人,裹杂一个桃花眼的年轻男子进屋。她认得这个人,姓商,商琦行。 略一思考,苏玉虎也能捋一些中间的关系。姜遂一直跟在阮南依身边,阮南依见过商琦行,那姜遂也见过。这么想也没什么意思,姜遂不过是见到熟悉的人,一时有些好奇说起这话。 顿了半晌,苏玉虎闷闷道:“谢谢。” 姜遂好说话,笑嘻嘻道:“不用谢。也是我们世子妃让我下去,不然我不能擅离职守。” 苏玉虎意外,也不怎么意外,反而不知想起了什么:“你们都这样……” “你说什么?”姜遂不懂。 苏玉虎:“没说什么。” 苏玉虎和姜遂在门口那说话,云逐月也在同阮南依小声交流。 “我听父皇说起,苏玉虎的母亲出身江湖,也会些武艺。二十年前大容山,苏夫人所在城池被豹部偷袭,苏夫人成了人质。那个时候苏夫人即将临盆,在苏将军率部追来时生下一个女儿。” “豹部对苏夫人很好,好吃好好,因为知道苏夫人是好用的筹码,说不定苏将军还能成为豹部的一员悍将。父皇说起这的时候,非常感慨。” “万军之前,苏夫人抱着刚出生的孩子,深深看了苏将军一眼。父皇说,他每与苏将军喝酒,苏将军都会落泪说,他女儿身上的血都没干,然后他夫人就拿一柄银色的短剑,自刎在他的面前了。苏夫人还没断气的时候,也用剑在婴儿的脖子上抹了一下。” 阮南依忽然明白,那个豹部的头目要说什么了,一时心有余悸:“还好你没让他说出来。” 云逐月握着阮南依的手,缓缓闭上眼:“若是让他说出来,我没把握之后发生什么。苏家丫头若是气血上头,一怒之下要杀这个头目,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云逐月顿了顿,少见地显地没有依靠,“作为朋友,我不会阻拦苏玉虎这么做。但是作为云逐月,我没有办法看她这么做。”云逐月险险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发生。” 她又重复了一遍:“还好没有。” 阮南依问:“后来呢?” 云逐月:“苏将军找到的时候,发现小婴儿还有气。那伤口看着可怕,但是避开了要害。” 听云逐月的叙述,阮南依想到那个场景,垂下眼皮,掩盖住自己的思绪。 她忽然想起苏玉虎说的那句话:我一定是从垃圾堆捡来的! 恰巧云逐月唏嘘:“死人堆里出生的孩子。” 门外,苏玉虎看着姜遂笑:“你那时阻拦我,是因为你也知道我的过往,对吗?” 姜遂不太好意思地咳了一声:“保护世子妃,肯定要调查一番。” 苏玉虎也没有什么责怪地意思,只是道:“我无数次设想过,应该是什么样的画面。应该有山,我还小吧,小小的一团,可能还有点丑。听我爹说,母亲将我护在了身体下面。杀了豹部的人,他抱着我母亲,我母亲抱着我。” 一个凉凉的东西在唇边,姜遂道:“吃片薄荷叶吧。” 后面苏玉虎的状态好了许多,另外一名玄龙卫和姜遂换防,姜遂摆摆手走了。这个比较沉默,木桩子一样,跟在几个人的后面。 宝市,牛瑜的铺子,门口跑进去两个垂髫小童。牛瑜捂着胸口,往里看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看。 阮南依将云逐月介绍给她,有些好奇:“为什么不进去?” 牛瑜叹气:“孩子太多了,吵地我头疼。” 几人寻声往里看,果然不大的铺子内,有七八个小童。他们对于架子上、桌子上木制的物品很感兴趣,还有几个围着一个匠人,叽叽喳喳说话。 “原本也是做来玩,学堂有课时还好,这几日放假,白天人也多了。”牛瑜道,“我身子弱,这些孩子叫一声,我心脏都跟着颤一下。” 牛瑜的身子骨的确很弱,她现在同阮南依她们说话,喘息都会稍微重一些。 苏玉虎往铺子里看了一眼,问道:“要不要我来?我可以用孩子们的规则。” 阮南依有些好奇:“孩子们的规则是什么?” 苏玉虎:“谁拳头大谁说了算?小时候我可是孩子王啊。” 阮南依点头:“原来他们都打不过你。” 苏玉虎:“……” 这是在夸她? 最后还是云逐月,同孩子们玩了一会儿,然后给孩子们说小声一点,那个姐姐身体不好,孩子们点点头。 云逐月回头,发现大家都非常钦佩地看着她。 云逐月:“?” 阮南依:“厉害,能和熊孩子交流。” 牛瑜:“我也这么觉得。” 云逐月被她们逗笑了:“这有什么难?” “不不,这个非常难,你是有天赋。” 前边都是小童,她们去后院交流。牛瑜邀请大家:“后天晚上有灯会和烟花,要不要一起来看?” 阮南依等人自然答应。 天色稍晚些,云逐月要回宫了,牛瑜和苏玉虎一起,苏玉虎给牛瑜打下手,组装一个什么东西。 阮南依也准备回去,巷子口却冲出来一个人,身上有酒气,衣服上蹭了许多脏污。木桩子二话不说,拦在阮南依前面。剑都出鞘了,横在这个人脖子上。 商琦行捂着头,阻止道:“误会,别冲动,我喝多了。” 很难见到承认自己喝多了的人,商琦行就是一个。他冲出来的位置也很微妙,刚巧与牛瑜的后院一墙之隔。 商琦行也不知道喝了多少,站不稳,摇摇晃晃。木桩子显然认出了商琦行,收了剑,看他自己在原地晃,扶住墙。 阮南依示意木桩子去扶一下,问:“为什么喝了这么多?” 商琦行:“‘老朋友’啦,与我师父有些关系,太热情了,扛不住啊。”他在木桩子的搀扶下,交给阮南依一个信封,“本来应该去找世子,不过我喝成这个样子,就不过去啦,劳烦世子妃将这个给他。” 他抓住木桩子,深情款款道:“你可以送我回去吗?” 木桩子皱眉,显然被商琦行恶心到了。 随后他听到阮南依道:“你送他回去。” 木桩子:“……” 商琦行:“嘻嘻嘻。” 谢晟不在城中,阮南依还是去驻地等他。马车上,阮南依再次拿出这个信封。信封没有封住,也不怕阮南依看。随后阮南依却从信封的下面,取出一张折叠的白纸。一旁的轻烟,都有些看呆了。 她一直跟在阮南依身边,只看见商琦行交给阮南依一个信封,但是没有看到信封下面还有张纸,也就是说商琦行一开始就给了阮南依两样东西。关键是阮南依丝毫没有觉得不妥,还让玄龙卫送商琦行回去。 轻烟差点想要出声,阮南依以眼神示意,轻烟将话咽了回去。 阮南依打开这张纸: 世子妃,我现在只是知道,世子的身世也许有问题。你如果能多在他身边陪陪就好了,你说呢?世子妃是不是要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因为你大概能左右他的决定。我不行。所以有的事情,还是交给世子妃来做好啦,这样我也可以清闲一点。 但是请世子妃,千万千万不要和世子挑明,虽然我觉得阮小姐应该不会,但还是有点害怕。商某人胆小啦。我本来就不被你们世子信任,他要是知道我私下找你,肯定更不信任了。 这字飘地厉害,字尾都要上天了,有几分草书的狂野。也不知道是商琦行字本来如此,还是他因为喝了很多酒,所以才写出这么飘的字来。 阮南依将这张纸折好,收起来。 跑了 阮南依到军营时,谢晟还没有回来。她带了厨子来,给军营里加餐。这次也是在营帐中吃饭,阮南依回神时,营帐外的天已经黑了,手中的书不小心掉到了地方。 在外头一天,轻烟神色有些倦怠,不过还是强打着精神,走过去将阮南依掉在地上的书捡起来。 “这么晚了,要不要回去?”轻烟问。 阮南依往帐门那看了一眼,迟疑:“再等一会儿。” 她想将商琦行这个信交给谢晟再走,再等一会儿,谢晟不来,她让姜遂转交。 又等了一会儿,外面换防,隐约有说话和大笑的声音。阮南依翻开一页书,细细看着。其实她的心思不在这本书上,还在想商琦行给的那张纸。纸上说谢晟的身世有问题,那极有可能,谢晟不是镇南王的孩子,如此国公夫人的行为甚至能说通,以谢晟这个身份,完全配地起更高的门第。 京中清贵豪门众多,怎么算都轮不到阮南依。国公夫人给谢晟寻她,反而是阮南依门第不高,家中也不显赫,更为好把控。 与此同时,阮南依还在推测,剧情中谢晟性情大变,是否和知晓了身世有关。如果按这个推测,十分有可能。那么问题是,谢晟的身世究竟有什么问题。商琦行说“现在只是知道”,可是阮南依对商琦行这个人,还是将信将疑,甚至他说不被谢晟信任,阮南依都心存怀疑。 至于今日商琦行被人灌醉,阮南依更倾向于他是故意喝了许多酒,掩盖成自己畏缩不堪大用的样子。 正想着,帐门掀开,谢晟快步走来,执起她的手:“等很久了?” 摇曳的灯火下,阮南依仔细看谢晟的眉眼,道:“还好。” 谢晟淡漠,从表面很难看出他在想什么,阮南依作罢。但感觉有些奇怪,谢晟在她面前……好像有点乖。他沉默着,低头看阮南依的手指。谢晟靠着桌案,复而抬起眉眼:“宝市有什么喜欢的吗?” 阮南依摇头,她没什么特别喜欢。不过想起来什么,倏然笑了一下:“看到了一个木板车,上面有好多花。” 谢晟颔首,若有所思。 阮南依道:“有种我不认识的小花,白色的,感觉特别适合你,像你。” 谢晟长这么大,约莫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像一朵娇花,因此有些不赞同地看着阮南依。 这么明明白白的情绪表达,阮南依还是看懂了。 这个颇为有趣,阮南依倦意都散去了两分,还道:“你不问我哪里像吗?” 谢晟无奈,还是从善如流:“哪里像?” 阮南依其实也不知道,只是看到那个娇娇弱弱的小白花,感觉有一朵要是簪在谢晟耳边,应该很好看。谢晟换上白色的外衣,坐在白色小花的中央,肯定是清清冷冷的美人。 “唔……”阮南依道,“很好看吧。” 她自己说着,其实觉得谢晟也不是完全适合,比如现在,阮南依看着谢晟,觉得他穿着甲胄,杀伐和寒气扑面而来。怎么会坐在白色小花里呢,用剑一下斩了花丛还差不多。 阮南依看到了桌面上的信封,准备绕开这个话题,说个正事。 谢晟俯身,近了一些,追问:“哪里好看?” 谢晟靠近了,阮南依有些不好意思,偏头看向一边,支支吾吾说:“那个小白花,就看着很软很可爱。” 谢晟伸手,轻轻拨了一下她的下颌,让她看自己:“我呢?” 阮南依看着谢晟,突然有些紧张,嗓子眼都被压紧了感觉。因为这丢丢的紧张,阮南依的思考都跟着变慢了,或者说她在故意逃避这样的话题。 “你,你当然也很好啦……”阮南依敷衍道,看似坦荡荡地与谢晟对视,眼底一片清融的光。刚才谢晟碰了一下她的下巴,阮南依还有一点痒。 “是吗?”谢晟垂眸看她,不置可否。 今天的谢晟,应该是比较生动了,阮南依第一次见到。营帐内只有他们两个人,轻烟也出去了。也许氛围太好,阮南依道:“原来谢世子也会撩人啊,平时都不苟言笑,冷冰冰的。” 说完,阮南依自己先愣了。 完球,氛围太好,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阮南依尴尬,笑容都勉强起来,连忙补救:“冷冰冰的时候生人勿近,看起来非常有气势,也很帅的。” 谢晟薄唇抿着,没说话,但唇角还是有点细微的弧度。阮南依猜测,现在氛围好,应该也不是太生气。 谁知谢晟道:“那你会给我撒娇吗?” 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询问,仿佛在说什么严肃的问题。阮南依直接呆了,思绪一片空白,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忘了。 随后脸上的热度来了,她赶忙低头,袖子掩在脸前:“你……谢晟!” 她是真的羞恼了,不去看谢晟,一下挣开谢晟的手,手和袖子一起掩在脸前,力图不让谢晟看见。 谢晟松手,靠着桌案,垂眸看她,唇角翘起一点弧度。 半晌,阮南依这热度终于自己降了下来,她忍了忍,没忍住,还是不满地小声道:“去逗你的其他姑娘吧,不要逗我。” 也许认为自己的语气有些声音,阮南依补充:“我不禁逗。” 说着,阮南依站起来,准备离开了。谢晟只是伸手,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下巴搁在阮南依肩膀那,声音近得过分:“我还有其他姑娘?” 谢晟似笑非笑,声音一贯的淡漠:“只有你一个。” 阮南依挣了挣,没有挣脱。 她在心中道,嗯,现在只有我一个。然后什么刺客啊,联姻啊,有用的啊都会养在身边了。 所以她特别贤良,没怎么思考地说:“好。” 这么一个字吧,一听就没走心。 谢晟没办法,板着阮南依的下巴,让她回头,在她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然后拉开距离。 语气有些不善:“只有你一个的意思是,只要你一个,只亲你一个。”谢晟顿了一下问,“听懂了吗?” 阮南依这次听懂了,她呆呆看着谢晟。 刚巧这个时候,有人在外面汇报。阮南依猛一低头,坚定地将谢晟绕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拿开,转身走了,她和苏寻擦肩而过。 苏寻:“?” 不过苏寻也只是疑惑了一瞬,听营长内收进来,他就进来了。苏寻一进来,发现统帅的神色不太对,这气场比平时更低,冻死个人了。 统帅手中还有一个没开封的信。 苏寻走过去汇报:“有线报。” 谢晟:“说。” “青山族人潜伏在城中的暗桩,最迟三天后一定有动作。” 说完正事。 苏寻原不是多话的性格,他担心谢晟的情绪影响判断,因此多问了一句:“世子,有什么事吗?” 谢晟冷冷看了苏寻一眼,苏寻一个激灵。这个意思大概是,不应该问的别问。 谁知道谢晟漠了半晌,还是说了两个字:“跑了。” 至于这两个字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阮府。 阮南依今日回来晚了,发现阮夫人还在正厅等她。阮南依走过去:“母亲,我回来了。” 阮夫人这才放下手中的书:“明日去你爹书房一次,他原本在这等着,说有话于你说。我看太晚了,让他明天再说。” 阮南依点头:“知道了。” 阮夫人看着她,笑道:“回来的越来月晚了,去哪儿了?” 阮南依有些不好意思:“让人回来报了,有东西给世子,去了一趟军营。” 她这么说,阮夫人没往别处想。知道今天阮南依去宝市玩了,可能是在宝市上买了什么东西,想给谢晟,因此过去了一趟,都没有在家吃饭。现在阮夫人有些能体谅到,她与阮正认识时,父母的感受了。尤其是她父亲,特别不情愿,感觉是捏着鼻子才认下了这个女婿。 阮夫人嘱咐道:“去吧,早点睡。” 阮南依点头:“母亲也早些休息。” 阮南依没走出两步,阮夫人又叫住她:“晚上城门关了,你怎么进来的?还有上次,你也是城门关了才回来。” 提起这个,阮南依莫名又有点心虚。其实没什么,谢晟让玄龙卫送她回来。阮南依如实答了。 阮夫人初听有些惊讶,后来点头,也没说什么。 不过阮夫人还是叮嘱了一句:“他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有个数。” 阮夫人这句话,不是说谢晟对阮南依多好。从阮夫人流露出些许的担忧,阮南依明白,阮夫人是怕谢晟这么拘着她,没有给她任何的空间,让阮南依时刻在他的掌控下,这样的话,谢晟有心瞒什么,阮南依肯定不知道。反之阮南依要作什么,一定瞒不过谢晟。 因为在阮南依和谢晟两人交往中,他们是不对等的。 阮夫人的担忧,情有可原。但是阮夫人不知道,今天她女儿还瞒着谢晟看了商琦行给的纸条,并且开始怀疑谢晟的身世。 阮南依笑了下,答:“还好,我知道。” 阮夫人无言,看阮南依的表情应该是真的听懂了,不过怎么感觉更不放心了呢。 好吃 暖玉弄好了热水,倒入沐浴用的木桶中,温度刚好。阮南依由她扶着,迈入木桶中。 阮南依长发散了下来,垂在腰侧。此时的阮南依有些乖,由着暖玉的动作——她在很认真地走神,但是暖玉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温热的水浇在阮南依的柔顺的长发上,暖玉忍不住问:“小姐,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顺着暖玉的话,阮南依想,其实今天发生了好多事。 她见到了玉贵妃,看起来是一个不错的人。之后则是苏玉虎的事情了,想起来真的要狠狠咽一口气,有惊无险。还有商琦行给她的纸条,关于谢晟所透露的信息。如果说之前阮南依面前是一团浓雾,那现在浓雾散开了一点,能隐约看到周围的景物了。 不过还有一个很重要,谢晟亲她了。 阮南依低了一些,缩到水的里面,安静地看水中的自己。等等……她要捋清楚思路,应该是谢晟说只要她一个。 阮南依脸颊上冷却下去的温度,又升高了一些。她突然想起来,那日谢晟问她,她做什么,她都不会生气?感觉是在给今天准备着。 暖玉发现自家小姐又很认真地走神了,她无奈,只能手指上蘸了点水,弹在阮南依的脸颊上。 阮南依回神,看她。 暖玉忍不住吐槽:“两次了,我的大小姐。今天到底发生什么,我一定要问问轻烟,你都走神两次了,你什么时候这么走神过?” 说着说着,暖玉弯腰,打量阮南依的脸,疑惑道:“很可疑啊……还是水太热了?怎么脸有些红呢?” 阮南依否认:“水是有一点点热。” 翌日下午,花园。 近日阮夫人的花草不是特别好,有个有虫子了,带透明翅膀会飞的那种。阮正琢磨着弄来些驱虫药,融在水中,用来喷洒。这个药的味道不算太难闻,也不好闻,怪怪的那种。在阮正喷的时候,有虫子飞起来,两三只。 阮南依不过去,躲着远远看。 阮正忙完,提遛着壶出来,在连廊阴凉处坐下来。他挽起了一些袖子,招手让阮南依过来,阮南依还是离得有些远。 阮正:“……嫌弃你爹吗?” 阮南依诚恳点头:“味道怪,而且有小虫子在你衣服上。” 阮正:“……行吧,那就这么远说吧。” “苏家的丫头,你和她一起时,这几天还是注意些,别出什么意外。之前就担心你们和豹部的使团、商队撞上,不过现在还是撞上了。” 阮正道:“还有一件事,你说你们要去灯会,还看烟花?” 阮南依点点头。 阮正:“别光想着去玩,醒着点神。遇到小偷之流还好,若是遇到别有所图,还是很麻烦。”阮南依欲说社么,阮正打断她,“我知道玄龙卫,以一当十,个个都是好手……” 阮正忽然道:“等等,有没有跟到咱家的院子里?” 几乎是阮正话音落下,墙头上爬出来一个人,嘴里叼了根草叶,这人扒拉着墙,毕恭毕敬道:“阮老爷放心,我们都在外面。” 说完,下去了。 阮正:“……” 阮南依:“……姜遂,玄龙卫天一。” 阮正沉默,忽然闻了闻自己的袖子:“有味道吗?我没有闻到。” 阮南依劝说道:“娘亲爱干净。” 一句话,阮正也不在这坐着了,连忙换衣服去了。 一天后,傍晚,天将暗未暗。 全都城的灯都亮了,火红的灯笼挂在楼阁之间,一串又一串。负责京都城内守卫的白羽卫很忙,维护大街小巷的秩序。因为路上的人太多了,摩肩接踵。还有一些道路,需要限制人群的进入,不然实在太拥挤了。 离她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些,阮南依还没准备好。她罕见地犹豫了,在两个裙子之间不能决定。轻烟和暖玉各执一词,为了这两个衣裙,轻烟和暖玉已经怼了一上午了,谁都没改变对方的决定。 轻烟:“这个样式新,素淡但刺绣精致,低调的华丽,最衬小姐的气质了。” 暖玉:“绯色这个样子也新,明明白白的华丽,小姐从来没穿过这个颜色,但穿起来一定很好看!” 阮南依妆还没画,她坐着,仔细地端详这两个裙子。若是穿不同的裙子,妆容也有些不同。比如她穿绯色的那个,要用相衬的唇脂。 时间确实不多了,宫女上门禀告,告诉阮南依,公主快收拾妥当了。 轻烟和暖玉争执半天,一起看阮南依,同时道:“小姐!” 阮南依看向飞上天的孔明灯,若有所思:“绯色的那个吧,这个我穿起来是不是比较娇气?” 可是有的人,你让她穿了绯色这样明艳的颜色也活泼不起来,比如阮南依。她还是冷冰冰的样子,硬是显出了冷艳的感觉,不过也还是很好看了。 上好妆,阮南依有一丝失望:“娇气是不会有了。” 轻烟和暖玉不明白。 阮南依是想起谢晟问她,会不会给她撒娇。撒娇两个字不一定做到,阮南依想着先突破一个字,娇气一点。那看起来,应该也和撒娇沾边了。 可惜失败了。 轻烟和暖玉的能力还是很强,赶着在云逐月来之前,将阮南依这边收拾妥当了。轻烟最后给阮南依插上一个簪子,笑吟吟着打量:“好了。” 今天换暖玉跟着出去,暖玉在公主车架来时,收敛了几分神色,看着稳重了几分。云逐月走来,牵住阮南依的手,笑道:“我听宫女说,她来时你还没化妆……” 云逐月看阮南依,眼底有惊艳,打量着,刚想夸一下,却听阮南依问:“我穿这个有没有娇气一点?” 云逐月:“?”她突然跟不上好友的思路了。 她们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暖玉跟在后面,给轻烟比了一个安心的手势。轻烟无奈地笑了笑。即便看着稳重了,性子里的活泼还是挡都挡不住。 苏玉虎提着一个兔子灯笼出来,于人群中朝阮南依和云逐月挥手:“快过来啊!” 她们来到了牛瑜铺子前。 苏玉虎在门口接她们:“还有好几个兔子灯,一人一个吧!你们看好多人手中都有,我们也一人一个。” 阮南依有些嫌麻烦,还是拿了一个,云逐月同样。 看灯会上的灯,当然不坐马车。不过牛瑜身子弱,阮南依她们几个轮流照顾,总会有一个在牛瑜身边。 这让牛瑜的心中有些暖,原本没什么力气的身体,似乎都有了些力气。不过她明白,这应该是错觉。 那边有个桂花糕的摊子,老伯吆喝道:“最后几个了!卖完回家喽!特别好吃呀——走过路过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们看一看喽——” 苏玉虎有些意动:“你们吃吗?” “去吧。” “你买来我们吃。” 牛瑜兀自担忧:“我只能吃一口,看着你们吃岂不是很难过?” “看着吧。”阮南依说。 云逐月:“她说得对。” 牛瑜:“……” 感动什么的一定是错觉。 苏玉虎很快回来,拿了一大包。那个卖桂花糕的老伯将摊子受了,慢悠悠地挑着扁担走了。 阮南依看着苏玉虎手里的东西:“不是几个吗?” 苏玉虎手里哪里是几个,十几个都有了。纵然桂花糕好吃,也不能当饭吃啊。 “老伯说他只剩这些了,便宜卖给我。”其实老伯还感叹了一句,孙孙还等着他去看灯会。苏玉虎动了恻隐之心,于是都买下来了。 苏玉虎可以拿着吃,牛瑜也可以。阮南依和云逐月包袱比较重,两个人都拒绝了,说等找个地方坐着再吃。 苏玉虎咬了一口,面色微变,牛瑜也差不多。 阮南依注意到,询问:“怎么了?” “……” 她将自己眼底的泪憋了回去,憋出了一个笑颜来:“太好吃了,这手工真是一绝。甜而不腻,清清甜甜太好吃了。” 用帕子垫着,小心咬了一口的牛瑜:“……” 牛瑜心说,这么个甜到腻人,还硬地咯牙的东西,好吃? 阮南依心中生起一丝疑惑,她问牛瑜:“好吃吗?” 云逐月也看着牛瑜。 在两人的注视中,牛瑜勉强地、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好吃。” 苏玉虎可能会唬她们,但是牛瑜一看就不会唬人。所以她这么说,阮南依和云逐月都没怀疑,信了,她们还说着一会儿尝尝,云逐月还开玩笑,若是老伯的桂花糕一绝,请到宫中当御厨。 苏玉虎忍着笑附和,快忍不住了。 等阮南依和云逐月吃了,一定会知道这个桂花糕有多么好吃。她忍地辛苦,感觉可能都憋不住了。牛瑜瞅她这个样子,顺势绕开这个话题。免得阮南依和云逐月还没吃桂花糕,苏玉虎自己先崩不住了。 铜钱 京都千里,一步一灯。 有一处昏暗的地方,光亮陡然暗淡下去。巷子内十分幽深,黑咕隆咚。 阮南依往巷子深处看了一眼,隐约有打骂的声音穿出来。 “你个只吃不吐的货,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李大老爷可是很好的人,你还不愿意嫁?!真是命里下贱的小贱蹄子!” 阮南依顿足,顺着巷子口向里张望。苏玉虎嘻嘻哈哈在说笑,拉了一下阮南依的袖子:“走了,在瞧什么?” 阮南依伸出手,摊开掌心,一本正经地问:“有铜钱吗?” 牛瑜也回头:“你要铜钱做什么?” 阮南依踌躇:“有事情没办法决定,所以我扔一下铜钱。” 牛瑜随身带了铜钱,交给阮南依。只见她弹起来,然后让铜钱滚落在地面。咕噜噜——铜钱滚了集权,最终倒了下来。大家都凑过来,看阮南依搞什么名堂。 ——反面。 “反面代表什么呢?”苏玉虎问。 阮南依站起来:“代表今天我去管一次闲事……但是,先去看看吧。” 巷子幽深,她们每人的手中都有一盏兔子灯,倒也足够照亮。这种小巷子,七拐八拐,曲折极了,靠近墙边的地方还堆积许多杂物。 灯光一晃,照到一个东西,牛瑜骇了一跳,往后倒退。苏玉虎扶住她,告诉牛瑜那是一只猫。牛瑜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越往巷子深处走,打骂的声音越来越明显了。一个老妇人在卖力地叫骂着:“吃我我家这么多大米,就这么一个东西!现在还偷厨房馒头吃!”老妇人哭嚎道:“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家里居然有你这么个玩意!。” 巷子尽头是一户人家的后门,一个老妇人拿着木棍,狠狠抽打在姑娘的背部。那姑娘好似无知无觉,半蹲着,将自己缩成了一团,卖力地吞咽馒头。 抽打着,老妇人也见到了阮南依等人。当众抽打,自然是件丢脸的事情,老妇人看了她们一眼,抓着姑娘的手臂往里拖。 “请等一下。”阮南依阻止。 昏暗的巷子中,老妇人板起面孔,横了阮南依一眼,不悦地嘟囔:“你有什么事吗?” 阮南依在看那个少女。 很瘦,抓起来应该是骨头一大把。阮南依收回视线:“这位阿婆,她犯了什么事,让你打她?” 闻言老妇人一扬手臂,驱赶:“关你什么事?走走!” 老妇人和姑娘在门内,老妇人转身便要关门,姑娘吃完了半个馒头,怔怔看着门外,与阮南依对视。 苏玉虎非常清楚,阮南依来这里是为了这个姑娘。眼看人要被带走了,她有些着急:“诶……?” 云逐月拦住苏玉虎,意思是她不用过去。 阮南依站在门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看着门缝一点点边窄,最后只剩下不宽的一条缝。阮南依静默地看着,谈不上有什么心绪波动。 刷—— 一只手从门缝中挤了出来,因为太过用力,指甲嵌入了一些木屑,殷红的血在指甲缝中。关上的木门被用力掰开了。散乱的头发见,少女双眼紧紧盯着阮南依,不顾一切地朝她扑了过来,抓住阮南依的裙摆。她从门内冲出来用了极大的力气,让阮南依倒退了两步。 阮南依提着兔子灯,垂眸问她:“你做什么了?刚才那位阿婆要打你?” 老妇人先前没反应过来,此时已经追出来。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少女求助地看向阮南依。却看到了一双有些漠然的眸子,平静与她对视。 少女刹那间哭了出来,抓着阮南依的裙摆:“我和她是祖孙关系!我在她家一共十七年……” 老妇人追过来,步伐极快,看到阮南依时慢了下来,不太敢靠近。她缩手立住,勉强笑了一下:“家事,冲撞了你们,我这就带她回去。” 阮南依淡淡往妇人那睇了一眼,不置可否。 老妇人试着往前走了一步,发现阮南依没任何反应,于是大着胆子拉住少女。少女却死死抓着阮南依的裙摆,棍子敲在手腕上也不曾松开,哭地更凶了。 “十七年我也不知道好还是不好!母亲给过做过新衣服!父亲给我带过包子!她给我包过压岁钱!我从记事跟着母亲学刺绣!作为家用!我算不算不是白吃白喝?!也是对这个家有用处的人?!” 老妇人登时急了,一棍子要敲在少女的脑袋上。 阮南依不是很在意,伸手护了一下,棍子敲在她的手背上。姜遂出手了,但他离得还是远一些,晚了。 姜遂沉了几分神色,阮南依低声对他道:“没事,你在一边等着。”姜遂依言退下去,阮南依又同老妇人道:“让我听她说完。” 老妇人完全没料到,阮南依居然会伸手拦这么一下。她一看这些人,实在没有上前的勇气,只能干站在一边等着。 激烈的哭喊,少女也有些脱力,她抱住阮南依的裙摆,靠着,双目无神:“她喜欢赌,欠了一笔银子。现下只要我嫁给姓李的那个老爷,她能得到一笔钱,填了赌的窟窿……我不想嫁,只是觉得被卖了。” “卖了……” “你的父母呢?”阮南依问。 少女:“父亲在我五六岁时被人打了,躺在床上不能动了。母亲没争过她,同意我抬去李家……母亲一直没什么主见……她只是一个儿媳妇。” “你是不是没办法理解,只是看着我可怜?” “是。” “没关系……”少女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蜿蜒下来:“我爱着他们,但我也恨他们……我说可以努力,多绣些东西,去还钱。可是不行,赌场那边催地太紧张了……” 也许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少女不再抱着阮南依,而是调整姿势,跪了下来,重重磕到地上:“你能带我走吗?我可以努力!我还年轻!我有力气!我可以学很多东西!请你带我走!” 还有一句话,少女没说出来。 我知道我能给你的,你都不需要。那我把命给你,你带我离开这里。 此言一出,老妇人终于等不住了,她匆忙过来,手臂横在阮南依和少女之间:“你不要听她胡说!没有的事!” 阮南依这才将视线从少女身上移开,看着老妇人:“其实她说的我不明白,我只听懂了一件事,你要将她卖给一个姓李的人对吗?那我用双倍的价钱把她买下来,之后她是我的人了,与你也与你家里没有什么关系。” 老妇人当场呆住了,一动不动。没人知道她这一刻在想什么,阮南依只是安静看着,甚至连怜悯的神色都没有。 “婆婆?这是怎么了?”正安静着,一个中年妇人打开半关的门扉,探出头:“李老爷来了,说是拖了半个月了,问能不能让小蝶过去……呃……” 随着门打开,中年妇人也看到了门外的人。 中年妇人瑟缩,从门内出来,小心来到老妇人身边:“这是怎么了?” 老妇人脸色僵硬:“这个人用双倍的银子卖小蝶。” 中年妇人不解,看地上的女儿:“李老爷家不好吗?离咱们家也不远,你过去了我还能常去看看你。这几位贵人你哪儿找来,又要带你去哪里的府上?虽说李老爷家银钱少了些,可是离远了,娘也不放心。“ 少女低着头,哀伤一闪而逝。 她用手和袖子,擦掉自己脸上的鼻涕和泪水,看着干净点了。然后她仰起脸,与中年妇人对视,咧开嘴笑:“娘,我在求她带我走。” 中年妇人完全不懂,还是很疑惑,去牵少女的手:“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 那扇木门再次打开了,出来两三个人。其中一人衣着华丽些,看着就富贵。他的面容挺普通,扔到人堆里看不见的那种。身材有一点虚胖,但也不是很胖。 “怎么了?为什么都在这里?”李严摸不到头脑,“刚才前边听到了。” 中年妇人不知该如何解释,看向老妇人,又看自己的女儿。 “李老爷吧?”阮南依先开口。 李严一笑,警惕着:“是,鄙人李严,有什么事吗?” 阮南依正要说话,突然被打断。老妇人突然扔了棍子,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哎呦!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养了个这么胳膊肘往外拐的白眼狼!求着让别人买她!这位贵人也是心肠好!用两倍的价钱买!” “老婆子我已经答应李老爷了啊!这我要是食言!这脸面往哪儿放啊!” 中年妇人看看少女,又看看老妇人,连忙过去搀扶:“婆婆,你别着急。” 少女往那边看了一眼,嘴唇动了动,但是没说话。 李严听懂了:“这位小姐,你也要买小蝶,是这个意思吗?” 那边老妇人哭着,吵地阮南依有些头疼,莫名有一丝的烦躁。 阮南依道:“是。” 李严又道:“我看你还没给钱,那交易还没有完成。我出三倍的价钱来买。” 酒 阮南依没在多少银子与李严争执,问道:“她一个小姑娘,你花这些银子买回去,让她当丫鬟?还是给你当妾?” 李严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如实回答了:“发妻离开的早,留下我一个人,也没留个娃当念想。小蝶……我想让她当我的继妻。” 李严看着阮南依,眼睛中闪烁着属于商人的算计,目光若有若无落在老妇人身上。阮南依明白这个眼神的含义。 他愿意娶小蝶回去,但是不愿意让老妇人接着攀上亲戚,伸手找他拿钱。 李严是个有点矛盾的人,他既对小蝶有些好感,但也有商人的特质,才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阮南依提着裙摆,蹲下来,仔细问小蝶:“这个人的话你也听到了,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个选择。” “我还是他,你来选。” 小蝶抬起头,看看阮南依又看看李严。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苍白极了:“给我十个数的时间。” 阮南依答应了。 云逐月找到空闲的时间,将自己兔子灯的竹竿搭在阮南依上面,笑嘻嘻与阮南依交换眼神。阮南依无奈,用她的兔子灯碰了一下云逐月的,两个白纸兔子撞到一起。 时间到了。 小蝶踉跄着站起来,没让人扶。她用手整理自己的头发、衣裙,笑吟吟同李严道:“谢谢。” 李严叹了口气,怅然所失。他想要说什么,最终道:“你可以给我递信,我能收到。” 小蝶笑了笑,没有答话。 “姜遂。”阮南依道。 姜遂一直在暗处,此时来到大家面前。他拱手,等着阮南依的吩咐。 “小蝶姑娘的去处,你来安排。” “是。” “暖玉,付钱。” 暖玉依言。 三言两语安排下来,牛瑜算着时间:“快放烟花了。” “还能找到好些的地方吗?” “找不到把逐月抬出来。” “仗势欺人不好吧。” “这叫合理利用。” 阮南依几人说笑着,走远。 老妇人这才反应过来,呆愣地看着,不可置信地呢喃:“什么?到底是两倍还是三倍的价钱?”也许是意识到这已成定居,老妇人也不在李严面前装了,破口大骂:“这么点钱!买我老婆子的孙女!你们有钱人都这么小气吗?!啊呸!” 原本在老妇人的算计中,既然这个孙女李严和这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小姐都想要,那两边一竞价,那能翻好几倍。 用这个钱,她能做好多事情,说不定绣坊都开起来了。 老妇人完全没想到,阮南依根本不会和李严竞价,而是什么让小蝶自己决定。老妇人再一想,都是这个胳膊肘外拐的孙女,才让她捞到了这么少的钱。 她们比预定时间晚了一些,临近一些看烟花好的位置都有人。不过她们几个的身份,往京都一扔还是有点水花,名下有几个私宅,其中一个刚好在附近。 大片大片的烟火在天空绽开,瑰丽到极致后消失。她们的位置高,能看到下面的人群。年少老幼都有,烟花绚丽的光映在人们的脸上。 云逐月看了一会儿烟花就不看了,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一直这样就好了。” 苏玉虎模仿烟花上天的声音,逗牛瑜笑,接道:“你在说什么?怎么怪怪的。” 血色却渐渐从阮南依脸上褪去,但她在稍暗一些的地方,没有人看见。 云逐月也注意到她这句话怎么听都不好,改口道:“可能今天看到了那个小姑娘,有些感慨吧。” 云逐月也很难说清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只是看着在下面的人们,心中不安的预感很重,总觉得太好了,好得像是一场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破。 烟花看了一半,厨子将酒菜都送来了。她们出来早,胃里大多都只有几块点心,又走了一大段距离,腹中空空如也。 平日阮南依都很克制,今天却和不要命似的,一口一口地给自己灌酒。云逐月拦她,愣是在阮南依的软磨硬泡下没拦住。 云逐月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牛瑜还责怪地看着她。 云逐月理直气壮:“你来。” 牛瑜,阮南依水汪汪地看着她,讨好道:“牛瑜姐姐。” 牛瑜:“……” 这谁能劝?! 与牛瑜和云逐月不同,苏玉虎发现阮南依能喝酒,那真是太开心了! 在喝酒上,苏玉虎深得苏老将军和她哥的真传,那是真的能喝,而她也是真的海量。阮南依脸都红了,她一点事都没有。 她们在宅邸一处凉亭里,四周的景致很好,还有一片小湖。云逐月狠心,劈手去夺阮南依的酒杯:“不能再喝了。” 阮南依把酒杯推给云逐月,自己拿一个小酒瓶跑了。 云逐月:“!” 阮南依一脚踩在阑干上,这是她清醒时绝对不会做的动作。云逐月紧跟着站起来,看到谢晟匆匆来了,又泰然地坐了下来。 谢晟还是戎装,伸手去接阮南依:“下来。” 阮南依已经踩到阑干上,整个人拔高了一截,这样她可以俯视谢晟。此时她看面前,有一些重影。阮南依用力眨了一下眼睛,低头打量谢晟。 “唔……” 认出来了。 “谢晟。” 阮南依抱住谢晟的脖子,谢晟将她抱了下来。她和个小猫一样,蹭着谢晟,挂在谢晟的身上。 一边蹭,阮南依还一边嘟囔:“盔甲太硬了,能脱下来吗?” 谢晟不理她这些醉话,只是道:“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 谁知道谢晟说完这句话,阮南依刺溜一下从他怀里跑了,躲到云逐月身后,拒绝:“我不。” 牛瑜好奇极了,不过她和谢晟不熟,只是友善地打量着。苏玉虎惯是个大胆的,哈哈笑了起来。 云逐月忍着笑,调侃:“世子,她不和你走,我也没什么办法。” 谢晟伸手:“过来。” 阮南依躲在云逐月身后,再次拒绝:“不,你太讨厌了。” 云逐月笑容僵了一下,团扇轻轻摇着,给谢晟解释:“醉酒了,闹着玩呢,世子别往心里去。” 她说这句话的语气,对于谢晟其实不是特别友好,暗含了一点警告。相当于告诉谢晟,阮南依她护着,谢晟若是因为阮南依说讨厌,恼了,给阮南依什么气受,云逐月可能得和他斗一斗。 谢晟淡漠道:“知道,她在给我撒娇。” 云、牛、苏:“……” 这恩爱秀的。 谢晟哄人,阮南依不买账。手里不知道哪儿捞来的酒瓶,刚拧开,愕然发现自己到谢晟谢晟怀里了。 谢晟将小酒瓶不容置疑从阮南依手里拿走,阮南依呆呆看着。 看着看着,阮南依张嘴。谢晟以为她要吐,拍拍她的后背。谁知道阮南依梨花带雨哭取来,讲究美感和可爱的那种哭。 “呜呜呜——你抢我东西,不和你玩了。” 哭那是真哭,眼泪都下来了。 谢晟当场被钉在原地,一不留神让阮南依从怀里跑了。 其余人哈哈大笑起来,无情地嘲笑。云逐月泪花都要笑出来了,侍女来禀,说是送弓的那个人来了。 云逐月看谢晟追着阮南依去了,答道:“嗯,收了就行。” 侍女:“那个人说,要亲手交给您。” 云逐月收敛几分笑意:“你听我的听他的?” 这名侍女立刻跪了下来,说当然听云逐月的,云逐月点头,让侍女退下去。 前门,商琦行被扔了出来。侍卫道:“你还敢翻墙?!若不是你有玄龙卫的令牌,今日定要让你吃一顿毒打。” 商琦行表情讪讪,刚好看到了带着人和弓的百里铁。 那个弓箭由百里铁身后的人托着,商琦行一眼就被吸引了,赞叹了一声:“好弓!” 百里铁也是性情中人,两句话就与商琦行数落起来。恰巧侍女出来,让百里铁留下弓就走,至于云逐月,肯定不会见他。 百里铁道了一声可惜,然后与商琦行称兄道弟、勾肩搭背,两人都说要找一个酒馆,一醉解千愁。 阮南依又站到了阑干上面,这是一盏茶内的第三次了。 谢晟面无表情,伸手接她:“下来。” 阮南依脸上泪痕都没干,执拗道:“我不……” 话都没说完,谢晟将她抱了下来,然后从阮南依袖子里搜出一瓶酒。这次不由分说,牵住阮南依的手,与阮南依十指相扣。 “人我带走了。”谢晟牵着阮南依往外走。 阮南依顺手抄起一个酒瓶,砸在石桌上,哐当一下砸碎了。她捡了一个尖锐的瓷片,抵在谢晟脖颈边:“干嘛啊,松手。” 谢晟停下了脚步。 云逐月原本在慢吞吞喝茶,被这么变故弄得冷汗都下来了:“别冲动。阮阮,你认识他不?他是谢晟,你未婚夫。” 这个时候,侍女领着苏寻进来了。苏寻是来接人的,接俩,一个苏玉虎,一个牛瑜。这位见多识广的少年将军,看着这一幕,犹豫着手按到了剑柄上。 牛瑜拍拍他手背:“应该没事。” 苏寻迟疑:“你知道上个利刃朝统帅的人怎么了吗?” 牛瑜:“……” 苏寻:“我不是担心我们统帅。” 拉弓 苏玉虎留下来照看着点,苏寻先送牛瑜回去,他们从阮南依和谢晟旁边路过。 阮南依理直气壮:“忘了。” 她的状态可以解释为,明明认识,装作自己不认识的样子。谢晟同阮南依对峙,尝试往前走了一小步。阮南依的手没动,些许碎片压入谢晟的颈侧。 阮南依喝醉后,其实意识有些混乱了,可是她不知道。面对谢晟时心中压抑的黑暗一下突破防线,肆无忌惮地滋长起来。她知道这些谢晟,她的未婚夫,同时阮南依也知道“他”杀了很多人,不问善恶,不分忠邪,不辩好坏。对于“他”来说,杀人不需要任何理由。 刚巧这个时候,侍女端着百里铁送来的弓箭走来。阮南依松手,让碎瓷片掉在地上。一手持弓,没有箭,拉开弓弦,阮南依安静地注视谢晟,似乎要将他的眉眼刻画到心里。 云逐月和苏玉虎同时惊了。 “阮阮?!” “阮姐姐?!” 同伴的声音,阮南依恍若没有听见。云逐月心惊胆战,手已经抬起来,若是有什么意外,她一定让侍卫过来,隔开这两人。 苏玉虎常年习武,看到阮南依的眼神,完全不敢相信。因为那个里面有杀意——她是真的想杀了眼前这个人,不是耍花腔闹着玩。 阮南依不是习武的人,她拉开弓箭的姿势却很标准,如果真的有一把箭,那箭头一定指着谢晟的眉心。 这么僵持半晌,忽然阮南依松了手中的弓箭,垂下手臂,直挺挺朝前面倒了下去。谢晟上前两步,将阮南依接到怀里,抱了一个满怀。 阮南依埋在谢晟的胸口,闭上了眼睛,恍若一个与世无争的小仙女。一个刚才还拿拉弓可能杀人的小仙女。 云逐月结结实实被阮南依吓到了:“世子若是不便,还是我送她回去。” 苏玉虎在一旁点头。 宿醉过后,阮南依有些头痛。她捏了捏眉心,坐起来,回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随着回忆起来的越多,阮南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以至于轻烟进来时,看到生无可恋的阮南依。 轻烟关心道:“小姐可是因为喝了太多酒不舒服?” 阮南依木木地摇头。 这根本不是舒服不舒服的问题……她居然拿弓箭对着谢晟,她要干什么?!谋杀亲夫吗?!这国公世子谢晟若是能把她娶回去,那真是心大。 她是世子妃,还是刺客? 看阮南依脸色不好,轻烟迟疑后说:“老爷说,小姐醒了去一趟书房。” 阮正一见到阮南依,请出了许久都没用过的戒尺。 阮正严厉道:“伸手。” 阮南依颤巍巍把自己的掌心伸出来。 阮南依用戒尺在她的掌心上打了一下:“爹不拦着你喝酒,也不管你和朋友在一起。但为什么喝地烂醉?这点自制力都没有?!我打听了,只有你喝地烂醉!” “我之前教你的东西你都扔到哪儿去了?!这么爱喝酒,如果有人拿住你这个弱点,以此来给你下套,你怎么办?” 阮正训地凶,但也只打了阮南依一下。 阮南依缩回手,背在身后:“知道了。” “这一个月不要出门了,给我在家关禁闭!”说着,阮正搬出一摞书给阮南依,“去抄书,多学一些知识。” 阮南依搬着书,蔫哒哒走了。 当天下午,云逐月来了。 阮正不让阮南依出门,但是没说别人不能来,云逐月听说了,于是来了,还客气地说了个伯父好。 阮南依再次掐了掐眉心,借用这个动作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云逐月悄悄带了书局最新出的书,塞给阮南依:“听说你被关禁闭,来关照一下你。” 阮南依有些感动:“谢谢。” 云逐月抓住阮南依的手:“有个问题我想了一个晚上,你一定要告诉我。” 阮南依狐疑,还是说:“你说。” 云逐月认真问:“昨天晚上你真的喝醉了吗?简直像是另外一个人,如果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都要怀疑你被暗中换人了。” 回想起昨天晚上,阮南依再次进入了生无可恋的状态。她几乎要双目失神:“不,没有,我真的喝醉了。” 她拍拍桌上的这一摞书:“因为我烂醉如泥,父亲让我抄书。” 云逐月忍不住唏嘘:“当时你那个弓上要是有个真的箭,我真担心你一松手,把箭簇射到谢晟的眉心中。” 阮南依扶额:“别说了。” “还有一件事,”云逐月一手托腮,看着阮南依,好奇道,“你说你也碰过弓刀之类的东西,昨天怎么又是砸酒瓶又拿弓,怎么这么凶?” 的确,这事要是放在苏玉虎身上,完全说得通。昨天阮南依喝醉了不知道,后来姜遂出现,苏玉虎还和姜遂掰手腕。苏玉虎是将军府的人,从小习武,舞刀弄枪之类的惯了,无论是她与人掰手腕,还是提刀用剑之类,都不会让人起疑。 阮南依不同,她算是书香门第,没碰过弓箭。