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夫人白莲了吗》 第一章 寒风呼啸,灰蒙蒙的天上洋洋洒洒飘着鹅毛大雪,积雪厚得踩一脚能深及膝。 城北破漏的小庙里,最内里的角落窝着一团脏污的事物,弥漫着酸臭腐朽的味道,被凛冽的寒风吹拂不知多久,仍旧是久久不散。 几声撕心裂肺的咳嗽,从那团事物里传来,竟是个人。 阿芙席地躺着,身上杂乱的裹着看不出本色的布巾。 喉口痒得不行,弓身捂着抽搐疼痛的胸口,又是一阵咳嗽,过后便是拉风箱似的喘|息声。 阿芙仰面望着庙顶那硕大的破洞,天光带着雪花从洞口落入,有些落在地上,有些落在阿芙的脸上。 舔了舔干裂的唇瓣,腹中饥饿更甚,她已经数日未曾进食饮水,一层套一层的病痛,身上多是冻疮,甚至瘸了一条腿。 原以为自己早已麻木得没有知觉了,丝丝缕缕的雪落在脸上化成水,刀割一般的疼。 阿芙把头往酸臭的布巾里埋,脑子里如同走马灯一般,尽是她可悲可恨的一生。 堂堂卫国公府嫡长女,错信他人,为一己私欲行差踏错,便落得如此境地,何不可悲,累及母亲幼弟,何不可恨。 阿芙低不可闻的笑了两声,脏污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泪痕。 只是不知母亲和弟弟,可还好。 外头忽然由远及近传来纷嚷高亢的叫骂声。 “那贱妇便躲在这?” “看老娘今天不打死她!” 阿芙眼皮轻颤,听这声音竟像是醉红楼的鸨儿,柳吟红。 愣了愣,不由得讽刺一笑,徒劳的将自己裹得严实些。 那形同虚设的庙门被猛地踢开,为首一肥头大耳穿红戴绿的婆子领着十数人蜂拥而至。 这庙里空无一物,轻而易举便瞧见了窝在角落的阿芙,柳吟红涂了鲜艳口脂的血盆大口,吐出一连串不堪入耳的咒骂声。 “让你接客你倒好?敢伤人?” “装什么贞洁烈女?砸了老娘招牌!” 阿芙咳了两声,权当听不到。 柳吟红瞧见了阿芙这不将她放在眼里的模样,怒火大盛,扯着嗓子尖叫:“给老娘打死她,打断她的腿,看她还跑不跑的掉!” 身后的一群壮汉提着手腕粗细的棍子,面色狰狞凶恶,向阿芙走来。 这些人也并不因阿芙是女子而手下留情,棍棒如雨点一般铺天盖地的打在她身上,棍棍落到实处。 阿芙饿得浑身无力,只能扭着身子四处躲避,双手紧紧护着自己的头,挣扎间恍惚摸到了什么东西,睁开迷蒙的双眼一看,原是一把生锈的长刀。 心下一横,反正都要死了,不如跟这群走狗拼了! 拼着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捡起地上的长刀,握紧了刀柄,爬起身便是一阵毫无章法的挥砍。 阿芙从未习过武,只她在市井流连混迹多年,一个娇娇女子,若不泼辣些,这会儿怕是连骨头都不剩了,饿极与狗争食也曾做过。 因阿芙暴起几个大汉毫无防备,不遗余力的一刀正正捅在最前的高壮大汉的腰腹上,顷刻间鲜血飞溅。 血腥味刺激得阿芙眼都红了,用力抽出长刀,鲜血惯性四处飞溅,甚至沾在了阿芙的脸上,那汉子高如铁塔的身躯颤抖着,轰然倒地。 那一刀便是阿芙最后的力气,脱力的靠在身后的神坛上,低垂着头,长刀点地,刀刃上丝丝缕缕的血色蜿蜒,氤氲在地面上。 骤然生了变故,众人惊骇四散,柳吟红更是捂着脸跳脚尖叫:“疯女人,你个疯女人!” 阿芙忽然笑了起来,阴恻恻的笑声激起众人一连片鸡皮疙瘩,柳吟红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往后退了好几步:“我告诉你,你伤了王参将,就算,就算今儿你能活着出去,王将军也会,也会把你抓起来抽筋扒皮!” 柳吟红口中的王将军便是被阿芙伤了的那人的父亲,也是因为伤了这王参将,阿芙才得以逃出醉红楼。 听了柳吟红这话,阿芙仰头看向她,唇角的笑意嘲讽又无畏:“王将军?他儿子那叫运气好,只没了子孙根,你们再来迟些,我能拿了他的命!” 柳吟红满目惊骇,涂着鲜红蔻丹的食指,颤颤巍巍的指着阿芙:“疯子,你个疯女人。” 左腿已经在发颤,阿芙自觉支撑不了多久,抬头顺着庙顶的洞口望向天空,从前水波潋滟的桃花眼里,是一潭浑浊死水:“从你把我骗进醉红楼,我便疯了,你应当庆幸我还没疯得彻底,一把火烧了你那楼。” “我手里不少的人命,想要?地府里来拿!” 柳吟红听得目瞪口呆,阿芙却在她猝不及防之时,双手握紧了刀柄,毫不犹豫的刺进自己柔软的腹部,软绵绵的滑倒在地上。 咳出一口浓血,朝着柳吟红露出一个鬼气森森的笑,红血白牙忒瘆人。 阿芙那笑把众人吓得不清,缩在后面等了好半响,其中一个大着胆子上去瞧,抖着腿说:“这女人莫不是死了吧。” 柳吟红闻言惊疑不定,扭着腰小心翼翼的上前,从手指缝里往外胡乱瞧了一眼,倒是被一阵血腥味混合着莫名的酸臭味给熏得欲呕,不得已用帕子捂住口鼻,嘴里嘟嘟囔囔着“在老娘醉红楼呆着不好吗,非自个儿出来寻死。” 说罢朝着阿芙吐了口唾沫,嘴里念叨着晦气,才扭着腰往外头走:“活该死了都没人收尸。” “走了,将地上那人抬回去,同王将军说,这疯女子死了。” 破庙里归于平静,阿芙躺倒在地上,四散的血色早已经凝固,寒风带走了血腥味吹出去老远。 阿芙的眼珠子轻轻的动了动。 她还没死,但也是油尽灯枯,所有的苦难,均是她自寻恶果,怨不得谁。 可我好想阿娘。 最后一抹气息即将消散之际,那破烂不堪的庙门再一次被踹开,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站。 莫不是又来什么人寻仇吧? 那人却比寒风来得更快,一瞬息间阿芙便落入一个宽阔暖和的怀抱。 他仿佛闻不到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将阿芙紧紧的搂在怀里,滚烫的泪水滑入她的脖颈。 “阿芙,对不起,我带你回家。” 阿芙依稀记得他,是被她嫌弃的未婚夫君,沈云谏。 那年出了上京不远,沈云谏一人一骑,不知废了多少精力,追了他们多久,在官道上拦截了他们。 长剑滴血凶神恶煞,又是疲惫不堪的模样,那人竟误以为沈云谏要谋了他俩的命去,拖着阿芙挡在面前。 可他什么都没做,只用那黑沉沉,空洞无神死水一般的眼眸望着阿芙,问她是否当真不愿嫁他。 得了阿芙斩钉截铁的回答以后,定定望着她许久,仿似要将她印在心上,许久才驱着那匹马转身离去,马背上颠簸的背影高大挺拔,却孤寂又颓丧。 阿芙觉得自己身子越来越轻,她已经听不清沈云谏在自己耳边说着什么,张了张嘴想让他大声些,却什么也说不出。 晃神间,阿芙飘飘忽忽的游离在半空中,瞧着地上的自己已然气绝,瞧着沈云谏失了神一般,抱着她枯坐许久,悲痛绝望的呜咽声,听得阿芙也难过得想哭, 你别哭啊,不值当的,是我对不起你。 直到一群身着深色程子衣的护卫闯了进来,兴许是劝慰着沈云谏该让阿芙入土为安了。 他却仿似疯了一般,抱着阿芙早已经冰凉许久的肉身不撒手,双目赤红,手持长剑一通胡乱挥砍,让众人都近不得身。 又是过了许久,沈云谏才挣扎着爬起来,抱着阿芙的肉身往外头走,漂浮在半空中的阿芙,被一阵吸引力牵引随着他去。 看着他将才去不远的柳吟红等人下了牢,带着兵打上王将军府上,将他那独子凌迟至死,倒是应了柳吟红那句抽筋扒皮。 又跟着他离开北地,翻过巍峨苍茫的祁连山,渡了波涛汹涌的长江,从寒冬行至春初,回到百花盛放的上京。 最后看着自己,在一个春光烂漫的日子,被他葬入沈家的祖坟,看着他亲手在石碑凿刻上“吾妻落芙”四字,听他跪在坟前絮絮叨叨着她离京以后温家的事宜。 她离京不出两月,幼弟在五台山死于非命,母亲破落的身子油尽灯枯,不久便撒手人寰,庶妹被胡乱许了人,温家长房就此落没。 母亲至死都在挂念她过得可好,可笑她为了自己的颜面,甚至没能送母亲最后一程。 阿芙的心仿似被一片片撕碎揉开,痛不可扼,她却流不出泪来,也是做了鬼才知道,原来鬼是没有眼泪的。 随着自己的肉身入土为安,阿芙好似突然被松开了数月来的桎梏,她能够离开沈云谏的身边,往外头去了。 阿芙被若有似无的牵引着,飞入了一片宏伟的建筑,是临朝皇宫。 按理来说,一朝皇宫乃国之龙脉,更有皇帝龙气护卫,阿芙这等孤魂野鬼进则灰飞烟灭,可她竟毫无阻拦一般,径直入了大内。 最终停在了高耸的宫墙上,阿芙抬头看看牌匾,原是魏王的宫院,轻声细气的说话声,若有若无的从内里传来。 阿芙凑近去听,越听越怒。 “娘娘每到今日便往宫里跑,也不是个事儿啊,王爷今儿还问了。” “不来我能如何?大房那母子阴魂不散,每到今日便来寻我索命,这些年我求神拜佛,有什么用?只有皇宫,只有皇上才能护着我!” “不过是一家子蠢货,生生把自己蠢死了何能赖我?这本该是我二房的爵位,我们拿回来有何不对?那母子害了我娘不够,还妄想害我!” 阿芙如同癫狂了一般,怨气暴涨化了实质,冲进去不管不顾的掐中了华服女子的脖颈。 “温落芝,我杀了你!” 温落芝惊恐的瞪大了双眼,瞧不见面前是什么东西,脖颈却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双手徒劳无功的在白皙的颈上抓挠着,不一会儿便被尖利的指甲抓得鲜血淋漓,双腿无助的乱蹬。 一旁的婢女见这场景,整个人吓呆了,愣在原地。 就在阿芙几乎要掐死温落芝时,远远传来高亢的传报声。 “皇上驾到。” 阿芙的灵体被狠狠震开,望着温落芝劫后余生的模样,带着无边的恨意跌入了黑暗中。 ※※※※※※※※※※※※※※※※※※※※ 。 第二章 “听说了吗,沈家去温家上门提亲了。” “沈家?朱雀大街那户?” “可不就是吗,说来这沈家也是荤素不忌,那般女子竟也能去求娶。” “求的是温家大小姐?这两人?哎哟,造孽啊!” 时值三伏骄阳天,正午时分暑气正盛。 一抹青碧色的身影急急穿过抄手游廊,往尽头的西厢走去。 阿芙侧卧在青玉珊瑚美人榻上,手里拿了一柄白绢绣半莲漆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丝丝缕缕的香风让人昏昏欲睡。 “姑娘,姑娘!”尖利得有些刺耳的呼唤声由远及近,阿芙皱了皱眉,用丝绢捂了耳朵不愿去搭理她。 本就不甚牢固的房门被猛地推开,撞在了墙上,那抹青碧色的身影像把旋风一般刮了进来,呱噪的动静随之而来。 “姑娘,不好了!” 虽说女子嗓音如黄鹂清啼,但阿芙觉得若是她遇上这般啼叫的黄鹂定会打死而后快,此时她便想打死耳边那只不得她回应便要喋喋不休的“黄鹂”。 阿芙忍无可忍的松开双手,袅袅娜娜的扶着榻坐起身,软糯的嗓音婉转多情:“桑柔,你怎的这般呱噪。” 桑柔顷刻间噤若寒蝉,瞅着阿芙的模样有些呆若木鸡,即便是她打小就开始伺候大小姐,恍然间惊鸿一瞥时,也会被惑了心神。 阿芙尚未及笄,便已经出落得如花似玉,人如其名般,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 眼前的阿芙,一头柔顺的青丝将散未散,光洁的额头贴了一枚梅花形云母花钿,细长微挑的柳梢眉下,是眼尾弯弯似迷似醉的桃花眼,眼下恰到好处的生了一颗栗色的泪痣,脂粉未施的脸颊透着粉。 见桑柔已失了神,阿芙有些不悦,便自己扶了一旁的杌子穿了缎子鞋,提着裙子要到外头去。 桑柔这才回过神来,忙拦在阿芙前面不许她去:“姑娘,不好了!” “你净在这大呼小叫,也不与我说怎的不好了,”阿芙拂开她拦在面前的手,懒洋洋得往门板上一靠,眼皮也不抬。 桑柔有些讪讪,心中却想:人越大倒是越来越难伺候了,自觉被落了面子,又做一副揪心的模样说:“是沈家的夫人来府中替她大公子求娶您,姑娘可别贸然去前院才好。” 阿芙眼里闪过一抹亮色,心跳剧烈如擂鼓,脸颊上按耐不住的飞起了一抹红霞:终于来了。 桑柔并未曾注意什么,仍在自顾自的说,:“听说沈家那大公子脾性乖戾暴虐,他院子里隔了两三日,便会抬出好几具血淋淋的尸首。” “哦?你还知晓什么?”阿芙饶有兴趣的瞧着她唱念做打,似乎上一世桑柔也是这般不遗余力的哄骗她,唬得她真以为沈家便是一片狼虎之地,好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倒也是双管齐下,桑柔这边把她连哄带骗的吓了一通,二房那边便出了个多年前与阿芙许了口头婚约的表哥。 诓得她真信那纨绔会一直待她好,在母亲面前说尽了那人的好话,逼得母亲倾尽了大房的银钱,送她去北地成婚。 这桑柔却没跟着去,口口声声老子娘来接她回去嫁人了,却待阿芙一离开温家,便拿着卖身契揣着银钱,包袱款款的嫁给了京中一粮铺的掌柜。 那纨绔却在半道上夺了阿芙的银钱,将她扔在北地受尽了苦楚,直到再遇到子谏。 也怪阿芙蠢,同一屋檐下十余载,未曾察觉真正的狼虎实则一直便在自己身侧。 桑柔见阿芙仿似信以为真,心中窃喜,加把劲儿的鼓吹道:“我听我族兄说,那沈家大公子非但生的面目丑陋,还有天残,尤其喜爱虐打女子,姑娘可万万不能嫁给这般人。” 阿芙听了她这番“掏心掏肺”的言辞,当即是拂掌言笑,若非她早已换了瓤子,怕是仍旧会被她这番模样给哄骗了去。 “这么些年,我怎的不知晓你有这番口才?” 桑柔一噎,心下便有些惊慌,勉强安慰自己冷静下来,讪讪一笑:“姑,姑娘这是何意?” 阿芙往她面前走了两步,那双桃花眼细细的观察这桑柔的模样:“你说,你方才讲的话若是被沈大公子知晓,会不会将你所说的在你身上如数施为一遍?” 桑柔瞪大了双眼,细看身上竟有些微微发颤,发髻上的金钗闪闪发亮。 见阿芙的视线落在她发髻间的那支金雀钗上,桑柔心底猛地一跳。 还不待她反应,阿芙已经伸手抽了那钗出来。 桑柔下意识伸手要去抢,却被阿芙侧身躲了过去。 心里鼓起的勇气顷刻间这去大半,惴惴不安的收回手,揪着自己的衣摆,一面对阿芙陪着笑脸。 “这是奴婢前些日子自个儿去金店打的。” 饶有兴趣的将这钗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 看着看着,阿芙便捂着唇笑出了声,朝外头喊了声桑枝,一个团团脸着绛色盘扣对襟比甲的小丫头探头走了进来。 先是对阿芙行了礼,才说:“奴婢见二姑娘戴过这钗。” 阿芙一挑眉,笑道:“桑柔,你可要讲实话,莫不是你盗了二妹妹的钗?否则在你我身边伺候的这些年,不论是赏的银子还是例银可都够不上这钗头的猫眼石。” 桑柔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双膝跪地不住的求饶,竹筒倒豆子般将二房三房的计策倒了个干净。 阿芙拽着那枚金钗“咯咯咯”的笑出了声,自己原是被这般愚蠢的计谋毁了一生。 “拖出去,乱棍打死。” 桑柔闻言便惊恐大叫起来,膝行几步拉着阿芙的裙角不住哀求道:“姑娘饶命啊,奴婢什么都没做过!都是二太太逼我的!” 可无论她怎么哭嚎,却不得阿芙半点回应,试探着抬头往上看时,却吓得魂飞魄散。 阿芙早在不知何时已收起了笑意,她逆光而站,泪眼模糊间越发看不清楚模样,只那双眼睛破开迷雾直勾勾的看着她,眼里翻涌着恶意,如同地狱挣扎的恶鬼。 桑柔整个人仿如失了骨头一般瘫软在地,望着阿芙目光溃散,口中喃喃道:“有鬼,大姑娘让恶鬼夺了身子!” 阿芙不去看她,踢开她挡在面前的腿,要往姜氏的院子去。 桑柔吃了痛,骤然回神面露惊恐,手脚并用得往外头爬,一边爬一边张大了嘴吼叫:“大姑娘成了恶鬼!救命啊恶鬼吃人了!” 那声音扭曲变形,彻底听不出她以往刻意拿腔作调的温柔小意,可惜只嚷出了这一声,一旁的桑枝已经麻利的扯了她身上的衣裙堵了她的嘴,又踩了一脚她的手指,堪堪将她摁在地上。 由始至终阿芙则如同没了骨头一般,慵懒的靠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这出闹剧。 桑柔被五花大绑,像条虫子似的在绒毯上蠕动着,堵着嘴口齿不清的呜呜着。 阿芙蹲下身帮她捡开挡着眼的发丝,唇角勾起露出一个温温柔柔的笑,说出来的话却让桑柔恨不得就这么死了才好。 “对,我是鬼,从阿鼻地狱里带着滔天恨意,爬回来生吃了你们的恶鬼。” 待桑枝喊了人将地上的桑柔拖出去,回过头才见阿芙倚靠在雕花围屏上,窗外的阳光直直的照在了她的脸上,卷翘的睫毛缓缓开阖,那双桃花眼目色迷离。 本是暖阳娇花美人,赏心悦目的情形,却蓦然让人由内而外的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自前些年国公爷去了以后,大姑娘便性情大变,因着那件事,外头什么糟污话都姑娘身上倒,更是越发不爱出门,明明生得娇艳,却整日装扮得灰扑扑的,一点活气也无。 虽说如此,可大姑娘性子仍旧是良善,甚至被国公爷养得有些天真娇憨,待谁都毫无防备。 单她自己陪着姑娘去老太太院子时,二房三房几个姑娘明里暗里都挤兑姑娘好几回了,也不见她有何作为,只回了芙蕖院哭个不停,跟个面团儿似的,随人揉圆搓扁。 大夫人病重,中馈落在二夫人手里头,大姑娘又立不起来,整个大房的日子都不好过。 可从前些日子起,姑娘便日日受梦魇所苦,好几回夜里惊叫着醒来,最近倒是不再做梦了,却仿佛变了个人一般,总莫名其妙的哭,下一刻又偷偷的笑,忒瘆人。 也变得不爱亲近人,总躲在角落里用阴森森的目光,窥视着外头行走伺候的丫头。 莫说桑柔,连桑枝自己都有些胆怯,若不是夺舍,好端端一个人,行为举止怎么会同以往大相径庭。 桑枝冷眼瞧着,大姑娘性情虽然变了不少,行事却越发的有章法了,姑娘找上自己时她都吓了一跳,整个芙蕖院里,最得姑娘欢心的便是大丫头桑柔,可这桑柔竟是二房的眼线。 虽说已是证据确凿,可桑柔好歹跟了姑娘十年,听她多说一句也不肯,说打死便打死了。 桑枝看着被拖远了的桑柔,不寒而栗,想了想又撑着一口气,对阿芙说道。 “其实,桑柔所言虽有些夸大其词,但,并非空穴来风,姑娘还是推了这桩婚事吧。” 想起那个人,阿芙垂眸望着自己的双手,粲然一笑,意外的温柔可人。 “我这般名声,嫁谁都落不着好,若他愿意娶我,我就嫁他。” ※※※※※※※※※※※※※※※※※※※※ 一杀。 第三章 阿芙曾深以为,她死后该落入阿鼻地狱,受拔舌剜心之刑,赎她毕生罪孽。 带着自沈云谏那得来的最后一丝暖,她甘之如饴。 可待她睁开眼,从彻骨的寒冷中醒来,迎接她的却是这盛夏骄阳日,大错未成时。 一切,都还来得及。 今日这出好戏,便是她与桑枝谋了好些时候,亲眼见了桑柔接了二房的礼,正好打蛇打七寸。 阿芙笑得眉眼弯弯:你方唱罢我登场,好戏还在后头。 炽热的阳光照映在脸颊娇嫩的皮肤上,灼得生疼。 阿芙仿若不觉,伸手挡在眼前,顺着指缝窥视着,外头的骄阳,这般的感觉才像是她当真活了过来。 看着自己的手,纤长白皙,根根似水葱,全然不似前生,摸遍了粗布麻衣,浸透了北地的冷水,皲裂,冻疮,发皱。 “替我更衣吧,我去瞧瞧母亲。” 阿芙收拾了杂乱的思绪,吩咐着桑枝。 沈家大房的名声向来不好,比之她在外头的名声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母亲久病多日,今日这一遭怕是气得不轻。 更甚隔壁两房那几个魑魅,也不知会在母亲耳边念叨些什么,生怕不能把母亲气出个好歹。 想起这一干人等,阿芙眼神锐利,迟早要扒下他们一身人皮,瞧瞧里头是什么黑心烂肺。 桑柔寻了件豆绿色金线绣芙蓉的襦裙正要替她换上,阿芙瞥了一眼有些不满:“怎么寻了件老气横秋的,换一件。” 这襦裙低调又不打眼,却不是年华正好的姑娘该有的,却正巧符了阿芙这些年越发不爱出风头的脾性,是以姜氏为阿芙添置的也净是如此素净。 桑柔心中疑惑,姑娘是不喜娇艳的,年岁越长,越发怕他人指摘,衣裙倒是越换越素,也不知能不能寻着艳丽些的。 又翻了许久,才找到一件浅蓝色花神赋烫金襦裙,倒也还有件枣红色的更艳丽些,可如今姜氏正在病中,姑娘花枝招展的去,怕是又得被指摘。 一面替她换上以后,又重新绾了个随云髻。 姜氏的青霄院离芙蕖院并不远,阿芙二人走了不消半盏茶的时间,便远远能瞧见院门。 日头正盛,守门的两个小丫头正奄奄的靠在避阳的廊下,待阿芙走近了才惊慌失措的屈膝问安。 两个丫头屈膝等了好半天也没听见阿芙让她们起来,日头又晒,行礼累得慌,便大着胆子抬头瞧,正正对上了阿芙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 心头一骇脚下便发了软,双双跪下了地,两双白嫩的手按在久晒青石板上,烫得发疼,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打湿了鬓角,顺着发丝滑落,片刻便蒸发不见。 阿芙张口欲言时,却听身后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佩环叮当声,桑柔已经屈膝行礼:“奴婢见过二小姐,六小姐。” 来人正是二房嫡次女,温落芝。 阿芙慢吞吞的回头看去,温落芝才过了十三岁,要比她矮半个头。 巴掌小脸皮肤白皙,着了一身月白色飞仙罗裙,梳了个花髻,乌发间戴了镶着猫眼翡翠的金丝髻,额心一点花黄,整个人如月华仙子,美不胜收。 温落芝一脸笑意盈盈,端着仪态,屈膝朝阿芙行了个礼。 六姑娘温落芊跟着怯生生的给她行礼:“长姐。” 阿芙敷衍一般,朝温落芝点点头,算是回了礼,目光落在一个劲儿往温落芝身后躲的小姑娘温落芊身上。 温落芊只九岁,是阿芙唯一一个庶妹,自幼便有些胆小,这会儿更像老鼠遇着猫似的,被阿芙瞧着便整个人恨不得埋进土里去。 “长姐久久不出院子,还道是要闭门参禅了呢。”温落芝见阿芙不理她,也不恼,笑嘻嘻的寻着话头:“今儿这身衣裳倒是配你。” 也不等阿芙答话,自顾自伸长了脖子,瞧见地上跪的两个小丫头,一脸惊讶:“两个丫头怎么还跪着?还不快起来?” 阿芙未曾发话,那两小丫头听了温落芝的话原是松了一口气,正要爬起来时,却听阿芙冰冰凉凉的说:“我母亲的院子轮得到你说话了?” 闻言,温落芝脸色一僵,换身衣裳换个人?这还是那个面团儿长姐吗? 再看那两个丫头早已经瑟瑟发抖,膝盖骨一弯,跪回原位一动不敢动。 心底里唾了一口好心当做驴肝肺,温落芝一口气梗在嗓子眼儿不上不下,赌气不肯开口说话,阿芙也不搭理她。 两人正僵持着,桂妈妈被小丫头领着迎了出来,原是内门的小丫头远远瞧着不对劲儿,赶忙去通禀了姜氏。 桂妈妈一一对二人见了礼:“这么大日头在外头站着做甚?快些进来吧。” 一边说着一边迎着二人进去,又接了桑柔手里的油纸伞,与阿芙同行:“姑娘怎么正午就来?受了暑气可怎么好?” 桂妈妈是姜氏身边的管事妈妈,从姜家陪嫁过来的,又自小看着阿芙长大,此间的情分更是无法言说,言语间便更为亲昵。 阿芙望了一眼日头,笑着说:“想来母亲这蹭一回午膳吃,桂妈妈可别撵我走。” 跟在后头的温落芝见这主仆二人你来我往,视她如无物,一口气还没顺下去,另一口气又堵上来,心梗得不行。 桂妈妈已经领着二人过了垂花门,听了阿芙这话,忙笑着说:“我哪里敢撵姑娘,只担心过了病气与你罢了。” “母亲可好些了?” 内门两个小丫头屈膝行礼,一个接了桂妈妈手里的油纸伞,一个打着门帘,桂妈妈说:“不过是受了暑热,有些没得精气神,赵姨娘也时常过来伺候,这会儿正在里屋陪着夫人呢,姑娘且放心。” 两个冰盆都远远摆在门口,丝丝缕缕的凉气,让阿芙紧绷的心放松些许。 博古架立屏后头便是临窗的罗汉床,姜氏侧身躺在上头,一旁的杌子上坐着赵姨娘,正与姜氏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赵姨娘闺名会宁,是父亲生前唯一的姨娘,原是自幼在他身边伺候的贴身丫鬟,母亲生了阿芙没多久,便将赵姨娘开了脸做主抬了姨娘,几年后便得了六姑娘。 许是丫鬟出身,赵姨娘一向都抬不起头来,整个人都娇娇怯怯的,教养得温落芊也一副小家子气。 却木讷又老实,姜氏病了多久,她便衣不解带伺候了多久,连温落芊也无暇顾及,深怕她如同阿芙她父亲一般,一场风寒便撒手人寰。 可不,就是她一眼没瞧见,温落芊便与二房搅和上了。 赵姨娘见阿芙等人进来,忙站起了身行礼,瞥见躲在温落芝身后的温落芊,忙把她拽了出来,两母女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那。 阿芙朝她点了点头,往姜氏那看去。 姜氏整个人侧躺着,身上搭着一层薄薄的被衾,脸色有些病态苍白,精神看上去还挺好。 阿芙接过桑柔递来的杌子,坐到姜氏床边,执起一旁的梅烙团扇轻轻的替她扇着风。 望着母亲熟悉又陌生的模样,阿芙心里怄得慌,自打重生回来,她便窝在芙蕖院里发疯,竟也忘了先来瞧瞧母亲。 见阿芙不做声,姜氏也只看着她笑,用帕子拭去她额上的细密薄汗:“怎么想着来看我?” “阿芝这儿倒是有件好事儿要与大伯母说,”姜氏话音刚落,温落芝带着笑意的嗓音,突兀的掺和了进来。 姜氏整了整精神,笑着看向温落芝:“有何好事?” 温落芝以锦帕掩唇,似是害羞了:“才不久的事儿,沈大夫人来家里替她长子求娶长姐呢。” 姜氏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她是宗妇,不过是病了些日子,已经有人敢插手她长女的亲事,她竟然一丝风声也未听到,更何况上门求亲的是沈家那般糟污之地? 温落芝见阿芙与姜氏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自觉目的已然达到,又笑眯眯的添油加醋道:“我母亲说,沈家的门楣虽不是顶好的,但配长姐也是绰绰有余的。” “你说什么?”姜氏攥紧了手中的锦帕,苍白的手背上青经暴起,一口气没喘上来,捂着嘴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瞧着母亲这番模样,阿芙心都揪起来了,忙起身拍抚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又喊了桂妈妈快些倒水。 母亲虽为宗妇,却苦于不通口舌,越是气急越是说不出话来,前生母亲便是被温落芝气得吐血,生生加重了病情,久久缠绵病榻。 “这么大的事,二房也不曾请人来同母亲说一声?”阿芙从桂妈妈手里接过茶盏,缓缓喂给姜氏,一面对温落芝说道:“温家怕是要变天了。” 温落芝原有些洋洋得意的笑僵在嘴边,二夫人早早便同她说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可她就是等不及要看温落芙知晓这事时,失魂落魄的模样了。 方才在园子里胡乱走着,便拐来了青霄院,正巧遇上了温落芙,又见她两母女其乐融融的模样,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脑壳一昏便已经将话给抖搂出来了。 “大伯母病重,也应当由我母亲出面招待沈大夫人。” 姜氏已喘过气来,指着温落芝怒斥道:“这是我长女的婚事,不经我同意,二房便能替大房做主了?若你们但凡顾及一点,便不该是由你来与我说!” 第四章 温落芝到底是年纪小,修炼不到家,又是头一回见姜氏这般恼火的模样,骇得连退三步,撞在后头博古架上,张了张嘴要解释什么却无从说起。 “这是说什么呢?这么大火气。”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抹桃红色的窈窕身影挑开珠帘探身进来,金玉首饰缀了满头,她人一进来整个里屋都显得亮堂了起来。 这未语先笑的妇人可不就是二房的太太华氏。 只见她亲亲热热的挨过来,与姜氏同坐在床头,倒是把阿芙给挤开了,又拉着姜氏枯瘦的手上下一番打量,拧着眉毛一脸心疼:“大嫂这脸煞白,瞧着还没好透呢。” 说罢又扭头看向站在一旁阿芙,说道:“大姑娘也是,久久不来瞧你娘,一来便惹你娘动气。” 说来说去竟是阿芙的不对了。 阿芙站在床尾,瞧了二夫人一眼,才垂下头不言不语。 看着阿芙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二夫人满意极了,这才看向傻愣在原地的温落芝,指着阿芙方才让出来的杌子说道:“阿芝怎么站在哪?你长姐给你让了位置呢,快些来坐。” 温落芝方才被发怒的姜氏吓狠了,等二夫人进了来才狠狠松了一口气,这会儿听着二夫人叫她坐到姜氏的身边那是万万不敢的,只往前走了走,摸着扶手坐回方才的位置上,轻抚着心口微微喘着气,心有余悸一般,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姜氏。 “还是不了,我身上施了脂粉,大伯母尚在病中。” 二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复又若无其事与姜氏亲昵:“方才你们在说什么呢?大嫂这般气恼?” 从头到尾尽是二夫人在唱独角戏,人一到便博了个满堂彩。 “我不过是病了两年,人还没死呢,你二房便能管到大房头上了?”姜氏并没有消气,心里正惦记着二房竟要插手阿芙的婚事,心头的怒火越烧越旺。 二夫人脸色一垮,松开姜氏的手:“老夫人原也是瞧着大嫂你病重,心疼你劳累狠了,才着我替你分分忧,我这两年劳心劳力,竟管出个不是来了。” 她这话原是不对的,再是代管也不得将手伸到大房院子里来吧。 况且姜氏身为一家主母,即使再病得起不来身,也不至于如现在一般眼瞎耳聋,什么风声也收不到。 可姜氏本就在口舌上吃亏,便被二夫人胡乱绕过去了。 姜氏闻言一愣,确实是老夫人强行将中馈交给二夫人代管的,当时她还推脱了好几回,这般一想竟有些有气没处撒的感觉。 “那,你也不该插手阿芙的婚事。” 阿芙一听母亲这句话,便知二夫人戳中了她的死穴,便是软化的迹象,心里暗暗叹气。 母亲到底是被父亲惯得有些天真了,一如前生的自己一般,离了父亲,一家老小便成了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二夫人高亢的嗓音叫道:“这可是天大的冤屈,我那老鼠大小的胆子,何曾敢插手大姑娘的婚事了?” 顿了顿又是恍然大悟的语气:“大嫂莫不是怪我今儿沈大夫人来时,不曾派人来请你吧?” 姜氏有些严肃的点点头:“若非二姑娘来说,我们大房可就整个儿蒙在鼓里了。” 二夫人已经是一副比窦娥还冤的模样,丧着脸说道:“我若是有意瞒着大嫂,怎会让阿芝漏了口风出去?” 说罢又怒气冲冲的说温落芝:“我原是怎么同你说的?莫要瞎掺和,免得好心当了驴肝肺,你可曾听话?” 阿芙与姜氏均听出了二夫人这指桑骂槐的意思,温落芝也深谙其道,听罢便捏着帕子按在眼角,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我原也是好心,谁知,谁知长姐与大伯母并不领情。” 这一哭便哭得姜氏与阿芙里外不是人,传去了外头,还不定怎么说温家大房呢。 姜氏本就不善言辞,二夫人与温落芝这一番倒打一耙,当即扭转了局面,生生逼得她手足无措,张了张嘴想说些劝慰的话。 谁知这时,床尾那边的阿芙也跟着哭了起来,和在温落芝那哭声里,轻声细气的,得亏了姜氏无措之时,下意识的向自己长女求助才瞧了个正着。 这下姜氏哪有闲心去管二夫人母女,满心满眼都是阿芙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受了委屈,不顾自己的病体,在罗汉床上膝行过去。 阿芙连忙迎了上去,抱着姜氏便凄凄惨惨的哭了起来。 二夫人当即愣在原地,比之温落芝那半滴眼泪都无的干嚎,阿芙美目含泪,挺翘的鼻尖通红,豆大的泪珠儿一颗接着一颗不停的坠落。 ※※※※※※※※※※※※※※※※※※※※ 剩下一千五稍后补上。感谢在2019-12-14 17:18:51~2019-12-15 20:47: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根呆毛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章 她原是假哭,却不知怎么的,落入母亲温暖馨香的怀抱里便止不住泪。 阿芙哭得伤心,姜氏听得心如刀绞,自公爷逝去她苦苦支撑了五年,她本就不擅庶务,这五年来更是时常焦头烂额,幼子远在五台山,长女与她不甚亲近,心中的苦闷无处宣泄郁郁积淀,怎么能不病倒。 她这一哭,引得姜氏心里积压的委屈越发泛滥,跟着红了眼眶。 温落芝也不嚎了,瞪大了眼手足无措的与二夫人对望。 二夫人也在心底纳闷儿,这大姑娘本就是府里最没脾气的,没少挨挤兑,上房有头脸的丫头偶尔都能说上她两句,从来都是硬撑着闷声不吭,怎么这回倒不顾脸面就这么哭了? 顾不得多想,二夫人忙给温落芝使眼色,自己又去拉姜氏:“这是怎么了?大姑娘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可别哭了。” 温落芝不情不愿的站起身,要去扶阿芙起来,却被桑枝狠狠推了一把,也不等她发难,便自发跪了下来,仍旧挡在阿芙面前,泫然欲泣:“二姑娘可离我家姑娘远些吧。” 温落芝被桑枝那一推,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所幸后头的晴雪眼明手快的搀了一把:“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还敢推我?晴雪给我打!” 不远的桂妈妈连忙带着丫头往桑枝面前一站,相护之情溢于言表。 晴雪面露难色,二姑娘莫不是昏了头吧,这可是在青霄院,还真当是在外头,能把大姑娘随意揉搓? 温落芝失了智二夫人可没有,脸色铁青,素手猛地一拍桌子:“都给我停下!” 桑枝吓得嗝了气,阿芙也顺势止住了哭,捏着帕子与姜氏抹泪。 二夫人心梗得慌,本是来看大房笑话的,却惹了自己一身腥,瞪着桑枝双目赤红:“好厉害的丫头,谎话连篇信口雌黄,大姑娘便是有了你这等的丫头才越发的没规律。” 跪在桂妈妈身后的桑枝闻言抖了抖身子,她虽是大房的丫头,可二夫人自管家以来,说一不二的名声温家谁人不知。 她便是听了大姑娘的话做了这出头鸟,如今看二夫人这架势怕是要杀鸡儆猴,也不知大姑娘会不会救自己。 又想起前不久才被拖走的桑柔,桑枝心凉了半截。 “大嫂,你替大姑娘择的丫头可有些走了眼,拖下去,灌了哑药发卖了吧。”二夫人自顾自的端起茶碗,一条人命随口便下了结论。 桑枝浑身抖个不停,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无动于衷的阿芙,见她并未如她所言,及时出来保住自己,便知自己是被放弃了。 闭了闭眼:豁出去了,就当全了这些年主仆情谊吧。 桑枝红着眼睛不停的哭,一半是吓的:“二夫人即便是发卖奴婢,奴婢也要把话说完,让夫人,让大家都听听,二姑娘是怎么欺负大姑娘的。” 二夫人暗道不妙:“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快来人啊,把她拖出去!” 这时阿芙扑了出来,将桑枝抱了个满怀,才停歇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停的摇头哀求道:“不要,二伯母,阿芙求求你,阿芙只有桑枝一个贴心人了,求求你。” 满口求情,却并未说桑枝说错了什么,又一副凄凄惨惨的模样,衬得二夫人整就是个恶人。 姜氏看她的目光越发的不对劲儿:“阿芙,你起来,堂堂国公府的嫡女,膝盖便这般软吗?” 二夫人向来巧舌如簧,如今顶着姜氏这眼神,却有口难辩。 桑枝自阿芙扑过来时,心便落回了实处,此番流的眼泪更是真情实意,一面拽着阿芙起来,一面说:“姑娘快起来,桑枝不怕死,怕只怕没了我,姑娘被欺负了也闷在心里不说。” 又膝行到姜氏面前不停的磕头:“夫人,姑娘这些年真的苦,自国公爷逝世以后,因着那件事姑娘便一直被外头指指点点,好不容易这两年消停下去了,二姑娘又时时将那事当谈资,总要拿出来说一回。” “姑娘总是郁郁寡欢,前些日子在上房,二姑娘打碎了老夫人的掐丝珐琅点梅瓶,硬生生逼着姑娘认,老夫人也不听解释,便罚了姑娘跪在院子里。” “那么旺的日头,莫说姑娘,便是奴婢这种糙人也顶不住啊,姑娘昏了过去还不允她走,泼了冰水又扶起来跪着,足足跪了三个时辰。” “回去便不好了,姑娘还不许底下的奴婢同您说,只敢偷偷让奴婢去外头抓药,病了好些时候,府里头的少爷姑娘,没一个人来瞧过她。” “等好了些去上房给老太太请安,还被二姑娘提出来说,责怪姑娘缺了好些日子的晨昏定省,连老夫人也偏听偏信,从不听姑娘半句解释。” “如此一桩桩一件件,数不胜数,奴婢句句属实,求夫人替姑娘做主!” ※※※※※※※※※※※※※※※※※※※※ 高审不放我出来。填不回第四章。有点烦。只能一章分成两章发了。 第六章 整个内室静得很,只余桑枝悲切的抽泣声回荡着。 “你所言当真?”姜氏气得脸色铁青,枯瘦如柴的指尖颤抖,直指着温落芝,赤红的双目里泪珠摇摇欲坠。 二夫人见事不对,站起身狠狠踹了桑枝一脚,如同护犊子的母鸡一般,张开双臂挡在温落芝面前。 桑枝被那带了狠劲儿的一脚踹中心口,整个人倒在了地上,后脑勺撞向身后的高几,像个虾子一般弓着身子,痛得说不出话。 二夫人神情冷厉,看着地上的桑枝因疼痛翻滚着身子,跟看个死人一般。 “当什么真?如何当真?大嫂,阿芝也是在你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她什么脾性你不知晓?因这居心叵测的丫头红口白牙的污蔑,你便信了?她是嫡亲的侄女!” 又转头斥责地上试图搀扶桑枝的阿芙:“大姑娘,你这丫头到底是偏听偏信了些什么,污蔑阿芝便罢了,竟还敢攀扯老夫人?简直是天大的狗胆!” 言下之意便有些仆错主之过的意味。 二夫人这倒打一耙搅混水的功力也是炉火纯青,两三句话将一切推诿得干干净净,甚至试图将屎盆子扣在阿芙身上。 “谎话连篇张口就来,你这丫头的意思便是老夫人将大姑娘屈打成招?简直是笑话!” “华鸢!” 二夫人正说得兴起,几乎要就这样便将桑枝定了罪,姜氏匍匐在床榻边上,厉声怒斥:“我是病了,可我还没死!” 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完便是一连串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声。 二夫人眉头一皱,下意识用手绢捂住了口鼻,眼里是挡不住厌恶,甚至转身将温落芝的头按进自己怀里,深怕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阿芙原是靠在床脚,瞧着有些呆滞及心如死灰,听了姜氏沙哑的声音,方才如梦初醒一般,惊慌失措的扑了上去。 一手拿了一旁的绢布替姜氏捂住嘴,一手不住在她后背拍抚着,泪珠儿吧嗒吧嗒的落,心疼之情溢于言表。 待姜氏止住了咳,仰倒在榻上剧烈的喘|息着,松开那雪白的绢布时,触目惊心的血红让阿芙的手狠狠一抖。 姜氏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又咂咂嘴,皱紧了眉。 阿芙颤抖着手将那绢布捧在眼前,本就大的桃花眼瞪得溜圆,晶莹剔透的泪珠还挂在眼睫上,檀口失了血色,贝齿轻颤碰撞间有些细小的“咯咯”声。 阿芙不管不顾的扑倒在华氏面前,将那绢布高高举起,凄凄惨惨戚戚哀求道:“二伯母,阿芙求求你,放过我母亲吧,阿芙已经没了父亲,可不能再没了母亲,阿芙认错,都是阿芙的错,花瓶是阿芙打碎的,老夫人罚得对。” 二夫人惊恐万分的看着那可怕的绢布离她越来越近,几乎要蹭到她的脸上去,想起姜氏方才那撕心裂肺的模样,那血红便是她咳出来的,顿时恶心得不行,下意识将阿芙狠狠一推。 阿芙眼里划过一丝狠辣,顺势倒在地上。 ※※※※※※※※※※※※※※※※※※※※ 嘤~有些卡文 第 7 章 整个内室惊呼声此起彼伏,桂妈妈站得稍微远些,扑过来也没来得及,姜氏面露惊恐,无能为力的趴在床边。 赵姨娘两母女跟个呆鹅似的,只捂着嘴吱哇乱叫。 早在凑上二夫人跟前时,阿芙便想好了对策,下意识往空旷位置倒,毕竟地上铺了厚实的绒毯,摔着也不疼。 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任由自己往下坠落,就在阿芙做好准备挨一下痛时,却觉得自己撞在软绵绵的事物,底下传来吃痛的闷哼声。 阿芙往旁边一滚,扭头看去,竟是方才躺倒在地上的桑枝,扑了过来垫在底下做了肉垫子。 二夫人到底是内宅妇人,手无缚鸡之力,便是方才用了十成十力度的一记窝心脚,也只让桑枝疼了半响,在阿芙哭求时,便缓过了劲儿来。 桂妈妈观了这出闹剧,脸色有些难看,推了推身后的云香,摸了个牌子递给她,示意她快去请太医,赵姨娘连忙弯腰去扶经了好几回变故有些脱力的姜氏。 桑枝一边揉着心口一面扶阿芙起来,谁知阿芙不管不顾的坐在地上如泣如诉的哭了起来,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知道,二伯母觉得阿芙带累了府里姑娘的名声不喜阿芙,我有自知之明,便在院子里哪也不去,我事事忍让适时退步,我只想好好与母亲过日子,可你们,就这般见不得大房好过吗!” 二夫人被戳中了心口,却面不改色,不屑的瞥向一旁:“大姑娘莫不是犯糊涂了,什么话都敢说。” 温落芝的脸一阵青一阵白,阿芙的字字句句,均在暗指她:“自打开始,便是长姐你们主仆的一面之词,言语间对我含沙射影,只恨我没同长姐一般,生得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无法与自己辩驳。” 桑枝已经将阿芙搀了起来,温落芊怯生生的推了个杌子过来,不待阿芙接话,才出去不久的云香青红着脸,领了个身着青袍绣云雀官服的白发老者脚步匆匆的进了来。 瞧了一眼老者身后冒了个头便离去的小丫头,阿芙心里暗嗤了一声,到底是算错了时间,戏演过头了。 阿芙有心要唱这出戏,自然是不会让姜氏出意外,早早便让霜眉去太医署请了太医来。 说来今日目的只为三,其一便是扒下二房在姜氏这伪善的面皮。 另二,得稍后了,还有戏子未上场呢。 阿芙连忙迎了上去,脸颊上的泪早在不知何时,拭得干干净净,只余哭肿了的眼睛,挺翘的琼鼻红彤彤的,看上去可怜极了。 “袁太医,还请您瞧瞧我母亲,她方才,她方才咳血了。”一面说着,一面又是泫然欲泣的模样。 袁太医替姜氏瞧病多年,这还是第一次遇见传说中的温家大小姐,心底里正纳闷儿,这般瞧着,也不像是传闻里头那般不堪,又想起,来请自己的小丫头面有难色,支支吾吾欲言又止,便深觉此间有异。 有意宽慰道:“姑娘莫急,待老夫替大夫人瞧瞧。”竟如孩童一般顽皮的同阿芙眨了眨眼。 阿芙心头一跳,便知安排给霜眉的话已然如数带给袁太医了,只做不懂状,殷切的守在床头,看着他替姜氏把脉。 二夫人拧着眉头,影影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颇为烦躁的踢了踢脚,呆鹅温落芊狗腿一般推了把交椅过去,请她落座。 又是好半响,袁太医探了又探,沉吟了许久,才叹了口气做一脸无可奈何状:“大夫人这是怒急攻心,又长年积劳成疾,已是油尽灯枯之态,若是再不好好静养,恐有性命之忧。” 二夫人腾的站起来:“怎么可能,她方才还生龙活虎,这会儿便油尽灯枯了?”后一句庸医咽在肚子里没说出来。 正暗恼这下温落芙不定要怎么闹腾时,阿芙果然眼角一红,又抽泣了起来,这下可不得了,本就惴惴不安的赵姨娘害怕得不行,跟着哭了起来,扑在姜氏床头一声声嚎哭。 二夫人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正发愁时,外头远远传来一道苍老却颇含威严的声音。 “你们在闹什么!” 第八章 霜眉在院门口远远的望了一眼,瞧见阿芙将袁太医迎了进去,松了口气:好在是没耽误姑娘的计划。 仰头眯着眼看了眼当空烈日,摸了把额头上细密的汗渍,转头抄了近路脚步匆匆往上房去。 紧赶慢赶来到上房时,万妈妈正领着一众丫头,从垂花门鱼贯而入。 到底是赶得晚了些,遇上老夫人用午膳的时候了。 霜眉心里惴惴不安,若这般闯进去定会被老夫人责罚,可这是大姑娘第一回交给自己办的事儿,可不能搞砸了。 霜眉顶着日头来回好几趟,早已经是汗如雨下,好在她没涂粉的习惯,否则如今这般模样怕是要吓坏不少人。 又用帕子擦了汗水,心里一横,壮着胆子冲上去拦住了万妈妈的去路:“万妈妈,二夫人将大夫人气得吐血了,大姑娘一直哭,求老夫人为大夫人做主啊!” 青霄院 众人齐齐往门外看去,只见一身着深色祥云纹翟衣的妇人逆光而站,正是老夫人周氏。 二夫人仿佛瞧见了救星一般,大松了一口气,率先领着温落芝上前与周氏行礼,丝毫不给阿芙辩驳的机会,添油加醋的将方才的事讲了一通。 周氏才在交椅上落座,温落芝已经趴俯进她怀里嘤嘤哭了起来:“阿芝从来不知长姐在心里便是这般看我的,祖母,阿芝委屈得紧。” 哭得这般凄凄惨惨,简直与方才咬牙切齿跳脚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周氏自打进来便未说一句话,拍抚着温落芝微微颤抖的肩头,那双浑浊的眸子如同淬了寒冰利刃一般,直直望着阿芙。 若是从前的阿芙,早在她斥那声时,便已经心惊肉跳,浑身抖若筛糠,跪在地上听之任之,无敢辩驳。 可阿芙前生混迹市井,凶神恶煞之辈见过不知凡几,区区一个心思毒辣的妇人岂能让她惧怕半分,便在那双褐眸下端坐在杌子上,稳如泰山,无畏无惧的回望过去。 眼前的周氏,斑白的发丝打理得干净利落,梳成高高的寿山髻,额心是一条镶了祖母绿翡翠的卷云纹抹额,耳垂上是同色的翡翠耳坠,脖颈上挂了花样繁复的璎珞项圈,手腕上戴了一双品相极嘉的翡翠镯子,另一只手上挂了串小叶紫檀的佛珠,正一下一下的数着。 若不看那双眼睛,端得就是尊慈眉善目的活菩萨,只看她那细白的手,及她那光洁无暇的面相,谁人能知晓她早已是五旬老人,红光满面的气色,看上去毫不夸张的说,瞧着比久病的姜氏更像个夫人。 “跪下!”未指名道姓是谁,但她那双眼自打进门便没离过阿芙的身,想也知道在说谁。 周氏进门这么许久,连卧在榻上的姜氏都挣扎着半起身与她行了个礼,更莫说其他人,只阿芙一动不动,端坐着稳如泰山。 阿芙余光落在床边屏风后的袁太医身上,波光粼粼的桃花眼里划过一丝得逞,顷刻间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目惊慌。 膝盖一软,当着所有人的面,端端正正的跪在周氏面前,双手置于额前匍匐着行了个礼:“阿芙见祖母安康。” 再抬起头时,双眸已是泪眼朦胧,眼睫轻颤,清亮的泪珠顺着眼尾滑落在绒毯上,消失不见。 “你可知错?”周氏原以为三两日不见,阿芙倒是硬气了一回,没想到骨头仍旧是软的,稍微吓一吓便原形毕露,这说跪就跪的模样,却是一点也不像她那个硬骨头的爹。 “回祖母,阿芙,阿芙不知何错。”阿芙眼露惶恐,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孱弱的肩头微微发颤,看上去柔弱又可怜。 万妈妈从周氏身后迈出来,站在阿芙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不悌家中姊妹是为一错,不敬家中长辈是为一错,满口谎话推卸责任是为一错,三错并犯!大姑娘可有话说?” 阿芙还没来得及做反应,床榻那头的姜氏已经是又气又怒,方才种种她均看在眼里,老夫人只偏听二房一面之词,便将阿芙斥得一无是处,原来自己病的这些年里,阿芙便是一直受着这般委屈。 姜氏越想越心酸,红着眼睛,一手抓着床帷吃力的撑起上半身,脸色越发苍白,开口间语气无力又嘶哑:“老夫人尚未闻前因后果,便责阿芙的过错,是否草率了些!” 阿芙回头看了姜氏一眼,那满眼的孺慕看得姜氏心都碎了,正要说着宽慰她的话时,阿芙已经转头看向面色冷硬的周氏。 “人证物证俱在,何曾草率,大姑娘自幼便不服管教,脾性顽劣,这等错早已不知犯了多少。”周氏看也不看姜氏,干巴巴的几句话又冷又硬,转头却心肝宝贝的捏着锦帕替温落芝抹泪:“阿芝可别哭了,哭得祖母心都碎了。” 叫阿芙便是拒人千里的大姑娘,叫温落芝便是亲切的小字,亲疏立见。 阿芙睁大眼瞧着那头的祖孙情深,两行清泪滑落,言语又悲又切“自幼,祖母便不喜阿芙,自父亲逝世后更甚,阿芙从无怨言,毕竟谁也不是生来便讨所有人的欢喜,可这不孝不悌之罪,阿芙是万万不能认的!” 桑枝跟着跪了下来:“这些年来姑娘过着什么日子,我们这些当丫头的,均是有目共睹,上房的早春姐姐能因着喜欢便要走姑娘的发簪,每次换季裁新衣,其余姑娘的挑完了,新料子才送到姑娘手里,不是些次品便是深色褐衣,根本裁不出来,姑娘今儿身上这件都已经是去年夫人亲手裁的,” “还有上回打碎您那花瓶的,本就是二姑娘,她却生生逼着大姑娘认了,挨了您的责罚病了好些时候,回事处连番推脱,竟说小小暑气用不着请大夫,这哪是堂堂国公府的嫡小姐,过得连外头破落户的姑娘都不如。” 姜氏越听越心疼,早已经是泪流满面,原在自己病了这些年里,阿芙便过着这种日子,难怪她不愿来青霄院走动,竟是为了不让她忧心,而自己竟因着阿芙久久不来,心里头有些怪她,真是愧为人母。 桑枝说得动情,声音越发哽咽,周氏却越听面色越加冷漠,抿直了嘴角看上去刻板又绝情,吐出来的话更是冷冰冰的:“大姑娘身边的丫头也均是伶牙俐齿,我倒是忘了,还有个将我诓骗来青霄院的小丫头。” 万妈妈是满府仆妇最为惧怕之人,也不愧是周氏的贴身丫鬟,连那刻薄的模样也如出一辙:“想来大姑娘便是被这几个丫头带坏了,来人将这个与外头那个一并压下去,寻个自己发买了吧。” 话音刚落,四五个粗手粗脚的婆子便走了进来,作势要去拉桑枝。 阿芙哭成个泪人儿了,仍旧死死抱着桑枝不撒手,几人你躲我追的拉扯间,阿芙揣在怀里的那支金雀钗不知怎么的落了出来。 ※※※※※※※※※※※※※※※※※※※※ 一石三鸟之计,这出戏的重点谁也不是,下一章重点才出来。23333 第九章 这金钗落在绒毯上无声无息,却是金光闪闪耀眼得很,其中一个手掌大得离奇的婆子被晃得花了眼,她清清楚楚看到这钗子是从大姑娘身上落出来的。 错愕的与阿芙对视了一眼,将她脸上的惊慌失措全然看在眼里。 一丝恶意涌上心头,当即眼疾手快的蹲下身往地上一抓,先于阿芙将那金雀钗抢在手里。 两三步跑到周氏面前,满是皱纹的脸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双手将那钗捧给周氏看:“这钗方才是从大姑娘怀里落出来的,老奴虽没见过这等好东西,但这钗却是大姑娘万万没有的。” 周氏将那钗拿在手里,粗略看了一眼,突然笑了起来,音色低沉又喑哑,让人莫名生畏。 温落芝原先趴在周氏怀里嘤嘤哭泣,并没有注意到阿芙那边的情形,自然没瞧见这钗,突然听了那婆子的话才仰起头来,一眼便瞧见了周氏拿在手里的金雀钗,当即吓青了脸。 前两日为了收买那贪得无厌的桑柔,温落芝先是问她可有瞧上什么喜欢的,谁知那桑柔竟狗胆包天看上了这钗,温落芝被她烦得不行,索性便给了她,谁知竟落到了阿芙手里。 周氏那笑听得她浑身不自在,忍不住望向一旁的二夫人,面露祈求。 这便是方才从桑柔那得来的钗子,阿芙一直收在怀里。 二夫人自然认得那是温落芝的东西,脸色有些难看,她明明千叮咛万嘱咐,莫要留下半点把柄,这蠢丫头偏生留了个这么扎眼的物件。 这金雀钗说来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却是周氏去年亲自替温落芝在芳华阁打的,亲手描的花样子,也难怪周氏会露出这般骇人神色。 二夫人脑子转得飞快,当即变作一副震惊的嘴脸,指着那钗说:“这,这是阿芝前些日子便失了的钗,怎会在大姑娘那儿?” 温落芝随后便明白了二夫人的意思,呆愣了半响,哽咽了一声,难以置信的说道:“我还道怎么莫名不见了,原是长姐捡到了,怎也不还与我呢?” 二夫人是个人精儿,安排在自家女儿身边的人自然也是深谙察言观色之道,温落芝一旁的晴雪撇了撇嘴,难掩厌恶一般开口道。 “二姑娘可别天真了,上回大姑娘瞧见了您这钗便想要,是您推说是老夫人赏的她才作罢,如今她不知打哪得了这钗,自然藏着掖着,怎会还与您。” 若说方才二夫人与温落芝的话只是含沙射影,晴雪这话便是将偷盗的罪名按死在阿芙身上了。 晴雪仍旧不知足般说道:“明明是大姑娘总爱要您院子里的物件,哪回不是来了瞧见便拿走?便是这钗您没给她,回头也是转送了一套红宝石头面与她的,偏生桑枝这丫头还倒打一耙,真不知随了谁!” “晴雪可别说了!”温落芝状似慌乱一般喝止她,掩着面做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别的物件原是我真心赠予长姐的,只这钗是祖母所赐,对我意义非凡,还望长姐归还于我吧。” 第十章 温落芝主仆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这莫须有的罪名便在阿芙头上扣得死死的,连一旁的桑枝也眼露绝望:这根本是无法翻身的一回,大姑娘怎会把希望,寄托在偏心得没边儿的老夫人身上呢? 周氏自然不是阿芙的希望,这钗的作用便仅仅是刺激二夫人与温落芝跳脚,对于她们而言,想掩了这收买人心的金钗,还有什么比是倒打一耙更能洗脱嫌疑的? 听了这一席话,阿芙有些颓丧的垂下了头,泪水无声无息的滴落,姜氏远远看着她冷寂的背影,哭得泣不成声,红着眼看着周氏。 “大房虽是落魄了,可我姜家的女儿绝不会觊觎姐妹的金银,何况只区区一支钗!堂堂国公府嫡小姐,在那婆子眼里连支金钗都不能有吗?” 阿芙听得难过,母亲便是母亲,如此千夫所指,毫无回环的余地,却仍旧不管不顾的信任着她,保护着她。 她便是放弃了这么好的母亲,为了个畜|牲远走北地,至死也没回京看她一眼。 温落芙,你真的是活该啊。 二夫人听姜氏提起了姜家,心底里腾的升起一阵不安,却不知从何起。 周氏可不听姜氏那一番无力的辩白,面无表情的将那钗扔在阿芙面前:“证据确凿,你还可有话说?” 阿芙抖着手捡起那钗,一面望着周氏,盈盈带泪的模样煞是可怜,向来灵动的双眼如同蒙上了一层灰,清寂又绝望,哑着嗓子说。 “我本要将这事埋一辈子,如今二伯母与二妹,非得将这污水倒与我身上,若是以往阿芙捏着鼻子认了也无不可,反正如此事件是我不是我,我也认了不少,不差这一桩,可今日尚有外人在场,为着我父亲,我母亲,以及姜家的名声,我不认!” 外人? 周氏眉头一皱,却不等她做反应,阿芙接下来的话让她火冒三丈。 阿芙扭头望向温落芝,露出一个凄惨可怜的笑,举了举手中的钗,说:“二妹妹一定知道我从何得来的这钗,若要说是我从你那偷来的,自然是不可能。” 温落芝莫名觉得心惊,将头往周氏怀里埋,不去看阿芙那双洞悉人心的眼:“我如何知道。” 阿芙轻声一笑:“这便是从桑柔那得来的呀,桑枝亲眼瞧见你将这钗给了桑柔,让她回来告诉我,沈大少爷是个杀人如麻的屠夫,让我莫要嫁与他,你的记性莫不是这般坏吧?” 二夫人暗道不好,心里也只能着急,周氏脸色越发难看,她不能再跳出来做靶子,不住的暗骂温落芝办事不过脑子。 阿芙提起桑柔,却让温落芝灵光一闪,哭着说:“长姐又要含血喷人了吗?你口中的桑柔早就被你打死了,你莫不是因这死无对证,便能胡乱诬赖我?况且,即便是我与桑柔这般说过,也是为了你好,长姐便是这般看待妹妹的吗?” 阿芙正等着她这句话,脸上的神情却坚毅又失望:“你我的关系若是真如你说得那般好,你何不亲口来告知与我?而且,我才拿下桑柔不出两个时辰,满院子的人都还在芙蕖院关着,你是从哪得来的风声?” ※※※※※※※※※※※※※※※※※※※※ 咦?袁太医还是出不来? 十一章 温落芝没想到阿芙在这儿等着她,整个人如遭雷击,当场愣住,张了张嘴干巴巴的说:“长姐在自己院子里打杀了丫头,难道以为真能捂住底下人的嘴吗?” “那这风声传得倒是挺快,”阿芙盯着她的眼冷笑:“我为何打死桑柔,二妹心里恐怕也是有谱的,你这急匆匆往青霄院来,一是告诉我母亲沈家来提亲了,二来,怕是又得在我母亲面前诋毁我些什么吧?” 看着温落芝犹自还想争辩,阿芙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我芙蕖院稍有动静,二妹你便知晓了,二伯母管家这两年,在长房埋了不少钉子吧?” “若说我诬赖你收买我贴身丫鬟,这金钗便是证据,若你要说这金钗是我从你那偷来的,我告诉你,我从未拿过你灵芝阁一针一线!若说我信口开河,你头上戴的,身上穿的,通通是我舅舅送来与我的,不信?你头上那支白玉簪头还有姜家的铃印!” 温落芝彻底慌了神,下意识扭头,遮着头上的簪子,不让阿芙瞧,强自镇定的说道:“长姐又在做什么梦?这簪是我娘从她嫁妆里头挑的上好白玉,请了好些工匠替我打磨而成,何时成了你舅舅送来的东西了?” 二夫人听阿芙这话便知大事不妙,却已经阻拦不及,暗自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好些日子不见,这大姑娘倒是聪明了许多。 温落芝的攀扯阿芙并不在意,抬手抽了自己乌发间的那支血玉芙蓉簪:“我何须与你争辩,拿了你簪瞧便能一见分晓。” 失了发簪的桎梏,满头青丝如瀑倾泻,衬得阿芙瓷白的小脸更为惊人,仿若误入人间的仙娥。 阿芙将那簪递给桑枝,不再看温落芝,眼神望进周氏那双浑浊的褐眼里:“祖母请看,这是阿芙十岁生辰时,姜家送来的贺仪,簪头花尾上,小篆刻写的‘姜’之一字清晰可见!” 桑枝毕恭毕敬的将发簪捧至周氏面前,低垂着头不敢看,周氏望着阿芙久久不动,似是要将她看穿。 而后才伸手拿了那发簪,粗略瞟了一眼,说道:“是又如何?” 温落芝早已经是瑟瑟发抖,哪里还敢往周氏怀里钻,整个瑟缩着不敢动,偶尔求助一般看着二夫人,却不得她回应。 “这些年,舅舅不知往府里送了多少金银丝绸,而到我手里又有几何?我不言不语,便是允了二妹拿了我的东西还倒来怪我?” 也怪温落芝见识少了些,她向来看不起姜氏出自商户,却忘了姜家虽是商户,却是太|祖皇帝亲封的皇商,百年姜家,身家难以计数。 即不论阿芙的品行如何,姜氏高嫁卫国公府,姜家上下本就一派合乐,将阿芙宠进骨子里,自幼泡在蜜罐里长大的阿芙,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如何看得上她那小气巴巴的金雀钗? 事到如今,一切的种种便已是清晰明了,阿芙挺直了脊背,跪也跪得端正,视线从屋内一个个人脸上划过,仿若淬了寒冰。 这时,本就静得发慌的内室,忽闻一声轻咳,二夫人这短短半个时辰,经历了不少起起落落,听这动静原自那屏风后头,便知自己中计了。 果不其然,一阵细微的动静之后,身着官服须发斑白的袁太医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双手伸长置于胸前,弯腰道:“老夫见过温老太君。” 十二章 袁太医本在周氏进门是便要出来见礼,只二夫人没给他这个机会,待他第二次停了笔,行至屏风后时,周氏一句不问青红皂白的‘跪下’让他屏息顿足。 如此反复,越到后来攀扯得更深,更不是出来见礼的时机,袁太医硬憋着听了一耳朵权贵人家的阴私。 都说卫国公府的大小姐品行卑劣,多年前那件事更是让当今皇后亲言,其德行有失。 可他今日所见所闻,却有些颠覆以往的看法。 孤儿寡母一房人,不过是卫国公去得早些,幼子尚立不起门户,便落得这般任人欺凌的境地,着实可怜可叹。 周氏阴沉的脸色有一丝皲裂,僵着嗓子说:“袁太医可真是深谙隔墙生耳一道。” 袁太医捋了一把长胡子:“老夫也并非有意,实则二夫人忙着与您告状,忘了老夫罢了。” 周氏刺了二夫人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二夫人心里也气恼着,她一直不曾点出袁太医尚在,便是想借着袁太医的口,再摸黑一把阿芙的名声,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谁知这变故说生就生。 如今木已成舟,恼恨再多也无用,二夫人温温婉婉的朝袁太医一笑,打定主意要送客。 “本就是我们府里头的家事,倒是污了老太医的耳朵,我大嫂的药方子您可开好了?若是好了我这便派人送您回太医署吧。” 袁太医自然明白二夫人言语间的意思,无外乎这是卫国公府的家事,希望他不要在外头胡言乱语罢了,可他人老了,啃不动硬骨头,只能挑拣些软的啃。 一摆手,说道:“倒不用这般麻烦,头先请我来的那丫头去哪了?老夫瞧着她是个仔细人儿,便由她送我出去吧。” 桂妈妈眼睛一亮,忙去喊方才的云香进来。 云香提着医药箱子,站在门口,袁太医稍走了两步,又退回来上下打量了一眼直挺挺跪在地上的阿芙,翘着胡子说:“年轻人身子骨尚未长好,可别久跪着,下回大夫人还有什么不好,可记得还来请老夫。” 阿芙望着慈眉善目的袁太医,轻轻颔首,心里涌起一阵感激,单从容貌上看,定瞧不出他与周氏是一辈人,莫说容貌上天差地别,这心肠,也是相差甚大。 袁太医见阿芙答应了,才提脚告退,跨出门槛时还似有所指的揉着自己老腰,念念有词:“唉,人老咯,有生之年竟能得见何谓跳梁小丑,奇哉怪哉。” 二夫人听入了耳,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袁太医这一打岔,便将方才几近凝固的气氛一扫而光,二夫人扭着腰,皮笑肉不笑的对阿芙说道:“大姑娘怎么还跪着?老太医可都说了不能久跪,若出了个什么毛病,还道是老夫人又责罚你了。” 一面说着,一面要搀阿芙起来,阿芙却跪得越发端正,虽然膝盖上已经是钻心的疼,却莫名让她自心底里升起一阵快意。 伸手推开二夫人,看也不看她,只直直望着周氏,一字一顿道:“祖母,阿芙何错之有?” 云香将袁太医送至偏门,正要让门房套马车,却见他捋着胡子径直往外头去,云香自打一开始便是一头雾水,桂妈妈命她去太医署请袁太医,可她却是在小花园里半道儿遇上的,而袁太医的身边早已经跟了大姑娘跟前的霜眉。 十三章 青蓬马车一旁站着个相貌憨厚得马夫,正在放小梯子搀扶着袁太医上去,云香愣了好半响,等袁太医一招手才忙把药箱子递上去。 车夫坐定在车辕上,一拱手朝云香做了个揖,便架着马车扬长而去。 袁太医整个人倚窗而躺,一只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蒲扇,另一只手正捻着一撇胡须出神。 思及方才的所见所闻,袁太医不由得哈哈大笑,外头的车夫探了个头进来问道:“老太爷今儿瞧病倒瞧出了什么可乐的事儿?” 袁太医眯着眼睛笑道:“是遇见个极聪明的姑娘,听说子谏他娘今儿上门去求亲了,唔,这俩人儿倒是相配,是份良缘。” 自打出了卫国公府的大门,袁太医便理清楚了前后的原由,这温大姑娘是个妙人儿,竟能想出化了水的朱砂充作咳血。 又早早派了人来太医署指名道姓要请自个儿,来的那小丫头倒也聪明,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得他这把老骨头都心软咯。 罢了罢了,若能全了子谏与这温大姑娘,也是积德吧,寻个日子得同娘娘说道说道。 这头送走了袁太医,青霄院的几人仍旧僵持着。 二夫人方才好人没做成反遭了嫌弃,这会儿正靠在一旁生闷气,脑壳里转个不停,计较着怎么才能在周氏盛怒之下保住温落芝。 “阿芙字字句句说得很是清楚,祖母仍旧是拿不出章程吗?” 阿芙仰着小脸,丝毫不惧周氏那吃人的眼神,誓要她当即下了结论不可:“以往二妹说什么您便信什么,如今证据确凿祖母却要包庇她吗?您不怕祖父父亲在天有灵看了心寒吗?” 姜氏也不哭了,风干的泪痕在苍白的脸颊上很是显眼,望着周氏的那双眼早已经没了以往的信任:“老夫人,亭学不过走了五年,他便不是您的儿子了吗?阿芙,便不是您的亲孙女了吗?” 周氏深呼吸了数回,险些将那句‘不是’嘶吼出声,看也不看姜氏,将万妈妈递来的茶水一掌拂开,如同看死人一般死死瞪着阿芙。 “你要如何?” 周氏根本不需去看温落芝头上那簪,便知一定如阿芙所言那般一模一样 华氏出身翰林,以清贵标榜自身,华氏陪嫁过来的那三十台嫁妆里头有些什么,周氏岂会不知?若能有这般上好的羊脂白玉,华氏也不会削尖了脑袋想早早搞死大房,得了姜氏那富可敌国的陪嫁。 “方才万妈妈斥我,不孝家中长辈,不悌家中姊妹,满口谎话推卸责任,三错并犯,打算如何罚我?”阿芙望向周氏身旁那为虎作伥的老虔婆,轻言细语道。 万妈妈被这眼神一瞧,心里腾空升起莫名的凉意,不自在的紧了紧领口,咽了口口水道:“自,自然是略施惩戒便可。” “当真只是略施惩戒?”阿芙不由得冷笑连连,这老虔婆诡计多端,此时又不愿得罪受宠的温落芝,自然是信口开河胡言乱语一通。 “我前些日子被二妹妹污蔑着背了打碎祖母花瓶的罪过,便在烈日下跪足了三个时辰,轮到今儿二妹妹证据确凿的错处,便是略施惩戒?万妈妈唱得好一出双簧!” 十四章 “若当真是我犯了这错处,恐怕不是略施惩戒便能了的吧?同为国公府的女儿,二妹妹便比我金贵些吗?”阿芙鼻尖微皱,又是一行清泪滚滚落下。 “少给我东拉西扯,我问你想如何?”周氏险些被阿芙恶心坏了,是半点不想在这儿待了,长房这群人便是与她天生犯克。 阿芙一抹泪,朝小心翼翼觑着自己的温落芝,露出一抹再温和不过的笑:“阿芙单单碎了个瓶子,便跪了三个时辰,万妈妈如何论赏罚的尺度阿芙不知晓,不过照如今看来,在万妈妈眼里,女儿家的品行竟是不如祖母房里一个陶瓷瓶子。” “可在阿芙这儿不是,阿芙名声不好听,便更是重品行,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二妹妹只需去那太阳底下跪上六个时辰,便一笔勾销。” 看着阿芙鬼气森森的笑,温落芝惊恐不以,跪在周氏面前扯着她的衣袖,哭求道:“祖母救救我,外头那么盛的日头,我跪了定是活不成的,祖母帮帮我吧,您只要说一句,长姐定是不敢不听的。” 温落芝当真是被吓狠了,竟忘了替自己辩驳,只一个劲儿对着周氏哭求,泪水模糊了脸上的脂粉,狼狈不堪,哪里还有两个时辰前那飘飘欲仙的模样。 二夫人早就白了脸色,她从未料到平日里看着软弱可欺的阿芙,发起狠来便是这般不要命,强自撑着道:“阿芝向来循规蹈矩,不过是犯了这一桩错,大姑娘何必咄咄逼人。” “阿芙咄咄逼人?”姜氏早已经气得不行,她冷眼看得清清楚楚,老夫人眼里便没把大房上下当人。 “你们方才母女主仆一唱一和,所为何不逼人?若不是阿芙机灵,今儿跪外头的该是我可怜的阿芙吧?” 周氏拍拍温落芝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伸手端了一侧的茶碗,一手揭开碗盖,浅浅呷了一口:“大姑娘倒是聪明了一回,将我们一大家子人耍得团团转。” 听周氏这语气,阿芙便知她将这布局摸了个门儿清,这脸皮也是撕破了,索性也不等她叫,便自己扶着杌子站了起来,仔细一看还会瞧见裙裾在微微发颤。 “阿芙不敢当。” 周氏满腔火气无处撒,将用剩的半碗茶自桑枝脸上兜头淋下,所幸是夏日,茶水均不是滚烫的,却仍旧把桑枝浇了个激灵,跪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周氏的眼便没离过阿芙半分,看着她将方才的动静收入眼底却无动于衷,心里翻涌起腾腾杀意,怪笑了一声。 “你却仍旧是个蠢的,凭着一股意气将那你倒霉婢女打死了,正巧了来个死无对证,若我非要计较,你如何能辩解这金钗的由来?” 阿芙青丝如瀑,一颦一笑皆是绝色,纤长白嫩的手将鬓角一缕发丝撩在耳后,羞羞怯怯的笑道:“阿芙区区一个弱女子,若不是为了二妹妹的名声,阿芙何敢要了她的命呢?放出去由她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出来些什么,阿芙可就不敢保证了。” 周氏险些被气笑了,这蠢丫头竟学会威胁人了:“倒是该多谢你为阿芝着想了?” 说完也不等阿芙说话,再等怕是又要从她那伶牙俐齿的嘴里,吐出什么戳心窝子的话来:“阿芝你犯了错,长姐罚你实乃应当,便出去跪着吧,想来你长姐也不至于要害了你的命去。” 说罢竟不顾温落芝的哭嚎,万妈妈用力扒开她紧紧攥着的裙角,周氏怨毒看了阿芙一眼,装模作样的念了一句佛号,拂袖而去,徒留一个二夫人呆愣在原地。 阿芙笑意盈盈的目送周氏走远,才低头瞧跪坐在地上呆若木鸡的温落芝。 “桑枝,带二妹妹去外头跪着,记得莫要寻日头太晒得地儿,我瞧院门口那儿便是不错,兴许那两丫头会体谅体谅二妹妹方才为她俩求情,让一块儿不那么烫的地儿给你跪?” 桑枝一抹满头满脸的茶水,眼睛都亮起来了,连声答应着,幸好桑枝力气大得出奇,不顾温落芝如何挣扎扭动,仍旧稳稳的擒着她往外头去。 二夫人疯了一般要扑上去,可如今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连向来说一不二的老妇人都拿大姑娘无法,哪里还有人有胆子往阿芙跟前跳。 加上青霄院里尽是大房的人,如今阿芙立了起来,底下的奴仆更是能挺直了腰背,一个个七手八脚的拦着二夫人。 见二夫人这般神色,阿芙看得发笑,霜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捧着个蒲团走到阿芙跟前。 阿芙将周氏方才倒空了的茶碗,递给霜眉:“那日二妹妹扫了一地碎瓷片与我跪,我还她一个蒲团,也算以德报怨吧。” 霜眉毕恭毕敬的接过那茶碗,往外头走去,不消片刻便是一阵清脆的瓷器碎裂声传入了内室。 二夫人静了半响,忽然瞪大了眼,挣扎得更厉害了,声嘶力竭的吼到:“温落芙你这个蛇蝎!” 十五章 阿芙歪着头看着二夫人,正对上她那双通红的眼,微微一笑,不远不近的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还未多谢二伯母教我何谓蛇蝎呢。” 二夫人怒目圆瞪,若眼神能杀人,阿芙怕是早已经被她千刀剐了。 阿芙顶着二夫人那吃人的目光,细细瞧着她的面容,一丝不苟的发髻,精致的妆容凌乱不堪。 素手执起丝绢,轻轻柔柔的擦拭着二夫人脸上的污秽,一面笑着说:“您且等着,拿了我的东西,通通都得给我吐出来。” 说罢,将那丝绢往往二夫人怀里一塞,在她肩头上拭了两下自己的手指,轻声细语的吩咐道:“将二夫人送回瑕月院去,二姑娘受罚没够时辰前,别让她出来。” 众人应喏,押着二夫人往外头去,二夫人手脚动弹不得,嘴巴却不闲着,以往她自持礼教,说话间轻言细语,端庄有礼,不过是一朝被蛇咬,便被吓得仪态全无,张着嘴嘶哑着嗓子破口大骂。 多不堪入耳的话阿芙早已听过不知凡几,对她不绝于耳的咒骂混不在意,只掩唇一笑,说道。 “二伯母,为了您的体面,出了这院门儿可得要闭嘴了,否则,只青霄院知道的事儿可是要闹得阖府皆知了。” 果不其然,听了这话的二夫人浑身一僵,抿紧了双唇什么话也不说,只拿那双眼睛狠狠的瞪着一路上的青石板。 云香打了水来替姜氏与阿芙净面,方才随着周氏来的几个婆子站在原地瑟瑟发抖,她们原就是周氏养在后罩房做粗活的,最下等不过的奴才,特意挑来落阿芙脸的。 却没想到被阿芙反将了一军,走的时候被阿芙气得脑袋发昏,这一干人等便忘在了后脑勺。 早在周氏拂袖而去时,那先抢了那钗的大手婆子便已经骇得双腿发软,这会儿正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阿芙亲手绞了棉帕,侧坐在姜氏床头,轻柔的替她净面,细微的眼角也擦得仔细,模样极为虔诚,似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姜氏看阿芙的眼神却极为复杂,她这个女儿,好似一夜间便看不清了,纤长的眼睫下那双清澈透明的眼里,仿佛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她使劲想要探清却无迹可寻。 将阿芙冰凉的手握进手心里,姜氏抬眼看着她,长长的呼吸了好几次,颤抖又犹豫。 阿芙任她拉着也不动,眼神却飘忽得厉害,就是不愿与她对视。 “母亲记得,阿芙从前没有这般,”姜氏终究是开口了,说一半却顿了顿:“没有这般聪明。” 阿芙眼里的光猝然熄灭,重归一潭死水,毫不犹豫的从姜氏温暖干燥的手心里抽出自己的手,对她露出一个甜滋滋的笑说道:“人嘛,总归要长大的。” 姜氏一见她这神色,便知阿芙误会自己的意思了,张了张嘴想解释自己并不是那个意思,却不知从何说起。 正恼恨自己生了张笨嘴时,就见阿芙起身要走,忙伸手一把将将阿芙抱住。 ※※※※※※※※※※※※※※※※※※※※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给孩子点个收藏叭。 十六章 阿芙瞪大了眼不知所措,熟悉又陌生的暖香和着淡淡的药味,氤满了鼻腔,却不觉得难闻。 这个怀抱瘦弱不堪,却意外的暖和又安全,阿芙忍不住靠在姜氏的肩膀上抽了抽鼻子:我念了一辈子的母亲。 姜氏并未察觉阿芙细微的动作,只将她像儿时一般揽在怀里,轻轻拍哄着:“娘是想告诉你,不论你成了什么模样,都是娘最疼爱的姑娘,想做什么就去做,娘在呢。” 阿芙推开姜氏,望着她满脸的慈爱,心里是难以抑制的痛,丝丝缕缕的爬满了她的心房,却露出一抹不掺任何杂质的笑。 姜氏替她将挡眼的发丝撩自耳后,也看着她笑:“才说你聪明了,这会儿怎么又像个傻儿一般?” 阿芙却不再说话,一手扶着姜氏,一手拿了个绣金边牡丹的迎枕垫在她身后,又轻声细气的吩咐桂妈妈该摆午膳了。 桂妈妈看着阿芙的眼神比姜氏更为复杂,前不久还算无遗漏心思缜密得令人害怕的大姑娘,这会儿毫不在意的就着姜氏用过的水净了面,端端正正的坐在杌子上。 说起来,桂妈妈甚至要比姜氏接触阿芙更多些,姜氏病了这两年,时常便是桂妈妈来往与青霄院与芙蕖院之间。 她记忆中那个沉默寡言,甚至毫无贵女做派的大姑娘,突然变得仿佛从来不曾认识过一般。 也不知这变化,是好是坏。 桂妈妈应了一声带着人走了出去,那几个婆子还站在门口噤若寒蝉,赵姨娘母女更是毫无存在感,这会儿才哆哆嗦嗦走了出来。 赵姨娘对阿芙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道:“若是,没什么事儿,我便与六小姐先回甘露院去了。” 阿芙看了她二人一眼,放了她二人离去,她们也说不上是个恶人,不过明哲保身罢了,否则,前世大房死绝却留了她一条命呢。 今儿这出戏,三房从头到尾没露过面,可不代表未做过恶。 跪在地上那大手婆子,战战兢兢的看着阿芙慢条斯理的饮茶,总觉得那茶碗一放下,自己便要被拖出去活活打死了,又兴许是灌了哑药发买也不一定,更有可能是把她绞死。 那婆子越想越害怕,俨然将阿芙当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妖怪,阿芙还未发落她,便自己把自己吓破了胆。 膝行至阿芙面前,不住的磕头:“姑娘饶命啊,老奴不过是奉命行事,否则我是长了天大的狗胆也不敢对姑娘动手啊。” 还不待阿芙说话,门边的几个婆子仿佛也回过神来,跪在阿芙裙边七嘴八舌的告罪。 霜眉正拿了把象牙梳替阿芙绾发,眼尖瞧见了阿芙微皱的眉头,厉声斥道:“一个个跪着哭嚎成何体统?你们在老夫人面前也是这般模样吗?” 这群婆子一个个跟猫咬了舌头一般,齐齐噤了声,个个老成人精儿了,向来是千人千面,这会儿还想着阿芙总归是个姑娘家,再狠辣也不至于对周氏院子里的人下狠手。 方才那般哭得惊天动地的做派,只得三分真七分假,倒是除了那吓破了胆的大手婆子,结结实实将阿芙怕进了骨子里。 阿芙对她们粲然一笑:“各位妈妈尽是祖母院子里的人,我怎会逾越呢,不过我这儿倒是有件事儿要拜托各位妈妈了。” ※※※※※※※※※※※※※※※※※※※※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帮孩子点个收藏叭。 十七章 也不等阿芙说要她们做些什么,这群婆子便是一脸难色,眼珠子转得一个赛一个快,似是在琢磨着寻些什么借口拒绝才好。 “大胆刁奴!大姑娘尚未吩咐事情,便一个个寻思推三阻四,莫不是在你们眼里,大姑娘就不是主子了?” 霜眉也不知自己这接二连三的打头阵是好是坏,可这,是她若要出头唯一的机会,总得让大姑娘注意到自己才行。 壮着胆子又说道:“姑娘,我看这帮婆子净被老夫人那菩萨心肠养得刁钻跋扈,老早心思不正了,不若发买了出去添些新人吧。” 阿芙倒是对霜眉的机灵劲儿颇为惊讶,这丫头原是在芙蕖院倒夜香的,当时会择她去请袁太医,便恰恰瞧上了她在门房混得脸熟罢了。 这般误打误撞,倒是点了个金子,阿芙不由得暗自轻嘲自己前生是被鬼遮了眼,瞎得无可救药。 霜眉话音刚落,几个婆子便是大惊失色,这会儿才真觉得怕了起来。 她们虽说是在周氏那做下等活计的,却是再轻省不过了,国公府月例又向来开得高,周氏又惯会做人,时不时往底下赏些东西,这些婆子哪个不是包袱鼓鼓? 若是被发买了出去,别说还能不能寻到如此轻省的活计,人家稍微一打听便知这是卫国公府赶出来的奴才,谁还敢买走她们? 卫国公府的下等奴才均是外头现成买回来的,不似桂妈妈万妈妈一般与府里头有姻亲牵扯,若是被赶了出去,便彻底走投无路了。 大手婆子一副豁出去的模样,朝着阿芙磕了个头:“姑娘若有所请,奴婢万不敢辞。” 阿芙却答非所问:“这位妈妈如何称呼?” 大手婆子一脸茫然,喃喃道:“奴婢姓马。” 马婆子还以为阿芙问了名字好办事儿,却不见她再问其他人。 视线若及之处,茶碗被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放下,瓷器碰撞声仿佛砸在众人心头。 阿芙一手托着腮,眉头轻皱,轻薄的鲛纱滑落至手肘处,腕心一枚鲜红的守宫砂,更称得那一截肌肤恍若凝脂,好一幅冰肌玉骨,千娇百媚。 霜眉有些不自在的挪开眼,听阿芙那又娇又柔的嗓音说着颇为狠毒的话。 “我原是担心我只桑枝这么一个贴身丫鬟,若她去盯罚了,我这儿离了她可怎么好,却忘了祖母贴心的留下了几位妈妈与我,如此一想,祖母可真是面面俱到呢。” 话虽如此,可她的弦外之音谁听不出来,连姜氏都捂着嘴轻咳了一声,若是周氏还在此,怕是又得气个好歹。 方才也只是迟疑,听了阿芙的话后这群婆子更是满脸的拒绝,比起阿芙今日这突如其来的大发雌威,向来国公府里说一不二的周氏更为怕人些。 二姑娘本就是最得老夫人欢心,她们若当真去盯了罚,周氏拿大姑娘无法,弄死她们不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众人支支吾吾着要推拒,谁知那马婆子疯了一般,爬起来便往外头去,看得余下几人目瞪口呆。 “几位妈妈若是不愿意去,也可,”瞧着马婆子已经没了人影儿,阿芙对余下的婆子笑了笑说。 还未大松一口气时,阿芙眨巴着眼睛,笑眯眯的望着最正前的婆子:“霜眉,拿我的牌子去请个牙婆来,这些人又老又肥,做得少吃得还多,忒浪费粮食,卖了吧。” ※※※※※※※※※※※※※※※※※※※※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帮孩子点个收藏叭。 十八章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霜眉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转头便往外头走,心里却苦不堪言。 我的姑娘诶!这是老夫人院子里的奴才,卖身契都不在您手里,哪能说卖便卖了? 自然不是说卖便能卖了的,可这群婆子惊慌之下哪里记得那么多,忙扑上去抱住霜眉的小腿,又跪在阿芙裙边一叠声儿的说:“去,去还不行吗,霜眉姑娘可真心急,我们不过是稍微犹豫了那么会儿罢了,哪里敢不去啊。” 刻意亲昵的语气莫名有些滑稽,却不得任何回应,霜眉面无表情自是不必说,小心翼翼抬头看大姑娘时,却不知她何时收起了笑意,双眸静谧的望着她们。 众婆子心里不由得漏跳了一拍,为首那婆子下意识咽了口口水,假意冲阿芙笑了笑,爬起来便往外头冲。 得罪谁也是得罪,横竖都是一刀,如今她们一行被落在青霄院,照周氏的脾气回去也落不着好,倒不如听了大姑娘这一回,回头周氏发落下来,大姑娘能看在这回的面子上能替她们说说好话。 一面想着,一面跑得更快了,唯恐落于人后,甚至险些撞到领着午膳回来的桂妈妈,看着这群婆子跟狗撵了似的,心里的疑惑越发旺盛。 因着阿芙在,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整个青霄院都热热闹闹的,姜氏比往日还多用了小半碗。 用了膳阿芙便同姜氏请了辞,姜氏犹豫再三才拉着阿芙的手说道:“虽说二房做事颇为不地道,可不论怎么说,二姑娘也是你妹妹,得饶人处且饶人,她这般跪下去等你二伯回来,你如何交代?” 阿芙望着姜氏久久不语,半响才笑着拿下姜氏的手:“那我呢?便是不用与我父亲交代,所以我便该跪多久跪多久?得饶人处且饶人?她们不见得会饶了我们。”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往外头走,姜氏望着她瘦削的背影,皱紧了眉头忧心忡忡。 桂妈妈叹了口气道:“夫人这般说话,不就与姑娘生分了吗?您也听得清楚,她们是如何待姑娘,说得不好听些,痛没受在您身上,您如何能劝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 姜氏扭过头用绢布盖着脸,哽咽道:“说来说去,也是我没用,逼得阿芙无可奈何罢了。” 姜氏这边兀自伤神暂且不提。 阿芙带着满腔火气行至院门口,远远便瞧见了马婆子那矮壮的身影,那双大手稳稳辖制着温落芝的臂膀,却没听着温落芝的动静。 走近一瞧才发现,温落芝的嘴被不知打哪来的绢布,堵得严严实实的。 温落芝见阿芙走近,那双眼瞪得越来越大,口里支支吾吾得越发厉害,看她这神情,若是能说话,那说出来的定然也不是什么好话。 方才一窝蜂冲出来的婆子,一个个靠墙而站,期期艾艾的朝着阿芙笑,虽说想得那般狠,等到了却并没那胆子如同马婆子一般动手去做,只敢大眼瞪小眼的看着。 “二妹妹,可习惯跪着看我?”阿芙站在温落芝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身后的桑枝替她撑着油纸伞,顺带替温落芝挡去了大半的日光。 温落芝记不清自己在这儿跪了多久,她以为母亲能救她,却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拖走,自己被摁在这无法动弹。 膝盖早已经没了知觉,她才不信温落芙会这般好心送个蒲团与她,这蒲团里定是有些别的东西,要不怎么会这般疼? 温落芝仰头看着阿芙,被阿芙身后的日光刺得睁不开眼,眼泪滚滚而下,耳朵里嗡嗡直响,却听清了阿芙的话,眼神骤然变得锐利。 终有一日,我会让你受尽万般苦痛,以告我今日之辱! ※※※※※※※※※※※※※※※※※※※※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给孩子点个收藏叭~ 十九章 芙蕖院种了好些花草,院西是个小花圃,院东架着一连片葡萄架,葡萄架前是个不大的池塘,堆砌着太湖石的假山,三三两两的睡莲懒懒盛放。。 原先的阿芙不爱出门,便整日躲在院子里伺弄花草,习了一手养花的好本事,一年四季院子里尽是百花盛放的模样。 可惜如今的阿芙在市井摸爬滚打半辈子,这等吟风弄月之事,老早被她忘了个干净,既不能吃饭又不能赚银两,要来有何用? 以往伺弄得多精心,这会儿便是有多么弃如敝屣,阿芙已经好些日子没打理那些花草。 也不知为何,它们自个儿倒是野蛮生长,甚至越发的茂盛,据说那开得最旺盛的拒霜花,原先好几回都烂根了,从前的阿芙费了好些心思也没让它活过来。 如今的阿芙更是没心思打理这些,它竟自己长开了,如今正迎风而笑,正是盛夏,午后日头还有些晒,却一点也不显得蔫。 除了那片花圃,便是院东这一片苍翠欲滴的葡萄藤,阿芙幼时爱吃葡萄,分了院子之后阿芙的父亲,便给她搭了这葡萄架,好些年一直没结果。 今年花开得好,一串串碧绿的葡萄,垂挂在架子上,喜人得紧。 阿芙自青霄院回来,便搬了架藤床摆在葡萄架上,整个人懒洋洋的躺在上面,桑枝持着团扇给她扇风,边上摆了两个冰盆。 丝丝凉意和着淡淡的花香,熏得阿芙整个人昏昏欲睡,霜眉却领着云香走了过来。 阿芙眯着眼听她说话,好似一只慵懒的狐狸。 原来自阿芙回来没多久,周氏便派人带走了温落芝,并压走了那几个婆子,特别是姓马的大手婆子,当即便被万妈妈赏了两耳光,这一去兴许便活不成了。 周氏这回火气不小,定会寻了机会再发难,桂妈妈便派了云香来问阿芙,可有什么应对之法。 这话想也不是姜氏能问得出的,阿芙挑眉一笑,对霜眉招了招手:“你去上房替我跟祖母说一声,把马婆子要回来。” 又转头对云香说,让桂妈妈无需多心。 霜眉也不多问,应了一声便领着云香出去了。 桑枝疑惑了许久,又不敢开口问阿芙,自个儿绞尽脑汁在那较劲儿,阿芙看不下去了,远远扔了把鱼食进池塘,平静无波的池塘顷刻间涌出无数锦鲤争相夺食。 一群憨态可掬的胖头鱼逗乐了阿芙,笑眯眯的望向桑枝:“想什么呢?” 桑枝犹豫再三,迟疑道:“老夫人如今正火冒三丈,您这会儿去寻她要人,要得回来吗?” 阿芙勾唇一笑:“她会同意的。” 见桑枝还是疑惑不解,阿芙叹了口气道:“你倒是个呆的,竟无霜眉聪明。” 桑枝自打午间那出之后,心里头对阿芙那点恐惧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 阿芙以手托腮,望着归于平静的池塘,眼神越发幽深:“祖母最重名声,府里头统共四个嫡姑娘,我的名声老早便毁了,可不能毁了她心爱的二妹妹。” “况且,二伯父尚在外放,十月底便要回京述职,能否回京任职,尽看这一回了,如此非常时机,祖母不会允许这等丑事宣扬出去。” “我早就知道她会带走二妹妹,忍一时不代表忍一世,虽说桑柔没了,可还有个袁太医啊,你莫不是忘了,当今皇后出身何处吧?” ※※※※※※※※※※※※※※※※※※※※ 拒霜花=芙蓉 二十章 桑枝瞪大了眼,望着阿芙一脸惊疑不定,她原以为大姑娘请袁太医只为不时之需,这般看来竟还有这一层安排? 当今皇后出生医药世家袁氏,而袁太医,正是她嫡亲祖父。 阿芙今日这东一榔头西一棍子,桑枝愣是没看明白,阿芙的臂膀轻轻颤抖,兀自陷入了思绪。 说起来,二房的算计简单又粗暴,若单单只想阿芙嫁得不好,沈家虽不是首选,但照沈云谏在外头的名声,阿芙这娇娇被磋磨死是迟早的事儿。 偏生二房的胃口顶天大,二夫人盯着姜氏那富可敌国的陪嫁,二老爷盯着圣上迟迟未定的爵位,温落芝盯着阿芙头上这嫡长女的称谓。 贪生万欲,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若阿芙嫁去了沈家,姜氏一个脑筋不好,将陪嫁如数填给阿芙做了嫁妆,二夫人眼馋了这么多年,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最好的办法便是寻个拿捏得住的,从前的阿芙,胆小懦弱又单纯,最是好骗,温落芝不惜舍了周氏送的金雀钗,来指使桑柔便是第一步。 沈大公子声名在外,凶戾之名家喻户晓,便是阿芙不信桑柔的话,偷偷差了他人去外头打听,定也会吓得人事不分,赌的便是阿芙身为闺阁女子,从未接触过所谓的沈大公子。 而周氏则会代姜氏出面推脱一二,也算是全了女方矜持的名声,在此期间,所谓有着口头婚约的表哥,便该粉墨登场了。 不久便会由周氏代为转告阿芙,她已与沈家大公子定亲一事。 前有杀人如麻的暴戾未婚夫,后头上来一个温和有礼谦谦君子的书生表哥,一番甜言蜜语的哄骗,加上桑柔的鼓吹,为那言之无物的北地风光,为那自由,便把从前的阿芙哄得头昏眼花。 什么卫国公嫡长女,什么奔为妾,通通都不要了,连母亲,也劝不住昏了头的阿芙。 姜氏忧心阿芙的吃穿用度,自会拿出大房全部进项与她,这便全了二夫人的心思,刚入了北地城门,那畜牲便乘着月黑风高,强抢了阿芙所有银钱。 照那书生对温落芝的一往情深,定是又回了上京,将那些金银细软如数交给二房了。 阿芙一走,大房便彻底不成气候了,一个堪堪七岁的男童,一个病得苟延残喘的姜氏,还有墙头草一般的庶女,拿什么跟二房斗? “姑娘,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桑枝听着阿芙若有若无的絮絮叨叨,整个人惊出一身冷汗。 阿芙被桑枝这一声唤回了神,眼睫轻颤,缓缓摊开濡湿的掌心,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桑枝险些叫起来,无与伦比的让阿芙别动,自己又风风火火的往内室冲去。 阿芙望着掌心里潺潺的血迹,鬼使神差一般将手心凑在嘴边,伸舌舔了一口,唇齿间血气弥漫,朝着池塘里对她聚拢来的锦鲤,露出一抹清笑,红唇白齿,竟把那群鱼儿给吓跑了。 沈家 沈云谏长身玉立与桌前,手里执一狼毫,挥毫泼墨间,红裙白衣的女子笑语晏晏,跃然纸上。 白元望着这画接连叹气:“少爷来来回回只会这一副画,回头少夫人可得笑您。” 沈云谏望着画中人,狭长微挑的丹凤眼里风云诡谲,半响将手里的笔放回紫檀木山水笔架上。 “白元,你说,可有法子让她对我一见钟情。” ※※※※※※※※※※※※※※※※※※※※ 平安夜。 放我儿子出来溜溜。 省得你们以为我莫得男主。 二十一章 阿芙侧躺在藤床上,伤了的手垂在一旁,所幸她指甲向来修得短,也不爱染什么蔻丹,不一会儿便止住了血。 等桑枝端了盆水急匆匆来时,阿芙已经昏昏欲睡。 桑枝湿了绢布,小心翼翼擦拭着阿芙手心里的血迹,三两个月牙形的伤痕,红肉白肤,清晰可见。 桑枝忍不住念叨:“怎么会把自己给弄伤呢,姑娘真是不爱惜自个儿,”一面拿起另一侧红绒布塞的白瓷瓶,将里头的药粉均匀的撒在阿芙伤口处。 阿芙睁开双眼看着她,从前世那场噩梦中醒来,第一眼见着的便是桑枝,她好似一点都显眼,顶着二等丫头的头衔,做着琐碎事情。 阿芙还记得前生几次三番劝阻她的人,除了母亲,便是眼前的桑枝,最后惹怒了阿芙,桑柔又在耳边不停撺掇,盛怒之下将她赶去了外院。 桑柔生得也不美,一个团团圆脸,看着憨头憨脑的,阿芙临出门时,却是这个傻丫头收拾了包裹,不管不顾的跟着她走,可惜,也没落得个好下场。 桑枝察觉周身腾起一股子凉意,环顾四周却什么也没瞧见,抬眼看看阿芙却是在闭目养神,正纳闷儿呢,霜眉领着个浑身是血的婆子远远走了过来。 正要喊一声阿芙时,却见她已经睁了眼,忙伸手去搀她起来。 霜眉将人领了过来,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交与阿芙,便一言不发的站在一旁。 马婆子能察觉阿芙在看着自己,不由自主便浑身发起抖来,抖着抖着便越发腿软。 忍不住屈膝下跪时,阿芙一招手,霜眉已经滑了过去,稳稳将她扶住了,桑枝正蹲在一旁,拿着一卷白布替阿芙裹伤。 阿芙歪头看着马婆子,蓦然一笑:“委屈妈妈受了一番罪了,妈妈不会怪我吧。” 马婆子张了张嘴,已是热泪盈眶,作势又要下跪,霜眉却极其有力的将她扶着纹丝不动。 哑着嗓子说:“老奴还未谢过姑娘的大恩大德,何敢言怪,若不是姑娘差了霜眉姑娘来,我便同那几个老伙计一般,被活活打死了。” 桑枝闻言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抿着嘴站在一旁不说话,阿芙倒是一脸早知如此的模样,浑然不以为意道:“不知妈妈有何打算?” 又将那卖身契放在一旁的矮几上,说道:“若是想离了国公府,便拿了这卖身契自去吧。” 马婆子人生得大手大脚,脑子却转得快,心里头门儿清,照周氏得德行,她一旦出了国公府的门,定然是尸骨无存的下场,说不好还要连累一家老小。 忍不住抬头小心翼翼觑了一眼大姑娘,肤若凝脂美玉无瑕,端得一副国色天香,可前不久青霄院那出闹剧,细下一想何不就是尽在那一双素手的掌握之中。 马婆子不认为阿芙能这般好心放自己走,前有狼后有虎进退两难,再看了一眼一副慵懒模样的阿芙,心下一横,推开霜眉便往下狠狠一跪。 ※※※※※※※※※※※※※※※※※※※※ 好像阿芙太凶残,把小天使吓跑了qaq。 二十二章 这回霜眉倒是没拦着她,冷眼看着她双膝跪地:“若姑娘不嫌弃,老奴愿为姑娘效犬马之劳。” 阿芙并不迟疑,爽快的应了一声好:“瞧你浑身是血的模样,可伤着哪了?桑枝回头把牌子给她,请大夫来瞧瞧吧。” 马婆子心里头暗叹,方才没说为她是从时,可没听阿芙提了半个字要替她请大夫啊。 桑枝喊了个丫头来,从袖笼里掏了个玉牌递给马婆子,又回内室开了阿芙的银匣子,摸了十两银子与她:“这是姑娘一点心意,总不能让你白挨一顿板子。” 马婆子捧着银子热泪盈眶,她本就是在上房做下等差事的,没几个人看得上她,竟头一回被人惦记了,何不感动。 不同于方才为命所迫的服从,马婆子这一回是彻底软了心肠,打定主意要跟阿芙一辈子。 这厢马婆子的满腔热血阿芙尚且体会不到,她正一眼不眨的瞧着霜眉,她从未留意过,自己的院子里竟有霜眉这般厉害的人。 光从周氏手里要人的胆识,便令阿芙有些疑惑,换而言之,若是让桑枝去要人,还不定要得回来,阿芙甚至已经准备好去上房亲自走一遭了。 谁知这丫头不言不语,竟是个办大事儿的。 怎么能让阿芙不怀疑。 霜眉本就一直在注意着阿芙,见她蓦然这般看着自己,便知是不妙,暗怪自己着急于在阿芙面前表现,才露了马脚。 心里风起云涌,面上却不显丝毫端倪,霜眉大着胆子看向阿芙的眼睛:“姑娘有何吩咐?” 阿芙看得累了,抬手揉了揉眼,秀气的打了个哈欠,说道:“还没问过你何时来的芙蕖院?” 霜眉顺势收回了眼,心里扑通扑通的跳:这番容色,也无怪主子着急了。 “回姑娘,是有些年头了,也不长,五年罢了。” “噢,”阿芙仰头望着葡萄架,从枝桠缝隙里稀稀拉拉透过些许阳光:“你是哪儿人?” “我原就是京里人,家里头穷,几个弟弟妹妹等着吃喝呢,老子娘便把我卖给了牙婆。”霜眉翻着记忆,斟酌回答道。 阿芙自然是不记得是真是假,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虽是怀疑霜眉的来历,可她的能耐是桑枝所没有的,而阿芙如今需要的,便是霜眉这般人,就算她带着别样的目的,阿芙自信能在她反叛之处,便将她摁得死死的。 “这么多年倒是委屈你了,到我跟前做事可甘愿?” 霜眉眼睛一亮,原以为要被撵得远远的,却被调到跟前了,如何不大喜过望,忙点头道:“愿意的!奴婢从未觉得委屈,能在姑娘跟前伺候,便是奴婢天大的恩惠了。” 霜眉这番表白,阿芙半点不放在心上,摇着团扇一笑而过。 阿芙的大丫鬟原是桑柔,阿芙嫌她住过的西厢晦气,便将桑枝同霜眉安置在东厢,下午她俩便收拾了包袱移了过去。 夜深人静,整个芙蕖院静谧无声,细小的虫鸣声清晰可闻,外头蓦然响起一阵‘咕咕’声。 原本沉入梦乡的霜眉猝然睁开了眼,桑枝替阿芙守夜去了,此时屋内空一人。 霜眉披衣而起,推开窗门,不一会儿便跳了一只同体白色的鸽子进来,外头月色透亮,恍如白昼。 借着月色,用碳笔写了几行字,将细卷放进白鸽脚边的竹筒内,又喂了颗食儿与它,才捧着它放飞出去。 ※※※※※※※※※※※※※※※※※※※※ 桑枝(小心翼翼):姑娘,霜眉偷偷养鸽子。 阿芙睡眼惺忪:养吧,养肥点,回头炖了吃肉。 二十三章 那抹耀眼的白划过天际,桑枝靠在床围上打了个哈欠,窗外头一阵‘扑棱棱’的声响,将她浓浓睡意给惊回了笼。 三两步蹿到窗门前,瞪大了眼想看个究竟,月色虽亮却仍旧看不太清楚,依稀看得见一抹白色越飞越远。 桑枝又揉了揉眼睛,侧耳倾听,确信并无别的动静,才关了窗门靠回阿芙床边,拿了一旁的团扇轻轻替阿芙扇着风,心里却暗暗留了个心眼儿。 芙蕖院这头已经万籁俱寂,温落芝的灵芝阁却还热火朝天。 大丫头晴雪端着一盆子热水,脚步匆匆往内室走,越近便越能听得清温落芝断断续续的哭痛声。 二夫人此时仍是白日那身衣裳,正坐在床头,将温落芝揽入怀中,轻声拍哄着,一脸痛惜之色一览无余。 温落芝只着了月白的衷衣,一头青丝胡乱散着,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泪痕,下半身的绸裤剪开半截,双腿冷白的肤色衬着膝盖大片青紫红的淤痕,瞧着很是骇人。 这伤看着厉害,实则并不严重,说是罚跪六个时辰,仔细算算也不过一个时辰罢了。 比之阿芙从前那实打实的三个时辰,简直不要轻太多。 膝盖上也只余久跪的淤青,并无别的伤口,阿芙让霜眉送出去那碎茶碗,不过是想着吓二夫人一回罢了。 只温落芝从小娇生惯养,何曾吃过这般苦,自是痛不堪言。 原在青石板上跪着,又垫了蒲团,也不至于伤得这般厉害,不过是霜眉背着阿芙往那蒲团里,添了些别的东西进去。 晴雪快步走了进来,将搪瓷盆摆在一旁的矮几上,在手上仔细涂了药油,才望着温落芝小心翼翼的说:“姑娘忍着些。” 早在周氏带她回去之时,便请了太医,可惜那会儿温落芝痛得哭天喊地,无论如何也不允太医瞧上两眼。 好不容易将她安抚下去,太医拧着眉翻来覆去的看,这满腿淤青也是无可奈何,只得以药油揉搓活血散瘀。 碍于礼数,这活儿便落在大丫头晴雪身上了。 晴雪深吸了一口气,自个儿后腰这会儿还隐隐作痛,便是午时那会二姑娘痛得忍不住,将她一脚踢开,撞在矮几所致, 才把手轻轻覆在温落芝的膝盖上,还未曾动作,她便又是痛得哭,双腿不住踢弹着,一时间晴雪竟是近不了她身半分。 二夫人忍无可忍,将她的头摁在颈窝处,又喊了两个晴衣晴雨两个丫头,死死摁着她的腿,自己又腾开双手抓紧她的手。 晴雪又重新涂了药油,才把手摁在温落芝的膝盖上,手里头匀着劲儿,缓缓推揉着。 温落芝的痛呼一声高过一声,心里头的恨意一层烈过一层,贝齿紧咬着口里的布巾,脑子里想着阿芙,恨不能生啖其肉。 折腾了好半响,才散了这一回,不止温落芝痛得浑身是汗,旁的几人也没好多少。 二夫人将浑身瘫软的温落芝安置在床上,晴雪净了手才绞了帕子替她擦干净膝盖上多余的药油,又换了干净的热水浸湿帕子,敷在她的伤处。 温落芝哑着嗓子说:“几日不见,我这个长姐竟聪明了许多。” 二夫人正拿着丝绢替她擦拭鬓角的汗渍,闻言不由得冷笑了一声:“何止是聪明了,简直是换了个人。” ※※※※※※※※※※※※※※※※※※※※ 生理期。 我自闭。 短小一章。 明天六千补偿。 啾咪。 二十四章 阿芙第二日醒得早了些,正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望着床顶的承尘,她总疑心自己好似做梦一样,担心双眼一闭一睁,她仍旧只是那个心怀怨恨却无能为力的灵魂罢了。 桑枝正靠在床围微眯着眼,阿芙稍有些动静她便醒了过来,忙斟了杯水递给阿芙,恍惚间思及昨夜的异响,沉吟片刻便与阿芙耳语了几句。 话音刚落,外头便响起了敲门声,阿芙点点头,示意她稍安勿躁,便自己掀了锦被坐起身。 桑枝转头去开门,便见霜眉端着搪瓷盆站在门前,见她前来便是微微一笑,问道:“桑枝姐姐早,姑娘可起了?” “才醒,”桑枝应了一声,侧身让她进来,霜眉将盆子放在高几上,一面同阿芙问了声早。 两个丫头一齐伺候阿芙盥洗更衣,桑枝这回学乖了,寻了件绯色织金海棠锦的襦裙,头上戴了两朵猫眼翡翠的金丝髻。 阿芙撑着下巴望着水银镜里头的自己,左看右看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最后亲手在光洁的额心描了朵芙蓉,点了枚烧蓝镶金的花钿,这才罢休。 霜眉问道:“姑娘先去伺候夫人还是用了早膳再去?” 桑枝已经回房歇息去了,这会儿便是霜眉在阿芙跟前儿伺候。 阿芙正拿着螺子黛描眉,一面说道:“许久没去上房同祖母请安了,先去上房吧。” 国公府里规矩最大的便是上房,每隔三日便要晨昏定省一回,规矩是三房夫人挨个儿伺候周氏用膳,实则唯磋磨姜氏一人罢了,前些年姜氏没病得这般厉害时,顶着风寒也得去同周氏请安。 自打姜氏一病不起,这事儿便落在隔房两个夫人头上,周氏有多么难伺候谁人不知,不出两月华氏同三夫人徐氏便称病不出。 周氏这下没人折腾了,便是浑身不得劲儿,一肚子坏水儿的温落芝便同她出主意,不还有个包子长姐任她揉搓吗,阿芙便足足伺候了她两年。 仔细数数,自打阿芙重生回来后,已有近十日未去上房请安了,昨日见着周氏还是回来后的头一回。 阿芙今日去,便是要瞧瞧昨日那出好戏的成果,而来,毕竟是隔了好些年,对于如今温家的境况知之甚少。 去上房请安,便得在上房用膳,还需得等周氏收拾好才能摆膳,周氏折腾人的法子数不胜数,最常折腾的唯阿芙与姜氏罢了。 阿芙昨日才惹恼了周氏,今日若要去请安,周氏定然会想方设法的折腾她。 霜眉听她说要去上房,便指了小丫头白梅,去小厨房端了昨夜桑枝小火煨着的牛乳粥来,伺候着阿芙用了些。 等外头天色亮了起来,主仆两人才施施然往上房去。 卫国公府这宅子的前身便是前朝太子的府邸,整个格局便是奢靡大气,温家祖上随太|祖皇帝打天下,功不可没,这宅子便是同爵位一齐赐下来的。 温家泥腿子出身,比不得上京城内底蕴深厚的世家,却向来深受皇帝信重,每一任卫国公更是身居要职。 站得高捧的人便多,渐渐的温家便笼了许多金银器物,说来也奇怪,祖父温老国公不过而立便去了,而阿芙的父亲也去得早。 自打老国公去了,阿芙的父亲袭爵后,便彻底压不住周氏,似是随着老国公的离去,她的本性便暴露无遗。 周氏生性喜奢,这点从上房的摆设便能看得出来,无一处不金碧辉煌,连正门的匾额都是用金子化水染上的。 过了垂花门便是上房的外门,日头已经渐渐升了起来,清早的凉意散了许多,阿芙一跨进门,远远便瞧见等在屋外头的好些人。 眼看着阿芙进来了,一位身着淡粉色绣蔷薇缠花枝襦裙的姑娘迎了上来:“许久不见长姐,咋一看竟险些不认得了。” 一面说着一面要来拉阿芙的手。 这便是三房的嫡女温落葵。 阿芙也笑着看她,抬手撩开散落得发丝,躲过她伸来的手说道:“瞧三妹妹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多熟呢?” 温落葵被阿芙不痛不痒的刺了一句脸色陡然惨白,半响不知该做何答复,悻悻然收回手来,干笑了两声:“长姐说笑了。” 阿芙冷眼看着她尴尬,自顾自的往前走。 温落葵向来会做人,不似温落芝那般,行事作风愚不可及,人前总是笑眯眯的,却惯会在背后使绊子,这点倒是同二夫人极为相似。 而温落葵的母亲,三夫人徐氏,却是同温落芝一般德行。 徐氏正坐在石凳上小口饮着茶,余光早早便瞧见阿芙了,却仍旧目不斜视。 阿芙行至她身旁,微微屈膝行礼:“阿芙见过三伯母。” 徐氏却半点不做回应,由着阿芙屈膝在一旁。 懒得搭理这妇人,阿芙索性自己起了身,正准备去一旁站着,身后却传来徐氏一声冷哼,手里的青玉莲纹茶碗被重重甩在石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阿芙从善如流的转过身,徐氏正冷着脸看她,石桌上的茶碗四碎,余下的茶叶水渍散落一桌。 “大姑娘病了些日子,连礼数都忘了个干净?” 阿芙捂着嘴小声说了一句:“阿芙可没同三伯母一般视人如无物。” 徐氏闻言便是怒火上头,一拍桌子便站起身来,大声怒斥道:“你胡言乱语什么呢!” 后头的温落葵忙跟了上来,扶着徐氏,一脸受伤难过的模样:“长姐为何又我母亲气成这般?” 阿芙冷眼看着这两母女做戏,这里除了屋里头还没出来的周氏,连个外人也无,真是不知要做给谁看。 一晃眼却瞧见垂花门后远远行来一抹青灰色的高大身影。 徐氏与温落葵便眼睁睁看着阿芙变了脸色,柳眉一皱,那双波光粼粼的桃花眼里就蓄满了清泪。 三老爷温亭弈刚刚走进老夫人的院子,便看着自己那妻子凶神恶煞的声音, “你还有脸哭?看看你自己什么德行!” 走近便听见自己长兄那可怜的嫡长女细若蚊吟的抽泣声。 阿芙那豆大的泪珠子断线一般滑落:“三伯母责罚得对,阿芙不该不等你应允便擅自起身,下回阿芙一定好好跪着等你允了才起。” 身旁的霜眉也跟着哭哭啼啼:“三夫人行行好,姑娘前儿才跪了许久,真的跪不得了呀。” 温亭弈听不下去了,双目圆瞪:“徐氏!” ※※※※※※※※※※※※※※※※※※※※ 我错了。 我写不出六千字。 我是憨憨qaq 二十五章 温亭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向来温和谦恭,此时却眉目含怒声如洪钟。 徐氏虽然泼辣,却最是害怕自己这个丈夫,被温亭弈这一声吼骇得浑身剧震,缓缓回过头时,温亭弈满脸怒容映入眼帘。 僵着脸谄笑道:“三爷,您怎么来了?” 温落葵也瞧见了怒火中烧的温亭弈,当即脸色大变:竟是被父亲撞见了这般场景。 旋即颓丧着脸迎了上去:“父亲,事情不是您瞧见的这般简单,母亲无意苛责长姐,只是……” 温落葵垂着头一脸欲言又止,等着温亭弈发问。 温亭弈一脸狐疑:“只是什么?吞吞吐吐做什么?” 温落葵摊手做无可奈何的模样,叹了口气说:“长姐方才不知为何,竟说母亲目中无人,您说这话是她一个小辈能说的?您也不是不清楚母亲的脾气,本就是个急性子,这不就气上头了吗?” 听了这番解释,温亭弈心头的火气消了大半,温落葵虽是个女儿,却向来深得他喜爱,说出来的话也偏信几分,况且阿芙的名声本就不好。 又想到长兄的遗孤竟成了这般德行,温亭弈越发痛心疾首,看着阿芙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失望。 温亭弈开口便要责备几句时,却被霜眉一通抢白:“三姑娘怎能胡言乱语?方才摆明了便是三夫人逼着我家姑娘行礼,怎么就成我家姑娘的不是了?这儿可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呢,” 说完也不等温亭弈说话,自顾自的抹泪道:“可怜我家姑娘,没人撑腰便被人随意欺负,前些时候跪的伤这会儿还没好齐全呢,三夫人便让我家姑娘久久的行礼,姑娘不过是疼得忍不住才起身罢了,如何又成不敬长辈了。” 温落葵瞪着大眼,看着霜眉一把鼻涕一把泪将罪责甩得干干净净,不由得目瞪口呆,徐氏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手指着阿芙抖个不停,嘴里却半句辩白的话也说不出。 温亭弈彻底黑了脸,指着徐氏一脸嫌恶:“我原以为你不过是泼辣了些,没想到竟是这般恶毒心肠,欺阿芙失了倚仗便如此磋磨?你让我有何颜面去见我长兄!” 徐氏木着脸站在原地,眼里的泪水无声无息的滑落,哑着嗓子说:“三爷,难道在你眼里,娇娘便是如此不堪吗?” 温落葵心神大乱,扯着温亭弈的袖子直哭:“父亲怎能如此?阿葵的话您都不信了吗?” 温亭弈被这母女俩哭得心烦,望着温落葵痛心疾首道:“也怪父亲不常管教你,竟被你母亲养成是非不分之人,你同老夫人请安回去,便去抄《女诫》,何时懂了什么叫‘妇德、妇言、妇容、妇功’何时再出来罢。” 温落葵如遭雷劈,直愣愣的立在原地,终究也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何时受过这般委屈,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 温亭弈满心烦躁,温落葵哭成这般,自然是请安不成了,忙指着她贴身丫头绿藻将她带了回去。 这会儿,周氏一直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 我不管,我有三千字了qaq 我不是憨憨!感谢在2019-12-27 20:10:52~2019-12-27 23:56: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翼待时飞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二十六章 万妈妈面无表情的推开门,只微微屈膝行了个礼:“老夫人已经起了。” 阿芙用帕子抹了泪,丝毫不在意万妈妈方才狠狠瞪了她一眼,像这种前来请安时将人晾在外头好些时候,不过是周氏拿捏人惯用的伎俩,早已经习以为常。 说是这会儿才拾掇好,但凭万妈妈怨气颇深的那一眼,周氏起码在外头闹起来时便已经起身了,之所以按兵不动,不过是想瞧瞧徐氏能不能压得住阿芙罢了。 很显然,因温亭弈这番搅和,徐氏同温落葵都没能让周氏得偿所愿,万妈妈望着他的眼神便多了几分谴责。 温亭弈也颇有些不自在,单手成拳在唇边掩饰性的清咳了两声。 徐氏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温亭弈往前走了好几步她还愣在原地,这会儿万妈妈已经瞧见了她,自是不能如温落葵一般半途将她遣回去,无法只得回头扯着她往里屋走去。 阿芙远远跟在后头进了门,几个丫鬟正端着大红漆的圆盘站在一侧,等她跨进了门,才接连鱼贯而入。 周氏正坐在东次间等着用早膳,换了一身青碧色的锱衣,见温亭弈进了门,笑得一团和气:“老三大清早同你媳妇闹什么呢?” 夫妻两个拌嘴吵到母亲的院子里来,温亭弈有几分尴尬,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答话,徐氏更像一截木头般,面无表情什么也不说。 周氏自是听清了外头的动静,抬眼又见阿芙袅袅娜娜的跨进门,当即便冷了脸色,嗤了一声:“原是有个搅家精,也无怪你俩个拌嘴。” 昨日周氏便同阿芙撕破了脸,这会儿自然不会有何好脸色。 阿芙闻言便僵在门口,睁圆了的双眼里满是受伤,贝齿轻咬红唇,下一刻眼眶里便续起了泪。 温亭弈一听这话便觉周氏误会了阿芙,又思及周氏本就不喜阿芙,忙解释道:“母亲,这与旁人有何干系,不过是徐氏不饶人罢了,阿芙的伤还未好,久久行礼怎么能行?” 