可是阮南依拉弓的姿势相当标准,苏玉虎都在心里赞了一声漂亮。云逐月不懂,但她能看出来,非常有气势,不是临时摆出来。 这其实与阮南依穿书之前的人生有关,学过骑马、射箭。因为身边的朋友玩,阮南依和他们去俱乐部,一来二去了解一些。觉得还可以,射箭就学地多了一些。 阮南依想到有人会问,她也准备好了一套说辞:“我也不记得了……反正我握住那个弓,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可能有个人拉弓的样子在我前面?我就学着他的样子。” “……” 这个理由是不是有些敷衍。 阮南依无辜与她对视。 能编成这样她已经尽力了。 在“阮南依”的生命中,她是一清二白的,没有出过京都,与寻常的世家小姐没什么两样,最多平日比较喜爱看书。她要是说自己有个武艺老师,云逐月、苏玉虎、谢晟随便一个人都能查地她底掉,根本瞒不住。 至于利用神仙之名,阮南依也想过。不过当今云帝允许什么神佛之类存在,本人却一点都不信。借这个之名,传出去蛊惑人心,阮南依猜云帝可能要弄死她。 别管云逐月信不信,她很快将这个话题带过去,说起旁的事:“你有没有发觉不对?” 阮南依暗自警惕着,心中给自己捏了一把汗,表面淡定地问:“什么不对?” “谢晟负责京畿防备,一般都在城外驻地,怎么昨日来了咱们在的园子里。” 云逐月这么一说,阮南依也发觉这一点。眼神与云逐月对在一起,读懂云逐月眼神中的深意:“有一件事情,让他出现在了城内。” 云逐月翘起一点唇角:“没错。” “据说青山族的人在城内潜伏几年,为的就是国典这样的盛会。” 换言之,昨天谢晟在城内抓了人,这才穿着戎装,以一个比较闲散的状态出现在她的面前。与此同时,阮南依也想起来一个见过的剧情点。按照原本的剧情,这个灯会应该是谢晟和白湘楚第一次见面。 只是在原本的剧情中,这是白湘楚的视角。谢晟也只是与白湘楚提起,没有点明,白湘楚有些疑惑。也是因此,阮南依一时没有想起来。 阮正再拘着阮南依,也不能在国典的当天不让她出门。国典那天云帝是要上祭坛祈福,官员的家眷也要去凑个人头。浩浩荡荡的人群几乎从山上跪到山下,而他们这些人,无论皇亲国戚、重臣小吏,官吏家眷,世家子弟,全都要跪在天子的脚下,完成这一场盛大的祈福仪式。 作为云显寺的高僧,雪蝉子也被请来了。 因着他在京都百姓中威望很高,位置比较靠前,云帝对雪蝉子也有些客气,禅师地称呼着。可是当需要所有人跪拜,这位高僧在云帝这里没有任何特权,也要谦卑地跪下来。 至于云帝做何想,阮南依还记得剧情是这么写的。 他站在高山之巅,连云层仿佛都踩在脚下的地方,万万人,整个京都,乃至整个云国,周围的番邦,全都在他臣服在他的脚下。这一刻,他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得到了满足,这是权力的巅峰,近乎神一样的存在。 与此同时,云帝眼底划过一丝遗憾:比起神,他没有传说中神那么长的寿命。 一日的祈福活动结束,谢晟本要送阮南依回府。阮南依正不知道怎么面对谢晟,恰巧云帝身边的太监来了,说是云帝要让谢世子过去。 阮南依如蒙大赦:“快去吧,我和母亲一起回去。” 当然她还是恰到好处地露出惋惜,表示她也不是不乐意和谢晟一起。 老太监恭维:“哎呀,咱们世子和阮小姐的关系真好,您二位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呀。” 谢晟沉默,看着阮南依。 阮南依差点尬地要破功了,只是保持了微笑:“谢谢。” 这位老太监怕是不知道,不久前,阮南依刚拿个弓箭,指着谢晟。有个箭簇,箭簇对着谢晟的眉心那种。 刑部 这几日阮南依手背一直涂药,好了许多。她在家禁闭,处于一种忐忑的状态中。轻烟、暖玉有心开解她,可是阮南依只是叹息、摇首、不说话,安慰也无从说起。 在国典七日后,还有一场盛大的国宴,这个阮正不会拘着她。 阮南依坐在秋千上,膝盖上放了两本书。一本是阮正给的,另外一本是云逐月给她带的,阮正给的经史子集在云逐月那本上边。 看着看着,阮南依幽幽叹了口气,看向院墙外面。她的情绪不外露,可是对外的向往犹如实质。也不是阮南依习惯出去,只是被拘着和主动宅在家中是两个感觉。后一种,比较容易激起她的逆反心里。 阮南依毕竟宅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看了一会儿,安安静静地开始看书。 嗒—— 扔过来一个小石子,准确地蹦到了阮南依的书页上。 阮南依抬头,看到了爬在院墙上的姜遂。他还是嘻嘻哈哈的样子,打趣道:“阮小姐好像不是特别开心。” 阮南依扪心自问,还好,于是摇头。 姜遂却翻了一下,坐到墙沿上,提议道:“要不要我去找个人,带你出去?” 这个提议不错,可是阮正这个阮府的老爷在,云逐月她们都不好将她拉出去。这几日阮正总在家,每天得空还有问她的课业,阮南依一夕梦回学堂。 “算了吧。”阮南依蔫巴巴道,“而且谁能带我出去啊。” 姜遂一哂,翻身跳下去了。 不多时,暖玉来了,神色中藏着一些揶揄。 阮南依:“?” 暖玉笑嘻嘻牵起阮南依,书也夺走了,将她往闺房的方向推,“世子来了,说是今日得空,想请你出府游玩。” 阮南依瞬间捋清了前因后果,姜遂去找了谢晟,说她想出去,谢晟来了。谢晟与云逐月他们不同,阮正不会拦着。云逐月他们来,是明显站在阮南依这边,给阮南依找空子钻。谢晟怎么看,都不是这种顾念私情的人。他过来,一定有什么事。 坐在妆台前,阮南依还有些晕乎。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心底慕然一梗,差点失手将胭脂盒打翻了。 她抓住轻烟的手,颤声问:“你说我要是不出去了,会怎么样?” 轻烟瞅着阮南依,也不觉她这个样子能自己上妆,镇定自若从阮南依手中拿走胭脂盒,蹭了一些,抬着阮南依的下巴,笑问:“小姐都不数数,禁闭这些天,你都叹了多少口气了。如今世子来了,与你出去玩,怎地还不愿意出去了呢?” 阮南依深深看着轻烟,用一种略带沧桑的口吻道:“你不懂。” 轻烟:“?” 阮南依却没有解释。 拿弓箭瞄准自己未婚夫这件事,还是不于轻烟细说了,不然又要用一个谎言来圆。 阮南依来到前厅,依旧满腹愁绪。以前见谢晟,她还是很自然,现在连手在哪儿放都不知道。 紧接着,阮南依头皮一麻,接收到阮正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她又兀自坚定起来,行容一切如常,总算像那么回事了。 谢晟牵着她出府,阮南依自始自终低着头,也没有与谢晟对视。 都要上马车了,阮南依才问了一句,“我们去哪儿?” 谢晟俊美的面容上,滑过一丝不自然,“今天我有事,不能陪你。” 手下牵马过来。 阮南依没料到这句话,一时有些呆。静默片刻后,阮南依小声提议:“那你去忙……你去的地方,方便带上我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阮南依一直在观察谢晟的神色。可惜谢晟天生冷脸,阮南依很难看出来他的思绪,只能根据猜测补充,“我只是问一问。” 阮南依说完,鼓起勇气与谢晟对视。看到漆黑深邃的眸子,阮南依又骤然失去所有的勇气。她猝然别过视线,心蓦然就乱了。 什么时候她改变了自己的立场?妄图介入谢晟的生活?在谢晟身边有一个她的位置?想到这个,阮南依冷汗下来了。 踩在马凳上,登上马车。 仅由这一个动作,阮南依完全理清了自己的定位。转头时,笑容已经完全完美了起来,甚至还有些打趣,“不是有事,快去吧。” 谢晟垂下眼皮,复又抬眼看阮南依。他也许有什么话要讲,不过最终,只是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 阮南依笑容不变,点头,转身进马车了。 轻烟完全看不懂,明明感觉之前还好好的,怎么这气氛这么不对劲。不过阮南依不说,她也没问,只是倒了一杯热茶,给阮南依用来暖手。 阮南依靠着车厢,目光看向虚空的一处,直到茶水放凉了很久,才慢吞吞喝了一小口。 轻烟一直注意着外面,出了热闹的城区,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 “这是哪里?”轻烟迟疑着问。 阮南依还未撩起车帘,玄龙卫说到了,请阮南依下车。 阮南依搭着谢晟的掌心下来,看到匾额上两个大字“刑部”。这个瞬间,阮南依的血冷了,脑海轰然一片炸开。 谢晟怀疑她的身份么?!带她来刑部大牢?! 她自己心中有鬼,不知道自己在看向谢晟时目光有多复杂,包含了多少含义。 谢晟与阮南依对视,视线只停留了一瞬,很快错开。阮南依踩在地上,腿脚虚软。这时阮南依才注意到,谢晟牵着她的手一直没松开。 阮南依抽了抽,没抽动。 一时间,阮南依也摸不准谢晟的套路。 她跟在谢晟身侧,亦步亦趋。几度看着谢晟利落的下颌线条,欲言又止。来到刑部大牢时,即便阮南依努力稳住,扑面而来的昏暗还是让她倍感压抑。 地牢深处,恰好传来一声艰难的惨叫,字字泣血。阮南依低头,看自己与谢晟交握的手。 谢晟忽然松了手。 阮南依伸手,大概是想牵住。动作到一半,她听了下来。阮南依用力眨巴了一下眼睛,不让不知道哪儿来的泪水流下来。 下一刻她却感受道,谢晟勾住她的腰,将她带到身边。 “很害怕?”谢晟轻声问。 本来阮南依憋住了,可谢晟问,她突然哭了:“为什么不害怕?” 你要是在这准备弄死我,我为什么不害怕? 谢晟没料到阮南依哭了,忙托着她的脸,给她擦眼泪,低沉的声音中包含了歉意,“对不起,你说方便带上你,就带上你。” “我考虑不周,这里对于你来说,应该是吓人的地方。” 阮南依眨巴眼看谢晟,都忘了哭。 她不太相信地问:“唔……来这里,我说放不方便带我来。” 谢晟应了一声。 阮南依在呆了这么一会儿后,哭地更大声了,“我还以为我犯了什么事,你要给我上刑了!呜呜呜……” 谢晟这才明白,阮南依看他那一眼的含义。 误会解开,阮南依完全放心了。 这里阴森森,没有光,气味也有些古怪。硬要形容,应该是发霉和臭味混和在一起。阮南依当然不喜欢这里,但她牵着谢晟的手,跟在谢晟身后还可以。 顺着路七拐八拐,又进入一道门,来到一个牢房前。 一个身材健硕的年轻人靠在墙角,光裸的上半身有一些伤,以绷带包扎上,绷带外浸出深红的血迹。在他左胸心脏的位置,有一个用烙铁印上去的“仇”——那是旧伤,已经有长好的疤痕。 阮南依只看了一眼,垂下眼皮,不再多看。 终于听到人声,年轻人睁开眼,目光在他们之间扫视,很快阴贽的目光钉在谢晟身上。 “谢晟?”他每说一句话都要牵动伤口,阮南依听到了他抽冷气的声音。但他的声音,依旧沉稳。 “是我。”谢晟平淡与这个人对视。 年轻人笑着,咳血,赞叹起来:“不愧出身国公府,和你爹一样,都是老皇帝的狗。” 不需要谢晟说什么,姜遂面无表情走过去,一拳砸在年轻人侧脸。年轻人脸歪向一侧,呸出一口血沫。 阮南依没说话。 在哭过后,好像身上的力气都被抽去了,一并抽走的还有喜怒。她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尽管她极力压抑了,但不可避免将一只手藏在身后,纤细的五指倏然收拢。 ——她的手在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面对这个问题,她没办法给自己一个答案。因为太难了,所以很难做出决定。心里保持了理智的思考,身体却因为压力不受控制。 年轻人笑起来,哈哈大笑,却是在自嘲。笑了半晌,直到伤口牵出血来,他才止住了笑声。随后他盯着谢晟,一字一句道:“如果不是他在你们手中,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在这句话后,又是很长的沉默,长到所有人都不会以为他开口了。 姜遂以眼神请示谢晟,谢晟制止了。 年轻人麻木的目光看向谢晟,问:“他醒了吗?” 青山 这里是大牢最里面,上方的气窗透过一些光,但周围非常幽深,角落是浓重的阴影。火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面具。 此时阮南依看不明白姜遂,也看不懂谢晟,为了从这个年轻人身上挖出一些什么,现在的他们,都是阮南依没有见过的一面。 谢晟开口了,回答年轻人的问题,他说,“你牵挂的人醒了,但是我们在他的药中加了安眠的成分,现在还在昏睡。” 年轻人犹如困兽,没有其他办法,最后只是重重点头。 这个反应于阮南依而言,算是打哑谜。她蹙眉思索,却是无果。 “我是青山族人。”年轻人说。 他的目光透过牢房中幽幽微尘,定在虚空某一处。 “我在仇恨中长大。” “非常,非常,仇恨你们。” “当年废太子攻战皇城,那些青山族人穿上盔甲,与皇城的人并肩作战,许多人都死了。”年轻人看着空中浮沉,声音都放轻了,“我也恨那个叫‘沐尘音’的女人。” “青山的圣女,喜欢你们那个皇帝。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圣女和族人都对他死心塌地。” “理所应当,”年轻人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身为孩子没有了父母,作为父母没有了孩子。” “我们家破人亡!颠沛流离!这一切!全都是你们备受敬仰的皇帝造成的!”年轻人声嘶力竭地嘶吼,脖子上爆青筋。 阮南依不害怕,只是听他这么说,有一些哀伤。 同时,他也没什么眼泪可流了。早很久以前,这样怀揣很意的年轻人,估算已经不会流眼泪了。 “这些年,族中老人一直在找一个人……一个也许不存在的人。据说沐尘音当时在云帝身边,身怀六甲,有一个孩子。沐尘音在守卫皇城时死了,孩子也下落不明。” “找这个孩子干什么呢,老人们都认为这个孩子是上一任圣女的孩子,未来的族长。我们不这么认为,比起迎回来当族长,我们更愿意杀了他。” 年轻人说的这件事,算是不曾公之于众的秘辛。至少仅阮南依所知,云帝根本没有所谓圣女的妻子。但京中阮南依父辈那些人,定然略有耳闻,或知晓。至于为何不说,很可能因为是真的,碍于当今圣上,不能说。 阮南依还有了荒谬的想法,以至于从牢房出来时差点踩空,还是谢晟捞了她一下。 阮南依心乱,偏不能表现出来。谢晟看她神色不好,也没带她去别处,将阮南依送回府了。阮南依坐在秋千架上,陷入了沉思当中。 谢晟的身世,商琦行曾告诉过她有问题,这个问题是什么,商琦行也不知道。阮南依托着脸,叹气,她也不能看到这个就去怀疑。 不过可以换一个思路。 她所要做的事情,避免谢晟因为身世带来的创伤成为暴君,那她去填补他缺失的那一块地方。果然换一个想法,豁然开朗。 阮正还是不让阮南依出门,云逐月亲自登门,将人借走了。京中哪位千金在自家园子里的聚会,不过是云逐月找阮南依出来的理由,她们也不是要真的参加诗会。 有段时间没见,云逐月打趣,“听说谢世子带你去刑部大牢了?可真吓死我了。” 阮南依捂着额头,头痛极了,“别说了……我都不明白他要干什么,还以为他要审我。” 云逐月笑起来。 巧的是,这位小姐与白湘楚关系不错,白湘楚也来了。阮南依粗粗一合计,发现这也是一个剧情点。 起因是这位小姐家中不幸,看着美满,其实家中有本难念的经,每每提起她只能叹气。刚好有位家中幸福的姑娘,在这位小姐面前炫耀。 张口便是:“我父亲不这样。”“我母亲不会。”“我哥对我很好。”“姐姐也很宠爱我。”“弟弟让着我。” 那位家中不幸的小姐一听就气炸了,愤怒道:“求求你别在我面前说了行不行?!你那么好,对比我的不好!我会很难受的!” 这姑娘翻了个白眼道:“你真小气。” 白湘楚有个不怎么样的爹,对此感同身受,劝阻道:“赵小姐,对于我们来说,这真的是一件痛苦的事情,请你不要在我们舔伤疤的时候,说起你快乐的事情,我们真的很难因为你的快乐而快乐起来,这只会加深我们的痛苦。” 这姑娘又道:“那你的意思是,家家都是不好的生活,我们这些活的过的好的,都不能说说了对不对?” 白湘楚蹙眉,一字一句道:“没有不让你说,但你别在别人痛苦时说。” 原本一件小事,可说着说着,都不是为了问题本身,而是为了争一口气,不让自己落入下风。 白湘楚的嘴多伶俐,这姑娘吵不过,看到了阮南依,立刻跑了过来。她平日与阮南依有些交情,点头之交的那种。阮正和夫人素来和睦,她的父母也称赞过,此时将阮南依拉了出来。 “阮南依,你说,难道我们这些幸福的人连说话的权力都没有了吗?她家里也很幸福,你们嫉妒吗?气死你们。” 阮南依:“……” 阮南依与白湘楚对视,她看到了白湘楚眼中的跃跃欲试,她非常想与阮南依交锋。 “怎么说呢……”阮南依将这姑娘的手从自己衣袖上扒拉下来,“我也算幸福的人吧。”她含糊道,“可是后来我懂了,很多时候都是刀子不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没办法感同身受。” “你……”她帮这个脾气火爆的小丫头捋了一下鬓发,“我倒是希望你永远不用懂。” 那代表你没有经受过疼。 这姑娘听几分,与阮南依没多大关系。她只想着等关禁闭结束,多找些时间与谢晟相处,多关爱一下未婚夫,那未婚夫应该也能感受到她给的温暖。至于未婚夫潜在的,不那么光明的,阮南依时刻想逃离的那一面……阮南依叹了口气:先放着吧。 国宴前夕,国公夫人和媒人登门拜访,与阮正、阮夫人商量订婚的事情。 国公夫人和善,雍容华贵,“他们感情好,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开心。” 阮正和阮夫人也顺着国公夫人的话说。 “可不是。咱们做父母,也没什么别的愿望,就希望孩子过的好。” 国公夫人露出一点愁容:“谢晟那性子,就是冷淡了些。对我和对他爹也是,南依与他相处,肯定受了不少委屈。” 话递到阮南依这来,阮南依笑着,说谢晟很好,她有时候需要谢晟照顾些。 反正话漂亮,前厅的气氛很融洽。 父母们商量着,阮南依在一旁听。下订的日子定在国宴后,大婚则是再选一个良辰吉日。国公府要娶世子妃,京都中可是一件大事,双方都要好好计划。 谢晟又有些不同。 与诸位皇子一样,他也算是在皇宫中长大,由皇帝和帝师们看着。所以谢晟大婚,肯定得过云帝的眼。云帝对国公府,国公世子的爱重,全京都有目共睹。 但也有一个说法,云帝不是爱重国公府,相反十分忌惮。 镇国公府在京都位高权重,已然成为了云帝的心头刺。云帝将谢晟养在皇宫不是表示恩宠,反而是一种威胁,让镇国公府安安稳稳不生出什么事端。 国宴 国宴这日,轻烟和暖玉围着阮南依忙乎,换裙子、戴簪子。阮南依看着和往常一样乖巧,由暖玉和轻烟摆弄。 两个侍女能看出来,阮南依又走神了。她在很认真地走神,两侍女戴错簪花都不知道。 轻烟悄悄将暖玉戴错的簪花换了一个,嗔怪地看了暖玉一眼。 暖玉吐吐舌头,给阮南依端来一杯茶,“小姐口渴吗?要不要喝点水。” 阮南依顺着轻烟的动作,一手端起茶杯,慢吞吞喝了一小口,然后将茶杯放到妆台上。 将这口水咽下去后,阮南依才后知后觉发现,“什么茶水?这不是姜糖水吗?” 她美目责怪地看着暖玉。 暖玉连忙躲到轻烟身后,“夫人说小姐月信的日子快到了,还是喝点姜糖水比较好。” 暖玉嘿嘿笑道:”还以为我得哄一哄小姐才可以,没想到小姐自己喝了。小姐真是在很认真地走神。” 阮南依:“……” 轻烟拍了一下暖玉,让暖玉快去干活,将那套国宴用的裙子拿过来。 轻烟惯来温柔体贴,小声问:“小姐在想什么,怎么这么出神?” 阮南依看着轻烟,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说。宴会上有个琵琶女,身份是某个势力的刺客,谢晟将这个人带回府了。 剧情以白湘楚为主,这个琵琶女只是原著提过一句,一笔带过。 阮夫人和阮南依一起坐阮家的马车入宫,从府内出来,玄龙卫坠在阮府马车后面。那日交谈后,国公夫人表现出了对阮南依的喜爱,她从国公府的马车上下来,同阮夫人一起往里走,阮南依跟在两位母亲后面。 国公府人多,家大,还有长女、庶女等人。此时有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对外界莫不关系,也有小声与旁人交谈,偶尔目光划过阮南依。其实大家都不陌生,都在京都上宴饮见过,见面时点头笑过也就算了。 她们一行去的是宫中长吉宫。 宫中妃子、京中高门贵女已经到了一部分,云逐月陪在玉贵妃身边,看到阮南依后同玉贵妃说句话,往这边过来。 阮南依请示阮夫人:“母亲。” 宴会还未开始,也不需要将阮南依拘在她身边。阮夫人笑道:“你们小辈一起,去吧。” 说完这句话,阮夫人继续和国公夫人说闲话家常。 阮南依和云逐月之间有段距离,突然一个姑娘横插过来。眉目温婉淑雅,说起话来细声细语,声音也很甜美。 “阮妹妹。”这姑娘说。 阮南依略作思索,想起这姑娘,朝中一位侯爷的女儿,姓常,常熙宁。 两人客气了两句,常熙宁邀请阮南依去那边看鱼。长吉宫有个湖,湖上有个小亭子,阮南依婉言谢绝了。 常熙宁显出些许失望,开始同阮南依撒娇,露出一些娇俏的神色,看着真是我见犹怜。 阮南依:“……” 她愣在了原地。 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吃软比吃硬多一些——动摇了。 云逐月来了,用团扇将常熙宁和阮南依隔开,笑眯眯道:“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阮南依:“看鱼。” 云逐月:“我也想去,咱们一起。” 阮南依摸不准云逐月要干什么,不过她改口,也答应了。 云逐月在她们中间,常熙宁就算要娇嗔一下,还隔着一个人,特别不方便。对此,常熙宁过了一会儿,看到小姐妹来了,与两人分开。 阮南依不由得失笑:“你们在干什么,我怎么看不明白。” 云逐月哼了一声,“这个侯府的小姑娘对谢晟有意思,你不知道吗?” “唔……不知道。”阮南依略作思考后摊开手。 云逐月原本准备嗔怪她两句,忽而想起来,阮南依这些日子都被阮正拘在家中看书,外面的事情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这姑娘前几日出城玩把自己走丢了,侯府的下人们也不在身边。丢个小姐,侯府还不疯了,常侯爷也很着急。谢晟在京畿那,这事他肯定要管,让人去找。” “具体过程不知,反正过了半个时辰,人也找到了,常侯爷还在军营。” “不巧的是,牛瑜那天刚好也在。”云逐月面无表情。 阮南依:“……” “牛瑜刚好看见,这小姑娘特别软声软气,含羞带窃在谢晟身边,小意温柔极了……”这么说着时,云逐月瞅着阮南依的表情,果不其然,发现了类似于生无可恋、我应该怎么办、呜呜呜我好难的这样的情绪。 云逐月补充,“牛瑜说,她听苏寻说,后来常熙宁用感谢名义,还在城门那等了谢晟好几天,想要送些东西,制造一下偶遇。” 这般总结陈述完,云逐月好奇地问:“有危机感吗?” 阮南依:“……有。” 太有了。 刚才常熙宁又软又娇俏,阮南依都不忍心拒绝。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何况男子呢。 云逐月说完,欣赏阮南依的神色,看能不能看到一些有趣的反应。她这么凑近了看,阮南依稍稍退后一小步,“别看了。” 云逐月勾着唇,笑起来,“看你有意思。” 阮南依和云逐月闲聊一会儿,看到苏玉虎来了。一般这样的宴饮,都是女儿跟着母亲来。苏玉虎一个人,礼仪也不差,给几位宫妃问好。这种事情,她很小自己应付,不需要任何人。 看苏玉虎那边转了一圈,阮南依和云逐月将人接了过来。 一看到阮南依,苏玉虎拉住她,神秘兮兮道:“有件事一定要和你说。” “看到常氏侯府那姑娘了吗?对谢世子有意思,你要警惕一些。” 阮南依目光流露出一丝忧伤,“她不止对谢晟好,对我也很好。” 苏玉虎瞪大眼睛,一脸你仿佛在逗我的表情。 云逐月忍着笑,给苏玉虎将之前的事情说了一遍,苏玉虎听呆了,“这样吗……听你们这么说……我都不敢嫁人了。” 她们这边说着话,坐在湖上的小亭子里。阮南依忽然察觉到了一个视线,似乎在看她。她顺着感觉的来源去看,刚好和白湘凝的视线碰到一起。 白湘凝只是寻到她的身影,看了一眼,没料到阮南依回头,与别人说话唇边的笑意还未散去。看到阮南依,唇角放下来,不过又提了提——那是一个有些温柔的笑。 阮南依因为这个笑容失神,跟着其余人屈膝。云后来了,白湘凝便陪在皇后身后,搀扶皇后的那个位置。 瞬息之时,阮南依不得不想起被她刻意不去回想的剧情。白湘楚是太子妃,在后面一段剧情,她和白湘楚的关系势同水火,近乎不死不休。 云逐月瞥了她一眼,“很吃惊?若是那天告诉你,你现在就不惊讶了。” 阮南依垂下眼皮,“嗯,有一些。” 过了一段时间,云后身旁的侍女来了,恭恭敬敬道:“帝后想见阮小姐,请阮小姐随奴婢过去。” 云后慈正和蔼,问了阮南依几句家常话,阮南依一一答了。 再之后的话,无非是让她与谢晟好好相处之类。云后也是看着谢晟长大,一时可能有些感慨,“这孩子小时候看着还活泼些,长大也不知怎么了,这性子呀,愈发沉闷起来,也不知道随谁。” “你呢?”云后打量她,“也是个安静乖巧,合适,太合适了。国公夫人看你欢喜,本宫亦然。” 说着说着,云后取下个簪子给阮南依,以示爱重。 阮南依再侧面跪着,说了恩谢,请云后给她簪在发髻上。 说了会儿话,云后也没拘这阮南依,让她走了。阮南依走出两步,自然围上来一些名媛闺秀,赞叹和赞美着,阮南依一一应了。 其中常熙宁最为热情了,她对于阮南依,那是天上地下都没有的彩虹屁。夸张不是很夸张,但是温言软语,阮南依有些招架不住,而这个软乎乎香喷喷的姑娘,还在往阮南依的怀里靠。 这是为什么呢?阮南依扶着常熙宁,心中太迷茫了。 但抱着常熙宁,阮南依忽然清醒了一些。她记忆力好,记下常熙宁的情态、动作完全没问题。这应该是教科书式的撒娇吧,三人行必有我师,她应该抛弃那些不应该有的念头,认真学习,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阮南依想着谢晟有些冷冰冰的样子,她发现常熙宁完全游刃有余。 片刻后,阮南依由衷赞叹,“你很强。” 正使出浑身解数的常熙宁:“?” 阮南依松开扶着常熙宁的手,想道谢估算有些嘲讽,于是她道:“我慕强,从你身上我看到了强大。” 这次常熙宁主动往后退了一点,迟疑问:“你……喜欢我?” 主要是阮南依看她的眼神,怎么有些含情脉脉啊? 阮南依:“?” “欣赏。”阮南依这么说。 阮南依也是京都数一数二的美人,周身那清冷的样子,也是引人心折的。常熙宁呼吸一滞,赶忙后退,“你……你这么看我也没用,我喜欢男的。” 说完,提着裙摆跑了。 “……” 阮南依后知后觉,发现常熙宁误会了什么。 长吉 不多时,众人迁到长吉正殿,云后宣布宴会开始。精致的吃食摆在桌案上,不多,但色泽、味道着实诱人。 阮南依有些食不知味,吃这些东西和吃青菜豆腐一样。 按照原本的剧情,国宴进行一半,突然来了消息。原著怎么形容,说是在这个最能显示云国强大、繁盛的宴会上,陡然传来了叛乱的消息。 所谓的繁华安定的外衣被撕开一个口子,露出里面有些丑陋的伤口来。 她抬目四顾,更加茫然了。 我应该做什么?我又能做什么? 阮南依一直易来都以苟活的态度生存着,她的心很小,只能装下几个人,装不下更多的人了。 以前她会想着,这是剧情,是小说,我只是一个过客的身份,我所要做的事情也不过是让自己活下来。 可是同时阮南依有了朋友,有了喜欢的人,还有很好的父母。这些都让阮南依感受到,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世界。 遇事不决,阮南依迫切想要扔个铜钱来决定,可她没有带这样的东西。阮南依在荷包中掏了掏,更加茫然了。 那天国典时醉酒,便是这个原因。 她在逃避,也成功了,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云帝和大臣们,以及邦国使臣的宴饮摆在长庆宫,长吉和长庆两宫的位置对称,取合在一起吉庆两个字合并起来的含义。 过了一会儿,宫人来禀长庆宫的事,说是今年的新科状元赋诗一首,云帝很是喜欢,寓意也好,抄来与云后听。 这么一说,大家都放下筷子。 那诗自然是好,歌颂的是太平盛世,无上王道。众人也是赞叹,说喜庆的话。阮南依摸了摸,只摸到了一个玉佩。她寻思了一下,她在这摔个玉佩,那得被叉出去。 手指落在玉佩上,慢慢地摩擦,阮南依最后松开手。 等宴会过半,酒过三巡,氛围更加舒适了。 阮南依目光下意识看向殿门,倒抽了一口气,见宫人匆匆过来,行至云后身边,于云后耳边说着什么。 云后原本有三分笑意,听那宫人说着,三分笑意淡了下来,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视长吉正殿。凡是被云后看到的人,无不是心头一个激灵,随后坐直了身子。 宫人禀告完,退离到一旁。 云后起身,一旁的宫女宣布:“今日宴会到这,请各位主子贵人先回去。”刚才还热闹的大殿立刻冷了下来,不少人面面相觑。 云后离开,玉贵妃等人也要走了。云逐月站起来,跟在母亲身后,只来得及与阮南依交换了一下眼神。 阮南依也随阮夫人回去了。阮正回来更晚,都已经深夜了,一边走一边怀揣双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从阮正这里,阮夫人才得知发生什么事。 阮正道:“月州那边叛乱了,打的旗号是‘贪官酷吏横行,百姓连苟活都做不到’。帝君让三皇子带人去。” 阮正扫了门口一眼,“这么晚还没睡?” 阮南依端了一碗热汤来,阮夫人亲手熬的,让她给阮正端过来。 阮夫人道:“还不是看我在等你,咱家姑娘也跟着没睡。国宴帝后都没进行,我心中担忧……睡不下。” 阮正喝了一口热汤,点头:“因为月州和旁边的州郡联合起来,势头非常迅猛。当地驻守官员隐瞒不报,结果发现这事兜不住了,只能赶快报上来。” “帝君很生气……已经处理了一批人,明日朝堂,应该还有的磨。” 叛乱的事情一时掀起很大的影响,先不论朝廷争吵多少,大街小巷都在谈论这件事。三皇子云靳连夜走的,行进速度很快,只是很多人还不知道。 在这件事几天后,京都的风向又安顿了下来,那种稍显紧张的氛围淡了许多,大家也不再谈论这个。 阮正忙起来,也没空看阮南依是不是在家,阮南依还能偷偷跑出去。 她们约在一家茶楼见,三个姑娘刚一见面,发现各自眉宇间的愁苦,都无声笑了起来。 云逐月道:“谁打个样?” 苏玉虎蔫巴巴举手,“我来吧。我祖父最近加大了自己的训练量,又拉弓又举石头什么的。可他的岁数也不小了,关键是早些年还有伤,答复都说了他现在比不得年轻的时候,可是我祖父他倔啊,根本不听劝说。” 云逐月跟着叹气,“你别说了,我母妃在给我看驸马呢,就那个新科状元白未乾,母妃说这个人就不错,问我感觉怎么样。我对他的感觉不怎么样啊,可是母妃认为我对他了解不多,所以还着手给我们安排一次见面,被我拼死拼活拦下来了。” 两个人说完,目光集中在阮南依身上,等着阮南依说话。 阮南依沉默半晌,“我想扔铜板。” 云逐月:“……” 苏玉虎:“……” 她们与阮南依对视半晌,抛弃阮南依聊了起来。她们同在苦恼着,比较有话题可聊。 云逐月宽慰苏玉虎,“边关是有点不安定,但是咱们云国国力强盛,谁这个时候动歪心思,可得掂量掂量。“ 苏玉虎:“这个我知道,谢世子不是抓了青山一族的人么,玄龙卫在街面上出现,我听我哥说了,许多商队、使团都看见了,这是很有威慑力的。” 云逐月奇道:“那刚好请苏老将军安些心啊。” 苏玉虎摇头:“哎,你不懂,这个人越老了啊,越固执。他老人家原话是,他希望云帝用不到他,那代表天下太平,但是用得到他这个老骨头,他一定要能弯弓骑马,坚决不能拖后腿。” “真的很倔,我说还有我吗,不用他担心。” 听到这,阮南依忍不住插了句话,“苏老将军听到这个,估算更不放心了。” 云逐月赞同地点头。 苏玉虎不解:“为什么?” 阮南依:“苏老将军平日对你好不?” 不用苏玉虎回答,阮南依继续道:“肯定对你很好,老人家怎么愿意看到自己的孙女上战场什么的。” 苏玉虎了然,还是忍不住跟了一句:“我也不愿意看到他去啊。” 阮南依和云逐月一时漠然,某种程度上,这是个无解的事情。 云逐月话锋一转,“其实能理解家长们的心思……我母妃最近没睡好,担心我要去和亲。” “和亲?!”苏玉虎太惊讶了。 “怎么说啊……”云逐月托腮,也没多大精气神,语义也有些含糊,“在宫里那样的地方呆久了,什么事情都要想很多,有的没的都要想,母妃就是。这以前安安稳稳啊,母妃总想让我挑一个喜欢的人家嫁了,凭着父皇对我的喜爱,她又没有儿子,那我哥哥弟弟也不会太为难我,我还是能幸福无忧过完一生。” “现在有了叛乱,母妃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疑神疑鬼。”云逐月捂住脸,“我明白她是为了我好,想让我有一个安稳的下半生。白未乾……她说白未乾那文章她看过,当真是不错,在学识上挑不出什么错处。” 云逐月:“学识好怎么了?纵然我是公主,他只会有我一个,他还跟那个花魁不清不楚,自个玩去吧。“ 云逐月的话勾起阮南依的一段回忆,她完全将谢晟和那个琵琶女的事情忘了。 脸色趋于苍白,阮南依却端起茶杯,极尽淡定地喝了一口。 云逐月瞅着她,“关于谢晟?” 阮南依干笑,笑容的意思大概是:不要一猜就中,给我留点面子。 云逐月略一思索,明了了。 “我听母妃说了,当时有个使臣献来一个弹琵琶的少女。那琵琶的确好听,我母妃最近烦闷了,也会找她来弹一曲听。” “嗯,嗯。”阮南依应着,有些心不在焉。听云逐月说着,阮南依忽然反应过来了,“怎么?那个弹琵琶的姑娘在宫中?” 云逐月一手撑着脸,细细打量阮南依的神色,“对呀,在宫里呢,收入宫廷乐坊中了。父皇本来要将她赏赐给谢晟,但被谢晟拒绝了。”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一起在京都一个有名的酒楼吃饭。苏玉虎最先走了,她对自己的要求变高了一些,午饭后这段时间用来读书。 苏玉虎走后,云逐月才悄悄给阮南依说:“其实边关有点不安定,也不知道苏玉虎听说了没有,具体,不清楚。母妃是从父皇那听说的,所以才想到了我婚事。” “等晚些,有确切消息再告诉她吧,不然徒增她的担心。” 阮南依点点头。 云逐月给的消息不确定,阮南依知道剧情,却清楚一些。雀国的确动了点心思,正在观察着,挑选一个合适的时机。 勇气 这几日阮正回来晚,阮夫人习惯等着。阮夫人熬了几天,这日有些累了,早些休息了。阮南依拿了本书,就这灯看书,等阮正回来。 按照阮夫人的习惯,一定要给阮正煮上一杯热汤,让他从春寒料峭的外面回来,喝上一口热的。不过若是到了炎炎夏日,热汤换成常温的粥水,用来安抚燥热的脏腑。 今日阮正回来比平时还晚,阮南依翻了一页书,打了一个哈欠。抬头,刚好看见阮正回来了。 阮正眉宇间有些愁色,自顾自没有说话。阮南依将常温的粥水端上来,阮正用勺子舀着,慢吞吞喝。放下勺子,阮正对阮南依道:“你订婚的事情可能要推迟几日。” 阮南依知道剧情,但是只知道大概的时间,闻言猜到了什么,因此只是乖乖地点头。 阮正看她的样子,进一步解释道:“你知道当今继位时,还有一个年仅九岁的弟弟,封为寿安王,送去安州的封地吗?” 阮南依应了一声。 阮正放下碗,轻出一口气,“寿安王,谋反了。” 原本的剧情也是这个样子,三皇子云靳去月州平定叛乱。这位皇叔等了大半辈子,实在等不住了,趁着那边的叛乱,一起反了。 当初派谁去平月州的事情,□□和两个皇子相互牵制,最后三皇子云靳棋高一着。现在太子和留下来的四皇子斗得厉害,查贪腐刚撸下去一些人,正好可以将他们的人顶上来。至于云靳选择过去平叛,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再将领中混了一个脸熟。 现在安州又出事,太子和四皇子两方即便想藏着,也不得已产生明面上的冲突。不过这一次,却与去月州不同。无论太子还是四皇子,都不是很想沾上寿安王的事情。因为寿安王严格算起来是他们的叔叔,与他们有亲属的关系,这一个处理不好,或者自己的兄弟从中作梗,那能挖一个大坑出来。 云帝的反应更是激烈了一些。 阮南依细细思索着剧情,似乎是这样说的。 当云帝听说月州那边叛乱的时候,并不愤怒,反而隐隐兴奋了起来。这是一个能显示他“未老”的时机,他可以让天下人看着,如果平定那边的叛乱,史书上定然能增添上精彩的一笔。 可是寿安王谋反,云帝激动还是激动。因为太激动了,直接昏了过去,也是因此阮正才回来这么晚。 说起寿安王,不得不提起云帝还未登基时的一段往事。当时废除太子后,先皇其实偏爱自己不过九岁的小皇子,意图让云帝做一个辅佐小皇帝的贤王。云帝拼搏了大半生,就是为了这么一个位置,哪里肯?他不过是平日对外的形象是一个“好皇子”,但他怎么可能对那个位置没有野心呢? 这段事情阮正给阮南依说的不细,最后阮正道:“也是因此,寿安王其实一直是帝君心中的一根刺。也许帝君还没想好什么时候把这根刺给拔了,没想到这根刺现在已经扎手了。” 阮南依听了后,若有所思。 也是寿安王是皇子们的叔叔,皇子们深感棘手。云帝幽幽转醒之后,没让太子去,也没让四皇子去,最后点的是谢晟,让谢晟带人过去。 于太子、四皇子,不在京都的三皇子云靳而言,这是一个能维持他们平衡的决定,因此让谢晟去就让谢晟去了。 阮南依回到房间,怎么都睡不着了。 她披了一件外衣,推开一点窗子,看着外面的园子。足足一夜,也没能入眠。外面一点点变亮了,阮南依也坐到了天明。 上次她熬着至清晨,还能睡着,这晚上是真的不行了。 轻烟悄没声息推门进来,看到阮南依呆呆看着窗外,说不心惊是不能的。 她走过来,端来一杯热茶:“小姐,在看什么?” 阮南依摇头。 一夜没睡,眼睑那有一些青影,不过不重,还是能遮上。 “姜遂在吗?找他过来。”阮南依道。 从姜遂这里,阮南依得知了关于谢晟更多的消息,诸如什么时候离开,筹备几何。这事定下来了,那不出几日定然要走。 最后,阮南依问:“你问问他,我想在他走之前……” “算了。”阮南依道,“还是我将要给他说的写下来,你带给他。” 姜遂却有些惊讶,嘴里的草叶掉了,“别的不说,有一件事统帅说对了。阮小姐要是想来找他,让我务必把你带过去。” 阮南依有些失笑。 姜遂带阮南依去国公府别府,谢晟早年从宫里出来,独自开了一府,不与镇国公等人住在一起。 府内的人很少,一位老管家带着几个人,阮南依来时恭敬地列好,给阮南依问安。这个老管家的身上,有一种平和的气质,一如他说话时的声音。 他有些老了,需要拄着一根拐杖。 “阮小姐看这个园子,有什么需要添置,改些什么地方,或是不合适的地方,给老朽说就行。老朽保证给阮小姐办得漂漂亮亮。” 这个语气,俨然将阮南依当成了世子妃。 一路走,老管家给阮南依介绍,然后带阮南依去了花厅。侍女们来了,捧上茶水糕点等物,看着还不错。 老管家又道:“世子专门说,阮小姐爱吃甜,这几个都是甜的,阮小姐尝一尝。” “老人家,太客气了。”阮南依道。 老管家嘿嘿一笑,“这哪儿是客气啊,这是应该的。” 老管家道:“今日阮小姐来,世子肯定回来,阮小姐不必担忧。若是闷了,世子说阮小姐可以去他的书房,随意找本书来看。” 老管家笑起来眯眯眼,似乎经常这么笑呵呵的样子,一点愁苦都没有。 阮南依思量着,放下茶杯,“老人家在世子身边多久了?” 老管家捋了一下花白的胡子,回忆道:“有些年头了,他还在宫里的时候,嗐,老头子我就伺候世子了。” 一句话,阮南依差点把咽下去的茶水又咳了出来。 这句话透露了一个讯息,老管家很可能不是国公府的人。 大概是猜到了阮南依在想什么,老管家道:“之前在宫里贵人身边伺候,后来世子不是养在宫中,让我过去。世子出来,看我老了,身边也没有一儿半女,便将我接了出来。让我一个老头子,做他这么大府上的管家。” 说这句话的时候,阮南依能看出来,老管家真的很开心。 老小孩老小孩,似乎说的就是管家这样的老人。 得知了老管家的身份,关于谢晟身世的猜测,阮南依又向那个可能倾斜了几分。 不过猜测终归是猜测,阮南依又说了几句,问起别的话:“老人家,你可不可以给我说说,世子小时候什么样子?” 老管家细细回忆起来,“什么样子?不记得了。”老管家道,“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不过有几件事情还记得……” 老管家挑了他还记得的事情说,说了一些喜好。 “只是他从小父母不在身边,性子从小沉闷。我记得有年宫中过年宴啊,他早几天开始准备,还给我背了一遍文章,说是要等到国公老爷和夫人考教他时,一定要回答出来。可是当年年宴啊,他们只是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他性子闷,眼睛里藏着跃跃欲试,偏不会说出来的。” “小时候很勤奋呢,有时候三皇子和四皇子贪玩,他还是在学。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后来我猜,可能他想用自己的优秀引起父母的注意。不捣乱,也不添乱。” “还有段时间,世子突然在宫里领了一个差事,成了帝君的护卫。咱们世子呀,换上皇宫禁卫的衣服,真的很俊俏,见到的都要夸两句。再后来长大了,也不在宫中住着了,在外面开府,也在京中领职。” 老管家道:“你看他能养家,能文能武,用你们小姑娘的话说,还是个俊俏的少年郎。阮小姐你看他怎么样呀?是不是还能托付一下的良人?” 阮南依听着听着,完全没想到老管家将话落到了这个上面。 一时有些哭笑不得,顺着老人家的话道:“值得值得,他值得。” 老管家回头,道:“这么好的姑娘,好好对人家。” 阮南依猝然回头。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她听老管家说的有些出神,完全没注意到谢晟什么时候来了。谢晟一身戎装,抱剑靠着门框,听他们说话。 老管家站起来,笑呵呵走了,边走边道:“世子回来了,我去厨房看看,饭菜应该都快好了。” 阮南依今天要做的事情,于她自己而言需要莫大的勇气。 她在心中给自己鼓劲,咬牙,道:“谢晟。” 阮南依看着谢晟,在心中描摹后者的眉眼。 谢晟现在的状态有些闲适,倚在门边,清淡的目光看着她。在阮南依叫他的名字后,慢慢牵起一点唇角,眼底有称得上温柔的光。 阮南依深吸一口气,“那个弹琵琶的姑娘你还记得吗?” 说完她自己哭了,心说她为什么要说这个。 谢晟:“……” 之前的对视感觉太好,很容易给人错觉。谢晟果然被阮南依误导了,他用了一些时间,才从记忆的角落翻出阮南依说的那个人。 “记得。”谢晟道。 阮南依心中:呜呜呜,你个狗男人,居然还记得。 表面上,阮南依:“嗯,我也觉得她的琵琶很好听。” 阮南依心中:我在说什么啊。 谢晟沉默片刻:“你想听琵琶?” 阮南依心中:你想听琵琶对吧。 表面上:“有一些呢,偶尔听一听,感觉很放松。” 谢晟再度沉默:“好,你想听,我将乐师请到府中来。” 阮南依:“好啊。” 心中:狗男人你还想近距离看小美人? 这么让人难过的对话,阮南依不想再进行第二次了。阮南依在这段对话结束的时候,都已经设想好之后发生的事情,她干脆利索从谢晟身边经过,至于这段对话有什么问题,让狗男人自己想去。 可是一想到谢晟要去平寿安王的事情,阮南依冷静了下来。 外头天色已经暗了,晚风徐徐,轻轻牵起两人的衣摆。 阮南依从未这么认真地注视过谢晟,她攥紧自己的双手,借用这个动作给自己勇气。 见雪 “谢晟。” 阮南依再次叫出这个名字,竭尽全力,也不知道是给别人勇气,是在给她自己勇气。 “我喜欢你!”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非常认真。说完阮南依哭了起来,她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表情,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她无法诉说的惶恐,对未来的担忧全在这个眼泪里。阮南依用袖子给自己擦着,可是她忍不住,泪水和断了串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地往下流。 谢晟在原地,略微低头,继而薄唇抿成一线。在阮南依哭地不能自己的时候,谢晟快步走了过来,拥抱住阮南依。 他的声音有一些哑,“我会回来。” 谢晟紧紧抱着阮南依,让她能埋在自己胸前。 “回来的时候,娶你为妻。” 闻言,阮南依哭地更大声了,“别这么说好不好……嗝……一般这么说的人都回不来。” 谢晟无奈笑了,让阮南依抱着自己的剑,一手抬着阮南依的下巴,给阮南依擦眼泪。这个时候阮南依非常乖,谢晟做什么她都巴巴等着。 谢晟一手在阮南依的后背,慢慢帮阮南依顺气。 阮南依看看谢晟,又看看自己手中的剑,突然问:“这是什么剑?有名字吗?” “见雪,风雪夜归人的雪。”谢晟道。 阮南依抱着剑,冷哼了一声,“见雪,我记住了。它真的对你很重要,过来抱我的时候都没有松开。”说着,阮南依抬头,瞪着自己红红的眼眶,佯装有些凶巴巴地问道,“我问你,如果我和见雪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谢晟:“……” 一般来说,剑是个不会说话的死物,谢晟只要占剑的这个便宜,顺着说他选阮南依就可以。但阮南依却吃惊地看到,谢晟居然认真思考了,冷峻的面容上清晰露出迟疑的样子。 阮南依心里有些委屈,看着谢晟,嘴一瘪,扑到谢晟怀里,超大声哭了起来,“呜呜呜,原来我在你心里只能排第二吗?我知道了,我怎么喜欢你这个人啊,我真是太难了……呜呜呜……” 阮南依哭地真情实感,越想越委屈。她战胜了常熙宁、琵琶女也没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却输给了一把剑,一把剑! 谢晟抱着她,迟疑了很久,安抚道:“选你。以前选见雪,现在选你。” 阮南依都哭地上气不接下气了,“狗男人,你还迟疑。” 谢晟看着他,眉拧着,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可是沉闷了十几年,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开口说话。阮南依看懂了,就是因为看懂了,所以才没有问。 筹备晚饭的老管家来了,刚好听到也看到这一幕。 他老人家笑呵呵道:“阮小姐不要哭,我们家世子自小带着‘见雪’,教他武艺的那个人啊,告诉他,要活着,‘见雪’一定不能离开手。” 老管家进来将凉了的茶盏收走,又拄着拐杖慢悠悠走了。 阮南依心中平衡了,也完全明白了谢晟的未尽之意。 反观谢晟,反而有些不自在,提起别的话来,“去安州短则两个月,长可能要半年。” “嗯。”阮南依应了一声。 “我留姜遂在你身边,他保护你。” “嗯。”阮南依再次答。 “还有呢?”两人对视半晌,阮南依问。 谢晟淡薄的眼底滑过一丝茫然,他没说话,但神色却在询问:还有什么? 阮南依登时感受到了一口血哽在喉咙中的感觉。 她捧住谢晟的脸,用力往里压了一些。帅的还是帅的,不过冷淡褪去了许多。做这个动作时只是阮南依顺心而为,做完后她却发现,她捧着谢晟脸颊的双手十分不自在,有种类似“麻爪”的感觉。 摸起来真舒服,皮肤真好…… 阮南依迅速在心中制止这个念头,将事情拉回正轨。 她稍微偏开一点视线,借用这个动作调整自己的情绪,再开口,果然正经了许多。 阮南依忍着表白的羞怯,正视谢晟的眼睛,轻声道:“我说,我喜欢你,你听到了吗?” 谢晟由着阮南依捏他的脸,他的视线似乎一直黏在阮南依白皙的指尖上,闻言稍稍偏回注意力,平淡地注视着阮南依,道:“听到了。” 又是半晌的对视。 阮南依:“……” 她为什么喜欢这个惜字如金的人? 阮南依咬牙,“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些回应?” 第一次表白,结果当事人似乎心止如水,阮南依在心中凉凉地想。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谢晟低头,衔住了她的唇。不轻不重吧,叼了两口。两个人都是新手,所以还有些生疏。 能喘气了,阮南依稍微偏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谢晟目光不由自主滑落。 阮南依毫无知觉,蓄意往后退,谢晟箍着她的腰,阮南依退也退不到哪儿去,她无意识用指腹蹭了蹭自己绯色的唇。此时阮南依思绪一片空白,连吞咽口水都有些艰难。 在这般的紧张后,随着心跳的平复,阮南依逐渐回神。 捋清谢晟的行为动机,阮南依顿时有种头顶冒烟的感觉。不是害羞,完全是气的。 她眼角还有点泪,忍不住控诉地看着谢晟,道:“刚表白,就动嘴亲人,你是不是有些禽兽?” “禽兽?”偏偏有人还无知无觉,薄唇轻启,跟着阮南依重复了这两个字。 阮南依:“……” 无语凝噎。 谢晟的眼睛很好看,狭长、凤眸,眼皮有锐利的一道。平时看着有些冷,但那眼珠剔透,宛若清净的寒潭。而这双眼睛,此时明显表露出了些许不解。 看着谢晟明明白白的疑惑,阮南依再次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谢晟认为阮南依在表白后,说反应之类,是在求亲亲,所以顺从阮南依的意思,给亲亲。 这么想,还挺体贴……? 不不不。 阮南依的控诉太明显,谢晟也后知后觉明白,“我误会你的意思了。” 阮南依心说,你明白就好。 下一刻,谢晟手指在阮南依下唇那一滑,“有些甜。” 阮南依的脸爆红。 后面一起吃饭,阮南依都和谢晟保持距离,一张桌子,他们面对面。老管家在旁边布菜,也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为什么现在两个人突然开始冷战了呢?也不能说是冷战,只是气氛有些古怪,好像阮小姐有些躲着他们世子似的。 谢晟送阮南依回府,阮南依知道他明早走,对于谢晟只字未提“喜欢”的事情,暂且搁置下来。 她知晓谢晟很忙,许多事情都等着谢晟去做。 马车停下,谢晟和往常一样,扶阮南依下来。这次阮南依没将自己的手放到谢晟手中,而是抱住谢晟的脖子,用从未有过的郑重说:“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记得,有人在等你回来。” 她直视谢晟的双眼,一字一句道:“这个人是我,姓阮,阮南依。” “她会嫁给你,是你的妻子,你要和她共度一生。她没什么优点,有时候也不可爱,也不会撒娇。但她还是能给你一个肩膀,让你依靠一下。” “就像这样。” 阮南依松手,和朋友一样抱了抱谢晟。 有的话,阮南依没说。 如果可以,让我暂时能和烛火一样。 谢晟反手抱住她,同样温暖的力道:“我知道。” 目送谢晟骑马离开,阮南依也转身。 轻烟看小姐郑重表白,世子也给予了回应,那两人的感情应该是柳暗花明。她却没想到在看向阮南依时,阮南依低头,看着台阶,侧颜沉静至极,几乎和一潭没有波澜的水一般。 不是一个多么愉悦的神色,至少不是表明心迹的神色。 轻烟欲说什么,却被阮南依用一个手势直至了。 她看着台阶,一步一步走上去,心中想的却是: 我不介意你对我的这点好感什么时候没有,会有比我更称你心意的人吧? 阮南依迈过阮府的门槛。 我只希望自己能体面地离开。 阮府的大门在阮南依身后关闭。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云帝在都城外亲自给谢晟送行。 作为谢晟的未婚妻,阮南依也来了。 负责京畿的玄龙卫只调了一小部分,另外一部分来自云国最优秀的几支军队。还有一些也是谢晟可以调动的兵马,从各地征召,也在赶赴安州的路上。 京都外,云帝和百官都在,太子和四皇子在云帝一左一右。 云帝饯行酒,谢晟一饮而尽。 万千大军在摔碗的那一刻,气势如虹,铁血风骨逼人而来。帅旗、战旗、兵旗在晨风中猎猎招展,精质的铁器上有一层寒光。 云帝大病一场,气色不好,脸上有了些许颓败之感。可他看着兵马,看着将帅,心中油然生出了豪气。 对于谢晟,目露赞赏。 这是他亲自点的人,也一定可以把胜利的消息带给他。 云帝道:“时辰差不多了,去吧。” “臣领旨。”谢晟于马上,拱手。 大军开拔,谢晟也调转马头。 不过当战马迈出两步,谢晟忽然一牵缰绳,让战马停了下来。云帝正注视着众多兵马行军,不料谢晟回头,有些不解。 顺着谢晟的目光,云帝找到了他在人群中看的人。 阮南依一直看着谢晟要去的方向,猝不及防看到谢晟停下来,视线与他交错。 他是统帅,这么停下来,没办法不让人注意。一时满朝文武、云帝及两位皇子的视线都在他们身上。 谢晟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阮南依,薄唇勾起一点弧度。在确认阮南依看到他之后,他夹了夹马腹,让战马载着他追上前行的大军。 这一刻,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个念头:铁骨柔情,大抵如此。 这么简单的一个对视,却让阮南依积压了一个晚上的情感骤然宣泄了出来。 这么多人,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云帝还在看她,似乎有些意外。阮南依给云帝告罪,得到云帝的应允后,飞快转身。她逆着人群,走向城内的方向。 所有人都在看她,她知道。太丢人了,阮南依也知道。 害怕,太害怕了。 她没办法形容自己的情绪,恐惧失去,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这种内心情绪太过激烈的时候,外在被她忽略了。阮南依几乎是一边走,一边擦掉自己的眼泪。 她这个样子,当然把姜遂吓坏了。 姜遂跟在阮南依的身后,絮絮叨叨说了什么。可是现在阮南依对于外界的感知太弱了,犹如在水中,她根本听不到姜遂说了什么。 姜遂拿她没办法,只能抓了抓头发,露出了苦恼的神色来。 有一点姜遂注意到了,阮南依擦眼泪的时候,她的手在发抖,根本没办法克制。姜遂在后面跟着,回头往大军开拔的方向看了眼,又看看阮南依,只得叹口气。 安慰 谢晟走了几日,首先是皇室的赏赐,其次是来自各路人马的关心。 阮南依宛若一个小宝宝,需要所有人的关照。 也有一些人,只是嗅准了风向,专门来阮南依面前献殷勤。一时之间,阮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阮父胸无大志,喜清净也喜爱久了。 对于这些上门的人,阮父是真的不待见。除了不能推的,阮父一概闭门谢客。 最后阮父找了找,认为这事的源头还是阮南依。 他将阮南依找来书房,端出父亲的架子。 “南依啊。”阮正开头,起了一个调,准备训斥一下。 阮南依背手站着,看起来有些乖。 阮正:“……” 他突然发现,这事他真没法训阮南依,毕竟也不是阮南依在万军中、帝君侧、百官前惊鸿一瞥,完全是谢晟做的。 他就算要训斥,又有什么可训斥女儿的呢? 阮正意识到,他只是训习惯了。可是作为一个有原则的父亲,怎么能无缘无故训女儿呢?因此在看了阮南依半晌,阮正化为了一句关心,“别担心。” 随着这三个字出口,阮正突然找到了训斥的角度。 腹稿他都打好了,就这么说: 你看看谢晟走了,你像个什么样子?茶不思饭不想,和林黛玉似的,扶风弱柳,还有些病怏怏。 太小家子气了。 不过面对黛玉似的闺女,阮正还真训斥不起来,几句话几番往上,哽在喉头,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有空去找苏家那个小姑娘,或者殿下也行,散散心,别闷在家里。” 阮南依低着头,点了点。 阮正不忍心。 “去吧。” 阮南依走了。 阮夫人在门口,往门内瞥了一眼,了然道:“你爹没说你吧。” 刚才还垂头丧气的阮南依,立刻扎入了阮夫人的怀里,道:“没有,按照母亲说的,我只要示弱,父亲他就不忍心了。” 书房里安静片刻,忽然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咳嗽。 阮夫人笑,拍拍阮南依的后心,“他就是这个毛病。” 安州、月州都在打仗,京中上至勋贵下至百姓于玩乐的心思都淡了许多。 阮南依也没赴什么聚会,只是找个画舫呆着。船悠悠漂在水面上,离岸上的喧嚣都远了许多。 不一会儿,云逐月来了。 看到阮南依,打趣道:“这是谁?” 苏玉虎比云逐月到的早,在船边捞鱼。船家都说这太热闹,人声大,没鱼在。可苏玉虎还是从水中捞了一条出来,捧给两人看。 “一会儿吃鱼,我给你们做。” 然后苏玉虎自然接上云逐月的话:“当然是谢世子的心尖尖上的人啦。” 阮南依淡定地举起茶杯,用茶杯和宽大的袖子掩盖住自己的脸。 苏玉虎和云逐月却不放过她,一唱一和道: “且说那日大军开拔,奔赴安州平定寿安王叛乱。帝君赐酒,诸位将士一饮而尽,那是豪气干云,威武之师!” “其中银鞍宝马上一人,三军统帅京畿防备镇国公世子谢晟。” “原本放了酒杯,随大军行进,忽然勒马回头,与一女子遥遥对视。” “这女子生的清丽端庄,可是一位妙人。” “再一细看,正是谢世子未过门的妻子吏部侍郎阮府的千金。” “二人一字未说,视线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可谓是情深意重,铁血柔情啊。” 这段说完,苏玉虎正将鱼扔入鱼篓中,思索道:“我听到的版本最后一句不是这个,应该是‘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云逐月略一思索,一手托腮,“那么多说书先生在说,可能传着传着就改了。” 阮南依面皮不挂,不想去看这两人。 其实不止,单她甩开众人回去的那一段,都编成了一回。 一开始是街头巷尾在传,百姓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后来不知哪个奇人,编了最初的版本,这么传流下来。 传播的速度、范围都相当广泛,不多时云帝也听说了。 阮南依听阮正说,云帝当着他的面,夸奖了阮南依一番,还说可以竖成正面的例子,为这次出征造势。 从私心上来说,阮正不太乐意,可这是云帝的旨意,甚至加深了百姓对于胜利的期待。 阮正还是默然了,承认云帝的这种做法。 平日里阮南依出行,最多有人认识阮府的马车。 现在不一样,许多人都会投来目光。大多都没什么恶意,好奇居多。 云帝还朝阮正暗示,让阮南依多“哀愁”几日。那几日阮南依的确情绪不高,一直在家中闭门不出。阮正便没有多提,只是让阮夫人注意些女儿的情绪。 其实阮南依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她知悉剧情,知道谢晟平了寿安王的事情,人是平安的。即便要出事,也是在谢晟不顾一切反了的时候。 可有时候即便知道,阮南依也难以排解这种焦虑,毕竟至少她这条线,和原著中已经不同了。那谢晟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做出不一样的选择?这些都是阮南依不知道的。 思前想后,阮南依坐到了牛瑜的铺子中。 牛瑜有制作机关的手艺,严格来说也是玄龙卫编外人员。凭她父亲的名字,她也是可以随军出征的。但是牛瑜的身体实在太弱了,禁不起这样的长途跋涉,急行军对于她来说,无疑于要了她的命。 牛瑜只是留在京都,继续和一些工匠一起,研究她父亲留下来的玩意。 “我猜到你要来找我了。”牛瑜笑着说。 她这个铺子,也算是大隐隐于市。有一些不能让大众看见的秘密,可又明晃晃摆在所有人的眼前。也是后来阮南依才从苏玉虎口中,得知了牛瑜这个铺子周围其实有许多暗哨,苏玉虎还点了其中两处给阮南依看。 牛瑜请阮南依来后院屋里坐着,给她倒了一杯茶。 “算来算去,也只有我有‘军人家属’的体会。”牛瑜笑道。 当初苏玉虎敬佩牛瑜聪慧,有一些怂哒哒的感觉,也不是没有道理。比如现在,完全不用阮南依说明,牛瑜已经明了她的来意。 阮南依失笑,“想寻求一点安慰,来你这里了。” 牛瑜:“小时候刚记事,我在家中等父亲,也是这个感觉。” 牛瑜笑了笑,“无论邻居说了多少遍,我都觉得,怎么能安心呢?我随时可能失去父亲,成为别人口中没有父亲的孩子。” “可是你知道,事情重复了无数次,是会麻木的。当无数次分离,无数次不安之后,我不得不学会坦然接受。即便我哭闹,用自己的病威胁他,他都不会因我而停下来。他真的是一个热爱机关的人,毕生都给了诸葛一脉留下的东西。” 阮南依:“你……也会哭闹?” 牛瑜袖子掩在唇前,轻轻咳了两声,阮南依给她顺气。 牛瑜道:“小嘛,不懂事。其实当时都发生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这些都是听邻居转述给我的。最后我的记忆中,只有那种不愿离别的情绪留了下来。” “安慰吧,我也没什么可给你。”牛瑜的笑有些失落,“我自己尚且无法排遣,又怎么安慰你呢?” “所以……”牛瑜有些歉意地笑道,“让你失望了。” 一直阮南依看来,牛瑜都是聪慧通透的女子,所以在这件事上,阮南依希望能从牛瑜这得到答案。 可是她发现,在涉及感情的问题上,牛瑜心中也是有疤痕存在。别人的父亲都在,独独她没有,担心自己成为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而牛瑜没说,她出生就没见过母亲。 阮南依有些难过。 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在舔伤疤。 不过,现在有两个人了。 阮南依将手叠在牛瑜手上,安慰不言而喻。 牛瑜反手,也握住了阮南依的手,言说了自己的担忧,“苏寻可能也要离京了。” 阮南依:“!” 牛瑜附在阮南依耳边,小脸面无表情道:“我们吵架了。” 阮南依:“!!” 她知道牛瑜和苏寻有些这个意思,但是两人一直没挑明。 牛瑜:“边关不安定,传回来的情报说,雀国那边有调兵的迹象。” 她的声音非常小,几乎是气音,传达的信息量却是惊人的。 牛瑜不知阮南依心中所想,继续小声道:“你知道吗,苏寻给我求过婚,表达过愿意求取我为妻,却没说过心悦我这样的话。”牛瑜狠着心,也不知道对谁,“我说与他一起面对,可他总是想一个人。” “有时候觉得,他这样很好笑。都表达出这么喜欢我了,他觉得我还可能离他而去,选择别的人吗?”牛瑜道。 几重含义一起砸下来,阮南依一时有些头昏脑胀。 其一,雀国和云国边境的冲突,阮南依从剧情中早已得知,只是没想到居然早在这时候已经有了苗头。 其二,听牛瑜的叙述,她对谢晟抱有了一丝期待,谢晟也不是不喜欢她,也表达过类似的意思。但她怎么觉得,谢晟在不说这个方面和苏寻有些像? 其三还是其四?阮南依有些分不清。 一个是剧情如滚滚车轮,阮南依没有太多思考的余地了。另外一个则是不太合时宜,阮南依在想,若是给谢晟挑明,谢晟会不会说一句“喜欢”呢? 牛瑜看到阮南依的脸色,问:“怎么了?” 阮南依错开视线,虚软道:“那你为什么不直接与苏少将军说?” 牛瑜:“我没脾气吗?” “表白后一个响动都没有,他娶不上媳妇怪谁?” 阮南依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好有道理。 钥匙 阮家,花园。 这里在各房的夹缝中,一块不大的地方。栏杆、砖石的花盆中,高处的树枝、低处花圃上,夏日的花都开了,漂亮的花枝缠绕在一起。 花丛间的秋千架前,阮南依牵起裙摆,蹲着,正在十分认真地抛起铜板。看着铜板飞上半空,落下,用手按住,慢慢移开,看清正反,一丝久结和犹豫从阮南依面上划过。 秋千板左右被她分成了左右两部分,左边她在秋千板上刻了一个正,右边刻了一个反。 这两个字下面,则是“正”字,左边有十几个,右边也有十多个。 她拿着一把很小的刻刀,在左边的“正”字上添加了一笔。 之后,再重复之前的动作。 扔铜板,记下,扔铜板,记下。 暖玉和轻烟在一旁,稍远一些的位置小声交流。 “小姐在干什么?” “扔铜板。” “为何要扔这么多次?” “不知道。” “小姐扔了多久?” “不清楚……我去布庄前后,小姐都在这里。我走的时候,小姐只是坐在秋千架上,慢慢悠悠地晃着。” “其实还是因为世子走了。”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意思:谈恋爱果然使人变傻。 过了一会儿,轻烟端着阮夫人在厨房新做好的点心来,“小姐,要不要吃一点?” 阮南依头也没回,目光紧紧跟随铜板,“放那吧,我一会儿吃。” 轻烟欲言又止。 暖玉穿过堂屋,沿着走廊过来,道:“姜遂来了。” 阮南依不甚在意,“来呗,他不是一直都在。” 暖玉:“他从正门来。” 阮南依抛起铜板。 姜遂作为玄龙卫,从正门进来,还带来了一车的叫不出名字的小白花。 阮夫人有些惊讶,不解其中之意。阮南依懂了,她说谢晟看着像一种花,说的就是在宝市上见的这种花。 这么多花,也要放到花园里,半个下午阮南依都干这个了,抛铜板的事情暂时被她放在一边。将花草们收拾妥当,夕阳西斜。 等入夜,阮南依将扔铜板的地方换了,在闺房中梳妆台前,拆了发簪、发丝垂下来,继续扔。 她的神色太专注了,轻烟和暖玉都忍不住打扰。 暖玉是个藏不住事的,憋了一下午,总算问出一句话,“小姐,你怎么一直在扔铜板?” 她看看桌上的书,实在想不明白平日嗜书如命的阮南依,居然用半天的时间做这么无聊的事情。这看着……和傻了一样。 阮南依回神,扔铜板,心不在焉地答:“啊,遇事不决,扔一下。” 轻烟正在铺床,闻言忍不住提醒,“小姐,随软奴婢认识的字不多,但奴婢也知道,这么一直抛铜板,正面和反面的出现的可能大概是一样的。” 阮南依扔铜板的手一顿。 她知道,可是没办法决定。轻烟都点破了,阮南依再装傻欺骗自己也没什么意思,她停手了。然后一动不动,陷入了沉思当中。 轻烟:“……” 暖玉:“……” 这事轻烟和暖玉已经十分有经验了,凡是阮南依没法决定的时候,她都不怎么爱睡觉,在窗户边一坐是一晚上。 这么有了几次,轻烟和暖玉也有准备了,手炉、披风这类御寒的东西不用,也准备上。其次还有点心茶水等物,也都预备上。还有平日阮南依看的本子,也摆放好。 靠窗柩的位置,摆上了一个小凳子,还有软软的座垫。 这些都准备好,今日轻烟执夜,暖玉先去睡了。 轻烟等啊等啊,服侍阮南依脱衣、脱鞋,阮南依上床,盖上很薄的小被子,只留给她一个纤细柔美的背影,三千青丝滑在一旁。 轻烟:“……” 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轻烟冷静地分析,不,小姐肯定是躺一会儿,绝对还要坐窗户边。 一夜无梦。 清晨,天光已亮,轻烟从沉睡中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从外间的床上起来,稍微整理自己,推开闺房的门。 轻烟发现,窗幔遮掩着,她走之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换言之,阮南依没去窗子边干坐一个晚上。 轻烟轻手轻脚走过去,稍微撩开一点帘子,心中一暖。 阮南依换了一个平躺的姿势,睡着正香。但小被子拉地有些高,盖到鼻尖那。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看起来睡地很舒服。轻烟无声打了哈欠,感觉自己也困了。 刚巧这个时候,阮南依睫羽颤了颤,从沉睡中醒过来。 轻烟打哈欠掩在唇前的手一顿,眨眨眼将湿意按下去,问:“我吵到小姐了?” 阮南依眼睛只睁开了一条小缝,低低地软声软气说:“没有,我睡的浅。” 醒来了后,阮南依没懒床,在轻烟和暖玉的服侍下起来。之后同阮夫人一起吃早饭,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几日阮南依的表现□□分了,安分地和一个精致漂亮的傀儡一样。 阮夫人实在看不下去,带着阮南依出门了,一起去云显寺。 阮南依跟在阮夫人身后,有时和阮夫人说两句话。寺院金雕的佛像前,阮南依仰头看着。佛慈悲地俯瞰众生,包容万事万物。 阮南依又看了一眼,在阮夫人叫她时跟过来。 禅房。 雪蝉子盘坐在蒲团上,无喜无悲。他只看了阮南依一眼,了然道:“看来施主不是自愿来。” 阮南依端坐在雪蝉子对面,与这位少年高僧对视。 这么一句话,雪蝉子垂下眼皮,一手佛号,慢慢捻着佛珠,不与阮南依交流。 他们之间的矮案上有一个香炉,青烟袅袅。 阮南依目光在那根细香上,沉静至极,一动不动。 很久,房间内只有雪蝉子拨动念珠的细微声音。 当那根细香还剩小拇指的一截,阮南依终于开口了,“禅师,你遇到没办法决定的事情怎么做?” 雪蝉子睁开眼,平静地注视阮南依。 “没有。”雪蝉子这么答,连一丝迟疑都没有。 “心中只有佛祖。”少年禅师粉玉的脸上有个极淡的笑容,“佛祖要我如何做,我就如何做。” 阮南依猝然闭上眼睛,轻吸一口气。借由这个动作,所有的情绪都压抑了下去。 她站起来,对雪蝉子欠了下身:“多谢禅师解惑。” “可惜我心中没有佛祖。” 雪蝉子还礼,慢慢低头弯腰,目送阮南依出去。 小和尚进门,抱来一本经书。 阮南依与雪蝉子的对话,小和尚在门外时听到了。说实话,他对阮南依的印象一直不好,而且他年纪尚轻,有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 小和尚撇撇嘴,“又是她。” 提高了一点声音,“不信佛为什么要来?” 雪蝉子朝小和尚看过去,似是有些无奈,问:“怎么看出来的?” 小和尚瞪大眼睛,“她自己亲口说的。” 雪蝉子叹口气,“心中没有佛祖,还可以有别人。” 小和尚似懂非懂,可是与雪蝉子说话,他总是能静下心来。于是他规矩地盘坐在雪蝉子对面,问:“那这个别人是她心中的佛吗?” 雪蝉子未答,给小和尚讲未懂的经文。 阮南依跟在阮夫人身后,说起没所谓的话,“母亲怎么带我过来?”稍微迟疑,阮南依说,“我需要静静心?” 阮夫人由阮南依搀着,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过是看你在屋子里闷久了,带你出来走一走。” 阮南依:“……” 她想多了。 阮夫人:“而且云显寺是祈福的地方,你祈个福,也会安心些对不对。” 阮夫人温声温语,与阮南依说话,至回家。 今天姜遂依旧从正门来,还带了一个老人家,正是国公世子府上那位管家。 这位管家带来一串钥匙,亲自交给阮南依,“世子让老头子我给您,这是府上的钥匙。” 阮南依错愕:“不可能。” 不是她这么快否定,而是谢晟那么别扭的人,连一句“喜欢”都不会说,什么都闷在心里,还能主动给钥匙?! 老管家略微回忆了一下,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本子,翻了几页,手指指着那几行字,细细看着。然后阮南依清楚地看见,老管家胡子抖了抖,呵呵笑道:“哎呀,老了,糊涂了,记错了……阮小姐见谅啊。” 阮南依平时不会欺负老人,但这事,她还得为难一下了。 “您让我看一下,本子上的那行字,我就将钥匙给您。” 老管家与阮南依对视,保持着笑容,开始倚老卖老,半晌后,他一手在耳朵旁,道:“阮小姐说什么?老头子没听清。” 阮南依:“……” 阮南依又重复了一遍。 老管家还是笑呵呵的样子,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苍老的面皮上笑容是多么僵硬。 阮南依不松口,老管家求助地看向姜遂。 姜遂在接受老管家目光的那一刻,登时跳出去几米远,“您老别看我,我和您任务不一样。”他小声道,“我接的任务和您的请求相悖。” 阮南依略一思索,明白姜遂的意思,估计他接到的任务是保护阮南依,听阮南依吩咐之类。 老管家冷哼了一声,委屈地扁扁嘴,哀怨至极。 阮南依无辜对视,神色坚定。 熬夜 半晌,老管家冷哼一声,一个抬眼,姜遂搬了一个椅子过来,阮南依亲自倒了一杯茶,老管家放下拐杖,慢慢坐下来,开始讨价还价。 “若是说让老头子我给你看,也不是不行,但阮小姐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阮南依笑着答话:“当然可以再加上这个要求了。” 老管家点点头,喝了一杯茶,清了清嗓子。 阮南依严阵以待。 老管家开了口: “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 “什么时候要孩子?” “孩子要几个?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名字想好了吗?” …… 阮南依:“……” 她拿着钥匙的手微微颤抖。 纵然阮南依千算万算,没想到老人家关心的是这样的问题。她原本以为这位老管家看着谢晟长大,定然对她对谢晟的感情更加关注。她还在思索着如何取信,没想到老人家问了这个问题,甚至还在问他们结婚后要不要南下去看看。 “南边和咱们这边不一样,咱这的山水磅礴大气,那边婉约秀美,各有各的美。你们一起去看看呀,然后再牵一个小世子。” 如果不是老管家的感情很真挚,阮南依都要怀疑这是老管家的套路了。目的就是让她忍不住,主动将钥匙送出来。 老管家还说了许多,多是他对他们未来的期待,阮南依一一答了。 阮南依喝了一口茶水,滋润干涸的嗓子。 老管家这才拄着拐杖,颤巍巍站起来,弯了弯腰,“谢谢阮小姐回答老头的问题。”他从怀里拿出小本子,翻到那一页,走过来后将那行字指给阮南依看。 “世子说,若是他死了,将钥匙给阮南依阮小姐。” 这么一行。 “死”字被老管家涂掉了,有一个很深的墨迹。旁边还有一行极小的字:呸呸呸,不吉利。 阮南依不难想见,老管家年纪大了,那个最关键的字又涂掉了,只记得要将府上的钥匙给她,却忘了是什么情况下。阮南依这么一否定,老管家也许也想明白了些关窍,于是急于将钥匙要了回来。 不过随后,阮南依陷入了沉思,肝火大动。 老管家那几十年都在伺候人,一拿钥匙,一拿本子,脚底抹油似的溜了,连拐杖都没忘。姜遂找到了理由送老管家走了,然后去院墙外面呆着。 翌日,画舫。 苏玉虎、云逐月、牛瑜都在。 阮南依忍不住,怒道:“他还真是有身为我未婚夫的觉悟,将东西都留给我。” 三人了然,纷纷劝慰道:“喜欢你啊,所以他的都是你的。”“也算是未雨绸缪,但这么周全的准备,肯定没事。”“且宽心,不说这不好的,等他凯旋回来娶你。” 阮南依看着小姐妹,不可置信,“你们还帮他说话?” 苏、云、牛:“?” 阮南依:“这么自私一个人!” 苏、云、牛:“……” 阮南依:“你们想一想,他将东西都留给我,是不是让我忘不了他,看到他的东西就想到他,永远也摆脱不了他。” 苏玉虎小心翼翼地说:“也许……也许谢世子没想到啊,你看我就没想到。” 牛瑜怜爱地摸了摸苏玉虎的脑瓜,“你擅长的不是这个,没事。” 苏玉虎:“……” 老管家、云逐月、牛瑜都看出来了,所以老管家才溜地那么快,云逐月和牛瑜本来准备帮谢晟一把,现在一看,玩球,没帮上,还可能因为他们给谢晟说话,起到反作用。 阮南依足足控诉谢晟一篇上万字的小文章。 云逐月神情恍惚,“这遣词造句不错啊。” “旁征博引,引人深/入。”牛瑜在一遍喃喃补充。 云逐月摇头,“不是不是,不是要说这个……” 三个人好一阵劝说,才稳住了阮南依。 阮南依总算消气了,慢吞吞喝了一口茶润嗓子。 牛瑜看着她,稍作迟疑后,好奇道:“谢世子如此,你还喜欢他吗?” 阮南依嘭地放下茶杯,“喜欢啊,他是万军中、帝君侧、百官前看了一眼我的人,还把自己的身家给我了,还有……”阮南依一顿,忽然想起小白花,她曾经说过谢晟像小白花,翻译一下,应该是谢晟把自己送给他了。 “为什么不喜欢?”阮南依如此反问。 苏、云、牛:“……” 竟然无法反驳,还被迫秀了一脸恩爱。 湖风徐徐,阮南依来到船舷边,从荷包中摸出来一个铜板,她看着湖面,在手中细细摩擦。 苏玉虎提着鱼篓,从她的身边经过,随口问道:“又有什么事情不能决定,需要扔铜板啊?” “没有。”阮南依笑了一下。 她和以前一样弹起铜板。 苏玉虎:“诶,会掉到水里的……” 一句话未说完,噗通一声,那铜板已经沉入水中了,激起一些水花。 在画舫上吃了鱼宴,阮南依回家。 轻烟跟着去的,亲眼看到阮南依将铜板扔了下去,那也就代表,她没有什么烦忧,应该可以睡一个好觉。 谁知阮南依却道:“手炉、披风,帮我准备一下。还有母亲昨日做的点心,我记得还有一些,煮热茶水放着,再搬一个小凳子到窗子旁边。” 轻烟眼前发黑,“不是……小姐,你这是要干什么?熬夜?” 阮南依坦然点头,“对啊。” 轻烟和暖玉不解,看她们小姐拿了一本书坐在窗户边,看会儿书,有时候看看窗子外面的夜色。 这么熬了一晚上,她的神色自然不太好,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而一早阮南依还让人朝国公府递了拜帖,暖玉端详阮南依的脸,思索道:“小姐,今日的妆可能得重一些,将你脸色遮一遮。” “不用。”阮南依拒绝了,“稍微扑个粉就可以。” 阮南依就这么去了国公府,看起来憔悴极了。 国公夫人对阮南依,一直表现非常喜爱。看到阮南依弱不禁风的样子,那自然好一阵心疼。 阮南依也红了眼眶,无不难过道:“我原本想着,应该坚强一些。可那是什么地方,刀剑无眼,万一……”阮南依猝然闭上眼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轻轻吸了一口气,看国公夫人同她一样哀愁的神色,安慰道,“但世子武艺极其好,我听管家说过世子有一位武艺师父,不知是哪位宗师……” 国公夫人神色不变,阮南依还是捕捉到了她隐藏的骇然。 其实她问说这句话,原本准备问起谢晟小时候的事情,请国公夫人讲一讲。 阮南依清清净净的眸子望过来,脸上的苍白分明地诉说担忧。国公夫人连停顿都没有,含着笑意安抚的目光同样看过来,但同时她在无声地打量与审视。 几乎瞬息间,国公夫人已经定下心神,拉着阮南依的手叹口气,“这孩子性子沉闷,许多话都不说。他的武艺师父,我与国公都问过许多次,可他并不细说。” “只隐约知道一定是很厉害的人物。” 国公夫人笑起来,“说起武艺,其实他父亲也教过他一段时间。” 也许镇国公和谢晟有体会父子亲情之时,这段光阴由阮夫人说来,娓娓道来。 “你知道呀,彼时他的武艺已经不错了。说是教导,其实切磋更多,他父亲不服老,也不认输,天天早起了半个时辰,为了教训谢晟。” 这点阮南依倒是有些感触,想起阮正对自己的训诫,逗地国公夫人掩唇而笑。 “十六岁呀,阮南依感叹。那个时候他是什么样子呢?似乎很少出现在一些聚会场合,我都没见过他。” 国公夫人回忆,“个子长得飞快,一天似乎都要拔高一些,总是要他置办一些新衣服。不过他在宫中住的久了,随身衣物这些也不是我来准备,不知他的喜好,琐琐碎碎的细节,感觉比丫头还难养。” “也不知道成日都在忙些什么,京中你们出来玩时,从没见他赴约。”国公夫人感叹。 阮南依一时不知说什么,她从老管家那里听说,谢晟很优秀,他希望用这般的优秀让父母注意。 阮南依垂下眼皮,“还真是闷啊。” 国公夫人打趣,“你不也是,说起来你们还有些像。” 阮南依顺势道:“那他两三岁时呢,也不吵不闹,和个小大人似的?” 看到国公夫人的神色,阮南依知道她压中了一部分。 那个瞬间,国公夫人眼中划过了十分隐晦,阮南依此时根本看不懂的东西。她还维持着与阮南依说话的笑容,没有任何异常。可有些过往,平时只是不去回忆,当迫不得已再想起来,很难维持平静。 那一抹不自然太快了,若不是阮南依也敏锐,绝对不会发现。 那一刻的眼神,类似于这个谈笑着国公夫人皮囊下,一个冷静的灵魂在一寸寸扫视她,看出她说出这句话的原由。 阮南依不进反退,描述道:“我想过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长得好看不好看,鼻子和眼睛都随谁呢。”她浅笑道,目光在虚空某一处,似乎都没去看国公夫人的神色,“肯定很好看呀,国公爷英俊勇武,夫人您是如花美眷。他应该是粉雕玉琢那种,特别可爱的宝宝。” 她的笑容太真切,太温柔,国公夫人看起来很刺目。 “噗——”国公夫人忍不住笑起来,“刚生出来的时候可丑了,小小的一团。慢慢五官长开,只能说看起来顺眼一些。” 阮南依佯装惊讶,“竟然是这样吗?”她似乎有些心碎,“明明很俊俏一个人啊。” 她几乎在国公府半日,国公夫人很是喜欢她,阮南依要走时,国公夫人很不舍,说是让阮南依过来陪她说说话。 阮南依自然答应。 一切都看起来很好,阮南依似乎都不用面对复杂的婆媳关系。 这点轻烟是为阮南依欢喜,也准备同阮南依说两句讨喜的话,且让阮南依宽心。可是待轻烟说话时,却看到阮南依靠着马车的车壁,目光透过一点垂帘的缝隙看向外面。 什么笑容、得到了安慰、放松、喜欢等诸多情绪全都没有。 轻烟那跟着欢喜的情绪,迎头被泼了一盆冷水。 她冷静下来,仔细思索,却没察觉异常。阮南依看到轻烟担忧沉思的神色,手指在轻烟唇角勾了一下。 “没事,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 “关于国公夫人?”轻烟问。 阮南依点头。 以国公夫人对谢晟的关心,谢晟平日如何,她一问老管家便知。无论是日常琐碎还是平日所做的事情,国公夫人却说自己不清楚,不知道。 这个疑惑,阮南依无从去解,只能暂且压了下来。 夜话 从国公府回来,阮南依下午补觉,晚上她请阮夫人先去休息,今日她来等阮正回来。 又至深夜,外边人声少了,四下寂静,虫鸣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轻烟又给阮南依添了一杯茶,阮南依拿了本书,安静看着,一时只有纸叶翻动的沙沙声。 不多时,阮正从皇宫回来,双手抄在袖子里,进入前厅还在慢悠悠溜达,不知在想什么。 今晚与其他时候不同,阮正眉宇间有些许的喜色,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好事,安然地笑着。 迈过门槛,看到是阮南依,阮正瞥了她一眼,咳了一声,“怎么是你,你母亲呢?” 阮正面前,阮南依诚实道:“让母亲先去睡了,有事要问父亲。” “什么事?” 阮南依:“有一些事,父亲先喝粥。” 下人将阮夫人亲手熬的粥端上来,阮南依将调羹放进粥里,递给阮正。 “刚才进来时看父亲心情不错,是有什么好消息吗?”阮南依问。 阮正喝粥,笑道:“就你机灵。” “月州最新的战报,三殿下已经收复了叛军,月州及附近州郡也安定下来,现在正在着手安排一些后续的事情。” 阮正也没别的期望,家好,国好,平平安安。所以有了捷报,他自然开心。 这段剧情与阮南依估计的时间出入不多。 老三云靳这次不仅获得了胜利,得到云帝的赏识,朝中三皇子党都底气更加足了一些。而且在这次平叛当中,云靳手下多了一些能打的得力将领。 这些人虽然泥腿子出身,大多还有一些毛病,比如贪财、好色、杀人这些事情,但他们调兵遣将还不错,这次的反叛他们不是领头的,但绝对是能打的。 平了月州的叛乱,云靳还拉拢这么一批人,手中的筹码增加了一分。 阮正描述了一些,清了朝中一些蛀虫,还获得了胜利,云国未来可期云云。 他喝了一碗粥,放下碗。 “说吧,什么事?”阮正笑着问阮南依。 这个时候阮正的心情不错,也有些放松。阮南依一开口,他脸上的喜色渐渐淡了下去。 “父亲,我想问一问二十年前的事情。”阮南依道。 “二十年前?”阮正重复了一遍阮南依的话,“你问这个干什么?” “在意。”阮南依这么回答,与阮正摊牌,“不知道父亲还记不记得,前一阵您拘着我,让我在家中禁闭,谢晟登门带我出去。” 阮正警惕,“有这么回事,怎么了?” 阮南依平静地回答:“我和他见到了一个人。” 阮正有些好奇,“什么人?” “青山族人。”阮南依答。 “从这个人那,我知道了当今继位前发生的一些事情,同时还听到一则传闻。”阮南依一直看着阮正的神色,发现阮正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青山族人说,他们有一个圣女,与当今有一个孩子。”阮南依道,“我想知道,这个孩子活着还是死了?还是当今的某位皇子?或者说,父亲您知道当时的真相吗?” 阮正脸皮有些僵硬,一时没有说话。 这么久的沉默,阮南依也没催促。 四下无人,没有府中侍从,阮南依让人出去前将门也关上了。 沉默了许就,阮正缓缓出了口气,问:“你在怀疑谁的身世?” 阮正一问,问到了点子上。因为阮南依问的太有针对性,她迫切要知道关于当年的事情。 “父亲听我这么问怀疑谁,那我就是在怀疑谁。”这句话上,阮南依讨了一个巧。阮正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认她这个说法。 “据我所知,”阮正道,“这件事是真的,当今的确与青山的圣女有夫妻之实。” 从阮正这,阮南依得知一些当年的事情。 当年废太子手中还有一点兵马,朝中也有支持他的人,他不甘心远离权力的中心,恰巧先帝已经十分年迈,看起来根本没有几天的活头,废太子担心他一旦离开,这辈子没有翻身的余地,因此在废黜诏书下来的前一刻,毅然决然地反了。 那个时候只剩下尚是皇子的云帝,其余皇子不成气候,都提前出局。换言之,这是他们两个人的斗兽场。 废太子要反,身为皇子的云帝当然死也得保住皇城。 于是在废太子调人夜袭的时候,他用手里不多的兵,以及刚好在京都的青山一族的人,组织起了抵挡的力量。废太子有个好的老丈人,他的兵马也算是强健。云帝手底下白羽、黑羽、玄龙卫居多,都是训练出专门保卫皇城的精英。 两方一交手,战况十分惨烈。 谁都知道,输了是个死,没人会认输。 经过苦战,云帝终于等来了迟来的帮手,赢了这次的角斗。该杀的他杀了,应该死的也死了。 此时朝中势力大半都归于他,虽然没有明确的封赏,但大家都觉得,云帝赢了,苦尽甘来,他会是这个天下下一任主人。 没有人质疑这一点,连云帝自己都觉得。 阮正道:“也是这个时候,我们一些人才隐隐得知当今和那位圣女的关系。” 提起青山一族,阮正再给阮南依讲了一些过往。青山嗜战,族人大多都十分彪悍血勇,相对比较残忍。 这一族数百年前进犯时,野性未消,做过一些生食人肉的事情。当平定青山一族的事情后,虽未杀光,但全族活下来的落入奴籍,世世代代都会是别人的奴隶。他们比所有人都要卑贱,因为他们是青山一族的人。 从成为奴隶至今,已经过了很久,连皇帝都换了几位。青山族人非常少了,大多苟延残喘地活着。 “若我所知无误,当今应该想给青山一族的人解去奴籍,让他们能和正常人一样生活。” 按照云帝那时在朝中的势力,这只是小事。且多年之后,最初相互仇恨的人都死了,而青山族人还和云国的人有婚配,按照云帝的估计,反对的声音有,但他应该能平衡各方势力。 但是云帝没想到,他似乎因此在先帝心中失去了作为储君的资格。 阮正用的“似乎”,因为当时他只是朝中边缘,从所见来推断。 “我说过,先帝十分喜爱自己那个年幼的儿子,想让当今做去辅佐。” 后来给青山一族去除奴籍的事情压了下去,朝局不稳,老皇帝不得不依靠云帝,两人之间达成某种平衡,老皇帝撒手人寰之时,云帝坐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守卫皇城时,青山一族许多人都死了。那位圣女活了下来,据说伤的很重。”阮正道,“可我所知道的是,她虽然在守城一战中活下来,但伤势太重了,很快不治身亡了。” “当今与先帝因青山一族的事情,当今对那位圣女的埋葬仪式也很简单。” “你确定青山一族的人说,圣女留下了一个孩子吗?”阮正问。 “他受制于谢晟,”阮南依正在思索着,回答也有些慢,“我倾向于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阮正喝了口茶,装似不在意问:“你们在哪儿见到?” “刑部……”阮南依刚出口两个字,心头一凌,看到阮正立时沉下的脸色。 “他带你去刑部大牢干什么?!”阮正毕竟为官多年,这么沉下脸色,手下一般大气都不敢出。 刚才阮南依模糊了用词,也是因为她知道这一点。但阮正拿着阮南依对他防备少,又接受了太多信息,正在思考,突然发问,套出了阮南依的真话。 此时和阮正平日训斥阮南依不同,平日阮正都是拿着架子,假装自己特别生气,有点类似于吓唬孩子时刻意装凶。现在却不同,阮正是切切实实沉下脸色。 “父亲您不要生气……”阮南依劝解。 阮正就差吹胡子瞪眼了,“我为什么不要生气?他带你去刑部大牢?这是他应该做的事情?他在想什么?” 阮南依还保持着平静,但忍不住蹙眉,“不是这样子的,是我主动说希望靠近他。你可以理解为,他想让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阮正不能理解这个逻辑,“我只知道,身为一个丈夫,保护妻儿是他应尽的责任。