昨日青霄院的事闹得虽凶,可温亭弈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整日只盯着他那些琴棋书画风花雪月去了,哪里会知道周氏早已不仅仅是不喜他这位侄女儿,而是恨不得她血溅当场。 周氏听了温亭弈这话险些怄死,略带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又看向阿芙说道:“大姑娘能耐了,到哪儿都能搅风搅雨。” 阿芙低眉顺眼的朝周氏行了个礼,芊薄的身子微微颤抖,仰起脸来微红的眼眶带着清泪,落在温亭弈的眼里又是无法言喻的楚楚可怜之态。 不由得有些暗恼周氏有些过分了,言语间也带上了几分不满:“母亲说话何必夹枪带棒的?阿芙不过是个小姑娘,外头风言风语便罢了,您怎么也这般说她。” 这一席话又戳中了周氏的肺管子,被这颠倒黑白的温亭弈气得心口疼,忍不住斥了他一句:“内宅的事儿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你二哥在官场上无依无靠,让你去考个功名也不肯,整日无所事事,也就三媳妇能忍你。” 温亭弈被周氏这一番话堵得梗气,却也无可反驳,只得乖乖闭上嘴装鹌鹑,背着周氏朝阿芙做无可奈何的手势。 周氏没让阿芙落座,阿芙便只能站在原地,回了温亭弈一抹可怜兮兮的讪笑。 两人的小动作自然是没逃过周氏的眼,心里头狠得牙痒痒,却心知肚明只要有她这傻儿子在场,今日便别想着拿捏温落芙。 万妈妈招呼着丫鬟摆早膳,周氏对她视而不见,小声同徐氏说着话,阿芙便被晾在一旁无人问津。 没人搭理自个儿阿芙也不恼,自顾自的站在原地满脑子胡思乱想。 温家三位老爷,皆是嫡出,阿芙的父亲温霆学早早继承了老卫国公的衣钵,一手□□使得出神入化,自幼长在兵营,十二岁时便能上阵杀敌,十六岁便已是令鞑子闻风丧胆的杀神,可惜死得早。 二老爷温廷鸿便是当官儿的料子,此时已是外放五年有余,在四川任府尹,最迟中秋便会回京述职,这也是周氏昨日受阿芙的威胁,宁愿温落芝罚跪的原因,怕是等温廷鸿回京,任书一旦下来,便是要当场发落阿芙了。 至于三老爷温亭弈,却是个神人 温亭弈自幼饱读诗书,向往风花雪月,论及学问却是少有人能与其一较高下,却无半分入朝为官的想法,说是纨绔却及不上,单爱琴棋书画罢了。 偏偏被周氏逼着娶了骠骑大将军的女儿徐氏,徐氏自幼便喜舞刀弄枪,性子极其刁钻泼辣,二人可谓是天壤之别,成亲十余年也只成就了一双怨偶。 换作一对儿正常的夫妻,做丈夫的怎会听霜眉与阿芙三言两语,便将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视为蛇蝎? 阿芙不过是钻了她俩本就不睦的空子罢了。 也不知从哪传来的小道消息,据说温亭弈与徐氏成亲以前,便有一爱慕的女子,许是门第低下,周氏瞧不上眼,才硬生生逼着他娶了徐氏。 阿芙以往也只听说三房的关系颇为怪异,却没想到竟如纸一般一点就着,今日一见,有些小道消息怕是也并非空穴来风。 前世不久,三房便发生了一件事儿,那会儿阿芙正绞尽脑汁要毁了同沈家的婚事,并未在意旁的事情,只依稀听说闹得很凶,温亭弈险些休妻却不知为何而作罢。 阿芙正出神呢,身后的霜眉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所有的思绪顷刻间便收拾了起来,耳边传来周氏一声冷嗤 “怎么?今日是使唤不动大姑娘了?” 阿芙方才想得杂乱,并没听见周氏说了什么,面上却丝毫不显,眨巴着眼睛看向周氏:“阿芙不敢,祖母有何吩咐阿芙定然是唯命是从。” 万妈妈那双死鱼眼正一眨不眨的看着阿芙,端着干冷的嗓音说道:“大姑娘方才在想什么呢?都听不见老夫人说话了。” 方才在想什么阿芙自是不能说,正迟疑着,霜眉凑在她背后轻声说:“老夫人年纪大了用膳不便,请姑娘帮个忙。” 阿芙眉梢微挑:又是要我伺候她用膳了。 ※※※※※※※※※※※※※※※※※※※※ 害,我还是没get到白莲花的精髓。 我们阿芙还是不够白莲。 于是我改了改上一章。 我要去研究白莲语录了。 二十七章 阿芙拿着玉箸乖乖巧巧的站在周氏身侧,脸色半分不满也无,周氏稍微瞟了一眼什么菜色,下一秒阿芙便能送进她面前的瓷碗里。 周氏寻了心思要刁难阿芙,几碟子酥蜜饼摆在圆桌的另一头,便总要阿芙来回夹,稍微慢了些便会被周氏摆脸色。 “我想喝碗汤你给我夹菜做什么?” “是盘子位置不够显眼,还是看不懂眼色?” “到底会不会布菜?” 周氏拐着弯儿唱反调,阿芙也不恼听了这话也只无辜的垂下头,小声说:“回祖母,阿芙确是不擅此道。” 换来周氏一记白眼,又指了最前头的鱼脯要吃。 “十来岁的姑娘家了,还没些眼色,连伺候我都做不好,回头嫁了人不定怎么被夫家嫌弃。” 阿芙才伸手去夹鱼脯,周氏又指着要吃跟前儿的笋干,一时没来得及,周氏便嚷嚷开了。 这话着实有些诛心,若换了旁的姑娘不定要怎么捂着脸哭鼻子,阿芙却垂着头羞涩一笑:“母亲尚未替阿芙相看呢。” 周氏眼睛一瞪,被阿芙这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气了个倒仰,嗤她:“我可没说你的婚事,还没及笄吧,着什么急?” 徐氏本就看阿芙不顺眼,周氏这般作为自觉与她同一个立场,便阴阳怪气的搭腔:“大姑娘许是心有所属才这般着急吧?” 一面说着还怪异的翻了个白眼,满脸嫌弃之色。 温亭弈本安安静静用着膳,听了徐氏这话却连番皱眉:“你又在口无遮拦说什么呢?这话传出去阿芙还怎么做人?” 徐氏方才便被他气了个半死,这会儿更是不敢反驳些什么,只暗地里撇撇嘴:就她那名声,何须本夫人败坏,不早就臭不可闻了吗? 温亭弈又转头说周氏:“母亲也是,阿芙堂堂国公府嫡长女,以后嫁出去也不是寻伺候人的活儿,何须学这些?” 也不知为何,大清早本来心情尚且不错,这会儿却越发闹得心烦,余光就瞥见万妈妈跟个没事儿人一般站在一旁,表情说不出的怪异,当即怒火冲天。 “母亲身边的人倒是一个比一个娇贵,阿芙身为嫡长女都得伺候母亲用膳,万妈妈便能站一旁无所事事!” 万妈妈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不过是站在一旁,便能被温亭弈给迁怒了,干枯发皱的脸上浮起一阵凄徨,双膝发软滑跪在绒毯上,‘扑通’一声。 周氏一脸疑惑,失声怒斥:“老三你又发什么疯?” 温亭弈将圆桌用力一推,满桌子碗筷‘叮叮当当’,也不知是不是过了那一阵怒,此时正是面无表情:“说句大不敬的话,母亲才越发疯癫了吧。” 徐氏早在温亭弈发飙时便躲得远远的,藏在珠帘后头漏出一双眼睛,周氏气得七窍生烟,抬手养桌上猛地一拍:“温亭弈你今日是昏了头吗?” 被这母子两一番推搡,桌上的膳食汤水四溅,阿芙从善如流的往后面靠,冷眼看着,她也没弄明白温亭弈暴怒的原由。 按理说,她这个可怜巴巴的长兄遗孤,最多只能激起他一番怜惜之情,若说为了她同周氏翻脸,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阿芙从前世走了一遭,这辈子看谁都不怀好意。 温亭弈笑了一声,指着周氏的阿芙说:“我时常来母亲的院子用膳,回回均是阿芙一人替您布菜,一站便是一个时辰,若阿芙某日不在,却不见您使唤别的姑娘?不说几房的嫡女了,就说几个庶女,您何曾使唤过她们?” “其实在您的眼里,阿芙堂堂嫡出的姑娘便是这般糟践的?长兄才走了五年吧,这五年来您越发的过分您不清楚吗?我曾听说阿芙前些日子不过是打碎了您院子的花瓶,便被您罚跪了三个时辰,就连二房阿芝养的波斯猫都比阿芙得宠。” 周氏竟被这一席话震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情一阵白,一手捂着心口剧烈的喘|息,颤颤巍巍的指着温亭弈,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温亭弈没察觉周氏的异样,只那双眸子里的光一点一点暗淡下去,肩膀也垮了下来:“母亲总是对大房有些敌意,长兄在世还好些,不在了便是变本加厉,难道长兄便不是母亲的儿子吗?阿芙便不是您亲孙女吗?” 周氏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如同缺水的鱼徒劳的张大嘴巴,一只手紧紧的攥着心口,青筋爆起,似是有人掐着她的脖子,这已经是第二回有人这般问她。 ‘温亭弈便不是她儿子吗’ 周氏多想扯着嗓子对温亭弈破口大骂,‘他不是!他身上流着那个女人肮脏的血!’ 但是她不能,这个秘密,她谁也不能说,她要闭紧嘴巴一辈子,带进坟墓里,去地狱里找到那个女人,告诉她‘你的儿子见了我一辈子母亲’! 阿芙是最先发觉周氏不对劲儿的,虽然她很想这个老虔婆就这么去了也好,活生生被她最疼爱的儿子气死了,也算是死得其所。 可惜周氏还不能就这么死了,她妄图带进坟墓的秘密还未大白天下,怎么能让她死得如愿以偿呢? “祖母,祖母你怎么了!”阿芙三两步冲到周氏面前,便见她已经翻死了白眼,眼看着就要不行了,阿芙灵机一动,将周氏反了个身,一巴掌狠狠拍在她背上。 这场景落在万妈妈同徐氏面前,简直如同晴天霹雳,两双眼睛几乎瞪得要掉出来,徐氏惊声尖叫:“快来人啊!大姑娘要害了老夫人,快来人啊!” 万妈妈更是一个箭步冲上来,猛地将阿芙推倒在地上,那神情冷寂仿佛要生吃了她:“大姑娘好毒辣的心肠,老夫人不过是使唤你做些事罢了,你竟要害了她的命!” 阿芙猝不及防被狠狠推搡,额角撞在一旁的高几上,上头的瓷瓶晃动了几下,轰然坠地,落得四分五裂。 突如其来的变故将温亭弈吓得不行,整个人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母亲?” ※※※※※※※※※※※※※※※※※※※※ 我追文追傻了。 我是憨憨(●—●) 二十八章 万妈妈看周氏已经接连翻起了白眼,惊得手足无措:“老夫人!奴婢去给您请太医。” 周氏一双手紧紧揪住她的衣襟,自喉口发出‘嗬嗬’的声音,双腿开始翻腾踢弹,拉风箱一般的吸气声越来越高,却听不到呼出来的动静。 霜眉堪堪将阿芙扶起身,望着她额角那一块淤青,心疼得不行:“姑娘伤得可厉害?” 阿芙急急喘了口气,摆手示意自己无事,拧着眉望着周氏那头,万妈妈也不知是不是急昏了头,竟只晓得呆立在原地焦急跳脚。 眼看着周氏越来越呼吸不上气,人都快不行了,仿似抽干了力气,整个人也软了下来,阿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大跨步冲到周氏的跟前,猛地推开万妈妈:“让开!” 万妈妈被阿芙推了个趔趄,整个人呆若木鸡,瞪着老眼看着阿芙又是掐人中,又是对着周氏的背部狠拍。 眼瞅着阿芙那个狠劲儿好似要打死周氏才罢休,万妈妈如梦初醒一般尖叫着上来拉扯阿芙:“来人啊!大姑娘杀人了!” 霜眉看着万妈妈对阿芙动上了手,整个人急得不行,跳起来揪着她的发髻用力扯,万妈妈吃痛又是一声惨烈的呼痛声,手上却死死拽着阿芙不松。 徐氏那一嗓子惊动了院子外头不少人,这会儿动静闹得越发大了,一群丫头婆子一拥而上,上房的仆妇本就对阿芙无甚恭敬,甚至好些胆大的婆子上手在阿芙一身嫩肉上狠掐。 阿芙这会儿已经是满头大汗,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手下拍打得越发用力,眼里当真掠过一丝杀意,看着周氏的脖颈跃跃欲试。 只要稍微那么一用力,这老虔婆便能命丧当场。 杀了她吧,杀了她! 这会儿一片混乱,谁会知道是你动的手。 拿了她的老命轻而易举! 阿芙脑海里掠过一句又一句,无比恶毒的撺掇,眼底里翻涌着嗜血的快感,那双纤长白皙的手已经掐上了周氏的脖颈。 “阿芙” 姜氏苍白枯瘦的脸庞,在众多恶意挑唆中一闪而过,阿芙的双眼顿时一片清明,周氏仍旧紧闭双目,四周怒骂尖叫不断,没人注意到她的动作,悄无声息的松开按在她脖颈处的手, 留你一条老命。 阿芙最后一掌用力拍在周氏的后心,她猝然瞪大了双眼,一声剧烈的咳嗽声后,从喉口里飞出一块龙眼大小的事物,周氏提着气一声长长的呼吸过后,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方才一场混战的众人,被这头的动静惊得停了动作,看着周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七手八脚的又是斟茶又是顺气。 失了几个婆子的拉扯,阿芙便瘫软了下来,周身上下隐隐作痛,不消说定是浑身青紫,望着自己脱力的手嗤笑自己竟险些昏了头,这老货现在可死不得。 周氏躺倒在椅背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万妈妈抖着手替她顺气:“老夫人,您怎么样?” 霜眉七手八脚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飞奔至阿芙身边,看着她两眼空洞无神的模样,心疼极了,使劲儿将她搀在红木交椅上。 回头看着这群呆若木鸡的仆妇,不由得怒火中烧,忍无可忍的一声怒吼:“还愣着做什么?请太医啊!方才一个两个对大姑娘动手的婆子简直是胆大包天,以为你们是上房的人便能无法无天吗!” 这才有丫头飞奔了出去。 徐氏在珠帘后头躲了好一会儿,这时才扭着腰走了上来,言语间充满了恶意:“吼什么吼什么?方才若不是万妈妈手脚快,指不定大姑娘要对老夫人做什么呢?” 霜眉被气得脸红脖子粗:“三夫人好一个含血喷人!若不是大姑娘反应得快,老夫人哪能全须全尾的坐在那?” 阿芙眼珠子动了动,无力的眨了眨眼,整个人仿佛抽走了精气神,哑着嗓子说:“霜眉无须与她们争辩,等会太医来了自有分辨。” 看着阿芙这般生无可恋的模样,霜眉满腔怒火无处发,只得在心里头暗暗记了一笔:等姑娘与主子成了婚,就把这群刁奴一锅端了! 这般想着还不解气,回头瞪了徐氏一眼:“老夫人一出事,三夫人跑得倒是比兔子还快,也不知是去请太医,还是去做了别的?” 徐氏闻言忍不住崴了脚,身子一歪,将身侧的温亭弈撞了个正着,他这才回了心神,一脸张惶无措,想着方才惊险的场景,脚下便发软,整个人跌在了绒毯上,却立马手脚并用的往周氏身边爬去。 趴在周氏的膝头呜呜哭泣:“娘,都是儿子不孝,您打我吧,打死我。”一面说着一面抓着周氏的手往自己脸上招呼。 周氏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谁能不怕死呢,她这般的人更是怕死,抱着温亭弈的头长叹了一口气:“娘怎会怪你呢。” 温亭弈自及冠便再也没称过周氏为‘娘’,他却是自小最爱同周氏撒娇卖欢的。 很快便有丫头请了太医来,好巧不巧,今日太医署仍旧是袁太医当值,一听又是卫国公出了事,忙提了箱笼便赶了过来。 周氏已经被安置进了寝房,这会儿正靠在秋香色金线蟒的大迎枕上,形容枯槁,与昨日那般光鲜亮丽判若两人,这会儿瞧着倒是同袁太医似一辈人了。 袁太医正坐在床头的杌子上,闭目替她诊脉,半响才捋着那一把白胡子说道:“老夫人身子骨向来硬朗,所幸救治也是及时,这会儿并无甚大碍。” 又瞧了瞧周氏吐出来的东西,拧着眉说:“这般硬质的果干还是少用得好。”这便是方才周氏拐着弯儿要吃的带核果脯。 周氏望着托盘上的果核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讪讪一笑打算囫囵过去,远远扶着阿芙站在门边的霜眉低低说道:“还说呢,这果干姑娘劝了好几回,老夫人硬是不听,救人还被冤枉。” 霜眉虽是同阿芙耳语,却并没有刻意压低了声音,这会儿屋子里又静谧无声,不就如同放大了数倍,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周氏颇为尴尬的轻咳咳一声,袁太医若有所觉的挑了挑眉毛,哈哈一笑:“原来是大姑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夫人可得好好疼疼你这大孙女,今日若不是她在,老夫便是赶来了,也是回天乏术啊。” 不止周氏尴尬得紧,最为难堪的便是万妈妈,徐氏脸皮厚,这会儿正若无其事的坐在矮几旁嗑瓜子,闻言哏了一声,理直气壮的说:“这也不能怪我,大姑娘那狠劲儿,谁瞧着不误会。” 周氏闻言险些吐血三升,暗恨怎么替老三寻了这么个拎不清的做媳妇。 温亭弈应到是温家三子里头最得周氏欢心的了,徐氏却是被周氏越发厌恶的,也无怪其他,单看方才事发她那躲得远远的德行,如何令人心喜。 霜眉却不管她们狗咬狗一嘴毛,见袁太医给周氏诊治完毕,忙拉着阿芙上前:“还请太医大人替我家姑娘瞧瞧,方才被不知哪个黑心烂肺的推了出去,撞了头。” 袁太医忙转头向阿芙看去,却见她手忙脚乱的扯袖子,手腕上的点点青紫,自然是无法逃过袁太医锐利的眼,不由得暗叹:子谏这媳妇还真是多灾多难。 腾手翻了翻阿芙的眼皮,又摸了摸额头的淤青,便说并无甚大碍,又摸了个药罐子递给霜眉:“这是老夫新制的雪肤膏,早晚各一回很快便好了。” 霜眉小心翼翼的双手接过,如获至宝又一叠声儿同袁太医道谢。 余下的便是温家的家务事儿,袁太医自然不便多留,开了温养的方子,便离去了。 袁太医离去以后,阿芙便拽着霜眉同周氏请辞,周氏一脸乏力挥挥手让她自行离去,等阿芙果真转头便走时,周氏那双浑浊的老眼,阴鸷又恶毒。 霜眉意有所指的大声说:“姑娘还是少来上房吧,来一回便伤一回,若老夫人这回真有什么好歹,也不知要如何给姑娘泼脏水。” 阿芙脸带哀凄,小声让霜眉别说了,眉眼里却是幸灾乐祸:这丫头真有意思。 主仆二人行至廊下,三老爷温亭弈正抱着头蹲在地上,远远看着阿芙来了,忙走了过来,一叠声儿追问:“阿芙,老夫人可还好?” 阿芙粲然一笑:“袁太医说,异物吐出来便好了,三伯父怎么不去瞧瞧祖母,她这会儿应当还未歇下。” 温亭弈眼眶通红形容枯槁,满脸的泪胡乱抹了一把:“没脸去看母亲,我也不知为何,便将那等伤人的话说了出来。”一面说着又要掉下泪来。 阿芙将自己的丝绢递给温亭弈,轻声说道:“多谢三伯父几次三番替阿芙说话,搽搽脸去瞧瞧祖母吧,应当等着你呢。” 温亭弈垂眸望着阿芙手上月白色的丝绢,鲛纱的大袖滑至手肘处,青红的掐痕在她洁白的皓腕上狰狞显露。 思及方才周氏同那一众仆妇的百般污蔑,一滴泪悄然落下:“阿芙不愧是长兄的女儿,如出一辙的赤子之心,我愧不敢当。” ※※※※※※※※※※※※※※※※※※※※ 阿芙:赤子心?啥?能吃吗? 二十九章 周氏险些出事,今日这动静闹得着实大了些,连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青霄院都惊动了。 阿芙一身伤,不便去姜氏面前打转,便径直回了芙蕖院,却在院门口遇上了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云香。 远远便见着阿芙同霜眉走了过来,云香屈膝行了个礼才轻声说道:“夫人忧心上房的动静,派奴婢过来问问,可是生了什么意外?” 阿芙的袖口遮得严严实实,并不打算给云香瞧见,一面往院子里走,一面若无其事的说:“无甚,祖母用膳时不慎卡了喉咙,好生养一阵子便好了,母亲不必担心那么多。” 云香俯身应喏,垂着头轻声说:“夫人还让奴婢带句话与姑娘,夫人希望姑娘行事莫要过了火。” 阿芙脚下一顿,整个神情都冷寂了下来,面带寒霜,望着云香头顶的发旋,掩唇笑了一声:“你回去告诉母亲,我做事定是不会牵连他人的,你回去吧,今日|我便不去青霄院了。” 听了这句话云香便知不妙,桂妈妈也劝了大夫人莫要来扰了大姑娘的心神,可大夫人硬是不听,云香也只得硬着头皮来芙蕖院。 莫说阿芙,便是霜眉也颇为恼火,大姑娘在国公府如履薄冰,大夫人却摸不清状况,怎能让人不寒心。 望着阿芙远去的背影,霜眉愤愤不平的朝着云香低吼了一声:“大姑娘才在上房受了伤回来,夫人第一句便是让姑娘行事莫要过火?何为过火?上房的婆子都能胆大包天对姑娘动手,这便不过火?” 又将手里的雪肤膏递到云香的面前:“喏,这是袁太医开的药,夫人若是不信便请了袁太医来问,上房的婆子个个手脚狠辣,谁知姑娘身上伤的厉害不厉害。” 其实若是桂妈妈前来,第一眼便能瞧见阿芙额角的淤青,这会儿已经是肿了起来,便会聪明的将姜氏的话闭口不提,云香终究还是年轻了些。 等送走了云香,霜眉便急急将阿芙安置在床榻上,解了她的衣裳一看,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白嫩的肌肤上遍布青紫,后背腰腹无一幸免,有些甚至是尖利的指甲拈着细嫩的皮肉掐破了皮,透着血迹。 霜眉望着趴俯在榻上若无其事的阿芙,心疼得无以复加,无法想象她是如何忍受这般痛楚却一声不吭。 阿芙将头埋在枕头上,后背凉丝丝的,疑惑的问道:“很严重吗?” 霜眉抹了把泪,摇了摇头才想起来阿芙瞧不见她的动作,哽咽着说:“姑娘怎么不解释呢,由着那起子杀千刀的下黑手。” 一面说着一面取了小瓷瓶里的膏体,轻轻柔柔的点涂在阿芙的伤处,涂了一处便小心翼翼的吹气,怕阿芙疼得厉害又啰嗦了几句:“姑娘若是疼了便出声。” 阿芙胡乱的点头,又软又糯的嗓音四平八稳:“又甚可解释的,若有所得总得吃些苦头,不过挨了几下掐,我觉得我赚了。” 霜眉在芙蕖院这些时日,阿芙过得什么日子,她尽看在眼里,听了阿芙这话却忽的哑口无言。 这世道确是不公平,恶人总是过得好些。 霜眉也不搭话了,细心的替阿芙上药,将满腔怒火积压在心头。 阿芙微阖着眼,手指尖一下一下抠在床榻上,怎么会不痛呢,霜眉的动作便是更轻柔,那痛却抵达了四肢百骸,更痛的是那颗还在跳的心。 上房出了事,母亲第一时间竟是让她行事莫要过火。 床围上‘喀’的一声,阿芙应声看去,实木的床栏竟是被她生生扣下一块,落下来的紫木摊开在手心,阿芙望着怔愣出神。 上房 阿芙自上房离去不久,二夫人华氏才被仆妇领着进门。 周氏靠在床头,有气无力的同万妈妈说着什么,温亭弈同三夫人徐氏却是不见踪影。 华氏一进门便是一番哭天抢地,扑倒在周氏的床头嚎啕大哭,看着她做戏周氏眼都不眨,万妈妈倒是弯下腰去扶了华氏一把:“二夫人可别哭了,老夫人这还不无甚大碍吗。” 周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醒来却越发阴阳怪气,冷眼看着华氏嚎了那么久一滴泪也无,便是一声冷哼:“等我哪天死了,你再哭不迟。” 华氏被她不软不硬的刺了一嘴,顿时便噤了声,捏着帕子若有似无的抽泣:“我这不是关心老夫人吗?” 周氏可懒得管她,见她身后并无旁的人,白哑着嗓子问了一句:“阿芝可还好?” 周氏不问还好,问了华氏便是满腔火气,若不是她亲口放弃了阿芝,阿芝如何会落得如今这般境况。 想起自己出门时,温落芝还疼得满床打滚,华氏便心疼不已,这才真情实感的哭了出来:“还不是老样子,自昨日便一直哭,疼得睡不着,若不是实在下不了床,阿芝早早便来看您了。” 周氏叹了口气不再说其他,万妈妈沉默了许久,将屋里头伺候的人全撵了出去,阖上门才轻声问道:“大姑娘莫不是当真在救您?” 周氏桀桀怪笑:“救我?她怕是想当场弄死我。”那会儿境况凶险,周氏虽是窒息得撅了过去,阿芙那点动作她却半分也没有遗漏。 这话万妈妈不能接嘴,便垂着头沉默不语,华氏倒是不哭了,她还在灵芝阁的时候,便有婆子将上房的一举一动告知与她,那会儿有多惊险她也是清楚的。 若不是大姑娘当机立断,也不知这死老婆子还有无在这说歪话的时候。 自打昨日的事后,华氏便将周氏连同阿芙一起,恨入了骨,这会儿正假模假样的一脸惊讶:“大姑娘可救了您呢。” 周氏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拖着锦被往身上盖,一面说:“收起你那假情假意的嘴脸,这儿无旁的人无须做戏,你那侄子还有多少时日来上京。” 一说起这个,华氏便是正襟危坐,笑意盈盈的说:“也就这两日的事,我那大侄子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保准大姑娘喜欢。” ※※※※※※※※※※※※※※※※※※※※ 新年快乐宝贝们。 今天也是沈云谏出不来的一天呢。 三十章 阿芙向来苦夏,便是前生吃多了苦,也熬不住这旺盛的日头,便借着身上的伤处,窝在芙蕖院一连好几日,哪也不去,姜氏那头来请了好几回也被霜眉推了。 这会儿,阿芙正趴俯在凉榻上昏昏欲睡,敞露着后背,任桑枝在她身后轻缓的揉按,霜眉拿了把金边芍药灵纹团扇在一旁替她扇着风。 浑身上下的淤青散了不少,好几处指甲的掐痕已经结了痂,蜿蜒在阿芙光洁的肌肤上,仍旧怕人得紧。 “袁太医这药膏子当真有效,瞧着没几日便好了不少,”桑枝指尖沾着药膏点在阿芙腰侧的伤处,霜眉在一旁瞧着阿芙渐渐好起来,大松了一口气。 “一群黑心烂肺的,下手这般毒,逮着机会定要掐回来,”桑枝仍旧满腔止不住的怨愤,自打她一眼瞧见大姑娘这浑身伤痕累累,便赌咒发誓骂了许久,这会儿还消停不下来。 阿芙被她这话给逗笑了,撑着头看她:“傻桑枝,狗把人咬了一口,人总不能追着咬回来啊,”霜眉也捂着嘴吃吃的笑。 桑枝被她二人笑得有些恼羞成怒,刚好药膏子也抹完了,便一脸愤愤的收回手,嘟囔着:“总不能就这般吃了这闷亏吧,那姑娘岂不是白挨了这一顿伤?” 霜眉递了帕子给她擦手,一面意有所指的说:“虽然人不能咬狗,但可以打狗啊。” 阿芙当真是喜欢霜眉这丫头,若不是这丫头怀了别样的心思,倒是个得用人,正要夸她两句时,外头却熙熙攘攘的吵闹了起来。 少年郎特有的清朗声线如同惊雷一般炸响。 “温落芙,你给我出来!” 屋内几人具是一惊,大姑娘正露着半边身子呢,怎有外男这般闯了进来? 霜眉手脚利索,忙扯了纱裙罩住阿芙全身,另一只手将她搀了起来,推去屏风的后头,桑枝见阿芙已是安然,才开了个门缝挤了出去。 喧闹声越来越近,桑枝推门出去时,远远便瞧见自游廊那头,三两个高大男子正同守门的白鹭白袅拉扯着,一面往寝房这边横冲直撞。 在前一个稍高些,头戴白玉发冠,身穿湖蓝色杭绸直綴的少年郎正把白袅猛地一把推倒在地上,口里不干不净的叫骂着:“你又是什么东西,敢拦本少爷的路?”说罢竟要抬起脚狠狠踹下去。 桑枝忍不住大惊失色,提着裙摆便冲了上去:“三少爷还请手下留情!” 温克谨自是不会听桑枝的话,听了有人妄图喝止他,竟越加兴奋,朝着桑枝邪邪一笑,脚下却毫不留情的踹了下去。 白袅方才被他一推,坐倒在青石板上,本就摔得不轻,猝不及防又被他用了十成十力道的狠踹一脚,整个人便径直飞了出去,砸在一旁的太湖石假山上昏了。 桑枝脚下一顿,心里头‘扑通’狂跳,温克谨斜睨了她一眼,冷笑了一声,身侧趾高气昂的书童,忙蹲下身开用袖子替他擦拭着皂靴。 “让温落芙给本少爷滚出来!” ※※※※※※※※※※※※※※※※※※※※ 卡文卡得我头秃。 敷衍一下吧。 三十一章 桑枝煞白着脸朝温克谨行了个礼:“三少爷何事这么着急,怎么不等底下奴婢通禀呢?大姑娘这会儿正不方便呢。” 温克谨泄愤一般,又是踹了一脚边伤摆着的花盆,瓷盆碎裂泥土四溅,呲着白牙,饶有兴趣的看着几个丫头一脸惊骇的四处躲避:“我管她方便与否?叫她给老子滚出来!” 桑枝咽了咽口水,望着他那双盛满恶意的眸子,胆战心惊,一面陪着笑脸,一面高声叫道:“姑娘可拾掇好了?三少爷来了。” 霜眉走出屏风,开了门缝往外头瞧,温克谨带着两个书童大喇喇的站在院子中央,白鹭跪在地上哭哭啼啼,温克谨金线描龙的皂靴正踩在她的肩头,白袅倒在假山一旁不省人事。 转头看向阿芙,眉头轻皱:“瞧这架势,三少爷来者不善。” 阿芙坐在梳妆台前,随手拿了支八宝玲珑珍珠钗绾在发间,闻言轻笑了一声,水银镜里的双眸媚眼如丝:“怕什么,领他去隔壁候着。” 温克谨被霜眉领着往东次间去,桑枝则趁机招了人将白袅搀走,又摸了块碎银子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白鹭,才转身走了回来。 桑枝将床栏上搭着的九尾菱纹大袖拿了过来,伺候阿芙换上,一面忧心忡忡的说:“白袅这回怕是伤得不轻,姑娘可得注意了,三少爷动不动就对您拳打脚踢,您这伤还未好全乎呢。” 温克谨出自二房,与温落芝一胎双生,同样的性格恶劣,同样的厌恶阿芙,温落芝视阿芙为眼中钉肉中刺,而这温克谨便把阿芙视为,玩物。 阿芙拿起水银镜旁的口脂盒,指尖轻挑,一抹刺目的红染在她葱白的指尖,均匀的点涂在娇艳如花的红唇上,而后对着桑枝嫣然一笑:“那我便让他,有来无回。” 东次间 阿芙绕过门前的花鸟风月立屏,便见着温克谨侧坐在红木交椅上,双腿交叠靠在一旁的高几上,正一脸不耐烦的冲霜眉嚷嚷:“温落芙她是死了吗?这么久爬也该爬来了。” 另两个书童正贼眉鼠眼的胡乱打量着东次间的陈设,一人折花一人藏盆,好不默契,阿芙倒是习以为常,反正二房的人每回来她院子总要摸些物件回去。 桑枝正挑开珠帘让阿芙进来,温克谨听见这头的动静,扭头看了过来。 温家儿女向来生得一副好皮囊,温克谨也不例外,一双眉目清朗端正,年纪尚轻却已貌比潘安,正一脸阴鸷的盯着阿芙。 阿芙也不同他计较这些,莲步轻移,离他远远的坐在靠门的位置上:“这么盛的日头,三弟怎么不在慎行院里避暑,跑来长姐的院子做什么?” 温克谨却猝然一笑,满脸阴沉消失不见:“我这才从国子监下学回来,许久没见长姐了,甚是想念。” 双眼如鹰隼般紧盯着阿芙,手里端着白瓷茶碗喂在嘴边,再正经不过的说辞,自他的口里说出来,却平白添了几分轻佻。 阿芙似是不觉,只掩唇轻笑,手里捻了鱼食往身侧足有半人高的大缸里扔,里头盛满了水,稀稀拉拉开着几朵粉白的睡莲,几条锦鲤正憨态可掬的探头探脑。 “还道是什么大事儿呢,这般焦急忙慌的要见我。” 话音刚落,温克谨却变了脸色,将手里的茶碗狠狠摔在地上,朝着阿芙呲着一口白牙,阴阳怪气的说:“跟你客套两句你还当真了?装什么呢?是本少爷上学去了,打你打得少了?” 温克谨不再装大尾巴狼,霜眉同桑枝早早变了脸色,一左一右护在阿芙身边,神情肃穆。 阿芙却是不以为意,将手里的饲料盒放在一侧的几子上,望着他笑魇如花,软糯甜腻的声音却带着恶意:“三少爷读书读昏头了吧,说话这般口无遮拦,走出去是会被人打死的。” 这话成功惹恼了温克谨,阿芙那笑也成了挑衅,他整个人都阴沉了下来,瞳孔里满是嗜血的杀意:“我母亲说你跟变了个人一般,我还不信,这会儿一瞧,当真是被哪路孤魂野鬼给夺舍了吧。” 温克谨从交椅上跳下来,一面往阿芙这边走,在一旁偷鸡摸狗的两个书童也跟着聚拢过来,桀桀怪笑道:“大姑娘这一身儿细皮嫩肉,又得遭罪了。” 自阿芙进来,不过短短一盏茶时间,温克谨却如同川剧变脸一般换了数种神情,这可把阿芙给逗乐了,当即拍掌言笑:“三弟弟可真逗。” 温克谨承自二太太华氏的相貌居多,一般模样时是一脸正气,端的是清朗好少年,这会儿却不知怎么成了三角掉睛眼,一身正气荡然无存,倒是邪气横生。 见着阿芙一动不动稳如泰山,桑枝都快着急死了:三少爷暴虐成性,往回大姑娘可没少挨打,这回怎么就不长记性了? 拼命给一旁的霜眉使眼色:“你快带大姑娘走,我拖一会儿。” 谁知霜眉却看也不看她,双目紧盯着三少爷,甚至稍微往前站了站,袖笼底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头。 不等桑枝再做别的反应,温克谨带着两个书童,如同饿虎扑食一般一拥而上。 阿芙仍旧笑意盈盈的望着温克谨,当他正要扑到面前时,自己起身迎了上去,毫不犹豫抄起一旁矮几上的掐丝珐琅双子瓶其中一个,往他头上狠狠一砸。 不料阿芙高估了自己的手劲儿,瓷瓶并没如预期一般砸中温克谨的头,却是往下移了些许,冲他心口飞了过去,将他砸得连退好几步,瓷瓶掉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霜眉双眼微眯,心有灵犀的冲了出去,将温克谨的两个书童一脚一个,踹出去老远,一人砸在多宝架上,一人撞在正中间的承重柱上,掉落在地上狠咳了几大口鲜血。 一旁的桑枝看得目瞪口呆,她本已经打定主意豁出命去替大姑娘求一条生路了,可如今这是什么情况? 温克谨将阿芙欺压惯了,却头一回遇着她暴起反抗,不由得傻了眼,呆愣的摸了摸脸颊刺痛之处,摊开手看,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赤红,原是方才飞溅的碎瓷割伤了他的脸。 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阿芙,嘴巴微张鼻翼张翕,向来无法无天的双目里,流露出罕见的惊疑不定,双腿甚至微微发颤,几乎拔腿欲跑时,才发现东次间的门不知何时紧紧关了。 都已经动了手,阿芙自然不会让他就这么走了,霜眉早已经无须多吩咐,三两步冲上去干脆利落的朝温克谨肚子便是一脚,双手如铁钳一般紧紧制着他。 “你,你要做什么,” 看着阿芙眉目带笑的朝他走来,温克谨这才开始害怕起来,双腿毫无章法的踢弹着,浑身上下竭尽全力的挣扎扭动着,口里却仍旧死鸭子嘴硬:“你敢对本少爷动手,我娘定要把你生吞活剥了!” 阿芙脚下一顿,似是苦恼的皱着眉头,转眼又恍然大悟好似听了什么笑话一般,笑出了声:“你莫不是指望二伯母替你报仇吧?难道她没告诉你,这段日子她见着我也要转头就走?” 这笑声脆如银铃,听在温克谨耳朵里却如鬼如魅,令他耐不住浑身颤栗,阿芙却笑得越发厉害了,这笑声里带着的恶意如附骨之蛆,将恐惧一层一层叠上他的心头。 正胡乱害怕之时,一阵破空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双腿一侧刺骨的疼,张大嘴哀嚎时,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个婆子,臭不可闻的双手紧紧捂着他的口鼻,将他的哀嚎生生摁回肚子里。 阿芙持着马婆子的马鞭挥得虎虎生风,眉眼却带着疯狂笑意。 “喜欢打人?” “挨打舒服吗?” “你教我的嘛,打人要用全力!” 霜眉紧紧制着温克谨,双眼却一眨不眨的看着阿芙的动作,疯狂的神色一览无余。 温克谨耐不住痛,狠狠咬了一口马婆子的大手,跳起来抵着霜眉往大杠方向撞,企图借机将霜眉摁进水缸里。 他那点小心思怎会逃得过阿芙的眼睛,索性让霜眉松开手,可这是温克谨用尽全力的一撞,半路上自然是刹不住脚,眼睁睁看着自己撞向那水缸而无能为力。 阿芙自然不会让他真撞上去,等他近了便发狠攥住了他后颈的衣裳,往水缸里摁。 阿芙手劲儿不如霜眉,温克谨初初被摁下水时懵了一阵,过后便是拼尽全力的挣扎着,眼看着就要被挣脱了,桑枝连忙跳起来帮忙用力。 “大姑娘,大姑娘!”马婆子在一旁扯着嗓子喊到:“再不松手当真要出人命了!” 阿芙自然是知道,在不撒手温克谨便要命丧当场,还没到要他命的时候。 眼看着温克谨双手双脚瘫软了下来,阿芙才咬紧牙关将他拖了起来,霜眉伸手去探,好一会儿才抬头说:“昏过去了。” 阿芙环视了一东一西瘫倒在地的温克谨的两个书童,双手用力抬起另一个双子瓷瓶,朝地上昏迷不醒的温克谨冷笑一声,而后便毫不犹豫的往他头上一砸。 鲜血四溅。 不知过了多久,温克谨睁开迷蒙的双眼,肺上一抽一抽的疼,头上也疼得发慌,有什么东西正在他头上乱动。 一片模糊之后白逐渐看得清,映入眼帘的是温落芙,她却眼口浑身是血发髻扰乱,一只手的袖衫被扯烂了一截,藕臂上满是青青紫紫。 她怎么受伤了? 温克谨被阿芙那一瓷瓶打得有些迷糊了,瞪着大眼满脸迷茫,却见阿芙凑在他面前嫣然一笑:“醒了?好戏也可以开锣了。” 好戏?什么戏? 还不待温克谨反应过来,阿芙眉梢一皱两行清泪缓缓落下,桑枝扯着嗓子喊:“来人啊,救命啊,三少爷杀人啦!” ※※※※※※※※※※※※※※※※※※※※ 啊~久违的三千字。 请给孩子点个收藏叭~ 小剧场 阿芙:嘤嘤嘤,有人欺负我。 温克谨:???谁欺负谁,你说实话! 三十二章 阿芙并未忘记温克谨这人。 临朝地处中原,每至盛夏时节,上京城内便如同锅炉一般,热得令人发昏,国子监在这时便会令监生休一段长旬假,算算日子也正是时候了。 若说脾性暴戾,整个温家唯温克谨当仁不让,可出了芙蕖院的大门,却又是另一派温良模样,在国子监颇受好评,谁又能知卫国公府的嫡长女,足受了他五年的拳脚对待。 若是阿芙没记错的话,永兴三十八年也就是六年后,温克谨因犯上被罚琼面流放,却不知为何被六公主极力维护,最终成了六驸马。 这事儿闹得颇大,连远在北地的阿芙也有耳闻,他这面具一带便是数十年,平白令人胆战心惊。 这回若是不扒他一层皮?岂不是白费了他这五年。 温克谨捂着头跌跌撞撞的追出来,桑枝同霜眉早搀着阿芙跑没影儿了,马婆子那大嗓门还在一路跑一路叫喊。 “来人啊,救命啊!三少爷要杀了大姑娘!” 温克谨整个人头昏眼花,满脑子混沌,斜斜靠在门板上一头雾水,直到望见屋里头躺倒在地的两个书童,一瞬间昏迷前的记忆如数回笼。 最终定格在他视线朦胧间,温落芙双目带笑却毫不掩饰的恶意,随之而来的便是剧烈的疼痛。 “贱人!”温克谨捂着头哀嚎,怨毒的咒骂了一句,鲜红的血迹顺着指缝滑落,模糊了他的视线,所及之处一片血色。 颠倒着脚步往屋里走,朝着书童云汉的腰腹便是一脚,低吼着:“两个废物,还不起来把那贱人给我抓回来!” 此时的温克谨怒火中烧,全然忘记了自己应当是什么模样,他只想着要将阿芙抓回来,让她明白算计他该要付出何种代价! 云汉捂着肚子咳出一口血来,却仍旧瘫软着身子挣扎爬了起来,另一头的天汉要比他好些,这会儿早已经爬了出去。 温克谨满头满脸的血,头也昏得厉害,正想抓个丫头替他裹伤,却因鲜血糊了眼睛瞧不清路,发髻散乱衣襟染血,所到之处竟无一人敢靠近他。 云汉同天汉虽是受了伤,脚程却是要比阿芙几个女子快些的,不一会儿便追了上来。 云汉捂着胸口瘸着腿,一颠一颠的追在桑枝身后,另一只手长长的伸着,就要拽到她的衣摆,桑枝一个回头他那口吐鲜血的模样,吓得她连声尖叫。 阿芙特意领着他二人往外院跑,马婆子仍旧不停歇一声一声的叫喊着‘三少爷杀人啦’,动静闹得大,稀稀拉拉的仆妇开始聚拢过来。 霜眉瞧出来阿芙并不愿意让人截住,便带着她一路跑得飞快,竟直直撞出了大门外。 身后的仆妇一窝蜂的涌上来,阿芙一面哭一面扭着身子四处躲避,朱雀大街上行人却是密密匝匝,阿芙几人一冲出去便是如同泥牛入海,不见了踪影。 这下可急坏了那群婆子,站在大门口胡乱跳脚,云汉并没有贸贸然跟着冲出去,自打方才见阿芙几人闷头往外跑便觉得有些不妙,这会儿更是打心底里腾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转头撒丫子跑,去寻温克谨。 行人杂乱,阿芙一出来便被行人冲得同霜眉二人散开了,这会儿在人群中东拉西扯的冲撞着,望着一片乌泱乌泱的人群,心里莫名升起一阵深沉的恐惧来。 一面抖着嗓子轻声叫着‘霜眉’,一面埋头四处乱冲,走着走着却越来越害怕,竟煞白了脸,低声抽泣了起来。 阿芙低着头不敢与周边的人对视,整个人慌张得不行,手脚痉挛发颤,想回国公府去,却迷了方向,正闷头四处乱撞,突然撞进了一个温热的胸膛。 这时阿芙已经怕得不行,自打前世起她便得了这个毛病,极度惧怕人群密集的环境,重生回来便是一通搅风搅雨,竟把这要命的毛病忘在脑后了。 阿芙浑身颤栗,这人将她抱了个满怀便罢了,那双手此时正紧紧握着她纤细的手臂,掌心的炽热透过小臂薄如蝉翼的鲛纱落在她的肌肤上。 更别提另一只手白晃晃的漏了半截,阿芙低垂着头,那双桃花眼里却氤氲着杀意,脑子飞快的转着,思索着自己发间的金钗能否将此人一击致命。 “姑娘?” 阿芙的脑海里正算计着此人的一万种死法,耳畔却传来一道男声,清朗如玉石落盘中,令人迷醉却又带着遥远的熟悉感。 沈云谏几乎用尽了毕生的自制力,才生生扼制了想要将眼前这姑娘拥入怀中的冲动,细听之下便能分辨出他那一声‘姑娘’,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栗。 他万万没想到,不过是想来卫国公府寻个机会见她一面,这会儿却得了这么大个惊喜,这是他心心念念两辈子的姑娘。 比之沈云谏绝佳的自制力,阿芙却又惊又喜,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极力压制之下便是浑身颤抖得越发厉害。 沈云谏方才只顾着喜出望外,这会儿才注意到阿芙浑身狼狈,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她浑身青青紫紫额角带着血迹,衣裙更是凌乱不堪,一种太不妙的猜测油然而生。 他二人行为举止颇为怪异,这会儿周边已经是围了不少看客,沈云谏顿时怒气横生,当即顾不得其他,索性将阿芙拦腰抱起,便要往自己的马车走去。 阿芙本懵懵懂懂沉浸在铺天盖地的惊喜当中,这会儿见着沈云谏要将自己带走,整个人便慌了起来,下意识便胡乱挣扎。 沈云谏以为自己吓着她了,也是,大街上突然撞着个人便要带她走,能不害怕吗。 于是便轻声哄着:“姑娘衣不蔽体,大庭广众之下实有不便,在下并无恶意,只想领你去休整一二。” 这也是沈云谏昏了头,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敢这般跟他走,却不单止沈云谏昏了头,连阿芙也被冲傻了脑袋,不过是想着她一走,温克谨这出戏便白唱了,哪里想到自身闺誉上去。 沈云谏说话间胸膛微震,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如雷如鼓,干净清爽的气息同他的体温熏得阿芙的脸颊上飞起一抹红霞:“多谢公子好心,我就住在这附近,您放我下来便好,我的婢女应当在寻我了。” 沈云谏自然是知道卫国公府就在对面,可一想到就这么放她入虎穴,便是心生不甘,眸色沉了几分,声音也低哑了不少,明知故问道:“既然如此在下便送姑娘回去吧,敢问姑娘家住何处?” 阿芙全身都软了下来,埋头在他心口处,口中喃喃声细若蚊吟:“卫国公府。” 沈云谏将她抱起,一步一步往国公府的方向走,每行一步便是万分挣扎,几乎想要抱着阿芙转头便跑,再也不让他回去。 没走几步,两个满头大汗的丫头直冲冲的闯了过来,正是霜眉同桑枝。 沈云谏一见霜眉便是另一副模样,墨眸沉沉深不见底,霜眉咋一眼见着他也是吓得魂飞魄散,膝盖发软几乎要当街跪下。 桑枝却没她那般惧怕,早已经哭哭啼啼的迎了上来:“姑娘,您没事儿吧?” 阿芙冲她安抚一笑,正要劝慰几句时,霜眉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以头抢地,嘴里大声哭嚎。 “多谢这位公子救命之恩,若不是你,我家姑娘便要被三少爷抓回去活活打死了!” ※※※※※※※※※※※※※※※※※※※※ 噫呜呜噫。给孩子点个收藏吧。 沈云谏:关于准时放我出来这事儿,值得一夸~ 三十三章 正堂 卫国公府的正堂大门敞开,老夫人周氏端坐上首一脸阴沉,二夫人华氏同三夫人徐氏各自坐一旁的交椅上,徐氏抱着一碟葵花籽正嗑得欢,华氏同周氏一般面如菜色,直直瞪着一旁静默不语的阿芙。 阿芙整个人蜷在偌大的交椅上,身上搂着霜眉情急之下解下来的丁香色褙子,华氏如箭如刃的视线宛若实质,她却丝毫不在意,只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眼睛缩在阴暗处,窥视着对面正襟危坐的高大男子。 沈云谏穿了身绯色金线绣锦鸡的盘领直綴,腰间系着虎头革带,那把寒光凛冽的湛泸剑收在剑鞘中,脚下是一双游龙皂靴,这般服制,应当是刚刚才下了衙,身后站着个穿朱红程子衣的男子。 阿芙近乎贪婪的望着他,怎么也瞧不够,正看得失神,沈云谏若有所觉一般看了过来,只那双眼睛在猝然与她对视时,顷刻间便柔和了下来,宛若一汪春水。 被他发现了! 阿芙下意识往后一躲,整个头埋了起来,褙子稍有些厚重,耳畔净是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久久也没听着其他动静,阿芙又大着胆子顺着袖口的缝看了出去,却恰好落入沈云谏那双满带笑意的墨眸当中,热度自心口瞬间便蹿上了脸颊,烫得她头昏脑胀。 这头的沈云谏也没比阿芙好多少,缩在袖笼底下的手握紧又松开,耳朵尖可疑的红了半截,喉口更是发紧发痒,险些扼制不住。 “回老夫人,寻着三少爷了。” 恰好在这时,万妈妈领着一群婆子将温克谨寻了回来,他满头满脸的血并未被收拾,仍旧触目惊心,是被抬了回来的,后头跟着两个跛脚书童,云汉同天汉。 沈云谏一见温克谨脸色便冷了下来,阿芙更是惊慌失措的跳了起来,拔腿便往一旁的霜眉身后躲,望着他眼里满是恐惧,口中无意识的喃喃细语:“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华氏并不知道温克谨伤得这般严重,当即便红了眼眶,扑过去搂着他好一通哭天抢地。 周氏看着温克谨这副模样心疼得快撅过去,可碍于沈云谏这一副杀神模样,不好明目张胆的偏心偏袒,只得故作姿态的斥责了一句:“老二媳妇,你这般成何体统!” 阿芙那一瓷瓶砸得不轻,温克谨这会儿正头疼欲裂,一眼便看着了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阿芙,怒火蹭蹭上涨,哪里去管周氏的话,双目赤红含着滚滚怒焰,一把推开华氏,染血的双手成爪,跌跌撞撞的向阿芙抓去。 “贱人!这会儿知道怕了?” “躲?我看你能往哪里躲!” 更是出气一般,抓起一旁的青玉点梅瓶便朝着阿芙那头砸了过去,一时间尖叫声此起彼伏。 霜眉眼睁睁看着那瓷瓶朝她飞来,这会儿在正堂老夫人的眼皮子底下,若是暴露了功夫,怕是要拐着弯儿弄死自己,狠了狠心转头将阿芙严严实实的搂在怀里。 赌一把! 一阵清晰的瓷器碎裂声炸响在耳侧,阿芙从霜眉的臂弯里探出头来,整个厅堂里静谧无声,沈云谏仍端坐在位置上低头饮茶,只一旁的湛泸剑不知所踪。 偌大的瓷瓶碎了一地,霜眉轻轻松开阿芙,察觉她正微微颤抖着身子,以为她被吓着了,便下意识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轻声拍哄着。 在她刚刚把阿芙搂进怀中时,后背凭空升起一阵寒气,如同芒刺在背,下意识回头看,却望进了沈云谏那一双深不可测的寒眸当中,忍不住手一抖,又将阿芙推了出去。 阿芙不知其意,狐疑的瞟了她一眼,霜眉干笑着问道:“姑娘可无碍?” 阿芙望着一旁实木柱上入木三分的湛泸剑默不作声,沈云谏挥了挥手,身后的白元走了出来,径直伸手猛地一拔,将那剑自红柱上抽走。 沈云谏盖上茶盖,将茶碗往一旁的梨木几子上轻轻一放,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听得众人心下一紧:“贵府三少爷,百闻不如一见。” “听闻国子监的老师称其翩翩佳公子?今日一瞧,颇有些名不副实。” 周氏这段时日本就郁结于心,正盼着温克谨休旬假回来好生享享天伦之乐,可她万万没想到,温克谨一回来便去寻阿芙的麻烦,若真能折腾她倒还可行,可这一瞧,不是平白把自己兜进去了吗。 华氏心中也是梗气得不行,自己一双儿女接二连三折在温落芙手上,这会儿早已经恨不能生啖其肉,咬牙切齿的说:“沈大少爷莫不是迷了心眼吧,横竖一看也是我儿子伤得厉害!” 阿芙自是不会给她反咬一口的机会,这会儿早已经是泪如雨下,一双秋水剪瞳里满是决绝:“虽说阿芙逆来顺受已久,可泥人也有三分气性,阿芙不知自己何过,前不久才受了二妹妹百般折辱,今日三弟弟便是要殴打报复回来吗?” 温克谨头昏眼花之际并不知屋内多了个沈云谏,方才泄愤扔出去的瓷瓶被他截了下来,当即便呆若木鸡,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听阿芙毫不犹豫的颠倒黑白,险些气了个倒仰。 指着自己头上偌大的窟窿,质问道:“本少爷殴打你?我能打到我自己个儿头上?你含血喷人!” 桑枝虽然呆,脑子却还是顶用的,当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哭着:“外人不知老夫人您还不知吗?三少爷脾气向来不好,他院子里没了多少丫鬟您数的清吗?不都是您们帮忙兜着。” “我们大姑娘才可怜,好好一个姑娘家在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落在三少爷眼里便是眼中钉肉中刺,一有不如意便来芙蕖院对姑娘拳打脚踢,我们做奴才的都看不下去了,劝着跟您说一声,可姑娘不愿意,回回都自个儿忍着,跟我们讲三少爷定是在外头受了委屈,才来发泄一二。” “可哪有这般发泄的?打自己长姐发泄?说白了就是个衣冠禽兽!” 桑枝字字句句如泣如诉,沈云谏听入了耳火从心头起,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脸上却忽的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寒气森森。 桑枝还未说完,阿芙已经哭倒在霜眉的怀里,哽咽着说:“我不知是不是上回让二妹妹跪了几个时辰,让三弟弟对我怀恨在心,下学便急匆匆来了芙蕖院,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我本想着忍忍便罢了,谁知他是真想要我命啊。” 说罢竟指着额头上还未消的红肿:“他如方才那般抄着花瓶砸我,我拼死才逃了出来,若不是半道儿遇上了这位公子,我定是要被他抓回去活生生打死的。” 周氏看着阿芙指的地方险些气笑了,上回在上房的人哪个不知道,那伤明明是那会儿磕的,早好了个七七八八,竟是什么屎盆子均往阿谨头上扣。 果不其然温克谨气得火冒三丈,跳起来指着阿芙破口大骂:“明明是你伙同三个丫头殴打我,头顶上那么大个洞能作假不成?好一张伶牙俐齿颠倒黑白!” 谁知阿芙转头一脸伤心欲绝的模样:“我房里几个丫头不过是弱女子,能伤你们几何?不过是自卫罢了!。” ※※※※※※※※※※※※※※※※※※※※ 沈云谏(护妻模式载入中) 小梨子:采访一下沈云谏小朋友,一出场就崩了人设有什么感想 沈云谏:我人设崩了不是你写的吗? 噫呜呜噫。我知道人设崩了qaq救救孩子吧。我尽力改。别抛弃人家qaq 三十四章 一阵清晰的瓷器碎裂声炸响在耳侧,阿芙从霜眉的臂弯里探出头来,整个厅堂里静谧无声,沈云谏仍在一侧长身玉立,只手中的湛泸剑不知所踪。 阿芙望着对面实木柱上入木三分的湛泸剑默不作声,沈云谏挥了挥手,身后的白元走了出来,径直伸手猛地一拔,将那剑自红柱上抽走。 见阿芙已然无碍,沈云谏提着前裾坐回了位置上,伸手端过一侧的茶碗饮了一口,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听得众人心头发紧:“贵府三少爷,百闻不如一见。” “听闻国子监的老师称其翩翩佳公子?今日一瞧,颇有些名不副实,这便是您口中挂念长姐的幼弟?有这番挂念法吗?” 周氏这会儿恨不能将温克谨提起来赏他两耳巴子,他若不发这疯,只要咬死了阿芙心狠手辣,沈云谏顶破了天也无法插手温家的事,后头怎么拿捏她不就随各人心意吗? 可他这突如其来的疯病,让周氏的部署全盘皆输,虽说如此,周氏仍旧企图替温克谨辩解:“若不是大姑娘先动手,依照阿谨的脾性,定是不会这般,瞧着人都不太妥当了。” 阿芙自是不会给她反咬一口的机会,这会儿早已经是泪如雨下,一双秋水剪瞳里满是决绝:“虽说阿芙逆来顺受已久,可泥人也有三分气性,阿芙不知自己何过,前不久才受了二妹妹百般折辱,今日三弟弟便来芙蕖院一通打砸不出气,便追着我打杀?” 温克谨头昏眼花之际并不知屋内多了个沈云谏,方才泄愤扔出去的瓷瓶被他截了下来,当即便呆若木鸡,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听阿芙毫不犹豫的颠倒黑白,险些气了个倒仰。 指着自己头上偌大的窟窿,声嘶力竭道:“本少爷殴打你?我能打到我自己个儿头上?你莫要含血喷人” 桑枝虽然呆,脑子却还是顶用的,当即又是不要命一般的磕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哭着:“听听三少爷这话,外人不知老夫人您还不知吗?三少爷脾气本就不似外头传的那般好,他院子里折了多少丫鬟您数的清吗?不都是您们帮忙兜着。” “我们大姑娘才可怜,好好一个姑娘家,在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莫名便成了三少爷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有不如意便来芙蕖院对姑娘拳打脚踢,我们做奴才的都看不下去了,劝着跟您说一声,可姑娘不愿意,回回都忍气吞声,换来的便是今日这不出气便是要拿了命吗?” 桑枝字字句句如泣如诉,沈云谏听入了耳火从心头起,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脸上却忽的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寒气森森。 桑枝还未说完,阿芙已经哭倒在霜眉的怀里,哽咽着说:“我不知是不是上回让二妹妹跪了几个时辰,让三弟弟对我怀恨在心,下学便急匆匆来了芙蕖院,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我本想着忍忍便罢了,谁曾想他竟是要我的命啊。” 说罢竟指着额头上还未消的红肿泪如雨下:“他如方才那般抄着花瓶砸我,我拼死才逃了出来,若不是半道儿遇上了沈公子,我定是要被他抓回去活生生打死的。” 周氏看着阿芙指的地方险些气笑了,上回在上房的人哪个不知道,那伤明明是那会儿磕的,早好了个七七八八,打量着大家都忘记了呗? 这会儿周氏哪里还能不清楚,定是阿谨被着蛇蝎耍得团团转,如今借着沈云谏倒打一耙,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果不其然温克谨气得火冒三丈,跳起来指着阿芙破口大骂:“明明是你伙同三个丫头殴打我,头顶上那么大个洞能作假不成?好能耐伶牙俐齿颠倒黑白!” 谁知阿芙转头一脸伤心欲绝的模样:“你将我摁进东次间的水缸里企图溺死我,我两个丫头救主心切才伤了你罢了。” 周氏冷眼看着阿芙三言两语将温克谨驳得哑口无言,更有个杀神一般的沈云谏替她做保,便知今日怕是难了了。 华氏却不信这个邪,在她眼里自己的儿子自然是温良谦恭,打着灯笼也寻不到的好孩子,哪里会是阿芙所言那般不堪,阿芙能哭她也能,抬头便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大姑娘,求求你放过我们二房吧,二伯母唯独三个孩子,因着你便伤了两个,若是有何不是,二伯母在这儿给你赔礼道歉。” 一面说着,一面就要屈膝下跪。 华氏是长辈,自然不能跪阿芙,霜眉眼疾手快踢了个杌子过去,正正截住了她的腿,面无表情的说:“二夫人可使不得,本就不是您的错,大姑娘也无怪您的意思,您是长辈怎能跪我们姑娘呢。” 华氏做戏被拦了个正着,卡在一半不上不下,僵了片刻不知所措,索性又哭了起来。 阿芙哭起来那是美人含泪梨花带雨,而华氏这半老徐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连周氏都替她尴尬,徐氏更是幸灾乐祸,反正看哪房都不顺眼,谁倒霉也轮不着她倒霉,乐得看戏。 “既然大姑娘同三少爷谁都攀扯不清,便让院子里的丫头婆子进来一一对峙好了,相信有沈都统在这儿,无人胆敢胡言乱语的。” 话音刚落,华氏便怨毒的看了徐氏一眼,周氏更是对她厌烦不以,温家三子娶妻均不尽人意,老大娶了商户女,老二娶了个穷翰林,老三家的倒是有钱有权,却是个大字不识拎不清的。 徐氏这话却正中阿芙下怀,抹了抹泪小心翼翼觑了一眼沈云谏:“既然如此,那便请了外头的丫头婆子进来回话吧,身正不怕影子斜,相信沈都统定是会还我一个公道的。” 沈云谏虽是一直目不斜视,余光却定在阿芙身上,见她望了过来,当即抓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不出意外的逮着一双湿漉漉的小鹿眼。 阿芙被他看得脸红心跳,忍不住别过脸埋首在霜眉的臂弯里,霜眉浑身一僵,那如利刃一般的眼神如影随形,刺在她后背几乎汗毛直立。 桑枝最是积极,一听要出去喊丫头婆子回话,一骨碌爬起来就往外头跑。 周氏一手撑着额头,长叹了一口气,疲惫之感油然而生:“沈都统,你当真要管我温家事?” 这是周氏第三次这般问沈云谏,同样的问题自然只能得同样的回答,沈云谏朝着周氏遥遥一笑:“沈某说句不当的话,前不久我母亲便来贵府上替我求娶温大姑娘了,今日之事事关她,沈某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阿芙闻言微微瞪大了眼,想起方才在大街上,这人还故作姿态的问她是哪户人家的姑娘,便有些忍俊不禁,感情他早就知道,那会儿还装呢。 周氏却是一声冷笑:“你莫不是忘了,老身并未同意这门婚事。” 沈云谏却丝毫不在意,嘴角噙着笑意,令人如沐春风:“意料之中的事,沈某并未言弃,况且是您回绝,而并非温大夫人。” 周氏定定望着沈云谏许久,浑浊的眼珠子带着恶意,沈云谏自尸山血海中来,这等后宅翻涌的妇人有何畏惧,大大方方的回了个笑。 “万妈妈,去寻那丫头回来,今日这事儿便算了吧,”二人对视良久,却是周氏先败下阵来。 温克谨是什么人,周氏再清楚不过,虽是暴戾的脾气,却不爱说谎,今日惹事的定是那温落芙,可她敢这般大张旗鼓的闹开来,定是有所倚仗的。 怕就怕在,最后清算来清算去,这罪要扣在温克谨头上卸不掉,而他尚且还得在国子监读书,若是这般被污了名声,得不偿失。 至于温落芙,等沈云谏走了,自要寻法子报复回来。 周氏算计得好,却耐不住温克谨正满头火气没处撒,本就是憋了怨气替温落芊报仇的,可这会儿仇没报明白还白白挨了打,这口气他怎么也咽不下,这会儿听周氏先退一步自然是不肯依的。 “怎能就这么算了?本就是她要害我,这般认了不就是我的错了?让外头的人进来回话便能真相大白,何必遮遮掩掩!” 也不知华氏同二老爷这般聪明的人,怎么生出个傻儿来,周氏听了他这话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比起真相大白,沈云谏更倾向于周氏所言此事到此为止,他并不是看不懂此间的暗潮涌动,可若是当真要一棍子打死,惹得温克谨狗急跳墙,阿芙得安危更是难以保证。 阿芙自然也是清楚的,所以并不管温克谨胡乱跳脚,对着周氏微微屈膝行了个礼:“祖母说得是,这事儿闹开了与我与三弟弟俱是不好,就这么算了吧。” 又朝着温克谨微微一笑:“往事便一笔勾销,三弟弟,姐姐不怪你。” 霜眉听了这话,皱紧了眉头,心里简直是无法言说,这种莫名的感觉,让她如鲠在喉。 霜眉尚且如此,温克谨更是气得七窍生烟:“你不怪我?你给我一瓶子我还得谢谢你不成?” ※※※※※※※※※※※※※※※※※※※※ 阿芙笑眯眯:姐姐不怪你。 霜眉?_?:婊味突破天际! 温克谨?_?:球球你鲨了我! 沈云谏qaq:好可爱,想挼~ 三十五章 这盛夏的天确实热得紧,温克谨脑门儿上那铜钱大小的豁口结了血痂,头脸上的血许久未清理,早已经凝成了块儿,说话间容色狰狞,血块儿便扑簌簌的往下掉。 这般模样当真是有些骇人,阿芙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水瞳微睁泫然欲泣,脚下连连后退一头扎进了霜眉的臂弯,身上抖个不停,细听连声音都显得惊恐万分:“三弟弟,你,你这般模样好吓人。” 霜眉前不久才见过她那抄着瓷瓶砸人的狠辣模样,这会儿见阿芙这般胆小如鼠的做派,还真是有些无语凝噎。 想归想,面上却丝毫不显,皱紧了眉头护着阿芙连退好几步,望着温克谨目露嫌恶:“我家姑娘胆子小,还请三少爷离她远些吧。”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将温克谨气得面红耳赤,想跳脚破口大骂时,又见一旁的沈云谏持着那把寒气森森的湛泸剑站在一旁,整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只得偃旗息鼓,却又自觉不出气,回头恶狠狠的瞪了阿芙二人一眼。 由周氏拍板盖棺定论,这事儿也到此便了了,但看周氏一众人的神色,量她们也无这个度量吃下这个闷亏,往后要与阿芙作何对待,也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沈云谏尚有公务在身,阿芙这边已然无碍便同周氏请辞,周氏望着下首高大挺拔的年青人目色沉沉,连做戏也不愿了,巴不得这瘟神早些走。 毫不犹豫的挥手让他自行离去,那双老眼带着怨毒的恶意,一瞬不瞬的盯着门前身若蒲柳的阿芙。 阿芙身形纤细,整个人缩在霜眉的身后便能不见踪影,这会儿正探出个小脑袋小心翼翼的瞧着沈云谏。 她那目光实在是有些灼热,烧得沈云谏脸皮隐隐发烫,想再同她多说几句话,又怕吓着这娇花一般的小姑娘,思来想去只得作罢。 正欲跨出门时,才猝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又端正的朝周氏做了个揖,一副再诚恳不过的模样:“对了,过两天吾妹于梨园开了个诗会,托我来同温大姑娘说一声,帖子明后日便会送到,还望老夫人行个方便。”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便将周氏满腹的阴谋诡计一棍子打死,正等着这瘟神离去后,好生收拾那温落芙,不曾想他还有一招釜底抽薪。 周氏脸色又黑了几分,哑着嗓子嘶吼道:“沈都统忙去吧,这大孙女老身可管不着她的去处,瞧着大姑娘这生龙活虎的劲儿,比起我那可怜孙子来,定是无甚大碍的。” 从前阿芙也不知二房三房是个什么毛病,几个人说着话,总得刺两句心头才舒坦,如今一瞧这毛病怕是自周氏这儿学来的。 阿芙身子一歪,整个人往霜眉身上倒去。 她这戏说来就来,霜眉正有些失神,反应便慢了半拍,等她伸手去接时,沈云谏长臂一探,阿芙便又囫囵落进了他的怀里。 沈云谏垂眸望着怀里的阿芙,只见她双目紧闭,纤长白皙的柔荑捂着额角,满脸痛苦之色,不点而朱的红唇微微张阖,软软糯糯的嗓音带着哭腔,脆弱又可怜:“霜眉,怎么太医还没来,我头晕得很。” 霜眉有些尴尬的收回空摆着的双手,在衣摆上擦了两下,听大姑娘在唤她,才小心的觑了一眼沈云谏,又看了看双目紧闭无知无觉的大姑娘,脸色发白:我的爷啊,这可是卫国公府,老太太在上头瞧着呢,您能收敛点吗! 阿芙并不知自己倚错了人,双目闭得紧,溜圆的眼珠子却在滴溜溜的转,正纳闷儿霜眉平日里那股子机灵劲儿哪去了?头一回这么许久不晓得接话茬。 莫不是傻了? 阿芙自觉一手正搭在霜眉的臂膀上,便微不可查的隔着衣料子,狠戳了她两下,沈云谏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的小动作,险些忍俊不禁。 整个正堂一片寂静,好似一闭上眼便看不见也听不见了,霜眉也不与她做回应,脱离掌控的感觉让她发慌,一种被遗弃的恐惧感一丝一丝裹缠上了心头,当真害怕了起来,却不敢睁开眼来看看仍旧紧紧闭着,清亮的泪珠儿自眼尾滑落,说话也带了哭腔:“霜眉?” 见她哭了起来,沈云谏才发觉他好似又吓着阿芙了,可他好不容易才抱到手,让他就这么放开,却是心不甘情不愿。 久久不得霜眉回应,阿芙情急之下便捻起手下的肌理使劲儿揪可一把,沈云谏一吃痛倒吸一口凉气,肩上的肌肉便不由自主的绷紧。 这下阿芙揪不动了,才惊觉手上的触感极其陌生,搂着她的那一双臂膀遒劲有力,倚靠的胸膛炽热滚烫,一缕悠然的松香蹿进她的鼻间。 沈云谏? 阿芙猝然睁开了双眼,入目是男子刚毅的下颌,再往上便是那双再温柔不过的凤目,正一瞬不瞬的瞧着她,里头盛满了她看不懂的爱意。 他清晰可辨的心跳声越发的快,简直如雷如鼓无比剧烈,不知怎么的,阿芙见着他的眼便不由自主的红了脸颊,正欲推开他时,远远自上首传来周氏一声冷嗤:“还不肯撒手?要抱到何时?” 霜眉心下狠狠一跳,暗道不好,连忙自沈云谏手中将阿芙抢了过来。 “自外头便是他把你一路抱进来的,众目睽睽之下,你要名声不要?”周氏可算是寻着了发落的错处,当即便是连声斥责:“你的名声虽是早已臭不可闻,但莫要带累了府里头旁的几个姑娘。” 这事儿确是沈云谏的错,与阿芙无甚干系,可周氏却只字不提,反手扣了个带累姊妹名声的罪名在阿芙头上,沈云谏如何听不明白。 当即又是郑重其事对周氏行了一礼:“先前在外头的情形如何,沈某相信百姓自然是清晰明了的,断然不会平白将污水泼在温大姑娘身上,其次,沈某心怡温大姑娘已久,若因这事而能抱得佳人归,自是一桩美事。” 阿芙头一回见这般口毒的男子,三两句便掐着了周氏的死穴,沈云谏这短短几句话,利弊剖析得极其清楚。 其一,他在外头虽是众目睽睽之下抱了阿芙,可他那是救人啊,比起女子的风月之事,难道不是温克谨不孝不悌更有谈资吗。 其二,若说阿芙带累了温家姑娘的名声,可他早就请客人来求亲,周氏自己不允罢了,若是当真为着府里头姑娘着想,行啊,只消周氏应了这桩婚事便是皆大欢喜。 ※※※※※※※※※※※※※※※※※※※※ 不知道看到这一章的小可爱会不会觉得男主太猴急了。 根本不顾及阿芙的名誉之类的。 第一就是男主他也是重生的,见证了阿芙前生得苦难。 这辈子他只想赶快把阿芙娶回家。 第二男主爱了两辈子,求而不得。万年童子鸡的激动心情我觉得可以理解。 第三在他看来阿芙就是他的囊中之物。除了他谁都不能嫁。唔。大概就是这样子。 三十六章 沈云谏抬眼与老夫人周氏遥遥对望,从容不迫不卑不亢。 在座皆是人精儿,沈大夫人上门提亲那日,二夫人华氏同三夫人徐氏具是在场的,周氏何等义正言辞的回绝沈大夫人,她二人是瞧在眼里的。 周氏是何等人,沈云谏这点威胁她尚且不看在眼里,以往那温落芙是个面团儿,如何揉捏均可,可如今她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成了最大的变数。 到底还是周氏先撇开了眼,语气冷淡带着讥讽:“你且看能不能把老身这大孙女全须全尾的娶走,”说罢也不再听沈云谏说话,摆摆手满脸疲惫:“沈都统自行离去吧,老身身子疲乏便不送你了。” 周氏的弦外之音沈云谏不是没听出来,却也不在多说,若无其事的轻声同阿芙说话:“我这便离去了,温大姑娘好生歇息。” 阿芙自霜眉背后探出头来,轻轻应了一声。 沈云谏看她小脸红扑扑的,眼角发红,水润润的眸子忽闪忽闪,可怜又可爱,瞧得他越发心痒得不行,恨不能就此将她抢了回去。 被他这深邃的眼神盯着,阿芙颇有些不自在,脸颊上的热度更甚,如雏鸟一般探了个头下一刻又缩了回去。 沈云谏想再听她说些话,可左等右等她竟是又同个缩头乌龟一般,又把自己藏了起来,再待下去已是不妥,在心底暗自叹了一口气:不急,来日方长。 握着湛泸剑的手紧了紧,视线落在霜眉身后那一点发旋儿上,定定瞧了几眼,才转身大步往外头走去。 听着了沈云谏远去的脚步声,阿芙才从霜眉身后钻了出来,望着他挺拔劲瘦的背影,突然喊了一声:“沈都统。” 沈云谏飞快的回过头,眼中的惊喜几乎要溢出来,连声音里也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怎么了?” 阿芙被他吓了一跳,指尖不安的揪着裙角,嚅嗫道:“我让霜眉送你出去。” 沈云谏眼里闪烁的光芒清晰可见的暗淡了下来,耷拉着肩膀,讷讷的应了一声,阿芙瞧着他这副可怜模样自己活似一个负心郎,可惜周氏尚在堂上目光灼灼的看着,也不好有旁的作为。 阿芙看着霜眉领着沈云谏二人出了影壁,才收回了视线,又见桑枝在门口探头探脑,便准备同周氏请辞,却听她连讥带嘲的说道:“怎么?头一回见便对上眼了?” 话语间是毫不掩饰的恶意,阿芙却一改沈云谏在时楚楚可怜的模样,直看着周氏粲然一笑:“祖母说笑了,沈都统乃阿芙救命恩人,自然是要偏待些的。” 周氏瞬间阴沉了脸色,那双眼死气沉沉的看着阿芙:“我今天倒是头一回注意到,大姑娘生得可真是国色天香。”不愧是那女人的子嗣,生得不但越发相像了,做派也是如出一辙的放浪形骸! 阿芙听周氏夸她,也只微微一笑,恰巧在这时有丫头领了太医来,偏头瞧了瞧来的是太医署另一位太医,依稀记得姓林。 见里头已经是一窝蜂的乱了起来,阿芙便高声同周氏请辞职,也不等她答应,便径直朝外头的桑枝走了过去,反正她这会儿也无暇搭理自己。 霜眉硬着头皮走在沈云谏的前头,明明时值三伏天,她却手脚冰凉,浑身上下透着寒气。 已经快到卫国公府的侧门,身后仍旧只余二人轻缓的脚步声,霜眉抓了抓湿腻的手心,侧头瞧着四周并无旁的人,领着他二人便往另一处拐。 七弯八拐的将二人领到了人迹罕至的后院一处厢房里,这儿近老国公爷的院子,自老国公爷去了之后,便少有人来。 霜眉四处瞧了瞧,确定再无旁的人才‘砰’一声关上门窗,回过头沈云谏正背着手站在一侧,端详着墙上一副画卷泛黄的四君子图,白元若有似无的撇了她一眼。 心下一寒,霜眉二话不说往地上一跪:“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 沈云谏竟抬手敲了敲墙壁,许久才开口:“你可知所犯何错?” 霜眉瞳孔微睁,低声道:“还请主子明示。” 沈云谏却不再言语,踱着步来回换着角度瞧那副画,时不时动手敲敲打打,又侧耳细听。 霜眉心里急得不行,又频频向白元使眼色。 白元觑了一眼沈云谏,暗自叹了一口气说道:“青鸟啊,瞧着你挺聪明的,这会儿怎么这么笨,自主子将你送进卫国公府,你入了温大姑娘房里,你便不再是青鸟,是温姑娘的大丫鬟霜眉。” 霜眉原在沈云谏手下时,便名青鸟。 错愕的张了张嘴,有些难过又有些庆幸,原来她早就不是青鸟,而是霜眉。 沈云谏好似对那副画失了兴趣,这会儿慢条斯理的转过身来,垂眸望着跪在地上的霜眉,冷声道:“你便是这般护着她的?” 霜眉却‘蹭’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吧,梗着脖子直视他:“属,我,我是大姑娘身边的人,您没权利责罚我!” 沈云谏眉头一挑,竟有些想笑,又定定看着霜眉许久,直到她受不住压力垂下头,险些又要跪了下去,才开口说:“这回便算了,如果还有下回,你便不用在这儿待着了,不过是个‘霜眉’,你不能够,总有人能够。” 霜眉心里‘咯噔’一跳,伸手摸了摸脸皮,咽了一口唾沫,倒是松了一口气,抚着心口呼吸稍微有些急促。 一番连敲带打将霜眉吓得够呛,沈云谏这才示意她不必再送,大摇大摆推开门便往外头走,却不知为何又回头狐疑的瞧了一眼那墙边的四君子图。 自卫国公府后院翻墙出来,沈云谏同白元走在空无一人的青石小巷里,对面是熙熙攘攘的朱雀大街。 白元挠了挠头,瞧着他眉头紧皱的模样,抿了抿嘴试探着说道:“主子,今日之事颇有些不同寻常。” 沈云谏自是知道这事有几分怪异,也清楚这怪异源自何处,捻了捻手指,双眼浮现那一截嫩生生的藕臂,柔嫩的手感清晰可觉。 自己周身还隐约嗅得见丝丝缕缕的香气,想来是自她身上沾染的,沈云谏望着自己的手,眼底里划过一丝笑意:原以为是朵菟丝花,没想到竟是一朵带刺的白蔷薇。 ※※※※※※※※※※※※※※※※※※※※ 油腻老男人。不对。童子鸡。沈云谏。 害,本来想写个霸道总裁,结果莫名油腻了,对8起qaq。 三十七章 盛夏的日头到底是热得让人心头发慌,正午里一丝风也无,烧得跟火炉似的。 姜氏才用了膳,桂妈妈引了小丫鬟撤去桌上的碗碟。 瞧着几样原封不动的膳食,桂妈妈暗自叹了口气:这天儿越来越热,夫人又向来苦夏,总吃不下东西,也就上回大姑娘过来,夫人心里高兴才用得多些。 这般想着,又盼着阿芙何时再来瞧瞧姜氏。 云香端了茶碗伺候姜氏漱口,瞧着她这几日越发憔悴的面容,不由得跟着忧心忡忡。 桂妈妈挥了挥手,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如潮水般退去,走在后头的云香远远瞧了一眼姜氏,才掩上门退了出去。 姜氏病怏怏的斜靠在床围上,桂妈妈坐在床头的杌子上,一手拿着锦帕拭去她鬓角沁出的汗渍,另一只手拿着团扇替她扇风。 “您且放心吧,大姑娘这回的法子使得极好,老夫人同二房只得咬牙吃下这个闷亏,说起来也不知多少年了,让老夫人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人,府里头竟能出第二个。” 姜氏嘴角一弯轻轻笑了一声,神色放松了许多,不一会儿却又皱了眉头:“原来瞧着她不声不响的,以为是随我多了些,这些时日看来,她倒是同她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子这般刚硬。” 桂妈妈不知其意,仍旧笑着说:“同老爷一般模样,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一出手便是风风雨雨的大动静,也是个沉得住气的。” “这不知是好是坏,乳娘,老爷便是去得这么早,万一阿芙也是这般,我跟宴鸣可如何是好啊,”姜氏说到伤心处,捂着嘴又是两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呼吸间带着厚重的痰声。 桂妈妈忙站起身替她顺气,听她这话便湿了眼眶:“夫人这话可说不得,咱们大姑娘命数贵着呢。” 桂妈妈所言非虚,早在阿芙出生那年,便有高僧替她批过命,龙凤呈祥凤鸣九天,咋一看便是极贵的命格,内里却是暗流涌动,有腾蛇夺位之象,稍又不甚便是万劫不复,好在命中有一贵人,合则顺风顺水一世无忧,散则流离失所客死他乡。 前世的阿芙不就被那‘腾蛇’夺位了么,落得个家破人亡,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姜氏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枯瘦的手紧攥这桂妈妈的衣襟,眉宇间满是愁容:“阿芙的命格这事儿你知我知,连老爷也不曾知晓,只那‘腾蛇’,那‘贵人’,又是何许人也,你我也不得而知啊,我怕就怕在,阿芙的性情越发的不同以往。” 桂妈妈的脸色难看了几分,拍抚着姜氏的手也停了下来,别过身不去看她:“大姑娘的性情有何不好?早些年不言不语吃了多少亏,您何曾替她撑过腰,这会儿大姑娘自个儿立起来了,您倒是忧心起她的性情,不是我说您,自打老爷去了您何曾当真关心过姑娘?” 姜氏的脸色又青又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哑口无言。 桂妈妈仍觉不出气,垂眸望着姜氏,言语里却有几分刻薄:“大姑娘这些年吃的苦头,您稍微上点心能不知晓?老爷去了您的心也跟着去了大半,余下不多的俱给了五台山上的小少爷,换成您是大姑娘,自问可会心寒?” ※※※※※※※※※※※※※※※※※※※※ 这章的意义是什么,是证明我阿芙以后要当皇后! 命格那玩意儿,瞎编的。 ps:我更了,不剁头,一千字也是更了ovo 三十八章 自上回沈云谏言及沈云眉要在梨园办诗会,已过去两三日了,阿芙本以为是他说说而已,岂料当日下午沈云谏身边儿的白元便将帖子送了来。 倒是没见着白元,是门房层层递进来的,阿芙捏着那金边梨花的薛涛签,倒是有几分哑然,周氏竟未将这帖子拦了下来。 霜眉掏出几颗碎银子,打发了来送帖子的小丫鬟,回来又见阿芙拿着那帖子翻来覆去的看,心里有几分犹豫,却又想到沈云谏才提及她早已经不再是青鸟,嘀咕了几句才凑到阿芙跟前。 “姑娘,我上回送沈都统出门子时,他与我嘱咐了几句。” 阿芙看也不看她,只轻轻点了点头,让她说话。 虽说早知道这霜眉有几分异心,却没想到上回在正堂的几番试探,竟试出了些许隐秘:这丫头可不止她所说的略通武艺。 霜眉拿着银剪子往高几走去,随手修剪了迎客松四散的枝桠,一面若无其事的说:“沈都统说他那妹妹颇有些骄矜,若是回头在诗会上无意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担待一二。” 阿芙本以为真是沈云谏交代了什么话,托霜眉转告她,听完却不觉得是沈云谏的意思,虽说她同沈云谏相处时日并不长久,却不知为何坚信这话不可能出自他口。 沈云谏为人向来磊落,若是当真觉得那沈云眉性子骄矜,万般是不会嘱托阿芙担待一二,只会同沈云眉再三强调切勿在他的客人面前耍性子。 阿芙并不认为,如沈云眉这般的天之骄女,会有那闲情逸致突然请她去参加什么诗会,原以为是沈云谏的权宜之计,没想到他竟真让沈云眉匀出了一个名额。 天知道阿芙已经有多久未曾受到过邀约了。 阿芙虽然没抬头,却能察觉霜眉那细微的眼神,正一下一下的瞅着自己,自以为动作隐秘。 随手将那签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应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又抬手去拿隔壁的针线篓子,做起了女红:这般看来,这霜眉倒是同沈云谏有些关联,不过是让她送个门试探一番,却是露了马脚,罢了,这会儿还不到翻脸的时候。 霜眉见她并不放在心上,不由得焦急万分,这话确实不是沈云谏告知她的,这几日她绞尽脑汁想提醒一回大姑娘,却总是不得法,又见那请帖久久不来,边以为这不过是权宜之计,谁知今日竟又送了过来。 沈家那个二姑娘是个什么德行,霜眉最清楚不过,早在被沈云谏送来阿芙身边之前,她便是暗中护着沈云眉,说是刁钻跋扈也不为过。 沈大夫人早年生她时便伤了身子,整个沈家大房便只她同沈云谏这一双宝贝疙瘩,可不得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丢了。 皇后娘娘更是宠她入了骨,比她膝下的宝福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家老小宠着爱着,哥哥沈云谏又是上京城有名的玉面阎罗,如何不能在这权贵圈子里横行霸道。 沈云眉更是瞧不起大姑娘这般的为人,甚至曾在外头扬言,个人敢同大姑娘为伍便是同她过不去,已经是这般水火不容的两人,主子怎能将她俩凑在一块儿去? 也不知是主子使了何等威逼利诱的法子,这沈二姑娘定是不会善罢甘休,若是不妨害了大姑娘,她该如何是好。 霜眉心里急得不行,却不能再明目张胆的同大姑娘说些什么,照大姑娘的聪明劲儿,再说几句怕是要漏出马脚了。 沈云眉是什么人阿芙自是清楚,前世沈云谏将她的尸身藏在沈家的祖坟,连沈大夫人也不曾反驳,闹腾得最凶的却是这已经出嫁了的姑奶奶,几乎是以死相逼,奈何沈云谏铁了心不听劝。 那一阵子沈家鸡飞狗跳,具是她闹出来的,甚至招来了皇后娘娘替她撑腰,沈云谏竟能梗着脖子死不悔改,还将阿芙的名讳上了沈家的族谱。 只最后他同皇后娘娘那句:我沈云谏是死是活向来便是沈家的骨血,由不得您说三道四。 让阿芙记忆深刻,却百思不得其解,皇后虽是他姑母,更多的却是一国之母,沈云谏同她这般说话却丝毫不恼? 正当阿芙鸡不清头绪时,外头又闹腾了起来,同上回温克谨来闹事时一般模样。 又是哪个不长眼的? 一阵清脆的珠帘碰撞声,桑枝满头大汗的走了进来:“姑娘,二姑娘同三姑娘来寻你说话儿,”还不得阿芙应答,桑枝后头便跟了两个姑娘,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温落芝一如既往的珠翠满头,整个人自二夫人华氏那头承袭来的珠光宝气显露无遗:“长姐的院子一如既往的素净呢。” 温落葵站得靠后一些,皮笑肉不笑的接话到:“素净?二姐姐莫不是看叉了眼,长姐这珠帘用的也是海南采的东珠,这一连串了不便宜。” 桑枝被挤在角落里一脸苦相:“姑娘,奴婢拦不住。” 阿芙不甚在意的摆摆手,让她自去外头候着,又毫不在意的掩唇笑笑:“不过是我外祖母偏疼了些,听说我院子里缺了物件儿便差了人送来,” 又对着温落芝一脸歉疚道:“二妹妹可莫要气恼,实在是外祖母叮嘱了这些物件儿具是送来与我的,若又送去了你们二房,回头她老人家得同我致气了。” 温落芝同温落葵一唱一和,本意便是隐晦的指阿芙骄奢淫逸,却没想到阿芙反将了她一军,却若无其事的坐在一旁的杌子上,只脸色煞白了几分。 阿芙微微一挑眉:只几日不见,装傻的功力倒是上涨了几分。 比之温落芝,温落葵便没这般好演技,正一脸错愕的看着温落芝,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个遍,眸子里闪烁着几分不可置信,却又带着隐约的艳羡:“我说二姐姐怎么总有新的头面,感情是从长姐这儿要的。” 温落葵这一番冷嘲热讽,换了从前的温落芝老早便跳脚了,这会儿却只是青青白白了脸,毫不在意的说:“不过是长姐赠了我几样珠花,值得你这般眼红吗?说来说去不过是你嫉妒我同长姐亲热罢了。” 阿芙撑着小脸,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二人狗咬狗一嘴毛,二房同三房的关系虽不是同大房一般势同水火,也没亲昵多少,要知道二夫人华氏虽是瞧不起姜氏满身铜臭的做派,却万分厌恶三夫人徐氏咋咋呼呼又没脑子。 这一点从这两个嫡出姑娘相处便能看得出来,三房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二房也不可能将从阿芙这抢来的金银事物大势宣扬,是以温落葵向来便只能眼巴巴看着温落芝见天儿换绫罗绸缎,羡慕不已。 提到几个姑娘家的关系,温落葵便浑身不舒服,阴阳怪气的刺了一嘴:“也没见二姐姐讨得了好,你腿可还疼?三哥的伤可还好?” 话音刚落,温落芝便觉得自己的膝盖骨隐隐作痛,满腔的火气又起,温落葵也比她好不了多少,她父亲罚她抄书,今儿她才抄完了女诫,没日没夜的抄,指尖都磨起了好几个血泡。 温落芝本想想方才那般刺阿芙几句,转头又想着今儿来便是有求于她,不由得将火气压了压,僵着一脸假笑,状似随意一般问到:“听说沈二姑娘今儿给长姐下帖子了?” 一说到这儿,温落葵也竖起了耳朵,她今日的来意同温落芝冰无两样,具是为了沈云眉的梨园诗会而来。 阿芙恍然大悟,难怪老夫人周氏不曾截了沈云眉的帖子,一嘛这帖子是沈云谏的贴身侍卫白元亲自送来的,二来嘛,瞧眼前这两人一脸向往的模样便能得知一二。 温落芝同温落葵两个一向不爱来芙蕖院,若不是有所图,那才是令人惊喜。 沈云眉内里的脾气虽是跋扈了些,在外头却是一等一的好名声,皇后娘娘亲封的县主,每至夏末秋初,她便会在京郊的梨园办一个避暑诗会,引得无数的权贵姑娘趋之若鹜。 阿芙低头在小绷上刺了几针,丝绢上的芙蓉花初现容颜,闻言便羞涩的掩唇一笑,面若红霞:“是啊,是白护卫亲自送来的呢。” 温落芝眼睛锐利,老早便瞧见了阿芙随意扔在矮几上的薛涛签,眼露贪婪,却又端着架子:“长姐许久未出门应酬了,也不知可应付得来?” 霜眉低眉顺眼的站在阿芙身后,眼里闪过一丝鄙夷:想去便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温落葵虽是向来爱做好人,这会儿却半分不想让:“长姐,阿葵便同您直说了吧,听说沈二姑娘的梨园诗会才女云集,阿葵早早婊心生向往,长姐这回便带阿葵一到去吧,若是有什么事儿我们还能帮衬一二呢。” 阿芙水眸微睁,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是要同我一块儿去?也不是不可以。” 两个姑娘具是眼露惊喜,正以为阿芙同意之时,又看她一脸苦恼的模样:“可我听说这诗会仅能携一人前往,而你们二人,这可怎么分啊?” 温落芝心底里腾起一阵微妙感,下一刻便见阿芙笑意盈盈的说:“明日便是定好的时候,你二人具要去我也不好分辨,寻个公平的法子,明日谁先到了侧门,谁便同我一道去吧。” 三十九章 阿芙向来不爱赖床,昨日送走了温落芝同温落葵,便去姜氏的青霄院走了一趟,要出门便得同姜氏说一声。 母女俩个本和和气气的说着话,却不知怎么提到了温落芝两人在芙蕖院闹了一通的事儿,也不知她怎么想的,竟支支吾吾说不如把帖子让出去,两个均不得罪。 不说阿芙,便是桂妈妈对姜氏也有些失望,阿芙在青霄院坐了不到两刻钟,便揣着一肚子火气回了芙蕖院,连晚膳都没用,早早便歇下了。 桑枝早早便差了马夫套马车,阿芙这会儿正靠在马车窗边上闭目养神,外头熙熙攘攘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车身微晃,车门厚重的青帷被人掀了起来,阿芙便睁开了眼,硕大的红宝石头面险些闪了阿芙的眼,好一个艳光四射的女娇娥。 来人正是温落芝。 昨日遣了她二人回去没多久,三房的温落葵便染了风寒,那会儿阿芙正在姜氏的青霄院,霜眉同她说这事儿时,阿芙便知今日来的定会是温落芝。 比之温落葵的小家碧玉,温落芝的端庄大气更被各家族夫人所喜,二老爷温廷鸿更是官运亨通,用头发丝想想,也是温落芝有出息的机会大些。 至于三房为何作罢,更是好猜测,三老爷温亭弈向来不慕名利,三夫人徐氏只会围着温亭弈打转,温落葵便是心比天高,摊上这样一双父母,也是有心无力罢了。 周氏更是不会将这大好的机会让给温落葵,至于为何不强拿了阿芙的名贴,让温落芝温落葵二人去,哪个都不得罪,也就只姜氏会这般天真了。 沈云眉的帖子指名道姓请的阿芙,多个人同去也好说,可若是临了却换了个人,这不是明摆着苛待大房这几个孤儿寡母吗,周氏这点面子还是要的。 再着上回沈云谏亲自来请了阿芙,这回名贴也是贴身侍卫亲自送来的,这般直言不讳的袒护,难保他发现换了个人不会恼羞成怒打上门来。 见阿芙盯着自个儿瞧,温落芝有几分不自在的撩了撩鬓角的碎发,这赤金的红宝石头面也是原先从阿芙那要来的,可到了她手里的东西,怎可能退回去。 华氏囊中羞涩,又不可能拿嫁妆补贴女儿,因此温落芝太半的首饰均是自阿芙那要来的。 温落芝这般大张旗鼓的戴了这头面出来,倒是提醒了阿芙,二房手里还握着不少她的东西,从前的阿芙不计较这些,但现在的阿芙,锱铢必较。 单单她现在带的珍珠耳铛,若是前生能有这般一枚,便足够她衣食无忧大半年了,而不会为了活命,在北地那般冷的天气,双手浸在水里冻得通红,洗上几大盆的脏臭衣服,拼死拼活只换得几枚铜板。 等到夏日里衣衫轻薄,请洗衣妇的人家就少得可怜,阿芙便没了活计,时常一饿便是好些天,饿极了还曾同狗争食,上辈子饿怕了,这辈子衣食无忧,却总疑心自己饿极了,用膳便总是吃的多。 阿芙揉了揉肚子,自觉肚子饿了,喊了声霜眉,那丫头便从窗子探了个头进来:“姑娘怎么了?” 腹中没有着落,阿芙心里便越发慌得厉害,一叠声喊饿。 霜眉才跟了阿芙没多久,自是不知她这莫名的毛病,明明才用了膳出来,一个时辰还不到,怎么会这么快便饿了? 所幸桑枝机灵些,早早给阿芙备了笼点心装在食盒中,临出门时递给了霜眉,霜眉一头雾水的将手里的食盒递给阿芙,看着她掀开盖子便拿了糕饼往口里送,一副饿极了的模样。 温落芝本有几分不自在,却见她上来阿芙便不搭理她,腹中又攒了火气,今日可不同昨日是有求与她,才让了她几分好脸色,这目的达成了,何须再给她赔笑脸。 温落芝想着自己乘一架车,华氏却琢磨着阿芙手里才拿着帖子,若是分乘难保她不会生什么幺蛾子,便赶着她上了阿芙的车架。 这会儿瞧着阿芙吃东西的模样,温落芝不由得目瞪口呆,看她那不盈一握的腰肢,难以想象竟能装下这么一大盒子糕饼。 看阿芙吃得这般香甜,温落芝腹中饥饿更甚,她今日这身衣裳也是姜家送来与阿芙的成衣,比照阿芙的身形裁的,温落芝虽比阿芙小些,身形却高挑几分,腰肢也粗壮些。 适合阿芙的衣她穿着自然是不合适的,可这月白色的烟霞裙着实是靓丽得不行,从阿芙那要来后一回也没上过身,这回心血来潮翻了出来穿,却发现挤不进去。 为了心心念念的裙子,温落芝今日连早膳也没用多少,喝了两口碧粳粥便喊着饱了,这会儿瞧着阿芙吃得津津有味,那香味儿蹿进了鼻腔,引得她口水泛滥。 等阿芙酒足饭饱之时,马车也堪堪停稳在京郊梨园的大门前。 温落芝早饿得受不了了,先一步搀着晴雪的手下了马车,阿芙拿着帕子拭了拭嘴角,霜眉爬上来替她重新梳妆。 好在阿芙今日本就未着大妆,素净得很,只重新点了口脂便好了,等她二人下来时,温落芝早没了人影。 阿芙环顾四周,来往具是香车宝马,在前头车轱辘上刻着‘梁’字的,应当是工部尚书梁大人家里的姑娘,最前头的白马黑蹄车架,瞧着像是皇后娘娘膝下唯一的公主,宝福公主的车架。 这沈云眉当真是受欢迎。 阿芙许久没见过这般热闹的场景了,来往又皆是权贵,不由得心生感叹,正四下张望时,一道娇俏悦耳的嗓音响在身后。 “哟,这不是温家大姑娘吗?” ※※※※※※※※※※※※※※※※※※※※ 【这里是预收~】 《风情》 千娇百媚宫斗最后赢家女主x自以为备胎转正醋缸腹黑男主 虞妗上辈子只当了一天皇后,老皇帝便去见了列祖列宗 小皇帝尚且年幼,垂帘听政十五载,以一己之力护秦家江山不倒 自以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岂料世人皆传妖后祸国,临朝危已 虞妗同摄政王秦宴斗了大半辈子,前朝后宫互不相让,又几次三番救她于危难 鞑子来犯,泱泱朝堂只他一人披甲上阵 一杯鸩酒入腹时,想的却是他陈尸边疆风沙可冷 再醒来,虞妗望着同她横眉冷对的秦宴,稍微有些凌乱 不知道这会儿将秦家的江山(烫手山芋!)还给秦宴成不成? 秦宴自幼便知锦绣江山诱人,谁知那朝堂之上珠帘之后难掩国色天香,媚色祸人 世人皆知摄政王不近女色,却见他独对那千娇百媚的妖后,流连忘返 第四十章 阿芙许久不曾出门,这身后人言语间的恶意,却丝毫不减,阿芙今日装扮并不打眼,这女子嗓音娇俏,一句话将四下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难得还有人仅凭她的背影便能认得出她来,阿芙对这女子倒有了几分兴趣,扭头朝身后看去。 身后半步左右站了位鹅黄襦裙的姑娘,生了张团团鹅蛋脸,一双远山黛眉,狭长的凤眼里带着讥诮,精透嫣红的樱桃小口一张一合:“温大姑娘久久不出门,我们一行姐妹倒是少了许多乐趣。” 阿芙望着她眼露疑惑,也着实不怪她,到底是太多年没见过上京城的贵女,今儿这乍眼一看,着实没认出来这是哪家的姑娘,同她有罅隙的姑娘家,一双手可数不过来。 霜眉附身在阿芙耳边低语:“这是正一品常太师府上的姑娘,常娴。” 阿芙眉眼弯弯带着歉意:“还请姑娘恕小女无礼,实在是小女许久未出门,有些记不大清姑娘的闺名。” “不过是两三年没见过,温大姑娘的记性不会这般差吧?”常娴还未出声,另一边绕了个身穿豆蔻色鲛纱曳地长裙的姑娘走了出来。 这人阿芙倒是记得,从三品御史大夫陈大人家的姑娘,陈蓉柔。 阿芙也不故作不认识她,对她轻轻一笑道:“陈姑娘许久不见,想来我确是将京里的姑娘记得少了,如这位姑娘一般的漂亮人,我竟也不大记得了。” 阿芙这话并无恶意,可陈蓉柔愣是听出了几分挑拨离间之意,脸色刷的便白了一层,带了怯意看了一眼身旁的常娴。 常娴出自常太师府上,嫡长姐常娥前年入了秦王的眼,去年便嫁入了王府,而今袁皇后尚无嫡子,秦王又是萧淑妃所出的庶长子,无嫡立长乃是临朝历来的传统,虽说皇上那头尚未又动静,可朝中上下谁人不知,常家这是攀上了泼天的富贵。 得罪了常娴,便是得罪了背后的常家,常家背后的靠山可是极有可能登位的秦王,陈蓉柔自然是生怕常娴因这小事记恨于她。 常娴倒是没在意这些,朝着阿芙冷笑了一声,还作势掩了掩口鼻:“云眉也是越发的荤素不忌,什么阿猫阿狗都往梨园里请,下回我可不来了。” 话音刚落便引起了一阵喧闹,梨园诗会便是以梨园四才女而出名,常娴便是其一,若是常娴扬言不来,这诗会怕是要掉一个档次。 这外头闹了好半响,久久没人进园子里,早有丫鬟去请沈云眉了,她将将一出来,便听见了常娴这番话,脸色又青又白几番转变:“常姐姐何出此言?” 沈云眉的姑母袁皇后同萧淑妃向来不对付,沈云眉同常娴的关系也不见得有几分好,去年常娥嫁进了□□后,常娴更是不爱和沈云眉来往了,这回请还她来,不过是全了名声罢了。 常娴才不管沈云眉落不落面子,指了指阿芙,又一弹手指像是有什么脏东西一般:“她你也请了来?不怕你这诗会同她一般遗臭万年?若是你请的她,我今儿便不进去了,省得脏了我的眼。” 沈云眉自打出来便瞧见了阿芙,心里跟塞了棉花似的堵得慌,看着阿芙那张脸更是气得不行,却又硬生生别了脸不去看她,僵着嗓子说:“可不是我请的,应当是跟了哪家的姑娘一道来的吧,常姐姐可别因这点小事同我置气啊,不耐烦见着她便不见好了。” 霜眉手里还拿着白元亲自送来的名贴呢,这沈云眉还睁着眼睛说瞎话,常娴自是没看漏了,常夫人早就叮嘱她莫要同袁家人多有来往,今日不过是借题发挥,推了梨园诗会这烫手山芋罢了。 霜眉脾气本就火爆,耐不住性子要拿出名贴同她二人理论一番,阿芙却轻拍了她的手背制止了她,转脸柳眉微皱水瞳含愁:“原来我这帖子竟不是沈姑娘送来的?可我这名贴明明白白写着我的名儿。” 沈云眉从前同阿芙有过几回接触,印象里她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是以这谎话也是张口就来,从没想过阿芙竟有胆气驳她的话。 本想着姑娘家脸皮薄,换成别家姑娘听了她一番话,怕是早已经掩面奔走了,回头沈云谏问起来,她也能推说常娴看她不顺眼,可不是她没请,而是常娴把人给撵走了。 沈云眉愣了愣,皱着眉欲反驳,却见沈云谏跟前的白元提着刀往这边走来,一瞬间如卡了喉咙一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白元一手搭在腰间的佩刀上,腰背挺得笔直,站在园门在目不斜视,朗声问道:“二姑娘,主子问他请的客人可到了?” 说罢也不等沈云眉答话,目光径直落在了人群中阿芙身上:“温大姑娘既已经到了,我这边便能同主子交差了,对了,主子托我同姑娘带句话,梨园的梨花白实为佳酿,请姑娘品尝。” 说罢又同来时一般,从另一头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见白元走远了,沈云眉脸色又变了几分,梨花白出自沈云谏之手,向来不用于待客,只做自己家用,偶尔进贡给宫里的皇后娘娘罢了,连宝福公主时常来沈府也不见得能用上。 梨园盛产佳酿梨花白,来往梨园的姑娘皆知大名,却从未有机会品尝一二,据说是上贡进宫里的,一时间落在阿芙身上的眼神便带了几分异样。 “这温大姑娘原是沈大公子的客人?” “听说了吗,前些日子沈夫人请人去温家说亲了” “我还道是空穴来风?” “这般看来应当确有其事。” 藏在人群里的温落芝又嫉又妒,虽说她压根不喜欢沈云谏那般杀人如麻的侩子手,可温落芙这般的人竟有人将她捧在手心里,如何不让她嫉妒,上回温克谨那事她虽然在养伤,却也有耳闻,除了温克谨声声咒骂,更多的却是不可名状的嫉妒,凭什么? 同她一般带着怨毒的莫过于常娴,常娴倾慕沈云谏众人皆知,沈云谏入了大内,她便要跟着进宫考女官,追着他屁股后头跑了许多年,沈云谏对她却向来不假辞色。 常娴眼露怨恨,话语间不再是轻描淡写的挑刺,带着抽筋扒皮的恶意:“从前便是不要脸的,这会儿倒好,为了一张梨园的名贴,勾搭上了沈都统。” 阿芙从霜眉手里拿过那张名贴,自从上回送了过来她只粗略的看了一眼,翻页的后背她压根儿没注意,这会儿倒是看清了上头龙飞凤舞的‘沈云谏’三个大字,这名贴竟是出自沈云谏之手,怪不得沈云眉会说不是她请的,倒也没撒谎。 沈云眉从未见过自家大哥对谁这般上心过,特意从她这要了帖子还藏着掖着不跟她说要请谁,如果不是她派了大丫鬟红樱跟着白元,怕是到今日也是蒙在鼓里的一个。 温落芙不要名声,沈家还要,常娴将沈云谏同温落芙绑在一起,如何又不是将沈家的名声放在泥里踩,虽说她娘确是请了媒婆去温家说和,可温家那老婆子不是高高挂起看不上她大哥吗。 沈云眉同样是气愤,可也不能由着常娴胡说八道,冷着脸说:“常姐姐这话可是过分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母亲前些日子确是上了温家的门,我大哥同她二人有来往,不足为过吧?” 临朝风气开放,定亲的男女便是可以相约出行的,若沈云谏同阿芙确有婚约,这般借了妹子的名义给姑娘下名贴,不过是男女之间的小情趣罢了,不足为外人道也。 沈大夫人上温家那阵子,常娴身为公主伴读,正在宫里陪着萧淑妃膝下的宝慧公主,并未听闻此事。 常娴脸色白得骇人,指着阿芙斥道:“你沈家当真是一点脸也不要了?这般名声的姑娘也敢娶?”她更想问的是,她苦苦追随沈云谏十年有余,他为何偏偏看上温落芙这么个玩意儿? “常姑娘甚言!”终于轮到霜眉说话了,转身将阿芙护在身后,眼中含怒:“姑娘家的名声何等重要,常姑娘开口闭口‘这般名声’,敢问我家姑娘碍你何事?” 常娴怒气本就未消,又被个丫鬟当着这么多姑娘的面呛声,面子上自然挂不住,撇了阿芙一眼冷笑道:“当年之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阿芙自常娴同沈云眉呛了起来,便未再出声,这会儿火烧到她的头上了,自然不可能善罢甘休,这却又是个难得的机会,转头眼里便含了一包泪,泫然欲泣道:“何谓当年之事” 常娴看她装傻,嗤了一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能让皇后娘娘下三道诏书斥其不知廉耻,放眼普天之下也只你一人了吧?” 听常娴提起了这件事,人群里的温落芝便觉得不妙,下意识往阿芙这边走来。 还没等她走近,阿芙一眼便落在了她的身上,下一瞬眼光却游移开了,一面带着哭腔道:“二妹妹,祖母不是说已帮我跟皇后娘娘说清楚了吗?我从不曾做过那事啊,二妹妹你快来替我解释一二!” 温落芝头皮发麻,连周氏也忘了这事她怎么可能会记得,她们竟然就这么把温落芙放出门了! 一面想着,一面连脚下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可她不动阿芙却朝她跑了过来,抓着她的手便往外拉,哭得哽咽:“二妹妹快来替我解释一二,那事,那事根本不是大家想的那样。” 温落芝被拽了出来,尴尬的站在一旁,常娴自是不信阿芙的话,对于温落芝她也同样看不上眼,连眼风也不曾给她:“哟,还能又什么隐情不曾?” 事情便是要从五年前,阿芙的父亲,卫国公温霆学猝然病逝说起。 温霆学去得突然,自南边的战场上回来人便不行了,袁太医本将他捞了回来,好生将养着也能撑个十来年,却突生了一场风寒,只只一夜便撒手人寰了。 温霆学一走,温家大房便没了主心骨,剩下阿芙同姜氏孤儿寡母的,还有个刚出生的幼弟温宴鸣,姜氏两头操劳便将阿芙给忘了个干净,事发时身为母亲的姜氏也是一问三不知。 阿芙晕倒在温霆学的灵堂前头破血流衣衫褴褛,更可怕的是一侧躺了个不着寸缕的成年男子。 这事儿瞧着也是阿芙吃亏,却同她无甚的干系,不知怎么的传去了外头,便成了阿芙寡廉鲜耻,在亡父的灵前勾引外男,仔细想想,九岁的姑娘家,能成什么事儿?明摆着的陷害也能被传得有鼻子有眼。 这事儿没多久就传进了袁皇后的耳朵里,一连三道凤诏便将这事儿板上钉钉了,阿芙的名声也被锤进了泥里,更可笑的是阿芙的闺名漫天飞舞,那男子却不曾有人提过一字,包括阿芙至今也不知晓那男子姓甚名谁。 温落芝惴惴不安的站在原地,被常娴问到跟前了,却一个字也不说,常娴就笑她:“说不出来吧?你这长姐做的事儿天下人皆知,不要脸就是不要脸,如何洗得白?” 眼看着温落芝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阿芙又一个劲儿的哭,霜眉急得火烧眉毛,又疑心阿芙会不会有什么旁的安排,若是自己贸贸然开口怕是要搞砸的。 正急得不行时,阿芙捻了两根手指尖,戳了戳她的手背,霜眉顿时回过神来,转头看着温落芝竖起了眉毛:“二姑娘怎么不说话?亏我家姑娘从前这般信任你们!明明答应了大夫人替我家姑娘在皇后娘娘面前解释一二,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温落芝嗫嚅着不知作何答复,这会儿又没了母亲华氏教她说话,跟个倨嘴葫芦没什么两样,阿芙抹着泪说:“二妹妹你说话呀,我从不曾做过的事为何要按在我身上?二妹妹你说话呀!” 阿芙哭得可怜,霜眉言语间又带着歧义,几乎明晃晃在指温家二房做事不厚道,一行从后宅里摸爬滚打的姑娘便深觉得里头有几分古怪。 温落芝整个人开始颤抖了起来,周围的姑娘家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如同芒刺在背:说了也无甚大碍吧,母亲说还莫要同大房翻脸,说了也算卖温落芙个好吧? 一面安慰着自己一面期期艾艾道:“当年那事儿我本来还小些,不太懂事,”才说到这里众人差不多也明白了,温落芝不过比温落芙小一岁,五年前温落芝只有八岁,温落芙也不过九岁罢了,八岁尚且不太懂事,九岁又如何能知晓那等事? 温落芝也还在说:“那会儿是我头一个发现长姐的,当时长姐昏着没醒,头上好大个血窟窿,大伯母都快哭昏过去了,也,也不知怎么便传成了那,那般不堪,后来长姐醒了,才知道那男子也无人认识,便是后面要去指认之时,那男子早已经不见了踪影,事关家中女儿的声誉,我们如何敢多说什么,后来不知怎么的,等皇后娘娘诏书下来,这事儿便被定性了,大伯母以死相逼求我祖母进宫同娘娘求情,只是,只是……” 温落芝说不下去了,好几次嘴巴开开合合,却再无下文,神色瑟缩眼神也飘忽不定,常娴挑眉一笑:“感情你们温家将皇后娘娘耍着玩儿?好大的胆子!” 阿芙哭得泪眼朦胧:“当年我母亲新寡热孝在身,才拜托祖母替我在皇后娘娘面前求情,没多久母亲便病倒了,如今,二妹妹的意思是,祖母并未觐见皇后娘娘?” 温落芝神情闪烁,倒退了好几步不去看阿芙,其实想也知道,照周氏的性子,不翘腿看戏就是不错了,怎么可能替大房奔走,常娴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你这话倒有几分意思,看来是你们府里二房三房伙同起来欺负你大房孤儿寡母不成?” 阿芙并不管常娴说什么,她的目的从始至终只有温落芝一人罢了,双目含着泪,定定的望着她,红唇轻启吐出来的话却是掷地有声:“自那不久,便有云游方士上门,一眼便瞧得出我与宴鸣命格犯冲,二者不可得兼,共存则犯凶煞,家宅不宁,祖母不顾我母亲的请求,执意将宴鸣送往五台山,这一桩桩一件件,可是你们串通好的!” 温落芝浑身一震,下意识反驳道:“不是!我们可是一家啊,荣辱与共,如何会害你?” “真的吗?”阿芙不知何时走到了温落芝的身边,幽幽的问。 温落芝浑身炸起一股寒意,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只下意识的点头,可想而知她这般行为大半是不足为信的,周边的姑娘瞧她的眼神也带了几分狐疑。 阿芙却忽闪着大眼睛,一脸喜极而泣的模样:“真的吗?我就知道不论如何,我们都是一家人,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你们又怎么会害我们呢。” 哪个不是后宅里挣扎的人精,就连常娴,常家的嫡庶之间也是水火不容,常家大房出了个王妃,二房不也是眼红得不行,削尖了脑袋想将庶出的几个丫头送到秦王的后院去? 也不知这温落芙是真傻还是假傻,若是装的,装了什么些年,还挺能耐。 常娴却更是倾向于真傻,没人会忍这么多年的臭名声无动于衷,于是对阿芙也是越发的看不上眼,在此之前倒是觉得她颇有几分心机,可现在看来,却是傻得可怜。 嗤笑了一声正要说话,最前头久久没有动静的车架遥遥传来了说话声:“吵什么?” 这声音婉转而空灵,阿芙顺势看了过去,正是宝福公主的车架,车身挡得严严实实,又离得选,看不清动静,倒是沈云眉迎了上去。 不一会儿一位身穿玉色秀折枝堆花襦裙的姑娘,扶着沈云眉的手自车架上缓缓走了下来,霞光遍地贵气天成。 阿芙遥遥望着她,听说这位宝福公主已是双十年华,却至今也未配人家,好似是同沈云谏差不多年岁,倒是又不少人家在传,这宝福公主怕是皇后娘娘留给沈云谏的。 先前也只是猜测,没想到宝福公主竟真在那马车中,四下顿时静了下来,她只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便是仪态万千,自成一片天地。 四下无人再说话,连常娴也咬了咬牙屈膝同她行礼:“公主金安,”她这一起头,问安声便是此起彼伏。 等绵绵的声响静了下来,宝福才略一扫了一眼,开口道:“在门口闹什么?将他人的家事摆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成何体统?束其之事先束己也,常姑娘,秦王妃没教过你吗?” 常娴被宝福指名道姓拎出来说,面皮上兜不住,当即便涨的通红,宝福是公主,还是个受宠的公主,她若是驳了宝福的话,常娥的秦王妃,怕也是做到头了。 不知为什么,阿芙察觉这公主的眼神若有若无的落在了自己身上,果不其然又听她说:“卫国公家的事,当年我也在娘娘那听了一耳朵,想来是有些误会,回头我同娘娘说一声便好了。” 阿芙垂头思索着,前世今生她并未同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有何牵扯,依稀记得宝福公主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外头传得风风雨雨,再是得宠皇上不也转头便把她送去了鲜卑和亲。 今生更是同她毫无瓜葛,怎么会帮自己?阿芙下意识有些阴谋论,宝福却不知她所想,又说:“日头也升起来了,在外头站着也不累得慌?进去吧,这事儿便过去了。” 再傻也能听出宝福公主语气中的偏颇之意,一个个看阿芙的眼神又有了几分不同,沈云眉眼底划过一丝不满:这温落芙到底会什么妖术?大哥是这样便算了,怎么宝福姐姐也这般偏心她。 虽说踩了常娴一脚,沈云眉心里乐开了花儿,可捧起了阿芙却又让她很是不如意,翻了个大白眼不去管旁的人,搀着宝福便往里头走。 旁的姑娘寻找了要好的手帕交,相携往园里头去了,这样一来阿芙同温落芝便落在了后头,常娴恶狠狠的剐了阿芙一眼,拉着陈蓉柔便往里头走。 阿芙远远看着众人具走了进去,才回头朝温落芝柔柔一笑:“多谢二妹妹一番肺腑之言,虽说是为了姐姐的名声,可也不能将祖母的名声踩在地上啊,既然妹妹这般为姐姐着想,你放心,今儿回去祖母若是问起,做姐姐的定是要替你好好解释一番的。” 温落芝如遭雷劈,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她可是将周氏给卖得干干净净,听着阿芙似是柔情的声音,几乎要魂飞魄散! 傻子才听不出温落芙话语间的恶意,却张着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拼尽全力才咬牙切齿的说出几个字来:“你利用我?” 阿芙哪里会答她,只掩唇娇笑道:“姊妹家不就是互帮互助吗?何来利用一说?二妹妹大可放心,姐姐这回定是不会再让祖母罚你跪上好几个时辰了。” 说罢,如同真正亲昵的姐妹一般,伸手揪了揪她的脸颊,顽皮的做了个鬼脸:“二妹妹我们快些进去吧,”一面说着一面拉着呆若木鸡的温落芝往园子里走。 下了名贴的客人具是有位置的,阿芙拉着温落芝找了好久才在门前屏风的后头找着写了她闺名的席位,沈云眉向来不喜阿芙,温落芝不过是顺带的,安置在后一点的位置上。 霜眉扶着阿芙入座,温落芝惴惴不安的坐在后头,满堂的莺歌笑语也勾不起她半分兴趣,满心满眼惧怕着回去周氏会如何同她计较。 阿芙的位置离首席已经是十万八千里远,宝福坐在最上首只看得见她身形,四处张望了一番,在最边角瞧见了阿芙,又不着痕迹的移开了视线,漫不经心的听着身旁人不绝于耳的恭维。 原来这便是子谏放在心上的姑娘。 宝福一手端着白玉酒杯,将杯里嫣红的酒液一饮而尽,眼神控制不住的往阿芙的位置看去,旁的姑娘忙着攀附结交,这姑娘倒好,上来便埋头苦吃:梨园的点心吃来吃去不过这几样花式,有这么好吃吗? 看阿芙吃得香,宝福将信将疑的捏了一块玫瑰酥往嘴里放,还是从前的味道,并不惊艳,却能就着美人为馅,多吃一些。 阿芙向来敏感,自打宝福将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便察觉到了,却仍旧不动声色的用着点心,对台上的争奇斗艳提不起半分心思。 宴席才开没多久,上过点心后便是姿容艳丽的丫鬟端着红木漆盘鱼贯而入,将各色的菜肴一一摆入席间。 沈家是世家,手里的菜肴单子数不胜数,这点更是后起的寒门拍马也赶不上的,钟鸣鼎食之家,寒门之后望而却步。 一位着枣绿色襦裙的丫鬟,端了个灰圆盘子,将巴掌大的酒盅摆在阿芙的案前,酒盅晶莹剔透,盅内的酒液莹白流光,煞是可人,连另一只酒杯也同酒盅如出一辙,将酒液斟入杯中,酒香四溢,更是流光溢彩令人惊叹。 阿芙也是头一回见,原以为自西域上贡来的葡萄酒已是一绝,不曾想沈家的梨花白更是神乎其技,连阿芙这从不嗜酒的人,也忍不住心生渴意。 沈云眉虽是不情愿,但沈云谏吩咐的事情向来不容违背,便差了丫头从酒窖里取了酒来,不妨早已经有丫鬟取了酒端端正正的站在酒窖门前等她开宴。 这会儿望着阿芙饮酒的杯子更是怒火中烧,这辈子原是库房里的一对孤品,余酒盅一盏酒杯两只罢了,早早便被大哥要走了,从前偷偷用这杯子饮了回茶,大哥足有三天没搭理她,这回竟拿出来给温落芙用? 