刑部大牢里有什么人,那会发生什么肮脏的事情?他难道不知道吗?” 越说阮正越来气。 “父亲,不是他绑着我,拖着我进去。马车在门前停下了,我看到了,我选择和他一起进去。我有选择的机会,是我在面对的时候,选择了那条路。” 阮正怒了,“那是你傻!” 一提起阮南依的婚约,阮正气地肝疼,“国公府什么样的地方,你还指望你和他有什么爱情?你知道他未来有多少妾,府中多少人吗?京中高官豪门府邸这样的事情还少吗?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你以为只是说说而已?听个笑话?” “他是现在对你很好,你也可以对他好。但你自己心里要有个数,他不可能一直这么对你。一时的好感永远算不得什么,他抽身离开的那一天,你应该怎么办?” 阮正站起来,怒目看着阮南依。 阮南依坐着,仰头看自己的父亲,她还是很平静。 “我知道。”阮南依这么说。 阮正:“你不知道!” 阮南依又重复了一遍,“父亲,我真的知道。” “我承认我对他有好感,我也喜欢他,我也可以为了他做一些事情。”阮南依说,“但我同样知道,他随时可能离开我。但那又怎么样呢?我喜欢他,与他喜欢我是不是两回事。我不能说我绝对对感情保持冷静,但我可以说,我能在应该结束的时候,坚决地转身离开。” 阮正:“你怎么离开?” “你看着他,照顾他,为他投入感情,因他喜而喜,因他忧而忧,你的生命有他,你想的太简单了。”阮正摇头,“你会不甘心,你会恨,而且那个时候说不定你已经是他的妻子,你怎么可能离开?” 最初的火气爆发出来后,阮正也冷静了许多,站在原地,呼呼地喘气。 不得不承认,在阮正这么说的时候,阮南依动摇了。 不过只是一瞬。 她抱了抱阮正,“谢谢您给我说这些。” “我有我必须这么做的原因。”阮南依慢慢给阮正解释,“圣旨已下,父亲多方斡旋,去求帝君,也没能改变这件事,也就是代表我会嫁给他。” “与其我是一个不重要的人,不如我是一个重要的人,无论以何种方式。”阮南依严肃正经又有些不好意思,“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我若是对他来说可有可无,一点印象都没有,父亲您想他又会如何对我呢?” 阮正不说话,只是看着阮南依。 “我也想要一份真挚的感情,一个和睦的家庭,但是没办法,走的这一步了。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有人认为我可以嫁给他,于是让我嫁给他,父亲您能想明白这一点吗?” 阮正似乎想起了什么,“所以,一开始这个赐婚就是做好的局,你知道。” 好用 阮南依没说话,还是点点头。 阮正心力交瘁,“知道你还真情实感,你图什么?” 与阮正说了这么多,其实阮南依也想通了许多事情,心境豁达了一些。 她走过去推开门,双臂环抱在腰那,靠着门边看夜空的一轮圆月。 “图他好啊。” 阮南依抬头看着,轻轻笑道:“我知道他没表面那么好,可还是被他吸引住目光了。” “我也不好啊,他不也包容我。父亲你不觉得,都不怎么样的两个人在一起,很合适吗?我们也不去祸害别人,将就着这么过日子了。” 阮正:“……” 他真是被傻闺女气死了。 阮正甩甩袖子,准备走了。 他嘱咐道:“你也早点睡。” 阮南依转回目光,忽然道:“我赌明日晚上,父亲定然愁眉苦脸回来。” 阮正打量女儿,试图凭借他老油条的功力看出些什么,可惜失败了。因此他老神在在,哼了一声,“怎么?从玄龙卫的那个小子那得到什么消息了吗,用来诓骗你爹。” “不,”阮南依无赖着,笑嘻嘻地说,“无论结果是什么,父亲都不要来问我。就算来问我,我也不会说。” 阮正冷哼,“我还告诉你了,你爹一定笑着回来。” 阮南依不恼,笑着道:“好。” 她目送阮正离开的背景,缓缓收了几分笑意。 这样他们应该可以放心一些。 花园。 阮南依在秋千架那,靠着,打了一个哈欠。她将手掩在脸前,略微调整了一下神色,将几分困倦咽了下去。 这会儿是下午了。 她颠倒了作息,还没缓过来,看着有些不精神。 “姜遂。”阮南依道。 她话音落下,院墙那扒拉着墙探出一个人,招手,“这呢这呢,阮小姐什么事啊?” 阮南依说:“你过来一下。” 姜遂从院墙那翻了进来,落倒地上,拍拍手。 他拱手,恭敬地问:“阮小姐有什么吩咐?” 阮南依慢悠悠原地晃着秋千,问:“谢晟留了你一个人给我,还是留了许多人给我?” 姜遂一听,知道阮南依可能说正事,遂收起了身上的懒骨,从腰侧摘下一个令牌给阮南依。 “这个是玄龙卫暗部的令牌,世子说阮小姐若是无聊,可以让看暗部搜集来的京中奇闻轶事解闷。世子知晓阮小姐喜欢看书,还与我说,阮小姐想看最新的更新,可以让暗部将书稿偷出来。没有书稿让我们偷人,将写书的人找到,带到阮小姐面前。” “世子妃满意吗?” 阮南依接过这个令牌,有些郁闷,“那我若是想用人呢?” 她转了一下令牌,将正面给姜遂看。 姜遂乖顺,半跪下来,沉声答道:“京都玄龙卫暗部,听从世子妃调遣。” 好用。 阮南依在心中这么想。 “嗯,别跪着了,起来。”阮南依说。 姜遂依言。 “世子妃想让我们做什么呢?”姜遂问。 阮南依摸着令牌细致繁复的花纹,思索着与姜遂如何说。 “找人跟着国公夫人,暗中保护她的安全。”她目光转向姜遂,给姜遂确认,“暗中,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们的存在。别人我也信不过,所以不要将她交给任何人,只能由你们保护。” 这句话其实有些奇怪,姜遂能明白,可是疑惑更甚。 阮南依这么说起来,看着似乎知道国公夫人近日不会太平。 阮南依晃了晃令牌,将令牌扔给姜遂。这个意思很明显了,既然令牌在她手中,姜遂执行命令就可以,不需要知道太多。 为了调整作息,阮南依早早睡了。阮夫人和往常一样,等着夫君回来。 然后仆从却带回了消息,说是让阮夫人不要等了,今日事多。阮夫人便也由侍女伺候着,早些睡下了。 次日清晨,阮南依和阮夫人在在偏厅吃早饭,阮正盯着两个黑眼圈回来了。 阮南依将嘴里的豆沙包咽下去,打招呼:“早啊,父亲。” 阮正现在一看这个女儿,倍感糟心,无比怨念,“早。” 阮夫人不解,嗔怒,“这是干什么,一大早要训人?黑着脸给谁看呢。” 阮正:“……” 阮正心里委屈,偏偏只要是他和阮南依一比,阮夫人肯定在阮南依那一边。 “不是……”阮正有心解释,但也解释不出什么花来,只得垂头丧脑地也坐到桌子边,开始吃饭。 早饭安抚了阮正的脏腑,遣退下人后,阮正道:“两件事,一,边关要打仗了,家里节俭些。二,昨日战报传回来,帝君身体不适,现在是太子代政。近日朝中不稳,太子和四皇子那边……”阮正没说完,阮夫人和阮南依明白他的言外之意,看妻女懂了,阮正继续道,“所以家中不见客,谁来都不见。” 阮夫人颔首。 说完这个,阮正又看了一眼阮南依。 阮南依说他愁眉苦脸回来,他还真是愁眉苦脸回来。 但他这个女儿阮正也清楚,看着性子软,其实哪有那么好说话,倔脾气那是跟他学了个十成十,她不想说,阮正肯定问不出来。 昨日捷报传回来,今天却接连两个坏消息,一时京都的气氛十分紧张,城内也戒严了许多,巡城的人手也比平时多了一倍。 很快一则消息传出,派遣镇国公、苏将军带兵抵御雀国的突袭,苏老将军三次入宫,自请前往,太子将人扶起来,原本同意了,大赞苏老将军的忠心。结果缠绵病榻的云帝将太子训斥了一顿,没让苏老将军去。 雀国出兵的原因也简单,“趁你病,要你命”。 云国国力强盛,百年安定,好不容易后院起火,雀国怎么也要抓住机会,不让云国继续压他们一头。 苏玉虎近乎与家中闹翻了,她与阮南依道:“父亲去,哥哥也去,为何我不能去?” “你在家陪着苏老将军,老人家需要你照顾。”苏玉虎情绪近乎失控,“我不放心啊!” 她从未给阮南依表现过如此尖锐的情绪,犹如钝刀,一下磨在阮南依心口。 苏玉虎掩住脸,几乎失声,“母亲是怎么离开的!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他们去了再也回不来!我应该怎么办?!” 阮南依没办法说什么,只能将苏玉虎抱入怀里。 苏玉虎在阮南依怀中,大声哭了起来,犹如一个孩子。 很久很久,哭得没什么力气了,苏玉虎抱着阮南依的腰,哽咽道:“我会与他们一起,你看着。” 苏玉虎从阮南依怀中起来,牵住阮南依的手,带她往外走,一直到将军府的比武场。 苏寻匆匆来了,刚从军营被拉回来,身上的甲胄都没换。苏将军不在,苏老爷子坐在椅子上,似乎等了很久,见到阮南依,苏老爷子对阮南依微微颔首,阮南依也还了一礼。 “祖父做见证,今天我挑战你,打败你。”苏玉虎在擂台一边,看着苏寻,掷地有声。 苏寻嗤笑一声,军中甲胄扔在一旁,“从小到大,若不是我让着你,你什么时候赢过?” 苏老将军不太赞同地看了苏寻一眼,苏寻立刻不再说,收敛神色。 苏寻和苏玉虎,击技的路子都一样,而从小打到无数次交手,他们都很了解对方,这场打斗如教科书一般。 将军府中大多是退下来的亲卫、老兵,这些人比阮南依懂多了,不时喝彩一声。 阮南依看来,苏玉虎和苏寻见招拆招,实力相当。 苏老爷子捋了捋胡子,出声了,“你觉得他们兄妹二人谁能赢。” 苏玉虎眼中的狠厉,真的如一个凶兽,那是阮南依从未见过的表情。苏寻亦然,比起苏玉虎这种直接的狠厉,他的狠厉更加隐晦,但神色同样坚定。 阮南依启唇,准备说什么,最后化为一句叹息,“还是希望当兄长的赢。” 苏老将军意外地看了阮南依一眼。 之前苏寻说他让着苏玉虎,果然没有说假话,从实战经验到技巧熟练度,苏寻与苏玉虎的差距慢慢体现出来。苏玉虎即便有想赢的心思,可是苏寻明显比她更强,甚至在单纯的力量上稳稳压苏玉虎一头。 看到这个时候,阮南依这个不太懂的也能看出来,苏寻要赢了。 苏玉虎不知道第几次被苏寻摔到地上,但她这次单手撑住了,一下翻了起来。 阮南依不动声色,指甲却嵌入掌心,瞳孔也跟着压紧。 苏玉虎刚与她对视的那一眼,她看见了——苏玉虎在求她,哀求她。 她想赢,她必须赢! 阮南依突然想到,苏玉虎牵着她来,不是为了让她看她如何赢自己的兄长。而是求她帮帮她,而阮南依当时……居然没有看出来。 刹那间,阮南依的血都冷了。 一个是朋友的哀求,一个是朋友的生死。 翻墙 在那个瞬间,阮南依感受到了天旋地转的感觉。 可同时,她听到了自己很冷静的声音,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条理清晰,一字一句地说。 “苏少将军,你应该让她去。你能赢她,完全是因为你比她多了实战的经验,还有你比她长的那几岁。” 苏寻专注与苏玉虎对战,这样是会被影响心神,他向周围人道:“让她闭嘴!” 苏老将军端坐看着这一幕,什么都没说。一时间,比武场周围的亲卫、老兵都围了过来。 其中几人去抓阮南依,道了一声得罪了。阮南依看都没看这几个人,继续说:“苏玉虎是你妹妹,你看着她长大,苏少将军你应该比别人都更清楚你妹妹的心思……” 与此同时,那几个人根本没碰到阮南依,姜遂不客气从院墙翻进来,差不多是从天而降,扫出去一圈人。 这人不着调,嘴里还叼着草叶子,朗声道:“诸位,对不住了。” 他三分笑意,“这是我们世子妃,没人能动。” 看到这一幕的苏寻,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 老兵们自然听苏寻这个小主子的命令,立刻与姜遂交起手来,场面十分混乱。 姜遂倒退两步,不小心碰到阮南依,只得道:“世子妃,请您往前一点,给我腾一点交手的地。” 阮南依却刚好离开苏老将军身边,来到擂台边。 苏寻差点疯了。 阮南依看着他,平静说:“你可以保护她一时,但她的一辈子总要自己面对。你不能让她成为离开哥哥后无法独立的姑娘。只有见血的厮杀,才能让她真的成长起来。” 阮南依的声音有一些蛊惑,“她还没有以命搏杀,已经与你旗鼓相当,若是她经历过你所经历的事情,她也许就要超过你这个哥哥了。” 嗵—— 也是在阮南依话音落下,苏玉虎制住苏寻,钳制住他的手脚,压在苏寻后背,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苏寻脖颈前。 苏玉虎擦掉唇角的血,如释重负,“是我赢了。” 苏寻没说话,苏玉虎看向苏老爷子。 苏老爷子微不可差叹口气,抬手让比武场的乱斗停下来,目光在场内几人身上转了个圈,他道:“你赢了,第一次赢了你哥。” 苏玉虎笑起来,松开钳制,匕首随手扔在一边。 她几乎是欢呼着跑下来,抱住阮南依,“谢谢你。” 阮南依让苏玉虎抱了一下,神色已然冷了下来,转身往外走,一个字都没说。 姜遂跟了阮南依这么久,从来没见过阮南依这种表情。不过他的立场,也不便多说什么,紧跟在阮南依身后。 苏玉虎慌神了,一瘸一拐追上来,抓住阮南依的手腕,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 阮南依深吸一口气,打断她,“你我的事回头再说,你将家中的事情解决了,再来找我。” 她能在刚才迅速做出反应了判断,尽力保持自己的冷静。其实苏玉虎追上来,她的理智有坍塌的趋势,然而阮南依控制住了。 苏玉虎与阮南依的感觉完全不同,她怕自己松手,阮南依与她不是朋友了,之后疏远她。 她从后面抱住阮南依,阻止阮南依的离开,额头抵在阮南依的肩膀那,“对不起……我想赢,好想赢。我认为你会帮我,所以将你带了过来,我在利用你对我的感情。” 阮南依划过一丝痛苦,“别说了。” 苏玉虎没有松手,“你打我好吗?只要你能消气。” 阮南依打趣,不过笑容有些冷,“打你干什么,打你我还能出将军府的门?” “不会不会……”苏玉虎否定着。 苏玉虎身上有伤,苏寻刚才和她打,真没留什么手。 血顺着伤口留下来,阴湿了一片劲装,苏玉虎好似没什么直觉,只是固执地抱着阮南依。阮南依在苏玉虎前面,由她抱着,其实是看不见的。 姜遂过来,在两人身边,轻咳一声,“世子妃,她身上还有一点伤。” 这是在替苏玉虎求情了。 苏寻历来护着这个妹妹,虽然他神色不愉,甚至那脸色黑地和锅底差不多,苏寻还是道:“这次小妹莽撞,还是因为我,我在这替小妹道歉,请阮姑娘宽容。” 这么两个台阶递过来,阮南依气的头昏,还是顺着台阶下去了。 她语气还是不怎么好,有些冷硬,但话里的意思缓和了许多:“这还生气呢,一时半会儿缓和不了,你得给我一些消气的时间。” 她按着苏玉虎的手腕,慢慢移开,“我在京都,等你回来。” “再和你算账。” 苏玉虎低头站在原地,承诺,“我一定回来。” 阮南依走时,苏老将军忽然叫住了她。 “阮小姐。” 苏老将军平时不怒自威,看起来非常古板严肃。但他若是笑起来,慈眉善目。 “你给这两人各自上了一课,苏某感激不尽。”说着,苏老爷子弯了弯腰。 阮南依快离开比武场了,离苏老将军的位置有些远,她只得欠身,还了苏老将军这个礼。 阮南依这次真的被苏玉虎气地有些头疼,回到阮府脸色也不是特别好看。 轻烟和暖玉想劝说一些,送阮南依回来的姜遂将两人拉住了,摇头。 现在这个情况,但凡劝说,无疑于火上浇油。 还好第二日宫中差人来请,云逐月找她。 将军府的事情,云逐月倒是不清楚,这几日她都在宫里。 阮南依到现在感觉太阳穴突突地疼,云逐月笑她,“诶,以前也没发现啊,脾气这么大。” 阮南依捂着头,“你别说了,我都要气疯了。” “当时那个情况,苏玉虎简直是在逼我做出选择,是成全她还是保全她的性命。”阮南依想起来,头都有些懵,“仗着亲近,简直为所欲为!事先也不与我说一声!临场逼我做出选择!” 云逐月给阮南依倒茶,又安抚她后背,“好了好了,不气了。她算计你一回,你要怎么办?” 阮南依凶巴巴道:“不知道,看在道歉的份上,给她一个机会。剩下等她回来,看她表现。” 与云逐月说了之后,阮南依总算能冷静一些了。 过于激烈的情绪离开,她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了疲倦,身体的力气都被抽去了不少。云逐月找本书回来,发现阮南依已经趴在桌上,枕着手臂睡着了。 她笑了一下,没叫醒阮南依。 阮南依这次睡眠的时间很短,不多时她就醒了。 醒来后阮南依没立刻起来,趴着看看书的云逐月。云逐月拿着书在她额头那碰了一下,“睡醒了?” “嗯。”阮南依应了一声。 边关战事吃紧,苏玉虎随军走时,她也没有去送。 等远远去看的轻烟回来,给她禀告一声,“小姐,苏小姐走了。” 阮南依嗯了一声,随口问:“牛瑜的铺子那边有人来吗?” 轻烟答:“没有。” 好吧。 阮南依不觉得有什么,山不过来她过去。 牛瑜还在摆弄那些复杂的东西,阮南依来时,她先请阮南依进去坐,自己洗过手才来。 她们相顾无言。 还是阮南依先开口:“我有一个朋友。” 牛瑜削好苹果,切成小块,递给阮南依,“知道知道,吃一口,挺甜的。” 阮南依将苹果块塞到嘴里,慢吞吞嚼了嚼,咽下去,才问:“作为她的嫂子,那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临走前给你教训过她了,看样子应该知道错了。”牛瑜道。 牛瑜寻思这话怎么给阮南依说,“她吧,拉你去比武场时也许没想那么多。你当时在下面站着,她看到你,肯定想到向你求助了,结果变成这个样子。” 阮南依没接话。 虽然她也想按照牛瑜的开解,认为当时苏玉虎没想这么多,可她现在,还是有些无法解开这个心结,只能作罢。 在牛瑜的铺子呆了会儿,牛瑜给她摆弄简单一些的机关玩,倒是转移了一些阮南依的注意力,让她不去想这件事。 从牛瑜的铺子出来,时近傍晚,夕阳西沉。阮南依顺着长街尽头看过去,橙红的光宛若压缩在长街尽头,从那边直直地照射过来。 阮南依用手挡在眼前,挡住夏日傍晚过于刺目的光。 姜遂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出现,同阮南依耳语了什么。 阮南依神色很淡,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不知 云显寺。 清晨上山的路便设了路障,禁止城中百姓上山拜佛。等时辰稍微晚一些,天光乍亮,城中出来了一架浩荡的车队。 车队的仪仗盛大,马车也华丽,看起来十分有气势,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赏。 不多时车队走出城门,行驶向云显山的方向。 国公府的车队出城驶向云显山时,阮南依蜷缩在床上,肚子疼地要命。 国公夫人筹备去云显寺祈福,便与阮南依说了。可惜阮南依刚好来了月信,肚子疼地她根本不能下床。国公府来的侍女一看到,连忙回去禀告了,阮南依也因此没有与国公夫人一起去。 月信来的时机也巧,与阮南依算的日子推迟好几天,阮南依都佩服这月信来的时间,不用她找个理由推辞不去。 躺在床上,阮南依不由得在心中吐槽,这月信简直和剧情大神约好了似的。 这么一想,阮南依脸更白了。 剧情这么强大的吗?!拜托不要这么强大啊!那她还如何苟活……呜呜呜,痛死了。 她这边疼的死去活来,吃了止疼药、安眠药,整个人才放松了一些,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待她醒来时,外边天是黑的,阮南依根本分不清这是什么什么时候,只隐约知道阮夫人在她的床边。她摸索着靠过去,躺在阮夫人的腿上,趴到了怀里。 阮南依刚睡醒,还有点鼻音,“母亲。” 其实药效过去,阮南依是被疼醒的。 她睡之前肚子疼,出了一身的冷汗,后来睡了,睡衣也黏在身上,一点都不舒服。等药效过去,她疼地醒过来,又是一身的冷汗。额头的刘海都湿了,鼻尖上还有一点汗珠,脸色煞白。 阮夫人心疼死了,眼眶都有些红,“这次怎么这么疼?” 一边说着,一边拿了帕子给她擦汗。 阮南依躺在阮夫人的腿上,玩笑道:“想亲近母亲了,得要母亲陪着,给揉一揉肚子,然后就不疼了。” 阮夫人拿她没办法,“你这孩子。” 阮南依笑笑,继续窝在阮夫人怀中。 过了一会儿,阮夫人抱着阮南依将药喝了,阮南依又吃了点东西,精神状态好了许多。 快天亮时阮南依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醒来时她揉了揉肚子,那种难挨的疼痛总算是减轻了许多。换了身衣服,由轻烟和暖玉服侍着梳洗一下,阮南依这才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 这几天她没好好吃饭,腹中很空,感觉能吃好多东西,阮南依眼巴巴看着轻烟。 轻烟失笑,“暖玉去厨房催了。” 阮南依哦了一声,抱着小暖炉坐在桌边,找了本书看。这天其实有些热了,阮南依为了暖肚子,只能抱一个暖炉。饿归饿,阮南依吃的时候还是很注意,小口吃,坚决不狼吞虎咽。 吃了热乎的食物,身上和肚子都暖洋洋,阮南依舒服地眯眼,在窗户边晒太阳。 这个窗子对着院外,阮南依看到阮夫人来了。 她去屋门那迎人,“母亲。” 阮夫人脸色不好,略有愁容。阮南依了然,不过不能让阮夫人看出来什么,扶着阮夫人去桌边坐下。 她小心问:“母亲,出了什么事吗?” “国公府那边出事了,”阮夫人道,“国公夫人去云显寺祈福,结果在后山遇到匪徒,现在下落不明。” 这段剧情阮南依知道,镇国公和国公世子谢晟都在外头,国公夫人自然心中难安,定下日子去云显寺为两人祈福。 在原本的剧情中,应该是国公夫人失足坠崖,如今有了不同,阮南依险险松了口气。 “你别担心,国公夫人应当没事。”阮夫人这么说。 面对阮夫人忧切的眼神,阮南依顿感心虚,不太能与阮夫人对视。她劝慰道:“母亲,您安心,会没事的。” 阮南依话里安定的意味,阮夫人不由得侧目,顿了一下,缓声说:“好。”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跟在她身边乖巧安静的小女孩长大了,不会在天黑的时候,扯着她的袖子,又怯怯躲在她身后,与阮父说:我与母亲睡,父亲你是大人了,你应该自己睡。 阮正完全拿这个女儿没办法,凶巴巴端着父亲的架子,可没办法,阮夫人向着阮南依,每次都是阮正灰溜溜走了。后来阮正也不知道哪儿养的臭毛病,吹毛求疵起来,找着茬开始训阮南依。虽然大多时候都在理,但也诠释什么是严父。 这么个紧要关头,还是镇国公和国公世子出征时,国公夫人去云显寺给两人祈福出事了。 云帝震怒,凭着这一口怒火不躺在病床上了。原本朝内太/子/党和四皇子党争斗异常激烈,结果被云帝用雷霆手段教训了一番,两方现在全都夹着尾巴做人,一点猫腻都不敢搞了,朝中一时风气肃整。 动荡的朝中局势在这几日安定下来,京中那紧张的氛围松懈了许多。 花园,阮南依在秋千架上,姜遂同她说了什么。 阮正来时刚好看到这一幕,他脸色有些黑,询问:“你怎么进来的,不能走正门吗?” 面对阮正,自家主子的老丈人,姜遂那肯定当佛爷似的供着,阮正说什么都不往心里去。于是一拱手,道了声请软大人恕罪,下次一定,然后从院墙那翻走了。 阮正:“……” 阮南依仰头看她爹,“玄龙卫暗部的人,天天走咱家正门真不合适。” 阮正瞪阮南依。 “宫中差人来请,你进宫一次。” 阮南依应了一声,拎着本子站起来。 这次来请的是刘圆。 刘圆笑眯眯在前边领路,“阮小姐随奴才来。” 刘圆是云帝跟前的红人,他带着云逐月来到勤政殿。 殿内药味尚未散去,四周的门窗也关着。云帝病怏怏歪在桌案后,正在看折子。现在天已经很炎热了,云帝还穿了一个厚袍子。 “阮南依,朕的世子未过门的妻子。”云帝看到了她,放下折子。 “臣女阮南依,拜见帝君。”阮南依跪着,俯下身来叩拜。 云帝换了个姿势,一手肘撑在桌案上,“行了,平身吧。” 阮南依依言,站起来。 云帝打量她一会儿,伸出一只手,“令牌呢?交出来罢,那不是你能用的东西。” “令牌?”阮南依迟疑,随后低头,恭敬地答,“臣女不知。” 云帝随手拿起一个折子,扔到了阮南依旁边,“什么不知!” 帝王震怒,店内的侍从全都跪了下来。阮南依没如同侍从们一样匆忙,还是提起裙摆,随着众人跪了下来。 云帝很生气,咳了一声,继而怒道:“你不知?那玄龙卫暗部你怎么调动?!那镇国公府的事是怎么回事?!” “朕将玄龙卫给谢晟,代表朕信任他!但绝对不是让他将令牌当成哄姑娘的礼物!”说到这,云帝一甩袖子,冷哼一声。 一桩桩、一件件云帝说的都对。 阮南依面无异常,深深叩了下去,“臣女不知。” 殿内一时寂静下来,连呼吸声都没什么了。 阮南依深深俯着,不发一言。之前在花园,姜遂就告知她宫内传出的线报,云帝召见,为的是国公夫人失踪的事情。 姜遂匆匆给阮南依分析了一下京中局势,云帝将玄龙卫给了谢晟,但手握黑羽卫。黑羽卫只护卫皇城,是宫中禁卫,从能力到手段与玄龙卫不相上下。京中各大势力,无论玄龙卫还是黑羽卫都十分了解,国公夫人失踪,云帝让黑羽、白羽卫去查,若是将所有势力清算一遍,只剩下玄龙卫,必然引起云帝的怀疑。 在阮南依一开始调动玄龙卫暗部,姜遂没说,因为云帝缠绵病榻,不管也没办法管政事,没想到国公夫人一出事,云帝拼了老命也要重新掌权。 如此一来,阮南依陷入被动中。 阮南依与姜遂不同,她知道剧情,因此知道国公夫人出事后云帝的反应,听姜遂说了也没太惊讶,早想好了如何做。 云帝将她请过来,只这么问,而不是让她戴罪入狱,代表云帝根本没有证据,只是怀疑,所以在云帝面前也很泰然。 总的来说,这是考验她演技的时候。 改日 阮南依跪着,知道云帝在看着她。 那是怎样的目光?融合了猜忌、审视、怀疑、漠然等诸多含义,十分有深意。在这样的目光中,阮南依肩背仿佛承接了许多压力。 云帝先打破了这种沉默,反问:“你不知道?” “朕来告诉你。” “姜遂那个小子差事没办好,玄龙卫在云显寺折了一些人,还彻底暴露了身份。谢晟不在京都,只有你能通过姜遂调动玄龙卫,这件事不是你又是谁?” 来自云帝的质疑条理清晰,有个瞬间阮南依顺着云帝所说想,不是她又是谁。可惜云帝没有证据,想到这里,阮南依又淡然了。 她慢声慢气给自己解释。 “我没有杀害国公夫人的理由。” “国公夫人待我极好,视我如己出,我因世子平叛的事情担忧,国公夫人耐心安慰我。我很幸运,有一位关爱我的长辈。” “这点国公府的人都可以作证。” “既然国公夫人没有为难我,还对我百般照顾,我为什么要杀害她?我与世子的感情很好,我却要伤害他的母亲?这不合情理,帝君。” 听她说完,云帝似乎陷入了沉思。 之所以说“似乎”,因为阮南依也不确定。她一直以低垂眉眼,视线未曾看见云帝,只能以感觉来判断。 少许静默后,云帝忽然开口了。 “朕记得,谢晟带你去过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 这四个字对于阮南依而言,十分有提神醒脑的功效,她瞬间将注意力又提升了几个层次,屏息凝神听云帝的话。 “去过。”阮南依轻声回答。 “来,抬头看着朕。”云帝吩咐。 阮南依这才抬头。 刚进入勤政殿时,阮南依在跪拜间匆匆一瞥,看到歪在御座上的云帝。此时与云帝对视,阮南依发现这位不久前主持国典的帝王,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十岁。 即便如此,云帝还吊着一口气,漆黑的眼珠中幽沉的目光注视着阮南依。 这种眼神窥探的意味很重,一般非常让人不适,不愿意与之对视。阮南依同样清楚,她但凡表现出一些逃避,云帝看来都是心虚。 在这么沉甸甸的目光中,云帝终于再次开口,“你在刑部大牢见到青山族的人了,对吗?” “是。”阮南依回答。 云帝又问:“见到青山族人,你为什么情绪有些不稳定。你与青山族有什么关系吗?” 云帝此问,阮南依心中提起的石头轰然落地。 这代表云帝并未怀疑她在查谢晟的身世,只是怀疑她与青山族人有勾连,因此要杀害国公夫人。 “臣女和青山族没有关系。”阮南依摇头,继续解释,也同时有了一丝女儿家的不好意思,稍微错了一下视线,转回后继续解释,“那日我说想更多了解世子,没想到世子带我去看他生活之外样子。” “更没想到世子带我去刑部大牢。” “里面光很少,还有古怪的味道,我很害怕,所以情绪不稳定。见到的那个青山族人也是……”阮南依瑟缩,或者说是畏惧,“给我的感觉,如果没有那个栏杆阻拦,他一定会从里面扑出来杀了所有人。” 刑部大牢那日阮南依情绪的确不稳定,她将袖子中的手收紧,这个细微的动作被人看到了。 当时在场有很多人,刑部官员、狱卒、玄龙卫,云帝从什么人那得知细节,阮南依倾向于是刑部官员。 说起来玄龙卫在谢晟手中很久了,阮南依认为玄龙卫在谢晟的掌控中。 云帝沉默下来,独自思考什么。 问完应该问的话,他也懒得去多看阮南依一眼,挥手让阮南依离开。 刘圆送阮南依出来,也只到勤政殿殿门前,唤了他一个小徒弟来。 “小六子,人还是机灵,让他送阮小姐出宫。” 刘圆这正同阮南依说话,旁边过来一位侍女,笑道:“我们殿下等阮小姐许久了,让我将人带过去。” 阮南依与云逐月交好,前朝后宫皆知。 刘圆一听,知道这没他和他徒弟什么事了。刚准备走,却被阮南依制止了,“公公请等一下。” 阮南依手边没什么东西,只得褪下手腕上一个白玉镯子,给侍女。 “给公主说,砸了吧。” 侍女不解阮南依用意,只是接过来,“阮小姐不和奴婢一同过去吗?” 阮南依轻轻将手叠在腹部,小声道:“今天不太舒服,肚子还有些疼,等改日我去给公主赔罪。” 改日无期。 侍女拿着镯子,懵懂地走了。 这是第一次阮南依拒绝云逐月,以往无论什么时候,云逐月相邀,阮南依无不应允。 阮南依在心中想,现在不行了,她和云逐月隐藏的不同,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 昔日阮南依看云逐月,只觉得耀眼温暖,会被云逐月吸引住目光。她的心中有君臣家国,对云帝有臣子的忠、女儿的孝。 阮南依和谢晟这个随时会反叛的人在一起,其实在云逐月的对立面。 这种情绪缠绕着阮南依,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让人来了谢晟的世子府。轻烟聪敏,看到阮南依让车夫改了方向,提前让人去报信。 老管家已经等在门口,看到阮南依,立刻流露出惊喜,像一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阮小姐来了,快请进。” 老人家眼神不好,离近了才注意到阮南依的神色。 “诶,可是出了什么事?”老管家沉下了语气,“有人欺负你?”他一剁拐杖,还十分有气势,“老头子我去揍……啊不是,”管家改口,“我找人去揍他。” 老管家这么护着她,阮南依心中有些暖,道了声谢。 他们边说话,边往里走。 “谢晟平日里在府中哪儿比较多?”阮南依问。 老管家思量,“书房和卧房,一般都在这两处。清晨一般在院子里。” “劳烦您带我去书房。” 谢晟书房里面很大,看起来是一座小殿。书房内东西也颇多,一遍是满当当的书柜和书,另外一遍挂了地图,中间还有一个巨大的沙盘。 阮南依在沙盘旁边站了一会儿,用手推着兵马移动。 玩了会儿,她又来到一个简易的架子前。老管家给阮南依介绍,这是平日挂盔甲的衣架,现下世子在外面,衣架自然空了。 阮南依在衣架前驻足片刻,最后到书桌后,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本子看。管家见阮南依专注,默默退了出去。 坐在谢晟坐过的椅子,看谢晟看过的书,阮南依心里平静了许多,免不得想起云逐月。 再见面,估算没往日那么亲昵了。以那位公主的脾气,差人直接将她轰出去,阮南依都不会意外。 世子府的厨子肯定被专门嘱咐过,所做的菜色都是阮南依喜欢,可惜她实在没什么胃口,夹了两筷子就不吃了。 三日后,阮南依在远离京都的一个庄子中见到国公夫人。 玄龙卫没苛待庄婉,房间布置和衣饰都是上等。虽然比不上国公府的用度,但在京都内外戒严的情况下,这已经不错了。 庄婉伤势未愈,正让婢女扶着在屋内走动。看到阮南依,庄婉流露出惊讶的神色来,“将我在这拘了几日,我想一定有人来,没想到是你。” “夫人。”阮南依微微颔首。 她们在桌边坐下来,婢女奉上茶水,悄悄退出去,关上门。 国公夫人美貌依旧,脸色却难掩苍白,显然这次的事情也对她产生了许多影响。 从阮南依出现后,国公夫人打量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此时终于开了口:“倒是我小瞧你了。” 阮南依笑了笑,没有回答国公夫人的话。 索性庄婉也不需要阮南依回答,独自思索道:“在这的几日我一直在想,谁将我困在这,又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没怀疑是青山的人吗?”阮南依问。 庄婉道:“青山的人对咱们那位帝君恨之入骨,同时深恨的还有京中权贵,不会这么对我。” 事实如庄婉所言。 “如果是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应该很好猜了。你为了谢晟,对不对?”庄婉问,“其实那天我就有些怀疑你,想你真的忧心谢晟,日夜不寐,三句话不离他,还是有心从我这里套出什么。” “可你的一切都不似作假,我相信了,所以归于是我这些年担惊受怕,心思太重。” 阮南依语调柔和地,顺着庄婉的话说:“那夫人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所知道关于谢晟的事情。” 庄婉唇边的笑意忽然深了几分,看阮南依犹如在看一个还缺些经验的后辈。她教导道:“虽然我这个人、生死都在你的手中,可是我不怕死的,你想弄死我随便。为了让我开口,你应该拿出一些有价值的筹码,而不是低声下气地询问。” “而且若是我死了,你能逃脱干系吗?” 身世 “逃脱干系与否,我也不知道。”阮南依道,“那我用一则消息和夫人作交换,夫人看如何?” 庄婉面露警惕,从神色看是在仔细分辨阮南依为什么这么说。 阮南依没有再多给庄婉更多思考的时间,在确认庄婉听到她的后说:“你给我说谢晟的身世,我告诉你镇国公的生死。” 庄婉还能维持表面的平静,细看也只有略显苍白的唇抿紧了一些。她更加深刻地注视阮南依,试图看出她平淡外表真实目的。 庄婉当然没看出来。 半晌后,她忽然笑了一下,“突然有一些了解你了。你应该是一个不习惯情绪外露的人。当别人看到你所表现看似真实的情绪,其实是你想让这个人看到的样子。” “那么我有些好奇,那日给谢晟送别,你是真的难过,还是假装很难过?” 三分靠演,七分靠真吧。 阮南依这么想。 谢晟知道她对他有七分真感情,那应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生气?开心? 阮南依眼底的柔色一闪而逝,底气强硬的道:“我不回答交换以外的问题。” 庄婉被拒后也不恼,只是有些稀奇地看了阮南依一眼。这个眼神的含义也很好懂,这样的阮南依她第一次见,感觉很有意思。 庄婉同意了阮南依的交换条件。 “谢晟是云帝和青山圣女的孩子。” “当时朝中不稳,雀国虎视眈眈,我与镇国公远在边关。待朝中局势稳定,我们返程路上,遇到了云显寺的僧人,现在是那位寺中主持。” “主持带来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证明身份的玉佩,以及一封印有云帝私印的书信。他让我们帮他养育这个孩子,当作国公府的嫡子来养。” 阮南依凝神听着,庄婉忽然停了下来,看着阮南依,笑而不语。 阮南依了然,这是让她来交换。 “夫人,您没有再提条件余地了。”阮南依的话软极了,言语中的意味深长却让庄婉不寒而栗。 的确,庄婉不怕死,可还有许多和死一样可怕的东西。 庄婉轻轻咽下一口气,好似刚才的不愉快只是错觉,她继续道:“我们怎么愿意养云帝的孩子,这个孩子的身份还是不能说的秘密。可是没有办法啊,为了国公府,我们只能这么做。” 原因很简单,镇国公府世袭爵位,权势滔天,云帝的父亲——上一任云国的帝君便十分忌惮,隐隐已经有了打压的势头。为了保住爵位和富贵,很早之前镇国公已经和云帝有了联络,他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云帝许诺,待他登基,定然保全镇国公府,国公府的权势、富贵都不会少。 这么说来,还有许多事情都能说通了。 谢晟自幼在皇宫长大,很大原因是他真的是云帝的儿子。与此同时阮南依还想起一件事,玄龙卫之前是云帝手中的利剑,交给身为国公世子的谢晟,也不怕国公府有不臣之心。因为云帝很清楚,谢晟是他的儿子,从出生注定国公府对谢晟不会有真的感情。所有投入的感情包含了伪装、利用、演戏等诸多目的。 国公府上下多少人,无一人真心对他。 包括名义上的父亲与母亲。 国公夫人与镇国公,根本不会对谢晟过多的亲近。否则这样的行为在云帝看来,与谋反无异。 直到此刻,阮南依能明白一些,谢晟为什么性情大变。 她屈指轻轻在桌上叩了叩,眉头蹙起。 不对,阮南依在心中否定。她总觉得还差了点东西,这个古怪的感觉太快,她根本没有抓住。 恰在此时庄婉问阮南依,“你还想知道什么呢?” 阮南依心中突然生出一个问题,连看庄婉的目光也有了不一样的东西。庄婉明显被她这样的目光看的不自在,稍微后仰,拉开距离。 “我想知道,谁想杀了你。”阮南依很快更正自己的说法,“也可能是我想知道,谁想杀了你和镇国公。” “你们死了,得益的有谁?谋反的寿安王?雀国?还是……?” 最后一个阮南依没说,庄婉明白她的未尽之意:云帝。 庄婉的脸色很难看,尤其是听到阮南依的话之后。 阮南依独自猜测,庄婉忍不住发问:“你从哪儿的到的消息,知道我会在云显寺出事?” 庄婉的话拉回她的思绪,阮南依半真半假道:“消息来源和我知道镇国公会死是一个。” “玄龙卫?谢晟将玄龙卫给你了吗?”庄婉追问,阮南依也不会回答。 作为交换,阮南依告诉了庄婉镇国公死的一些情况,庄婉焦急,这才发现阮南依为什么说她没有提条件的余地。她现在被困在这里,因为得知了这条消息而备受煎熬,但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日期推进。 “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我去证明谢晟的身世吗?”庄婉质问。 阮南依告诉她,“有这个打算,但是没想好。” 庄婉:“国公府……今后国公府上下为你所用,你让镇国公活下来。” 阮南依:“国公府会反咬我吗?” 庄婉:“……” 国公夫人为了显示自己诚意,买一送一,主动给阮南依说了年初的事情。 “当初选中的人是相府庶女。生母卑微,无权无势。”庄婉说,“可是被贤妃找来的一群兔子打乱了计划。” “谢晟选了你。” 阮南依难以相信,“我记得去看兔子的有不止我一人,许多京中闺秀都在。” 庄婉:“他路过那,看到了你,与你在做什么没关系。” “你门第不高,阮正这辈子也就这个小官了。我们和云帝都没什么意见。只要谢晟还是国公世子,云帝不可能给他挑选出身贵重的世家女,去助长镇国公府的势力。” “你一直是我们和云帝的棋子,也许以后会有别的用处。只是我猜云帝也没想到,你这个棋子居然跳了出来,反而成了下棋的人。” 原来选她是这个原因。 对于镇国公的生死,阮南依实在没有出手的理由。有国公府的帮助自然不错,可是这和养了一条恶犬没什么区别,担心反咬她这个主人。 国公夫人连着几天都没睡,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让人告诉阮南依。 她给阮府很多很多嫁妆,包括京城外的地、宅子、商铺,特别多的很多,只要阮南依帮忙,这些都给阮正和阮夫人,算是镇国公的买命钱。 阮南依想了想,同意了。 安州,胥城。 这里是寿安王王府所在的城池,一盏茶的时间前被大军攻迫。寿安王在这座城池中死守了很久,终究还是城破了。 战争还没有结束,双方的军队还在进行激烈的巷战。无数星火攀在建筑上,啃食周围的一切。在燃烧着的火光当中,叛军和朝廷军相互厮杀,每走一步几乎都会碰到尸体。 寿安王肩膀中了一箭,他捂着自己的肩膀,在亲卫的保护下迅速向城门的方向移动。在他们能用肉眼看到城门时,埋伏在两侧的朝廷兵马骤然出现,先锋军很快陷入陷阱中。 寿安王身边还有一个年迈的老者,他在轮椅上面,由一个小姑娘推着轮椅。 老者咳嗽两声,询问:“王爷,走哪里?” 所有人都在等待寿安王回答。 黑暗中建筑旁火光中,似乎有无数黑影。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寿安王脑海有一瞬的空白。 完了。 不,他要活下来。 随后,寿安王近乎嘶吼给出他的命令。 “快!从城门突破!” 活下来的大多是寿安王的亲卫,此时听了命令,全都涌向城门的方向。没人注意到,在军师大臣等一干人簇拥中,寿安王的表情多么地僵硬。 很快侧面冲出一堆兵马,将寿安王带的队拦腰折断,没什么武力的文臣暴露在朝廷军马蹄之下,一切变得更加诡谲和危险。 多少人心中恐惧,不知下一秒是生是死,寿安王内心却陡然生出了兴奋。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如此混乱的兵马中,他钻进旁边一个茶棚,顺手脱掉了那身坚硬的盔甲。有人注意道了,但是被混乱的兵马所阻隔。只有少数几个亲卫跟在寿安王身边,他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寿安王抛弃了所有人,他要独活下来。 求生的欲望压过一切,亲卫们一言不发跟在寿安王身边,渺小的身影汇入了黑暗当中。 山崖 寿安王府在城北,原本是某富商的园子,后来几经扩建改成王府。也不知是否是寿安王有意为之,王府从外看犹如一座小的紫禁城,看起来恢弘极了。 此时王府外围有一部分兵马把手,门口的位置还放置了路障,很难突围进去。 寿安王深谙狡兔三窟的道理,与亲卫们一起钻入旁边酒楼的密道中。 密道四通八达,还有许多地方没有修好。寿安王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一份地图,对着这地图在密道中行走。 他们要通过密道去城外,如此可以逃出生天。 寿安王在密道一个岔路口,阴冷的风从深处吹来,他驻足往其中一个密道深处看了一眼,眼中有很深的难以割舍。 “咳。” 遥远密道中传来一声轻咳,亲卫们登时警觉,“谁?!” 寿安王猛然回神。 位于最后的亲卫举起手中的火把,突然照向后方的位置。 距离他们身后步远的岔路口走出来一个少女,少女身后背着那个枯瘦的老者。老者这才大胆地咳嗽两声,扯动他的肺部,听起来有些撕心裂肺。等这一阵咳嗽声过去后,老者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火光中讽刺又诡异。 “不愧和云年是亲兄弟,王爷好恨的心。” 寿安王阴贽的目光盯住老者,“你怎么在这?” 老者道:“我想要和闺女活下来,只能紧跟王爷了,免得和那一万人一样,成为王爷的诱饵。” 密道中已然沉闷下来,猜忌和重石一样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半晌老者开口,陈述自己的立场。 “王爷,当初我就同你说过,我不是你的敌人,我们的敌人是云国,是云帝云年。” 在气氛紧绷如弓弦时,老者用一句话暂时打破寿安王的怀疑。这使得两拨人形成一种无声的默契,寿安王和亲王在前面走,老者和少女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 密道头顶不时传来马蹄声,起初几人还会警惕,后来听地次数多了后逐渐放下心来。 一旦精神高度紧绷时,容易模糊对于时间的概念,似乎一秒被无限拉长,也似乎很长的时间都在一瞬之间过去。 幽静的密道中,众人不知道走了多久。 老者趴在少女后背,突然慢悠悠开口:“王爷,还有多久才能找到出口?” 之间经过苦战,又经力随时丧命的逃跑,现在又在密道中走了许久,每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好。除了老者,大多数身上都有血污,还有简包扎后的伤口,连那个少女都不例外。 寿安王中箭的胳膊绑上厚厚的布条,使用时颇为不自然。他手中有一张绘制的地图,亲卫举着火把照明。 听到老人的问话,寿安王头都未抬,言语有些微妙的讽刺。 “知道刚才你出现的那个路口吗?其中一条路通向王府。整个密道都以王府为中心,现在我们通过边缘的密道绕到通往城外的密道中,不是走直线。” 言外之意是走直线尚且需要不少时间,何况围着王府绕圈。 老者不吭声了。 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已经在密道中走了很久。