阿芙可不知沈云眉的小心思,正一瞬不瞬的看着桌上的酒杯,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一旁进酒的绿衣丫鬟掩唇一笑:“姑娘,等酒香散了便没那般醇香了。” 霜眉觑了一眼那绿衣丫鬟,又同阿芙道:“姑娘少用些吧,当心后劲足。” 阿芙摆摆手:“无妨,”说罢便端了酒杯一饮而尽,酒香醇厚回味悠长,忍不住长叹道:“好酒!” 沈云眉早看阿芙不顺眼许久了,常娴又被宝福公主斥了一顿这会儿跟个鹌鹑似的,撇了撇嘴道:“没见识,品酒岂能牛饮?” 阿芙老早便知道这一趟定是不会太平,遥遥朝着沈云眉举杯一笑:“请沈姑娘代为谢过。” 一句话不痛不痒,半分不似阿芙之前睚眦必报的模样,身后的温落芝看在眼里便多了几分惊恐,总疑心她一句话便是一个坑,当即闭上了嘴巴决定一个字也不多说。 沈云眉就是想嘲笑她,没想到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痛不痒,倒是把她自己气了个好歹,抱着一肚子火气坐回位置上,拿着玉箸愤恨的戳弄着面前精致的菜肴。 一旁的宝福被阿芙勾起了腹中的馋虫,吃得正欢,看她着怒气冲冲的模样笑了一声:“你何必找她的不痛快?你让她不痛快,就不担心你大哥回头让你不痛快?” 沈云眉被噎了一嘴,便想起了沈云谏那白脸煞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故作不屑道:“宝福姐姐你怎么也帮她说话了?你们一个个怕不是被她灌了迷魂汤了吧!” 宝福看着沈云眉满脸的天真娇憨,眼里划过一缕微不可查的艳羡,长叹了一声道:“你不觉得她挺可怜的吗?” 沈云眉不懂她的意思,皱了皱眉头道:“会哭就很可怜吗?我也会哭怎么没人可怜我?大哥和你都喜欢她。” 她比宝福小了近十岁,在宝福眼里她跟个孩子没什么两样,若是宝福早些年出嫁了,怕是孩子也该有五六岁了。 宝福将沈云眉搂在怀里,轻声哄道:“我不喜欢她,你大哥喜欢她倒是真的,今儿我本不来了,你大哥求到我跟前,怕你欺负了她,他今儿又有任务走不开,你这混世魔王的性子,温家姑娘这娇滴滴的,如何经得起你磋磨?” 不知为何,听沈云谏喜欢她,沈云眉心底里便腾起一阵不痛快,下意识面露厌恶:“我不喜欢她!大哥不许娶她进门!” 见她上了火气,宝福也不哄她,拍了拍她的背说:“你大哥都什么年岁了?还不许他娶亲?你也不瞧瞧放眼上京城里,哪个有温家姑娘这般颜色?岂能是你说不喜欢便不娶了的?” 沈云眉呲着白牙冷笑:“我不喜欢,大哥便不能娶她!不止我不同意,姑母也不会同意的!” 听沈云眉提起袁皇后,宝福下意识闭上了嘴巴,眼上便带了讥诮,幽幽的说:“她?没资格不同意。” 宝福的声音低沉,四周又闹得慌,沈云眉没怎么听清,再问时宝福却闭口不言,只留她一个人愤愤不平的抱怨。 诗会诗会,没几个才女争奇斗艳如何能叫诗会,宴至中旬便已经行了好几回酒令,常娴一扫方才的晦气大放异彩,也不知是阿芙运气好,还是怎么了,回回轮不着她,连后头的温落芝也轮了两回,轮不着她阿芙也乐得清净。 这边行至宴酣,倒是招来个大人物。 两杯梨花白下肚,阿芙便有些晕乎乎的,倒是还清醒着,老远就听见外头在层层传报:“皇后娘娘驾到!” 一时间鸦雀无声,沈云眉跳得最高,宝福看着却有些犹疑,正闹着要去接袁皇后时,沈大夫人袁氏已经领着袁皇后行至门外了。 “姑母!”沈云眉如同投林的乳燕一般,冲着袁皇后扑了过来。 袁皇后张开双臂将沈云眉接了个满怀,一双凤目里具是慈爱:“眉眉啊,姑母可想死你了。” 阿芙不远不近的站着,又低头行着大礼,在她进门时晃眼看了,袁皇后年近四十,却是风韵犹存,足见年轻时容色动人。 也没漏了袁皇后身边的袁氏,生得同袁皇后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了,却没袁皇后那般多年身居高位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瞧着平易近人些。 这是沈云谏的母亲呢,阿芙心里有几分高兴。 正想着,便听见袁皇后叫众人平身,不一会儿又听袁氏不轻不重的斥了一句:“没大没小,说了多少回该叫皇后娘娘,怎么不听呢?” 沈云眉赖在袁皇后的怀里冲袁氏做鬼脸,又趴在袁皇后的耳边嘀嘀咕咕的说话,袁皇后揽着沈云眉一路往前走,一面笑意盈盈的,又听见她极其配合的惊呼声:“是吗?这么厉害?” 宝福公主早早便迎至袁皇后跟前,却显得拘谨得很,只干巴巴的问了句安,便站在一旁不动如山,相比之下沈云眉竟比她更像是袁皇后的女儿,阿芙在一旁瞧着啧啧称奇。 袁氏面上没什么表情,环视了一圈将眼神落在阿芙身上,定定注视了她良久,才绽开一抹笑意,招呼着阿芙:“这是卫国公家的姑娘吧,快过来我瞧瞧。” 这会儿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她同主位上的沈云眉,一个向来在皇后面前得宠,一个却入了袁氏的眼,阿芙有几分羞赧,起身款款向袁氏走去,又朝她盈盈一拜。 袁氏便拉着阿芙不撒手,不错眼的打量着,眼神却异常温柔,语气也柔柔的:“上回去你家倒是没见着你,这会儿一瞧啊,好一个漂亮姑娘。” 袁氏这毫不掩饰的夸赞让阿芙罕见的羞红了脸,嗫嚅着说:“您谬赞了,”向来伶牙俐齿的阿芙这会儿倒是说不出爱俏话来了。 见她害羞了,袁氏便拉着她笑,从手腕上褪了个镯子套在阿芙手上:“我这头回见,也无甚别的送你,只这镯子可别嫌弃。” 长者赐不敢辞,阿芙推脱了几句便收下了,正要退回去时,四下却静了下来,主位上的沈云眉正鼓着脸整个人气哼哼的:“娘也喜欢她,你们都喜欢她!” 阿芙还没答话,袁氏的脸便黑了一层:“沈云眉,你当真是被惯得无法无天了!” 见袁氏发火了,沈云眉整个人便焉了,趴在袁皇后的怀里泫然欲泣,小鼻子红彤彤的可怜极了,袁皇后哄来哄去不见她好,脾气也上来了,炮火直指阿芙:“本宫当年罚你闭门思过,这么些年,你可思明百了?” 四十一章 袁氏额角青筋暴起,双目染了癫狂的红,眼眶蓄满了摇摇欲坠的泪,想朝上首那凤冠霞帔的女人怒斥,却又不得不压低了声音,唇齿开合间吐出来的字重逾千斤。 偌大的厅堂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具被遣了出去,袁氏跟前的管事婆子宋妈妈远远站在廊下,耳朵里依稀听得见室内的动静,抬头遥遥望了一眼,叹了口气又招呼周边的丫鬟离得远些。 袁氏向来不是暴戾之人,对上袁皇后时却半分好脾气也无了,吸了吸鼻子声音颤抖着:“长姐,您可知道孩子是无辜的。” 袁皇后整个人瘫在红木交椅上,若有若无的喘着气,听她这话才轻颤了眼睫说道:“她配不上子谏。” 袁氏一听便知她仍旧是执迷不悟,有些绝望的抹了一把泪,哽咽道:“您睁开眼看看这些年,子谏成什么模样了?外头多少人骂他杀人不眨眼?他才多大点,双手染了多少血沾了多少人命,您数得清吗?” “还有宝福,她二十了,寻常女子孩子都该满地跑了,她还未嫁人!云眉呢,被您宠成什么样了?不知天高地厚!我统共只有两个孩子,您行行好放过她们吧!” 袁皇后好似什么也听不到,双目空洞无神喃喃细语:“她配不上子谏。” 袁氏泪眼朦胧:“您究竟将这几个孩子当成什么?您复仇工具吗?子谏只是您手头上的一把刀,指哪打哪?那宝福呢,云眉呢?” 袁氏的话好似戳中了她的痛楚,袁皇后终于有了动静,抬起头来面目狰狞:“她配不上子谏!子谏的夫人只能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她那般声名狼藉之人,与子谏一同提起,也是玷污!” 袁氏猛地一拍桌子,双目圆瞪:“方才几个姑娘说得不够清楚吗?明摆着的污蔑您竟是听不进去?当年她也不过是九岁罢了,能成什么事儿?况且话又说回来,若不是您上赶着插一脚,人姑娘家的名声兴许也没这么难听!” 袁皇后梗着脖子咬牙死撑:“姑娘家的名声多么重要,你难道要子谏娶一个德行有亏的女子吗?” 袁氏不由得冷笑连连:“德行有亏?方才我看了眼四周的姑娘,德行怕是比温家那姑娘还亏!” 袁氏这边气得上了火,袁皇后却好似恢复了正常,脸上也带了笑,同方才的癫狂判若两人:“总而言之,本宫不会允许言行有污之人嫁给子谏,你也少给我招惹烂摊子,子谏的婚事本宫自有主张。” 袁氏的神色也平静了下来,垂眸望着地上四碎的茶碗,喃喃低语道:“您不知道吧,子谏有多喜欢那姑娘,书房大大小小的书匣子里,具是那姑娘的画像,他儿时总往朱雀街跑,我还疑心他贪玩,后来问了白元才晓得,他竟跟个痴儿一般,没日没夜的守在温家门前,就为了瞧她一眼,让子谏娶了他心爱的姑娘就这么难吗?” “沈家人向来不爱舞刀弄枪,袁家更是世代学医,他却一头扎进了军营里,五年前,卫国公伤那么重还能有条命从南边回来。不过是子谏这傻孩子不要命的救他罢了,那回他伤得不比卫国公轻些,在床上躺了整整两个月您不是不知道,若不是他在病床上人事不省,怎可能由着您去污蔑温姑娘?” 袁氏抬起头远远的望着袁皇后,好似不认识她一般,满目陌生:“您今日若是当真害了阿芙的命,您就不怕子谏怨您?” 袁皇后心里狠狠一抽,脸上才回的血色尽数退去,隐在宽大的袖笼底下的手,无助的抓挠着,袁氏看不到她的变化,仍自顾自的说着:“就算子谏不怨您,那云将军呢?” 袁氏轻飘飘的一段话砸在袁皇后的心头,自那双凤眼深处蹿出了莫名的疯,白惨惨的脸上沁起一片虚汗,唇色也白得吓人,正轻轻颤抖着。 看她这副模样,袁氏便知自己说错了话,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又见袁皇后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塞进那狭小的交椅里,心生怜悯。 禁卫军卫所 水牢里的气味并不好闻,一丝若有若无的风送来阵阵腐臭味,提牢厅最内里的刑架上吊了个人,此时早已经气若游丝,上衣稀碎露出来的皮肉上具是伤痕累累,粘稠的血滴落在沙地上凝聚成一摊。 柳致翰吃力的抬头往有光的地方看去,他的双眼早已经被血色模糊了,看不大清楚,只远远看得见那头坐了个人,嘶哑着嗓子说道:“本官堂堂朝廷命官,我一无渎职犯法,你二无逮捕文书,便将我收押,可有王法?” 沈云谏坐在案台后面,一手端着茶碗,神情闲适,案台上的松油灯跳动着微弱的火光,闻言抬头看了一眼柳致翰,笑道:“柳大人,这里是禁卫军的地牢,我想你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 柳致翰喉咙干得很,闻言便是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提牢厅里空旷得很,他那拉风箱似的喘息声放大了数倍,心跳声听在他自己耳机更是如雷如鼓:禁卫军乃圣上亲军,何时犯到禁卫军手里了? 一面想着脸上也端得稳稳的,桀桀笑道:“难怪二话不说上来便是一顿毒打,若不是下官命硬,怕是也见不着大名鼎鼎的沈都统。” 外头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一阵光亮过后,白元从门外走了进来,在沈云谏耳边低语了几句:“温姑娘如约而至,不过后来的路上瞧见了皇后娘娘的鸾架。” 沈云谏皱了皱眉头,心底腾起几分不妙,袁皇后向来重德行,阿芙又曾被她连番下诏斥过,落在她手里阿芙定是没个好,这样一想,对着柳致翰便没什么耐心了。 他放下茶碗,问道:“也不同你拐弯抹角了,去年兴修运河拨下去的两千万两白银你拦去哪了?” 柳致翰笑了一声,却呛出一口血水:“沈都统好大的官威啊,贪污渎职这么大的罪名,随随便便就能往下官头上扣。” 白元在一旁说道:“既然柳大人这般嘴硬,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柳致翰早已经心如擂鼓,却叹了口气:“禁卫军行事这般张狂,堂堂朝廷命官沦落至此。” 沈云谏嗤笑道:“柳大人不必给本官扣这大帽子,”白元从袖笼里拿了封信递给沈云谏:“运河劳工数万人,你觉得你们杀干净了吗?” 柳致翰脸色一白,抬头看着沈云谏:“沈都统,污蔑下官贪污还不够,又要多一条滥杀无辜的罪名与我不成?” 沈云谏起身走到他面前,将手里的信件展开在他面前,说道:“柳大人,你伙同荆州刺史宗旭,贪污白银两千万两,坑杀运河劳工两万余人,你认是不认?” 柳致翰望着摆在眼前的宣纸上,密密麻麻的一连串人名,心乱如麻:他怎么知道!皇上?皇上也知道了吗?:“沈都统可是误会了,下官同宗大人素未谋面,如何伙同?” 沈云谏耐心本就不多,当即也不再和他啰嗦,转头吩咐白元:“想来昨夜柳大人吃够了皮肉之苦,那鞭子什么的在柳大人跟前也算不得什么了,十指连心,那就上夹棍吧。” 白元招了招手,身后的狱官便拿了刑具上来,摁着柳致翰往他手上套。 不过两个回合,后头便是柳致翰声嘶力竭的呼痛声:“我说,我说!” 十根手指不一会儿便肿了起来,火辣辣的疼,柳致翰抖着手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我认,我同宗旭是多年的至交好友,当年户部批了银两下来,宗旭便送了封信来,我本是不同意的,他竟半途拦了那两千万两,我无法,只得同他一道了。” 沈云谏看了他一眼,呲着白牙朝他笑:“听你这意思这事儿便是宗大人一人指使的?你二人各执一词,你说我信谁好?” 柳致翰有气无力的抬了抬头,禁卫军当真是神出鬼没,竟能悄无声息的带走两个朝廷命官:“这昧了良心的银子握在手里如何能安心,我分得的八百万两具在我私库里原封不动,信与不信沈都统应当自有分辨。” 沈云谏低笑道:“一个中州上吏,一个荆州刺史,官不大你两个胆子倒不小,坑杀劳工两万余人你可认?” 柳致翰白着脸连连摆手:“我跟宗旭不过从五品小官,如何能有这么大胆子啊,我与他本意不过是将这群劳工撵回去罢了,谁知宗旭那头收到一封密信,瞒着我悄无声息的将他们,杀了个干净?” 这宗旭倒是个狡猾的,沈云谏听入了耳,从狱官手里拿过一张案纸摆在柳致翰面前:“签字画押吧,”柳致翰咽了咽口水,就着满手的血在纸上摁了个手印。 沈云谏将案纸叠了叠,揣进了怀里,白元拿着松油灯站在一旁,二人正要往外走,沈云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柳致翰:“你每晚就寝时,可曾听闻两万余冤魂夜夜在你床头鬼哭?” ※※※※※※※※※※※※※※※※※※※※ 明晚万更好不好 四十二章 等袁皇后要回宫了,宝福也没带着沈云眉回来,她今日来便是为了两日后沈云眉的生辰。 “您先回去吧,等公主回来应当会自行回公主府的,”袁氏跟在袁皇后身后。 袁皇后四下张望了会儿,左等右等等不到沈云眉,也只好作罢,上了鸾架起驾回宫,袁皇后身边的凤仪女官璇玑呈了个紫檀木的匣子给袁氏。 “这是娘娘一点心意,这会儿也等不着二姑娘了,便烦请沈夫人代为转交吧。” 袁皇后的声音从厚重的珠帘后传了出来:“云眉向来喜爱这些珠钗首饰,”袁氏双手捧着木匣,屈膝行了个礼,目光便落在匣子龙凤呈祥的图案上。 额角沁出一层虚汗,整个人却如梦初醒,袁氏满脸惊骇的往袁皇后方向看去,捧着木匣的双手青筋暴起,泛白的指尖死死扣在凤翼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宋妈妈在一旁搀着摇摇欲坠的袁氏,看见她手里捧的东西,心房狂乱的跳动起来,嘶哑的说:“娘娘,这,于礼不合吧?” 袁皇后还未答话,袁氏却突然发了狂,赤红着双目,一把推开站在车辕上的璇玑,不管不顾的往鸾架上爬。 璇玑被她推了个趔趄,护驾的随侍已经拔出了佩刀神情肃穆,今日随袁皇后来的是禁卫军副统领,杜淮。 杜淮一手持刀一手将璇玑捞了起来,转头刀刃已经架在了宋妈妈脖颈上,皱着眉说:“皇后鸾架,便是娘家亲姊妹也不得冒犯,还望沈大夫人速速下来请罪。” 袁氏疯得突然,杜淮毫无防备,若非如此这会儿刀便是架在她的脖颈上了,璇玑皱了皱眉头,轻声说:“娘娘并未出声,副统领将刀收起来吧,伤了人便不好了。” 杜淮垂耳细听,内里确是一点声响也无,宋妈妈跟随袁氏多年,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早已经怕极了,听璇玑帮着袁氏说话,便极力让自己平稳下来:“璇玑姑姑说的是,我家夫人同娘娘关系向来是再亲厚不过了。” 言下之意便是杜淮小题大做了,杜淮面无表情的将刀收回刀鞘,却并未示意其他随侍放下戒备,朗声说:“娘娘,若有何不妥出声便是。” 袁皇后并未回应他,只静静的看着自己嫡亲的妹妹,袁氏手指发僵,废了好大劲才将木匣子打开,里头垫的是红绸金线,一顶紫金点翠九龙九凤冠,流光溢彩的摆在正中。 九龙九凤冠,是临朝开国皇后孝敏圣武皇后授丹书册封时所戴的凤冠,袁皇后竟要将这违制之物,赏给沈云眉做礼。 袁氏浑身克制不住的颤抖着,将木匣子推在袁皇后面前,嘶哑着嗓音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几乎凝滞了一般,里里外外一行人大气也不敢出,宋妈妈屏息凝神的听着,生怕里头传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动静。 车窗上宝蓝色的帷幕轻轻动了动,杜淮锐利的鹰眸落在上面,不一会便从里探了一只手出来,袁皇后威仪的声音接踵而至:“璇玑,领他们退远些。” 这句‘他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璇玑轻声应喏,水灵灵的眸子一眨不眨的望着杜淮,杜淮双目极具压迫力,璇玑却丝毫不怵他,伸手作势请他退开些,随即杜淮挥手示意四周的随侍退开,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的望着璇玑柔美的侧脸。 袁皇后目光落在这尊贵无比的凤冠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厌恶:“我以为你明白。” 那句‘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在袁氏耳边一遍一遍的回荡着,震耳欲聋几乎要让她癫狂:“明白什么?他们,他们是兄妹,是兄妹!” 袁氏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嘶哑又绝望,袁皇后脸上一片慈和,爱怜的替袁氏捡开脸颊上散乱的鬓发:“窈娘,他们不是兄妹你知道的。” 袁氏幼时总爱赖在长姐臂弯里撒娇,闹得满头大汗珠花散乱,长姐如方才一般绞了帕子替她净面,那双柔荑替她梳理发髻,不一会儿姊妹俩又能闹成一团。 袁氏望着袁皇后一如往昔,姊妹间亲昵的动作再熟悉不过,她却按耐不住的浑身颤抖着,眼前的长姐陌生得认不出来:“我一直以为您要将宝福同子谏凑做堆,可我没想到,您竟然,竟然……” 袁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眼泪胡乱涂了满脸,袁皇后面露痛色,将她搂进了怀里:“窈娘,眉眉是你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她是顶顶好的姑娘,你教养出来的姑娘什么品行你还信不过吗?” 袁皇后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好似自远山而来,袁氏泪眼朦胧的看着她唇齿开合,险些听不清她说了什么:“长姐,你疯了!” 袁皇后好似听不到一般,如儿时一样将她搂在怀里轻声拍哄着,口里絮絮叨叨说着:“他二人从小一块儿长大,最熟悉不过了,子谏定会待她好的,窈娘你放心吧。” 袁氏拼死在她怀里挣扎着:“在他二人眼里,两个人不过是兄妹之情罢了!” 袁皇后好似听了什么笑话,掩唇轻笑了起来:“傻窈娘,男女之间的情意具是可以培养的,不信你且看着便好。” 袁皇后看似柔柔弱弱,力气倒是大的很,将袁氏死棝在自己怀里:“便是他二人成了夫妻,你让天下人如何看他们?您不是最怕闲言碎语吗?您不是最痛恨德行有亏吗?您这般做法难道不是德行有亏?您不怕云将军回来找你吗!” 袁氏今日接二连三的戳中袁皇后痛处,话音刚落,袁皇后猛地推开袁氏,那一双狂乱的眼里满是痛苦:“等到那时,子谏便是这天下之主,眉眉便是母仪天下,何人胆敢议论他?这天下都是他们的,区区几个刁民,不足为惧!” 袁氏被她推得猝不及防,整个人撞在车壁上,发出一阵闷响,袁皇后却哭了出来,看不见袁氏满脸的痛苦之色,蜷缩在角落里自顾自的说着:“我已经许久没梦见他了,若他真能来看看我,哪怕他怨我,恨我,我也甘之如饴。” 一面口齿不清的说着,一面爬到袁氏的跟前,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问:“窈娘梦见过他吗?他是不是老了?还是没变什么模样?为什么不来看看我?是觉得我人老珠黄了?” 撞在车壁上的腰背还痛得很,袁氏看着她神色痴狂,嘴里胡乱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袁皇后又趴在袁氏耳边低声细语:“窈娘你跟他说说让他来看看我吧。” 袁氏抬眼便是她眉目带羞,欲语还休的模样,少女情窦初开时,长姐也曾这般轻声跟她说‘好窈娘,你同他说让他来看看我吧’。 还不等袁氏从旧事里回过神来,袁皇后又缩回了角落泫然欲泣:“他定是不肯来见我的,我污了他云家百年英名,难怪他不来看看我,”过一会又是如泣如诉的哭着:“可是我好想他,我想他啊。” 看着袁皇后入了魇,袁氏便知今日这事只能不了了之,好在她疯也只一会儿罢了,袁氏不过是愣神了一会儿,她便恢复了正常,却清楚记得自己癫狂的模样,坐在一旁拿着丝绢整理姿容。 袁氏将那装了九龙九凤冠的檀木匣子合上,放在一侧得矮几上,屈膝同她行礼:“娘娘,子谏的婚事便不劳您费心了,他自个儿瞧上了旁的,过两日臣妇便再上门提提,只等回头得空您来用杯喜酒吧。” 说完便要告退,袁皇后猛地一拍桌子,朝她冷笑森然:“你只管去,且看还能有旁的姑娘入子谏的房?” 袁氏身子一僵,却不再同她争辩,应喏退了出去。 等她从珠帘后探出头来时,杜淮领着随侍顷刻间便涌了上来,看着袁氏红肿的眼皮,目露犹疑:“沈大夫人莫不是同娘娘起了争执?” 袁氏同袁皇后说话的声音本就小,随侍也离得远,便是杜淮自小习武耳力极佳也听不大清什么,之后来听见了好几声模糊的呜咽,便疑心里头发生了什么。 袁氏自是不会同他多说,摁了摁眼角不在意的说:“不过是同娘娘忆起了旧事罢了,触景生情,难免有些难过,副统领不必多虑。” 等杜淮转头,璇玑早已经蹿进了车架里,袁氏又是一脸‘你怎么这么多事’的模样,自知问不出什么来了,里头又招呼了一声,便起驾朝宫里去。 宋妈妈搀着袁氏目送袁皇后的鸾架远去,想起方才那惊鸿一瞥,心里慌得不行:“夫人,您跟娘娘谈得如何?” 袁皇后的鸾架拐过了街角消失得无影无踪,袁氏脚下一软整个人便往地上滑了下去,颤着嗓子说:“快去,去把子谏找回来,我有事同他说!” 回去时温落芝并未同阿芙再同乘一架车,也不知她兜去了何处,等了又等没等到她,才喊车夫驾车回温家去。 没了温落芝,阿芙整个人便松懈了下来,横七八竖的躺着,摸着手腕儿上袁氏给的镯子出神。 袁氏出手自是没有差了的,套在阿芙手上这枚镯子,是老坑冰种翡翠,素来是进给宫里的。 “这宝福公主今日怎么这般奇怪?” 霜眉正跪坐在金丝锦绒珊瑚毯上,手法熟练的煮着茶,纤长素白的手提着青玉的茶壶,三起三落水光潋滟间茶香四溢。 将沏好的茶斟进一侧的青玉莲纹杯中,双手持杯递给阿芙:“宝福公主与沈家交好,同沈都统的关系甚至比沈二姑娘还要好些,今日这般场景,她会帮您说话也不出奇。” 阿芙本在存在心里自个儿琢磨着,谁知竟然问了出来,接过茶水的间隙若有若无瞟了一眼开口说话的霜眉:“你知道的倒不少。” 霜眉自觉说错了话,干笑着搓了搓手:“奴婢从前在底下摸爬滚打,什么消息也能听一耳朵,”看阿芙脸色淡淡,又说道:“您是不知道,底下奴才的小道消息可多了去了,您可还想知道什么?说不定奴婢也知道一二呢。” 阿芙放下茶碗,抻着头往车外头看,远远一辆不打眼的青蓬马车迎面驶来:“这车架你可见过?” 温家的马车一向是黑蓬的,这儿是往温家侧门的私道,等闲是没有旁人敢过的,霜眉掀了帷幕往外头看,疑惑的嘀咕了一句:“这马车看着倒是眼熟,却不大记得了,不过肯定不是温家的车架,什么人这般大胆?” 阿芙也跟着倚在窗边看,那马车恰好与阿芙的车架擦肩而过,风掀起了那青蓬马车的窗帷,一位头戴白玉冠面容贵气的男子映入眼帘。 好似察觉有人窥视,男子剑眉微皱,锐利的目光刺向阿芙,却在触及她那双莹莹水眸时愣了神。 二人不过对视了一眼,被风吹起的帷幕要落了下来,却男子猛地掀开,凤目直直的望了过来,阿芙倒不觉什么,霜眉却愤愤的扯下这头的帷幕,恶狠狠的斥了声:“登徒子!” 随即而来的是男子清朗的笑声。 不过是一场小插曲,阿芙并未放在心上,等马车停在温家侧门,门房笑眯了眼说:“大姑娘回来的竟要晚些,二姑娘回来有半盏茶时间了,好似急匆匆去了上房,也不知何事这般着急。” 看着霜眉熟门熟路的摸了枚银稞子递给那门房,阿芙挑了挑眉却什么也不问,自顾自的回了芙蕖院。 在芙蕖院梳洗一番后又往姜氏的青霄院去了,霜眉有些着急,问道:“二姑娘定是去老夫人那告状去了,姑娘可有应对之法?” 马婆子跟在阿芙身后亦步亦趋,闻言笑了一声:“本就不是大姑娘的错,还能屈打成招不成?” 霜眉嘴皮子利索,回来洗漱这么点功夫,便将梨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抖了个干净,听得桑枝大呼小叫,可惜自己没跟着去。 阿芙这会儿出门阵仗有点大,三个得用的具带在了身边,照温落芝那点老鼠胆子,她闯了那么大的祸事,回来第一时间定是寻二夫人华氏替她拿主意,这会儿却敢兜头兜脸往上房跑? 老太太周氏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损了她的利益,哭嚎几句可过不了关,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孙女又不是孙子,高兴时宠着便好,若是不高兴了,死活又与她何干? 今日梨园这事过后,周氏的名声怕是比阿芙以往还要臭不可闻,若是温落芝这也能平息周氏的怒火,反过来调转枪头往阿芙头上泼脏水,那就不得不怀疑,温落芝或者二房手里,拿捏周氏的命脉。 一行人叽叽喳喳,不一会儿便到了青霄院,守院门的两个丫头老早换了人,却是两个生面孔,又见她二人低眉顺眼的行礼问安,阿芙皱了皱眉头,没多说什么。 才在门口停了会儿,桂妈妈便迎了出来:“怎的在外头不进来。” 阿芙同桂妈妈寒暄了几句,便领着人往姜氏那去,才跨进门却见一个穿了身深褐色绸衣的婆子往另一头拐了出去。 “这婆子怎么没见过?”阿芙问桂妈妈。 桂妈妈捏了捏阿芙的手,轻声说:“这是老夫人房里的,这几年替夫人管着库房,也不知是不是不太凑巧,回回您过来也见不着她,是以有些陌生也不奇怪。” 阿芙勾唇一笑,不再多言。 往里走,一进门就看见梳个包包头的六姑娘温落芊,正靠在姜氏的床头捧着针线篓子,姜氏垂头跟她说着如何下针走线,一派合乐的景象。 桂妈妈看阿芙站在门口不动,往里一看便有些尴尬,笑了笑说:“赵姨娘病了,六姑娘也没有去处,便送了过来,夫人这几日好了不少,不碍事的。” 听见说话声,温落芊同姜氏便抬起头来,温落芊看见阿芙整个人都局促了,站起来怯生生的同她行礼:“长姐。” 阿芙轻笑着扶了她一把:“不碍事,我整日里忙天忙地的,倒是多亏了你时常来看母亲。” 一面说着又朝着姜氏笑:“母亲也是,这会儿天气好,日头也落了下去,怎么不出去吹吹风?闷在屋里不难受吗?” 不过昨日才见过,母女俩不欢而散后,姜氏好似又憔悴了许多,脸颊又瘦削了,只望着阿芙的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又听阿芙同她说话,忙答道:“阿芙想去小花园走走吗?若是想阿桂便伺候我更衣。” 温落芊在青霄院里闷坏了,赵姨娘又不许她去二房走动,听姜氏这般说话,整个人都精神了,眼里闪烁着雀跃的光。 阿芙想,姜氏也是许久没出门了,有些事儿也不适宜在这青霄院说了,便喊桂妈妈去推木头制的轮椅,又同霜眉一起将她搀了起来,桑枝早已经端了水站在一旁,阿芙绞了帕子替姜氏洗漱。 又拿了象牙梳替她梳头。 姜氏原先一头青丝如瀑,阿芙那满头的柔滑的发丝便是自她这承来的,可惜病了这么些年头,别说头发枯黄分叉,连人也如花般凋零了。 阿芙一手托着姜氏的发丝,一手拿着白玉牛角她她梳发,一边透着澜花缠枝水银镜瞧着姜氏。 生育了一双儿女的姜氏早已韶华不再,嫁给阿芙的父亲温霆学也有十来年了,姜氏如今也近三十了,半老徐娘的年岁。 外头落日的余晖照在姜氏苍白的肌肤上,替她添了几分气色,哪怕人看上去也是病怏怏的,却仍旧是美得惊心动魄, 并不打算走很远,是以阿芙也只替她松松的绾了个髻,这是自打姜氏病后头一回出门,喜得桂妈妈寻了件枣红色的褙子要她换。 阿芙也不拦着,姜氏推拒不过只得由着桂妈妈替她更衣。 上京城夏日里虽是个火炉子,等太阳落下去了,却是清凉悠悠的,好不舒服。 推着姜氏在青石板路上走,小花园里多是从前的阿芙送来的花草,费了心思照料,生得郁郁葱葱,晚风吹来便是一阵沁人心脾的花香气。 温落芊拿着毽子跟小丫鬟踢着玩,嘻嘻哈哈闹得欢,看姜氏看得高兴,阿芙便将她的轮椅固定在圆桌的一旁,自己坐在圆凳上,从果盘里捡了个砂糖橘,剥了果皮喂给姜氏,很快便有丫头端了茶水上来。 姜氏望着温落芊出神,喃喃细语道:“也不知宴鸣可还好。” 葱白的指尖上沾了黄褐色的汁水,一旁的霜眉拿了帕子替她擦手,阿芙听姜氏这话弯了弯眉眼,她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幼弟温宴鸣了,借着话茬说道:“宴鸣也快回家了吧?” 虽说多年前那道士批言,温家大房这一双儿女不能共存,可每年寒暑,温宴鸣具会被五台山的道士送回来玩耍两月。 姜氏的神色有几分怪异:“前两日才收到道长送来的信,宴鸣今年不回来了,也不知是什么要紧事。” 阿芙想起前生也是如此,姜氏先是收到温宴鸣今年不回温家的消息,不久二房那所谓的表哥便闪亮登场了,再等阿芙离家不久,五台山便传来温宴鸣死于非命的消息,姜氏当即一病不起。 捻了捻手指,阿芙故作不在意的说:“虽然宴鸣回不来,但我们可以去瞧他啊,宴鸣也算是个俗家弟子,若是因某些事不能归家,向来也是些大事,不妨去看一眼,要能帮上忙也是好事一桩啊。” 姜氏眼睛一亮,随即又暗淡了下来:“我这病怏怏的身子,哪里能走那么远,你一个人去我又不放心,算了吧,不过是一年不见罢了,无碍的。” 殊不知这一年,却是永别。 也不知周氏会不会狗急跳墙,早早便对温宴鸣下手,阿芙心里便有几分焦虑,正想再同姜氏说几句时。 温落芊抱着毽子满头大汗的跑过来,像头小牛犊子一般一头扎进乳娘的怀里,笑嘻嘻的龚在她怀里让擦汗,恰好听了一耳朵。 这会儿同阿芙熟了些,也不那么怕她了,听了姜氏的话将眉毛扭成了一团,说道:“九弟不回来的消息长姐才知道吗?我上回在二伯母那吃粽子糖时,就听她们说了。” 温宴鸣是温家最小的孩子,行九。 阿芙递了个眼神给桑枝,桑枝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凑过去同温落芊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小孩儿话。 桑枝荷包里揣了各式各样的糖果子,这会儿正好拿出来逗温落芊,蹲下来用帕子替她擦了把脸,又摸了块窝丝糖给她:“那奴婢考考您,上回去二夫人屋里是什么时候呀?” 温落芊到了换牙的年纪,赵姨娘管的紧不许她多吃糖,自从不许她去二房后,姜氏这儿又没什么瓜果点心,温落芊已经好些日子没沾糖味儿了,着实把她馋坏了。 这会儿拳头大小的窝丝糖在她面前晃悠,温落芊秀气的咽了咽口水,大声说:“我记得,就是上回二姐姐罚跪那天!” 姜氏脸色巨变,她收到信件不过两日罢了,这会儿距离上回温落芝罚跪早已经过去足月了,二房的人未卜先知不成? 桑枝见目的已然达到,大方的将装糖的荷包递给温落芊,夸赞道:“六姑娘好聪明,剩下的糖果子便是大姑娘奖励您的。” 温落芊眼露惊喜,接过便往口里塞了一颗粽子糖,那那拳头大小的窝丝糖舍不得吃,又将它放回了荷包里。 桑枝转头便瞧见温落芊的乳娘欲言又止的神色,眼珠子转了转明白过来了,又笑嘻嘻的从温落芊手里拿过荷包,交给乳娘,说道:“六姑娘要换牙了,可不能多吃糖,这糖荷包便交给您乳娘替您收着,一天只允吃一颗。” 小姑娘瘪瘪嘴,想想每天都有糖吃,转脸又高兴了起来。 姜氏这头却是乌云密布,阿芙坐到姜氏的跟前,桑枝将周围伺候的丫鬟婆子遣得远远的,温落芊的乳娘有点眼力,看着气氛不对劲儿,便将她往一旁哄了去,桂妈妈站在一旁神色肃穆。 阿芙握住了姜氏骨瘦如柴的手,双目紧紧盯着她的眼:“今日阿芙过来,还有一事要同母亲商议,您还记得父亲灵前发生的那件事吗?” 姜氏如何能不记得,这件事险些毁了她大姑娘的一生,也不知阿芙所问何意,有些无措的点了点头。 “当年此事闹得满城风雨,皇后娘娘的诏书下来,您求祖母进宫替我说明真相,可对?”阿芙察觉她有些害怕,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 姜氏讷讷的点头,伸手摸了摸膝盖,每到风雨天这里便会隐隐作痛:“当年我是带孝身又还在月子里,进不得宫,我求了老夫人整整两日,她才肯进宫替你说话。” 南边战事起得突然,温霆学出征前姜氏已经怀上了温宴鸣,等她快临盆时温霆学便出了事,温霆学在生死线上挣扎时,姜氏也在产房的鬼门关徘徊,拼死生了温宴鸣后,袁太医那头也传来了好消息,可惜不出两日他便染上了急性风寒,药石罔效。 温霆学死后,阿芙那事更是让大房雪上加霜,袁皇后懿旨下来时,姜氏还未出月子,阖府上下能进宫面见袁皇后的唯有周氏这个超一品夫人。 姜氏在天寒地冻里足足跪了两天,才求得周氏挪尊位,膝盖上便落了月子病,说来说去她能病这么些年,同周氏脱不了干系。 “可我今日才知道,祖母并未求见过皇后娘娘,”阿芙紧紧握着姜氏的手,注视着她神情的变化。 姜氏恍如晴天霹雳,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连一旁的桂妈妈也吓了个趔趄,姜氏语无伦次的说:“阿芙,你,你说什么?” 霜眉一直守在阿芙的身边,见姜氏这副模样便有几分于心不忍,叹了口气将今日在梨园的事一五一十的同姜氏讲了一遍。 哪怕霜眉已经讲得足够详尽,姜氏仍旧摇着头:“不可能的,老夫人明明第二天便架了车进宫,后来华氏还同我说皇后娘娘冤枉了你,赏了好些物件给你压惊,怎么可能没去呢?” 阿芙双手用力,姜氏指上的骨头隔得她生疼:“您可曾亲眼看她进了宫?这不算证据的话,那娘娘赐的物件呢?总不能吃喝都用完了吧,这么多年我可是一眼没见着。” 姜氏俨然被打击得昏了头,口齿不清的说着‘不可能,不会的,老夫人答应我的,我亲眼看着她套马车出门的。’ 看姜氏这副模样,桂妈妈心疼得不行,忙拉着阿芙说:“姑娘算了吧,夫人受不住的。” 阿芙却挥开她的说,一脸坚毅:“现在的大房就是一盘散沙,最该信我的母亲却不信我,我如何能成事?我今天一定要让母亲看清楚这一家子魑魅魍魉!” 说罢便双手捧着姜氏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母亲您好好想想,您这么多年未出门,说什么不是她们随口一句便成了?若不是这回她们疏忽放我出了门,怕是您到死也看不清她们,我也要背着这不明不白的骂名一辈子,你再想想,怎么会那么凑巧,父亲恰好出事,宴鸣恰好出生,您还险些一尸两命,没多久我又出事,这一件事凑巧,那么多都凑一起可不再是凑巧了啊,况且当年宴鸣才出生多久,生辰八字都没报上去,便有游方道士看出了他的命格?” “您再想想这回,二房是怎么提前知道宴鸣回不来的?就算她们真的有法子提前知晓,那为何不告诉您?” 姜氏涣散的双目逐渐聚拢,眼里却氤氲了泪,阿芙环着她的腰肢将她拦进怀里,眼泪顺着发红的眼眶滑落,声音沙哑哽咽:“母亲,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去五台山将宴鸣接回来,一切好从长计议。” 说来,温家几房儿媳里,姜氏怕是最不堪为高门妇的那一个了,姜氏出身商户,姜家却是家庭合乐,阿芙的外祖父身边多年也只姜家老夫人一人,膝下两子一女具是嫡出,又如何能同这几个混迹高门后院的女人争斗。 ※※※※※※※※※※※※※※※※※※※※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 戴口罩多通风少聚集】 然后万不了了。脖子疼,明天万二吧。 然后推一推我基友的权谋古言《权臣》by春山居士,喜爱权谋的小可爱可以去康康哦~ 四十三章 等沈云谏从卫所骑马往梨园赶来时,正巧遇上了袁氏派来寻他的人,等到了梨园门前又见袁氏与沈云眉一起送宝福出门,正在院门前站着说话。 远远便听见了马蹄声,袁氏不用看也知是他,倒是沈云眉转头看了一眼,又撅着嘴气哼哼的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的说:“这般焦急忙慌的赶回来,可惜啊,人家早已经走了,你见不着咯!” 宝福听了沈云眉的话倒是笑了出来,也转头看着沈云谏,打趣道:“我还道子谏是回来送我的,竟是为了旁的姑娘?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呐,不过我今日也瞧了眼,是个美人胚子,在这上京城里,打着灯笼也寻不着这般容色的姑娘了,子谏好眼光。” 不过是几句玩笑话,沈云眉听着却觉得刺耳得紧,脸色也更难看了几分:“狐媚!” 猝不及防,响亮的耳光声突然响起,沈云眉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一旁的袁氏,袁氏眼神有些闪躲,将泛红发颤的右手背在身后,冷声道:“方才若不是娘娘在,你早该挨打了,你看看你如今的德行,可还有点大家闺秀的模样?” 袁氏手劲小,姑娘家面皮嫩,一耳光下去沈云眉的脸颊便肿了起来,眼泪扑簌簌的落,泣不成声:“您从未打过我,如今为了个温落芙,您打我?” 沈云谏脑里闪过什么,脸上也带了愠怒,袁氏眼里满是痛色,方才同袁皇后一番争执费了她大半的精力,这会儿早已浑身乏力:“正是我从不曾打你,你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那温落芙与我何干?不过是为了你罢了,一个个把你捧得不知天高地厚,若是何时犯了打错,沈家可保得住你!” 沈云眉怒火上头,哪里听得进去袁氏的苦口婆心,泪眼含了恨:“不过是不疼我罢了,母亲何必寻些借口?”说罢竟爬上了宝福的车架,坐在里头朗声说:“母亲不愿见我,我便不回来碍您的眼了!” 袁氏那一巴掌来得突然,将宝福给吓愣了,她心思向来玲珑剔透,便知今日姑母同母后定然是不欢而散了。 想起袁皇后,宝福心里升腾起阵阵寒意,又对袁氏说:“云眉还小,好好教养便是,姑母何必动怒呢,恰巧逢她生辰,便让她在我府里玩几日吧,回头再送她回来。” 袁氏早已是浑身乏力,靠着宋妈妈才死撑着等沈云谏回来,宝福早知沈云谏这会儿回来定是有要是,也不再多留,便同袁氏请辞,路过沈云谏时二人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 等送走了宝福公主,袁氏浑身一松险些滑倒在地,沈云谏一个箭步冲上来,将她稳稳搀扶起,拧着眉问宋妈妈:“母亲这是怎么了?” 宋妈妈也不知袁氏同袁皇后的争执能不能同沈云谏说,脸皱成一团不知如何开口。 袁氏摆了摆手,喘息着说:“先回府里,路上我同你慢慢说。” 卫国公府 自丈夫猝然离世,姜氏的世界便已经轰然崩塌,若不是两个可怜的孩子才那么点大,她当即便能投缳自尽,随温霆学去了。 在家时父兄母亲替她张罗,等到待嫁时,又高嫁进卫国公府,嫁给了温霆学,姜氏虽是宗妇,妯娌间相处也不甚融洽,但温霆学却是个顶好的夫君。 姜氏生了阿芙后,近十年再无所出,后来纳的赵姨娘也只得了个女儿,温霆学却也从未起过另纳新人的心思,赵姨娘也乖顺,相比其他两房鸡飞狗跳,大房再合乐不过了。 兴许是前半生享尽了福,姜氏自觉她的后半生,自温霆学去了,便好似浸在黄连苦水里,惶惶不可终日。 她蜷在龟壳里,期盼着哪天从里头出来,又是一片晴朗天气,丈夫才下朝回来,儿子在书房读书或是在武场练武,女儿倚在她床头眉眼带笑绣着嫁妆。 阿芙的话是再清楚不过了,沉重得如同一把榔头,狠狠砸碎了她的囚牢,要她出来看看外头残酷的风雨,看看她那一双儿女着受着苦难,她是个母亲。 姜氏瘦削的肩骨微微发颤,脆弱和无助凝聚成无比的坚毅,好似重新注入了精气神,整个人焕发了新生:“阿芙对不起,是娘没用,只顾着自己难过逃避痛苦,留了那么多苦难于你一人承受!” 阿芙自重生以来,日日夜夜严阵以待,从未如此放松过,朝着姜氏粲然一笑:“阿芙所求,不过是您与宴鸣平安长乐。” 姜氏突然想起二房的温落芝,也不过是比阿芙小一岁罢了,十三岁,十三的阿芙,在做什么呢? 姜氏想了许久,竟一点也想不起来,伸手摸了摸阿芙的发,也跟着笑:“是母亲的错,伤了我儿的心,往后再无人可欺你。” 不过是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日头已经偏了下去,廊下点了昏黄的灯笼,晃晃悠悠的,整个卫国公府也喧闹了起来。 等阿芙同姜氏用完晚膳,坐在姜氏床边同她说着亲昵话,上房那头也没有动静,温落芝去了好些时辰了。 阿芙正同姜氏商议着何时去一趟五台山,寻个法子正大光明的将温宴鸣从那带回来,余光却见一抹黝黑的影子一晃而过,兴许是有些慌乱,不妨带动了垂在地上的珠帘,叮咚做响,连姜氏也听见了动静。 若不是霜眉同云香去了小厨房,也不至于有了动静才发现珠帘后头有人偷听,阿芙若无其事的同姜氏继续说话,又比了禁声的手势:“人手已经部署好了,只等……” 正听到要紧的时候,阿芙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轻,躲在珠帘后的人有些着急,喜滋滋的盘算着今日听到的东西能在老夫人那换些什么值钱赏赐。 一边想着一面心跳得越发快,更是伸长了脖子想听个分明,却已经什么也听不到了,忍不住揉了揉自己耳朵,又往外站了站,这下大半个身子就露在珠帘外头。 姜氏脸色煞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马婆子蹑手蹑脚的绕去了屏风后头,铜铃大的双眼死瞪着帘后那人鬼祟的背影。 阿芙微微抬手,马婆子饿虎扑食一般将那人扑倒在地上,竟是姜氏身边伺候的二等丫头映荷。 马婆子扑得突然,映荷被吓了个激灵,看不清来人,顷刻间刺耳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来人啊,救命啊,杀人了!” 马婆子力气大,单一只手便能将这丫头制得服服帖帖的,映荷力气小扭不过她,嗓门却大得出奇,远在小厨房的霜眉都听见了动静,推门进来时就见马婆子那蒲扇大的手往映荷那小脸上招呼。 ‘啪啪’两耳光将映荷打得头昏脑胀,嘴角开裂吐出一口血来,马婆子沙哑的嗓音恶狠狠的在耳边想起:“好你个小蹄子,大房供你吃供你穿还给你发月银,竟养出你这么个背主的玩意儿!” 若还不明白生了何事,那才真的是傻子,映荷被马婆子压倒在地上,白嫩的脸颊被粗糙的绒毯蹭得生疼,仰头去看坐在床边的阿芙跟姜氏,心里升起阵阵寒意,口里却狡辩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快把我放开!你一个芙蕖院的扫地婆子,管到青霄院来了吗?” 说罢又可怜兮兮的看向姜氏,哭道:“夫人明鉴,奴婢不过是路过罢了,谁知大姑娘身边人竟对奴婢大打出手,还说什么背主,奴婢冤枉啊!” 死到临头还不忘倒打一耙,阿芙心里嗤笑了一声,面上却无辜极了:“你这丫头说什么话呢,你自个儿鬼鬼祟祟在那儿站着也不出声,可吓死人了,还赖在我头上了?” 桂妈妈脸上也不好看,姜氏身边伺候的人具是她亲手挑选的,底细明明摸得一清二楚,生了背主的人不说,还被大姑娘逮个正着,桂妈妈自觉自己脸皮疼得发慌。 映荷虽知自己败露了,可大姑娘她们也没拿着证据,定不了她死罪,是以也并不打算认罪,泣下沾襟:“奴婢不过是路过罢了,这婆子二话不说便打人,大姑娘心头不快便打杀了奴婢出气吧。” 言下之意便是阿芙暴戾成性,心头不快便能打杀了母亲院子里的人出气,传出去流言蜚语怕是能扒了阿芙一身皮。 桂妈妈气得很,青白着脸色斥道:“你方才在那站了足有半柱香时间,若不是你自己出了动静,怕是也无人发现得了,况且这屋里人我早遣出去了,你说你路过,你自己信吗?” 映荷是后来才进来的,自然不知道桂妈妈把屋里人都遣出去了,不由得语塞,灵光一闪说道:“奴婢后面才进来的,并不知晓。” 阿芙听得发笑,剥了橘子皮丢在她面前,将果肉喂给姜氏,说道:“你这铜铃大的眼可是看不见人啊,门外头守着的丫头是假的不成,还是你能飞啊?” 也不等她说话,转头对门口的霜眉说:“这丫头不是说我心头不快吗?这会儿确实有些不快,我怀疑你私通外宅,霜眉带了人去搜搜她房里,可有什么可疑的物件。” 四十四章 映荷是个聪明人,自从开始替老夫人周氏传话,便预见了过不了多久会被发现,是以周氏赏的物件她从来不放在自己房里,到手便换成了现银,存在钱庄里了。 这会儿大姑娘让人去搜,她自信根本搜不出什么来,夫人心又软,等搜不出什么来定然会放她走,今日听了这么些秘密,同老夫人禀告一番,回头再在底下随口说几句,流言蜚语传起来,老夫人定然会赏些好东西下来。 映荷一面想着一面压抑不住心头翻涌的喜意,她仰着脸看阿芙,面上满是不屈,眼里却划过一抹微不可查的轻蔑:“大姑娘只管派人去,奴婢虽只是个丫鬟,但行事问心无愧!” 阿芙也不做表示,只看着她笑:“话可别说太满,你睁眼瞧瞧这院子,是我说了算还是你身后人说了算?” 话音未落,映荷的脸便白了一层,她忘了,大房再怎么落魄,也是卫国公府的话事人,大姑娘再怎么任人欺凌,也是她顶头的主子,要她一条命也是绰绰有余的,在这青霄院里,要把她拿下又何须证据,大姑娘说得话,便是证据。 马婆子生怕映荷从她手里头跑脱,膝盖压在她后腰上,双手更是如铁钳一般将她制得死死地。 映荷看着阿芙那双莹莹桃花眼,皮肉上的寒意一层覆一层,恐惧也慢慢堆叠,她已经分不清是马婆子压迫得紧,还是那双眼可怖得令她喘不上气来。 桂妈妈恨毒了背主之人,也朝着映荷森森冷笑:“青霄院里的丫鬟犯了事,不论是打发牙婆卖了去,还是就地打死,如何也轮不到外人说话,你可别忘了,你那卖身契可是死契。” 映荷这才怕了起来,那嘴却跟蚌壳似的一句话也不说,心里还期盼着阿芙喊出去的霜眉什么也搜不出来。 映荷虽不是个得用人,做事却是利索得很,藏个东西心思也是异常缜密,霜眉在她的房里翻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没搜出来。 换成了别人搜不出来定然就这么算了,霜眉看映荷那般笃定的模样,也知这回定是空手而归,连她自己都看得出来,大姑娘不会不知,却仍是喊了她来搜,应当是别有用意。 霜眉还冥思苦想阿芙的用意,外头却传来了脚步声,转头去看,是桑枝走了进来,皱着眉问她:“你怎么来了?” “姑娘让我给你送东西来,”桑枝朝她笑,一面将手摊开在她面前:“抓贼要拿脏。” 霜眉低头看去,一枚拳头大小,圆滚滚的夜明珠,在桑枝手心里散着柔和的光晕,照得昏暗的厢房亮堂堂的,下一瞬便想到了下午遇见的那鬼鬼祟祟的库房婆子,了然一笑。 映荷偷偷觑了一眼悠哉游哉饮茶的阿芙,越发觉得袖笼隔层里的银票在隐隐发烫,一面心跳如擂鼓,一面又心生一阵诡异的快慰。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姜氏的脸色早已经恢复如常,眼神更是再没落在映荷身上过,还同阿芙你一言我一语,若无其事的说着话。 只桂妈妈像看死人一般,盯着她。 就在映荷快要受不住着凌迟一般的煎熬,打算和盘托出时,霜眉远远走了进来,双手交叠在腹前,不像是拿了东西的模样。 一阵狂喜涌上了映荷的心头,还不等阿芙问话,便是一通抢白:“大姑娘可看见了,什么也没搜出来!” 仿佛绝处逢生一般,喜得嗓子都破了音,说出来的话尖利刺耳。 阿芙皱着柳眉面露不适,马婆子正等着阿芙发落映荷,见状狠狠的两巴掌便往她脸上呼:“主子还没问话呢,嚎什么嚎!” 响亮耳光声后,一口浓血自映荷口中吐出,随着惨烈的尖叫声,两颗白牙染着血落在绒毯上。 阿芙素手执着碧玉的茶壶,替姜氏斟了碗茶,抬头看向地上狼狈不堪的映荷,媚眼如丝:“妈妈下手可轻些,这小脸打坏了可不好。” 马婆子从前在上房便是替周氏砍柴烧水倒夜香,一双蒲扇大手操练得堪比铁砂掌,闻言笑了一声,假模假式的跟映荷道歉:“映荷姑娘,老婆子做惯了粗活,下手没轻没重,打疼了你可莫怪。” 映荷两边腮帮子高高肿起,一边一个硕大的巴掌印,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呜咽了几声又吐出口血来。 “想来映荷姑娘大人有大量,应当是不会计较的,”阿芙笑魇如花,落在映荷眼里却是邪气凛然,又听她说:“霜眉,可发现了什么?” 霜眉自打进来便站在一旁目不斜视,等阿芙问才往前走了一步,将手掌摊开来,掌心一枚夜明珠熠熠生辉:“这便是从映荷姑娘房里搜出来的。” 阿芙从霜眉手里拿过那熠熠生辉的夜明珠:“这可是母亲的陪嫁,虽是小小一颗珠子,却价值连城,映荷你胆子不小。” 映荷那双眼本就大,这会儿瞪得堪比那夜明珠,拼了命想解释,却苦于两颊肿胀疼痛,只得同脱水的鱼一般,张大嘴‘啊啊’叫着。 她那老鼠心肝,哪有胆子敢动夫人的陪嫁,平日里接周氏的赏都偷偷摸摸的,况且夫人那库房整日挂着一把大铁锁,她哪有那能耐撬开那锁进去偷东西。 桑枝却在那说:“映荷姐姐,你可要说实话,这珠子是不是你偷去的?若真是你偷的可是要砍手的!” 映荷早已是面无血色,闻言更是激动得口齿不清,细细听才分辨得出她在说:“我没有,不是我!” 阿芙说道:“若不是你,难不成是有人偷了这珠子藏在你那的?”桑枝蹲下来趴在她耳边,轻声说:“映荷姐姐你可要想清楚,莫要为不值当的人失了你这双手。” 映荷看着桑枝的眼,又看向由始至终都面带笑意的大姑娘,隐约明白了什么,顿时刺骨的寒冷油然而生,缓慢而坚定的点了点头。 霜眉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转头同阿芙说道:“这等宝贵的物件,想来夫人不会胡乱摆放,我方才寻人问过了,夫人的库房一直是岑妈妈管着的,映荷又指认了她,不如将她喊来问话,应当能一清二楚了。” 姜氏听着她主仆三人一唱一和,也明白过来,又看阿芙眼神落在她身上,张了张嘴跟着说:“这夜明珠我确实是收在库房的,阿桂,去喊岑妈妈来问问吧,若真是这丫头偷去了,该如何罚便罚吧!” 此时的映荷哪里还有方才那般得意洋洋,铺天盖地的恐惧几乎要淹没了她,双目空洞无神,听见姜氏发落的话也无甚反应。 得了阿芙的吩咐,霜眉便去寻住在后罩房的岑妈妈。 岑妈妈出自上房,早些年被周氏指来青霄院管库房,自知这院子里无人喜欢见她,于是除了每月月初来姜氏跟前核对单子,便窝在房里不出来。 霜眉来寻她时,她竟早已经除去外裳准备歇息了,又听霜眉说大姑娘寻她,一面穿衣裳一面耐不住问:“姑娘寻我何事?” 看霜眉不答话,又伸手去摸荷包,掂量来掂量去,狠狠心拾了枚金稞子往她手里塞,谄笑道:“这么晚了姑娘还在青霄院啊?是夫人生了事不曾?” 霜眉向来厌恶‘贿赂打点’那一套,捏着那金稞子往岑妈妈怀里推,也不管她接没接好,便自顾自的往前走,脸色冷如冰霜:“夫人好得很,寻你去说话你只管跟着来便是,问那么多做什么?” 岑妈妈在上房时便是体面人,来了青霄院连姜氏也不曾同她甩过脸,如今却被个丫鬟这般对待,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等她二人一前一后到了正房,走进去便瞧见阿芙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再四下一看,险些被角落上扭成一团的马婆子跟映荷吓了个倒仰。 岑妈妈好歹是见过世面的,脸色虽白了几分倒也还算镇定,稳稳的屈膝行礼:“奴婢见过夫人,见过大姑娘。” 阿芙头一回见这岑妈妈,也是今日才知道母亲的库房竟是被个外人管着的。 岑妈妈生了张容长脸,面皮白净,穿了身苦丁色缎裳,两个手腕上一边一个赤金的镯子,发髻上还戴了套齐整的赤金头面,瞧着竟比小官家的夫人太太还要体面些。 “岑妈妈不必多礼,”阿芙撑着脸,未语先笑:“我也不拐弯抹角了,这会儿了还请你来,确是有事想问问你,夫人的库房钥匙可在你手里?” 自打进了这门,不详的预感便一点一点攀上了心头,闻言便是心里一跳,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回姑娘的话,确实在老奴手中,可是有何不妥?” 姜氏的库房往大了说,便是大房的命脉,计算人情走礼,往小了说便是她的嫁妆,日后还得为阿芙出嫁添妆的,于情于理也不该在岑妈妈这个外人手里。 “倒是没什么不妥,岑妈妈原先是祖母房里的人,我自是相信的,”阿芙眉目含愁,平白惹人怜惜:“只是这库房的钥匙,您不曾交给旁的人吧?” 岑妈妈不知阿芙葫芦里卖什么药,早前便听闻老夫人周氏二夫人华氏具在她手里吃了亏,心里便谨慎了些:“哪里敢过让人的手,这库房钥匙便是换洗老奴也是贴身带着的,夫人要开库房,也是我亲自开的门。” 话音刚落,便瞧见阿芙推出个红木盒子,明黄的绸布上摆着一枚亮得晃眼的夜明珠。 阿芙示意她看:“这夜明珠价值连城,母亲向来是收在库房的,如今却从二等丫鬟映荷房里搜出来,她指认是你将这夜明珠藏在她房里的,你也说库房钥匙从不曾离你身,便是不可能有旁的人进去了,你可认罪?” ※※※※※※※※※※※※※※※※※※※※ 怎么说呢,我这边推荐的文,都是我真心觉得好看,我很喜欢我才会推,如果看了感觉不喜欢完全可以不去看,没有必要。 早安。 四十五章 此等大罪便真是她犯了,岑妈妈也不敢认,况且这事与她无关,当即便白着一张脸,跪地喊冤:“这可是冤枉啊!老奴与这事无半分干系,老奴从不曾见过这位映荷姑娘,又如何要将这贵重物放在她那?老奴自己收着定也是安全些吧?还望大姑娘明鉴!” 所说当真是没见过映荷,那才是睁眼说瞎话,平日里周氏要喊映荷去上房说话,便是通过岑妈妈的口,这两人再熟悉不过了。 岑妈妈早在高门大户里活成了人精,脑子稍微转转便知自己是进了套,当务之急是把自己摘干净,又说:“定是这丫头起了贪心,趁老奴一时松懈,偷了库房的钥匙,开了库门去偷这夜明珠,这等贪得无厌的贼打死也不为过!” 打进门岑妈妈就看出映荷被打坏了嘴,一句话也说不了,这会儿自然是便宜了她,红口白牙随意污蔑。 看到这里桂妈妈哪能不知道,抓映荷偷盗是假,趁乱打死岑妈妈才是真,跟着说道:“岑妈妈说话可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了,你才说这库房钥匙从不曾离你身,那映荷又如何能将它偷了去?” 岑妈妈一哽,暗恨自己方才为了邀功,好一通胡言乱语,可粗心大意总好过被坐实了偷盗,便干干脆脆的承认道:“我这不是头一回见大姑娘,想着说得好听些,兴许姑娘高兴还能赏我些好的,人嘛,总会有疏忽之时。” 桂妈妈不曾想这贼老婆子竟如此混不泞,被她这一长串话堵得哑口无言。 映荷眼看着大姑娘听了岑妈妈的话,竟赞同一般点了点头,这下便急得不行,又是‘啊啊’怪叫又是不住的磕头,千盼万盼终于盼得大姑娘转头看她。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挣开了马婆子的桎梏,连滚带爬冲到阿芙面前,口里‘啊啊’叫唤着,手脚并用张牙舞爪好一通比划。 她又是指自己,又是指着岑妈妈,阿芙怎么会看不懂她在说她二人是认识的,却仍旧歪着头一脸茫然道:“映荷你想说什么?我看不明白,你可会写字?” 映荷眼睛一亮,不住的点头,阿芙正要让人上笔墨纸砚,岑妈妈却打断了她的话:“大姑娘,这丫头偷盗成瘾,想也是满口谎话,还是莫要污了耳朵,老奴把她带下去处理了吧?” 岑妈妈话说得极其漂亮,谁知阿芙却是蹙着眉,眼里带了怒,连姜氏也上了火气,斥道:“岑妈妈!你才说你同映荷素不相识,你又是如何知道她偷盗成瘾?你莫不是看大姑娘年幼,便是非不分了?” 岑妈妈在后罩房窝久了,依稀只听说大姑娘移了性子,却也并不将她当回事儿,还想着当孩子糊弄,至于姜氏这个面团人,更是连正眼不曾看过,头一回被她斥了个狗血淋头,有些愣神。 桂妈妈轻咳了声:“岑妈妈,你是从上房来的,平日里我们青霄院个个都敬着你,吃喝银钱也不曾少过你分毫,况且你的卖身契还在上房,一人顶两个差事拿双份银钱,我家夫人也不曾干涉你什么,你便是这般将我们大房耍着玩吗?” 这罪名可大了,岑妈妈膝盖发软往地上一跪,又一眼一眼给阿芙使眼色:“老奴可不敢有这歪心思啊,我不过是怕大姑娘年纪小,被这小蹄子蒙骗罢了。” 阿芙望着她,脸色困惑:“你二人各执一词,我要信谁才好啊?岑妈妈也是,莫不是欺映荷有口不能言,便胡乱栽赃?” 话音刚落,霜眉也不给岑妈妈辩解的机会,当即捧着笔墨纸砚走了上来,往映荷面前一摆:“青霄院里的丫鬟具是识字的,晓得岑妈妈你口齿伶俐,但也别胡乱攀扯了,扰乱几个主子分辨可不好,且看映荷又如何解释吧,到时大姑娘自有分辨。” 这一句话堵得岑妈妈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只得阴沉个脸跪在一旁。 桑枝站在一旁替映荷研墨,状似无意般在映荷耳边义愤填膺:“映荷姐姐可得好好想想,回头若是稀里糊涂定了你的罪,大夫人了保不住你了,你要知道比起那些卖身契都不在青霄院的人啊,你在夫人跟前伺候这么些年,夫人好歹是信你多些的。” 整个厅里静得很,桑枝说话又刻意放大了声音,一旁的岑妈妈听得一清二楚,哪里不明白她这指桑骂槐的意思,顿时便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方才又被霜眉堵得辩解也无法,气得涨红了脸。 比之岑妈妈,映荷听了桑枝的话自以为明白大姑娘的意思,整个人如释重负,看着也高兴了不少,在一旁连忙点头,又趴在地上奋笔疾书。 不知过了多久,等得阿芙都有些困顿了,撑着脸颊秀气的打了个哈欠,桑枝才将写满了字迹的宣纸吹干后呈上来。 阿芙对这东西无甚兴趣,有头发丝想想也知道映荷在里头如实写了什么,又添油加醋些什么,于是姜氏便伸手接了过去,细细看下来脸色越发阴沉如水。 抄起阿芙才给她斟满茶水的碗,劈头盖脸朝跪在地上的岑妈妈砸过去,气得发抖的手指着她:“好你个贼婆子,我是信你才让你管着我的库房,这么些年来你竟是监守自盗!偷了我房里的物件出去变卖!若不是今日逮到你,我那库房怕是要被你搬空了!” 桂妈妈恼恨岑妈妈许久,见姜氏生了怒气,当即抓着她的发髻问道:“快说!你是从何时开始偷夫人库房里的东西?” 岑妈妈浑身一颤,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奴婢从来没偷过啊!奴婢虽是上房来的,做事却从来都是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疏忽,夫人莫要听信一人言,寒了底下奴才的心啊!” 姜氏将那满张的宣纸甩在她面前:“睁大你的眼看看,上面字字句句可有半分假话?” 岑妈妈哪里肯看,便是真的她也不能认啊,只跪在地上哭嚎道:“老奴一片赤胆之心,又如何会偷盗夫人的东西啊,夫人明鉴啊!” 她不肯看,霜眉便弯腰将纸捡了起来,顺便看了一眼,看下去也忍不住唾了口,贼婆子,掉钱眼里了。 映荷早已经分不清这是个圈套,还是那夜明珠真是岑妈妈放在她房里的,为了摆脱罪名,自然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写上去的字字句句不说是真是假,起码九成参了真的。 她同岑妈妈熟识得早,早在她才进卫国公府里时,便是在岑妈妈手底下管教的,没多久她便被桂妈妈要来了青霄院,一个人摸爬滚打,好容易爬上二等丫头的位置后,恰巧也岑妈妈被老夫人周氏送了过来。 一来二去便在大夫人房里对上了眼,她两个关系更亲厚时,岑妈妈还曾叫过她乖女,都是做下人活儿的,又如何不想着攀高枝,攀上了便是一生顺遂安康,这多诱人啊。 岑妈妈本就是上房有头有脸的妈妈,在老太太周氏面前也说得上话,映荷同她亲昵起来后,时常能从她手里得个一两吊钱,再久些便知道她在城外头,还安置了一座三进的院子。 起初她也只偶尔去岑妈妈的后罩房里吃吃酒,谁知某天喝多了些,醒来手里便揣着足金的镯子,岑妈妈在她床头告诉她,好生替老夫人办事,老夫人不会亏待她的。 映荷如何也想不明白,岑妈妈怎么就将她拉下了水,可有银子在手里的感觉,当真是踏实,不过是传几句话,便能得到她拼死拼活好些年的银子,何乐而不为呢。 等到今日被大姑娘逮了个正着,她才知道何为泥足深陷,她早已经无法脱身。 霜眉将这叠纸揣进怀里,跟阿芙说:“她二人各执一词,岑妈妈更是上房的人,不好轻易下定夺,您看不如去请老太太?” 阿芙同她对视了一眼,慢吞吞的说:“这么晚了,打扰祖母不太妙吧,既然横竖这么看着,都是岑妈妈的错处,不如就这么定了吧,回头明儿我再跟老夫人请罪便是。” 话音刚落,温落芝却带着大丫鬟晴雪,款款走了进来:“长姐这是做什么?” 阿芙挑眉看她,有别于今日在梨园时灰头土脸的模样,这会儿的温落芝却是面色红润眉眼带笑。 桑枝搬了杌子给她坐,温落芝却扫了一眼坐在凉炕上的阿芙跟姜氏,又看看矮墩墩的绸布杌子,自觉低人一等,便有些不高兴,跟个天鹅似的,仰着脖子不动。 桂妈妈在一旁睨着她,回答道:“这两个刁奴,偷了大夫人的东西,正审着呢。” 阿芙也看她,疑惑的问:“二妹妹来得倒是巧,我这边瞧瞧审着人呢,你怎么问声过来了?莫不是祖母知道了?还道不去打扰她老人家呢。” 跪在地上的岑妈妈缓缓抹了把汗,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早在霜眉来请他时,便觉得不妙,趁着换衣裳的空挡,指了小丫头去上房请老太太,如今一看,二姑娘来了,老夫人应当不是要弃他不顾。 温落芝听出阿芙在刺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却也不恼,如今她的底气可足得很,柳眉微蹙,好似带着怜惜:“这是岑妈妈吧,在大伯母的院子做事也有许久了,又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人,怎么偷窃呢?长姐还是审审清楚吧?” 她这副作态看得阿芙发笑,也满脸苦恼之色:“我这儿正头疼着呢,她二人各说各的,听着都像是有道理,我也不知该信谁了。” 温落芝本就是为岑妈妈来的,自然向着她说话,看了一眼旁边双颊红肿的映荷,眼露厌烦:“岑妈妈是卫国公府里的老人了,教养是极好的,老夫人从前也是信重她,断然是做不出这等事的。” 说完又看着阿芙笑:“长姐这下是有分辨了吧?” 她句句不离岑妈妈为卫国公府呕心沥血,又说周氏极其信重她,这便是要弃了映荷的意思。 阿芙了然一笑,招手喊霜眉:“把岑妈妈带下去吧,明日里提交京兆尹,”说完又捂着心口满脸后怕:“听说偷盗是要砍手的,我可是听二妹妹的话呀,吓死人了!” 温落芝本满心满眼等着阿芙发落映荷,却听她说了这番话,当即便傻眼了,又看霜眉二话不说便去拖岑妈妈,脸上那片温润皲裂开来,大惊失色:“我是说岑妈妈不可能犯这错,长姐听不明白吗?” 谁知阿芙笑嘻嘻的看着她:“二妹妹还不知道吗?祖母信重的人,我们大房才不敢信呢,她又在我母亲房里做事这么些年了,谁知道她听了些什么?” 温落芝的脸当场褪去了血色,说道:“你疯了?你这是无中生有,这是污蔑!”又转头看向姜氏:“大伯母便由着长姐这般行事不成?” 姜氏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我大房关起门来惩治房里的人,你如何那么快收到风声?我房里,还有多少你们的人?” 温落芝被噎了一下,岑妈妈从未想过大姑娘竟这般不顾及老夫人,镇定之色荡然无存,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挣开霜眉的手,向她爬了过来。 愣神这一空挡,岑妈妈朝着温落芝饿虎扑食一般,将她扑了个正着,连人扑在了地上:“二姑娘救救老奴啊,老奴从未偷过东西,快去喊老夫人救救我啊,老夫人的话大姑娘一定听的。” 温落芝被扑了个人仰马翻,岑妈妈那脂粉混杂着汗水的老脸突兀的挡在她眼前,吓得她惊慌失措,尖叫道:“死老婆子快滚开,晴雪,晴雪!” 这一连串变故来得突然,晴雪听温落芝这声音都吓得破了音,连忙去扯岑妈妈,也不知是不是卫国公府的婆子手劲普遍大得很,一时半会竟扯不开。 胆大包天的岑妈妈,像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近,竟伸手扯住了温落芝那一头乌黑浓密的发,口里还念念有词:“二姑娘求求您救我,我带您去看库房,大夫人房里的东西您随意去拿,只要您救我!” 这话里的意思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一时间众人落在温落芝身上的眼光也带了几分怪异。 二房对姜氏手里的嫁妆虎视眈眈许久,面上却是一副云淡风轻,视钱财如粪土的模样,岑妈妈这话说得温落芝脸皮挂不住。 推拒着岑妈妈的手也越发大力了,尖声叫骂姿态全无:“疯婆子说什么呢,亏我还替你说好话,死到临头还胡乱污蔑我,该你去拔舌!” 霜眉看着地上扭做一团的三人,转头跟阿芙说:“看着像是有点疯了?” 阿芙像是被逗笑了:“疯?岑妈妈这般精明的人,怎么可能会疯?快把我们二姑娘救起来,疯子手劲儿大,不小心让二妹妹破相了可不好。” 等霜眉和桑枝将地上三个人扯开来,一手钳住岑妈妈的胳膊往后扭,岑妈妈还在四处扭动着,从口里吐出来一大把黑色的发丝还嚷嚷着:“二姑娘,快去喊二夫人救救奴婢,我还会开大姑娘的库房,我帮你拿首饰,拿红宝石!” 阿芙眼里闪着戏谑的光,愣是等她说完才状似焦急的喊到:“快堵住她的嘴,”霜眉闻言,就地扯了她的衣服往她嘴里塞。 温落芝从岑妈妈手里脱出来,早已是狼狈不堪,一身襦裙被拉扯得稀烂不说,嫩白的脸颊上当真划了两道手指长的红痕。 脸颊上疼得很,伸手摸了一手血,温落芝压抑不住的捂着脸尖叫起来:“长姐院里的人就是这般教养吗?狗一般乱咬人,竟然敢伤了我的脸,我要杀了这疯婆子!” 阿芙蹙着眉看她,神情无辜极了:“她单单只咬你一人,可与我无关的,方才你们那疯癫样,也吓坏我了,”说罢竟跟真的吓着了一般,眼露惊恐。 看阿芙半真半假的欲哭不哭的样子,姜氏也有些不高兴了,冷着脸说:“方才二姑娘还说岑妈妈是老夫人信重之人,万般不会犯这等错,那她方才说出的话,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温落芝脸色一白,恨不能将岑妈妈挫骨扬灰,梗着脖子说:“自然是假的,我们二房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了,如何会觊觎您的东西。” 晴雪不甘示弱的说:“谁知道岑妈妈在大房待久了,是不是染上了什么不好的习气?” 阿芙脸色一冷,转脸又笑起来:“二妹妹的丫头好生懂事,主子说话呢,她倒是爱插嘴,在外头可是要得罪人的,长姐替你教教她,桑枝,掌嘴!” 桑枝想打晴雪这丫头很久了,从前便总爱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对大姑娘指指点点,恨不能撕烂她那张嘴巴,当即撸起袖子从温落芝身边抢人,扯过来便是响亮的两耳巴子。 四十六章 桑枝从前在桑柔手底下做事,手操练得手劲儿不比马婆子小,几巴掌下去晴雪的脸颊便肿了起来,晴雪‘哇’一声哭了出来。 阿芙说打就打,那两耳光简直是打在温落芝的脸上,脸上的血痕也火辣辣的疼,藏在袖笼里的手紧握成拳,脸色狠戾:“哭什么哭,没用的东西,挨打不会还手,我要你有什么用!” 听着是在骂晴雪不中用,暗地里却是在心里狠狠记上了一笔,她早该清楚,眼前这个干脆利索神情冷漠之人,早不再是从前那个任人欺凌,打骂随意的温落芙了。 只需再等等,温落芝双目染血,死死瞪着阿芙,心里却翻涌着无比的恨意:只等我当上了王妃,要你生要你死,且随我意! 想到这,温落芝竟粲然一笑:“想来长姐还不知道吧,你把我落在梨园,我倒是遇着了赵王殿下,还得多谢你呢。” 阿芙脸色不变,却想起前生遇着温落芝时,她已是王妃,却不知是嫁给了谁,如今看来应当便是这赵王? 赵王出生玉贵妃膝下,行三,如今太子之位呼声最高便是他跟常家的靠山秦王。 “二妹妹这可是错怪姐姐了,你可是先我一步回府的,姐姐在梨园等了你许久,谁知你竟跟个外男走了?”阿芙说。 牙尖嘴利!温落芝猝不及防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长姐这话可真有意思,不清楚的还以为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祖母的意思你也清楚了,若长姐还要执意偏颇,妹妹就不劝你了,只是回头祖母恼了可别怪妹妹不曾提醒你,我先告辞了。” 温落芝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走在门前时晴雪还捂着脸‘呜呜’哭,被她兜头又甩了一耳光:“只晓得哭,没用的东西!”阿芙看得只想笑,她相信若是给温落芝机会,这耳光定然是要打回来的,可惜她永远没这个机会了。 马婆子仰着头看了很久,才问道:“大姑娘,这丫头跟岑妈妈,如何处置?” 折腾了半夜,阿芙也犯了困,说道:“岑妈妈犯了偷盗罪,明日送去京兆伊吧,我去同祖母说,至于映荷姑娘……” 阿芙望着一旁的姜氏,话没说出来,映荷说不出话,含着一包泪跪在地上不停磕头,依稀听得出她在求饶,岑妈妈倒好似认命了一般,栽在霜眉手里一声不吭。 姜氏沉默了许久,眼里划过一丝不忍,下意识抬头看阿芙,便撞进了一双深潭里,那眼里有她看不懂的沉默,还有丝丝缕缕的期盼。 桂妈妈着急得很,上前一步抓着姜氏的袖子说道:“夫人,映荷不能留。” 姜氏有些手足无措,头一回掌握了一条人命的生杀大权,抬眼环视了周围,几个姑娘沉默不语,但显然是同意桂妈妈所言的,良久才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哑:“卖了吧。” 阿芙微微一笑有些了然,她早就知道姜氏狠不下心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家闺秀,心也软得很从前养的狗儿跑不见了,还曾伤心难过好几个月,况且映荷也伺候了她这么些年。 霜眉听了这话有些犹疑,抬头看了一眼阿芙,阿芙朝她挥了挥手,说道:“她听了不少大房的事,卖出去也好,记得堵上她的嘴。” 桂妈妈眼睛闪了闪,连声应是。 映荷瞪大了眼看着听着她们轻描淡写便决定了自己命,自知无力回天,匍匐在地上低声哭了起来,又有些庆幸,好歹自己留了条命。 霜眉喊人将映荷二人领了出去,岑妈妈心如死灰,映荷却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还朝着霜眉讨好似的笑了笑。 冷眼看着她二人被带走,霜眉面无表情,死人,才不会说话。 桂妈妈又喊了声人进来,将染了血的绒毯卷了起来,收拾换上新的,外头‘噹噹’敲着戌时的梆子,阿芙也起身同姜氏请辞:“宴鸣的事母亲也莫要着急,想来还是安全的,过两日我便寻借口去一趟五台山,我这就回去了,母亲也早些歇息吧。” 姜氏还有些不安,听阿芙说要走忙让桂妈妈去送她,桂妈妈引着阿芙往外头走,一面说:“这下好了,院里这家贼清了出去,可算是松快了。” 刚行至院门,远远便瞧见了下午守门那两个丫头,阿芙微微一笑:“这青霄院里杂七杂八的生面孔多得很,还要劳烦桂妈妈多操心些了,你瞧,前面那两个守门的,看着就眼生得很。” 听阿芙意有所指的话,桂妈妈眼睛转了转,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那两个低眉顺眼的丫头,心里也有了计较,连声应是。 等阿芙回了芙蕖院,洗漱好歇息时,夜已经深了。 沈府 火舌吞噬着细小的娟纸,案台上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正‘咕咕’叫着,是不是跳动着低头啄食着桌上的粟米。 沈云谏看着娟纸被一点一点吞食殆尽,俊颜隐在忽明忽暗的烛光里,看不清神情。 白元将手里的粟米尽数喂给桌上的鸽子,说道:“青鸟可是有什么要事?” 沈云谏捻了捻指尖,不答反问:“五台山那边有什么动静?” 白元偏头想了想,小白鸽子跟着歪头看他,答道:“一切正常,不过温小公子好似被软禁了,好几天不曾见他出门,瞧着无甚危险,便没有打草惊蛇。” “青鸟那边来了消息,说大姑娘察觉了不对劲,正准备去五台山看看,”沈云谏翻动着手下的公文:“盯紧些,保不齐温家那老太太狗急跳墙。” 白元倒是有些惊奇:“五台山吗?温姑娘自己去?” “我会一路送她去,”沈云谏头也不抬,手底下快速翻阅着。 白元掰着手指数:“这五台山稍有些远呐,一来一回可不得小半个月?万一娘娘趁您不在,强压着给你寻个亲事,那该如何是好?” 沈云谏手头的动作缓了缓,眼里划过一丝阴鸷:“无碍,母亲过两日便会再上门提亲,绝了这可能。” 白元看着自家主子满脸自信,忍住了不戳破他,要知道他沈云谏还排在上京城三大不可嫁之首,温大夫人同意不同意还要两说呢。 阿芙睡得浅,迷迷糊糊间起了一层被窥视的怪异之感,瞬间便清醒了过来却不睁眼,作势翻了个身,将手伸进了枕下握紧匕首,看似睡得沉实际上整个人都戒备了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发觉阿芙已经醒来,那人竟胆大包天往床前走了过来,却不知为何停下了脚步,阿芙死死握着枕下的匕首,耳畔是那人轻缓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阿芙快要分不清另一人的呼吸声还在不在时,那人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从房里消失不见。 一阵幽凉的风吹进来,阿芙才惊觉自己起了一身冷汗,怕那人还在哪出窥视着,假做揉着眼睛醒过来,口里似娇似嗔的唤着:“桑枝?我口渴。” 无人应答,屋内一片寂静,自打怀疑霜眉别有用心以后,守夜的活儿便落在桑枝身上,平日里阿芙有些许动静,桑枝睡得再死也会过来瞧一眼,这会儿却半分动静也无。 阿芙心下有些着急,睁开眼便爬了起来,屋内一个人也无,窗门大敞菱纱飞舞,低头看桑枝正歪着头靠在脚踏上昏迷不醒。 有起夜的丫头提着灯笼脚步匆匆从廊下走过,却不曾注意大姑娘窗门后的阴暗处站了个人, 此人穿一身黑色劲装,身高足八尺有余,腰间系得紧勾勒出劲瘦的腰身,套在黑色绸裤里的双腿修长,后背紧贴着墙壁隐在暗处,以黑巾遮面只露出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浓黑的剑眉微挑,往下隐约可见高挺的鼻梁,是个男子。 男子侧耳细听,屋内那姑娘娇着嗓音咕哝:“怎么喊不醒?睡得也太沉了吧?回头定要扣你月银,”而后又是一连串细小的动静,有些微不可查,又侧了侧耳朵,听见茶水倒进碗里,听见那小姑娘捧着茶碗喝水,又听她踢踢踏踏的往床上爬,脑海里竟能勾勒出那惹人怜爱的模样,眼里划过一丝笑意。 等屋里彻底静了下来,男子才转身又往里看了一眼,床幔被挂了起来,借着月色能瞧见那张莹白的玉颜隐在枕间,红润的小口微张开,呼吸绵绵长长的。 “装得还挺像,”是男子如酒般醇厚的嗓音,低沉悦耳,眼看着这傻姑娘抖机灵,却不打算拆穿她,只稍息了片刻转身便隐入了浓重的夜色中。 等他从窗前离去,阿芙却在黑暗中睁开了那双莹莹桃花眼,良久才阖上眼沉沉睡去。 第二日,阿芙果不其然的醒晚了,霜眉过来敲门时,桑枝还睡得昏昏沉沉,更别提折腾了半响的阿芙。 桑枝按着发昏的脑袋嘟囔着给霜眉开门:“我这睡得也太死了吧,头还疼得慌。” 霜眉将阿芙从床上挖起来,替她梳妆盥洗,听桑枝这么说便道:“要不今儿我替你守夜吧,整日这般睡对身子不好。” 却被桑枝摇头拒绝了,霜眉又问阿芙:“姑娘要先去上房跟老太太请安?还是去夫人那儿?” 阿芙揉着眼打哈欠,像没了骨头一般赖在霜眉身上,拖长了声调问:“什么时辰了?” 桑枝抽空答她:“卯时末了,太阳都起来了,这会儿去上房是不是晚了些?” 阿芙半眯着眼接过霜眉沾了青盐的柳枝漱口:“昨夜才拿了祖母手下的人,今儿无论如何也得给她个交代的,吩咐小厨房端膳吧,我可不想去上房饿肚子。” 盛夏里便是清晨的日头也热得令人发慌,繁密的枝叶接连成树荫,长长的游廊下跳跃着七彩斑斓的锦鲤。 阿芙懒散得很,水滑的青丝只绾了个小髻,发间点缀着宝莲色的璎珞,额心是一点嫣红的花钿,霜眉替她挑了身枣红色的如意云纹襦裙,裙摆上绣了大片的芙蓉,行走间逶迤可见,好不亮眼。 霜眉拿着未撑开的油纸伞跟在阿芙身后,看她跟游园似的边走边看,便有些着急:“姑娘怎么不快些?各房的主子应当早到了。” 阿芙说:“到了便到了吧,不论早去晚去,祖母也不会多高兴的,你还是担心今日莫要被她兴师问罪吧。” 过了七弯八拐的抄手游廊,便到了上房门前的小花园,老夫人周氏身边的万妈妈正站在上房门前翘首张望着,像是看到阿芙主仆二人了,竟转头便往里跑。 四十七章 守门的两个丫鬟看阿芙主仆二人前来,一面屈膝行礼,一面往里头层层传报。 等阿芙一脚跨进门,便瞧见方才跑进来的万妈妈,隔着偌大的庭院仰着头看她,状似不经意的喊了一嗓子:“大姑娘到了,”声音拖得很长,语调里带着怪异的轻蔑之意。 阿芙懒理她是何用意,绕过她便往里走。 今儿初一,晨昏定省各房的主子均要来的,这大概是阿芙重生以来,头一回见齐全了卫国公府里的人,除了远在任上的二老爷温廷鸿。 最上首坐着老夫人周氏,一旁坐着一副小女儿姿态爱娇的温落芝,二夫人华氏跟三夫人徐氏各自坐在周氏下首,三老爷温亭弈要坐得近些,正给周氏添茶水。 往下便是各房里的姑娘少爷,左边以华氏为首的是嫡出的两个少爷,除了三少爷温克谨,大少爷温克行是阿芙重生以来头一回见,穿了身月白色杭绸直綴,正低头饮茶。 再往后是才七岁大的庶出公子,行六,名温潼,正被乳娘抱在怀里,口齿不清的咿咿呀呀,剩下的便是两个庶出的姑娘,出来得少,阿芙也见得少,名都不大记得了,依稀记得分别行四行七。 华氏这头看着便热闹,另一头徐氏那边倒是冷清些,除了仰着脸和周氏说着爱俏话的三姑娘温落葵,便是一个庶出的公子温沛,行二,以及一个庶出的姑娘行八。 阿芙出现在门前,厅内其乐融融的和煦场景忽然就静了下来,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除了恶意,便是探究,竟无一人开口说话。 倒是温落芝笑了一声:“长姐可来晚了,祖母等你许久不来,我们便开了早膳,你可用了?” 阿芙看着她光洁的侧脸有些惊奇,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两条手指长的血痕一夜之间竟消失无踪,也对着她笑:“昨夜耗费了些许精神,头疼得很,是以来得晚了些,还望祖母莫怪,倒是二妹妹的脸无碍吧?都怪岑妈妈下手没轻没重的,我可是担心了一晚上呢。” 说完又好似细细看了她的脸,好一会儿才拍抚着心口一脸后怕:“瞧着倒还好,下回二妹妹可别如此莽撞了。” 温落芝险些咬碎一口银牙,这话说得像是她自己要往枪口上撞一般,明明伤得是自己,倒还成了自己的错了。 “莫不是来我这儿打嘴仗的?”周氏带着不耐的声音响起:“那大姑娘还是莫要来了,我上房供不起你,”竟是一点脸也不留了,明目张胆的与大房撕破了脸。 谁知阿芙一脸诚惶诚恐,眼里竟蓄上了泪:“祖母莫不是因岑妈妈的事儿迁怒阿芙?可阿芙并非是刻意下了您面子,实在是岑妈妈做得太过分了!” 鱼饵放了下去,自然有鱼上钩,果不其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三夫人徐氏便跳了出来:“岑妈妈?从上房出去的吧?可生了什么事儿?” 徐氏这般人才真的是打着灯笼都寻不到的,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阿芙险些要好生夸她一回。 心里想着什么,面上却丝毫不显,带着些许为难道:“岑妈妈在我母亲房里管事多年,早些年祖母将她送来时也不曾给过卖身契,还指名去管了母亲的库房,本想着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人,办事应当不会含糊,便放心大胆将库房的钥匙连同账册交给了她,谁知……” 阿芙状似说不下去了,可自有人替她说下去,徐氏便插了一嘴:“库房啊,大嫂房里那般多好东西,保不齐这黑心得贼婆子心生贪念,犯了偷盗罪?”好似同三老爷温亭弈耳语,音量却半分不减 徐氏向来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下厅里便是一片寂静,一点动静也无,阿芙轻轻细细的抽泣声特别明显。 周氏面色阴沉如水:“大姑娘,岑妈妈原在我这儿时,是最得用不过了,我将她给了大房便落得这个结果不成?” 阿芙蹙眉,瞧着更是为难了:“昨夜二妹妹来时也这般说,还问我祖母的意思我可明白,我原是明白了,可这会儿您再问我我却有些不明白了,难道我拿下岑妈妈便是错的?” 阿芙这话倒有些狠,同时拉扯了两人下水,徐氏自然听得明白,眼睛亮得吓人,三房向来消息闭塞,她也是今早起来才听说,上房出去的岑妈妈在大房犯了偷盗被大姑娘拿下了。 徐氏眯着眼睛想,昨日老夫人怕是想保住那贼婆子,却不知为何砸了自己的脚。 还不等周氏答话,阿芙竟二话不说往地上一跪,脸色平静:“自幼时祖父便教我大者无心公自明,岑妈妈犯错证据确凿,难道要因为她曾为祖母做事,便能豁免吗?” 青霄院 桂妈妈把姜氏安置在木制轮椅上,云香在一旁伺候着捶腿,大丫鬟云栽端了个搪瓷盆从房里出来,瞧见她便笑嘻嘻的行礼:“夫人今日身子可舒坦?” 姜氏被她清丽的嗓音唤回了神,看着眼前梳着小髻身形窈窕的云栽神色有些难以言喻,今日她便是要处理一件事。 岑妈妈被压了下去,送走阿芙后,桂妈妈连夜将青霄院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所幸桂妈妈管事一向抓得紧,院子要紧的地方均是自己人,却仍旧是揪出了不少的钉子。 整个青霄院都风声鹤唳,总会有些人请去了正厅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一众奴仆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得战战兢兢,担心着不留神便是自己被唤了出去。 姜氏的房里没几个不安分的,均是外头的粗使奴才倒也无所谓,只一个,她怎么都没能想到竟然是她。 “云栽你跟了我多久?” 云栽云香两个云,同桂妈妈一般是从姜家带出来的,她却同云香比不得,云香自小便跟在姜氏身边,由桂妈妈亲手带出来的,且等桂妈妈老去,姜氏跟前这掌事妈妈的位置便是要传给云香的,而云栽来时不过是姜氏的陪嫁,是做妾养的。 两个丫头均是姜家从牙婆手里买回来的,来处被扒了个干净,云香自幼便是在上京城长大,牙婆把她从桥洞底下抱回来,总角年岁便送进了姜家,伴着姜氏一同长大,如今也有二十来年了。 云栽却是自苏州那边流浪过来的,沿路讨食到上京城,最后寻了个牙婆自卖自身,在牙婆手里待了一年有余,遇上了姜氏嫁人,姜家添人手,牙婆拉她凑个人头,姜家老夫人身边的妈妈瞧她只十二三岁的年纪却极聪慧生得也漂亮,便要了过来,送来了姜氏身边。 打那时候起,云香同云栽便是受不同的两份教导,后来姜氏嫁进了卫国公府,卫国公温霆学却是个情种,做妾养的云栽便没了用处,桂妈妈冷眼看她懂事又细细教了一番,等闲也不让进内室,也只在外头打打门帘子,做些轻省的活计。 姜氏刚嫁进来那会儿,还年轻也没那般沉稳,云香又被桂妈妈教得一板一眼,这也不许那也不行,端得是十分无趣。 守门的活计本就清闲,云栽得了闲便往姜氏跟前凑,嘴又甜人又讨喜,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对上了眼,便提了她做二等丫头。 再后来姜氏怀了阿芙,大冬天的也不知是什么人在廊下倒了水,凝结成冰,恰巧遇上姜氏去上房请安,踩上去险些滑倒,若不是云栽以命相护,怕也没了阿芙。 这事儿过后云栽便提了做一等,时常能在房里走动了。 云栽不知其意,笑得眉眼弯弯:“应当也有十来年了。” 十来年了,真是漫长的年岁啊。 姜氏瞧着她圆圆的笑脸,心里源源不断的冒冷气,整个人都要抖起来了,身边四个大丫头,她最为亲厚的除了桂妈妈便是两个云,秋蕴和霜白总归是后头来的,比不上她三人,。 秋蕴霜白到了年岁,便放出去嫁人了,她待云栽亲厚了十余年,她同一个不知底细的眼线亲如姐妹十余年,她甚至不敢想象这十余年里,云栽利用她的信任背地里做了多少事,过她的手传了多少消息出去。 她甚至不知道,云栽,是从何时起背叛了她,是才嫁进来温家,还是怀阿芙时的意外,还是温霆学去的时候。 在姜氏眼里,从前云栽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具成了别有用心,她不择手段往上爬,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这是要去做什么?”姜氏极力按耐心头疯狂的恐惧,仿佛随意一般问道。 云栽歪了歪头,还像个小女子一般:“正要去采些清晨的露水。” 替姜氏捶腿的云香,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瞥了一眼她手上的搪瓷盆,云栽一向爱亲手做这些事,从不假借他人之手,姜氏扭头不去看她,低声说:“交给外头的小丫头做吧,你同我说说话。” 说罢就指了指一旁的石凳,让她坐。 云栽听得一头雾水,满脸疑惑的看向云香,此时云香心中也是一言难尽,她从没想过自己视同亲妹的云栽,会是别人安插的眼线。 云香将手里的玉锤收了起来,一边说:“瞧你一天忙的,连跟夫人说些话的时间都没。” 云栽皱了皱眉,转而展颜一笑,将手中的搪瓷盆顺手递给了不远处守着的小丫头,一面坐下来问道:“夫人怎么了?” 姜氏抬眼望着天边悬挂的红日,金色耀眼的光普照大地,照在身上暖烘烘的。 很快便有摆膳的丫鬟端了汤盅上来,姜氏身子不好,后头的炉子上便整日煨着各式的汤水。 姜氏捧过汤盅喝了一口,好似冻僵了的四肢顷刻间便回了暖,轻轻的呼了一口气。 云栽见姜氏不理她,心里很是奇怪,面上却不显,自顾自的找话说:“这红枣桂圆炖鸽子我熬了好半响呢,夫人用着可还好?” 许是牙婆教养得全面,云栽做汤水的手艺确实不错,姜氏自幼调养身子的汤水除了桂妈妈逮着她喝,剩下的均出自云栽之手,喝了这么许多年,一时半会儿倒是戒不掉。 “我还没问过云栽你原是从哪里来的?” 云栽听姜氏答非所问,不由得愣了愣,随即笑着说:“我原是从苏州来,自我有记忆起便在苏州,幼时乞讨来上京城的,所幸遇上了姑娘,否则我还不知道自己在哪呢。” “苏州距离上京城旅途遥远,那几年犯旱灾,往过之地皆是赤土千里,苏州那般富庶虽然不至于顿顿吃得饱,却也并不是食不果腹,你怎么会想着来上京城?” 姜氏静静的看着她,语调轻快,仿佛只是单纯的好奇。 云栽不慌不忙的眨眨眼,面不改色,嘴角的笑意连丝毫不自然也无:“我也是胡乱瞎走,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早已经分不清自己在哪里,等停下来便走到了上京城。” 姜氏听她说得跟真的一般,刚刚退减下去的冷意又蔓延了上来,指尖开始发冷,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汤,等回了暖才定了心神。 “不兜圈子了,你从何时起替二房传话的?” 云栽猝然瞪大了眼,整个人如同浸入千年寒潭中,忍不住垂死挣扎道:“奴婢,奴婢从不曾做过这等事,夫人明鉴!” 她眼睛本就大,此时就显得更大了,眼里的惊慌失措避无可避,姜氏叹了口气:“上个月你才传了消息给二夫人身边的山茶,需要证据吗?” 云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也不知是真的哑口无言,还是证据确凿无心争辩,并不反驳只不住的对她磕头,额头一下一下的叩在青石板上“咚咚”的闷响,足见力道之大。 “我,那么信任你,”姜氏喉口发紧,心头血淋淋的疼,袖笼里的手紧握成拳:“你还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云栽已经哭了出来,又不敢哭出声,整张脸皱成一团,扑簌簌的掉眼泪。 云香也跟着哭,却半点没有替云栽求情的心思,背叛了就是背叛了:“云栽你真的没话同我们说了吗?” 云栽呜咽着摇头,只哭不语。 姜氏冷着脸,嗤笑道:“你无话可说,我有,我自问我待你不差,我只希望你最后同我说句实话,你可有想过要我的命?你可害过阿芙?大房苦难这么多年,你可动过手脚?” 云栽已经哭得不成样子,闻言摇头接连否认:“没有没有,奴婢从来都没想过要对夫人不利,夫人的知遇之恩,奴婢万不敢忘。” 却对阿芙与大房上下只字不提。 “知遇之恩?怕也是算计好的吧,从开始,你接近我都是算计,”姜氏满眼失望:“你若没别的话要说,便随桂妈妈去大姑娘那里吧,会要你说实话的。” “云栽,你就实话实说吧,好歹能留条命,”云香哭着说。 云栽这倒是冷静了下来,对着姜氏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奴婢虽然是带着私心进府,却不曾害过夫人的性命,奴婢自知此次必死无疑,也无脸求夫人原谅。” 云栽说无心谋她性命这一点,姜氏是相信的,毕竟按照这些年她那般对云栽的信任,随便动些手脚便足够她吃好些苦头,只她这私心却说不好。 该说不说,单单怀阿芙那一回,若不是云栽用命护着她,怕是也难逃一死。 桂妈妈从远处缓缓走来,姜氏闭了闭眼,桂妈妈带着五六个粗手粗脚的高大婆子站在一旁,对她颔首。 桂妈妈挥了挥手,几个婆子一拥而上,架着云栽便走,云栽彻底哭出了声,桂妈妈怜爱的瞧了瞧一旁神色萎靡的姜氏,却什么也没说,转头离去了。 姜氏从越来越小的余光里看着云栽被越拖越远,哭声被什么东西掩盖了,渐渐的什么也听不到了。 低头又喝了一口还散着热气的汤水,泪珠儿落了进去,激起一片涟漪。 好像以后再也喝不到了。 四十八章 “若是不以祖母的意愿放了岑妈妈,阿芙便是错的,那阿芙愿大错特错!” 偌大的厅堂里,少女婉转清丽的嗓音掷地有声,好似砸在众人的心头上。 老夫人周氏的脸色几经变换,阿芙这话的意思不就是在说她是非不分,明知岑妈妈犯了偷盗罪,还强压着让人赦她无罪。 可不就是倚老卖老么,在座什么人听不出来,这温落芙胆子当真是大得吓人。 “长姐莫要昏了头!”开口说话的竟然是三房的温落葵,只见她皱着眉头,脸上带着焦急:“你这话可说不得,老夫人也不过是被岑妈妈蒙蔽了眼睛罢了,哪里又是怪你?你就认个错儿,大家脸上都好看,何必跟祖母拗脾气呢?” 温落葵到底是温落葵,嘴皮子利索得温落芝拍马也赶不上,一句话便将阿芙顶撞长辈的罪名摁得死死地。 阿芙忍不住想,这般八面玲珑的温落葵,最后是个什么下场来着? 转脸阿芙便是满脸委屈,泪珠儿滚滚落下,小鼻子红彤彤的,瞧着可怜极了:“若不是二妹妹昨夜在青霄院耳提命面,要我明白祖母的意思,我又如何会曲解祖母。” 说完还楚楚可怜的看着温落芝,大有你怎么不帮我解释解释的意思。 温落芝涨红了脸不知该作何答复,昨夜明明是岑妈妈派人去上房求救,恰好她也在,周氏听了那小丫头一席话,当即便是怒火中烧,她不过是受了老夫人周氏的命,借着由头杀杀温落芙的威风罢了。 谁知杀威不成反倒是自己挨了痛,连贴身丫鬟也挨了打,晴雪挨的那两耳光可不轻,脸颊这会儿还肿得跟馒头似的,冰敷都不管用,今儿出来只得带另一个愣头愣脑的丫鬟晴雨。 温克谨可见不得阿芙占上风,阴阳怪气的笑:“谁知道你是不是因为岑妈妈是祖母跟前的人,而不信任她,转脸寻个法子将她撵走罢了?” 啧,头上还裹着纱布呢,便迫不及待要跳出来寻死,阿芙将眼神放在温克谨头上,忍不住想:“三弟弟,我这头可是抓贼拿脏,证据确凿。” 温克谨可不信她的话:“你嘴巴一张一合便是证据确凿了?” “我说了你又不信,莫不是你想着要亲自去与母亲的库房里清点清点?”阿芙脸上带着笑:“这会儿桂妈妈应当已经将她送进了京兆伊,你若是还不信真假,大可去听审,我相信三弟弟你听了一定大惊失色。” 二夫人华氏同温落芝的脸色,不约而同的难看了起来,温克谨却不知其意,只以为阿芙在咒他有朝一日会有牢狱之灾,脸色巨变,几乎要跳起来。 阿芙作势爬起来往霜眉身后躲,面露惊恐:“二弟弟你还要打我吗?” 她不说这话还好,听了这话的温克谨神色越发可怖起来,瞪圆了眼睛像是要生吃了阿芙,正欲暴跳如雷时,久久不语的温克行拍了拍他的肩膀。 温克谨奇迹般地冷静了下来,在这个家里所说他最看不上的,当属温落芙,可最为惧怕的,唯父亲温廷鸿以及长兄温克行罢了。 阿芙也有些惊奇,转脸看向温克行,不由得叹一句公子如玉。 若说相貌,卫国公府的的公子姑娘个个生得都不差,可单单挑出来看,唯阿芙同大公子温克行最为出彩。 温克行年满双九还未及冠,是卫国公府年岁最长的,府里名声最响亮的,也不过是他同阿芙罢了,不同于阿芙的坏事传千里,他却是美名满天下,又貌比潘安学富五车,如今正在山东求学。 怕是昨日阿芙尚在梨园时,他便回了卫国公府,应当是同国子监一般,放旬假,不知为何,阿芙脑海里划过昨日在卫国公府私道上遇着的那个男子,这应当是赵王。 温克行慢条斯理的饮了口茶,随手将茶碗放回桌上,这才抬眼看向阿芙,眼眸里刹那间的惊艳过后便是一潭死水,看着阿芙的眼光里,带着审视。 上回温克谨在府门外对阿芙大打出手之事,这会儿在外头早已经是沸沸扬扬,温克行旬假向来是不回卫国公的,如今回来一趟不过是接到了华氏的信,里头字字句句具是在说大房那丫头成了妖孽一般的人物,害的温落芝与温克谨双双伤病。 温克行与阿芙见得少,也不怪他,从前他要么是在山东,要么便在外头会友,依稀记得自己有个生得极其漂亮的妹妹,却见得少。 记不太清她到底是个什么性子,这会儿看着变化也不甚明显,不过应当是变得极多的,要不然向来觉得他读书最重要的华氏,不可能会千里迢迢给他写求救信,让他一定回来一趟。 阿芙审视着温克行,他也在打量着阿芙,瞧着她着如花般的容貌,想到华氏吩咐他顺便带来的那人,顿时便有些惋惜,这么靓丽的一朵玫瑰,便是要便宜了那等人,可惜,可惜。 温克行在卫国公府里向来说得上话,老夫人周氏对他才是真的信重,这会儿各人的目光具落在了他的身上。 像是习惯了万众瞩目的感觉,阿芙看着温克行对这些□□裸的目光竟无半分不适,稳稳坐在红木交椅上,双手交叠对阿芙做了个揖。 “我这弟弟向来性子急躁,可若不是有人恶意招惹他,他万万不会动手上人的,”温克行嘴角含着一抹浅笑:“当时若是伤了你,长兄在这里向芙妹赔个不是,你大人有大量便原谅阿谨这回吧。” 温克行确实厉害,轻描淡写间便将温克谨不悌姊妹一事抹平了,还隐约意有所指是阿芙恶意招惹他,才惹他犯了病。 但阿芙今日来可不是为了旧事重提,这温克谨早晚还有机会再收拾他,这会儿同温克行争辩多说无益,说道:“那事儿早过去了,虽然不知道三弟弟为何会犯这疯病,但阿芙又怎么会和弟弟计较那么多呢?” 霜眉就知道她这主子向来不爱吃口头上的亏,这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大公子要同她辨口舌,可没那么容易赢,她这话一出来,便将温克谨定成了疯子,又显得自己大人有大量,老早不计较了,这会儿还提起来那你定然是居心叵测。 霜眉一面想一面忍不住发笑。 阿芙站在前面,看不见霜眉脸上的神情,并不打算给温克行反驳她的机会,继续说道:“阿芙今日来不过为两件事,岑妈妈犯偷盗是其一,其二便是我替我卧病在床的母亲,前来问问祖母,五年前的旧事。” 周氏眼皮狠狠一跳,虽说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有些心惊肉跳,温落芝昨日回来便在上房又是哭又是请罪,将梨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倒了个干净。 周氏嫁进温家这么多年,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便是未嫁之前,她也是上京城里权贵人家的姑娘,祖上是临朝的开国功臣,生养了当今圣上的周太后便是出自周家。 飞扬跋扈,煊赫一生,临了临了却被这般污了名声,周氏当即便是气得恨不能杀了温落芙,连带着惹出这一堆祸事的温落芝也厌烦至极,在上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吓得华氏连忙去喊温克行才消停下来。 周氏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来,连一向无所畏惧的徐氏也缩了缩身子,往温亭弈身旁靠了靠。 温亭弈却反应了过来,对于卫国公府而言,五年前的事是秘不可宣的伤疤,自从温霆学去了,圣上便一直扣着卫国公的爵位不曾下发。 曾经温家众人一度以为卫国公府会被夺爵,谁知这么多年过去了,圣上却一点动静也无,直到温克谨在会试上大放异彩,名声传到圣上的耳朵里,还曾亲自喊了温克行进宫去说话。 听闻圣上曾在朝堂上大赞温克行有卫公之风,何为卫公,卫国公不就是卫公?此间深意不言而喻,二房在权贵间的名声喧嚣直上,华氏整日同个孔雀一般,大有不久之后她便是国公夫人一般德行。 谁知圣上竟像是忘记了一般,仍旧是从不提起卫国公爵位的归属,让华氏好生失望。 温亭弈看着阿芙说:“五年前,怎么了?” 阿芙看着周氏,说:“五年前,我父亲横死,我名声被污,皇后娘娘不知其中之意,下诏斥责我德行有亏,您还记得吗?” 周氏脸色越发的黑:“记得又如何,你这是在质问我吗?” 这便是认了的意思?阿芙有些失望,原以为周氏是个多么厉害的人物,谁知不过是几个回合竟破罐子破摔:“我只问您,我母亲月子里在大雪天跪求了您整整两日,您要是不去早早回绝了她便好,为何要等她跪坏了身子,还骗她您进了宫?” 周氏的脸色变无可变,温亭弈却是神魂具失,望着周氏的眼神里沉满了失望:“母亲,您……” 周氏不想去管自己这傻儿子,被戳穿了倒是越发冷静了,浑浊的眼看着阿芙带着杀意:“骗她便是骗了她,你奈我何?” 青霄院 姜氏没有胃口,早膳也没用只喝了一些云栽炖的汤,窝在炕床上有些呆呆,云香的情绪也有些低落,坐在杌子上做女红。 谁知没过多久桂妈妈又急匆匆的跑了回来,满头大汗神情可怖:“夫人,云栽寻死不成,这会儿人快不行了,有些话想带给您。” 姜氏没听出来桂妈妈话语间的意思,神情呆愣,坐着不吭声,脸颊上痒痒的,伸手摸了摸,一片湿漉漉,竟然是眼泪,云香捏着帕子给她抹泪,姜氏终究是没忍住投进桂妈妈的怀里嚎啕大哭。 “她说,她这短短二十几年只为了私心而活,对得起自己,唯独对不起夫人,只是以后再也没法子给夫人炖汤水了。” 姜氏去的时候云栽已经有气出没气进了,一双眼隐隐约约到了白,腰腹上偌大的豁口渗着潺潺鲜血,煞是骇人。 看着姜氏过来,云栽便吃力呢伸长了手,苍白的唇瓣开合着,像是极力想要说什么。 姜氏本就心软,何况云栽跟了她这么多年,说不难过是假的,忙接过她的手坐在床头,俯身在她嘴边细细听:“你慢慢说,我听着呢。” 云栽眨了眨眼睛,滚烫的泪水划过脸颊,用尽最后的力,将她所知的秘密和盘托出。 上房 周氏这一副混不泞的模样,有些气到了阿芙:“您是祖母,您能不慈,我不能不孝,我确实不能将您如何,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您从不觉得亏心吗?我父亲也可有入梦来质问您?” 周氏竟低低的笑了起来,那声音又阴又冷,还带着莫名的恨意:“他敢来我梦中质问我?他哪里敢来!” 还不等她疯得彻底,厅外竟传来阵阵轮椅滚动的声音,这府里头要用轮椅的,唯有大房的姜氏罢了,可自从姜氏病重以来,再也不曾踏出青霄院一步,这会儿她竟来了上房? 阿芙也听了出了,心下正疑惑着,身子却自发往门口跑去,还不等她走出门口,桂妈妈推着脸色惨白的姜氏,便出现在门口。 姜氏一如既往穿了身素衣,只腰腹手肘处竟染了点点的猩红,阿芙瞳孔微张,惊慌的扑倒在姜氏面前:“母亲,您伤了何处?” 桂妈妈眼疾手快将阿芙搀了起来,脸色也难看得紧,姜氏拍了拍阿芙的手背,示意自己没事,转而抬眼看向了高坐在上首的周氏,死水一般的瞳孔翻涌出滔天的恨意。 “夫人房里的云栽姑娘快没了,”桂妈妈像是在同阿芙说,又像是说给旁的人听,周氏的反应最为剧烈,竟站起了身神色有些惶恐,桂妈妈像是没看到一般,自顾自的说:“这血是云栽姑娘的,她死前,说了不少东西。” 阿芙并不知道昨夜自她一走,桂妈妈便把青霄院翻了个底朝天,逮了好些眼线不说,最深的那枚竟是姜氏身边的云栽,要一个从前姜氏还曾提过等阿芙出嫁时,将云栽拨给她,带去夫家的,向来是万分信任的人。 阿芙这头心思百转千回,姜氏却一眨不眨的盯着老夫人周氏,她方才将周氏那狂妄的疯话听得一清二楚,是以心里翻涌的恨意越发滔天。 望着周氏一字一顿的说:“老夫人,都是为人母亲的,您是如何做到亲手毒杀自己的孩子还高枕无忧的?” 姜氏这话宛如一颗惊天巨雷,四周惊呼声此起彼伏,连阿芙也瞪大了眼,便是她重生一回也不知周氏竟做过这等可怕的事。 华氏同周氏向来爱搭伙密谋,在扳倒大房这事儿上跟周氏算是目标一致,私底下两人谋划了多少谁也不知道,可连她也不知道周氏竟不声不响做了这惊天大事,若是传到了圣上耳朵里,怕是要杀头的。 温霆学在任期间,多受圣上重用那是有目共睹的,先不说母杀子是什么罪过,单单谋害朝廷命官也够周氏喝一壶的。 温克行蹙眉,转而带着笑说:“大伯母,我知道您为着大伯父猝然离世伤心不已,这么多年也走不出来,有些异想天开也情有可原,可这种话还是莫要乱说的好。” 温克行自觉自己是好意,谁知姜氏转头便是一脸冷意:“你算什么东西,叫你回话了?长辈说着话呢有你说话的份?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曾?” 姜氏嫁进温家这么多年,从来都是温温和和的,说话时三两句便能笑起来,却忘了姜氏本身出自商户,哪里有什么极好的教养,骂起人来也是很难听。 温克行年少成名,向来是被人捧着敬着的,哪里有人敢这般骂他,蓦然被她一连串话堵得哑口无言,转脸却摇摇头莞尔一笑,好似无可奈何,却不知他垂下头时眼里带的杀意。 她这话说得华氏就不乐意了,说道:“大嫂啊,我们大家都知道你同国公爷伉俪情深,可也不是什么话都能乱说的。” 姜氏缩在袖笼里的手紧握成拳,双目一片赤红,浑身上下散发着杀意,衣角裙摆又染着鲜红的血色,整个人如同索命的修罗:“是真是假,我相信老夫人您心里清楚,我今日来只想问你,温霆学究竟错在何处,让你这般怨恨他,让你能狠下心毒杀亲子!” 也不知是惊慌过度还是为何,周氏竟然渐渐冷静了下来,倒吊的三角眼闪烁这冰冷的杀意,蓦然笑了一声:“老大是如何去的众人皆知,袁老太医亲自验的,你这会儿跳出来说什么疯话呢?” 又做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莫不是怨我当年哄骗了你,才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污蔑我?这事儿确实是老婆子我不对,可当时娘娘正在气头上,我便是去求情了,也是于事无补啊,你又不肯听劝,心疼你在月子里呢,才答应你去的,这倒是成我老婆子的不是了。” 说罢便捂着心口,哎哎哟哟的喊疼。 四十九章 老夫人周氏这心绞痛来得突然,有眼睛的都明白这摆明了是在逃避什么,可坐在周氏身边的温落芝却突然一脸泪。 “大伯母您行行好,祖母自上回那般惊险过后,便落了心绞痛这毛病,方才长姐又将祖母气的不轻,您竟来指责祖母害了大伯父的命,您这不是在剜她的心吗?” 温落芝这谎话倒是张口就来,却是不动脑子,周氏上回伤的是喉咙,跟心头可是半点关系也没有,怎么痛也痛不过去吧。 眼瞅着气氛不对劲,几个奶娘忙带着自己的公子姑娘往外头走,生怕跑得慢了祸水烧到自个儿身上,只余下了几个大的,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姜氏既然来问了,自然不会给周氏蒙混过关的机会,冷眼看着上首的祖孙二人做戏:“既然老夫人心口疼,桂妈妈拿我的帖子去请袁老太医,我时候多得是,等得起,等老夫人看好了,心头不疼了,咱们接着聊。” 阿芙头一回见姜氏这般强势的模样,想来人有逆鳞,而她的父亲温霆学,便是姜氏的逆鳞。 眼看着蒙混过不了关,老太太周氏也不屑于继续装下去,一把推开温落芝拍抚着她心口的手,冷眼看着姜氏:“你今日便是不得个结果便不罢休吗?” 姜氏定定的望着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只想知道,您为何要对国公爷下那样的狠手,虎毒还不食子呢,您是如何做到这般狠心绝情的?” 周氏不做回答,反问道:“你是从何处听来的?旁人说你便信了?” “您方才应当听到了,我房里的云栽快没了,她是您的人吧?”姜氏伸手去拉阿芙:“她在我身边潜伏了这么多年,做的唯一一件大事,便是害死了我的丈夫。” 周氏连声冷笑:“区区一个奴才的话,你也信,老大媳妇你莫不是病糊涂了吧?” 姜氏鼓起的勇气全部倾泻了出来,眼里含着泪:“她是跟我陪嫁过来的,我一直相信的,我万万没有想到她是您的人。” 眼前浮现起云栽气若游丝的模样,却回想起她说的话。 云栽自打降生便知自己这一生的命运,不过是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罢了,她并不是真的从苏州流浪来的,她生于扬州,在淮北长大,在一个大宅子里,学的是伺候人的活儿,伺候男人。 扬州瘦马,自幼时便挑品相,最低等学的便是‘油炸烹煮,针织女红’,好一些的便学‘琴棋书画,莺歌燕舞’,如同云栽这般的却是做小户主母教养,学的是‘接人待物,管家看账’当然更共通的,便是‘百般淫巧’。 从那大院里逃出来时,云栽还小,只十岁左右,却生了一张得天独厚的容颜,早早便被人订下了,只等她到了十六便会被送出去。 人总是不认命的,云栽见到了她这辈子的神,卫国公温霆学。 那会儿他还不是卫国公,只是个跟在老国公身边的少年郎,少女情窦初开的惊鸿一瞥,便是一辈子。 两淮盐案闹得满城风雨,教养她的妈妈同犯案的盐运使有牵连,当日便被逮走了,兵荒马乱之间,高大挺拔的老国公爷身边,便站着那惊鸿一瞥乱人心曲的少年郎,大概也叫救命恩人。 大宅里的姑娘没了去处,便各自散去了,她得了自由,还没等她去找他,便瞧见了渐行渐远的车架,他走了。 云栽从来不是轻易认输的人,她跟着卫国公的车架,细细辨别着车辙,跌跌撞撞走了不知多少弯路,到底是往上京城来了。 站在城门前,看着城门前的人手持路引才允许进城,而她,没有路引。 她在城外等了将近月余,等到了从苏州孤身往上京城来的小女孩儿,她的手染上了第一抹鲜血,抱着染血的路引跨进繁华的上京城,还不得她打听卫国公府在何处时,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卫国公家的世子爷要娶亲了,娶的是大皇商姜家的女儿。 云栽心想,这就是晚一步,步步晚。 兴许老天爷看她可怜,又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云栽混迹在乞丐堆里,听到了让她为之振奋的消息,姜家要买佣人。 于是,她杀了牙行里的一个小姑娘,占了她的名额,她的手上有了第二条人命。 所幸大宅里学的礼仪还有有用的,没人发现她假冒顶替,她如愿以偿被桂妈妈挑中了,等她被送去后院,重学了从前学过的事物,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她高兴坏了,她样样做得顶好,乖顺又衷心,临近姜家小姐出嫁时,她一块儿被送上了前往卫国公的车架。 小小的马车里,拥挤着各式的奴才,云栽抱着自己小小的包袱,高兴坏了,她可以见着他了,兴许……兴许还能…… 还能如何云栽想不下去了,她有些害羞。 