不安在每个人心头加加重,无形中似乎脚步都沉重起来。 终于来到一条看起来笔直的通道,走了很久都没有拐弯。寿安王一手抓住地图,加快了脚步。其余人意识到这是城外的出口,全都难以忍受心中的激动,一同跟随寿安王将快乐脚步。 这个密道的出口是一个为于头顶上方的铁门,仅容一人通过。一个亲卫在前,帅前轻轻打开模板上的机关锁,拨开铁门外的杂草。 不过片刻,所有人从密道中钻出来。他们身后胥城火光闪烁,城中还有一些不安的声音。而他们的头顶上,星空璀璨。身边夜风徐徐,轻轻揽动半人高的野草。 寿安王最后往胥城的方向看了一眼,仇恨一点点爬上他的面孔,使他看起来有些狰狞。浑然不死正值壮年的中年人,反而犹如一个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当寿安王收回视线时,他的表情已经和往常一样,有一种称为温和的神色。 手臂上伤口隐隐作痛,寿安王捂住伤口,抬起脚——动作陡然僵硬。 应该是一种直觉,寿安王忽然扭头看向一侧的山崖,刹那间瞳孔骤缩一瞬。 一名提剑年轻人在山崖上,漠然俯瞰他们。清冷的月光照在年轻人冷峻的侧脸上,有一种羊脂白玉的细腻。 寿安王不可置信念出一个名字,仿若看到了来自地狱的厉鬼。 “谢……谢晟?!” 与此同时,寿安王夫通往城外另外一个密道出口,商琦行坐在一块石头上,百无聊赖,心想:怎么还没出来?看来寿安王选的不是这个出口啊。 京都一处园子,相府私宅,面积不大胜在小巧精致,其中小桥流水,十分清新雅致。白湘凝是此次宴请的主人,一出现就在众人的簇拥中,一点都脱不开身。 阮南依和其余人一样,视线短暂追随后收回来。其他姑娘是看了两眼后与身边人谈笑,阮南依是独自喝茶、吃点心。 她很久没有在热闹的场合独处过了,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不过一会儿,阮南依让人拿了书来,用看书来打法时间。 阮南依未全身心沉浸在看书中,周围人小声交谈声传入她耳中。 “快结束了吧。”其中一人道。 另外一位姑娘也是莺言莺语:“快了。边关无事,安州那边也传来捷报,一切都在变好。” 她们又笑着说了些闺阁闲话。 “湘凝。”有人忽然搭话。 阮南依循声抬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白湘凝过来,有些许笑意的目光与她撞在一起。 摆脱周围的人后,白湘凝在桌子旁边坐下,随手翻了一下阮南依的书,看她的书封皮,自然地调笑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喜欢这样的东西。” 阮南依顺着她的话说,“无聊,打法些时间。” 相顾无言。 打破两人沉闷来自园中一点喧嚣。 云逐月和白湘楚不知怎么遇到了,相谈甚欢,还有一些人在小公主旁边,不知说了什么,引来一些追逐和笑闹。 阮南依安静地看着,有一瞬的恍惚,仿佛这才是一切应该有的样子。 “要不要重新做朋友?”白湘凝只看了片刻,收回目光同时朝阮南依伸出一只手。 阮南依略感惊讶,也摸不透白湘凝此举用意,只是抿唇浅笑,完全没有握住这只手的意思。 谁知白湘凝又将自己的手往前递了一些,郑重道:“你看你不喜欢的人和我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和你是不是可以重新做朋友?” 阮南依默默在心中理解白湘凝的话。 你不喜欢的人和我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和你是不是可以重新做朋友?听起来还很有道理。 阮南依将茶水推给白湘凝,“茶叶不错,你尝一尝。” 阮南依用意十分明显,白湘凝看懂了。原本有些笑意的神色冷了下去,一并听起来带着寒气的还有声音。 “好自为之。”白湘凝道。 阮南依只是稍微牵起唇角,轻轻笑了一下,算是道别,没有说话。 与阮南依分开,白湘凝神色边冷,应当是心中多了几分火气,径直朝白湘楚所在的位置走过去。 白湘凝的到来打断云逐月和白湘楚的对话,两人不约而同看向白湘凝。按照白湘凝的身份,她似乎更应该和云逐月交好。可是白湘凝却隔这众人,直白地朝阮南依所在的位置看过去。 阮南依端着茶杯的手一顿,一口茶水差点哽在嗓子眼当中。 云逐月目光和阮南依一对,其中的复杂很难言明。 自从阮南依在皇宫拒绝云逐月邀请后,两人没有再四下见面。再见面也和如今这个样子一样,间隔着许多人,不说话、不交谈,甚至没有白湘凝,她们连眼神都不会有交汇。 现在阮南依明白白湘凝的目的了。 她通过这个行为告诉云逐月,阮南依现在和她是朋友。至于那个看向阮南依的视线,可以理解为她要给阮南依出头,更坐实了她和阮南依相交的意思。 双方相距一段距离,隐约能听到说话声,但听不清说了什么。在与云逐月的对视中,阮南依先移开视线,为不可察叹息一口,同轻烟道:“回府吧。” 眼见阮南依离开,云逐月不着痕迹收回目光。 白湘凝温温柔柔地笑了,好似眼底都有一点好看地碎光,言语传达的含义却让现场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听说三殿下已经在回程途中了,不仅平定了暴民的叛乱,而且解决了当地的一部分弊政。想来会有嘉奖,姐姐在这给妹妹恭喜了。” 白湘楚也笑着回答:“姐姐的恭喜太重了,本来老三就是给朝廷做事,这些都是他应该做的,受不得。” 白湘凝宛若好姐妹一般,牵住白湘楚的手。 “你叫我一声姐姐,我也真心将你当作妹妹。有件事我一定要提醒你,三殿下带回来的人里面,有些个啊品行实在不怎么样,听说曾经还是乡间恶霸,专干欺男霸女之事情。妹妹可要规劝三殿下……” “让殿下小心一点,切莫引火烧身。” 最后一句话白湘凝放缓了语气,意味深长。 ※※※※※※※※※※※※※※※※※※※※ 晚上莫得更新,明天更~不要等,早点睡~么么~ 守着 白湘楚立在原地,双目微弯出些许弧度。这个样子看起来是在笑,可是笑意很冷。她反握住白湘凝的手,与白湘凝十指交缠。 两人看起来如同亲姐妹一般亲密。 “姐姐,”白湘楚说,“听闻太子在东宫养了一批奇人,都是有本事的道士和和尚。太子对这些人很尊敬,要求姐姐也一起尊敬。姐姐见了那些人如何?这些人可能呼风唤雨?那日也不知听谁提起,太子最近还要修建道观,不知有这回事没有。” 白湘楚说一句话,白湘凝脸色便要沉下去一分。当白湘楚将这段话说完,白湘凝的脸色十分难看。 她睁开白湘楚的手,道:“传闻而已,太子在宫中照顾帝君,衣不解带,没说什么要修建道观的事情。” 白湘楚很是赞同地点头,“姐姐说得对,都是些闲话罢了。” 一旁云逐月心中清楚,白湘楚所说皆是真话。云逐月那个身为太子的大哥,的确对道人、高僧很信服。 在宫中照顾云帝是真,但同样也在着手准备修建道观。且据云逐月所知,太子因为要养这批人还和白湘凝争吵过一次,那日白湘凝摔了东宫的东西,京中权贵都有所耳闻。 从白湘凝宴请回来后几日,阮南依都在阮府中。平日也没有其他事情去做,阮南依很多时候都在阮夫人身边。 一日阮南依在秋千架上看书,暖玉带一封信进来。 她拿到了信也不给阮南依,而是藏在身后,问:“小姐猜猜,谁给你的信。” 阮南依在心中期望是谢晟,可谢晟去安州很久了,一直没让人带个信儿回来。这么一排除,阮南依知道是谁了。 “苏玉虎。”阮南依道。 “对。”暖玉将信递给阮南依,“苏家小姐来信了。” 苏玉虎的字迹看起来有些粗糙,不知为何下笔总是颇重,整个字看起来有些圆。她在信重同阮南依说: “……阮姐姐,我最近晒黑了许多,皮肤也变粗糙了。体重倒是变轻了,但我感觉我更有力气了。” “父兄总是与我开玩笑,问我今日吃了多少沙子,然后嘲笑我不在府中好吃好喝,偏要来边关找罪受。但父兄也对我很好,今日给我烤兔子吃了。” “阮姐姐你现在怎么样?京中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边关有没有什么你喜欢的东西?等回去时我带给你。” 阮南依默默看信,看到吃沙子时忍不住多了一丝笑意。随即阮南依想到了什么,又多了一些愁色。 这封信只有一页信纸,信纸上内容不多。阮南依很快看完,她将信纸叠好,一点点装到信封里面。 正当阮南依做这件事时,轻烟匆匆走来,神色骇然又凝重。 她只说了三个字,“山陵崩。” 山陵崩。 这代表云帝死了,新帝即将继位。 云帝膝下成年的儿子有三个,算上谢晟有四个。其中两个在京都,两个在外面。朝中局势越发诡谲起来,从阮正一直拧着的眉心可以窥见一二。 阮南依掰着指头差日子。 一日,太子继位。 次日,四皇子封王,还有一块不大不小的封地。 三日三皇子云靳星夜兼程赶回来,然而还是迟了。 云靳在平定叛乱中夺取不小的战功,但真正能给他封赏的是云帝,能让他更接近唯一王权的人也是云帝,可是云帝已经死了。 原本的赫赫战功变成了他的催命符。 新帝不可能容忍一个有着野心,手握赫赫战功的人还在朝堂之上。在云靳离开时三皇子党沉寂下来,当云靳回来,三皇子党露出冰山一角。他们虽未和新帝党有明显冲突,但双方的关系很微妙,保持一个按兵不动的状态。 时间一直在往后推移,书中的剧情也在推进。 云靳最后还是交出了手中的兵权,表示自己的臣子忠心。此时新帝才算是勉强坐住了这个位置。 阮南依坐在秋千架上,慢慢地晃悠,心中在想云逐月的事情。 国丧期间,阮南依远远见过云逐月,后者一身素白,平日的锋骨都被白衣所掩盖。阮南依几次设想自己走过去,牵住云逐月的手或者拍拍她的肩膀,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只是在云逐月身边。 有一次阮南依被这样的思绪愁地烦闷,等她回神时已经走过去。阮南依一时语塞,留下一句“好好照看你们公主”就离开了。 姜遂从院墙翻进来,脸上收敛了笑意,应当用肃整形容——这也是姜遂说正事专用表情。 阮南依一看便知,便在心中做好准备,这才开口问:“出什么事了?” “属下拿到白羽卫调动的消息,得知白羽卫要围住府上。” 阮南依不得不拧起眉心,思索哪里出了问题。 姜遂沉声问:“阮小姐,属下送您出城?” 阮南依摇头,“父亲今日再宫中,怕是回不来了。” 闻言姜遂一噎,但也无可奈何。即便他是玄龙卫,也很难从黑羽卫层层护卫的皇宫中抢人。 此时姜遂有一些焦虑,但他掩饰很好,只是再短暂静默后迅速给阮南依整理情报。 “据属下所知,调动是勤政殿出来的消息,换言之是新帝亲自调动。阮大人为官多年,一直谨小慎微,也不曾与党派结交,更没有勾结外敌。这次白羽卫调动应与阮大人无关……阮夫人与人为善,性情温婉,也未与人结怨。” 听到此处,阮南依已然明白根源所在,勉强扯起唇角,“是我。” “我是谢晟的未婚妻。” 一旁的姜遂默然不语。 “给我一点时间。”阮南依道。 在姜遂的沉默中,阮南依迅速理清前因后果。 现在与原本剧情还是不同,原本剧情里谢晟在国典前已经娶她为妻。剧情中没有所谓围府相关的事情,只在谢晟从安州反叛时才将阮南依软禁在世子府中。 很可能因为原本剧情中阮南依身边没有姜遂,所以不知白羽卫暗中调动。事实上白羽卫早已暗中埋伏好,阮南依一言一行都在新帝的掌控中。 新帝想对镇国公府动手吗? 阮南依不太相信这个推测。 太子新登基后朝局不稳,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单是理清这些需要占去太子许多心力。太子同时还要除去国公府?新帝不惜在这个时候动手,证明谢晟能够威胁到他的皇位——与他其余两个兄弟一样。 也就是说太子很可能在宫中找到了关于谢晟身世的东西。 云帝没有完全抹除这些证据,因为什么?自负吗? “阮小姐。”姜遂不得不出声提醒。 他是玄龙卫,清楚白羽卫从下达命令到布防所需要的时间。 阮南依忽然看他,“保护父母和我三人出城,玄龙卫有几成把握。” 姜遂回答:“两成。” 姜遂从未这样看过阮南依,坚定、不容任何质疑。大多时候姜遂都是云淡风轻,好像天底下都是欢乐,什么都不值得一提。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吃两片薄荷叶,遇到什么难过的事情也吃两片薄荷叶。 阮南依与他对视,通过这个眼神阮南依明白,这个时候的姜遂是不看重自己的命——无论生死,他一定会送阮南依出去。 “谢谢。”阮南依垂眸看姜遂,轻声道。 后面的语气更轻了,“你知谢晟身世,我也知。新帝呢?他拿到的是确切证据,还是仅仅对谢晟的怀疑?” 姜遂赧然,“宫中是黑羽卫的地盘,皇帝身边还有黑羽卫统领,暗桩没办法拿到更确切的消息。” 阮南依摇首,表示她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现在不能走,无论谢晟做什么,给他一些时间。”阮南依垂下眼皮。 “父亲也在宫中,你那个两成应当将闯宫也算进去了,要死多少人呢?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现在不是离开的最佳时机。我们贸然离开,谢晟真的没有退路了。” 阮府前厅。 阮夫人已经到了,在左首的位置坐着。厅内还有一名武将,从盔甲样式可以判断出隶属于白羽卫。 武将面容多比较凶悍,这名将领也不例外。他皮肤黝黑,一连严肃,同阮夫人说了许多不许,看到阮南依,这位武将又补充了一句,“玄龙卫不许随便出入。” “将军请坐。”从说话时武将就站在厅内。 这武将道:“多谢阮小姐好意,在下事务繁忙,说完就走。” 阮南依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她在阮夫人右手边的位置坐下来,才道:“将军,玄龙卫是否出入,你不能同我说,我并未在军中领职。” 武将:“……” 谁不知道玄龙卫听你的。 但肯定不能这么直白说,武将只能道:“请阮小姐不要总是找玄龙卫,不然我也很难办。” 阮南依似有所思,“我配合将军的安排,将军不用担心。” 武将松了口气,但那气还没咽下去,忽然听人道:“将军不担心,我们统帅比较担心。” 姜遂过来了,懒散地靠在门边。 武将:“……” 姜遂道:“统帅远在安州,特别担心世子妃的安危。作为手下和兄弟,玄龙卫肯定要尽心尽力。” 武将还能再挣扎一下,“这是帝君旨意,要抗旨吗?” 姜遂:“不敢,你执行旨意就可以。” 言外之意,被你抓到算我输。 武将一想到这些玄龙卫的手段,简直头皮发麻。这句话代表只要旨意还在,玄龙卫一定会想尽办法守着阮南依。 光凭想象,他都能想到这方寸之地即将发生的腥风血雨。 “也……不是不可以见面。”武将改口道,“帝君只是让我等封锁这里。” 在姜遂含笑的目光中,武将硬着头皮道:“我在场时,玄龙卫可以来。” 仇恨 屋外的天已然全黑了,稍显冷涩的风从门、窗灌进来。屋内烛火微微摇曳,又很快平稳下来。 这么晚了阮夫人还没有睡,拿了本书坐在桌案边。细微的烛光映照在她的眉眼处,似乎有一层柔和的光。 阮南依很早便来了,只是靠在门边安静地看着。 阮夫人视线一直在纸页上,从未离开过,对于阮南依过来也没有察觉。 自从白羽卫封住阮府,阮夫人总是早起、很晚才睡下。虽然阮夫人没说,但是阮南依知道阮夫人在等阮正。 待将书页翻了一页后,阮夫人习惯性地抬头,刚巧看到阮南依。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温柔地笑起来,“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在门口那站着,冷不冷?” “还好。”阮南依来到阮夫人身边,“母亲在看什么书?” “喏,”阮夫人将封皮给阮南依看,“你父亲年少学习时写下的批注,看着还挺有意思。” 阮南依打趣,“母亲在睹物思人吗?” 阮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叹气,“你这孩子。” 阮南依不曾提起还好,阮南依一提起来来,阮夫人也难掩忧色。 “怎么能不担心呢,你在我眼前,我知道你是平安。你父亲在宫中,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阮南依牵住母亲的手,用手上的温度给阮夫人暖住,“有玄龙卫,父亲安然无恙。” 阮夫人抬眸看女儿。 这一眼包含了一些含义,最终只是伸手摸了摸阮南依的侧脸,“父亲和母亲都希望你好好的,你好好的我们就会好好的。” 阮南依刹那间明白了阮夫人表达的意思。 “我……” “你的事情母亲不多问,相信你有自己的安排。” 阮夫人看着阮南依,慢慢牵起唇角笑了,“母亲非常喜欢你。” 阮南依不知道说什么,握住阮夫人的手。 “母亲,我也喜欢你,所以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阮夫人轻轻笑了,给阮南依将眼泪擦了,“怎么还这么爱哭,小时候也喜欢哭鼻子。不过还真是长大了,小时候哭起来鼻涕眼泪一起流,满脸都脏兮兮。现在不一样,哭起来只掉眼泪不流鼻涕了。” 阮南依一下就哭不出来了,只能无奈道:“母亲……” 阮夫人笑着看着她。 翌日,阮府来了一位客人。 阮南依在花厅见到白湘凝。瞅见阮南依,白湘凝招手,“快来,我挑了一个簪子,我给你簪一下,看怎么样。” 阮南依拒绝的意味很明显,“费心了。” 她并没有走过去让白湘凝给她簪上。 对于阮南依的态度,白湘凝明显早有预料,一点也不恼,只是将簪子放到了一边。白湘凝一手撑住侧脸,打量阮南依,“没瘦也没胖,看起来封府这件事没对你产生多么大的影响。” 白湘凝目光随着阮南依移动,直到阮南依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来。 “嗯,”阮南依浅浅应了一声,“都被封府了,没想到还有人来看我。”她同样淡薄的目光落在白湘凝眉眼间,“更没想到这个人是你。” 闻言白湘凝调侃道:“以为是我们那位公主殿下吗?” “说笑了,殿下还是在玉贵妃身边更好。”阮南依答。 白湘凝佯装沉下些许脸色,“你就心疼她,我人在你面前都不关心一下。” 左右府中没有什么事,白湘凝要同她说话,阮南依就和她聊几句。白湘凝不说什么正事,阮南依也全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的对话居然还很顺畅,能给人一种相谈甚欢的错觉。 话锋一转,白湘凝细细看着阮南依,笑道:“我和新帝婚事已经定下了,你是不是也要想着送我什么礼物?” “恭喜。”阮南依道贺,“应当备下的礼物一定会备好。” 得到这么平淡的回答,白湘凝似是有些不喜,她引着阮南依的话说:“你知道想要巴结我的人有多少吗?多少人排队想要见我一面,试图在我这有个眼缘。” “而我这么大一个人,就在你面前,还是我主动送上门来,你不想给我说些什么吗?” 白湘凝给阮南依的暗示很明显,她是新帝的妻子、未来的帝后,阮南依给她说的话能让新帝知道。 “有啊。”阮南依半真半假道,“想请你问一问帝君,为什么不让出门,这样软禁什么时候能结束。” 白湘凝似乎是觉得好笑,用手帕压了一下唇边的笑意,才道:“为什么被软禁起来,你不知道吗?” 阮南依略微思索了一会儿,诚恳道:“不如给一些提示,总好过让我猜来猜去。” 从白湘凝的角度来说,若是阮南依知道什么,却用这种态度和她说话,那一定是非常不配合了。 白湘凝收敛几分笑意,“你当真不知道?” 阮南依比了一个请说的手势。 这次白湘凝反而沉默了。 阮南依慢吞吞喝了一口茶,缓解喉咙的干燥,白湘凝这才开口,“你知不知道谢晟的身世有问题?” “他的身世吗……”阮南依语气非常轻,慢慢将这几个字咬了一遍。 每当想起来,阮南依都会有一丝心疼。她轻轻呼出一口略显酸涩的气,淡淡看着白湘凝笑了,“他的身世就是你在这的原因。” 白湘凝略感意外,还是颔首,承认道:“对。我在这里很简单,看着你,监视你。当然,如果你有什么谢晟的坏话对我说,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两人兜兜转转一圈,总算坦诚了一些,至少白湘凝是这么认为的,谁知下一刻阮南依抬头,似是有些迷茫。 “他的身世与我有什么关系?他也没告诉我。” 白湘凝:“……” 提起谢晟,阮南依不可避免想起伤心事,“其实与他一起,他有什么心思都不会告诉我,全靠我来猜。可是哪儿有那么好猜,人心幽微,面对面我都猜不出来。” 阮南依的话突然多了一些,还有些小小的委屈,“可是他从不给我说。” 胥城,牢房。 老者与寿安王分别在通道两边的牢房中,他们的门前各自有两名守卫。守卫们腰跨长剑,笔直地立在牢房前,脸上丁点表情都没有。 牢房上方有一个小透气窗,通过透气窗看到外面天色暗淡下来。 又到了换防的时间,新来的守卫与之前的守卫交换位置,压低声音交谈什么,之后四位守卫重新在牢房前站好,牢房又恢复了安静。 谢晟布置在这的防卫远不止这些。 老者的牢房靠近一侧墙壁,每过一段时间,他都能听到整齐的脚步声,那是牢房附近卫队在巡逻的声音。 又这么过了一天。 老者拖着残废的双腿艰难地在床上移动,仅这一个动作消耗了他很大的力气。老者吁吁了片刻,又将床上的棉被盖上,躺好。 可是于老者而言,躺下了也很难入眠。他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灰暗的房顶,以及从窗子透出薄如轻烟的月光。 老者是被人叫醒,他甚至每来得及看清什么,再被一把背到了背上。 一个瞬间老者清醒了,趴在来人的后背迅速看清周围的情况:那四名守卫倒在地上,已然躺在血泊当中。 背着老者的人大步从倒下的守卫身边经过,老者的目光恰好从守卫脸侧一闪而过,登时瞪大了眼睛——护卫的脸上居然有刺字?!守卫是死刑犯?! 老者脑海轰然炸开,下意识道:“不!等等!” 对面牢房中寿安王早已清醒过来,扑到金属护栏前,伸出一只手要去抓老者,他大声道:“带我出去!我是王!我还有许多私产!你们要干什么!我能给你们钱!” 老者尚在震惊中,一不留神被寿安王抓住了,差点被寿安王从后背上扯下来,还是来救老者的人将老者背住了。随后背着老者的年轻人反手一刀,直接割下寿安王一只手。 “啊——” 在寿安王痛呼声中,不过几步,年轻人已经冲到牢房门口。门口位置还有一人在接应,看到老者眼中流露出些许喜色,“沐老,还好你没事,我们现在救你出去。” “不不!”老者这个时候已经彻底反应过来了,“这是一个陷阱!那些不是护卫是囚犯!” 接应人护着老者往前走,听闻老者的话先是一愣,然后不屑地笑了,“囚犯谢晟卖命?!怎么可能?” 老者正欲反驳什么,看到来救他有十几人时,眼前一黑。 他有些着急,可是越急连字都说不清楚了,“因,因……” 接应人一手在老者后背拍了拍,言语中难掩快意。 “沐老一直在牢房,还没听到京都传出的消息。你知道谢晟真实的身份吗?他其实是圣女的孩子!他是我们的族人!” 说到此处,接应人压抑着自己的声音,疯狂的仇恨好像找到了突破口。 “你知道当我知道他是圣女的孩子,我有多么高兴吗?因为一直以来调查京都青山一族的事情都是他在负责。也不知是不是狗皇帝有意为之,当谢晟知道他亲手杀了多少自己的族人,应该是什么样一种表情!” 接应人眼中迸发出凶恶却畅快的光。 难过 骤然听到这一段话,老者丧失了思考能力,脑海中嗡嗡作响。他看见接应人带着他往前冲,他在心中告诉自己:我应该说话,告诉他们这是一个陷阱。 可是好久一段时间老者只能看见周围人放慢的动作,牢房外的大门缓缓打开,不应该的人出现在这里。 “这……这是陷阱!”老者一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拼尽全力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仅仅只是这一句话,好像抽干了他全部的力气。此时老者才如濒死的鱼活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他将褶皱的眼皮尽力抬起,浑浊的双眼紧紧盯着提剑立在台阶上的年轻男子。 “谢,谢晟!” 短短一个名字,老者五脏六腑却都撕扯在一起,分不清是恨意还是其他什么。 谢晟一身黑衣戎装,身边簇拥了许多人。 这些人盔甲与谢晟相似,细微之处有些不同,但能够看出来,都是玄龙卫的甲胄。牢房之外的院墙上此时也趴上许多士兵,手持弓箭,箭弦都已经拉满,箭簇对准来牢房前的人。 谢晟身边,还有一人,看起来是儒生摸样,雪白布衣。 这人的胆子也是很大,从谢晟身边往前走了几步,走出玄龙卫保护范围,转着圈仔细相看来救老者这些人手中的兵刃。 他很快得出一个结论,扭头同谢晟道:“果然是青山一族。” 青山一族这两代背负了仇恨,这些恨意总要通过一些细节来体现。他们时刻提醒自己是谁,因此兵刃上留有青山一族的图腾,十分容易辨认。除此之外,青山一族年轻一辈的胸口还有一个“仇”字,无论男女老幼皆有,可以用来辨认身份。 接应人看到这一幕时,难掩愕然,脸上凶恶与快意还未褪去。他攥紧手中的刀,不可置信道:“怎么,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也许接应人已经想到了结果,还是在人群中寻找了一圈。商琦行立刻注意到他的目光,“诶,这位兄台!” 商琦行走到士兵身后,拉出一个人来。火光映在商琦行侧脸,让所有人都能看清他的笑容。 “你在找他吗?” 接应人目眦尽裂,攥着刀的手被崩起青筋。 商琦行拉出这人亦身披盔甲,从制式看还是一位将领。此时将领上身被捆绑,双手负在身后。口齿也封住,没有办法说话。 接应人怒目瞪着商琦行,商琦行注视前者,眯起眼,“这么看我作甚,你的人不谨慎,自己露出了马脚。” “呵呵!”接应人冷笑连连,“自古以来成王败寇,你们是胜利者,你们说什么都对。什么公道,正义,根本一文不值!” “一文不值!哈哈哈哈——”说完,他大声笑了起来,莫名慷慨。 诸子书阁出身商琦行,言语上还未输过谁,且他还有理有据,自然不肯听接应人这么说。 “别那么多废话。”谢晟却伸手拦了一下商琦行。 商琦行顿时不乐意了,“你话少,你不愿意解释,那是你的事情,反正我要说。” 他气鼓鼓看着谢晟。 谢晟皱眉,商琦行一看立刻补充,“你难道想让你那个小妻子听到关于你不好的话吗?” 谢晟:“……” 他放下阻拦商琦行的手,算是默认了。 商琦行心中得意,心说还是阮南依的面子好用,这不他这么一说,谢晟就答应了。 虽然商琦行心中是这般想法,脸上一点表现都没有,用一副正经的神色同青山的接应人说话。 “不是这样,正义、公道,是这个世间一定存在的东西。”说到此处,商琦行已经完全收敛了平日的嬉笑,流露出些许的悲悯,“若是要找你们今日落入这样境地的原因,是否是因为族中先辈生食云国百姓的人肉呢?” 接应人脸色倏尔有些难看。 商琦行短暂沉默后道:“现在你们也不会做出杀人食肉的事情了。” 老者打量商琦行,扯动干裂的嘴角讽刺地笑道:“说那么远作什么?我们杀人吃肉,可也祖辈都成了你们的奴隶。应该这么问,你们那个死去的狗皇帝,答应的事情为什么没做到!” 老者这句话沉郁异常,几乎每个听到的人具是心头一震。 周围士兵尚且如此,何况本就背负着仇恨的青山族人,血气霎时涌上他们的眼前,每个人都仇视着朝廷兵马。 商琦行略微低头,表达他的同情之意。 老者桀桀地笑了,认为商琦行没办法反驳他,商琦行却道:“你们复仇是在向云帝复仇吗?杀了官员、百姓,刺杀云逐月,独独没有云帝……” 老者打断商琦行的话,“你真是好啊,真是善良啊,我们都是什么人?狗皇帝身边有什么?!玄龙卫、白羽卫!黑羽卫!我们有什么!” 老者声嘶力竭道。 所有人心头悚然一惊。 商琦行不愤慨,不恼怒,只是更加哀伤了,“除了云逐月,其他人和云帝有什么关系?你们认为一代帝王会因为不相干的人哭泣吗?不会。为他们哭的是他们的朋友、亲人、爱人,这也是我现在和谢晟站在这的原因。” 他的哀伤,不仅为死在青山一族手中的人哀伤,还有对青山一族的哀伤。 谢晟知晓商琦行说完了,轻轻拍了拍商琦行的肩膀,算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随后,谢晟清冷淡漠的眸子转向老者等人,最后道:“投降者放下兵器。负隅顽抗,” “杀。” 大牢前青山一族十数人,无一人放下兵刃。 商琦行没办法看,只得躲避在谢晟身边。他的身体似乎有些不适,需要一手压在胸口的位置。商琦行只看了一眼,猝然转回视线,语气艰涩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仇恨吗?明明有些事情发生时他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从小他们是在仇恨中长大,从小被灌输仇恨,仇恨几乎是他们活着的全部。” 半晌后,商琦行茫然地,近乎无声说:“看着他们,有一些难过。” “谢晟,谢晟——” 弓箭手待命,注定了这十数人的结局。老者却在此时,高声呼喊。从老者的表情判断,很难看出他的神智是否正常。此时他高声呼喊,透露出无比的诡异。 而在老者呼喊的前一刻,谢晟刚准备给弓箭手下令,指骨分明的手已经抬起来。 老者呵呵地笑,再度向两边拉扯他干裂的嘴唇。哗——嘴唇因为干裂裂开,翻出红色的血肉,流下血来。这般摸样的老者在所有人眼中,无比诡异又可怕。 老者用这样的表情面对谢晟,干枯如树皮的脖子都抻长了一些,浑浊凸出的眼珠盯着谢晟,一字一句地道:“谢晟啊谢晟,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世,知不知道——你究竟是谁?” 告白 轰隆—— 一道惊雷落下,闪烁的雷光照亮老者的脸。在雷光乍闪的瞬间,老者脸上每个细节都真实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犹如来自地狱恶鬼的凝视。 谢晟默然不语,沉默如一尊精致的石像。 轰隆—— 紧跟着又是一道撕裂天穹的雷,长夜无月、无星。滴答,滴答。豆子大小的雨珠掉下来,狠狠砸在地面上,碎裂成分散的水花。 商琦行顿时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抓住谢晟的手腕,用力下挥,“放箭!” 商琦行在军中担任文职,同时他也是谢晟看中的人,但当商琦行代替谢晟下令时,周围将领、士兵无人有动作。 商琦行轻轻啧了一声,松开谢晟的腕骨,提示道:“别犹豫了,你还要等他说完吗?” 可是谢晟沉默的这段时间,已经晚了。 惊雷布满天空,瓢泼大雨冲刷在每个人身上。老者在暴雨中狂吼,“你知道我是谁吗?”雨从他苍老的面容上晚宴而下,“谢晟你记住!我姓沐!沐尘丘!我是你的舅父!你母亲是青山圣女沐尘音!” 一言一语,足以将任何人拽入深渊。 “你的亲生父亲是云齐这个狗皇帝!他让你统领玄龙卫!让你清剿青山余孽!其实他是让你杀自己的亲族!哈哈哈哈哈!” 老者猖狂地笑了起来。 雨势加大,几乎兜头砸在每个人的身上。又一道惊雷乍响,映出谢晟俊美的侧脸。雷光之下他的侧脸有些苍白,似乎被雨水带走了血色和温度。他的薄唇抿成一线,那是一个淡漠的弧度。 他仍未说一言,只是将手挥下,转身走向门外。 无数的羽箭落入院内,场面趋于混乱。老者幽鬼一般的声音从身后缠绕了上来。 “你要不要证据?要找证据去皇宫!去问云靳!去问新帝!你会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 “不……” 老者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你从哪里知道的?快告诉我!是镇国公吗?还是那位国公夫人?!” “哇——你真是好狠的心啊!居然这么杀掉了你的亲人!族人!哈哈哈哈哈——” “你要去做一件事,去找你母亲当年死的真相!我不相信她在守卫皇城后重伤不治而死!因为我见过她伤势好转!谁杀了你的母亲!你去找——” 谢晟背对老者,立在雨下。他的头顶上有一把伞,是商琦行在撑着。 老者在不管不顾说出这段话后,商琦行已经想到了后果。他只能从士兵手中拿过一把伞,撑在谢晟的上方。 可是雨实在太大了,天空如同化不开的浓墨,这一把伞其实也没什么用处。 谢晟拿到情报的时间比老者早。 阮南依从国公夫人那逼问出真相后,谢晟和商琦行很快知道了。阮南依说谢晟需要时间,谢晟的确需要时间。 其实得知真相后,谢晟的内心很平静,居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镇国公和国公夫人对他从来不亲近,无论他成长成什么样。相反,云帝云齐在活着时对谢晟关怀备至,曾经一度承担了父亲的角色。 而最初知道后,谢晟和往日没有太大区别,安排兵马、布置人手,与商琦行等人商议计划。他的态度让商琦行都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作为朋友拍了拍谢晟的肩膀。 可当老者用近乎诅咒的话说出真相,商琦行看到谢晟站在雨中,商琦行意识到,不是没有影响,只是谢晟不会去将这种情感表达出来。 谢晟习惯地沉默,没有任何要表达的欲望。商琦行平日很会说话,此时也不知是刚才话太多还是如何,居然有些词穷。 院内的人已经处理完毕,手下将领来两人身边汇报。出于作为将领职责,这名将领还是道:“沐尘丘临死前,还说了一句话。” 谢晟未言,商琦行道:“讲。” “京都有一份给统帅的大礼。” 商琦行眉头深锁,让将领先退下了。 想来所谓的大礼,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其实他是让你杀自己的亲族!”“谁杀了你的母亲!”“你的亲生父亲是云齐这个狗皇帝!”“你母亲是青山圣女沐尘音!”…… 很长一段时间谢晟都没有听到雨声,耳边只有老者声音,一直在重复。他的意识似乎和自己的身体割裂了。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有条不紊地下令,让人清理战场,确认寿安王的安全,诸多事宜安排下去。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忽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我喜欢你!” 她是谁? 谢晟有一瞬间的茫然。 为什么说喜欢他?谁会喜欢他这样双手上都是血,还是杀了亲族的人?刚才与他血缘关系亲密的“舅父”在他的命令下——死了。 又是这个女孩的声音。 “我说,我喜欢你,你听到了吗?” 一个少女的模样出现在他的眼前,容颜秀气好看,神色稍显淡漠,但她眼角、唇边有一点淡淡的笑意,看着他的眉眼温柔。 “我……”谢晟听见自己在暴雨中,沙哑着声音开口,“我听到了。” 少女对他说: “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记得,有人在等你回来。” “这个人是我,姓阮,阮南依。” “她会嫁给你,是你的妻子,你要和她共度一生。她没什么优点,有时候也不可爱,也不会撒娇。但她还是能给一个肩膀,让你依靠一下。” 当初直白地灼目的告白,居然是为了这一刻而准备。 她似乎早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在那个时候就用她的方式将谢晟护在怀里,双手捂住谢晟的耳朵,让他听不到那些会伤害他的声音。 “阿嚏——” 阮南依忽然打了一个喷嚏。 轻烟有些担忧,“小姐,你身体是不是有些不舒服?昨晚到现在都打了好几个喷嚏了。” 阮南依摆手,指着一盆花道:“这个花开了,闻着它的味道鼻子有些痒。” 白湘凝也在,她在院内溜达了一圈,此时来到阮南依所指的那盆花前,问:“这是什么花?” “不知道,得问问母亲,平日都是她在照顾这些花。”阮南依道。 她们正说着话,一名侍女走过游廊,匆匆过来,出现在众人面前。她与白湘凝耳语,听完后,白湘凝的脸色倏然变了。 阮南依坐在秋千架上,慢悠悠晃着,有些好奇,“出什么事了吗?” 白湘凝未答,只是道:“你可以不用见到我了。” 留下这句话后,白湘凝带着侍女匆匆离开,阮南依目送白湘凝离开的背影。 轻烟松了口气,“这天她一直在,小姐做什么她都在,真是太可怕了。” 阮南依抿唇,未说什么。 不一会儿白羽卫将领和姜遂来了。这位将领在与阮南依相隔一段距离的位置停下,颔首示意。 姜遂竖起拇指,道:“出事了。”然后又竖起三根手指,“他做的。” “咳咳。”武将往这边扫了一眼,用力咳嗽两声。刚才姜遂故意背对武将,武将因此没看见。 姜遂换了个位置站着,让武将能够看到。 这次姜遂不比划了,而是直接道:“不知怎么三皇子说新帝非皇后所出,身世和青山族有关系,不应当继承国统,据说三皇子等人手中还有证据。” 他着话没避讳武将,武将听到了。从武将溜圆的眼睛可以看出,武将听到了,并且非常吃惊。可当姜遂看过去时,武将却又移开视线,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阮南依有些失笑,姜遂扬高声音道:“王将军,听到也没关系!一会儿大家就都知道这个消息了!” 阮夫人保留等阮正回来的习惯,阮南依陪阮夫人等了一会儿,难以掩盖困倦,以袖子掩盖在脸前,打了一个哈欠。 “去睡罢。”阮夫人道。 阮南依点点头,合上书本,站起来,“母亲也早些睡。” 阮夫人视线与阮南依相错,看向阮南依身后。 “?” 阮南依回头,看到了阮正,心中了然。 阮正为官多年,平日与人交好。当新帝因出身被人怀疑,许是有人替阮正在新帝面前讨了情面,让阮正得已回来。 阮正离开这么久,一时有些感慨,好似经历了一番生死。他快步走过来,张开双臂,“夫人,女儿!” 阮南依弯腰,避开阮正的怀抱。 “女儿去睡了,父亲母亲早些休息。” 阮正:“……” 一回家,看到女儿就好气!他们父女俩简直天生不对付! ※※※※※※※※※※※※※※※※※※※※ 日一更,晚9点准时更新。 夜袭 “小姐!” 轻烟冲进来,二话不说将阮南依扶起来。她动作飞快帮阮南依穿衣鞋,甚至没有给阮南依疑惑的时间。 瞬息之间,阮南依清醒了,很快她有了自己的动作,边系衣带边道:“出什么事了?” “院子里突然冲入了一伙儿匪徒!姜大人在院子中!” 仓促间阮南依拿了一根发带,将头发全都绑了起来。 姜遂果然在院子中,清冷如水的月光落在他身上,剑上有一层寒光。姜遂脚下不远处有两具尸体,黑衣蒙面,看不出身份。 阮南依稍稍放下心,谁知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叫,那声音惊恐至极,撕裂京都幽暗的上空。 阮南依和姜遂同时回头,只见刺目的火光冲天而起,一处接连一处,照亮整个京都! “走水了——快救火——” 不远处有人在喊道。与此同时,奔逃呼救声也传来。 “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救命啊!”“救命!” 转瞬之间,整个京都变了,变成一个危险的地方。冲天火光与阮南依梦境中见过的一幕重合,有一瞬间让她怀疑这到底是哪儿。 很快阮南依冷静下来,无数个念头略过心头。 “去……去前厅,将我父母找来。”阮南依给轻烟吩咐。 她话音未落,轻烟忽然从后面抱住阮南依,用力将她扑到一旁。阮南依错愕,回头间看到两名黑衣人。姜遂将她们拽到身后,提剑与两人厮杀在一起。 其余玄龙卫从暗处现身,保护阮南依往外面的方向走。 离阮南依最近护着阮南依的这个人阮南依认识,正是每日替换姜遂的木桩子。他沉默不语,只是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解决了那两命黑衣人,姜遂从后面追上来,快速在阮南依耳边道:“青山一族的人,全部都是。” 此时他们已行至前厅,阮正和阮夫人都在。阮正尚未换下官袍,阮夫人被阮正半护在身后。众人集中在这里,还未说什么,院墙外陡然翻入二十多人。 姜遂和木桩子一前一后,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相同的含义——万里挑一的好手。 这些人和与外面杀人放火,之前冲入院内的人不同,动作、气息过于平稳。 玄龙卫正与这些人对峙,阮府大门突然被从外面撞开,白羽卫将领喊道:“围上!都围上!姜遂!你他娘给老子说这是怎么回事?!” 姜遂也有脾气,回了一句,“你爹不知道!” 这名将领:“……” 阮府这方寸之地,三方势力一动不动,谁都没有先动手。仅仅一墙之隔,京都已然陷入了混乱中,几处火光冲天,仿佛能触摸到上方的天空。 哭喊、哀嚎此起彼伏,奔逃声利刃没入血肉的声音,鲜血喷薄声,每一声都在刮着每个人的耳膜。 阮南依目光在场内逡巡一圈,与一名黑衣人对视。这名黑衣人自出现后,幽深的目光一直在阮南,从未离开过。 这眼珠一动不动,也许因为是黑夜,看起来格外黑沉。从身形判断,眼珠的主人应当是一名的女子,身材偏纤细,黑衣下胸前有凸出的部分。 在看到阮南依将目光停在她身上,那女子居然拉下口罩,以真面目示人。 “阮小姐。” 她的身材纤瘦,面容有些苍老,眼角等处能看出岁月的痕迹。但单从外貌来看,这位女子年轻时样貌算是不错。 “我们是青山族的人。想来玄龙卫应当将正确的消息告诉你了,谢晟是云齐和圣女的孩子。你……”衰老的女子幽幽道,“谢晟的未婚妻。谢晟听他那个爹——狗皇帝的命令,杀了许多自己的族人,他应该要付出代价。” 瞬间阮南依就听懂了,这些人是专门来杀她的。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阮南依什么都没想,只是下意识看了阮正和阮夫人一眼,似乎要将两人的样子尽力刻在她的脑海中。 “谢晟很喜欢你吧。”衰老的女子道,“听说了。市井间还有你们的传闻呢。” 谢晟要付出的代价——阮南依! 听到“谢晟很喜欢你吧”这句话,阮南依离乱的思绪平复下来。 阮南依眯起眼,细细打量院中的人,不答反问,“这么让我看了容貌,代表你们已经有了必死之心,对吗?” 衰老的女子勾起唇角,咯咯笑起来,“云齐狗皇帝都死了,他还一手促成让圣女的孩子杀了自己的族人!我们还有什么希望?!沐老是谢晟的亲舅父!也被谢晟杀了!对云齐而言?什么最重要?是这天下吗?我们就是要毁了他所有的东西!” 后几句已经趋于癫狂,出自绝望之人发自肺腑的呐喊。 “青山族与云帝的恩怨,我只是听说过一些。可是不管恩怨如何,对你们而言云帝都是你们的仇人,现在仇人已经死了,你们这般报复是为了什么?活着不好吗?” 女子当即反驳,“你懂什么?!” “你知道我们活着就是为了复仇吗?杀了他是我们唯一的目的!这些年我们不断向他发起报复……可是他和逗弄什么小动物一样,从未能将我们赶尽杀绝。不……”女子笑道,“应该这么说,作为小动物的我们,拼命为了求生活下来。” 女子目光透过阮南依,似乎想到了什么,“我们对他的报复让我们……没有被原谅的理由了!一辈子都是下贱的、任人宰割的奴隶!” 阮南依眉心一点点拧起。 她明白女子的言外之意,他们在报复时无法伤害云帝,于是挑其他人下手。世人与他们积累下仇恨,不可能原谅他们。等待他们的是来自世人的报复,不仅对他们,还有对他们的子辈。所以这些人在失去仇恨支撑,才会这么绝望,才会将京都当作他们最后报复的地方。 “我们要让……谢晟知道他错了!让谢晟知道云齐多么可恨!让他追悔莫及!让他一辈子在痛苦、自责、仇恨中!” “阮南依!你必须死!” 白羽卫、玄龙卫具是悚然一惊。 女子那句话向青山的族人传达一个信息,刹那间十数双仇恨盯住阮南依。深邃的目光不见任何光,直勾勾看过来。 场面很快变得混乱起来,白羽卫起初是在帮姜遂,看到玄龙卫要带阮南依离开,白羽卫又让人去阻拦玄龙卫。 这给了青山一族的人可乘之机,仿若猛兽,张牙舞爪朝阮南依扑了过来。 姜遂与木桩子两人将阮南依死死护在身后,且战且退。 这场混乱的厮杀似乎没有尽头,因为突然逃到士兵身边寻求必有的百姓更加混乱,仓促间阮南依与阮正夫妻分开,姜遂护着阮南依往城外的方向走。 许多人被他们甩在身后,但更多人追了上来。姜遂扣在阮南依手腕上的力气非常大,几乎要将阮南依的腕骨折断。 “刚才……”姜遂因为剧烈的搏杀,气息微微有一些急促,“刚才宫内传出的消息,看到那样东西了。脉案——当时御医给沐尘音诊治的脉案,上面记录沐尘音没有死,云帝与沐尘音还有一个孩子。” 阮南依明白姜遂此时说这件事的言外之意。 自古帝王路上都是鲜血,现在新帝已然与三皇子党斗地不可开交,作为可能威胁皇位的谢晟,无论谁是胜利者,都不会放过阮南依。 ——京都对于阮南依来说是龙潭虎穴,只有谢晟身边才安全。所以从离开阮府后,姜遂一直在带着阮南依往城外的方向走。 出城时被阻拦,姜遂带着玄龙卫强行突袭,一路往地势复杂的深山老林中走。 与此同时,姜遂一路留下了记号,让其余玄龙卫可以找到他们。然而青山一族和疯狗没什么两样,摆脱玄龙卫和白羽卫后不要命地追了上来。血顺着他们刀刃的弧线下滑,滴落在地面上。 如果阮南依对玄龙卫的路数有些了解,那她一定会发现,青山一族所使用的技击对玄龙卫异常克制,姜遂这样玄龙卫中的绝顶高手,面对这些人实力都要被压制两三分,更遑论其余玄龙卫。 比起姜遂等人,跟上来的青山族人年纪普遍偏大,一身搏杀的经验,与玄龙卫不同路数的白羽卫就是栽在着这个上面。 支援还没有到,姜遂要在白羽卫和青山一族中护住阮南依实属勉力。 他们还是被分开了。 姜遂当即做出判断,“跑!离开这里!” 阮南依什么都没说,一手挽起裙摆,跌跌撞撞地跑在幽暗的山林当中。之前姜遂保护她,可是她的小腿被青山族人的刀划伤了,因此跑也很难使用全力,看起来异常艰难。 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停下来是死,这些人都会杀了她。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跑。 阮南依明知道不应该回头减慢自己的速度,可是在上坡时她还是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强迫自已移开视线。 玄龙卫一骑当千,为她挡住了许多人。 ※※※※※※※※※※※※※※※※※※※※ 感谢评论的小可爱~也感谢收藏~灌溉支持的小可爱~ 大山 哈—— 阮南依精疲力竭,她小口喘息着,夜间凉冷的气体进入肺部,左右撕扯着她的肺管。在四周茫然的黑暗中,阮南依凭借星星来辨认方向。 跌倒了,她会爬起来。 我……不能死…… 阮南依这么想。 我答应了一个人,等待他回来。 阮南依完全失去时间的概念,她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她要活下来。周围的树木山石向后略去,新的树木山石出现在眼前。 阮南依也不知道她跑了多久,最后她跑不动了,改为扶着一切可以扶着的事物走。她向前面看,似乎看到了闪烁微光的东西——那是溪水的水面。 此时阮南依眼前已经有些黑暗了,她的意识趋于模糊和清醒的边缘。那个溪水的睡眠成为她唯一的支柱,她告诉自己要走到那里去。 山林间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灰暗了,淡薄的天光出现在天边,为这里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阮南依走出密林,一瘸一拐来到溪水边。 阮南依的意识逐渐模糊,眼前的视线一转,一片全都黑暗了下去。 昏迷时阮南依隐约有一些印象,她听到有人说话,但是她听不清说了什么。随后意识又沉了下去,宛若游鱼潜入深水当中,了无痕迹。 阮南依是在口渴和身上的疼痛中醒来,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一间古朴的房间中。 房间土石堆砌,空间不大,摆设也少。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在桌边,认真地用阵线缝补一件粗布衣服。 她侧身坐着,余光可以看到阮南依的位置。阮南依醒来后,她放下针线,有些惊喜,“你醒了!” 女孩生的明眸皓齿,长发用红色的发绳编起来,一身利索的短衣裙,看起来非常利索。 阮南依点头,询问:“这里是……?” 女孩扶着她坐起来,转身去倒了一碗水给阮南依,“大山村,我们也不知道应该叫什么,老人们说附近都是大山,那就叫大山村了。” “我是江晚。”女孩自我介绍道,“我过小溪时看到你,让哥哥背你回来的。他现在去山中打猎了,一会儿就会回来了。” 阮南依看向窗外,发现夕阳西斜,已然是黄昏了。 “谢谢。” 阮南依慢吞吞道,手在伤处摸了摸,发现已经缠上了绷带。伤口的位置还有些清凉,应当是用了草药。 “不客气。”江晚笑眯眯道。 “对了,你睡了一天,肯定饿了,我去给你做些吃的。”说完,江晚蹦蹦跳跳走了。 阮南依身上的衣裙还是晚上离开那日的,头上也未带簪花。大概是为了让她躺着舒适一些,江晚江她的发绳解开了,就放在一旁。阮南依拿起来,绕了几圈后重新将头发系住。 她的伤势不重,大多是在林间的擦伤,这些小伤很快能好,也不影响阮南依的行动。主要是小腿的刀上,当时经过简单包扎,一开始阮南依还能感受到疼,后来那一块完全麻木了,不用想也流了许多血。 昨日夜中竭力奔跑,现在阮南依骨头和肌肉动一下都非常疼。 江晚给阮南依做了青菜瘦肉粥吃,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阮南依。 咸淡可口热乎的粥下肚,还有青菜,阮南依顿时感觉到了一种满足,由衷夸赞,“好喝。” 江晚笑起来,眉眼弯弯像两个小月牙,“是吧,我也觉得我做的粥非常好喝。你多喝一点。” 正说这话,房门从外面打开,进来了一位身材高壮的年轻人。 从身高来看,年轻人足有一米九。因为常年风吹日晒,他的皮肤是小麦色,手里还拎着两只兔子还有一头小鹿,明显是从山林中打回来的猎物。 他这么大大咧咧地闯进来,看到阮南依,又忽然往后退了一步,将手上还在流血的小动物藏到了身后。 “你,你醒了啊。”年轻人道。 江晚非常嫌弃年轻人,用手轰道:“去去,别在这,去厨房收拾。还有晚饭做好了,饼子在锅里,自己去拿。” “好,好的。”年轻人似乎非常怕他的妹妹,走了,转身带上了门。 江晚瞅着阮南依的神色道:“没吓到你吧,我哥哥看着凶,人还是很好的。” 阮南依摇头,笑了笑,“没有,谢谢你们救了我。” 江晚送口气,真诚道:“在溪水边看到你,觉得虽然你没戴什么首饰之类,但从衣裙判断,应该是城中某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从小应该锦衣玉食,身边也都是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大概没见过我哥哥这么粗野的人,我刚才还担心他会吓到你。” 随后江晚心有余悸道:“不瞒你说,我小时候可是被他吓到过。” 边说江晚边比划,“你知道吗,那么大一个野猪,他就那么和野猪搏杀,看着可凶了,我觉得他比野猪还可怕。” “啧……”阮南依没忍住,因为江晚的话笑了。 江晚趴在她床边,双手托着脸道:“我觉得你笑起来真好看。”随后她觉得这么说不妥,补充道,“当然不笑的时候也很好看。” 第二日阮南依可以出门了,只是走起来的姿势有些不自然。没办法,她骨头和肌肉还酸疼,腿上的伤也没好,想自然地走路也不太可能。 她走出江家兄妹的小屋子,来到外面。 大山村果然四周都是山,一座山峰挨着一座山峰,而这个小村子就在山脚下。这些高山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将大山村揽在怀里。 大人们许都去田间地中忙农活,村子中只有小孩子在跑。 他们一看到阮南依,叽叽喳喳地围了过来。 年岁稍微大一些的孩子仰着小脸,道:“哦,你是那天江悍哥哥背回来的姐姐。” 有个梳着两个揪揪的小女孩来,轻轻拉了拉阮南依的袖子,“姐姐,你可以和我一起玩吗?” 阮南依顿时寸步难行,不由自主想起云逐月来。 云逐月若是在,一定能顺顺利利同小孩子交流。阮南依心中不知怎么回答小女孩的问题,只能蹲下来,僵硬不失温柔地问:“你想和姐姐玩什么?” “就……就是一起玩呀。”小女孩说着,拉着阮南依往前走,一堆孩子都围在她身边。 玩了一会儿阮南依才知道,就是个角色扮演的游戏,有的小朋友是大官,有的是将军。这么闹腾后孩子们累了,年岁大的几个爬到树上摘果子,扔给下面的小朋友,下面的小朋友一接一个准,动作很灵活。 他们在树下一块空地坐着。 阮南依有些难以席地而坐,可是身上的伤痛还在折磨她,她还是靠着树,心有戚戚担心树上掉下来只虫子之类。 小孩子们果然闲不下来,叽叽喳喳在聊天,阮南依一边啃着果子,一边听他们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孩子们的话题突然转到了阮南依这。 还是那个两个揪揪的小女孩道:“姐姐,你会不会讲故事啊?” 这个阮南依还真会一点,毕竟看了那么多本子,编个故事还是可以。 于是阮南依给小朋友们又讲了半日的故事,一堆小萝卜头都在她身边。待要做饭的时候,阮南依才与小朋友们分别。 从果树回江家的路上,阮南依在心中复盘了一遍附近的地形,确认自己没有记错的地方。 灶台前,江晚在熬粥,见到阮南依一时有点惊讶,“你怎么来了,不好好休息?” 阮南依挽起袖子,“来给你帮忙。” 江晚有些惊奇,“你们大小姐也会做饭吗?不应该十指不沾阳春水吗?” “会一点,只能给你打下手。有时候母亲做饭,会和母亲学一些。”阮南依道。 江晚发现,阮南依不是谦虚,她的确是只会一点,许多都要问她才可以。但只要她给阮南依说了,阮南依还是能完成很好,比如说那菜切地慢些,但是还是很整齐均匀,看起来也比较好看。 不过处理生肉完全不行了。 昨日江悍带了两只兔子回来,这顿饭要做一只。江晚处理起来已经很熟练了,阮南依却躲到一边,都要从这屋出去了,她身后就是屋门。 江晚拎着血糊糊的生肉过来,特豪放一抬,“这么害怕,你不吃肉啊?” 阮南依弱弱道:“吃。” 江晚:“做不了肉菜还吃。” 阮南依超小声,“嗯。” 江晚被她的样子笑得打跌,笑道:“看着,我来给你做。” 离开 几个年轻人回来了,村子里顿时热闹了起来,连在田地间农忙的人也回来了。 阮南依有些好奇,也出来看。她离的位置比较远,能听清人们的话,但不在人群当中。 他们是村子当中的青壮年,都在二十出头的年纪。他们身后有一辆牛车,牛车拉了许多东西。这些东西有胭脂也有日常用的一些东西,他们喊村里人的名字,然后把东西递给村里人。 钱货两清,一个的年轻人清了清嗓子,一屁股坐到牛车上,扬高声音,“我给你们讲,最近城里出了一件大事。” 阮南依唇边那点笑容渐渐淡了。 “霄城突然戒严了,据说是京都出了大事!差点我们就出不来了!”旁边几个人跟着点头,表明年轻人说的对。 “前几天有叛党作乱!一把火将京都烧了许多!听人说那天京都和在火海中一样!” 众人闻言都倒吸一口冷气,难免唏嘘。 “还有一件事,你们知道吗,原来新帝不是云后的儿子!而是什么叛党什么山……?”一个人补充,“青山圣女。”这人道:“对,青山圣女的孩子!你们想啊,这哪儿能让咱们云国落入叛党的手里,这太子可是叛党的儿子啊!” 大山村的村们听的全神贯注,纷纷附和。 “于是,咱们云国其余两位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要让新帝让出帝位,新帝和皇子僵持住了。” 有人愤慨,年轻人却道:“别着急,我还没有说完。” “你们想,说新帝是不是云后的儿子就不是云后的儿子了吗?凡是得讲一个证据,然后皇子们还真把证据拿出来了。” “是什么不知道,新帝说是伪造的,并且还带出一件事,说玄龙卫统帅镇国公世子才是云帝和青山圣女的儿子!他根本不是什么国公府的世子!”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非常震惊,一时按照各自的思路,问题也多了起来。 “怎么可能?镇国公给云帝养儿子?!他图什么?”“那后来呢?我去,不是要打仗了吧!” 前一个问题阮南依也许能回答。 她从庄婉那得知,当年云帝的父亲其实是想对国公府动手,除掉镇国公府。国公府为了自保,选择和当年的云帝合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密不可分的利益伙伴。 只是多年之后,那份利益已经不能让他们团结在一起了。 “现在咱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皇子说太子身世有问题,太子说他的身世没问题,好像这么僵持着。”说到此处,年轻人压低声音,“我们看到调兵了,说不定真的要打起来。” “从霄城出来,我们还被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年轻人比划,仿佛他手中有一个画像,“守城的士兵问我们,有没有见过画像上的人。” 阮南依不着痕迹往后退了一步。 年轻人再用手指比了一个厚度,“好多画像,加起来有这么一叠,有男有女。” 阮南依送口气,但她没有继续再听下去了,转身走向一个药庐。年轻人不高不低的声音传来,“我本来想问问官爷,但是官爷不给说,说不干我的事。” 有人打断年轻人,“就你多嘴,你这一句话,我们差点回不来了!怀疑我们在探听消息!” 药庐在村中不起眼的位置,里面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一手掌着医术,问阮南依:“回来了,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阮南依将年轻人说的话给老者学了,略去了“画像”的部分。 老者点点头,继续看书了。 阮南依对江家兄妹心怀感激,也不能让兄妹二人白养她,还要负担她的医药钱。于是在找江晚问明后,阮南依来药庐给老者帮忙。 老者不是大山村的人,中年时走到了这里,觉得这风景不错,于是住了下来。他有一手医术,平日里村民治病。村民们称呼老者为“薛大夫”,阮南依也跟着这么叫。 她来这之后,老者让阮南依帮忙整理药柜,一些简单的事情他也会交给阮南依去做。 而且阮南依与村民相比,还有一个优点,她认字。老者在整理医书时,同样可以让阮南依帮忙。 为了让阮南依留下来,老者会装似不经意地提起,“姑娘啊,你看这山清水秀,是不是个定居的好地方。” “我们大山村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看江家那个当哥哥的江悍就不错,你觉得他怎么样?” 每到这个时候阮南依都会岔开话题,提了两次老者再没提过,似乎是知道了阮南依的心思。 阮南依已经在药庐帮忙两天,换取到这几日她用在伤口上的药。阮南依本来想留几日,等伤势再好一些,可同时她也不知道先找到自己的是谁的人,听年轻人带回这些消息,阮南依知道她不能再留了,以免拖累大山村里的人,尤其是江家兄妹。 这日离开药庐,阮南依对老者说明了自己的去意,老者也没有挽留,只是强硬地又多给阮南依塞了几天的药,然后嫌弃地挥手,“快走吧!不给老头子我帮忙!真是不想看见你!” 阮南依心中熨帖,拿着药再禁闭的药庐外,弯腰给老者道谢。 除却在药庐给老者帮忙,阮南依还在大山村找了一份兼职。夜晚绝大部分的时间她用来编一些东西,竹筐、竹篮诸如此类藤编的用具。 她将药放回江家妹妹的屋里,然后取了这几日编的东西给村中妇人。 那妇人坐在院子里还在编织,手法十分利索。她看到阮南依,喜笑颜开,热情地朝阮南依招手,“快过来。” 阮南依将编好的东西交给妇人。 妇人赞叹,“手真巧,我教了你一次就会了。” 原本阮南依这份兼职,就是为了换取一些果蔬鸡蛋等物,妇人依言,给了阮南依一些,又额外送了一个斗笠。也许是看阮南依好看又投缘,妇人待阮南依很亲切,果蔬鸡蛋等在说好的那些又多给了一些,拉着阮南依的手“闺女”“闺女”地叫。 不出意外,妇人也向阮南依询问了她的婚配问题,阮南依笑着谢绝了。妇人听了有些可惜,但却也道:“找个喜欢的人,结婚是大事,可不能随便。” 阮南依颔首说知道了。 回去后阮南依留了一些果蔬,其余则是放到了江家的厨房中。 此时江晚恰好在做晚饭,阮南依自然地过去帮忙。一边帮忙,阮南依说明了自己的去意。江晚点头,倒是也没说什么。 一开始捡到阮南依的时候,她的穿着打扮都不似寻常人家。虽没家人寻来,但江晚并不认为阮南依会一直呆下来。 夜深了,阮南依戴上斗笠,肩挎一个小布包,根据她这几日记下来的地形,迅速没入了黑暗当中。 大山村一片寂静,只有几户的窗口还有些烛光,偶尔有两声犬吠传来。 当眼睛适应黑暗,清冷的月光下周围的景物清晰了一些。从周围的景物阮南依判断出,她已经离开大山村的范围。 黑夜中突兀响起脚步声,阮南依警惕着转身,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朝她所在的位置追了过来。 ——江悍。 江悍三两步到阮南依面前,他背上还有狩猎用的长弓,腰侧横挎一把刀。 “你要走了?”江悍急切道。 今日他在山林中走得远了一些,因此回来晚了。没想到回家后妹妹告知他阮南依已经走了,连夜离开,刚好在他回来之前。 江悍自己都说不清楚,他在听江晚简略说了事情经过,立刻追了出来。说起来一开始他还追错了方向,想起阮南依行动不便,必然走不快。于是赶进改了方向,还好这次没追错。 江悍追过来时很急,没有注意距离。阮南依默不作声,往后退了一步。 “打扰了多日,应该走了。江大哥,谢谢你和江晚这几日的照顾。”阮南依轻轻道。 江悍也注意到他逾距了,主动往后退了一步,这才道:“不打扰,你不用怕麻烦我们,而且你伤还没好,这么走不利于伤口愈合。为什么这么着急?” “有些原因……”阮南依错开些许视线。 江悍粗犷的眉下压,垂眸注视阮南依,沉默下来。 阮南依抿了下唇,道:“我要走了。” 言罢转身。 江悍立刻回过神来,慌忙绕个大圈到阮南依前面,像个大狗狗。他道:“你等等,我带江晚和你一起走。” “我想通了。”江悍没有给阮南依说话的机会。 “我喜欢你,见你的第一眼就很喜欢你,看到你笑我会特别开心。”说着江悍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英俊的脸稍微往旁边别开一些,但他很快转回视线,正色道:“你能做我的媳妇吗?我会待你好。” 月光下,江悍的笑容很真诚,他将自己的手在衣服上擦了一下,伸到阮南依面前。阮南依目光跟着他的动作,落到江悍的掌心上。 似乎这是命运摆在她面前另外的一个选择。 比起谢晟,在江悍身边她不用再去经历生死,江悍亲口说出了喜欢她,谢晟却什么都没有说过。甚至她一开始与谢晟在一起,都是因为婚约,而不是相互喜欢的选择。而面前这个人,阮南依谈不上喜欢,但绝对不讨厌。 她现在只需要做一件事,将手搭在江悍的掌心中。那她将会远离朝廷诡谲的风云变幻,摆脱离乱不安的命运。江悍自此带着她消失在人世中,他们可以浪迹在山野之间。什么阴谋算计,爱恨情仇都与她没有关系。 对于阮南依来说,江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阮南依看着江悍的手,复而抬头,却笑了。比她任何一次在江家兄妹前的笑容都温柔,“我有一个 想念 “喜欢到不会再喜欢上别人了。” 阮南依虽然在笑着同江悍说话,但是江悍能看出来,阮南依的笑、温柔全都不是给他,而是另外一个人。 仅仅一句话,江悍感觉自己输地一败涂地。 他咽下一口酸涩灼热的气,强迫自己在阮南依面前没有异常,维持还算可以的形象。 江悍:“可以告诉我,他是谁吗?” 阮南依道:“谢晟。” “!” 虽说大山村比较偏,但是“谢晟”这两个名字江悍还是听说过。他想起那一阵街头巷尾、田野乡间都在说的事情,忽然问:“‘万军中、帝君侧、百官前’谢晟回头看的人是你吗?” 突然听人提起这件事,阮南依微愣,继而勾起一点唇角,在江悍的注视中点头。 阮南依挥挥手走了,江悍也没再追。 他低头,看着地上的石子和影子,江晚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出来,站在江悍的身后。 江晚来到江悍身边,用手肘怼了一下他,“别看了,人都走了。” “哦,”江悍情绪低落。 江晚叹息地摇头,推着哥哥往回走,“刚才你们的对话我听见了一点,她和她说的那个人之间,容不下别人。” 江悍快哭了,“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江晚冷漠道:“让你认清现实。” 胥城,太守府。 将领文官三两从正厅离开,商琦行逆着人群,与人匆匆打了招呼,快步走到谢晟面前。谢晟垂眸,目光在长剑见雪上,不知想起什么。 察觉商琦行过来,谢晟抬眸,询问:“怎么了?” 商琦行大步走来,一屁股坐在谢晟左手的椅子上,端起茶杯蒙灌了几口,道:“老三、老四不是以新帝身份为由让他让位,两边都调了兵,这么势力一划分,东边那一片都是他们的势力。这些年他们经营不错,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 谢晟无声看着他,商琦行道:“那天夜里青山一族□□,老三老四趁机离开京都,前往他们的势力范围,新帝想动他们,恐怕不太容易了。” “接下来他们应该会有所动作,新帝也不会放过他们。原本老三和老四联手,两人的势力应该比新帝还大一些,但是新帝登基时狠狠打压过老四,老四的势力大不如前,现在双方形成了一个平衡。而在老三和老四中,相较而言老四是依附老三的一方。” “至少现在,老四是在老三面前称臣的。等老四恢复一些元气,局势还要再变一变。” 商琦行汇报完京都局势,转而说起边境,神情稍许严肃了一些。 “苏将军和镇国公在边关,两人负责不同的防线,彼此相互照应,按理说边关应该是铁桶一片。”他这么说不无道理,苏将军和镇国公都善于用兵,单从才干上讲,商琦行也会调这两人去。 “但镇国公那有一道天堑,只有一小营人驻守。然而雀国那个太子是个狠人,拼着折损也带人从天堑过来,杀了镇国公一个措手不及,险些丧命。” 说到此处,商琦行的语气忽然有些异常,“从后往前推,镇国公应该是个死局,你知道镇国公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谢晟擦剑,并未言语。 “玄龙卫。” “是玄龙卫救了他。” 谢晟擦剑的手一顿。 说起来商琦行自己先笑了,“当初你我都不知道世子妃调玄龙卫做什么,接到任务的玄龙卫也一头雾水,只是听命而已。” “没想到居然救下了镇国公。” 前厅沉默片刻后,商琦行道:“其实这样也好,毕竟在不知道真相前,你对国公府还有些感情,世子妃也是在帮你。至于她为什么能先一步布好局,只能等找到世子妃的时候再问了。” 其实阮南依只知镇国公会死,但具体的剧情并不清楚,因此给的命令也看起来不够清楚。这些谢晟和商琦行当然不知道,只能猜测阮南依是提前拿到了什么情报。 “镇国公那出事后,雀国太子带兵长驱直入,连围三座重城,想要与新帝谈条件。新帝暂时精力管老三和老四,也是因为这个。” “不过苏将军在,与雀国太子兵马对峙,双方按兵不动,三座重城目前尚且安全。” 商琦行说完这些,喝了一口茶水,问:“世子妃怎么样了?” 他有前面这些消息,不过因为谢晟刚召集了将领们商议事情,情报提前看了,现在给谢晟汇报。至于事关阮南依的事情,当然第一时间送到谢晟这来,商琦行当然不知道。 “还没找到。” “只能划分出一片范围,玄龙卫不能再京都明处动作,转入暗处后会受一些限制。一部分还在寻找,另外一部分人盯住白羽卫。”谢晟漠然道,看不出什么思绪。 商琦行正喝着茶水,听到谢晟说让人盯住白羽卫,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给谢晟竖起一个大拇指。 也对嘛,找不到阮南依,那盯住对阮南依有威胁的人就可以。 说完这些,前厅再度沉默下来。在这一段时间,谢晟慢慢将剑擦完了,剑收入剑鞘中。 “有个提议。”商琦行忽然道。 谢晟与商琦行同时开口,“天三,吩咐下去,” 商琦行放下茶杯,见一名玄龙卫暗卫无声出现,单膝跪了下来。 “一旦找到她,让伪装的人顶上,引走白羽卫的注意力。” 天三:“是。” 商琦行在心中啧啧感叹,阴险啊,真是阴险。 不过他也是这么想滴,所以啊,都不是好人。 因为玄龙卫不便在京都活动,于是让白羽卫帮忙找人,找到了之后再用个假的去溜人,护住自己媳妇的安全。 看着谢晟,商琦行轻轻笑了一声,“也不枉费她在你离开时给你表白的心意。” 他一个看热闹的人,从来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人姑娘都说过喜欢你了,你也不应该有些表示?” 谢晟淡薄的视线落在商琦行身上。 商琦行呵呵笑,不以为意,大胆与谢晟对视,“人一个姑娘都这么努力了,你一个大男人,啧啧。” 谢晟这才垂下眼皮,“我想她了。” 阮南依那日表白的事情,商琦行虽然未见,但架不住他可以四处打探,且那日是在阮府门口,没有避讳太多人,商琦行略一打探就知道了。 由此他结合那天雨夜的事情,商琦行也能推出阮南依的用意。 让商琦行意外的是,谢晟终于能够说出一次他真实的情感了,而这些都要归功于阮南依。 连鱼关。 苏玉虎一身轻甲,立于苏将军身后,一直沉默不语。苏将军与其余将领们在地图前,商议着什么。 若是以前,苏玉虎可是沉不下来的性子。 可是在军营中,苏将军绝对不会纵容苏玉虎。在这纵容苏玉虎,无疑于拿苏玉虎和他人的生命开玩笑。 好在苏玉虎分得清其中利害,因此苏父说什么听什么,全然不会和在家中一样,一言不合离家出走,或者找苏寻去切磋。 此时苏玉虎的沉默,也不算完全是装出来,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她想起阮南依前几天给她的回信,唯有几个字,“保护好你父亲、哥哥,还有你自己。” 原本苏玉虎以为阮南依只是担心,可是这浑然没有玩笑的语气,不由得让苏玉虎心中凛然。因此她还是下令,加强了警备的等级。也是因此带回了一则消息,其实在镇南王遇袭的前几日,他们的驻地也不安定。 豹部的人摸了过来,还好被发现了。 最可怕的是苏将军的亲信中居然有内应,若不是苏玉虎警惕,他们那一夜也许就被豹部突袭成功了。 现在想起来,苏玉虎依旧在后怕。 如果没有阮南依的提示,她其实还沉浸在周围都是军队,边境必然安稳的错觉中。由此可以看出,边关的局势远没看起来那么平静。 现在苏玉虎也能够理解,为什么一听她说要跟来,都十分反对,一点商量的语气都没有。 霄城外围,官道附近,路边有一个小茶摊,供行人歇脚之用。 阮南依沿着乡间小路出来,身上还未完全好的伤隐隐作痛。茶摊已经有了两桌的人,从衣着看,都是途径这里的普通百姓,每人还带有包裹。 诸人所谈事情也都是京都局势,以及那日京中的大火。 这个茶摊不大,几根柱子支起来一个棚子。棚子下摆了三个木桌,长条凳摆在木桌四边。摊主是个消瘦的年轻人,身上没有几两肉,看起来也没多少力气。 见阮南依坐下来,摊主过来上一壶茶,笑道:“客官慢喝。” 阮南依颔首,手指在茶碗边缘转了一圈,却没碰那壶茶。她从小布包中拿出一个苹果,用手帕擦了擦外皮,小口慢吞吞啃苹果吃。 那摊主看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 旁边交谈的声音传入阮南依耳中。 他们交谈使用了地方话,阮南依好多听不懂,但断续也拼凑出了一些。火烧京都那一夜后,三皇子和四皇子退到东部几州,算是彻底和新帝撕破脸,关系十分紧张。边关三座重城被围,情况危急。 此时剧情已和阮南依所知有很大不同。 在原本剧情中,苏氏一门凡在前线者,战死边关,随后守卫的重任压在镇国公身上,战事吃紧,镇国公同样死在边关,随后雀国大肆吞并云国国土,此时已比阮南依所知的那一段好了很多。 佑城 在他们说这些事时,阮南依默默啃完了一个苹果。 其实是一种比较微妙的感觉,当她擦手指时,似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她身上。这很奇怪,明明所有人还在交谈,也没人回头。 那摊主提着一壶水,走到阮南依右手边那一桌,笑道:“几位客官久等了……” 话未说完,摊主手滑,茶壶落到了地上。哗啦一声,茶壶碎裂成几块,茶水和茶叶都泼到了地上。 摊主的位置有些巧妙,人在阮南依右边,茶壶摔下来却离阮南依有些近。见到阮南依看他,摊主道:“这位姑娘,实在抱歉,小的刚才没拿住。” 阮南依注意力都在摊主身上,余光看到摊主身后一人抽出匕首,横在摊主脖颈前,干脆利落地抹了摊主的脖子,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而且做这件事的人还很细心,抹脖子同时顺手捂住伤口,让那血完全没有喷到阮南依眼前的可能。 身后似乎有劲风袭来,可是阮南依直觉在精准,也比不上这些习武之人。 她眼皮还未动一下,右侧的人踩上桌子,手握不知道哪的短剑,已经与阮南依左桌的人厮杀到一起。 周围立时乱成一片。 这些人的技击其实有迹可循,两拨人分别是两个路数。阮南依看不出来,只隐约知道这些人都是好手。 以前这样血腥的场面,阮南依一点都见不得。那日夜里在京都被追杀,根本没给她任何恶心呕吐之类反应的时间。如今在见到,阮南依只是有一些不适,不会被吓到。 这有一个好处,阮南依还算镇定,看清了右手边那波人所有兵刃上的标记——玄龙卫。 如此她放下心来。 很快交手有了结果,玄龙卫杀了另外一拨人。 打头的是个壮年,皮肤黝黑,外表很像庄稼地里的汉子,其余几人也是。正因如此,身材看起来有些高壮。 打头那人一拱手,“阮小姐,我等都是玄龙卫,你不用惊慌。” 阮南依略一点头,问起地上的死尸,“他们是?” “白羽卫。”打头那人道。 “我等负责跟着这些白羽卫,”憨厚的面庞上,笑容有些奸诈,“若是他们找到小姐,杀之,再带小姐走。” 阮南依:“……” 打头这人又道:“既然已经找到了阮小姐,为了安全,请阮小姐和我们离开,我等保护你。” “等一等,我还有些事要考虑。”阮南依看向官道一边延申的道路。 打头那人顺着阮南依看的方向看去,有些好奇,“阮小姐在看什么,有什么不对吗?哦!我知道了,在怀疑我等的身份?我这有令牌、兵器等可以证明。” 这汉子刚才没出汗,阮南依这么一迟疑,浑身汗都下来了。 阮南依淡淡笑了,安抚,“不是怀疑你们,看到兵刃上的私标了。” 打头的汉子松了一口气,随即更不解了,“那阮小姐因何迟疑?” 这里有白羽卫,他们在这停留绝非好的选择,应当立刻离开。也是因此,这名玄龙卫才如此紧张。 在他催促的注视中,阮南依默默转回视线,与这名玄龙卫对视,“你们要带我去找谢晟吗?” 玄龙卫点头,“自然。” “去找谢晟前,我还要去一个地方。”阮南依道。 玄龙卫将眉头拧起来。 “佑城,我有些事情要做。” 官道那头延申向的城池,正是佑城。 佑城太守府。 这几日太守府中出了许多怪事,什么东西的位置改变,房间中仿佛有人在说话,烛台自燃,门窗打开等这类怪事,全府上下一片惊慌,吃不好睡不好,每个人都顶着一个大大的黑眼圈,章太守也不例外。 因着几日家宅不宁,神鬼之说越发多了起来,连章太守自己都将信将疑起来。 看着日渐憔悴的妻女,章太守一咬牙,请了佑城寺中的高僧来,准备超度和祈福。 前日法事已经做完,今日怪事依旧发生。 章太守还有一位老母亲,老人家上了年纪身体不好,因此在怪事一出现搬到女儿家中。原本老人家准备回来,一听怪事还发生,登时不敢住回来了。 夜里其实也没什么怪事,不过人在精神紧绷的情况下,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无限放大。 章太守不由得想起前几天的事来,一位神秘少女到太守府来,告诉他佑城不久将有一大劫。 章太守治理此地多年,对于地方事务他最了解。在他的严格治理下,人人少有所用,杀人越货之类的事情极少。 在章太守看来这是他身体健康的孩子。 结果突然来了个人,说你孩子有病,章太守自然不开心。客客气气说话,又客客气气将人请走了,显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也是在这天之后,府内的怪事接连发生,章太守心中难免怀疑,于是将这件事又与自己的夫人说了。 章夫人这几日担惊受怕,吃不下睡不好,人瘦了一圈。 往日章夫人说着要保持身材,要减肥,得控制饮食,鲜少有成功的时候。如今章夫人是成功了,可她一点都不开心,看着美味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章太守这么一说,章夫人立刻找到了原因似的,催促丈夫将那神秘女子再找来,说不定真是什么世外高人。 其实章太守还是不信,不准备将人找来。但架不住妻子苦恼,章太守一咬牙还是把人请来了。 太守府。 章太守端坐在主位,再次见到了那名神秘少女。 女子戴了斗笠,只能看见一点白皙的下巴。衣裙的颜色也淡,款式也简单,是那种普通的衣裙,没有特别之处,反而看起来有些灰扑扑,似乎是远道而来。 章太守问:“姑娘如何称呼?” 少女沉默片刻,“就叫我姑娘吧。” 章太守心说,还挺随意。 这段简短寒暄吼,章太守终于说了正题,“那日姑娘说佑城有劫后第二天,我府上便出了怪事。敢问姑娘,这怪事可和佑城的劫难有关?” 太守警惕着,等待少女回答。 “怪事其实因我而起,”少女道,“因那日太守不信我的话,让我走了。太守听了我的话,怪事自然会消失。” 这几日中,章太守还反复查了府上的人,发现也无人做这些事,反而都吓得不轻。 到此处,太守依旧不相信少女,只是道:“那请姑娘告知在下,究竟是什么事?我佑城又会有什么劫难?” “七日后佑城将有地震,到时死伤无数,请太守安排百姓撤离。”少女道。 “!” 章太守一听,立刻站了起来,袖子一甩,再也不掩饰他的不信。 “恕我直言,地震乃是天灾,岂能提前预知。姑娘若是诓骗章某,要从章某这谋取什么,不如编一个相样的理由!” 少女很平静,淡漠道:“既然太守不信,何必找我来?家宅中的事情,烦请太守自行处理。” 她这么有底气,章太守难免迟疑。 他审视地看着少女,视线久久没有移开。 “姑娘的意思是章某信你,家宅中即可安定下来。”章太守问。 少女颔首称是。 “如此要委屈姑娘了,请姑娘在太守府住几日。” 这个回答,少女不意外,理所应当地答应了。 “姑娘先在这里住下来,有什么需要告诉我,我给姑娘备上。”太守夫人道。 昨日她又没睡好,如今强提着精神,带阮南依来客房。 刚才下人已经打扫一遍,客房倒还是干净整洁。安置好少女,太守夫人借身体不适离开了,反手关上房门。 客房外面,章太守调了府兵来,层层把守。 少女只推开窗子看了一眼,便合上窗户,径自来到桌边,摘下斗笠放在一旁。 她执起茶壶倒了杯热茶,素白的手和白瓷的茶壶竟分不清哪个白。她慢吞吞喝茶,不急不躁,似乎在等待什么。 不多时,窗户悄无声息打开,翻进来一个人。 他快步到少女身边,道:“阮小姐。” 阮南依略一点头。 这个人正是阮南依在茶摊遇到的玄龙卫,不知名字,只知他是地一,也是他在玄龙卫中的排名。 这几日他们早已潜入太守府,至于太守府家中那些怪事,也是他们按照阮南依的吩咐去做。不过也是到现在地一才知道阮南依的用意。 一开始地一还在想阮南依为何不说出来,现在地一却清楚了,就算阮南依说出来,他们也不会相信。 ——即便是现在,地一还是不信,和太守一个态度,而且取信章太守的局还是地一带人做下来的。 地一倾向于阮南依说的是真的,否则没办法解释她留下来的原因。他们这个世子妃看着也很正常,也不像是有什么癔症。该不会是被那日京都大火吓到了吧?神智不太正常了?越想地一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地一恭敬立着,阮南依看出他的走神了,放下茶杯。茶杯与桌面相碰,发处一声清响,地一回过神来。 他给阮南依汇报章太守的行踪。 让阮南依留在太守府后,他独自去书房坐了一会儿,然后召集了佑城其余官员议事。即便章太守不完全信,他还是因阮南依而提起警惕,认为这件事中有一些妖异的地方。 说完这些,地一翻出去前,迟疑片刻后还是直白问:“佑城七日后真的有地震吗?” ※※※※※※※※※※※※※※※※※※※※ 我保证he,乃们不要怕~~~~ 一定是he! 七日 有的。 这是一个剧情。 三皇子云靳在皇位之争落入下风,却占天时。以佑城为中心发生了一次很大的地震,许多云国百姓葬身于此。新帝十分重视,派去的是母族一位官员。 但是这位官员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年,心肝烂透了。在他看来这是能大肆揽财的机会,因此私吞了许多赈灾银两,灾区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新帝无暇再顾及他,借住这个机会,云靳迅速由东向西渗透,增大他的势力范围,为日后称帝建立了坚实的基础。 阮南依很难说清在下决心的那一瞬间,她都想了什么,大概是想明白她只允许自己这么选择,还有隐约的一些直觉。 然而阮南依也是勾起唇角浅浅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地一的话。 地一知道这是不会说的意思了,从窗子那翻了出去。 七日后。 佑城变为一片废墟,周围的郡县都受到波及,但是因为百姓撤离及时,各州郡也都有防备,因此没什么人员伤亡,财产损失也降到了最低。 最为震惊的是佑城章太守了,自从地震后将阮南依当祖宗一样供起来,在阮南依面前伏低做小,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悔过之意,让软那那一不要与他计较。 当让章太守出现在阮南依面前的时间并不多。 即便有所预防,地震还是造成了很大的损失,章太守还有许多事要做,每天都忙得团团转。 地震前阮南依随章太守等人离开了佑城,转为住在客栈中。 地一也不藏着了,光明正大在阮南依身边保护她。此时白羽卫已经不再纠缠了,因为根据白羽卫所得到情报,“阮南依”正在玄龙卫的护送中南下去找“国公世子”。换言之京都附近州郡中,在白羽卫和新帝都认为阮南依根本不在。 想起这几日的事情,地一还是头皮发麻,看阮南依的目光充满了敬畏。 “阮小姐,你知道现在大家都怎么说吗?”地一忍不住道。 阮南依在思索什么,随口问:“怎么说?” “说你是神女大人,老天爷派来拯救众生的。”一说起这个,地一憋在心中的话总算有了突破口,“他们要给你建个神女宫,专门用来祭拜神女。你知道这些日子多少人托人问过来,你喜欢什么样的地方,那宫观准备建在哪儿。章太守最近也问我,可不可以让匠人见你一面,按照你的样貌来建神女相。” “阮小姐你可不知道,现在这个斗笠的价钱翻了好几倍。都说是神女大人赐福的东西,可以驱疾病,保平安。我也给兄弟们买了一个,感觉以后上阵杀敌刀枪不入啊。” 阮南依:“……” 地一真的买了个斗笠,随身带着,和阮南依那个是同款。说着他还戴在头上,莫名美滋滋的。 阮南依无奈,随手拿下地一头上那个。 地一抗拒,“我觉得戴着这个,特别有安全感。” “神女大人,”地一总听别人这么称阮南依,也觉得这个称呼十分合适。叫“阮小姐”是他硬凹过来,现在不小心嘴快了。 阮南依轻咳一声,神色有些许不自然。 地一立刻改口,“阮小姐,现在我知道地震时真的了。那你时怎么知道,佑城会发生地震?你就是神女,对吧?” 地一还在心中说,不愧是世子妃!果然和世子一样厉害! “咳……”阮南依再度不能良好适应地轻咳一声,别开视线,“你……就当我是神棍吧。” 地一:“……” 地一不相信,气呼呼去外面守着了。 房间内安静下来,阮南依两指在眉心那捏了捏,离开佑城那日看到的一幕却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犹如挥之不去的梦魇。 章太守听从了她的话,让百姓们从佑城撤离。身为太守,章为勤最后才离开,这已经是地震前一天了。 阮南依是“人质”,也和章为勤一起离开。 然而在途径一处时,他们在山路上歇息,阮南依抬头看到了让她震惊的一幕。 “云靳”站在山巅,俯瞰着下方佑城这一片地方。他无悲也无喜,冰冷无情地向下看。阮南依刹那间脊背声寒,那感觉犹如白日见了鬼。而且在她仔细去看时,“云靳”也没有消失,依旧一动不动立在山巅的位置。 周围有人察觉她的异样,阮南依只道体弱、车旅劳顿,用这个作为借口遮掩了过去。等阮南依再抬头看的时候,“云靳”已然消失了。 正思索着,门外地一汇报。 “章夫人来了。” 阮南依迅速敛下神色。 章夫人一开始对阮南依,态度也很好,但大多是主家对客人的客气。加上那几日吃不好睡不好,没有太多精力。 而在佑城地震后,章夫人简直将阮南依当作“亲闺女”,章太守太过忙碌无暇照顾阮南依,她来,平日里嘘寒问暖,照顾地无微不至。 这日章夫人又来了,同阮南依说了一些闲话。 “不知道姑娘听说过云显寺没有?”章夫人道。 阮南依:“听说过。” “我也去云显寺烧过香,拜过那里的佛,当时还去找过一位少年高僧解惑。”章夫人难掩讶异,“也是这位云显寺的少年高僧,居然还俗了?!!” 阮南依:“?” 章夫人继续道:“天啊,我根本不敢相信。这么一位信众众多的少年高僧居然还俗了?那他的信众是不是看着有点像个笑话。难不成之前他说的话都是笑话吗?还是他只是将世人当个笑话来看?” 阮南依不知该评价什么,只是想起雪蝉子在她面前的言行,实在不像会还俗的人。 雪蝉子亲口对阮南依说,他心中只有佛祖。 这是心中只有佛祖的人会做出的事情? 章夫人同阮南依说这件事,当作是一则奇闻来说。说过去唏嘘几句,便也没有再说了,转而说起其他的事情,还将本地的特色介绍给阮南依。 皇宫,勤政殿。 太子登基成为新帝后,云逐月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过勤政殿。老太监走在前边,给云逐月引路,云逐月见到已然成为帝王的兄长。 新帝一直温和,与云逐月记忆中所差不多。 “皇妹,来,坐。”新帝笑道,“你看御膳房新研究出的点心样式,尝一尝,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云逐月能猜出一部分新帝找她来的原因,其实有些没胃口。但这个面子还是要给新帝,于是尝了两口,夸赞了两句。 新帝似乎真的很喜欢这个妹妹,句句关照。云逐月摸着茶杯,笑着。茶水氤氲的雾气中,云逐月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作为大哥,新帝身后跟几个小豆丁,她就是其中一个。 那个时候她还很小,不知道怎么摔了一下,哇哇开始哭。具体的细节已经模糊了,她记得年幼的新帝蹲下来,给她擦手,拍掉衣裙上的尘土。 然后给她说:“妹妹不哭,哥哥跟你玩。” “皇妹?”看出了云逐月的走神,新帝出声。 云逐月抬眸,忽然笑起来,“皇兄想给我说什么,我能猜到一些。而且我是云国的公主,这些其实是我分内之事。” 享受了锦衣富贵,享受了作为公主权势地位。安定时云逐月还能寻个不算讨厌的人嫁了,现在却不行了。 说这些事时,云逐月一直很平静。 新帝突然有些羞愧,身为兄长对于妹妹的亏欠。可想起他现在是一个帝王,做的事情也应该符合他这个身份,因此在短暂心软后,新帝再次硬起他的心肠。 然而相较之前,新帝流露出一些真情实感。 “逐月,”新帝道,“边关三座重城被围困数日,雀国虎视眈眈。”他略做沉默后道,“我现在腹背受敌,再与雀国开战,很难控制局面。”新帝有一丝尴尬,“可能……” 这个帝位他都要拱手让人了。 新帝不能与云逐月对视,只是平静且正色道:“我让人去和雀国太子谈判,商议出结果是我将那三城买回来,你嫁给他们的太子。” “去和亲。” “那位太子这么说,现在云国国内动荡不安,雀国有许多主战派,他这么退兵也没办法交代。但若他有一位作为太子妃的云国公主,那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他有足够的理由支持主和派,堵住主战派的嘴。” 云逐月答应了。 玉贵妃现在是太皇贵妃,暂居宫中。玉贵妃母族势力强大,若是云逐月不愿意,玉贵妃又只有云逐月一个女儿,也许拼了命也要将云逐月保下来。 现在却是不同,云逐月自己答应了下来,这让新帝省去了许多麻烦。 因为他对云逐月尚有一些亏欠的意味,所以心想一定让云逐月风风光光嫁过去。 恰巧有官员来,云逐月离开勤政殿。 那官员道:“佑城太守呈上来的折子……” 再之后云逐月听不到了。 不过佑城地震的事情沸沸扬扬,早都传入了宫中,云逐月也有一些耳闻。 传闻中当地来了一位神秘少女,预言了这次的地震,避免了佑城及附近百姓的伤亡,在百姓们口中已然成为一名神女。 云帝还在定然不允许这样的事情,不出几日那神秘女子可能会被暗杀。 