可她万万没想到,初见时的少年郎早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爱极了姜家小姐,心里眼里满满当当都是她。 来上京城的路上,云栽总在害怕,万一他不记得她了,那该如何是好?如今来看,他当真不认得她了,他只全心全意的爱慕着姜家小姐,哪怕她总在不经意间对他流露出万种风情,也丝毫吸引不了他。 温霆学不愿纳妾,她便没了用处,整日里闲得无所事事,偶尔路过正房时听了一耳朵,桂妈妈在跟夫人商量,她们这些带着别样意思的陪嫁,兴许可以送回姜家了,毕竟是毫无用处的东西,保不齐哪天想歪了便去勾搭爷们儿。 她怕极了,她用尽了一切法子来到他的身边,她不要就这么被送回去,她要留下来,哪怕只能远远看着他,哪怕这辈子与他毫无瓜葛,也好。 云栽使尽了浑身解数,想尽了无数法子,往夫人跟前凑,只有在夫人这儿才有出头的机会,只有得夫人重用,才能留下来。 所幸夫人为人单纯,取得她的信任再简单不过了,不出意外的,她成了二等丫头,时时能在夫人房里走动了,也能看到他了。 有些心思自以为藏得很好,却总会被怀着恶意的人发现,云栽觉得自己第一回被老夫人周氏请去上房时,便是个错误。 那是个放大了她心底里无限贪念的错误。 “你若能让姜氏没了这孩子,我保你能入国公爷的房” 国公爷啊,这便是她心底里无限贪念的源头,她是多么渴望碰一碰他,稍微亲昵一点,也好啊,不过是个孩子,夫人同国公爷关系那般好,还会再有的,不过是个孩子,自己手里的血染洗都洗不干净,怕什么? 大宅里最多的便是勾心斗角,冬日里害人的法子可多了去了,她在夫人时常去上房的路上倒了水,一夜大雪过后便凝结成了冰,软底鞋踩着滑脚。 云栽本以为她可以目不斜视,随着夫人摔倒,这孩子定是保不住的,在夫人滑倒之际,她脑海里闪过的是国公爷对夫人腹中孩子的期盼,夫人还曾笑意盈盈的拉着她的手说:“云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是生个姑娘,便交给你教养吧。” 她下不了手。 明明前两回杀人再轻松不过了,这回竟然下不了手。 云栽死死抱着姜氏,在她摔倒在地之前,将她调转了方向,自己结结实实的摔在青石板上,两个人囫囵滚了很远,兴许这孩子命大,除了有些惊吓,竟一点事也没有。 夫人提了她做一等丫头,好像更得夫人信任了,连国公爷落在她身上的眼神也多了起来,她有些高兴,又有些难过,没办成老夫人交代的事。 周氏自然不曾放过她,她又将她喊去了上房说话,云栽远远看着上首那妇人,地狱里的阎罗好似也没她这般吓人。 云栽想不通,同为夫人,老太太待二房三房里的两个夫人那般好,带大夫人却恨不得她除之而后快。 “你说我要是将你的心思点给姜氏听了,她还会不会这般信任你?” “你若还想留在大房,便乖乖听话,不过是让你做那么点小事都做不好,相信你也没别的能耐了,也不需你做旁的,呆在姜氏身边,将她的一举一动通通告诉我。” “你若是听话,过两年老大添房里人时,我便同姜氏说一声,你就熬出头了。” 鬼怪蛊惑人的话,都这般令人心动吗? 云栽开始替老夫人传话,有时候是国公爷同夫人说了什么,有时候是夫人平日里做了什么,可她还是没等到靠近国公爷的机会。 夫人生了个女儿,粉雕玉琢的可爱极了,此后好些年不曾再有孕,老夫人那头借着夫人的肚子说事儿,直说要给国公爷纳个新人。 原以为自己熬出头了,谁知国公爷竟插了一手,指名道姓将跟了自己许多年的贴身丫鬟提了姨娘,云栽见过闺宁姑娘,瞧着本本分分的,不像是惹人喜欢的。 果不其然,国公爷只去了她房里一回,便再也不去了,天知道云栽有多嫉妒她,要是换成她……换成她…… 她一定会将国公爷伺候好的。 可惜,不是她。 闺宁姑娘,不对,这会儿该叫她赵姨娘了,肚子也争气,虽说国公爷只去了一回,却也蓝田种玉没两月便怀上了。 云栽原以为老夫人是讨厌大夫人,谁知道在得知赵姨娘怀了身孕第二日,老夫人又将她喊去了上房,云栽这才知道,老夫人不是不喜欢大夫人,她厌恶的是国公爷。 国公爷不是她的儿子吗? 云栽曾无数次的质问自己,却得不到结果,赵姨娘怀胎的时候比大夫人还小心谨慎,云栽寻了好几次机会也不得其法,赵姨娘的孩子好歹是平安降生了。 所幸还是个姑娘,老夫人那头也没了动静,云栽心想,若大夫人头一胎是个公子,老夫人应当是不会罢休的,老夫人到底是如何想的?竟是要国公爷断子绝孙不曾。 日复一日,又日日夜夜的盼,云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熬了多少年,大夫人又怀上了孩子,这一回老夫人却一点动静也无。 可往往没有动静,才是最可怕的,夫人才怀上没多久南边的战事便爆发了,国公爷领兵上了战场。 云栽日日求夜夜求,这一回老天爷却不曾给她侥幸的机会,国公爷出事了,在南边受了重伤,送回来时人已经不行了。 却又巧得不能再巧,大夫人发作了即将临盆,大房上下乱成一团,袁老太医住在府里,两边厢房里时而传来的消息并不好,国公爷好几回在生死线上剩一口气了,大夫人又遇上了难产,血水送出去一盆又一盆。 云栽从来没有这般期盼过奇迹的降临,大概上天还是眷顾她的,国公爷从生死的边缘活了后来,大夫人也平安产下了九少爷。 原以为雨过天晴之时,云栽万万没想到老夫人这般狠心,竟绕过了她直接对国公爷下死手,当天夜里没能救回来,天蒙蒙亮的时候便断气了,连九少爷的面都没见着。 后来发生的事已经不是云栽可以控制的了,丧事来得突然,大夫人尚且在月子中,大房更乱了,她只能死死守着九少爷,却不妨老夫人调转枪头害了大姑娘。 她陪着大夫人在雪地里求了老夫人足足两日,她才肯答应进宫说和,后来等她听到外头并不减少的风言风语,便知道,老夫人骗了大夫人。 大房,完了。 第五十章 姜氏的嗓音有些声嘶力竭的沙哑,娓娓道来时话语间参杂着无尽的绝望,她看着端坐在上首的老夫人周氏,那颗心好似坠入了无穷无尽的深潭里,周氏背后高高挂起的,慈眉善目的佛像,也变得无比可怖。 这偌大的厅堂黑洞洞的,好似一个张大嘴的怪物,咬死了她的丈夫还不够,正流涎舔着利齿,准备一口一口将她吞食殆尽。 “老夫人,您,有有何话说?”姜氏靠在椅背上,静静望着周氏。 周氏做事向来缜密,这等惊天的事在座之人皆是闻所未闻,具闭紧嘴巴大气也不敢出,四下鸦雀无声,只姜氏还无畏无惧的仰着脖子,等周氏一个解释。 直愣愣的三老爷温亭弈一张脸白得吓人,一双眼睛在周氏与姜氏之间来回转动,最后定定的望着姜氏,哑着嗓子问:“此话,当真?” 三夫人徐氏躲在温亭弈身后,闻言下意识紧紧攥着他的袖子,再不许他说话,眼珠子转得飞快,她知道,这事儿八成是真的。 良久,周氏蓦然笑出了声,浑浊发黄的眸子死死望着底下的姜氏:“怎么?你们大房都爱玩死无对证那一套不成?上回阿芝那事儿大姑娘便把她房里那丫头打死了,是非曲直由着你们说,再是岑妈妈,你房里那丫头也被打得说不了话,摁头岑妈妈偷盗,才送出去吧?可有来问过我?一次两次便算了,这回你跟前的大丫头被你打得要死了,又是一通信口开河之言,便要说我害了老大?能不能拿点新鲜的出来?” 这话便是在说大房无理取闹了,她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容忍了一回两回,结果大房还蹬鼻子上脸,反过来祸害她去了。 这话仿佛一记闷棍,打得姜氏晕头转向,张了张嘴巴要驳周氏,却又不知从何起,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扣在木制的把手上,崩起了青筋。 二夫人华氏拍着心口出来打圆场:“大嫂这是说得什么话?大哥去了可不止你一个难过,老夫人伤心成什么模样你也不是没见过,那可是病了好些年没缓过来呢,这些年更是日日茹素求神拜佛,如今仅凭着那死丫头没头没脑的话,你便来质问老夫人?” 说着便停嘴,觑了眼上首面色阴冷的周氏,打了个寒颤又说:“我们也知道,大哥去了这么多年,大嫂你一直耿耿于怀走不出来,人又病怏怏的,就有些晕头转向浑浑噩噩,可这听风就是雨的,不好!快和老夫人赔个不是,这事儿便过去了,婆媳之间的可不要坏了关系,老夫人心性开阔,定是不会同你计较的。” 温落葵正要帮腔,徐氏却在后头恶狠狠的扯了一把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开口说话:“姑娘家家的,大人的事儿你莫要插嘴,没瞧见你长兄才被说了?”如今真相不明,站错队可不妙。 温落葵后知后觉的闭上了嘴,缩在后头瞪着大眼往外头看。 温克行被徐氏莫名其妙带了一嘴,心里有些不痛快,正要开口时,阿芙却站了出来。 阿芙自然不会放着姜氏在外头,由着她吃亏,况且再让华氏这般颠倒黑白下去,还不等姜氏问清楚事儿,保不齐便被扣一顶不孝的帽子在她头上去。 往前一步莹莹一拜:“祖母,阿芙在这儿先替我母亲向您道一句不是,也容我插一句嘴,大家都知道,我母亲同我父亲成婚许多年,最是伉俪情深,我父亲去得突然,如今我母亲偶然得知这事儿另有隐情,她如何能坐得住?相信大家都能谅解吧。” 徐氏翻了个白眼,大姑娘这话说得倒是好听,回头若是辨别没这档子事儿,老夫人还不能怪姜氏不孝,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谁叫人家两夫妻情分深厚,老夫人若是不能谅解,便是小气,容不下人。若当真有着档子事儿,那可是扯不清了。 周氏在上首不阴不阳的冷哼了一声:“唯你们大房得理,老大家的不管不顾便来质问我这个老婆子,眼里可还把我当个长辈?听风就是雨,区区一个丫头说的话便能信?说我收买你房里的丫头,你可有证据?” 姜氏方才那雷霆万钧的气势早泄下去了,她甚至有些怀疑云栽说的话是不是还在骗她,被周氏这连番质问得哑口无言。 阿芙伸手拍拍她的后背,说:“祖母莫恼,虽说云栽是我母亲跟前的大丫头,但从前带出来见人的不过是云香跟放出去的霜白两个,云栽与您也接触得也少,虽说是犯了事儿被母亲责罚,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若是无事怎么会将我父亲的死归责到您身上去?这不正正是令人怀疑吗?是真是假这事儿我们谁都不知道,我母亲有些着急也是人之常情,若是祖母能解释一二消除我母亲的疑虑便是极好的。” 若是解释不清楚,那就另当别论了。 无人不知阿芙这话里的意思,也无人敢替周氏说什么,周氏是什么人二房最清楚不过,实在是难保她敢不敢做得出这惊世骇俗的事。 胆子最大的温克谨在一旁说道:“谁知道这丫鬟是什么心思?大伯母也说了,那丫鬟原先便是做瘦马养的,想来心思定然是恶毒不堪,大伯母因事责罚了她便怀恨在心,临死也要挑拨离间。” 话音刚落便被华氏打了一把头,往他嘴里塞了块糕饼,斥道:“吃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最是害怕的莫过于周氏身边的温落芝,嘴巴闭得死紧,在一旁瑟缩着身子,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从前周氏身边的位置最是令人羡慕,这意味着周氏的宠爱,以及卫国公府最顶天的地位,不得不说是一人之下数人之上,如今这份宠爱却成了烫手山芋。 昨日温落芝还想着嫁给赵王,若是自家祖母传出来恶母杀子这等丑事,皇家哪还能让她嫁进去?怕不是避之不及吧。 周氏慢条斯理的端过一旁的茶碗,饮了一口,说道:“解释什么?又有什么可解释的?若是什么人来攀咬一口我便要解释那我这个老夫人还做不做了?况且清者自清的事儿,我又何须解释?你们若是怀疑我,便拿出证据来吧。” 这确实是大房的错处,无凭无据单单只有云栽一席话,是无论如何也定不了周氏罪过的,况且云栽现在还生死不知,这么久了便是抬出来怕也说不出什么话。 阿芙有些丧气,母亲太急躁了,若是能耐得住性子等她从上房回去,再细细思量做打算,也不至于打草惊蛇,落得如今两难的境地。 大房便是再往后查下去,周氏定然是有所防备了,耽搁的时辰也给了她消灭证据的机会,说来说去还是棋差一招。 姜氏木着脸在后头手足无措,阿芙正打算咽下这口气跟周氏陪个不是,等后来再做打算,她方才也才替姜氏辩白过,周氏再是气恼有前面的话头在,她也发作不得姜氏。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飞快的脚步声,听着便有些着急。 不一会儿一个才留头的小丫鬟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闯了进来,正撑在红木柱上喘气呢,华氏便斥了一嘴:“着急忙慌的像什么样子?” 小丫鬟下得一个激灵,往地下一跪浑身抖若筛糠:“回二夫人的话,是宫里,宫里来人了,皇后娘娘派了人来请大姑娘进宫去,正在外头等着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小丫鬟话音刚落,众人落在阿芙身上的眼神便有几分探究,二房虽然听了温落芝添油加醋的话,将在梨园发生的事儿知道个七七八八,这会儿正疑惑呢,按温落芝的话来说,袁皇后怕是厌死了温落芙才对,这会儿怎么还请进宫去了? 更别提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三房,唯一爱打听的温落葵被温落芝截胡了梨园诗会的名额,才在院子里大发雷霆,自然也是不知道宴会上发生了什么事儿,就连遇上了袁皇后一事也是今儿早上才知道的。 华氏自然是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思,向来是见不得温落芙好的,便对温落芝的话参杂了怀疑。 一时间众人都以为阿芙得了袁皇后的青眼,眼神里或多或少都带了艳羡,唯有温落芝,想起袁皇后昨日那般模样,温落芙这回进宫怕是落不得好,便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周氏脸色微便,说道:“来的人呢,请进来饮杯茶水再走吧。” 话音刚落,万妈妈便引着一位身形高挑的女子走了进来,阿芙与温落芝打眼一看,便知这是袁皇后身边的凤仪女官,璇玑。 璇玑走进来一瞧,便察觉出气氛有些不对劲,却装作不知朝周氏遥遥行了个礼:“老夫人万福,皇后娘娘昨日见了温大姑娘一面,才知这些年竟是误会她了,让她白白担了这么多年污名心下有些愧疚,派我前来接温大姑娘进宫里说说话,还望老夫人行个方便。” 周氏坐在上首面容和煦,哪里还有方才的阴沉,忙说:“大人不必多礼,得了娘娘的眼是我家这姑娘的福分,且坐会儿用杯茶水吧,由她回去梳洗一番,再随大人进宫去。” 谁知璇玑却摆了摆手道:“不过是进宫陪娘娘说些话罢了,不是什么要紧的,我瞧着大姑娘这身便不错,娘娘身边离不得人,我这出来也许久了,大姑娘这便随我进宫去吧。” 华氏眼睛却亮了起来,站起来说道:“大姑娘头一回进宫,定然是有些忙乱的,不如让我家这二姑娘一同去吧,虽说比不得旁人,从前也是进过宫的,规矩多少也知道些,好歹能帮衬一二。” 就差没说阿芙久居深闺不知礼数了。 周氏正有此意,却还不等她点头应是,璇玑不咸不淡的说:“娘娘只同我说带温大姑娘进宫去,多带人我说了不作数的,回头娘娘不高兴,我也是要吃挂落的。” 华氏脸色瞬间便沉了下来,温克行却在一旁轻咳咳一声,华氏忙换了僵硬的笑意说道:“这倒也是,还是不麻烦dkren大人了,”转脸又看向阿芙,说道:“大姑娘可警醒些,这回可没有你二妹妹替你掩护了。” 这话当真是,难听极了。 姜氏不曾见过袁皇后,却下意识觉得有些恐惧,拉着阿芙的手眼露惊慌,转脸看向璇玑:“我这大姑娘年纪小,若是有什么冒犯了娘娘,还望大人替她说句话。” 璇玑只笑道:“娘娘只是寻大姑娘说说话,不是什么要紧事儿,大夫人不必担心。” 阿芙拍了拍姜氏的手,朝着安抚一笑,顺势对周氏说:“那阿芙这便进宫去了,母亲身子不好,便随我一同走吧,在青霄院里等我,还是头回进宫呢,回来定要好生跟母亲说说宫里的见闻。” 阿芙自己进宫去了周氏拿捏不着她,若是寻着行动不便的姜氏出气可不好,这会儿袁皇后派人来接她进宫,恰好给了个台阶下,顺势便把姜氏带走。 周氏还拿不准袁皇后对她的态度,若是阿芙讨了袁皇后的喜,周氏自然是不敢再多说什么,可若是阿芙在宫里出了什么事儿,周氏第一个要弄死的定然是姜氏。 桂妈妈推着姜氏跟在阿芙身后,将阿芙送到大门口,姜氏看着阿芙搀着霜眉的手走上那架华盖马车,心里越发惴惴不安,却也明白皇后的传召不可能抗旨不遵,再多的担忧也只能融汇成一句话:“在宫里小心些。” 阿芙从窗门探出头来,说道:“知道了,母亲快些回去吧,再晚些日头便晒了,阿芙会小心的。” 姜氏连连点头却还是不放心,桂妈妈从怀里摸了一个鱼戏莲叶的荷包,往准备上马车的璇玑手里塞,笑着说:“我家大姑娘头一回进宫,定是有些不周到的,还望大人帮衬一二。” 璇玑将这沉甸甸的荷包接在手里,心知她若是不收这温大夫人定然是不会放心的,笑着说:“娘娘再仁善不过了,大夫人且放宽心。” 姜氏连连应是,璇玑这才朝她们点了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看着那华丽的车架渐行渐远,姜氏心里溢满了不详的预感。 香炉里燃着熏香,淡雅的香气氤氲在车厢内,霜眉坐在对面有些焦躁不安,阿芙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靠在松软的迎枕上昏昏欲睡。 璇玑并不与她们同乘,霜眉也没见她进来过,走了挺久以后才听璇玑在外头轻声说:“大姑娘,这会儿已进了宫门,正从神武门过去。” 阿芙这才睁开了眼,朝外头应了一声,顺着翻飞的窗帘往外头看,入目是青石板做的甬道,往前是璇玑身着宫装笔挺的背影,两侧是赤红的宫墙,偶尔会有宫女太监走过,见着马车来远远便靠墙侧立,躬身行礼。 一路畅通无阻的车架却突然一顿,外头传来一阵清朗的男声:“大人这是接了何人?” 马车停了下来,车帘便不动了,阿芙瞧不见外头,只得屏息坐着,这声音听着倒是耳熟,一旁的霜眉眼神发亮。 便听璇玑答道,嗓音一如既往的轻柔:“下官见过沈都统,不过是娘娘有些闷了,接了个姑娘进来同她说说话。” 阿芙微微一挑眉:竟是沈云谏,今日是他巡防吗? 下一秒便听沈云谏说:“是吗?哪家的姑娘?”璇玑又是一声轻笑:“沈都统何必这么认真,谁家的姑娘也与沈都统无干吧,娘娘等许久了,还望沈都统行个方便吧。” 沈云谏同璇玑对视了一眼,听她说着‘行个方便’,却一点走的意思也没有,寻常也不是没见过袁皇后接人进宫来,这般遮遮掩掩倒是头一回。 越是掩盖越是有古怪,沈云谏脸色不变,往车架这边走过来,说道:“大人不便说,本官便亲自看了” 璇玑闻言便朝着他笑,说着:“沈都统不可!”却一点阻拦的意思也没有,甚至往一旁退了几步。 马车内的阿芙瞳孔微睁,下一秒厚重的门帘便被猛地掀开来,沈云谏俊朗坚毅的面容豁然映入眼帘,阿芙没想到他说到做到,手还快,随即便冷静了下来,朝他点了点头:“见过沈都统。” 方才璇玑那怪异的表现,沈云谏心里便有几分疑虑,掀开门帘自己那日思夜想的娇娇姑娘真端坐在里头,那双水润的艳眸看得他心直发痒。 两个人竟这般对视了良久,一旁的璇玑看不过眼了,轻咳了一声道:“沈都统,这人你也验过了,可能放行了?娘娘身边离不得人,我这儿也耽搁许久了,再耽搁下去娘娘那儿我可交不了差。” 阿芙被他那双炽热的眼看得脸颊发热,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霜眉干笑着往阿芙面前一挡,说道:“沈都统应当是有公务在身,且先去忙吧。” 沈云谏不依不饶的偏头去看阿芙,就见她白嫩的脸颊上升起一阵粉色的红晕,心里便跟塞了一包蜜似的,恋恋不舍的放下帘子,复又板着一张脸,退到一旁让开了路。 璇玑没看错他发红的耳根有些好笑,一招手马车便缓缓动了,往深宫驶去。 沈云谏靠墙长身玉立,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华盖马车往里去,直至青色的窗帷在他面前缓缓驶过,一只素白的手伸了出来,片刻便收了回去,一抹嫣红落在青石板上。 伸手将地上滚动的璎珞捡起来,握进手里,沈云谏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目色凶戾。 五十一章 “温大姑娘,再往前便是内宫了,大内不允乘骑车架,到这儿便只能步行进去了。” 从神武门进来路过沈云谏巡防,又过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车架才缓缓停了下来,又听见璇玑在外头说话。 阿芙应了一声,霜眉率先从车上跳下来,再挑起门帘搀阿芙下来,入目便是深长的永巷,赤红的宫墙好似一望不到头。 璇玑在前面等着,见阿芙下来了,才说道:“永巷是进内宫的必经之路,是长了些,若是温大姑娘受不住便同我说。” 得了阿芙一声答应,才转身往前走领路,时不时会遇上临出门的宫女,远远便向璇玑问安,带着打量的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阿芙身上,等她们走远了才仰起头张望一眼。 “过了御花园往东,便是娘娘的凤仪宫,”大约又是一盏茶的时间,便走尽了长长的永巷,一拐弯便是百花盛放的景象,璇玑在前面边走边说。 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蜿蜒隐在花丛中,七拐八弯又是好几座叫不出名字的宫殿,绕得霜眉都有些头晕眼花,若不是璇玑在前头领路,单单靠阿芙主仆二人在这里头乱转,也不知要转到猴年马月去。 又是笔直的一条路,往前便是高大的殿门,见璇玑头也不抬的往里走,阿芙才仰头看了一眼,宽长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写着‘凤仪宫’三个大字。 守在殿门的蓝衣小太监见着璇玑回来,便笑得一脸讨好的迎了上来,也不胡乱答话,垂头便行礼。 阿芙主仆二人跟着璇玑跨进宫门,里头是一连片花荫,比外头的御花园还要姹紫嫣红些,有人臂长的大白猫在绿草里打滚。 见阿芙瞧着得趣儿,璇玑在一旁笑着说:“这是娘娘养的波斯猫,倒也奇怪生了双蓝眼睛,才下了一窝小崽子,这会儿许是出来晒太阳的。” 话音刚落,迎面又是一个着秋香色宫装的女子走了过来,见璇玑领着人远远便行了个礼,走近了又说:“璇玑姐姐回来了?这位定是温家大姑娘了,”说着又行了个礼,才又和璇玑说:“娘娘在东暖阁等着呢,你们快去吧,我这儿得了娘娘吩咐出去办事去。” 还不得阿芙说话,竟风风火火的走了,璇玑便领着阿芙往东暖阁走,说道:“那是娘娘跟前的一等宫女,连翘,也是官女子出身,在娘娘身边做些琐碎事。” 刚说完,便走过了水榭,暖阁的门微微敞开,四个宫女在门前守着,璇玑这才转身跟阿芙说:“温大姑娘且在这儿等会儿,我进去通传一声,”说罢便往里头去了。 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娘娘请你进去。” 阿芙垂着头往里走目不斜视,只瞧得见边上一水儿屈膝行礼的宫女,当脚落在暗红秋水芙蓉的绒毯上时,才往下跪行了个大礼:“臣女温落芙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良久才听袁皇后懒洋洋的应了一声:“嗯,来人赐座,”话音刚落便是一阵响亮的碎瓷声音,恰好落在了阿芙跟前,茶渍混合着茶叶浸透了绒毯。 这暖阁里铺着厚厚的绒毯,也不知这茶碗是如何碎裂的。 不一会儿便有青衣的宫女走上来,将碎瓷一一收捡起来,还无人给她她上座,阿芙只得跪在地上,看着边上的宫女来来回回的收拾。 又等了一会儿,才有宫女拿了两个绯色的蒲团上来,并排摆在阿芙的面前,这宫女的绣鞋同方才收捡碎瓷的那位别无二致,是同一个人。 “谢娘娘赐座,”阿芙提着裙摆应了一声,站起身屏息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蒲团,眼里划过一丝犹疑,片刻便并拢双膝,二者择其一跪坐下来,蒲团厚实软和,并无什么异样。 还不等阿芙作何反应,袁皇后那头便传来一声嗤笑:“一个两个替你说好话,本宫还道你是个人物,这会儿瞧着却是个憨傻的,让你坐你便坐,你是如何知道这个蒲团里头没掺东西?” 阿芙微微一笑,仍旧垂着头,道:“回娘娘的话,臣女猜测这两个蒲团里干干净净,便是掺了东西这会儿再起来怕也是来不及了,况且娘娘向来是心胸开阔之人,定是不会与臣女计较什么的,二者择其一,不过是臣女看这个顺眼些。” 说着竟大着胆子拍了一把旁边的蒲团,当真是什么也无。 刚刚脸上还似有若无的带着笑,看了阿芙这动作,袁皇后的脸色便阴沉下来:“不必同本宫玩这些虚的,你在卫国公府里头那些伎俩在这宫里行不通。” 阿芙脸色不变,规规矩矩的又跪直身子:“若臣女言语间冒犯了娘娘,是打是罚臣女别无二话。” 原本站在一旁的霜眉险些吓得魂飞天外,袁皇后又是一副阴晴不定的模样,阿芙重新跪下时,也跟着跪在她身边,紧紧靠着阿芙,整个人戒备极了。 袁皇后倚在榻上,一手撑着头饶有兴趣的看着阿芙,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你应当是知道的,自打进了这宫门,是生是死便由本宫说了算。” 阿芙藏在袖笼下的手握成拳,面上冷静:“娘娘仁厚,臣女这条小命不值当污了娘娘的手。” 这话也不知是触了袁皇后哪根眉,让她本就凶戾的面容更加扭曲,抄起才续上的茶碗劈头盖脸朝阿芙砸了过来。 这变故生得又快又急,阿芙眼睁睁看着茶碗便她面门砸来,像是被定住了身形动弹不得,竟忘了躲。 霜眉大惊失色,也顾不得想那么多,只来得及将阿芙搂在怀里,以后背对着袁皇后,下一秒茶碗连带着滚烫的茶水,便砸在霜眉的后背上。 “霜眉!”阿芙眼瞳微睁:“你没事吧?” 霜眉被烫得呲牙咧嘴,夏日衣衫穿得薄,那热水透过一层绸布便生生浇灌在她后背的皮肉上,衣衫摩擦间疼得入骨,不消说定然是红肿了:“无事,姑娘您没事吧。” 还不等阿芙说她没事,袁皇后抚掌而笑:“好一处主仆情深的戏码,”阿芙松开霜眉,进来这么久头一回抬头直视袁皇后:“臣女犯了什么错处,还望娘娘明示!” 袁皇后脸上的笑意如潮水般退去,面无表情的看着阿芙:“你犯了何错?本宫便告诉你,自打本宫瞧你第一眼便厌恶极了你,你这张脸便是你最大的错处,这是其一,其二便是你竟能诱得子谏非你不可!小小年纪便能引得外男对你神魂颠倒,你这等不守妇道的女子如何能嫁与他为妻?” 她眼里已经隐隐露着癫狂:“若你死了,本宫才能高枕无忧。” 话音刚落,便有宫女端着黑漆方盘走了进来,上头白绫、鸩酒、匕首一应俱全,而端盘的人竟是方才在外头遇上的,笑意盈盈的连翘。 连翘这会儿脸上还带着笑,眉眼弯弯看着阿芙:“还望大姑娘自个儿动手吧,做奴才的一般都粗手粗脚,弄疼了您便不好了。” 袁皇后是真想要了她的命,阿芙手心里全是汗渍,腻滑得很,心头狂乱的跳动着,霜眉也爬了起来护在阿芙跟前,口里不住的求情:“娘娘放过我家姑娘吧,好歹她也是卫国公府里嫡出的姑娘,今儿是奉了您的召进宫的,若是折在了宫里您也不好给国公府交代。” 袁皇后并不把霜眉那点威胁之意放在眼里,拨弄着指甲上鲜红的蔻丹道:“怎么?怕死?璇玑去帮她一把吧,痛快些,别让她死得太难看,省得本宫一会儿用不下午膳。” 良久却没等到璇玑的应答声,袁皇后阴恻恻的目光便落在了璇玑身上:“本宫的话喊不动你了?” 连翘也在那头笑嘻嘻的说:“璇玑姐姐莫不是下不了手,那你来端盘子,我来动手,大姑娘选这鸩酒好不好,好歹能留一条全尸,白绫上吊可丑死了,舌头伸得老长了脸也发紫。” “不是,”璇玑藏在袖笼里的手合紧又并拢,轻缓的吐出一口气,看着阿芙说:“大姑娘可选好了?” 阿芙一眨不眨的看着璇玑的眼睛,也不说话,璇玑状似无意的往外头看了一眼,依稀分得清口型是让她快跑。 璇玑已经端起盛满酒液的白玉杯,外头也始终不见人影,蹙眉悄悄摸了摸腰带里的药包:就算沈云谏赶不过来,这药应当能顶一阵子,出了宫便能去寻袁老太医。 霜眉也看明白了璇玑的口型,左手已经紧紧拉住了阿芙,随时准备拔腿飞奔。 千钧一发之际,外头传来一声高亢的传报:“皇上驾到!” 璇玑手一抖,满杯的酒液洒在了地上,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 可算来了。 五十二章 袁皇后脸色微变,锐利的目光刺向阿芙,一挥手道:“连翘,绞死她。” 竟是要不管不顾先将阿芙杀了再行后事。 璇玑浑身一震,极力按耐着脸上的神情,转头看向袁皇后:“娘娘,圣上应当到小花园了,这时候见血不太好吧。” 袁皇后站起身来,一旁的宫女上前替她整理衣摆,朝指甲上艳红的蔻丹吹了口气,一眼也不给璇玑:“领圣上去西暖阁便是,璇玑你何时这般软心肠了?” 璇玑心下一凛:袁皇后对她心生怀疑了。 随即无可奈何的看了一眼阿芙,焦急的期盼着沈云谏领着圣上能来得再快些。 “喏,”连翘朝着璇玑挑衅一笑,转眼便死盯着阿芙,眉宇间竟带着戏谑,一手执起那二尺长的白绫,另一只手将黑漆方盘随意往地上扔,便向阿芙走来。 霜眉倒是冷静了下来,却不知外头的皇帝是敌是友,一手紧紧拉着阿芙,跪地的双腿蓄满了力,待连翘行至她二人跟前,跳起来便是一记狠辣的撩阴腿。 却踢了个空,这宫女竟是会武的?霜眉不由得有些呆愣,下一刻拉起阿芙转身便要往外头跑。 连翘对霜眉早有防备,在她突然暴起时便双腿起跳,轻而易举躲过了她的袭击,眼看着霜眉拉着阿芙往外跑了好几步,却是不慌不忙,几步蹿上去朝着她后背飞起一脚,将她踢出去老远。 霜眉对连翘没有防备,猝不及防被狠踢了一脚呕出一口血来,下意识松开了阿芙的手,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往外飞去。 “温大姑娘你瞧,养个会武的丫鬟在身边也无什么用处,”连翘才将霜眉踢得内伤,转头又笑嘻嘻的跟阿芙说话,脚下的步伐却是一点也不停,直直朝她走了过来。 阿芙被霜眉留在原地,看着连翘步步紧逼,心跳得狂乱,面上却越发冷静,一手藏在长长的袖笼底下,尖锐的珠钗若隐若现。 霜眉不曾对看似柔弱的连翘有所防备,那连翘也不可能对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女子抱有戒心。 只需一击致命。 连翘对着她连连逼近,阿芙往后退了好几步,直退到门板上才退无可退,连翘也停了下来,笑得灿烂:“温大姑娘,你方才若是早早选了鸩酒,如今也不会如此痛苦。” 一边说着,一边将白绫往阿芙头上套,袁皇后在一旁看得无趣极了,竟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外头走:“走吧,去接圣上。” 阿芙察觉到脖颈上的白绫逐渐收拢越来越紧,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手底下使足了劲儿,握着尖锐的珠钗便往连翘最薄弱的脖颈刺去。 一阵令人牙酸的利器入肉声在阿芙耳边响起,随即便是连翘吃痛的闷哼声,刺中了! 脖颈上的绞合的力度陡然松懈下来,窒息的肺部陡然有了空气的涌入,阿芙狠狠倒吸了一口气,从连翘的桎梏中脱出来,便是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阿芙从泪眼朦胧的余光里,模糊看见连翘捂着伤处连退了好几步,下意识便要往外头跑,还没跑出两步,却被人自身后死揪住了她一头如瀑的青丝。 一吃痛不由得便往后退了好几步,落入连翘带着血腥气的怀抱里。 阿芙背对她而站,此时连翘脸上面具似的笑早已经皲裂来,凑在阿芙耳边说话,恶劣的话语间毫不掩饰的杀意:“温大姑娘果然是个奇女子,可惜了。” 阿芙确实是刺中了连翘,却算计错了身高差距,本应该刺中脖颈的位置稍微往下偏移了些许,刺中了她的臂膀。 袁皇后尚未走出几步远,倒是被这厢的变故惊了一回,蹙着眉说:“麻利点,怎么惩治个人还作弄得这般狼狈,莫不是宫里近来见血少了,你同璇玑一般有了慈母心肠?” 一旁伺候袁皇后的璇玑瞳孔剧烈收缩,交叠在腹前的双手微微紧握,下意识笑了笑:“娘娘说笑了,璇玑不过是看大姑娘年纪轻轻便要香消玉殒,有些可惜罢了。” “是吗?”袁皇后也不知信不信,似假非假的应了一句,转身便往外头走。 阿芙这头连翘再也不给她反抗的机会,纤长的手竟如一把铁钳,将阿芙的双手往后一扭,便制得死死的,脚下朝着阿芙膝弯用力一踢,将她踢跪在地上,顺势用自己膝盖单腿跪在阿芙后背上,腾出来双手,将白绫套上了阿芙的脖颈。 被连翘踢出去的霜眉径直撞上外头的太湖石假山上,落入了水里,呛了好几口水才爬了出来,刚冒头便遇上了走出来的袁皇后,当即大惊失色。 谁知袁皇后看她一眼也不曾,径直往另一头走,倒是一旁的璇玑忙给她使眼色:往外头去,去求圣上! 也不知霜眉懂没懂,瞧她爬起来便往外头跑应当是懂了吧,璇玑悄悄松了口气。 霜眉闷头闷脑往外冲,一头撞上了一堵肉墙,耳旁是太监此起彼伏的尖锐骂声。 “大胆!什么人胆敢冲撞圣驾!” 跟在建明帝身后的沈云谏一眼便认出了霜眉,看她这一副落汤鸡的狼狈模样,脸色便难看了几分,还不等霜眉说话便朝着建明帝行礼:“圣上,此女子好似是温家大姑娘身边的替身丫鬟,看她这般狼狈,温大姑娘定是不妙了,还请圣上允臣先行一步!” 临朝皇室自来是不缺美人的,建明帝乃太后嫡长子,先帝去后继位名正言顺,算起来也有近三十年了,太后未嫁入皇室时,原就是上京城里容色数一数二的姑娘。 先帝的相貌也是端正,建明帝更是集她二人优点之所成,生得眉目俊朗,貌比潘安,如今已时知天命的年岁了,仍旧是身材高大须发也不曾斑白,瞧着倒像是而立之年。 听沈云谏这般说,建明帝也是连番皱眉,说道:“朕也许久未来过凤仪宫了,竟不知她已变得如此心狠手辣,朝中大臣的姑娘竟也能说杀就杀,”说罢竟叹了一口气,朝着沈云谏摆手:“人命关天,你且去吧,朕随后便到。” 沈云谏甚至已经来不及应喏,劈手将晕头转向的霜眉扯起来,问道:“阿芙人在何处?” 霜眉浑身上下火辣辣的疼,嘴角还带着血,看到沈云谏后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口齿不清的说:“东,东暖阁,连翘姑姑要绞杀了姑娘,您快去,快去救她!” 沈云谏脚下生风,晃眼便不见了,留个霜眉还爬附在地上喘着粗气,后知后觉的跟建明帝问安:“奴婢情急之下冒犯了圣上,还望圣上恕罪。” “无事,”建明帝看她浑身湿漉漉的,倒也没有怪她的意思,一旁的总管太监常德,伸手将霜眉搀了起来,尖细的嗓音有些刺耳,说出的话倒还有些贴心:“瞧着小丫头可怜兮兮的模样,不如奴才让人送她去换身干爽的衣衫吧?” 霜眉忧心阿芙的安危,听要带她去旁的地方下意识有些不愿,忙说道“我家姑娘尚不知是否安定,奴婢稍有些担心,总管大人不必麻烦了,这日头盛衣衫也薄,等会儿便干了,我们先去瞧瞧我家姑娘吧?” 建明帝听了霜眉这一番话,对她倒是有些刮目相看,却还是道:“你个姑娘家,身子骨弱,这风一吹着了风寒可不好,下去换身衣裳吧,朕保你家姑娘无碍。”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若是还要推拒便是下了建明帝的脸,霜眉忍着心下的异样感,只能应了一声,随着常德召出来的粉衣宫女往临近的宫殿去。 沈云谏往东暖阁一路飞驰,才走近东暖阁的殿门,瞧见的场景让他眦目欲裂。 连翘侧身站在阿芙身后,一条三尺长的白绫绕在阿芙纤细的脖颈上,一旁的双手紧紧攥着白绫两侧,往前是阿芙涨红发紫的小脸。 阿芙伸着一只手徒劳的扯着脖颈越来越紧的白绫,另一只手发狠用尖利的指甲扣在身后连翘的面门,胸腔的炽热撩得她的心也越发跳得快,耳朵里什么也听不见了,只余那如雷如鼓的心跳声。 连翘对阿芙下死手,阿芙自然对她也没轻到哪里去,原本白嫩的脸颊上满是斑驳的血痕,还险些抠入了她的眼睛里,若是连翘给了阿芙这个机会的话。 就在阿芙以为自己就要这么交代在这儿了,抠挖着连翘的手也越发用力,连翘痛得狠了,用力越发大跟着嘶吼出声。 沈云谏无声无息的掠了进来,将湛泸剑抽出刀鞘,不等连翘反应过来,朝着她的手腕便齐根切下,飞起的血溅在阿芙的脸上。 脖颈上的力突然一松,阿芙浑身上下早已经没了力气,身子一软便随着连翘的断手往地上滑,却正正好落入了一个温暖发烫的怀抱里,冰凉的空气伴随着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涌入干渴的肺腑,阿芙贪恋的呼吸着,耳畔是连翘声嘶力竭的惨叫声:“我的手,我的手!” 沈云谏伸手将阿芙捞进自己怀里,小心翼翼拭去她脸上沾染的血迹,方才涨得红肿发紫的脸颊,这会儿惨白如纸,眼瞳也反着白,若不是她还在剧烈的呼吸着,沈云谏也快随着阿芙去了。 这厢建明帝正恰好走近了凤仪宫的大门,守在门口的宫女小心翼翼的行礼,道:“奴婢见过圣上,圣上万福金安,皇后娘娘在西暖阁等着您呢,奴婢引您去。” “从前皇后不是爱在东暖阁吗,今日怎么去了西暖阁?”建明帝脸色自然,好似什么也不知道,随意一般问道。 小宫女脸色不变,一面往前带路,一面低眉顺眼的应道:“这会儿东暖阁正行事儿呢,怕污了圣上的眼,是以娘娘才派奴婢在门前等您。” 建明帝不走了,抬眼看她:“皇后办得这般匆忙,是何要事?” 小宫女也停下脚步,答道:“不过是底下的奴婢犯了错儿,这会儿正罚着呢,不是什么要紧事儿,圣上还是随奴婢来吧,娘娘在西暖阁等着您呢。” 话音刚落,建明帝便是一声冷哼,脚下依旧是一动不动:“是打什么时候起,朝中大臣家的姑娘成了你口中的奴婢了?” 小宫女浑身震颤,忙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圣上恕罪,奴婢不过是照着皇后娘娘的吩咐办事,奴婢不知东暖阁关着何人啊!” 建明帝神色端肃,指着跪在地上的小宫女斥道:“欺上瞒下的狗奴才!常德,去把皇后从西暖阁请出来,朕在东暖阁等着她。”说罢竟抬腿踹了她一脚,背着手径直往东暖阁去了。 小宫女被建明帝这一记窝心脚踹得仰倒在地,也不敢哭,等建明帝走远了才抹着泪爬起来跟着常德往西暖阁去。 建明帝到的时候,沈云谏正轻拍着阿芙的后背给她顺气,一面在轻声问她:“可还好?我外祖这会儿正在神武门外头等着,等会儿出去便去寻他替你把把脉。” 阿芙浑身乏力,斜靠在太师椅上细细的喘着气,脸颊上升腾着不正常的红晕,倒不是害羞所致,而是方才脑子憋闷久了,这会儿她正晕得慌,听了沈云谏的话轻轻的摇了摇头:“无碍的,多谢沈都统救命之恩,上回在国公府也是你,我都不知该怎么谢你了。” 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阿芙问声看去,正是建明帝跨门而入,抚掌大笑道:“救命之恩何不当以身相许?” 此话一出倒是把两个当事人给羞红了脸,阿芙本就面若芙蓉,沈云谏却是整个脖子都染上了红色。 阿芙忙挣扎着起身要给建明帝行礼,却被沈云谏一手按住了:“还望皇上恕罪,温大姑娘身子本就瘦弱,这回又遭这一番大罪,怕是不便起身行礼。” 建明帝瞧着倒是真不在乎这等虚礼,摆了摆手让阿芙免礼,有宫女置了太师椅在上首,建明帝才踱步过去坐下,视线落在躺倒在地上哀嚎不停的连翘身上,自打进门起便和煦的面容终于染了怒:“你可是连翘?” 连翘痛得面色苍白汗如雨下,秋香色的褙子湿了大半,一手紧握着断腕,匍匐在地上哭嚎着。 对着她建明帝倒是没了怜香惜玉的心思,门外走了两个蓝衣太监进来,二话不说就将连翘架起来,摁跪在地上。 断腕还渗着血,一旁是青白的断手,连翘吃力的跪直了身子,慢慢答道:“连翘见过圣上,圣上万福金安。” 阿芙的脸色本就难看,沈云谏以为这血腥场面将她吓着了,想了想便将阿芙往他怀里带,笨拙的轻抚她的后背:“不怕。” 下一瞬就听上首的建明帝一声暴喝:“大胆连翘,朕将你送来凤仪宫是护皇后的安危,而不是助纣为虐,你可知罪!” 阿芙乖顺的靠在沈云谏怀里,什么也瞧不见,连翘竟是建明帝送来凤仪宫的,难怪一手武艺好得令人惊讶,又想到方才沈云谏二话不说便斩了连翘的手腕,建明帝会不会迁怒他? 想到这阿芙心下便有些着急,从沈云谏怀里挣脱出来,便向建明帝请罪:“臣女不知连翘姑姑原是圣上的人,想必沈都统也是不知的,为了救臣女情急之下伤了连翘姑姑,还望圣上恕罪。” 自打建明帝进来,阿芙便一直低垂着脸,这会儿她一出声,倒是被建明帝看了个明白。 陡然见到这般明艳的颜色,建明帝有些愣神,宫里自然是不缺美人的,可宫里的美人美则美矣,却犹如长在画儿里一般失了活气,建明帝突然想起来,上一回见到这般活色生香的美人,是当年在御花园对袁皇后的惊鸿一瞥,当真是久违啊。 建明帝的异样只有一瞬,却还是被沈云谏捕捉到了,漆黑如墨的眼瞳里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杀意,转身又将阿芙摁回自己怀里,同建明帝说道:“回圣上,方才若不是出此下策,温大姑娘怕是要命丧当场了,于臣而言,比起连翘姑姑的一只手,温大姑娘的性命更为重要,圣上若是要责罚,臣别无二话。” 这二人接二连三的请罪,建明帝倒是有些恼了,蹙眉半真不假的说道:“朕若是有心怪罪你,方才进门便把你拿下了,哪还有你抱着人家姑娘不撒手的份儿?” 沈云谏好似被建明帝调笑惯了,竟然将阿芙搂得越发紧了,朝着建明帝说:“臣方才不还跟您说了吗,臣心怡温大姑娘已久,我母亲也曾上卫国公府提亲去,是以只待温大夫人点头,她便是臣的夫人。” 阿芙被沈云谏这一通话臊的脸发烫,忍不住伸手推了推他,这混话哄哄建明帝还行,她们跟前可不止她母亲点头不点头这般简单。 这话也是混账,却也像是沈云谏的性子,没从军前,沈云谏可是这上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二世祖,招猫逗狗不在话下,听得建明帝发笑。 笑完便朝着连翘发火:“你胆子也是不小,堂堂朝廷命官家里的姑娘,说杀就杀,谁给你的胆子!” “本宫给的。” 随着慵懒的女声,璇玑搀着袁皇后推门而入,阿芙躲在沈云谏怀里,小心觑着袁皇后,就见她进了门便不卑不亢的跟建明帝行礼:“臣妾见过皇上,今儿是哪门子的春风,将皇上吹来了凤仪宫?” “皇后,”建明帝板着一张脸,说道:“她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又不曾碍着你何事,你犯得着跟她着急上火?你若是犯她不见便是了,何必把她召进宫来行私刑!” 说罢也不等袁皇后答话,径直吩咐沈云谏道:“连翘这人留不得,是杀是罚端看你心意吧,温家这姑娘今日也吃了不少苦头,快些出宫去吧,她那小丫头子谏你派人去玉贵妃宫里要人吧。” 沈云谏应了一声,拦腰将阿芙抱起来,门外走了两个身着玄色鳞甲的禁卫军进来,连翘一声惨叫还没喊出口,就被大手堵住嘴巴往外头压去,看连翘被压出去了,沈云谏转头便跟建明帝和袁皇后请辞。 袁皇后背对着建明帝而站,一双眼睛死死看着沈云谏抱着阿芙渐行渐远,锐利的指甲扣进了掌心的肉里,一片血肉模糊,头也不回的质问建明帝:“臣妾定是要拿她的命的,且看皇上能护她到几时。” 常德眼瞧着不妙,忙遣着屋里伺候的人往外头去,站在门前看了眼天色,叹了口气:来一回闹一回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建明帝想起来之前沈云谏火急火燎的闯御书房求他来一趟凤仪宫所说的话,便是一肚子火气:“人家好好一个姑娘碍你何事了?子谏不过是你侄儿,你犯得着上赶着插手人家的婚事吗?” “温家那大姑娘,是卫国公的遗孤,若是由着你性子杀了她,等朕百年之后如何有见面去见卫国公家的列祖列宗?” “皇上莫不是又被美色迷昏了头吧,”袁皇后转脸看他,眼里是清晰可见的轻蔑:“那样的姑娘怎么配得上子谏?说的不好听些便是浪荡,您瞧瞧,皇上您不过是见她头一回,可不就被迷得昏头转向了?这姑娘嫁给他就是个祸害。” 她这话是一点情面也不给建明帝留,将他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挖了出来,剖现在这青天白日之下。 袁皇后的话果然是戳中了建明帝的痛处,只见他的脸色由青转白:“沈家还没倒呢,你妹妹还没死呢,若不是你在这儿搅风搅雨,子谏孩子都满地跑了,怎么上回出宫去沈大夫人不曾怪你吗?” 这对怨偶总是深知对方最痛之处,闹腾起来便转往那处撒盐,袁皇后的脸色难看极了,而建明帝还在说:“你的心思朕我不是不知道,你想将子谏配给宝福,可你早干嘛去了?宝福如今多大年纪了?啊?她同子谏同年生的,我说给他们下旨赐婚是你自己不同意,早些年宝福自己看上得驸马,若是她知道是死在你手上,她可还会认你这个母亲?” 这话无异于是在袁皇后心口上插刀子,脸上带了惊恐之色,捂着耳朵哭道:“别说了,你别说了!” 建明帝犹不罢休:“这几个孩子,你最对不起的便是我的宝福,从前你待着子谏玩耍,她便在一旁看着,如今你待着沈家那幺姑娘好,宝福仍旧是在一旁看着,你便是这般厌恶我同你的子嗣吗?还是这么多年了,你从来不曾忘记那个死人!” 袁皇后眼里染了癫狂,捂着耳朵的手松了下来,看着建明帝冷笑道:“忘记?怎么可能忘记,我时时刻刻将他记在心里,我看你一眼便是厌恶恶心,若不是你,我与他琴瑟和鸣夫妻合乐如何不快活?是你,是你把我困在这深宫里,我明明是他的夫人,我是他的妻!” “他的妻?”建明帝也是个疯子,袁皇后这话简直是把他踩进了泥里,伸长手向袁皇后扑过来,瞳孔发着红色,一把将她扑倒在地上,口里低低得吼着:“他在时你只能承欢与朕,如今他不在了!做了鬼,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在朕的身下!” “皇后,皇后,你可高兴?你丈夫在一旁瞧着呢,你可欢喜?” 华贵的凤冠散落一地,繁复的宫装混着明黄的龙袍四散,袁皇后躺在绛色秋水芙蓉的绒毯上□□,任由身上交叠着痴狂的建明帝,同沈云谏如出一辙的凤眼犹如千尺寒潭,绝望又空洞。 五十三章 昭阳宫偏殿 “这京里也有大半个月不曾下雨了,瞧这天色怕是一场骤雨,”一位梳着盘头,身着弹花暗纹锦服的女官听见外头的雷声,走出来瞧了一眼,一面转头向着殿内说话。 玉贵妃穿了身流彩暗花云锦宫装,斜靠在美人榻上,一手拿着圆形的小绷,另一只手捏着绣花针,活灵活现的剑兰在小绷上初见雏形。 “凤仪宫那边可有动静?” 墨书随手掩上了殿门,往里走:“圣上还未出来,说是闹起来了,凶得很,回回这般闹,也不知是触了圣上什么眉头。” 玉贵妃抬头从窗门看了一眼天色,面色如玉,黛眉如远山,说:“都吵了这么些年了,她屁股底下的位置还是稳稳当当,你操心那般多做什么。” 墨书应了一声,把火折子擦亮,将殿内的灯台一一点亮,又说:“沈都统派人来要方才常总管送来的小丫头,我给送出去了。” “送出去便送出去吧,不过是个丫鬟成不了多大的气候,”玉贵妃将最后两针线走完,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说:“王爷在京里住得可还惯?” 墨书说:“还未送消息进来,王爷昨儿下午才进京,晚些应当要进宫请安的。” 玉贵妃黛眉微蹙,说道:“我怎么听说他昨儿去了趟卫国公府?你不知道吗?” 外头有宫人敲了敲门,随后一群身着水红色宫装的宫女,端着大红漆园盘如流水一般将膳食传进来,墨书在一旁摆膳,闻言脸色丝毫不变,答道:“知道的,王爷同卫国公家的大公子向来交好,这回王爷游至山东,大公子恰好也在此处,便一道约着回来的,奴婢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儿,便不曾同娘娘回禀。” 玉贵妃素手微颤,尖锐的绣花针刺入了葱白的指尖,嫣红的血色渗了出来,不妨染在才绣好的蝶戏剑兰图上,污了一大块,莫名带了些不详的意味。 “他还同温克行玩在一块儿不曾?”玉贵妃面不改色的将指尖伸进口里轻轻吮吸,又说:“我的话他总是只听一半,温家二房虽是做官做得好,可温家那老太太做事是当真的心狠手辣,温克行这辈子都与温家的爵位无缘,同他走得近无甚好处,回头圣上晓得了指不定如何想,等他来我定是要好生说他。” 墨书将玉贵妃请至桌旁,伺候她净手,一面说:“这么些年了瞧着圣上也不曾怪罪温老太君,怕是不会计较了吧?” 玉贵妃将棉帕扔回水盆里,哼了一声:“不计较?先卫国公还在的时候,最得圣上信重,不是不怪不过是时候未到罢了,且看着吧,温家大房那个大姑娘,怕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御花园 沈云谏将阿芙抱着走出凤仪宫,殿门外端站着数列玄色鳞甲的禁卫军,一个个神情肃然,蓝衣的小太监靠在墙上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出,恨不能将自己也塞进墙里才好。 众目睽睽之下被个外男抱着,阿芙有些羞涩,抬手推了推沈云谏坚实的胸膛,轻声说:“沈都统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 她那点推拒的力道跟猫爪挠似的,挠得他心口发痒,沈云谏脚下却不停,忍着心口的绵绵痒意说道:“习武之人手劲不小,方才你被连翘制了那么久才脱困,得快些寻太医给你瞧瞧,我脚程比你快些,不过永巷走偏门,不会被旁人瞧见的。” 乍一听确实有几分道理,阿芙也没什么心思细想,这会儿脑袋昏得紧,窒息久了的后遗症也上来了,脖颈上火辣辣的疼,无意间靠上沈云谏的胸膛,耳畔是他平稳的心跳声,催人入睡:“我的丫鬟也被连翘所伤,也不知这会儿如何了。” “我已派人去玉贵妃宫里寻她了,你不必担心,”沈云谏一边答话,脚下健步如飞,左右拐了几圈便蹿进一条人迹罕至的羊肠小道。 阿芙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松下来,脑袋昏昏沉沉的便有些瞌睡睡,只稍一闭眼,再睁开时巍峨的神武门近在眼前。 宫门前停着一辆不起眼的灰蓬马车,白元抱剑站在一旁,见着阿芙二人出来,远远便迎上来躬身行礼:“白元见过温大姑娘。” “不必多礼,”阿芙应了一声。 沈云谏皱着眉,问道:“我外祖可在里面?” 白元点点头,将厚重的车帘挑开,说道:“在的。” 沈云谏二话不说便抱着阿芙钻了进去,留下一句话:“且再等会儿,霜眉还未出来。” 这灰蓬马车外看不起眼,进来才知内里大有乾坤,里头铺着厚重的绒毯,四角都摆着冰盆,冰盆上方是一把椭圆的扇子,也不知是何用处。 袁老太医端坐在车座上,包头的药童站在一侧,旁边的矮几上摆着他的医药箱子,纵使满脸的白胡子,也挡不住溢于言表的担心,见沈云谏将阿芙送了进来,才松了一口气:“出来便好,出来便好。” 虽说是早有心理准备,但乍然被袁老太医瞧见自己被沈云谏搂在怀里,阿芙玉白的脸颊顿时红了,声音细如蚊蝇的跟袁老太医请安:“阿芙见过老太医。” 沈云谏将阿芙安置在最里的躺椅上,转身对袁老太医说:“她受了好一番罪,我再晚一步她险些便要被连翘那毒女子给缢死了,您瞧瞧她身子可有什么不妥。” 袁老太医应了一声,正要给阿芙号脉,却见沈云谏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马车里一动不动,面露不善:“男女授受不亲,臭小子外头等着去。” 沈云谏心有不愿,却看阿芙脸红得快烧起来了,才挑开帘子往外头去,跳下马车后还在外头喊道:“有什么不舒坦你只管跟他说。” “臭小子!”袁老太医愤愤的唾了一声,转头又见阿芙挣扎着要起来给他见礼,忙按着她的手连声说了好几句‘不必多礼’,才伸手探上她纤细的手腕,凝神细辨。 过了好一会儿又伸手拨开阿芙的衣领,方才还是嫣红的一圈勒痕,这会儿已经变成了浅浅的淤紫,衬着阿芙白嫩的肤色煞是吓人。 许久,袁老太医才收回手,蹙眉说道:“想来大姑娘应当没用过宫里的污糟东西,脉象并无异样,还颇为平稳,瞧着也无甚大碍,老夫替你开些镇定安神的方子吧,只这脖子上的淤青怕是要留些时候,活血化瘀的药方子我也一并开了。” 阿芙微微一笑,道:“多谢沈都统及袁老太医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 袁老太医长叹了一声,药童在一旁的矮几上研墨铺纸,随手接过药童递来的狼毫笔:“若不是因着子谏,你也不会遭这无妄之灾,老夫有个不情之请,望姑娘能答应。” “老太医请讲,”阿芙接过药童递过来的茶水饮了一口。 袁老太医将笔置在宣纸上,浓重的墨晕染了一连片,抬眼望着阿芙,黝黑的瞳仁里满是祈求,说道:“老夫知晓姑娘是极聪明的,这回娘娘算计了你,你若是寻了机会定然要报复回去的,老夫替她向你赔个不是,请姑娘看在上回老夫帮过你的份上,今日这事便不与娘娘计较了,可好?” 阿芙面色不变,将手里的茶碗放回矮几上,抬眼冲着袁老太医笑:“老太医您也是知晓的,阿芙向来心胸狭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十倍奉还,在阿芙眼里,您虽是皇后娘娘的父亲,但同皇后娘娘却是两个人,您数次帮我,阿芙都记在心里,但不代表阿芙会因着您的恩情,原谅要害我性命之人。” 袁老太医面露痛色,屏息了好半响也不见阿芙有别的动静,索性撑着几子起身,一撩衣袍双膝下弯,竟是要给阿芙下跪。 幸而阿芙离得近,眼疾手快的搀住袁老太医的双臂,踢了一旁的杌子垫在他腿下,忙说道:“老太医使不得!” 袁老太医佝偻着脊背,被阿芙强摁着坐回原位上,斑白须发微微颤抖,双眼里满是泪:“姑娘,你能体谅一个做父亲的心吧,娘娘这些年过得并不好,说来说去都是老夫没用,帮不了她,若不是我们牵绊了她,她也不至于如此,你,你便原谅她吧。” “阿芙自问同娘无冤无仇,她为何如此怨我?”阿芙一直想不明白此事,今日进宫前虽已经有所防备,可临近袁皇后发难却有些猝不及防,若说百分百确定今日进宫会有去无回,阿芙定然会寻法子推了的。 一旦进了宫,便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袁老太医将窗门的帘子挑开,沈云谏高大的身形映入眼帘,正站在一旁同白元说着什么,指了指沈云谏对阿芙说:“子谏欢喜你,有些事情本不该你知道,可你总归是要嫁进沈家的,等你何时入了沈家的门,自然会知晓的,但你若是当真要嫁与子谏,还是莫要与娘娘对上才好,老夫虽有私心,可子谏也是我外孙,不久之后你便是我的外孙媳妇,听老夫一句不会有什么坏处的。” 话音刚落,沈云谏恰好转过头来,正对上了阿芙温润的眼,冷峻的眉眼刹那间如寒冰融兑,染上了笑意,朗声问道:“可还好?” 阿芙偏头从窗门里看他,闻言也跟着粲然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心里却有几分怪异:子谏的眉眼同袁皇后生得倒是相像。 