然而云帝已经葬入皇陵,继位的是太子。太子却与云帝相反,对神鬼之说较为信服。这点上云逐月随云帝,不相信。她倾向于这是某个幕后之人做的局,只是还看不出做局的人目的是什么。 ※※※※※※※※※※※※※※※※※※※※ 乃们不要怕~公主cp之前有露脸。提示词【弓】 连鱼 云逐月从勤政殿回来,一抬眼看见她的母亲端坐在殿内。玉贵妃现在是太皇贵妃,地位尊崇,暂时还在在宫中。 太皇贵妃的脸色很沉,正在慢慢喝一杯茶。 她在这里,云逐月想躲也躲不过,总归都是要面对,于是在太皇贵妃的注视中上前,“母妃。” 太皇贵妃将茶杯搁在茶几上,不轻不重,但那声音犹如在云逐月心头一磕。 “帝君找你去做什么?”太皇贵妃问。 云逐月低着头,沉默片刻后跪了下来。 这毕竟是自己生的女儿,她这么做太皇贵妃还有什么不明白,当时眼前就要黑过去。但越是这种近乎笃定的时候,越容易带一丝期待。 太皇贵妃一手压在胸口前,压抑着冲动问:“你告诉为娘,帝君让你去和亲,你没有答应帝君对不对?” 云逐月没说话,只是深深叩拜下去。 看到她这个样子,太皇贵妃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当即红了眼眶,抓住手边的茶盏,狠狠朝云逐月的方向投掷了下去。 “你……你!”太皇贵妃捂着胸口,默默垂泪。 那茶盏扔出来用了不小的力气,落在地上的位置却离云逐月很远,一看就知太皇贵妃故意扔到这里。即便是生气,她也舍不得伤到云逐月。 云逐月从未见过自己母亲哭,还是默默垂泪的这种,当下心如刀割,只是咬牙不让眼泪流下来。 太皇贵妃哭着道:“早知道你在云帝身边会变成如此,我一定将你拘在我身边!不让你有什么君臣家国的想法,只让你为自己而活!” 云逐月将酸涩压了下去,沉声道:“母妃,我这样才是我。你曾经说过我是你的骄傲,我若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那我还是你的骄傲吗?” “那你也是我的骄傲。”太皇贵妃早已泣不成声。 云逐月知道她母亲在嘴硬,但她无法安慰,只能直起身后以大礼再次叩拜下去。 三叩三拜。 太皇贵妃知道云逐月是在感念她的养育之恩。 “母妃,我保证。”云逐月道。 “我会努力活下来,活下来回来看你。母妃……”云逐月抬头看到垂泪的母亲,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的脏腑似乎都被来回撕扯,这种痛苦让她透不过气来。 “我……我……”云逐月原本想着坚强,可这样的太皇贵妃,她在心中建立的防线骤然坍塌了。 “对不起……对不起……”除了道歉,云逐月不知道她应该说什么。 太皇贵妃捂着胸口,心痛不已,别开视线不去看云逐月。 她喃喃道:“你居然还跪着,你居然还跪着?” 更大的悲伤淹没了云逐月,“母妃还没答应……” 太皇贵妃捂着胸口的五指收拢,心痛不已,哽咽道:“起来吧,你起来吧。我拦不住你,拦不住你……” 云逐月明白这是答应了。 她站起来,三步并两步扑入太皇贵妃的怀中,抱住太皇贵妃的腰。 “母妃,我从未失言过。” 刚才无声却声嘶力竭的哭泣几乎耗干太皇贵妃全身的力气,她只是摸着云逐月的鬓发,轻声呢喃。 “相信你,母妃相信你,你从未让母妃失望过。”她又重复了一遍,“母妃相信你。” 和亲的消息不胫而走。 阮南依从章夫人处听说,一时还没能回过神来,“和亲?云逐月去和亲?” 章夫人被她这称呼吓了一跳,慌忙以眼神警告侍从,让这些人不要瞎说。她这才对阮南依道:“公主殿下的名讳不能直称。” 阮南依勉强笑了一下,“是我失言。” 章夫人走后,阮南依让地一过来。 “和亲的队伍何时启程?我想去见她。”阮南依道。 即便阮南依想去见云逐月,也不能去京都,那简直是将自己往虎口送。地一一听就吓到了,慌忙道:“咱们不能去京都,可以在和亲队伍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但是……”地一欲言又止。 “讲。”阮南依道。 “听说新帝对这次和亲十分重视,白羽卫全程保护。”还未说完,他已经低下头来,这代表他否定了刚才说过的话——不能在必经之路上等着。 毕竟白羽卫谁不认识阮南依,就算她易容,可白羽卫中也不乏高手,万一被白羽卫发现,那绝对回不去了。 地一看阮南依,阮南依也看地一,两人眼中都有各自的坚持。 对视片刻后,地一若有所思,突然道:“途中不能相见,但可以去连鱼关!对!连鱼关!到时候白羽卫回来,公主安危交由边军保护!这样可以避开白羽卫,还能见到公主。” 阮南依认为可行。 之后地一又同阮南依说了近况,大致各方势力形成平衡,在云帝死后动荡的局势暂且安稳下来。 东部遥城。 窗子没能关好,一丝冷风从缝隙灌进来。白湘楚一个激灵,在云靳怀中醒了过来。她抬头看到窗外的夜色,幽深一片。 她的视线从有一个缝隙的窗子往回转,继而落在云靳的侧脸上。 夜深云靳已然熟睡,手搭在她的腰侧,胸膛微微起伏,有一点轻微的鼾声。她成为云靳的妻子后,多数时间都与云靳同床共枕。而她也认为这是应当的事情,因为他们的感情很好,相互支撑。 有时候白湘楚觉得,比起爱人,他们更像亲人。 能找到这样的人作为夫君,已然是不容易的一件事。他们能一直这么亲密,心意相通,白湘楚认为这是此生她最幸福的一件事。 可是现在白湘楚却不这么认为了。 比起与云靳同床共枕,白湘楚更想自己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白湘凝面前的云靳越来越陌生。一开始这种变化很细微,她没有感受到,只是在某天与云靳沉默相对一晚后突然想起来,他们怎么一句话都没说? 云靳对她惯常是温柔和纵容的,总是有三分宠溺的笑容。可是现在白湘楚面前的云靳,通常没什么表情,情绪也不外露,让人很难看出他在想什么。 可怕的是这种改变是一点一点,当白湘楚发现时云靳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 当意识到这种改变,白湘楚再看云靳,越发觉得云靳像换了一个人。 但除了她,云靳身边人无人认为有异常,好像云靳变成这个样子也不奇怪。白湘楚以前在云靳怀中能很好入眠,现在却根本不敢睡。又和昨日一样,合眼休息不到半个时辰就要醒来。 在发现这种改变后,白湘楚其实通过她所知的细节试探过云靳。让她吃惊的时,云靳应对自如,让人相信过去的“云靳”和现在这个“云靳”是同一个人。 这个结果反而让白湘楚更加不安。 这种诡异时刻拷问着她的神经,让她根本不能放下心来。而这种不安和压抑,白湘楚没办法和任何人诉说。 在这种压力下,白湘楚一天比一天消瘦,头发也掉了一些。 在她垂眸看云靳时,云靳却悄无声息睁开眼。 微弱的月光下,白湘楚清楚地看到这一幕,她吓地心脏差点从胸口里跳出来。而云靳却丝毫没有察觉,将妻子揽在怀中,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道:“睡吧。” 白湘楚因为太过惊骇,在云靳怀中微微发着抖。 她无法压抑的颤抖,云靳自然也察觉到异常。 因此云靳在白湘楚耳边问:“怎么了?抖成这个样子。” 白湘楚垂下眼皮,压下惊惧,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冷……”白湘楚道,“窗子没关紧,风吹进来,我有一些冷。” 云靳闻言下床去关好窗子,再将白湘楚揽入怀中,问:“现在好了吗?” 白湘楚半强迫地让自己停下颤抖,与往常一样缩在云靳怀中,轻声道:“不冷了。” 连鱼关。 和亲队伍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了这个关卡。而雀国军队也按照约定,两军都从围困的重城外撤离了。 在白羽卫和驻军交接完成,云逐月在驻地军营中见到了苏玉虎。 用一个字来形容——飒。 隔着一段距离,云逐月打量苏玉虎。 看着比以前瘦了一些,皮肤还是白皙,身姿似乎更加挺拔,也更加高挑了。盔甲穿在她身上,一点都不显地沉重,反而英姿飒爽。长发剪短了许多,只用一根发带扎成马尾,发尾不过在肩膀处。 云逐月看苏玉虎同时,苏玉虎也在看云逐月。 云逐月平日很少穿复杂的衣裙,今日的衣裙却复杂又华贵。而也许是有段时间没见,苏玉虎发现云逐月身上张扬的意气沉淀下来,别有一番明媚。 而在此时,云逐月视线一移,落在苏玉虎帐内另外一人身上。她灰白衣裙,头上却戴了斗笠,遮住了大半样貌。然而云逐月与阮南依何等熟悉,只用一眼她就将人认了出来。 云逐月吃惊,看苏玉虎又看阮南依,“你怎么在这?” 在云逐月所知情报中,阮南依应该去谢晟身边了。 “是我。”阮南依一手扶住斗笠,掀起一点。 苏玉虎完全是站在阮南依这边,不然阮南依也不会出现在帐子中。她拉住云逐月,小心翼翼地打量,“公主,她专门来看你,你不会把她送给白羽卫吧?” 云逐月瞥了苏玉虎一眼,苏玉虎立刻心虚的低头。 苏玉虎最重情谊,这点与云逐月不同,所以在云国新帝与阮南依之间,苏玉虎选的是阮南依。这个选择云逐月不意外,意外的是阮南依居然敢出现在她面前。 云逐月似笑非笑,“谁给你的勇气,出现在我面前,你可知白羽卫还未离开?而这些人听命于我皇兄。” 她看着阮南依,“而你,则是我皇兄一定要抓回来的人。” ※※※※※※※※※※※※※※※※※※※※ he。 玄轶就是百里铁,百里铁就是玄轶。百里铁是玄轶用的假名字。 河边 一旁听着的苏玉虎心惊胆战,飞快思索如何劝说。却见阮南依不紧不慢,问了一句,“公主呢?” 苏玉虎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阮南依进一步解释,“公主说了两句皇兄,那公主呢?你要如何待我。” 苏玉虎一想,对哦!云逐月一直在说“皇兄”如何,唯独没有提她自己对阮南依的态度。 云逐月轻轻冷笑一声,“真当我不会与你计较什么吗?” 阮南依看着云逐月,那一瞬的神情难以言喻。 “公主也许之前还没想到怎么对我,但我现在知道,公主心软了。不然在看见我后,不会与我我说警告的话,而是立刻稳住我,再去传信给白羽卫。” 心思被点破,云逐月只能不冷不淡地哼了一声,“之前喜欢你一点就透这点,现在却用在我身上了。” 苏玉虎有一些没听明白,但她能感觉出来,两人之间的氛围变了,不是那么针锋相对,至少现在她们可以坐下来说话了。 三人坐下来说话,苏玉虎问出心中疑问,“为什么说公主心软了呢?” 这种事云逐月当然不愿意解释,还是由阮南依来。 “公主都将自己给了出去,不太忍心再将我给出去了。”阮南依道。 有了阮南依的解释,苏玉虎果然明白了许多。云逐月为了她心中的家国,牺牲自己不在话下,而她也是这么做,没有顾及玉贵妃的意愿。而再这么硬下心肠一次后,云逐月对阮南依却怎么也硬不起来了,她不希望阮南依也成为牺牲品。 偏云逐月故做强硬,伸出一根手指,道:“一次。” “只今日这一次,以后我可不会心软。” 阮南依当然依着云逐月所言,云逐月说一次,那就是一次。 明明也没有多久没见,再见面却恍若隔世。 三人将各自的近况说了,苏玉虎和云逐月都问起阮南依,怎么这副打扮。还有阮南依从佑城来,佑城传言中的“神女”便是这样的形象,阮南依和神女有什么关系。 阮南依用了和给地一一样的说辞,她干巴巴道:“你们就当我是神棍好了。” 云、苏:“……” 以阮南依对她们的坦诚程度,她不说是真的不放方便说,因此两人也没有再追问。好不容易见面,以后云逐月远嫁,天各一方,不知什么时候和这样一样再聚在一起,也没有再说什么不愉快的话题。 然而当她们从军帐中出来时,阮南依眼角余光瞥见一个身影,当场僵住了。 军营驻扎在落日河边,一眼能够望到。 此时落日河边有一个瘦高挺拔的身影,从服饰看应该是某位皇族。而这个身影不是阮南依第一次见,她曾经在佑城附近的山巅还见过一次。 云靳立在河水边,洗马的士兵却都没看见他,径直从他身边经过。 他侧对着阮南依,望向落日河水所延伸的方向。 阮南依脑海轰地一下炸开,心中陡然形成一个猜测——上次看到“云靳”后,第二日佑城地震,这会是巧合吗?! 还是……其实她生病了,所看到的是幻觉? 阮南依无法给出一个定论,但她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看到的云靳与记忆中不同,这种了无生趣的感觉,宛若没有生命,只拥有一个“云靳”的躯壳。 这种感觉有些像什么?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阮南依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南依。”苏玉虎叫她,阮南依猛然回神。 云逐月顺着她看的方向看过去,蹙眉,“你看到什么了,怎么神色这么可怕?” 阮南依生无可恋,“你就当我疯了吧。” 没有给云逐月和苏玉虎反应的时间,阮南依继续道:“想知道我和‘神女’有什么关系吗?想看我怎么装神弄鬼吗?来,请叫我神棍。” 云、苏:“……” 苏玉虎有些奇怪,“我们刚才问你了,你避而不谈,怎么突然提起来?” 云逐月瞟了阮南依一眼,冷笑,“大概是报应。” 阮南依:“……” 阮南依很快下定决心,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同时她也做好了准备,写一封信给谢晟说明一部分前因后果,如果她错了,那赶快给她治病,千万不要相信她的话。 之后,阮南依开始她的表演了。 苏玉虎和云逐月眼睁睁看着,吏部侍郎家乖巧的大家闺秀,摇身一变成为说话云里雾里的神棍。 而且还有人信?! 苏玉虎和云逐月对阮南依知根知底,还保有怀疑的态度。 苏将军也认识阮南依。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地一代替阮南依与苏将军交流。而佑城“神女”的事情,苏将军也有所耳闻,他其实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认为这是人为的诡计。 要是找佑城太守求证,路途遥远。那天阮南依在山巅看到“云靳”,仅一天后佑城地震。此时“云靳”在河水边眺望,留出的时间一定不够。 苏将军这行不通,阮南依找到了云逐月。 军营中,苏玉虎在一旁,阮南依看云逐月,云逐月看阮南依,相顾无言。 阮南依试图说服一下,“请你相信我。” 云逐月适时地,不失礼貌地露出一点带有调侃意味的讽笑,“我一直很相信你,只要你愿意告诉我真相。” 云逐月多了解阮南依,知道阮南依根本不可能做到“七天前预知地震”这样的事情。 两人只说了两句话,气氛逐渐僵硬起来,苏玉虎连忙打圆场,一人给她们倒了一杯水。 “阮姐姐这么说,一定有她的道理……”说着说着,苏玉虎的声音兀自小了下去,似乎想到了什么。 阮南依端着热水,觑了眼苏玉虎的神色,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脸色也有些不自然。 她们这副摸样,云逐月没看明白,询问:“怎么?” 苏玉虎不可置信的目光移到阮南依身上,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尽力平静道:“你曾提醒我要保护父亲、哥哥,还有自己,那个时候,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知道我们会遇到危险?” 这时候苏玉虎的思路突然快起来,毕竟是她想了许多天的事情。 “我一直在想,既然你知道我和父亲、哥哥会有危险,为什么不直白地提醒,你可以说是玄龙卫给你的情报。但是你没有,因为你也不清楚这件事具体什么样,你只是知道,所以只能模糊地提醒,对吗?” 云逐月不知道这件事,只能一点点拧起眉头,听苏玉虎说清楚整件事情的经过。 听苏玉虎说完,云逐月杯中的水已经凉了,她双手握着不发一言,沉默了片刻,忽然看向阮南依。 阮南依担心云逐月追问,只能错开视线。 苏玉虎所说属实,她有信件及军中记录作为证明,她没必要在云逐月面前说这种谎,因为云逐月一查便知。 云逐月走过来,阮南依有些心虚地要闪避。 云逐月却只是掐了一下她的脸,叹气,“不愿意说就不说了。”顿了片刻,云逐月道,“辛苦你了。” 阮南依知道,云逐月这是在心疼她。 有云逐月在,不管苏将军相信与否,他都听从了云逐月的安排。 按照阮南依推测,“云靳”看向的是雀国的位置,且在水边,因此应当是雀国和云国边境要发生与“水”有关的灾祸。 还是类似地震的“天灾”。 原本按照和亲流程,云逐月和那位雀国太子还要等一日再见面。 如今时间紧凑,云逐月让人给雀国太子送信,请雀国太子和她见上一面。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雀国太子答应了。 地点在雀国军队驻地。 王帐中,在雀国太子含笑的目光中,几目相对,阮南依默默压低了斗笠的边缘,遮住自己的大半面容。 云逐月尚且没回过神来,意外道:“是你?” 他有一头略显凌厉的短发,用发带在头上箍了一圈,下巴上还有点胡茬。云逐月还记得她是如何评价这个人的外貌:可以是可以,就是太糟蹋了。 这个人看着不太正经,自称百里铁,并且还在离开那日松了一把弓给云逐月。 云逐月这次和亲,便也将弓带上了。 毕竟是给她的东西,云逐月很轻易将这柄弓划入所有物中,于是和亲走时也带上了。云逐月只是没想到,她居然要嫁的是送给她弓的人。 意外之处不止这一点。 当时百里铁以商人身份参加,带了一个商队。从使团和商队处查百里铁的身份,没查到任何异常之处。但百里铁再出现在云逐月面前,居然是以雀国太子的身份,足以见此人隐藏地够深。 “公主殿下,别来无恙。”百里铁道。 现在不应该称他为百里铁,而是玄轶。 玄轶同样感到诧异,目光在阮南依与云逐月之间转了一圈,带着三分笑意道:“如果我没记错,这位姑娘应当是公主的朋友。不仅如此,这位姑娘还是国公世子谢晟的未婚妻。” “在我所拿到的情报中,姑娘应该不在边关,应当被玄龙卫保护起来。那么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与公主一起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事呢?” 画 雀国王帐中,沉默在蔓延。 之前阮南依与云逐月商议好的计策,在看到玄轶时全部作废。又是一个知根知底的熟人,阮南依这“神女”根本演不下去。 玄轶一点都不着急,请阮南依等人先坐下来。军中士兵将一种雀国特色的点心端上来,玄轶请几人品尝。 阮南依食不知味,云逐月也差不多。 苏玉虎和阮南依、云逐月一起来,她没见过玄轶,但她从对话中听出了一些,也知道她们商量好的计划废了,如今只能看临场发挥。 索性阮南依和云逐月多日未见,但默契还在,相互对视一眼后已然明了对方所想。 云逐月端正坐姿,严肃道:“费了心思将我娶回来,我有件事要给你说,毕竟我现在也是你的妻子了,我心中还是有你这个夫君,自然凡是以你为先。” 看着云逐月真诚的双眼,如果不是以前没见过云逐月,玄轶当场就信了。 他忍着嘴角的抽搐,道:“公主,我很喜欢你这么说,听起来我是你的唯一一样。” “但是你是心中有家国天下的人,不然也不会嫁给我,咱们真诚一点,你看行吗?” 阮、苏、云:“……” 竟然无法反驳。 气氛再度沉闷下来,一时谁都没说话。 阮南依打破沉默,“还是我来说,公主给我担保比较合适。” 众人目光都集中到阮南依身上,听阮南依道:“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我得知雀国和云国边境将有与水有关的天灾,所以雀国和云国应该早做防备。” 玄轶呵呵笑了,“阮小姐,你、我两国现在是敌对的关系,你说的这句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阮南依沉默片刻,抬眸看云逐月,“他的意思是你不用嫁了?” 玄轶:“……” 他居然看到了云逐月眼中的惊喜。 他费这么大的劲儿,还不是想把云逐月娶回来。 阮南依将玄轶的神色看在眼中,些许替云逐月松了口气,道:“之前敌对,但联姻后两国也算是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而且无论雀国还是云国的帝君,定然都不愿意看到自己国土中百姓颠沛流离、无家可归。” 阮南依这点没有说错,玄轶也是如此认为。 见玄轶仔细思量,云逐月道:“我用云国长公主云逐月的名义保证,阮南依所言句句属实。” 玄轶深深看了云逐月一眼,云逐月平静与他对视。 片刻后,玄轶走出王帐,应该是准备下令。结果在众人的注视中,他又一言不发地回来了。 “阮小姐,你这副打扮来是为何?” 阮南依:“天灾之事,人口说出自然无人相信。但用神鬼之说,更能令人信服一些。” 玄轶赞同地颔首,“那么就称你为仙姑吧。” 云逐月这次完全站在玄轶那边,也不知笑谁。 “仙姑?这位是我们的‘神女’,成功预言了佑城地震。百姓对她很是尊敬,尊称为‘神女大人’。” 玄轶吃惊,阮南依尴尬地压低了斗笠的边缘。 东部遥城。 白湘楚端了亲手熬的羹汤来,放在云靳的桌案边。云靳人冷下来,待白湘楚却还是温柔。他犹如一个体贴的丈夫,牵住白湘楚的手,对白湘楚道:“辛苦你了,我正好有些饿了。” 言罢端起盛羹汤的碗,舀起一勺送入嘴中。 白湘楚笑了一下,但没说话。 她垂眸看着云靳,看似很专注又藏有一些情谊。但白湘楚同时知道,这是她刻意伪装出来的表相。 在云靳的桌案上摆了一幅画,白湘楚的目光转移到这幅画上。 画卷有些长,足足占据了一个桌面。画中有山川河流、城郭百姓,然而画的内容却让白湘楚很不适。 ——人间地狱。 画卷从中间被分成两部分。 一部分的城与人陷在流水中,泼墨似的雨在画上,汇聚成汹涌的流水。画中房屋摧折,城镇被流水浸没,卷入水中的人用力向上伸出手臂,然而四周都是和他一样的人,无人能救他。 另外一部分地面不知为何裂开,城池变为一片废墟。不见人,但见废墟中斑斑血迹,那红色颜料看起来触目惊心,犹如真的鲜血一般。 白湘楚看着这幅画,心头具是一震。而在她抬眸时,恰巧看见云靳在看他。 云靳不知何时喝完了羹汤,碗和勺摆在托盘上。 他亲昵地牵着白湘楚的手问:“好看吗?” 简单的三个字,白湘楚却像是吃下了什么恶心的东西,反胃的感觉阵阵袭来。云靳看到她不太自然的脸色,询问:“怎么了。” 白湘楚摇头,将这种反胃的感觉压了下去,不搭发问:“殿下觉得这幅画好看吗?” 因她发问,云靳自然低头,目光留连在这幅画上,但他没答白湘楚的话,只是道:“你看这画,是不是很真实。” 太真实了,所以让白湘楚产生了不适。 随后云靳没再提这幅画的事,转而提起其他,“你准备一下,明日要出远门。” 他们来到此地有段时间,如今刚安定下来。白湘楚不解,可面对此时的云靳,她并没有提出任何反对的意见,只是道:“知道了,我会准备好。” 夜晚。 云靳说要出远门,需要安排一些事情,下午离府后没回来,今日白湘楚独自睡。 她期盼独自睡期盼了很久,认为终于能安稳地睡一觉,不料在躺到床上后,居然不敢闭上眼睛。 一旦闭眼,云靳现在神色寡淡的脸出现在她眼前。与淡漠不同,是毫无生气的冰冷,若不是还有呼吸和脉搏,白湘楚都怀疑她面对的是不是一具尸体。 她在闭眼片刻后,不得不睁开眼。白湘楚躺在床上,伸出一只手,不知想要抓住什么。她细细看自己的五指,想起百日见过的那幅画——水中的人也向上伸出了手。 白湘楚睡意全无。 最近睡眠不好,白湘楚有些头疼。她捂着头,悄悄去了云靳书房。书房内静悄悄,只有幽幽月光透过窗子。 白湘楚提着灯笼,借助灯笼中的光照亮周围。 云靳桌案旁有个圆肚的瓷器,用来放画卷。白湘楚找了几个,终于找到了白天她见过的那个。灯笼放在地上,白湘楚将画卷在地上铺开。 再次看见这幅画,白湘楚还是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压抑。 她忍着这种不适和头痛,举着灯笼细看这幅画,想要从画上辨认什么。找了许久,白湘楚才在一块破碎的石碑上看到了字。因石碑只是小小一块,那字更小了。 似乎是雀国边关某城的名字? 白湘楚思考着。 忽然书房的门开了,月光和瘦削的人影一起倾斜进来。刹那间白湘楚血液近乎凝固,她一动不动,盯着地上的身影。 云靳走进来,一眼看到她,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书房门打开时无声无息,白湘楚什么准备都没有,一时愣在了原地。云靳在此时走来,用一把匕首抹了她的脖子白湘楚也不会意外。 如白湘楚所料,没等到白湘楚的回答,云靳走过来。 白湘楚牙关咯咯打颤。 她没有比任何时候更清楚,这不适她认识的云靳。我要自保,白湘楚这么告诉自己。可是她面对不似活人的云靳,咬紧牙关,让自己不适颤抖地那么明显。随着云靳逼近,白湘楚攥紧了手中灯笼的竹竿。 云靳却在她面前半跪下来,慢慢卷起这幅画,语气听不出情绪,“想看这副画可以明天再看。” 将画收好,云靳对白湘楚道:“拿好灯笼。” 白湘楚尚未反应过来,云靳弯腰抱起她,目光垂落再白湘楚的膝盖上,“跪在地上疼不疼?我抱你回去。” 云靳对白湘楚很好。 不是如此,白湘楚也不愿与云靳结为夫妻。现在的云靳似乎没有任何异常,依旧对她体贴备至,可白湘楚无法相信“他”是云靳。 这个“云靳”做这些事,不是因为他喜欢她,因为喜欢而宠爱。而是因为白湘楚是他的“妻子”,他需要照顾自己的妻子,因此才对白湘楚无微不至。 因果错了。 雀国连下三日暴雨,各地水位都达到最高值,然而因为预防及时,修补了薄弱处,因此一切尚且在控制范围内。 云国边境也受到了影响,阴雨连绵。 连鱼关,玄轶所率雀国军队抻长了脖子,为了目睹“神女”芳容。 玄轶再看阮南依,心绪复杂了起来,试探着用只有他们几个人的声音问:“我真应称你一声神女吗?” 云逐月在一旁凉凉补充,“加上‘大人’两个字,我佑城百姓都叫她‘神女大人’。” 玄轶:“……” 他看云逐月,再问:“你不和我走吗?” 即便知道这是白问,但玄轶还是再问了一遍,万一云逐月没反应过来,松口了呢。之前见云逐月,还是华贵的嫁衣,如今她将嫁衣脱了下来,一身利落的衣裙,有女子的娇媚也有男子的飒爽。 玄轶多看了两眼,又多看了两眼。 云逐月打趣他,“舍不得我就不要回去了啊。” 回信 玄轶抓住云逐月的手腕,将人拉入怀中,摸摸她的柔软的长发。 “怎么这么没心肝呢,我这么舍不得你,你还用话激我,我人都要走了,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云逐月别说说什么好听的了,动作也不见温柔,人在玄轶怀中,扣住玄轶手腕,冷冷道:“松开。” 玄轶知道这是生气了,于是将人放开。 云逐月不可能在此时和他离开。 云国传来消息,边境几州地震,死伤严重。那夜他们都感受到了强烈的震感,何况在震中的位置。 如此玄轶让云逐月和她回去,那是在将云逐月往外推,让云逐月和他离心,这是玄轶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他分析清了利害,放云逐月走了。 随后玄轶没有再耽误时间,率大军离开。 雀国境内还在下暴雨,一直未停。于雀国而言,水患的威胁愈发明显起来,现在还与云国打仗是十分不明智的选择。 而且也不算是没有收获,至少太子娶到了云国的公主。 玄轶率军离开后,云逐月也带和亲队伍及白羽卫沿着来路返回。 他们的行程很慢,一路救援遭受地震的云国百姓,一点点带军望回。云国境内遭此大难,边军虽未收到朝中凋令,但不可能坐视不管。苏将军让苏寻和苏玉虎带人跟随云逐月,听从云逐月调遣。 云逐月去和亲,和亲队伍中带了许多东西。 如今这些东西都用来赈灾,一路走东西越少,而无家可归的人,有一部分离开家乡,追随在了和亲队伍之后。 晌午,队伍停下来休息。 云逐月身为公主以身作则,与百姓们吃一样的东西。她拿了一个热乎的饼子,扔给阮南依,另外还端来一碗热乎的菜粥。 两人并肩坐着,一起吃午饭。 一遍啃饼子,云逐月从怀里拿出一张叠起来的纸,递给阮南依,要阮南依看。 “京中递来的情报,皇兄死了,恰逢几州地震,国内动荡不安。众臣将云靳接回来,让云靳暂离朝政。” 阮南依叼着饼,一目十行将情报看了一遍,目光微凝。 她咽下嘴里的饼子,无不惊讶,“新帝和太后死于天降陨石?!” 这绝对不是原本的剧情,在原来的剧情中,太子虽然继位,但是谢晟反了,一路杀入皇宫,太子是在谢晟的逼迫下让位。 看到云逐月,阮南依突然想起来什么,问:“你母妃呢?” “自我离宫后,母妃搬离皇宫,住在皇家别院里,这次的陨石她躲开了。”云逐月道,沉默片刻她话锋一转,“与你所知不同,是吗?” 关于预知地震这样的事,阮南依没说,云逐月也有她的猜测。 阮南依沉默,也算是默认了。 她们在这样的沉默中,吃完一顿简单的午饭。 云逐月站起来,扫了一眼村落半塌的房屋,忽然道:“这次的地震你要是也知道就好了。” 阮南依顺着云逐月的目光。 她们在半山腰的位置,还能眺望到不远处的城池。 “抱歉……”阮南依垂下眼皮,“我看不到。” 云逐月牵住她的手,“不用道歉,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救了许多人。” 阮南依轻轻吸了一口气,给云逐月坦白,“你还记得我说边境水患的事情吗,其实我在落日河边看到了‘云靳’。” 云逐月怀疑她听错了,“你说谁,云靳?” 在云逐月的注视中,阮南依缓缓点头。 “当时‘云靳’站在落日河边,向雀国的方向眺望。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佑城附近的一座山上,云靳站在山巅,看向山下的佑城。” “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佑城地震。” 云逐月倒抽一口冷气,喃喃,“所以你才说雀国会有水患。” 这么能说通。 前两次阮南依恰巧看到,预防了水患,云国境内的陨石和地震阮南依看不到,没有办法给出示警。 在她们短暂休息时,雀国那边的情报也递来了。 虽然一开始有防备,没让洪水肆虐。但从那日之后,雀国国境上空的暴雨没有停过,且暴雨覆盖的面积越来越广。再直白一些,雀国差不多三分之二的国境都被水淹了。 情况不比云国好。 云逐月牵着阮南依的手,两人往车队的方向走,她勉强笑道:“已经很好了,你还在,至少我们还是安全的。” 她冲阮南依眨了一下眼,“你会看见的,对吧?” 云逐月的笑容给了阮南依很好的安抚,苏玉虎站在不远处同她们招手。 “嗯。”阮南依在云逐月的注视中,承诺地点头。 随着队伍向京都的方向行进,阮南依见到“云靳”的次数变多了,自然避开了一些地震。她本就有“神女”的名头在,现在拿出来用再合适不过。不需要云逐月做过多解释,百姓们中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与公主身边的那个姑娘是“神女大人”,能够带领他们驱吉避凶。 云国共一十八州,地域广阔。 自从阮南依在落日河变见过“云靳”后,大小地震没停过,遭受地震伤害的区域也不止一处。云逐月一支和亲队伍携带的物品有限,没办法供给更大的需求,变得捉襟见肘起来。 恰在此时朝廷支援到了,解了云逐月的燃眉之急,局势逐渐稳顶下来。 行进路上,阮南依还在马车中,地一给阮南依松开一封信件——谢晟给她的回信。 “阮阮。” “我想你了。” 仅仅这六个字,阮南依却看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 这么直白热烈的话,简直不像是谢晟写出来的。如果不是阮南依信任谢晟手下玄龙卫的能力,她定然要怀疑这封信出自谁手。 好不容易接受谢晟这么直白的话,阮南依继续往下看。 谢晟只是简单将最近发生的事情讲了,最后道:“伯父与伯母安好,不用担心,玄龙卫将他们接过来了。处理完这些事情后与云逐月告别,尽快回来。” 阮南依将信又读了一遍,能听出谢晟言语中的急切。可以她对谢晟的了解,她认为谢晟不是因为想念而催促,而是因为最近的局势太过紧张。 那发生什么事了呢? 皇城,太和殿。 白宰相在云靳冰冷的注视中来到大殿中央,跪了下来,“帝君,云州、柏州、雾州等多地受灾严重,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救灾,平定国公世子谢晟的叛乱之事应在赈灾之后。” 云靳听罢,没说可也没说不可,而是问:“众卿以为如何?” 太和殿朝臣们对视一眼,又有将近二分之一的人走出来,跪在白宰相身后。 一人道:“帝君,从各州郡呈上来的情报看,各州郡现在自顾不暇,很难再抽调出兵民来。大批钱财粮食都用来赈灾,各州都在求援和自救,实在没有余力再平叛了。” “请帝君三思。” 言罢跪下来,叩拜。 云靳注视此人片刻,视线忽然转到一人身上,问:“白爱卿以为如何?” 此时云靳说的“白爱卿”指白府庶子白未乾。 他一直是云靳的人,当云靳继位后,白未乾也在朝中领了官职。白未乾出列,先是一礼,然后独自站着,垂首不知在想什么。 不过须臾后,白未乾跪了下来,“帝君,臣以为应先赈灾,待各地安定下来后再行讨伐之事。” 白未乾此言一出后,众人心头具是一凛,大气都不敢出了。 因着白未乾是一直跟着云靳的人,他是云靳的坚定支持者。就在不久前新帝崩殂时,云靳与四皇子对皇位之争,白未乾兵不见血给云靳除去了敌人,折断四皇子的左膀右臂,与另外一个姓沈的年轻人助云靳登上皇位。 云靳这么问白未乾,定然是认为白未乾一定会站在他这边,而白未乾却给了相反的答案,云靳怎么能不生气。 “爱卿真让朕意外。”云靳道。 他视线一扫,再度落在一人身上。虽未言,但一切尽在不言中。朝臣们也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云靳所看的这个年轻人身上——沈宁。 白未乾偷偷回头,与沈宁交换视线。 沈宁此人颇有些来历,他出身诸子书阁,与白未乾在诸子书阁一见如故。当初白未乾二十岁才去闯书阁,而沈宁却十几岁已然住在书阁中,与书阁主人称友。 后来在交谈中白未乾才知,诸子楼石碑传说之人居然是沈宁的师父。据沈宁说,他还有一师弟,少时天赋绝佳,但胸无大志,因此读书也落了下来,现在不过是个穷酸书生。 这些都是外话。 在刚才交换视线,白未乾已读懂沈宁眼中含义。 果然听沈宁道:“臣亦认为应先赈灾,讨伐之事容后再定。” 沈宁和白未乾算云靳左右手,见他们也反对,其余人也放下心来,纷纷附和,一时太和殿朝臣全都跪下劝谏。 云靳与身为皇子时有了许多不同,连喜怒都看不出来。那个笑容爽朗的少年似乎是所有人记忆中的错觉,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新登基的帝王。 云靳垂眸,看着跪下来的朝臣们,忽然道:“看着朕的眼睛,再说一遍。” 众人疑惑不解,但云靳是君,所有人抬头,又将所请说了一遍。 云靳在此时反驳,“不,你们是请求朕讨伐叛贼,平定国公世子谢晟的叛乱。” 太和殿一时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众人在冷沉的声音中,先是有些迷茫,再云靳又重复两遍后,包括沈宁和白未乾在内所有人齐声道:“请帝君讨伐叛贼,平定国公世子谢晟的叛乱。” 言罢,叩拜下去。 云靳颔首,“这才是朕忠心的臣子。” 望天 营帐扎在山下的位置,玄龙卫、白羽卫默契地不提前仇,和谐地围在火堆旁烤火。 不远处,阮南依捡块石头坐着。她抱着膝盖,慢吞吞啃着饼子,看天上的星星。 苏玉虎递给阮南依一块烤肉,又走了。 片刻后,地一来到阮南依身边,神色有些凝重。 “阮小姐,今天夜里我护送你离开。”地一道。 阮南依想起那日谢晟提起的话,问:“出什么事了?” 地一道:“新帝云靳要讨伐世子,御驾亲征。”他压低了声音,在夜风中微不可闻,但足够阮南依听清,“公主许会站在新帝这一边,你的处境太危险了,我等必须护送你安全离开。” 阮南依吃完了饼子,在小口地啃烤肉。 地一摸出一个苹果,递给阮南依,“世子让我等照顾你。” “谢谢。”阮南依接过这个小苹果,放到了一边。 她缓缓将那口烤肉咽下去,告诉地一,“我不能走。” 地一也在啃饼子,一口饼子噎在嗓子眼,拼死拼活咽下去,问:“为什么不能走?”话音刚落,地一脸色难看起来,“因为地震?” 阮南依点头。 现在时不时有地震,破坏性还很强,所有人都犹如惊弓之鸟,她现在离开,保不准会民心不稳。 地一也明白这个理。 他吭哧吭哧三两口将饼子啃完,沉着脸郑重道:“无论阮小姐做什么决定,玄龙卫都会保护你的安全,请阮小姐放心。” 阮南依看着他,突然想起一个人,“有人和你给我说过类似的话。” “谁?”地一问。 “姜遂。”阮南依答,“希望他平安。” 安全,暗中保护呢。 当然这话地一只在心中说,毕竟现在形势不明,所有势力都摆在明面上才危险,必要的时候还是要藏一些。 吃完烤肉和一个小苹果,阮南依来到云逐月休整的帐子。 云逐月所在的帐子最大,柏州官员聚集在云逐月身边,几个人在商议着什么。阮南依捡个不碍事的地靠着,听他们讨论。 云帝不是个多好的皇帝,但他教导子女却很有一套。云逐月小时经常被她带在身边,能力与她的兄弟们一般出众,此时俨然是几人的主心骨。 商定下后,继位官员给云逐月行礼,不发匆匆地离开。 阮南依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云逐月接过来。她这才喝到一口热水,火烧火燎的嗓子总算得到了一丝温润。 这几日云逐月上火,说话又多,嗓子和含了沙子一样。 阮南依牵着她坐下来,对她道:“有件事和你说。” 云逐月:“?” 阮南依将地一告诉她的事情原本告诉云逐月,云逐月一字不差听完了,也明白阮南依给她说这些的原因。 云逐月放下茶杯,有些好奇道:“既然你知道可能留下你,还出现在我面前?那个玄龙卫说得对,你的处境很危险。” 她们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相互注视对方。 然而神色都很温和,似乎在往日说话没什么区别,一点都没有剑拔弩张的意味。恰巧在此时苏玉虎掀开帐子进来,将晚饭放在桌上,嘱咐云逐月记得吃,然后又步伐匆匆地离开了。 云逐月和阮南依目光不由自主落在苏玉虎身上。 云逐月先叹口气,“她还真一点都没看出来。” 阮南依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嗯了一声。 待苏玉虎走后,两人都收回目光,视线再次在半空交汇。 云逐月牵住阮南依的手,将人往怀里带,伸手要去抱阮南依的腰,“知道还敢来找我说?” 阮南依让云逐月抱住她,认真道:“为什么不敢来找殿下,现在是殿下需要我,相信殿下为了百姓,也会从白羽卫手里将我保下来。毕竟,哪里地震哪里不地震,殿下还是要来问我。” 从连鱼关回来的路上,云逐月的精神一直非常紧绷,此时听到阮南依的玩笑话才放松些。 她笑起来,抱着阮南依的腰笑道:“你说的对。” 又道:“我若是男子,定然将你从谢晟手里抢回来。” 阮南依淡淡道:“公主想多了。” 云逐月给她撒娇:“好无情,不能拿出你对谢晟的一半温柔对我吗?” 京都消息一来便被云逐月压了下来,玄龙卫和白羽卫依旧相安无事。 安定只是暂时,京都似乎想通其中关窍,调令直接到了白羽卫将领那,云逐月得到消息时已经晚了,只能拖延一些时间,打掩护让玄龙卫护着阮南依走了。 在留下和亲队伍中非战斗人员后,云逐月带白羽卫一路追过去,玄龙卫则护着云逐月南下。从他们选择的路线看,应当是要去望天关的方向与谢晟汇合。 望天关。 这里奇山峻岭极多,形成一道天然屏障。曾经沿海倭寇要从此地进入内地,结果被拒在望天关外长达五个月,久攻不下,反而被守军一击即破。随后沿海小国向云国俯首称臣,再不敢进犯。 商琦行于马上,以手遮在眉眼前,挡住日光啧啧赞叹,“易守难攻,数一数二的险关。” 他看向身边之人。 谢晟同样在马上,眉目疏冷,淡淡看了过去。 商琦行在心中感叹,还好这地离望天关还有点距离,不然对手看到谢晟的淡然,怕是得气得吐出血来。 谢晟身后是数万兵马,追随谢晟平定寿安王之乱。 此时谢晟的身份已经不是秘密,而他也被打上叛党之名。谢晟也很干脆,直接反了,手下将领无不拥护,仅有的一些反对声音第二日便没了,由此可见谢晟对军队的掌控能力。 谢晟今日陈兵望天关前,也并非为了向朝廷宣告示威,而是云靳“请”他带兵在望天关前想见。 这应当是一件古怪的事情,更为古怪的时传递消息的暗桩一夕之间杳无音讯,让人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 手下将领意见不一,认为不应当应邀,素来有“兵不厌诈”之说,怎么能任敌人的摆布。 谢晟还是同意了,但是留下了后手,如此诸位将领才安下心来。 望天关上,云靳早已等候多时,他位于城墙边缘,俯瞰下方。 云靳说了什么,可是距离远,并不能听清楚。这时一骑兵从城门缝隙出来,疾驰至谢晟面前,大声道:“帝君说,谢晟,这里便是你的葬身之处!” 这人说话时铿锵有力,目视前方。 谢晟未说什么,身后一将领便道:“回去告诉你们帝君,这才是他的埋骨之地!” 那骑兵神色木讷,似乎收到了回答,又策马回去了。 望天关上,一名士兵跑至云靳身边,向云靳汇报了什么,云靳漠然牵起唇角,下令。 “杀。” 与此同时望天关下,早已列阵的兵马整齐地发出一声吟啸,赫然是一个“杀”字。 震耳欲聋,但音调却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行军布阵,这事谢晟在行。而此时云靳所率军队这么直白地冲过来,相当于白给。 谢晟手下的将领丝毫不敢懈怠,各司其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防备着突然出现的伏军。 让人惊讶的是,及至那数万人冲到阵前,也没有丝毫圈套的迹象。而他们的神色也极其诡异,惶恐不已,有的甚至泪流满面,而他们就是在这样的表情中冲杀过来,似乎根本不畏生死。 原本应当将这些人斩于刀下,谢晟临时更改军令,给了这些人一条活路。 然而这些人却根本不管如何活命,睁着眼睛望士兵的刀刃上撞,场面一度有些混乱。最扰乱军心的是,这些自己撞刀刃的人却向军队哀求,求他们让他活下来。 商琦行心惊肉跳,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谢晟给这些人留了活路不假,前提是这些人要活。他们一心求死,谢晟也不会心软。他不可能因为这些人而让他手下的兵折损。 商琦行正是明白这一点,因此没有多说什么。 然而谢晟不心软,有一部分士兵却做不到。他们仁慈地想要放过敌人,敌人一边泪流满面,同时将他们的头颅割了下来。 谢晟只看了一眼,目光滑开望向天边。 望天关上今日有厚重的云,堆积在上空,遮挡住了大片清透的日光。 ※※※※※※※※※※※※※※※※※※※※ 1.阮阮穿书,云靳是原著男主,与原主女主白湘楚是一对。 17章结尾,18章开头第一次出现。 2.成为男主未婚妻原因第一次解释在第四十五章52.8%—63%,第二次男主承认在本文结尾。关心女主原因同上。 快完结了,感谢支持和陪伴~ fighting~ 重逢 几个黑点从远处山峦飞出,倏然略过望天关上空。 离尽之后能看清这是类似“鸟”的一种物体,全身由金木构成,像真正的“鸟”一样翱翔在天空上。 它没有鸟那么灵活,能够在半空中拐弯,但它所具备的机关术足够让它在半空中滑行。 这些金属木鸟的速度很快,从人群头顶飞略过去,尾翼处却留下淡青色的迷烟。随后又几只金属木鸟飞略,战场的视野模糊起来。 若是从望天关往下看,入目全是白茫茫一片。 在这样的迷烟中,云靳所率兵马自然不敌,纷纷软倒下去。反观谢晟这边行动自如,什么事都没有。 望天关上,云靳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指头近乎抠入城墙当中。 这些兵马是他征召来的全部,他知道大势已去。周围人虽然都乖乖站在原地,但是他们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惶恐与畏惧,如果不是他的“压迫”,这些人早已丢盔弃甲。 望天关位置较高,云靳眼角瞥到一抹纤细的身影。那抹身影在山巅的位置,指挥人收放金属木鸟。 人云靳并不认识,但他认出这是机关术,想必是某个流派机关术的传人。 怪不得谢晟敢如此与他对峙,也不是毫无底牌。 思及此处,云靳原本没什么情绪的双眼感情更淡了,他转身,只轻飘飘压下一个字,“去。” 所有人依他所言,纷纷从望天关冲了出去。然而他身边这些人却不太受控制,根本不会转身跑下的动作,直直从高大的望天关上跳了下去。 云靳只看了一眼,收回视线。 千人同时从望天关上跳下来,这是何等震撼的画面。他们跨越城墙,再毫不犹豫地跳下来,然后粉身碎骨。 商琦行太过震惊了,在呆滞片刻后纵马穿越战场冲了过去。 他这个行为太过惊险。 战场刀枪无眼,也许下一刻会被人斩与剑下。 谢晟不发一言,带人纵马跟在后面,帮商琦行挡下明处和暗处的袭击。 而在他们纵马过去时,还有人不断地在跳下来,仿佛悍不畏死。而当距离近了能够看清,这些人的面部因恐惧而扭曲,见到了纵马过来的商琦行,他们流露出哀求的神色。 虽然他们的动作没有分毫改变,连一句话都没说,但是他们在求他。 求他们救救他! 商琦行看了一眼,咬牙加快了纵马的速度。 战马四蹄重重踏在地上,随即一声凄厉的嘶鸣。商琦行赶上了,他已经来到了这个人的下面。 ——商琦行向上伸出了双手。 这个人表情扭曲,从上直直朝商琦行的位置砸了下来。 嗵—— 一生沉闷的声响,这个人砸到了地面,变为一摊烂泥。 商琦行有些呆,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双手,这才看向谢晟。谢晟于马上,一手将他连人带马拽了过来。因为所用力道之大,商琦行被他从马上拽了下来。 商琦行盯着谢晟,从未有过如此的怨恨。 谢晟只垂眸看他,说了三个字,“救不了。” 谢晟慢慢松了拽住商琦行的力气,商琦行仿若被抽去全身的力气,低着头颓然跪在地上。 “救不了?”他轻轻呢喃这三个字,忽然仰天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救不了,救不了——”笑着笑着他的眼泪流了出来。 “对啊,就是救不了——救不了就是救不了——” “哈哈哈哈哈哈——” 商琦行又哭又笑。 谢晟只让人看住商琦行,转而指挥战场,不管商琦行如何。 地一告诉阮南依,望山关在前方,谢晟在这里,望山关前的战争已经结束了,正在清扫战场。 他们到时刚好看见了上千人从望天关往下跳,阮南依也同样看到了转身离开的云靳。云靳可能朝她看了一眼,可能没有。 阮南依勒马,战马徘徊在山路的边缘。 她呆呆看着,一时忘记应该如何思考。 最后阮南依什么都没说,只是抿紧了唇。 “阮小姐。”地一出声提醒。 望天关上发生的事情他也看到了,即便于战场上见惯了厮杀,地一也难免震惊,心头不是滋味。 然而他记得自己的职责,出声提醒。 阮南依压低了一些斗笠,挡住自己的神色,轻声道:“走吧。” 等阮南依抵达望天关时,大半战场清扫完了。 她最先看到被擒住的朝廷军,一个个如同疯了一般。她扫了一眼,收回目光,然后看到了坐在一辆战车边缘的年轻男子——谢晟。 谢晟一身戎装,盔甲上多处被血的暗色浸透。 那应当是别人的血。 他受了一些伤,明处可以看见的有脸上、手臂。而此时谢晟沉默着,低垂了眉眼,正咬着绷带缠在自己的掌心上。 在谢晟周围,望天关前这个辽阔的战场上,没走一步几乎都是踩在血迹上。她的身边是沉默不语的士兵。士兵们拉来木板车,然后将尸体放上去,一具又一具,不管究竟是敌人还是同袍。 阮南依经过这些士兵,来到谢晟面前。 她和谢晟这么久没见,应当有许多话要说。可是阮南依却发现她无从开口,因而默然下来。 阮南依每说话,抬手在谢晟捧住谢晟的脸,帮他将侧脸一个刀伤的血痕抹了。 谢晟似乎这时才注意到她的存在,慢慢抬起头来,安静地注视阮南依。 阮南依想要安抚谢晟,最后却只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好久不见。” 谢晟握住阮南依的手,贴在脸侧,轻轻应了一声。 “啊——阿弥陀佛!”一人念了佛号,打破此时的宁静。 谢晟狭长的眉眼微垂,没什么反应,阮南依寻声去看。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一手合十,另外一手却举着鸡腿。他看到这染血伏尸的战场,一时不知应当进还是退。 最后他将鸡腿放在了离他最近的一具尸体前,弯腰摆了摆,嘴中不知嘟囔着什么。 之后他则是一路走,一路拜,对于尸体很是恭敬。 离近了阮南依看清少年的样貌,认出少年是谁。 雪蝉子。 雪蝉子衣着朴素,只是简单的灰色布衣。然而从性格看,似乎比之前活泼了许多。阮南依曾听章夫人说过,雪蝉子还俗了。 这么一见,果然如此。 雪蝉子腰间有个酒囊,头发长出来一些,圆圆的脑袋顶上有短短的青茬。 走着走着,雪蝉子却与另外一人遇上了。 玄轶跨过尸体,大步走来,却被雪蝉子伸手拉住了,开口道:“施主……”说完后他也意识到什么,改口,“这位朋友,这些人已经够可怜了,我们就不要从这些尸体上跨过去了。” 玄轶停下来,抬眼打量雪蝉子,短促地笑了一声,“和尚,我见的尸体太多了,在我这他们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你是出家人,慈悲为怀,但你的慈悲是你的事情,与我没有什么关系。而且,和尚,你现在也不是出家人了吧。” 言罢,挣开雪蝉子拉住他的袖子。 雪蝉子摸摸自己的脑袋,摸到了满手的刺,他道:“这位施主说的有道理。” 玄轶话是这么说,然而他站在战场中央,环顾一圈收回视线,再往前走还是注意避让开了尸体。 相较于雪蝉子,玄轶这么大大咧咧走来快多了。 他靠在战车一边,啧啧两声同谢晟道:“你们云国的日子也不容易。还说让我在一旁等着,但也没什么用到我的地方。” “不过……”话未说完,玄轶的话戛然而止,看向一个方向。 苏玉虎与云逐月骑马赶来,与不远处勒马停下来。 云逐月一眼看到了玄轶,与玄轶四目相对。 这其实是个有点玄学的事情。 玄轶立刻收起了浑身的懒骨头,端端正正地站直。但他又觉得,自己怎么这么怕云逐月?也不是,其实他是想留给云逐月一个好印象。 但又一想,以后都是夫妻了,搞这些虚的干什么,云逐月要是喜欢他,也应当是喜欢真的他,而不是他用来欺骗的样子。 因此玄轶又靠了上去。 云逐月:“……” 雪蝉子终于走过来了,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长出一口气。 当他放下袖子,这才发现所有人目光几乎都集中到他身上。 这很好理解。 雪蝉子是云显寺中“少年高僧”,在场又都是云国的人,都认识他。 这么多人看着他,雪蝉子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他再次抓了抓头上的短发茬,笑道:“这个,这个……这个应该从哪儿说起呢?” 忽然一声吵闹,竟然是被抓的朝廷军要了士兵一口,那士兵捂住流血的手掌。 雪蝉子灵光一闪,拳掌相合,“想到了。” 他指了指战场边缘的那些人,问:“诸位想让他们恢复正常吗?想让他们身体听从自己的想法吗?想让他们不再从城头上跳下来吗?” 他的神态、语气都和骗子没什么两样,却让人顺着他的话,即便上当也心甘情愿。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有一人的声音插/进来。 雪蝉子等着众人的回答,倏然听到身后的声音,定睛一看,笑起来,“商琦行?” 。 又哭又笑这样激烈的情绪后,商琦行已经平静下来。 雪蝉子温温和和一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 “其实这些人跳下来时,我也看到了。”雪蝉子顿了片刻后,流露出些许的怜悯,“说起来这也与我有些关系。” 他这句话暗指了他和云靳有些关系。 而在所有人探究的目光中,雪蝉子提起别的话,“阮小姐那日在云显寺,我说过你与‘白湘楚’命格相冲,你还记得吗?” 阮南依慢慢地点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雪蝉子也没绕圈子,直接说了出来。 “我一个普通寺院的普通僧人,即便在佛法上的造诣高深,又怎么可能知道所谓‘命数’、‘命格’这样的事情。” “阮小姐当时居然也没有怀疑我。”雪蝉子这句别有所指。 但他很快又将话题带了回来。 “当然‘我’是不应该知道的,可是我还有一个身份,我用这个身份知道就不奇怪了。” 他看着众人,不急不缓地说道:“你们可以理解为我看着这个世界,是这个世界的护卫。” 对于所有人而言,现在的“雪蝉子”更加接近“神”的存在。 “神,吗?”谢晟牵着阮南依的手,淡声问了一句。 没给雪蝉子反应时间,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雪蝉子身旁,长剑一横。 “是神的话,我砍下你的头,你是不是不会死?” 这人语调惯常地不正经,说起来有三分调笑的意味。 雪蝉子顿时惊地冷汗都下来了,伸手捏住姜遂的剑柄,干笑道:“这怎么说呢?身体还是普通人啊哈哈,天一你千万不要冲动,你手但凡抖一下,我人都没了。” 姜遂却将剑锋压紧了两分,更加密切地贴入雪蝉子的皮肉。 “不是‘神’,你又是什么呢?” 雪蝉子求助地看谢晟,意思是让谢晟管管。 然后他发现后者看阮南依的手指,根本没有抬头的意思。雪蝉子又求助地看向阮南依,发现阮南依若有所思,目光流连在他脖颈这。 她没怎么掩饰杀意。 雪蝉子如今自爆出来的身份太过悚然,保不准是个隐患,阮南依想弄死他也不过分。 雪蝉子笑容愈发僵硬,“哈哈……呃……阮施主,你如今怎么也变成这样了呢?” 阮南依略抬了一下下巴,不怎么在意道:“跟他学的。” 阮南依指谢晟。 行吧。 雪蝉子没脾气了。 在姜遂的剑的逼迫下,雪蝉子再度吐出了一些实话。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个云靳和之前不一样?”他尝试推动一点剑刃,这次发现能推动一些了。 雪蝉子继续道:“他原本应该是新的帝君,但是这之间出了点问题,导致他不可能成为新的帝君。” “你们可以将云靳理解为苍天的亲儿子,亲儿子都失去钦定的皇位了,你们说苍天还能干吗?” 他的笑多了一丝深意。 “你们刚才在望天关上看到的不是云靳,而是占用他身体的某个存在。” 雪蝉子目光突然落在阮南依身上。 阮南依还未完全反应过来。 而当她相通了之后,在雪蝉子的注视中,脸一点一点白了下来,甚至被谢晟牵在手中的手微微发起抖来。 阮南依明白雪蝉子所说“这之间出了点问题”是什么了。 是她的出现。 按照原本的剧情,应当是云靳与争夺皇位中落入下风,不得不去东部三州暂避。然而这个时候谢晟却突然反了,数万大军挥师北上,一路杀到云国京师。 而谢晟手段暴虐,不问善恶,下手颇为狠厉——他是一位暴君。 阮南依改变了这些。 这代表云靳不会因谢晟暴虐获得天下的支持,他失去了崛起的一张绝对底牌,这也是雪蝉子说云靳失去钦定皇位的意思。 而这些都是因为她……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阮南依的异样,心思各异常。 阮南依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雪蝉子没在这个话题在纠缠下去,转而道:“我说我可以让他们恢复正常并非一句假话,需要你们做一件事。” 雪蝉子笑眯眯道:“你们所有人,真心愿意让他成为新的帝君,然后再由他下令,这些人就没事了。” “呵呵,和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雪蝉子话音刚落,玄轶冷笑着开口了,“我是雀国太子,你让我跪一个云国的人,你没有在开玩笑吧?而且为什么是我们?” 雪蝉子歪头,玩笑道:“因为你们比较有用。” 玄轶:“……” “总之,我不会真心。”玄轶道,“再说了,我未来是雀国的帝君,真心臣服我不可以吗?” 雪蝉子笑眯眯回了一句话,简单又粗暴,“你?你不行。你打不过他,现在最强的是他了。” “另外,”雪蝉子补充道,“雀国一直下暴雨你不奇怪吗?想让暴雨停下来,那还是让他来比较好。” 玄轶一噎,神色极度僵硬。 雪蝉子说完后,自己先单膝跪了下来,垂首表示他的臣服。 阮南依松开谢晟的手,往后退了两步,同样单膝跪了下来。之后是姜遂、苏玉虎、苏寻。牛瑜由苏寻扶着,苏寻半跪下来时,她低垂着眉眼跟着一起,看起来格外地温顺。 云逐月沉默看了一会儿,似乎在思量什么,最后做了和阮南依同样的选择。 所有人一个动作,玄轶站着有些突兀,他不能相信地看着云逐月。 云逐月是云国的公主,她的高傲他都看在眼中。玄轶难以想象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信任和情感能让云逐月心甘情愿这么做。 很快玄轶就想通了。 ——愿为苍生跪。 他单膝跪了下来,真心表示臣服。 战场上都是谢晟的兵。 他们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是突然看到了这一幕。略有些茫然地对视后,停下手边的动作,臣服地跪了下来。 以谢晟的视角,在阮南依单膝跪下来时,他其实已经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当其余人也这么做,他隐约有了一种感觉。 谢晟望向俘兵的方向,问:“他们会恢复正常吗?” 谢晟话音落下,那些人挣扎的动作在一瞬顿住,然后费力与自己身体抗衡的感觉没了。他们愣住,之后是狂喜,喜极而泣。 众人惊异地看着这一幕。 其实一直以来发生的天灾,以及云靳所率朝廷军的异常,包括突然天降陨石新帝和太后突然死亡,这些细节都在向众人传递一个消息。 ——这个世界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因此在雪蝉子这么说之后,他们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才能解释清楚这一段时间出现的异常。 白湘楚成为了帝后。 这是云国权力的巅峰,也是许多女子梦寐以求的位置。 白湘楚从未想过有一日,她成为帝后,心境竟然如此平静。什么王权、富贵,居然还不如初次遇到云靳那日让她开心。 白湘楚搬了一个椅子,坐在宫殿前,屋檐下,看着从树上飘飞下枯黄的落叶。 她这么呆呆看着,看了很久很久,她也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思,只是想看着而已,仿佛其中有无限的乐趣。 直到宫人迈着小碎步快速走了过来,神色略显惊慌地同白湘楚道:“娘娘,帝君回来了。” 白湘楚不以为意,挥手让宫人退下,“回来就回来,有什么可说的。” 言罢,白湘楚继续看飘飞的落叶,一片一片地数。 哎呀她发现落叶一下飘下来好几片,然后她数乱了。 这时落叶之外宫门正对的方向,一个身穿玄色龙袍的高大男人走了过来。 凡是见到他的宫人,全都瑟瑟发抖地跪了下来,不敢说什么。 白湘楚手肘搁在椅子的扶手上,一手撑着侧脸,笑吟吟地打量云靳。 她一直未站起来,直到云靳走到她的面前。 白湘楚才好似才想起应当做什么似的,在宫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屈膝行礼,道:“见过帝君。” 这声调有些漫不经心,她连怠慢都懒得掩饰。 云靳风尘仆仆独自回来,其实形容应当是有些狼狈的。 他黑沉的目光落在白湘楚的发顶,一言不发地看着。 白湘楚没什么,那个扶着白湘楚手臂的宫人头越来越低,开始还好,后来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带着白湘楚一起抖。 白湘楚撇了宫人一眼,询问道:“帝君让我跪够了吗,你不是最疼我了吗,我跪的膝盖抖痛了。” 云靳这才从她身边经过。 白湘楚由宫人扶着站起来,看了眼瑟缩害怕的宫人,道:“这没你的事,下去吧。” 宫人应声退下了。 她这才走入了殿中。 云靳在宫内主位落座,那双感情稀少的眸子视线凝在白湘楚身上。 白湘楚有些怔然,不躲不闪与云靳对视。 忽然她唇形姣好的唇微勾,唇边有了一丝笑意,“帝君这是做什么?啊,我知道了,也让我听话对不对。” “帝君放心,我父母亲族之性命,都在帝君手中,我断然不会做出对帝君不利的事情。” 说着她眨了眨眼,这才有了一些女儿家应有的娇俏,“帝君若是厌烦我,也可以直接杀了我。” 云靳沉默看着她,道:“你过来。” 白湘楚依言过去了。 云靳掐住了她的脖子,五指收拢。 白湘楚清楚知道,她距离死亡非常近,可她并没有很紧张,也不怎么在意疼痛。反而分出了心神,让自己不去反抗云靳的动作,让云靳掐死他。 她细细看着云靳的眉眼,发现云靳在掐她的时候神色一点抖不暴虐,反而异常地平静,似乎只是在验证某件事情。 白湘楚已经很难维持表面冷静,身体本能让她扒住云靳的手,去抓他,去抠他,让云靳的手松下来。 云靳不为所动。 在失去意识前,白湘楚想。 这么冷漠无情啊,还是人吗? 。 黑暗。 阮南依身处一间黑暗的屋子中,没有点灯。 傍晚他们抵达此处,阮南依一声不吭将自己关到屋子里。云逐月、苏玉虎、牛瑜他们都来看过她,叫她出来。 阮南依紧紧抱住膝盖。 就是他们都对她这么好,阮南依才没办法面对他们。之前相处的一幕幕在阮南依面前滑过,阮南依无声哭了。 同时她也无比清楚地知道,死的这些人全都是因为她,因为她是不应该出现的人。 我是不是很该死? 我是不是应该死?是我应该死啊!本来就应该我去死! 如果她没有出现,按照剧情原本的轨迹,不会死这么多人,不会这么多人遭受天灾!不会这么多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她还想着去救人? 别人将她当作神女?! 哈哈哈哈!这真是太好笑了!明明是她把这些灾祸带给他们的!她有什么资格获得所有人的尊敬!她有什么立场认为自己救了别人?! 真是太好笑了! 叩叩—— 外头传来敲门的声音,阮南依纷乱的思绪戛然而止。她茫然地抬头,下意识看向房门的方向。 门外那人试了试,发现门被阮南依锁上了。 下一刻,房门被从外面粗暴地踹开,门板轰然一声碎裂。这一瞬太过震惊,阮南依都忘了哭。 踹门那人一身劲装,如墨的长发用冠束起。他手中端了一个托盘,淡漠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对她道:“过来吃饭。” 阮南依看到这个人,又是一阵心如刀割的感觉。 她哭地更凶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不管阮南依怎么擦都不管用。 谢晟拧眉,将托盘放到一边。 谢晟走过来,将阮南依抱入怀中。 “呜呜呜……谢晟……”阮南依对他并不抗拒,顺从地抱住谢晟的脖子。 随后她发现,谢晟居然托着她的屁股这么把她抱起来,让她和一个小孩子一样坐在他的手臂上。 此时阮南依并没顾及这些,她将头埋在谢晟肩膀那,放声大哭了起来。 后来阮南依回响,那应该是足以穿透耳膜、十分吵闹的声音,可是谢晟没有松开她,而是让她趴在肩膀上。 “啊————” 阮南依哭地撕心裂肺,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声音。 “都是我……都是我……”阮南依在谢晟怀中哭着,抓住谢晟的衣服,指骨寸寸泛白。 “我应当去死……”声音渐小,近乎呢喃。 谢晟将碎发挽到阮南依而后,又擦掉阮南依眼角的泪。 刚才阮南依在他怀里哭了很久,终于累的昏睡了过去。谢晟摸了摸她额头,果然发现阮南依发烧了。 他将阮南依抱到了床上,请大夫来看,喂阮南依喝了些粥,又喝了些药才离开。 其他人已经在等他了,深夜正厅还是灯火通明。 雪蝉子自从表露身份后,姜遂和木桩子两人一步不落跟在他身后,雪蝉子觉得他一点自由都没有。 这是他第二十次重复,“我以佛祖的名义发誓……” 玄轶打断雪蝉子,“你信佛?你不是还俗了吗?” 雪蝉子:“……” 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改口,“那我以我师父的名义发誓,”不等别人发问,雪蝉子补充道,“他老人家还没有圆寂!你们不用担心!我以他老人家的名义发誓!我绝对不会离开!” 云逐月瞥了他一眼,凉凉补充,“你师父知道有你这个不孝徒弟吗?” 雪蝉子:“……” 这对小夫妻真不好相处! 哼! 这边谢晟进来,众人停止闲话。 他们一路急行军,已经来到了云国京都所在的云州。云靳倒行逆施,早已失去了民心,因此从连鱼关之后,所有城池开关相迎。 云靳也不是没有给他们留下阻碍,其实返回京都这一路城镇军民都是被他操控了。可是谢晟一句话,又能让这些人恢复正常。 商琦行总结道:“虽然离京都还有一点路,去皇宫的路上也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我们。但是有两个值得庆贺的消息,一,地震停了。” 不待商琦行将眼神递给他,玄轶道:“是好事,我们那也不下雨了。” 啪啪—— 雪蝉子鼓掌,突然发现其他人都没有动作,他再度陷入了尴尬当中。 “呃……呃……”雪蝉子道,“既然这么高兴的事情,难道不应该鼓掌庆祝一下?” 没人理他,商琦行继续道:“现在大家第一目标是杀了云靳,都有什么意见?大家可以畅所欲言。” 这些人无庸手,一个个身份说出去吓死人,当他们密谋搞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约等于必死无疑。 雪蝉子听着,汗都下来了。 好叭,分工明确,那皇宫就是云靳的黄金囚笼。 “那个,那个!”雪蝉子在边缘,举手。他才十几岁,个子比较低,还没有成年。 “你们知道对手是谁吗?”雪蝉子气沉丹田,叉腰说了这么一句话,所有人停下交谈,目光集中到他的身上。 雪蝉子有些得意。 看,不知道吧,还是要问他吧。 谁知云逐月道:“你说了,他是苍天的亲儿子。换言之,我们面对的他,应该不是‘人’。” 商琦行在一旁补充,“能控制天灾、人心,当然和我们不一样。” “但是,”商琦行桃花眼一眯,底气十足道,“根本不虚他好吗!我们有世子……啊不对,我们有新帝君啊!天灾停了,他操控的人也不听他的,这次我们的赢面很大啊。” 雪蝉子试探问:“你们不怕他有什么别的底牌?” 商琦行露出些许恍然大悟的神色,拳掌相合,“姜遂,看住他,我感觉到了同类的味道。但一般我们这种脑子好的人,武力都不太好。” 雪蝉子:“……” 姜遂笑眯眯,将自己的胳膊跨到雪蝉子的肩膀,亲热道:“禅师,委屈一下?” 雪蝉子气啊,但是又没有什么办法,他怒道:“佬子就把话撂这了!他有底牌!你们小心一点!” 姜遂斜眼睨他,轻声道:“禅师啊,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说他有底牌,那底牌是什么,说说看?” “不知道!”雪蝉子理直气壮,“底牌被人知道了还叫底牌吗?!我只能说,身为他的‘护卫’我隐约有这种感觉!但是他的底牌是什么!我不知道!” “所以你们小心一些!” 在雪蝉子吵闹的声音中,商琦行和谢晟交换了视线。 ——雪蝉子刚才的用语非常耐人寻味,他说作为他的‘护卫’。 这么闹腾了一番,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了。 雪蝉子被姜遂将手腕反剪在身后,商琦行笑呵呵道:“看好他,他说不定有不一样的用处。” 姜遂个子高,雪蝉子相对瘦弱一下。 他跟个小鸡仔似的在姜遂身边挣扎,无果后突然道:“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然后他看姜遂,“你对我好一点!” 姜遂比了个请的手势,意思是洗耳恭听。 雪蝉子道:“那日帝君你的感觉应该最清楚,阮南依跪下来时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谢晟身上,在众人的注视中,谢晟缓缓地点头,算是默认了。 雪蝉子哼了一声,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继续解释道:“因为她被称为‘神女’,许多云国的百姓真的相信她,信服她。这就和有时候要向上苍祈求风调雨顺一样,是信服她的人赋予她的这种东西。” “阮南依向你表示臣服,相当于相信她的人相信你。” “也就是说将这个权力交给了你。” 听着听着玄轶道:“等等!我是太子,前一段日子我忙于防洪,那我的百姓们也是信服我的啊!” 雪蝉子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你能让他们臣服于你吗?” 雪蝉子指的是苏玉虎等人,自然不行。 玄轶依旧不解,“其实那日我就有疑惑,你说了我们比较有用,我不明白你这个‘有用’是什么意思?” “还有那个逐月的朋友,这个人的爱人,就是姓阮的小姑娘,她为什么躲着不见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雪蝉子轻轻笑起来,“这个问题不错。” “我说你们有用,是因为你们是她身边的人,所以有用。这和其他人是否信服你这个雀国太子不同,必须是他们,也只能是他们。” 顿了一下后雪蝉子道:“包括你自己,也是她的身边人。” 云逐月蹙眉,沉默听着,朝谢晟的方向投去视线。 按理说阮南依这么一番寻常,她和苏玉虎自然要照看着,问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却是谢晟将她们拦了下来,告诉她们没有事,有他照看阮南依。 因此云逐月怀疑谢晟知道些什么。 其实谢晟只是隐约有一个感觉。 国典那日阮南依醉酒,他记得阮南依是真的对他流露出了杀意。那他究竟做了什么事情?让阮南依想要杀了他。 那个时候谢晟一直不明白,直到雪蝉子说改变了什么,谢晟才有了一个猜测。 ——阮南依改变了他。 而且更早的时候也露出一点端倪,他和阮南依第一次见面,阮南依给他的纸条上写了四个字: 做个好人。 按照这个推测,那应当是阮南依知道他或许杀了很多人,是一个暴虐的坏人。 阮南依知道这一点,所以醉酒才会流露出杀意。 与此同时,阮南依不希望谢晟变成这样的人,在他出征前一日,也可以称为他的命运转折点,阮南依以最为温暖和热烈的情感向他告白,告诉他,她喜欢他,她会等他回来。 无论发生了什么。 阮南依的这个行为,可以解释为强硬地用她的方式,在谢晟逐渐冰冷的心中留下一块温暖的地方。无论谢晟经历了怎样的风霜雨雪,她都不要他冷。 。 终章 云逐月没办法去看雪蝉子含笑的目光,率先别开了视线,半晌才沙哑着开口,“我要阮阮活下来。” 很难说清云逐月这一刻背叛了什么又坚守了什么,但她十分清楚自己内心的想法——她要阮南依活下来! 苏玉虎不用说,自然也是在阮南依这一边。 其余人沉默不语,但显然是默许了云逐月的话。 除了商琦行。 正是和雪蝉子和云靳交手,商琦行太清楚这是怎样的对手,他们比他们拥有更多的情报,天然在优势一方。这次如雪蝉子所言,第二个“他”站在了他们这边,那他们要是让“苍天”离开呢? 下一次他们还有把握杀了“苍天”? 这是一个没有结果的事情。 商琦行的异样,雪蝉子一下就看出来了。 也是因此,他唇角的笑容扩大了,他笑着看向“云靳”,道:“苍天,你活下来了,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 下一刻,雪蝉子的笑容陡然僵硬在了脸上。 ——阮南依自己撞上了雪蝉子的刀刃。 血从她脖颈的伤口宣泄而出,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多血可以流。 云逐月当场差点疯了,“不要——” 玄轶拉住了她,将她拉入自己的怀中。苏玉虎眼中流露出了煞气,她盯着雪蝉子,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是她的眼神代表了一切:她要亲手杀了他!她一定会亲手送他下地狱! 雪蝉子自己也根本没有想到,他仓皇地松开手,因为太过震惊两种表情混和在一起,看起来有些滑稽。 松开手的下一瞬,雪蝉子慌忙去捞,他失声道:“你在干什么?!他们都愿意让你活下来?!你为什么会寻死?!!!” 太仓惶了,雪蝉子伸手要去捂阮南依的伤口,但是只有满手的血。 为什么…… 阮南依心想,因为她应该死啊。 从下定决心到现在,她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看谢晟,好好将谢晟的样子记在心中。 唯一的不舍是答应与谢晟一起,但是她还是失言了。 她看着谢晟,在谢晟的脸上看到了震惊、痛苦以及暴怒——谢晟在失控的边缘。阮南依拼劲所有的力气,也只能让嘴唇稍微动了动。 “好……人……” “做个……好人……” 谢晟无声哭了,他低着头,所有人都看不清他的神色。 阮南依倒在了地上,可她还睁着眼,努力看向谢晟的方向。她感受到了谢晟的哀伤,那犹如实质的悲哀几乎要将阮南依淹没,可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有身体在一点点变冷。 谢晟举起剑,剑锋向下,所有力气之大,手背上青筋暴起。 雪蝉子当即慌了,要再寻找下一个人质,然而苏玉虎犹如煞神,先于雪蝉子出手,抢占了先手,一时竟然也拦住了雪蝉子。 刷—— 见雪长剑刺下—— 云靳只是重伤,并没有失去逃跑的能力,他只要避开谢晟这一剑,雪蝉子一定有足够的时间用谢晟亲近的人来威胁他。 连雪蝉子都这么想,他甚至找好了下一个目标——商琦行。 然而没有给云靳躲开的机会,谢晟一剑刺下,剑刃深深没入两个人的身体当中。云靳的心脏被贯穿,当即不可置信的目光落在白湘楚身上。 白湘楚在他的怀中,一手抱着他,一手死死抓住了旁边的柱子。 ——白湘楚要他死! 阮南依看到这一幕,云靳死了,白湘楚抱着他死了。谢晟又斩下云靳的头,确认云靳死了,然后仍了剑向她走过来。 谢晟一直是俊美无俦的样子,长剑从他的手中脱落,阮南依看到谢晟和孩子一样哭起来。 这种悲伤几乎要将谢晟溺毙。 不知道过了过久,也许很长,也许很短,阮南依重新醒了过来。 她坐在书桌前,书桌面朝玻璃,清透的阳光从玻璃照进来。滴答——滴答——阮南依不受控制的哭了起来,双手紧紧掩在脸前。 白湘楚的死,谢晟的悲伤,都压地阮南依几乎透不过气来。她从未觉得自己的眼泪这么多过,怎么流都流不干。 她这么小声哭,还是被阮母发现了,阮母走过来,揽住她,将她抱入怀中。 既是心疼又不解,“这是怎么了呢?周六日来老宅子怎么哭起来了,一会儿你奶奶见了肯定要担心。” 阮南依抱着阮母的腰,只是摇头,根本没有办法解释什么。 她哭累了,午饭晚饭都没有吃,又哭的睡了过去。 但是这次没有踹开她的门,让她吃饭的人了。用哭宣泄了情绪,阮南依终于冷静一些了。她推开门走出来,去厨房拿了面包和酸奶。 阮母走之前很担忧她,几乎一步三回头。 阮南依为了不让母亲担忧,准备给父母说一声“晚安”。 然而她走到父母房门前,却听到了父母的对话。 阮母担忧道:“周家怎么能这么不讲道理?” 阮父叹气,“他家原本和咱家差不多,可是抱上了秦家的大腿,最近几年发展很好,稳稳压了咱家一头。” “那你手下的产业……”阮母声音低了些。 “大不了身家不要了,怎么能让阮阮嫁给周家那个小子!那小子外面不三不四的女人很多!绝不能让阮阮嫁给他!” 阮母更加担忧了,“现在都护不住,以后怎么护地住?” 阮南依没说话,悄悄从父母房门前离开了。 她很久没用手机,一时还有些生疏。 仅仅一个下午时间,手机里又多了许多消息,大部分来自阮南依的小姐妹。 “后天有个酒会,阮阮你一定要来啊。听说还有帅哥呢,你可要打扮地美美的!” “听说周源要追你!你千万不要答应他!他外边一堆模特小明星,那就是个人渣!看到了没有,看到了速回。” “……” 大概是死了一次,阮南依淡然了许多。 周源是个麻烦,可是她却没将周源看在眼里。也只是知道了这个人,然后她一直在想谢晟,根本没有办法停下来。 谢晟最后的悲伤,谢晟与她玩笑,谢晟抱着她,谢晟亲亲她的时候。 阮南依将缩成一团,哭着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两日后,永城x会馆。 听说江城来了个大人物,这次的酒会专门为接待这个大人物。阮南依来了,不过她不是见什么大人物,而是专门来见周源。 周源已经到了,跟在周父身边,与叔叔伯伯等说话。 即便周源在外面玩的很疯,但正式的场合还是会收敛许多。 正说着话,周源眼角余光看到了阮南依,当即眼底滑过惊艳。 他遥遥举杯,给阮南依打招呼。其实周源已经做好准备了,以阮南依的性格,他这么用强,阮南依怎么会答应他。 出乎周源意料,阮南依居然给他回应了,只是快而短暂,看起来是错觉。 仅仅是这样,已经非常让周源惊讶了,还是周父叫他,周源才赶快回过神来。 阮南依的小姐妹挽着阮南依,跟本不敢相信,压低声音道:“阮阮,你居然对他笑?你真的看上周源了吗?!” “没看上他,”阮南依说。 小姐妹送口气,然而又警惕起来,“没看上你冲他笑什么?” 阮南依笑了下,问:“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小姐妹一时有些语塞。 周父是个人物,攀上秦家这棵大树,让周家这个永城的二流世家跃升成一流。以前她们还能光明正大说周源坏话,现在却不能了,指不定有巴结周家的给捅出去。 周源跟随周父应酬完,总算有了空闲的时间。 一般去酒会他都要带个女伴,最近一个姓赵的小明星他就经常带着。但是有人提前给他通了消息,告诉他阮南依要来,所以周源没带女伴。 对于漂亮的女孩,周源一般都很有耐心,尤其是像阮南依这么漂亮的。 他在会场逡巡一圈,终于在沙发上找到了阮南依。 周源上下打量自己,认为没有问题,端着酒杯风度翩翩朝阮南依的方向走过去。阮南依在吃蛋糕,一小块一小块吃,看起来是在打法时间。 “在等人吗?”周源笑着问。 阮南依点点头,两个梨涡浅浅,“在等你。” 这可让周源受宠若惊了。 本来就喝了点酒,阮南依这么软软回答他,周源顿时感觉他要飘了。 这么笑着,周源便要在阮南依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 结果却听阮南依说:“跟我保持距离,不然不理你了。” 这语气听起来很亲昵,和撒娇似的,周源当场就飘了,脚步都不稳了。 别人这样周源会觉得是作,是在这给他脸色,可阮南依这么做他完全不觉得,反而是理所应当。阮南依这样的大小姐,怎么可能一点脾气都没有。 真没脾气了也就没趣味了嘛。 而且他就吃阮南依这一套。 然后酒会众人就看见,原本拽地二万八五的周源特别乖巧,真这么站着和阮南依说话,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受了什么怠慢。 离近一些还能听到,阮南依和周源提起阮父公司的事情。 周源是被阮南依哄地很开心,但他能接手周父的公司,也不能真是个废物。他太清楚了,阮南依现在这么给他说话,还能哄着他玩,完全是因为阮父的公司被他狙了。 周源笑呵呵回答:“南依,这其中肯定有些误会,我回去好好问问,谁这么不会办事。” 话绕了几圈,反正周源就是不松口。 僵持下来。 周源见阮南依不说话,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从裤兜中摸出一个首饰盒。 转向阮南依,打开。 钻戒的切面非常漂亮,在灯光下折射出华丽的光。 周源弯腰,笑道:“南依你要是喜欢,就戴上这个戒指。那你是我的未婚妻,伯父的事情自然也是我的事情。” 阮南依敛去笑容,双手乖巧地叠在膝盖处,安静地垂眸看这个戒指。 周源不急,对阮南依,他的耐心可以多一些。 不过周少爷再一想,嘿呀他这可算是求婚了,既然如此他是不是应该跪下来,无论怎样他都是非常喜欢阮南依,应该正式一点啊。 因此在众人的注视中,周源居然单膝跪了下来,真的给阮南依求婚。 阮南依略感诧异地看了周源一眼。 突然会场门口的位置传来一些喧闹,有人看清了之后,立刻迎了过去。 阮南依回头,一眼就无法移开。她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刹那间脑海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只看着这个人婉拒其他试图攀谈的人,径直来到她的前面。 年轻男人眼皮薄,看起来有些不好相处。 但是没关系,他身高腿长,清隽俊美,足够好看,让人可以原谅他与生俱来的冷漠。 阮南依看也没看那个首饰盒,顿时委屈了起来。在周源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阮南依一下就哭了,伸手去抱男人的肩膀。 周源也不跪着了,站起来连连后退了两步,惊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 秦逸他记得,正是秦家的继承人,谁见了都要称一声“秦少”。今日这酒会就是为这人办的,在场永城的大佬也是为了等这个人而来。 但这是怎么个情况? 阮南依认识秦逸?!! “阮阮,别哭。”秦逸,也就是谢晟给她擦眼泪。 阮南依没什么形象地跪在沙发上,抱着谢晟的肩膀哭。她有很多问题要问,但现在明显不合适,而除了这种无声的宣泄,阮南依也不知道她应该怎么做。 众目睽睽中,谢晟哄了半天,才让阮南依不哭了。 他牵着阮南依的手,轻声问:“可以下来吗?” 阮南依点点头,活动一下小腿,忽然有些酸麻。她脸色一僵,给谢晟道:“动不了,腿麻了。” 她这么说本意是让谢晟等一会儿,但没想到谢晟半跪下来,扶着她的膝盖,慢慢帮她活动。 “你可以抓着我的肩膀。” 阮南依懵懵懂懂,双手都扶住了。 谢晟帮她将纤细的小腿移下沙发,然后给她按摩了一小会儿,问:“试一下,能动了吗?” 果然没事了。 一时周源的脸色非常精彩。 他之前的判断真是大错特错,就秦少对阮南依的这个宝贝程度,这他妈是认识?说阮南依是他媳妇周源都信。 这个时候,谢晟才看到了周源,淡薄的目光从周源拿着首饰盒的手上一扫而过。 周源忙将手背到身后,干咳一声,笑道:“这应该是个误会。” 这么个酒会,谢晟也不能直接带阮南依走。 阮南依松开牵着他的手,让他去应酬。 谢晟一走,阮南依的小姐妹们都凑了过来。 “老实交代!”“你神马时候认识的‘秦少’?!”“姐妹,你变了,你告别单身公主团了,呜呜呜。” 几人叽叽喳喳,阮南依这才慢半拍反应过来,“你刚才叫他什么?‘秦少’?” 这次轮到小姐妹瞪大眼睛,小嘴叭叭给阮南依将谢晟介绍了一遍。 阮南依一直安静听着,视线忍不住黏在谢晟身上。 忽然小姐妹问:“奇怪,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刚才阮南依和谢晟的表现太熟稔了,没办法不让人在意。 阮南依回过神来。 她沉默片刻,想了想,“因为书,书本的书。” 几个姐妹若有所思,“你是说书咖还是图书馆?” 另外一个小姐妹道:“多学知识果然有好处,可以认识‘秦少’这么优秀的男人。我决定了,从此以后也要热爱读书。” 阮南依默默移开了视线,没有纠正小姐妹们的错误。 会馆外是一个花园,阮南依一眼看到了园内的秋千,松开牵着谢晟的手,坐上去。 周围没什么人,他们可以说一些悄悄话。 谢晟靠着秋千架子的边缘,抱臂垂眸看她。阮南依忽然想起来,曾经在阮府花园,有一次他们就是这个样子。 那个时候说了什么,阮南依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她记得谢晟垂眸看她的样子,温柔缱绻。 “所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阮南依问。 谢晟扫了她一眼,淡淡道:“想找就找到了。” 这么敷衍的答案,阮南依当然有些气。 谢晟捏了捏她脸上软嘟嘟的肉,似乎觉得手感不错,心情好了一些,答道:“我死了之后,重生在这个姓‘秦’的瘸子和傻子身上。” 这个阮南依倒是听小姐妹说了,说一开始秦逸在秦家是透明人。 因为他的母亲死了,从小他就是个傻子。这么个傻子,即便有人照顾也在六岁那年摔瘸双腿,此后落下了病根,一直没能站起来。 但是九岁的时候,傻子突然不傻了。 原因不明,据说是那年秦家老爷子走了,傻子平时都在秦家老爷子身边,秦老爷子离世受了此刺激,因此清醒了过来。 那这么看来,所谓的突然不傻了,应当是谢晟重生过来。 阮南依又问了关于阮父、阮母还有苏玉虎、云逐月他们的事情,谢晟一一答了。 阮父、阮母自然是很伤心,但谢晟一直照顾他们,将他们当作自己的父母,阮父、阮母后半辈子平平安安,夫妻相伴过完了一生。 苏玉虎和姜遂在一起了,两个人时常拌嘴,他们这么朋友简直被吵地耳朵疼。 云逐月嫁给玄轶了。本来玄轶率兵攻打云国,云逐月对玄轶心中有些隔阂在。但最后是玄轶与他们一起杀了“云靳”,因此隔阂淡了一些。 而玄轶又是出名的怕老婆,正所谓越爱越怕,他们夫妻二人磕磕绊绊也就这么过了。还有个原因是这两人都要强,曾经玄轶酒席间,拉着谢晟的手问:你说公主是不是要当女皇,我觉得她看我这个帝君不顺眼啊! 说到商琦行,谢晟冷笑了一声。 他毫不犹豫将一个评价给了商琦行,“狗头军师。” 阮南依一想商琦行那诸子书阁出身,连忙商琦行挽尊,“你这么说,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谢晟不讲道理,“他不知道有三个‘雪蝉子’,也不知道书都读到哪里了。” 阮南依:“……” 就算商琦行学识惊人,那三个雪蝉子也绝对是他的知识盲区。 阮南依扯了扯谢晟的袖口,“大家都没想到,你别怪他。” 见谢晟神色稍微松动,阮南依迅速岔开话题,“后来呢,他怎么样了?” “本来我们约定是他辅佐我,然后在天下安定时离开。但因为……”说到此处,谢晟忽然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阮南依察觉到了,立刻问:“因为什么?” 谢晟垂眸与她对视,阮南依不避不闪。 胆子很大。 “因为我看着可能随时当个暴君,他不放心。而且对你,他心中有愧,所以就这么留了下来,当了半生的宰相。再后来,他应该是扶持小皇帝上位,当个宰相兼帝师。” 阮南依注意到谢晟用词,道:“应该?” 谢晟再次微妙地沉默了。 阮南依忽然站起来,勾住谢晟脖子,强迫谢晟俯下身来,然后轻轻在谢晟的眉心处亲了一下。 她鼻头忽然有些酸,“你自杀了,对不对?” 比起自杀,谢晟更在意阮南依的哭。刚才在会场她哭过一次,现在阮南依的眼睛还是肿的。 “我这不是找到你了吗,阮阮,别哭。” 这么一句话,起到了相反的效果。 现在是谢晟找到了阮南依,可是谢晟在选择死的时候,他并不知道他会再次遇到阮南依。那谢晟或者的那些年,又是以怎样的一种心情? 对于阮南依不过是十几日,对于谢晟来说却是年。 再之后,谢晟又用了多少时间才找到了她。 阮南依缩在谢晟怀里,心疼极了。 这次谢晟又是哄了半天,亲亲抱抱,好不容易让阮南依不哭了。 他牵着阮南依的手,郑重道:“还有一句话,忘了告诉你。” 阮南依抬头,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谢晟。 谢晟薄唇有点笑,低声说:“我喜欢你,阮阮。” 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阮南依。 ※※※※※※※※※※※※※※※※※※※※ 完结,撒花~~ 可爱的小读者们大家好呀~很感谢你们这些日子的陪伴。无论鼓励也好建议也好,对于我这个fw来说都是你们给我的关注以及支持。 《暴君》对我来说是一本有些特殊的书。怎么说呢,小可爱们也看到我专栏的坑了,《暴君》是我第一本在没烂尾情况下完成的书。在写的过程中,我成长了很多。 说出来乃们可能不信,一开始我是想写小甜饼的qwq,但是写着写着发现咳咳咳似乎有一些虐。我怕乃们鲨了我,偷偷将【甜文】标签改为【情有独钟】了,乃们会原谅我,对叭! 《暴君》陪伴了乃们一段时间,现在要说再见啦! fw作者新文待开,文名《掌中娇宠》,戳开专栏可见,喜欢请多多支持~谢谢么么哒 ̄ 3 ̄ 最后,希望小可爱和我都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