见阿芙不再说话,袁老太医便重新执笔写药方子,顿了顿又说:“她在宫里摸爬滚打,袁家世代从医两袖清风,要权没权要钱没钱,帮不了她什么,全靠她自个儿,她也从不回家,除了偶尔去一趟沈家。” “皇后娘娘定然也是想念你们的,”阿芙头昏得很,气力也费了许多,靠在躺椅上昏昏欲睡,没多久外头便传来动静。 霜眉提着包袱从宫门跑出来,瞧见站在马车前的沈云谏脸色便有些不好看,胡乱行了个礼,问道:“我家姑娘可在里面?” 五十四章 霜眉在昭阳宫待了小半个时辰,坐立不安的灌了一肚子茶水点心,偏生玉贵妃那宫女在她耳边问东问西又不好不答,嗯嗯啊啊装成个傻子,好容易等到沈云谏派人来寻她,马不停蹄的便往神武门跑。 “袁老太医正替她瞧着呢,”霜眉见着沈云谏脸色便难看了起来,沈云谏瞧她也没好到哪里去,倒是白元应了一声:“你可有碍?” 霜眉方才被连翘那一记窝心脚踹得口吐鲜血,心口这会儿还火辣辣的疼着呢,听白元提起当即便捂着心口呲牙咧嘴:“那个连翘当真不是个东西,下手狠毒,也不知姑娘伤得可厉害。” 话音刚落,一只纤长的素手将帘布挑开,阿芙从里头探出头来,问道:“霜眉你可还好?” 霜眉换了一身水红色的宫装,衬得脸色白惨惨的,见阿芙出来忙答道:“无甚大碍,姑娘你如何了?” 阿芙摇了摇头,招手让她进来:“连翘下手不轻,袁老太医恰好也在此处,你一块儿进来让他替你瞧瞧吧。” 霜眉应了一声便往马车上爬,见霜眉进去了,沈云谏便想跟着挤进来,谁知才挪动脚步,刚刚放下去的帘布又被人挑了起来,须发斑白的袁老太医探出头来一点面子不给的斥他:“这马车里具是姑娘家,你跟着挤进来做什么,在外头好生赶你的车去。” 沈云谏被袁老太医唾得灰头土脸,车内传来一声女子娇俏的轻笑声,无可奈何的摸了摸高挺的鼻梁,故作冷静的咳了一声,只那红得滴血的耳根出卖了他:“您是要去太医署还是回家去?” 袁老太医正替霜眉把脉,闻言便没好气的吼了一声:“方才白元火急火燎的将我从太医署拖来,这才什么时辰,自然是要回去的!” 吼了一长串也不带大喘气,这般的中气十足,哪里还看得见方才那悲恸万分的模样。 霜眉皮糙肉厚,被连翘狠踢了一脚也无甚大碍,吐了口血倒是吧她陈年旧伤给打通透了,老早便活蹦乱跳了。 马车‘哒哒哒’的跑起来,阿芙总算看明白冰盆上头那把团扇是做何用处的,马车跑起来的风带动了四方的团扇,‘吱呀吱呀’将清幽的凉意从四方的冰盆上送出来,整个车厢里一丝暑气也无。 将袁老太医送到太医署,沈云谏便蹿进了车里,毫不留情的将霜眉撵去外头赶马车,却也不知同阿芙说些什么才好,炽热的眼神一眨不眨的落在她身上。 倒是把阿芙看得不太自在了,原还靠在躺椅上昏昏欲睡,等他一进来却是半点睡意也无了,见沈云谏不开口,阿芙斟酌半天,忍着羞意说道:“方才在永巷我扔出来那枚珊瑚璎珞,沈都统可拾到了?” 沈云谏一翻腰带将那枚红色的璎珞找了出来,摊在手上伸在阿芙面前:“在这儿。” “沈都统救命之恩,改日阿芙定寻重礼相报,这珠子不是什么值钱的,便还与我吧,”阿芙脸颊上飞起红霞,借这珠子求人救命。等得救了却要把东西要回来,着实有些令人羞耻。 说罢便试探着伸手去拿,微凉的指尖触及沈云谏发烫的掌心,还不得她拾起那珠子,便险些被那惊人的热度吓得缩回手,沈云谏却丝毫不给她缩回去的机会。 趁她才捡起那珠子,还来不及收回手时,坦然张开的大掌如同等到猎物的陷阱,猛然合起了手,阿芙小巧的手被他囫囵握了个完全。 温凉如玉的小手柔若无骨,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将她整个人吞吃入腹,沈云谏险些忍不住喟叹出声,却不妨碍他耍赖皮:“我捡到的自然就是我的了。” 阿芙被他这一下突如其来,吓了个激灵,下意识便要抽回手,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沈云谏那大掌如同铁钳一般纹丝不动,也不知从何突然起了恼怒,绷着力气与他暗自较劲:“沈都统莫不是把我当成可以随意轻薄的女子了?” 本是沈云谏私心作祟,却不妨把阿芙惹恼了,瞧她像踩了尾巴的猫儿一般伸出了利爪,心头上又升腾起沸腾的暖意:“怎么会,你是我置在心尖上的人。” 手下一用力,便顺势把阿芙扯了过来,让她侧坐在自己双腿上,自后将她环抱着,宽阔的怀抱将阿芙整个纳入其中,下巴抵在阿芙的肩窝上,细嗅着她不易察觉的女儿香,在她耳边轻声说:“你知道的,阿芙,你知道的,你是我的妻。” 灼热的鼻息令阿芙耳朵发痒,粘腻的情感让她稍微有些不适,闻言却后背一僵,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沈云谏,张着嘴想问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入了我沈家的祖坟你还想往哪跑?”沈云谏看着她笑,眼里是浓稠得化不开的情,铺天盖地的绝望藏在里面微不可查,又能从紧锢着阿芙腰肢得双臂,察觉出一丝偏执。 若不是被沈云谏抱得死紧,阿芙整个人都快抖起来了,水波潋滟的眼眸里越发水润,好似下一刻便会哭出来:“你,你也是……” “对,我也是,”沈云谏打断了她的话,不忍她再说下去了,她那双带泪的眼让他整颗心都揪疼起来,抬手捂着阿芙的眼,那双眼太让人迷乱,再看下去他怕是会做出更为冒犯的举动。 阿芙双手抱住沈云谏捂住她双眼的手,炽热粗劣的掌心好似要烫伤她眼周的皮肉,让她忍不住哭了出来。 滚烫的泪水落在沈云谏的掌心,透过掌心直烙进他的心口,扯出来便是血淋淋的发疼,外头靠在阿芙的发间,轻声哄她:“阿芙不哭了,多好的事,我们都回来了,我们都记得。” 阿芙泣不成声:“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前世的事便是一道疤,沈云谏总能从碎裂的心里翻出一点甜来,支撑他度过了许多年孤独,这会儿倒好似什么苦都无了,只余下了无穷无尽的甜,让他心生胆怯却又一往无前。 沈云谏从怀里拿了一面白色的帕子替阿芙擦泪,大掌倒是比阿芙的脸还要大些,轻柔的动作好似担心碰坏了她,嘴角噙着笑瞧着坦然得很:“你哪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若要真算计起来,我若是执意不许你往北边去,兴许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本来我打定主意要把你抢回来,可你一哭我就没辙了,只得眼睁睁看着你走。” “所以这辈子我得牢牢的将你收在手心里,哪里都不许去,”沈云谏双手捧着阿芙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的眼:“阿芙,你重新再嫁我一回吧。” 阿芙抽泣了一声,定定的望着他的眼,整个人陷在他满眼的情里,几乎要在里头溺毙:“你,你还要我吗?” 看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沈云谏又是欢喜又是心疼,想亲亲她又怕吓着她,最后也只轻柔的落下一个额心吻:“为什么不要,你是我爱了两辈子的姑娘,你是我求遍诸天神佛求来的,我怎么能不要。” 他越说阿芙哭得越凶,抽泣着说:“若不是我太蠢,如何会给她们算计我的机会,说来都是我蠢,蠢得无可救药,你打我吧,把我打清醒些。” “打你?这不是往我自己心上捅刀子吗?”看她又哭了,沈云谏手忙脚乱的给她擦泪,帕子也不知扔去了何处,索性试着用指腹拭她的泪。 也不知是他手太粗劣还是阿芙的肌肤吹弹可破,眼瞅着轻轻一下竟擦出一抹红痕,写下可心疼坏了沈云谏,揪着自己衣袖去给阿芙擦泪,嘴里轻缓的吹着气:“小姑奶奶可别哭了,我这马车也只这么大点地儿,再哭下去怕是要把这儿给淹了,我从哪儿再去寻架这般好的马车送你回去?” 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却逗得阿芙破涕为笑,看他笨拙的给自己抹泪,实打实的心疼就快爬满了他的脸,一点点暖意自脸颊攀上心头。 阿芙胡乱将脸上擦干净,才望着沈云谏问道:“你是何时发觉我也是重生的?” 这话也不知戳中沈云谏哪块害羞的点,耳朵有红得几乎要滴血,脸上也带了些许不好意思,支支吾吾的说:“说了你莫要恼我,霜眉是我的人,我本来对温家尚且还有些部署,却瞧着事情发展越发脱离前世的轨迹,便隐约有些怀疑,直到今日才确定,连翘肩上的伤是你弄的吧,若是前生的阿芙定然是没这胆子的。” 话音刚落,沈云谏便瞧见阿芙的脸色难看了许多,自觉说错话,忙又说道:“若是没那一下你怕是撑不到我来的,阿芙真棒。” 听他夸赞自己,阿芙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前生的阿芙懦弱无能,却纯白得如同一张纸,如今的阿芙,却是自血海地狱里重生,从青楼里杀出一条血路,双手染了无尽的鲜血。 这不是沈云谏爱的那个阿芙,他心心念念的阿芙,早死在了醉红楼那场大火里。 ※※※※※※※※※※※※※※※※※※※※ 咦?沈云谏这个呆逼说错话了嘻嘻嘻 五十五章 浓情蜜意的氛围突然之间冷凝下来,沈云谏察觉到一丝微妙的不对劲,却不知是何处不对,不等他琢磨清楚,阿芙已抬手轻推他,面上红晕尽退,从方才的震惊中寻回了混乱的思绪,说道:“我同她不一样,沈都统方才所说的话,我当作不曾听闻过,还请沈都统三思。” 说罢也不等沈云谏反应,便径直推开他坐回躺椅上,面容再冷静不过,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傻子都知道是自己说错话了,沈云谏有些慌乱,一把抓住阿芙的手,说:“我所求不过一个你而已,何须三思?” 阿芙斜靠在躺椅上,一手托着腮帮子,看着沈云谏笑:“若是从前的阿芙在我面前,定会被我掐死而后快的,我同她是两个人,你心心念念的姑娘,不是我这般杀人不眨眼的,你应当不知道的,我本意是要杀了连翘,不过是刺歪罢了。” 竟是吃自己的醋了,沈云谏有些忍俊不禁,又伸手将她拉过来,锢着她的手抱在怀里哄:“你是何模样我能不知晓吗?不论是心狠手辣,还是贞静贤淑,你还是你,我曾怨恨自己护不好你,眼睁睁看着你毁于权力倾轧,如今倒好了,不论你是要江山帝位,还是要颠覆这世家大族,且放手去做吧,有我护你安全无虞。” 沈云谏的嗓音有些低沉,清朗如玉中带着做不得假的情意,字字句句重逾千斤,在阿芙才平静下来的心湖里激荡起惊涛骇浪,望着他坚毅的眉眼久久说不出话来。 倒是沈云谏笑了,摸了摸她冰凉的手,将其团在自己炽热的掌心里暖和着,一面说:“我知要你全信我尚且不大可能,可你也知日久见人心,我心头上的一点存着你,是以整颗心才是红色的,答应我吧,阿芙可愿嫁我?” 头一回被这般热烈的表达情感,阿芙有些慌乱,下意识将手指扭得死紧,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不知说些什么好。 见她一时不知作何答复,沈云谏也不催她,反而捡起一旁攒盒里的砂糖橘,剥去外壳,又细心的摘去果肉上的白丝,才喂到阿芙嘴边:“方才我外祖可有同你说些不大好的话?” 阿芙不大习惯这般亲昵的举动,要伸手自己去拿,偏生沈云谏不让,赌气偏头不去吃,又被他追着送到嘴边上,无奈只得张口就着他的手,将那一瓣果肉吃进口里,含糊不清的说道:“你如何知道的?” 软滑的舌无意间划过沈云谏粗劣的指尖,触电一般酥酥麻麻的感觉,自指尖直击心头,整个心房跟着颤啊颤,往下传达去了某个不可名状的位置,沈云谏有些坐立难安,想将阿芙放入一旁坐着,又舍不得,好似是逗着阿芙玩儿,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为了避免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沈云谏索性将果肉放在自己掌心,让阿芙自己拿着吃,听她又问了句话,才清了清嗓子,答道:“此事因皇后娘娘起,我外祖自觉对娘娘是有些亏欠的,会说些不大中听的话,也是在所难免。” 阿芙捻了捻指尖,这砂糖橘倒是甜丝丝的,又说:“无甚大碍,就是有些话我不大听得明白,”便将袁老太医的话原原本本的同沈云谏复述了一遍,而后才偏着头问他:“若是为你我便不能同娘娘计较了?” 沈云谏闻言便蹙着眉,好半响才说:“外祖不愿这会儿便同你说,并非是觉得你不是自己人信不过,而是此事牵连甚广,稍有不慎,沈、袁两家必定会牵连九族,水流成河,甚至有可能会搭上整个卫国公府。” 阿芙的眼瞳剧烈收缩,望着他满脸疑惑,倒是沈云谏却是再轻松不过的模样,学着阿芙歪头看她:“你可要听?” 大男人卖个萌竟萌得阿芙满脸血,捂着脸担心自己流出鼻血来,瓮声瓮气的说:“你都同我表了这么许多回真心,我若是不听,岂不是没良心?” 其实沈云谏不知道,便是他只一心一意爱慕着从前的阿芙,如今的阿芙再心有不甘,仍旧是会坚定不移的跟随他,做他的刀也好,贤内助也好,跟着他便好。 这模样逗得沈云谏心花怒放,令他心头的压抑散了不少,将下巴抵在阿芙的额上,深如寒潭的眼眸染上了茫然,唇齿开合,将尘封多年的秘密娓娓道来:“娘娘是我的母亲,你记得云烈云将军吗,他是我的父亲。” 阿芙终于知道,为何总觉得沈云谏同袁皇后,生得那般相像,原先还以为是外甥像舅的缘故,不曾多想,谁知道里头竟包含了这么大的缘由。 有些吃惊的倒吸一口凉气,险些惊呼出声,阿芙眼疾手快的捂住自己的嘴,可藏不住的不可置信便从眼睛里跑出来了,纤长的睫毛轻眨,满眼具是震惊。 “云将军出生贫寒,却极其善战,十三岁夺得前朝武状元之名,任从八品昭武校尉,次年柔然来犯,前辅国大将军陈商调兵失误,令朝廷二十万铁骑藏身边疆,陈商也被柔然所擒,云将军率两万精兵大败柔然,举国欢庆,而后获封正五品定远将军,云将军在任期间战无不胜,从无败绩,二十年前早已经是怀化大将军的云将军,却犯了与陈商将军同样的错,边城失守柔然坑杀边城百姓十万余人,云将军不愿被柔然所擒,一人一骑单枪匹马独对柔然大军,死于,万箭穿心,传闻其尸首被柔然铁骑百般践踏,尸骨无存。” 沈云谏安静的听她说,神情平静:“差不多是这样,”阿芙却还有些疑惑:“可世人从不曾听闻云将军娶妻的消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眼睛一亮,望着沈云谏又说:“娘娘是二十年前进宫的,莫不是……”在宫里珠胎暗结? 沈云谏听她这欲言又止的意思便有些好笑,轻柔的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带着宠溺的笑转瞬即逝:“收起你脑瓜子里头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阿芙摸着额心喊疼,其实沈云谏并不曾使多大劲,她就是看不得他这心灰意冷的表情,装个傻儿,想让他多笑笑。 沈云谏哪里看不出她的小心思,笑着摸摸她被敲红了的位置,又是一通哄,而后才说:“若说云将军家境贫寒倒也算不上,他是前朝护国大将军的遗孤,他小时被我外祖收养,前朝气数已尽,护国大将军上下也不是死于临朝皇室之手,自然无甚怨怼,他在袁家长大,与娘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外祖也有心收他做赘婿,倾尽全力培养他,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当真是百年难遇的奇才。” “有些事你可能不大清楚,自他当上怀化大将军后,便有许多关于他身世的流言蜚语,喧嚣之上,今上不比先帝宽宏,却是心胸狭窄之辈,当时已经是怀化大将军的云将军自然不再适合入赘,两家便把婚事悄无声息的办了,在建明帝那也是过了明路的,世人皆知云将军已有妻室,却不知是何人罢了,可惜,那个昏君!” 沈云谏低沉的嗓音带着杀意,阿芙顾不得害羞,搂着他的脖子钻进他怀里,颤着嗓音说:“你别这样,我怕。” 沈云谏明知她是装的,却乐得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女子娇态,心满意足的将阿芙搂在怀里,他们二人当真是再契合不过了,哪哪都合他心意。 “柔然祸事尚未爆发时,年节宫里举办春日宴,娘娘一同去了,在御花园遇到了醉酒的建明帝,他明知那是臣妻,玷污她时,竟一丝犹豫也无,那会儿娘娘已怀了我。” “却也是巧合,柔然战事爆发突然,云将军尚在宴席时便被派往边城,走时连娘娘一面也不曾见着,他又如何知道,他所忠心耿耿信重的君王,将他的妻囚禁在身后不足百步的宫殿里,随意亵玩。” “女子本柔弱,建明帝答应娘娘待将军大胜而归,便放她归去,可昏君的话又如何能信,谁又知云将军命丧柔然,云家军大败,恰巧娘娘已被验出怀有三月的身孕,建明帝自以为是自己的种,又如何能放她走,而后的所作所为更是丧心病狂,他派禁卫军屠了将军府满门,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伪装成柔然报复的模样,我不过三岁的哥哥被生生摔死,丧心病狂的建明帝将我长兄的遗体带进宫放在娘娘面前。” 轻描淡写的话根本不足以表达那场惨烈的祸事,唯有知情人在地狱里挣扎,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阿芙不曾参与过,却也跟着气得浑身发抖,冷笑了一声:“好一招一箭双雕,即能抱得美人归,又能激起百姓对柔然的怨恨。” 沈云谏说:“对,建明帝借此重创柔然,归为临朝附属国,至今不曾缓过元气。” 阿芙蹙着眉沉思:“那你为何成了沈家人?”也不等沈云谏解答,便自己寻着了答案,说道:“宝福公主与你同一年生的,更是同一个月,沈大夫人几乎与皇后娘娘同时有孕,宝福公主才是沈家的姑娘!” 沈云谏点点头,看着阿芙的模样便知她猜得差不多了,拍了拍她的后背鼓励她继续说。 阿芙咽了咽口水,又说:“皇后娘娘借由袁老太医之手,将她怀胎的月份少算了两月吧,我记得宝福公主是早产的,是以才常年体弱多病,可临近娘娘的产期,沈大夫人怀胎也不过八个月,素来便有‘七活八不活’一说,娘娘怎么敢……” 见她说不下去了,沈云谏将她按在自己怀里,嗅着她的发香,压抑着心头的苦意,哑着嗓子说:“她疯了,自打得知云将军的死讯,亲生子血淋淋的尸首摆在自己眼前,肚子里还揣着个要命的,她几乎是要当场随云将军而去了,上吊未遂,被建明帝救下来的,拿袁家全族的性命威胁她,若是她去了,建明帝便要袁家上下陪葬。” 阿芙喃喃道:“怪不得袁老太医说是袁家欠她的,怪不得,可她为何如此恨我?” 沈云谏叹了口气,轻抚她的发丝安抚道:“缘由有二,其一卫国公未身死前便忠心与建明帝,云将军死后便是卫国公接手云家军,卫国公更是柔然祸事里为数不多的幸存者,是以皇后娘娘总觉得云将军为卫国公所害,爱屋及乌,恨之亦然,你不过是被殃及池鱼罢了。” “第二呢?” “其二,她厌你声名狼藉。” 这话听得阿芙满头雾水:“即便是我声名狼藉,也与她无甚关系吧?况且若不是她,我也不至于背这么些年的骂名。” 说起这事儿沈云谏便有些心疼,又裹杂了几分心虚:“这也有两个缘由,其一是为我,其二……,袁家百年世家,虽不是什么大族,却素来重礼数,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女子夫死殉葬,或终生不得改嫁,娘娘一女二嫁,为保全袁家上下更是求死不得,可在袁家某些族人眼里,她便是污了袁氏一族的百年清名,娘娘进宫后的头一年回了袁家一趟,却被族里的长老纠集了许多族人,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自此,她再也不曾回过袁家。” 沈云谏修长的指尖绕着阿芙的发丝玩耍,眼神却不知落在何处:“说白了,她哪里是恨你,她不过是怨恨自己罢了。” 越听下来,阿芙越发觉得对着袁皇后此人,恨都恨不起来,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不由得叹了口气,道:“为保族人,妄图为云将军守身不得,族人却怨她的存在污了家族百年清名,数道折磨加注在身,所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不过如此吧。” 又想起什么,看着沈云谏笑道:“为你又从何说起?该不是怕我这声名狼藉的女子,污了你沈大公子的名声吧?” “我哪有什么名声,我的名声可不比你好多少,”阿芙眼底里显而易见的戏谑让沈云谏有些绷不住,抓了抓头又说:“她的部署其实也简单,相信没过多久,便会初见端倪了,这会儿和你说倒是说不太清楚。” 阿芙渐渐沉默了下来。 沈云谏盯着阿芙,不愿错过她神情上丝毫的变化,口里不停的说:“你若是嫁与我,便是上了我这条贼船,你可会害怕?” 阿芙看着他笑:“我这会儿还未上船,原路返回可还来得及?” 沈云谏猛地将她搂入怀中,力气之大锢得阿芙骨头都有些疼了,却仍旧不曾放手,眼眸藏在阿芙看不见的地方,里头满是癫狂以及偏执:“下不去了,你注定是我这条船上的人,天涯海角你跑不掉。” ※※※※※※※※※※※※※※※※※※※※ 嘻嘻嘻,沈大油腻怪要见家长啦 五十六章 “糖葫芦,好吃又好看的冰糖葫芦!” 阿芙突然听见外头商贩叫卖的动静,眼睛都亮起来了,甚至可怜巴巴的咽了口口水,拉着沈云谏好似在怀念一般:“从前的北地,夏日里街头上买得最多的便是各种大饼囊块,像糖葫芦这等小吃却是一点踪迹也寻不到。” 放任阿芙在北地吃尽了苦头,是沈云谏心底里最不能提的痛,若他能早一些,起码赶在柳吟红之前寻到阿芙,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怀里。 这会儿自然是巴不得将什么都捧来阿芙的面前,挑开窗帘看了一眼,身穿短褐的商贩扛着一大串糖葫芦正从窗前过,转头跟阿芙说:“你且等一会儿。” 说罢也不等阿芙接话,便挑开门帘挑了下去。 阿芙喊他不及,便安心待在车内等他,不一会儿便见他拿着两串糖葫芦跳上马车,还不等坐定便递给阿芙:“看看好不好吃?” 阿芙伸手去拿,好半天也不吃,只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一边看一边笑,微红的山楂裹着亮红色的糖衣,丝丝缕缕的糖味蹿进鼻腔里,勾得阿芙口水泛滥。 听沈云谏在耳边催,阿芙才放进口里咬了一口,甜蜜的糖衣在口里化开来,内里山楂并没有熟透,也不甜,带着酸涩的味道,阿芙却吃得津津有味,吃得鼻尖发酸眼睛发胀,眨一下眼晶亮的泪珠便落了下来。 眼看着阿芙哭了起来,沈云谏好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手忙脚乱的又去哄她:“是不是不好吃?不好吃便不吃了,回头我去寻上好的山楂,我替你做可好?你这哭得我心都疼了。” 阿芙将糖葫芦往沈云谏口里送,看他咬一口后被外头的糖衣甜得骤然变了神情,而后又被里头的山楂酸得呲牙咧嘴,却粲然一笑:“不会,糖葫芦很好吃,只是甜得我想哭。” 沈云谏看阿芙这副笑中带泪的模样,索性又狠心吃了两口,这入口简直是冰火两重天,险些吃得他味觉失灵,看阿芙捧着肚子笑,却又觉得甘之如饴。 见沈云谏又要犯傻,阿芙忙将糖葫芦抢了过来,玩笑道:“你可别把我的糖葫芦吃完了,回头连卖的人都找不着,我可唯你是问。” 阿芙这副含娇带嗔的模样直甜进了沈云谏的心坎里,整个人晕陶陶的,快要分不清东南西北,像个傻儿似的喃喃自语:“吃不完,还有许多。” 听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阿芙只以为他说吃完了就再去买来,便不曾多想,想起进宫前在温家同周氏争论的事情,阿芙便又同沈云谏说道:“今日璇玑姑姑来时,我们正在上房争论昨日梨园的事,谁知我母亲竟带了个不知真假的消息来。” 说罢便将今日争论之事同沈云谏细细一说。 谈及正事沈云谏跑偏的脑回路便回来了,沉思片刻便说:“温老太君出自淮阳周氏,与宫里的周太后出自同族,上一辈的旧事我也不甚清楚。” 阿芙心底里烦闷得很,眼含煞气:“若说我父亲当真是死在周氏手里,我定要她百倍奉还!我却是半点也想不通,同是她的子嗣,为何独独对父亲下如此狠手?” 沈云谏想起了什么,又说:“当初你去了北地没多久,你家那个二姑娘,便与赵王爷定亲了,若当时你不曾离去,依照皇后娘娘的性子定然不会要你安安稳稳嫁给我,最后怕是要便宜了玉贵妃,当年我曾听闻赵王上书求娶你,还不等建明帝同意,周氏便带着二房的夫人进宫哭求你与人奔逃,建明帝随即大怒,最后玉贵妃赶过来求情才得以平息,后来这婚事便落在温落芝的身上。” “等你死后,也不过一年吧,周氏便因谋杀亲子而被判秋后问斩,连带着二房温廷鸿的差事也被撸了个干净,赵王爷受温落芝的连累被建明帝撵出去就藩了,温家只剩个三房,卫国公的爵位也被收了回去。” 说罢便小心翼翼的瞧阿芙有何反应,也不知没听到还是怎么的,阿芙微阖着眼,面上什么表情也无,水眸再睁时,杀意毕现:“这般看来我父亲的死同她脱不了干系,可寻不着证据便无法定她的罪,若要等那么多年后才能翻案,我等不了。” 沈云谏有些失落,焉头焉脑的说:“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手底下掌握建明帝的禁卫军,查什么事情也方便些,回头建明帝问起来,我也可如实答复,趁早将这一家子黑心肠的一锅端。” 阿芙这才有心思同他调笑,戏谑的看着他道:“你方才叫什么来着?” 见阿芙问了,沈云谏便起了劲儿,跟个狗崽子一般往阿芙跟前凑,笑嘻嘻的说:“你以后便是我的妻,卫国公爷早晚都是我岳父大人,早叫晚叫都一样,说不定岳父大人在天有灵,保佑我早日娶你过门呢?” 这一席话把阿芙说得面红耳赤,连连推着他,两人甜甜蜜蜜的闹腾了好一会儿,才又听阿芙说:“宴鸣还在五台山,我过两日便寻个法子去一趟,今日我母亲将周氏逼得这般要紧,也不知她会不会狗急跳墙,总得瞧见宴鸣,将他安全无虞的带回来,在我顾得住的地方,我才能安心跟周氏斗下去,若是她寻个机会拿宴鸣威胁我,那才是捏死了我的死穴。” 沈云谏死皮赖脸的贴在阿芙身上,时不时挨挨蹭蹭,闻言便说:“此事霜眉早已经传了消息给我,你也不必担心,我派了些人守着小舅子呢,周氏有什么轻举妄动便能转身将小舅子带走藏起来。” 阿芙松了口气,听他提起霜眉便起了心思逗他,柳眉微挑看着他笑:“你倒是养了个眼线在我跟前,莫不是吃喝拉撒具要跟你汇报?” 沈云谏有些不好意思,又怕阿芙真的气恼他,揪着她的手,可怜兮兮的说:“我原先不知道你也与我一般,我又不能时时护着你,霜眉是老早便送进温家的,前生她也在的,便是她同我讲你不愿嫁我的,我犹豫来犹豫去,才决定亲自去问你,结果得到的答案,也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这话倒是戳中了阿芙的痛处,她最为诟病的便是与人私奔,沈云谏提起这事无异于在她心头插刀,脸色难看了几分,有些不自在的说:“沈都统你这是在同我撒娇吗?” 沈云谏从不曾同谁撒过娇,连教养他长大的沈大夫人也不曾见过,确实有些笨手笨脚,撒起娇来好似装疯卖傻,听阿芙这样问便难堪得很,又舍不得跟阿芙摆脸色,便将阿芙往自己怀里揣,咬牙切齿的说:“你个不识好歹的坏丫头!” 逗得阿芙嘻嘻哈哈的笑,等她笑停下来沈云谏才说:“你若是执意要去五台山也无事,我与你一同去。” “你公务繁忙,走得开吗?”阿芙问道。 沈云谏连连摆手说:“不过是些小事,哪有你重要,不过这两日你还是莫要出去了,你才在宫里吃了苦头,好生休养一阵子吧。” 阿芙拨弄着沈云谏垂下来的发,慢条斯理的说:“就是吃了苦头才能往外头去,而不惹周氏怀疑。” 马车渐渐缓慢了下来,霜眉在外头喊了一嗓子:“姑娘,到国公府的私道了,”这便是提醒着沈云谏该出来了。 沈云谏有些不舍,握着阿芙纤细的手腕不愿意撒开,又说:“岳父大人在建明帝眼里是忠臣,你今日在宫里险些丢了命,想必过不了多久便会传得沸沸扬扬,建明帝容不得岳父大人的名誉被玷污,应当会赏些物件下来,正你的名,接着便是。” 阿芙应了一声,眨巴着眼看他,沈云谏满心满眼的不舍,也不知何时再有这般亲昵的机会了,外头的霜眉更等不及又催促道:“姑娘,快到家门口了。” 险些把沈云谏气出个好歹,眼神直勾勾的看着阿芙水润的红唇,好似一只饿极了的狼一般,舔了舔自己的唇,扑上去压着阿芙偷了一口香,下一瞬便起身往外头去。 等霜眉进来便瞧见阿芙掩着唇呆愣愣的坐在躺椅上,不由得心生疑惑,在她眼前挥了挥手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霜眉的手在阿芙眼前一晃,阿芙这才回过神来,眨眨眼愣了好半天才发现,那偷香的登徒子早不见了,留下了他的眼线若无其事的在她跟前晃。 阿芙脸色一板:“回头再跟你算账!” “啊?”这话斥得霜眉一头雾水,却也由不得她细想,马车已经缓慢下来,渐渐停止不动了,白元在外头喊了一声:“温大姑娘,卫国公府已到了。” 霜眉率先跳下去,还不等她搭凳子搀阿芙下来,沈云谏便率先将手伸过来,一把将阿芙抱了下去。 看着自己大姑娘一点动静也无,那脸颊比天边的夕阳还要红些,霜眉便知道原主子与大姑娘算是过了明路了,当真是两情相悦,惹人艳羡呐。 霜眉在一旁暗自感叹,却没察觉自己早已经被沈云谏卖了个干净,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阿芙一下来晃眼便瞧见白元肩上扛着什么巨大的事物,定睛一看才发现竟是外头商贩卖的糖葫芦串? 沈云谏这是银子多了烧得慌吗?竟使银子将人家整个糖串给买了下来,这也就算了,竟让白元就这么抗着一路招摇过市? 阿芙顿觉自己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看着沈云谏好似讨赏的笑容,却也无力责问他,只微微屈膝行了个礼道:“多谢沈都统送小女子回来,若是得空便请进去饮杯茶水吧。” 谁听不出来这是送客的意思了,沈云谏偏生是个厚脸皮的,竟然一口答应下来,说道:“姑娘先请一步。” 阿芙有些咋舌,却又觉得请他喝杯茶也没什么,便往前一步领他进去,守门的门房一如既往的凑上来跟阿芙打招呼:“大姑娘可回来了,各房的夫人已经派人过来问过好几回了,上房也派人来问了一声,许是都盼着您回来呢。” 他这话倒是有点意思,向阿芙足足透露了两个消息,一是各房的人都正等着她回来,二便是连老夫人周氏也等得急了。 霜眉跟着便从袖笼李里掏出枚银稞子赏给他,又同他耳语了几句,小门房捧着银子连连点头,阿芙这才转身往前头走,顺口同沈云谏说:“这丫头得用,这府里头上上下下也不知被她收买了多少人,传来的消息得用又有意思,若不是当初怀疑她的来处,也不必如此埋没她。” 沈云谏不以为意的说:“她留在你身边我才安心些,你莫要存了把她送走的心思,她自己也愿意待在你身边,不信你且回头去问她。” 话音刚落,霜眉便两三步跑上来,问道:“门房说老夫人应当是在正堂等着,姑娘我们可要去一趟?” 大房在东边的院子,同正中间的正堂是两条路。 阿芙哪里有去见周氏的心思,才得知她兴许是谋害自己父亲性命之人,这会儿若是见着她,依着阿芙的性子不生吃了她都算好的,摆摆手说:“祖母定然是不愿见我的,我便不去祖母跟前讨嫌了,回大房去吧,母亲应当等急了。” 主仆二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小,也不曾刻意压低声音,躲在门后的几个丫头听的一清二楚,眼珠子轱辘的转,转头便往各自主子方向去了。 这点小动静并不曾逃过沈云谏的眼睛,但见着阿芙也不在意,便由着她们去,又觉得要见未来的岳母大人了,不由得有些心慌,手心上更是起了层层虚汗。 过了抄手游廊便隐隐可见大房的院子,越走越近沈云谏就有些坐立不安,看得阿芙直发笑,问他:“我母亲又不会吃了你,瞧着怎么如此胆怯?沈都统可素来是凶名在外,玉面罗刹?” 听阿芙拿他的浑号调笑自己,沈云谏也不恼,只哭笑不得的说:“也不知我这浑号吓跑了多少人,上回我母亲来提亲被老夫人回绝怕也有这个缘由吧?” “那是,沈都统的名号向来能止小儿夜啼,我家宴鸣也曾害怕你呢,”阿芙像是看不懂他的胆战心惊,抓着他的苦处笑闹。 沈云谏也察觉出来阿芙有意替他缓解紧张,笑了笑说道:“那我回头得好好表现才行,若是小舅子再怕了我,我想要娶阿芙怕是难如登天了。” 说话间便到了姜氏的青霄院,桂妈妈老早便在门口候着了,远远看着二人走过来,忙迎上来,来不及给沈云谏见礼,拉着阿芙的手便问:“大姑娘可无碍?” 周氏早早便听说阿芙回来了,才进了门便有丫头同她传报,还是带着沈云谏一同回来的,瞧着不像是吃了苦头的模样,周氏疑惑得很,便拾掇好在正堂等着阿芙来请安,待客总要在正堂接见吧,谁知等了大半个时辰,连阿芙的影子都没见着, 万妈妈忙又使丫鬟去问才知道,阿芙竟带着沈云谏径直回了大房,气得周氏一连砸了两套茶具。 圣旨来时沈云谏尚未离去,正与姜氏相谈甚欢。 五十七章 姜氏看着阿芙白嫩的颈上,那一圈可怖的紫青色勒痕,本就哭得红肿的眼又起了一层泪,望着阿芙泫然欲泣,想去摸摸她又不敢,像似稀碎的瓷器,一碰便坏了。 见她哭得快昏过去的模样,阿芙心底里一片慌张,姜氏的病本就忌讳大悲大喜,今早才经历了那般悲痛的事,如今再这般刺激,恐怕会有什么不好,忙对姜氏说:“母亲,您不用担心,阿芙并无什么大碍,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姜氏所惧怕的便是阿芙一去不回,或是抬回一具无声无息的尸首,那她恐怕会当既便也跟着去了,拉着阿芙的手连声愧悔:“是娘亲没用,认贼作母这么多年不说,护不好你,也护不好宴鸣,还不如就这么随你爹去了,可我又怕,怕我见到他他会怪我,我不敢啊。” 接二连三的打击,几乎让姜氏没了活下去的谷欠望,若是阿芙在葬身于深宫,她也没什么好活的了,她到如今也是强撑着一口气。 阿芙也怕她此次之后便是油尽灯枯,忙嬉皮笑脸的安慰他道:“您看我这不是没事吗?有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定然会安然无恙的,回头把宴鸣接回来,我们便能一家团圆了。” 姜氏这才破涕为笑,用连忙指使底下的丫鬟将阿芙的药拿下去煎,阿芙站在屏风后头,由着霜眉替她梳洗。 姜氏便想起了她带回来的沈云谏,问道:“随你一同回来的那个是沈家的大公子吗?” 阿芙应了一声,又说:“多亏了他,我今日才能够全须全尾的回来,母亲,您可要好生谢谢人家。” 姜氏蹙着眉不知在想什么,神思不属的点了点头,便同阿福说:“我去外头看看他,你梳洗好也早些出来,午膳摆在水阁。” 沈云谏在水阁外的凉亭里饮茶,桂妈妈在一旁伺候着,余光若有若无的打量着他,看他行事端正平稳,与外人口中之人截然相反,便对他心生好感,况且他又接二连三的救阿芙于水火之中,看他便如同看女婿一般,越看越满意。 沈云谏又怎么不知旁边那个老仆人在打量着他,自知那是温家大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妈妈,便忍着浑身不舒坦,装模作样的小口品茶。 等他三盏茶下肚,云香才推着姜氏过来。 看她来,沈云谏忙站了起来,悄悄在衣上擦了擦汗湿的手心,朝姜氏抬手作揖。 凉亭里台阶有些高,云香与桂妈妈使了吃奶的劲,也无法子将姜氏抬上来,正急得满头是汗。 见状,沈云谏两三步走了下来,双手抬着木制的轮椅,略一使劲,姜氏便凌空而起,下一瞬便已经安安稳稳的入了凉亭。 姜氏眼露赞叹,忍不住说了一声:“好身手。” 沈云谏俊秀的脸庞霎时便红了一片,心底里的雀跃按耐不住,这是在夸他吗?这是在夸他吧? 虽是如此,沈云谏仍旧是装模作样的说了一句:“并无什么,只是力气大了些。” 姜氏听得出来,这是他的谦词,也不多说什么,便进入了正题:“听说今日你又救了小女一命,实在是感激不尽。” 说着便招了招手,云香将手中的紫檀木匣子放在桌上,匣子一开,里头一水儿的金银珠宝闪闪发亮。 这是要给他撇清关系了,沈云谏心下便凉了一半,板正着脸与姜氏说:“国公夫人,您是知道的,子谏喜爱温大姑娘,我母亲前些时日来贵府上提过亲的。” 姜氏脸色不变,却还是肉眼可见的冷凝了下来,语气也严厉许多:“沈大公子这是要携恩图报?若是这点子金银你瞧不上眼,我的库房里还有一株一人高的红珊瑚树,一道赠与你吧,作为你几次三番救我家姑娘的谢礼了!” 这是要杜绝他的念想了,沈云谏的内心越发下沉。 抬手替姜氏斟了一杯茶,站起身双手端着茶碗,弯腰呈给姜氏,低头说道:“此次贸然上门,也不曾带什么见面礼,连这碗茶水也是您的,身无长物却妄图您的珍宝,实为不妥,子谏在这儿给您赔罪。” 姜氏以为他这就放弃了,如了她的意,却仍旧是心生不满,口口声声说的喜欢,也不过如此,因自己两三句话便要放弃,此人果然是嫁不得。 嗤笑了一声,道:“既然如此,我家姑娘的婚姻嫁娶便与沈大公子无关了,”说罢也不接沈云谏的茶,转身便要桂妈妈送客,口口声声莫要耽误午膳时间。 当真是一丁点面子也不给,果然是阿芙的母亲。 沈云谏心里苦不堪言,脸上仍旧是赔着笑:“国公夫人误会了,晚辈并无此意,子谏心悦阿芙,多大的艰难险阻亦不会放弃,这碗茶水借花献佛,只想在您这儿求一个许可。” 是陈真脸看的,也不接那一晚插:“什么许可?” 沈云谏苦笑道:“晚辈声名狼藉,与阿芙不甚相配,却只有这么一颗真心,干净明洁由始至终只住了她一个人,若能得阿芙为妻,一生一世一双人。” 姜氏嗤笑了一声,抚掌言笑:“好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且问你,若阿芙不能生育,无法替你生养子嗣,你仍旧可以保证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沈云谏一手端着茶碗,一手撩开衣袍,单膝跪在姜氏面前,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不论生老病死,唯她一人,我所求为她,子嗣而已,若无她我要子嗣何用?” 姜氏心里微微触动,脸色却仍旧阴沉:“若是沈夫人因着阿芙无法替你开枝散叶,便要你休妻另续或是另纳小妾,你又待如何?” 沈云谏俊秀的脸庞满是坚毅:“娶亲纳妾具是子谏说了算,旁人无法干预,请国公夫人放心,我娶阿芙回去,是为我妻,并不只是为了生养子嗣,况且我的父亲,也唯我母亲一人罢了,便是阿芙无法生育,我的母亲可以理解的。” 姜氏看着面前年轻的男子,久久不语。 大房的水阁在小花园后头,临近一处天然水榭,要走些路才会到,阿芙从青霄院出来,便径直往水阁走去。 走进小花园,便隐隐约约听见了女子高声言笑,更离奇的是,竟有男子的说话声。 沈云谏! 姜氏霜居数年,大房并无男客,唯一的男子温宴鸣,远在五台山,剩下的便是女子,除了沈云谏也无旁人了,可,按照沈云谏的脾性,怎么可能与旁的女子谈笑风生。 阿芙心生疑惑,抬脚便往里走,远远便见玲花水榭前站了一个身穿蓝色杭绸直綴的男子,正执笔写画着什么,一旁是身穿粉色拈花襦裙的姑娘,还有零星的几个侍从站在周围。 不是沈云谏。 这个人就算化成灰阿芙也认得他,二房的表哥,二夫人华氏的侄儿,华云,当年伙同二房欺骗阿芙的那个表哥! 阿芙周身煞气迸现,二房果然是没有放弃这个计划,算盘倒是打的噼里啪啦响。 可这会儿阿芙并没有时间去搭理这二人人,沈云谏与姜氏尚且还在水阁等她,为这种人浪费的时间不值得,是以阿芙转身便往外走。 “长姐” 阿芙不愿惹事生非,可总有人不怕死,阿芙脚下一顿,双眸一睁一闭之间,周身煞气烟消云散,唇角噙着微笑,转身往后看去,原来是三房的温落葵。 隔了一辈子手段不变,人倒是变了,温落芝果然是勾搭上了赵王爷吗? 还不等阿芙说话,温落葵聘聘婷婷地向她走过来,带着满脸明媚的笑意对阿福说:“长姐从宫中回来了?可有什么大碍?” 话音刚落,眼珠子下意识在阿芙脖颈间转了一圈,嘴边的笑意越发幸灾乐祸起来。 阿芙不愿与她扯皮,半笑不笑地说:“你不是瞧见了吗?还问我做什么?” 温落芝只当阿芙在宫里吃了亏,满肚子火气,自然是不恼,还故作姿态的扯着她的袖子轻轻摇晃,满面娇憨的说:“长姐莫要生气,阿葵不过是关心你罢了。” 温落葵还未说完话,一旁便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声:“这位是?” 阿芙的双目并未落在温落葵身上,正一眨不眨的看着华云远远从对面走过来。 温落葵脸色变了变,转眼却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拉着阿芙的手,如同欢脱的雀鸟:“长姐我与你介绍一下,这是二伯母的侄子华公子,华表哥,这是我长姐,温家的大姑娘。” 华云的眼中难掩惊艳,故作谦卑的朝阿芙作揖:“小生这厢有礼了,见过温姑娘。” 阿芙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同他说句话便如同吃了什么脏东西一般令人恶心,转头看着温若葵:“这是大房的院子,三妹妹若是要待客,怎么不去三房?在这儿恐有不便吧。” 温落葵脸色僵硬,好半天才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期期艾艾地说:“我们三房的院子哪有大房的院子华贵,借贵宝地一用,长姐不会生气吧?” 阿芙素手轻轻挽过鬓角垂落得青丝,一举一动媚色盎然,朝着她笑道:“会生气哦。” 说罢脸色陡然沉了下:“我母亲乃霜居之身,你不知会我母亲,便带着外男来我的院子,若是被外人知道了,我母亲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芊芊食指一下一下戳着温落葵的额头:“污了我的名声不算,你还要污我母亲的名声吗?你究竟是何居心?” 温落葵脸色大变,扯着阿芙的衣袖玄然欲泣:“长姐你误会我了,华表哥头一回来,我们府里最为亮丽的院子,便是在大房,我不过是带他来瞧上一眼,况且他是二伯母的侄儿,亦是我们的表哥,便是大伯母的小辈,这又如何能是大伯母的名声?长姐这话可不能乱说的。” 说完又睁着那一双水光粼粼的杏眼,望向一旁的华云,眼带祈求:“华表哥,快替我说说,我并非是有意要带你来大房的院子的,惹长姐气恼是阿葵的错,阿葵知错了。” 华云只见了阿芙一眼,便被她的容颜吸引得走不动道了,望着阿芙柔和的侧脸,正发愣呢,任由温落葵喊了好几声才回了神,忙故作姿态的解释道:“是这样的大姑娘,在下听闻卫国公府家的陵园,素有天下美园的名声,便极其向往,是以才拜托三姑娘带我来看一眼,还请你看在在下的面子上,莫要怪罪她。” “你的面子?”阿福斜媚眼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遍,嗤笑了一声:“你有什么面子?不过是二伯母家来的穷亲戚罢了,进了我温家的门便把自己当回事了?收起你那对令人恶心的招子,小心我把它挖出来!” 这话确实一点面子也不留了,华云头先被阿芙那一眼看得身子都酥了半边,这会儿却被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抬起发抖的手指着阿芙,结结巴巴的说:“你,你有辱斯文!” 阿芙仰天翻了个大白眼:“我是个女子,有辱斯文怎么了?我本就书读的少说话不好听,还望华公子莫要怪罪。” 再与他们耗下去,阿芙生怕自己会将他二人生吞活剥了,从温落葵的手中,将自己的袖子扯回来,轻轻弹了弹,好似上面有什么脏东西:“三妹妹还是领着他快些走吧,大房不欢迎外男。” 说罢转身便走,只留了一个娉婷的背影,温落葵那叫一个气啊,她使尽了浑身解数才让华云瞧她一眼,温落芙这个狐媚子只来一回便勾得华云三魂不见了七魄,破口大骂道:“装什么假清高?不欢迎外男,你还将沈家大公子带回来?当了表子就不要立牌坊!” 这话是难听,原以为多少能气到阿芙,谁知阿芙竟回头朝她盈盈一笑:“我带我的未婚夫君回来,还需要你多管闲事吗?”话音刚落,便又是另一副面孔:“我劝你赶紧领着这个人渣出去,要不然我便请人把你们二人撵出去!” 在华云面前失了面子,温落葵不管不顾,将最恶毒的话朝着阿芙的背影骂了出声:“你在骄傲什么?如今府上谁人不知大房身份存疑存疑,还你的院子?回头便要你们全部该滚蛋!” 阿芙脸色骤变,周身阴郁如暴风雨即将来临:“你说什么?” 温落葵自知说错了话,猛地挡住脸,连华云也顾不得,当即提的裙子便往外面跑,看温落葵跑远了,华云站在原地左右为难,最终也跟着跑了出去,留下阿芙一个人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等阿芙到水阁时,姜氏不见了踪影,只沈云谏一人坐在内里饮茶,见阿芙走进来,便眉眼带笑。 正要说话,阿芙一招手将周边的人都遣了出去,等水格里一个外人业务,阿福,这才看着神陨剑的眼睛说:“皇后娘娘是你的母亲?” 沈云谏脸色微变,点了点头:“你愿意听了吗?” 阿芙朝他笑:“你都同我表了这么许多回真心,我若是不听,岂不是没良心?” 其实沈云谏不知道,便是他只一心一意爱慕着从前的阿芙,如今的阿芙再心有不甘,仍旧是会坚定不移的跟随他,做他的刀也好,贤内助也好,跟着他便好。 这模样逗得沈云谏心花怒放,令他心头的压抑散了不少,将阿芙拉进怀中,深如寒潭的眼眸染上了狠戾,唇齿开合,将尘封多年的秘密娓娓道来:“娘娘确实是我的母亲,你记得云烈云将军吗,他是我的父亲。” 阿芙终于知道,为何总觉得沈云谏同袁皇后,生得那般相像,原先还以为是外甥像舅的缘故,不曾多想,谁知道里头竟包含了这么大的缘由。 有些吃惊的倒吸一口凉气,险些惊呼出声,阿芙眼疾手快的捂住自己的嘴,可藏不住的不可置信便从眼睛里跑出来了,纤长的睫毛轻眨,满眼具是震惊。 “云将军出生贫寒,却极其善战,十三岁夺得前朝武状元之名,任从八品昭武校尉,次年柔然来犯,前辅国大将军陈商调兵失误,令朝廷二十万铁骑藏身边疆,陈商也被柔然所擒,云将军率两万精兵大败柔然,举国欢庆,而后获封正五品定远将军,云将军在任期间战无不胜,从无败绩,二十年前早已经是怀化大将军的云将军,却犯了与陈商将军同样的错,边城失守柔然坑杀边城百姓十万余人,云将军不愿被柔然所擒,一人一骑单枪匹马独对柔然大军,死于,万箭穿心,传闻其尸首被柔然铁骑百般践踏,尸骨无存。” 沈云谏安静的听她说,神情平静:“差不多是这样,”阿芙却还有些疑惑:“可世人从不曾听闻云将军娶妻的消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眼睛一亮,望着沈云谏又说:“娘娘是二十年前进宫的,莫不是……”在宫里珠胎暗结? 沈云谏听她这欲言又止的意思便有些好笑,轻柔的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带着宠溺的笑转瞬即逝:“收起你脑瓜子里头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阿芙摸着额心喊疼,其实沈云谏并不曾使多大劲,她就是看不得他这心灰意冷的表情,装个傻儿,想让他多笑笑。 沈云谏哪里看不出她的小心思,笑着摸摸她被敲红了的位置,又是一通哄,而后才说:“若说云将军家境贫寒倒也算不上,他是前朝护国大将军的遗孤,他小时被我外祖收养,前朝气数已尽,护国大将军上下也不是死于临朝皇室之手,自然无甚怨怼,他在袁家长大,与娘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外祖也有心收他做赘婿,倾尽全力培养他,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当真是百年难遇的奇才。” “有些事你可能不大清楚,自他当上怀化大将军后,便有许多关于他身世的流言蜚语,喧嚣之上,今上不比先帝宽宏,却是心胸狭窄之辈,当时已经是怀化大将军的云将军自然不再适合入赘,两家便把婚事悄无声息的办了,在建明帝那也是过了明路的,世人皆知云将军已有妻室,却不知是何人罢了,可惜,那个昏君!” 沈云谏低沉的嗓音带着杀意,阿芙顾不得害羞,搂着他的脖子钻进他怀里,颤着嗓音说:“你别这样,我怕。” 沈云谏明知她是装的,却乐得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女子娇态,心满意足的将阿芙搂在怀里,他们二人当真是再契合不过了,哪哪都合他心意。 “柔然祸事尚未爆发时,年节宫里举办春日宴,娘娘一同去了,在御花园遇到了醉酒的建明帝,他明知那是臣妻,玷污她时,竟一丝犹豫也无,那会儿娘娘已怀了我。” “却也是巧合,柔然战事爆发突然,云将军尚在宴席时便被派往边城,走时连娘娘一面也不曾见着,他又如何知道,他所忠心耿耿信重的君王,将他的妻囚禁在身后不足百步的宫殿里,随意亵玩。” “女子本柔弱,建明帝答应娘娘待将军大胜而归,便放她归去,可昏君的话又如何能信,谁又知云将军命丧柔然,云家军大败,恰巧娘娘已被验出怀有三月的身孕,建明帝自以为是自己的种,又如何能放她走,而后的所作所为更是丧心病狂,他派禁卫军屠了将军府满门,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伪装成柔然报复的模样,我不过三岁的哥哥被生生摔死,丧心病狂的建明帝将我长兄的遗体带进宫放在娘娘面前。” 轻描淡写的话根本不足以表达那场惨烈的祸事,唯有知情人在地狱里挣扎,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阿芙不曾参与过,却也跟着气得浑身发抖,冷笑了一声:“好一招一箭双雕,即能抱得美人归,又能激起百姓对柔然的怨恨。” 沈云谏说:“对,建明帝借此重创柔然,归为临朝附属国,至今不曾缓过元气。” 阿芙蹙着眉沉思:“那你为何成了沈家人?”也不等沈云谏解答,便自己寻着了答案,说道:“宝福公主与你同一年生的,更是同一个月,沈大夫人几乎与皇后娘娘同时有孕,宝福公主才是沈家的姑娘!” 沈云谏点点头,看着阿芙的模样便知她猜得差不多了,拍了拍她的后背鼓励她继续说。 阿芙咽了咽口水,又说:“皇后娘娘借由袁老太医之手,将她怀胎的月份少算了两月吧,我记得宝福公主是早产的,是以才常年体弱多病,可临近娘娘的产期,沈大夫人怀胎也不过八个月,素来便有‘七活八不活’一说,娘娘怎么敢……” 见她说不下去了,沈云谏将她按在自己怀里,嗅着她的发香,压抑着心头的苦意,哑着嗓子说:“她疯了,自打得知云将军的死讯,亲生子血淋淋的尸首摆在自己眼前,肚子里还揣着个要命的,她几乎是要当场随云将军而去了,上吊未遂,被建明帝救下来的,拿袁家全族的性命威胁她,若是她去了,建明帝便要袁家上下陪葬。” 阿芙喃喃道:“怪不得袁老太医说是袁家欠她的,怪不得,可她为何如此恨我?” 沈云谏叹了口气,轻抚她的发丝安抚道:“缘由有二,其一卫国公未身死前便忠心与建明帝,云将军死后便是卫国公接手云家军,卫国公更是柔然祸事里为数不多的幸存者,是以皇后娘娘总觉得云将军为卫国公所害,爱屋及乌,恨之亦然,你不过是被殃及池鱼罢了。” “第二呢?” “其二,她厌你声名狼藉。” 这话听得阿芙满头雾水:“即便是我声名狼藉,也与她无甚关系吧?况且若不是她,我也不至于背这么些年的骂名。” 说起这事儿沈云谏便有些心疼,又裹杂了几分心虚:“这也有两个缘由,其一是为我,其二……,袁家百年世家,虽不是什么大族,却素来重礼数,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女子夫死殉葬,或终生不得改嫁,娘娘一女二嫁,为保全袁家上下更是求死不得,可在袁家某些族人眼里,她便是污了袁氏一族的百年清名,娘娘进宫后的头一年回了袁家一趟,却被族里的长老纠集了许多族人,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自此,她再也不曾回过袁家。” 沈云谏修长的指尖绕着阿芙的发丝玩耍,眼神却不知落在何处:“说白了,她哪里是恨你,她不过是怨恨自己罢了。” 越听下来,阿芙越发觉得对着袁皇后此人,恨都恨不起来,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不由得叹了口气,道:“为保族人,妄图为云将军守身不得,族人却怨她的存在污了家族百年清名,数道折磨加注在身,所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不过如此吧。” 又想起什么,看着沈云谏笑道:“为你又从何说起?该不是怕我这声名狼藉的女子,污了你沈大公子的名声吧?” “我哪有什么名声,我的名声可不比你好多少,”阿芙眼底里显而易见的戏谑让沈云谏有些绷不住,抓了抓头又说:“她的部署其实也简单,相信没过多久,便会初见端倪了,这会儿和你说倒是说不太清楚。” 阿芙渐渐沉默了下来。 沈云谏盯着阿芙,不愿错过她神情上丝毫的变化,口里不停的说:“你若是嫁与我,便是上了我这条贼船,你可会害怕?” 阿芙看着他笑:“我这会儿还未上船,原路返回可还来得及?” 沈云谏猛地将她搂入怀中,力气之大锢得阿芙骨头都有些疼了,却仍旧不曾放手,眼眸藏在阿芙看不见的地方,里头满是癫狂以及偏执:“下不去了,你注定是我这条船上的人,天涯海角你跑不掉。” ※※※※※※※※※※※※※※※※※※※※ 55章改了一下设定。有兴趣可以回头去看一下。 五十八章 守在门外的桑枝,远远看见桂妈妈推着姜氏走过来,便抬手敲了敲房门说道:“大姑娘,夫人过来了。” 房里的二人正搂在一起你侬我侬的说着话,闻言阿芙白嫩的脸颊上便腾起一阵红晕,指尖轻戳着沈云谏厚实的胸膛,拧着他细嫩的皮肉笑道:“可该松手了吧?等我母亲进来瞧见你这般轻薄我,定是要扒了你的皮!” 沈云谏被这软玉温香勾得面红耳赤,捉住她的手凑在嘴边轻咬了一口:“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阿芙水眸含波,似嗔似怒道:“我可不嫁给那孤魂野鬼,你若是死了,我定是不会给你守孝的,收拾收拾便嫁给旁人去,你在一旁寻地儿哭去吧。” 沈云谏口里叼着她细嫩的指尖,不轻不重的吮了一口:“我倒要看看,我沈云谏的女人谁敢娶,你便是嫁给那天皇老子,我也得踹翻他那金銮殿。” 阿芙唾他一嘴,撑着一身懒骨从他怀中起来,满指晶盈在沈云谏衣襟上抹了个干净:“你这副浪荡子的模样若是让旁人看了去,怕是又要指着你的鼻子骂了,快些起身吧,我母亲到了。” 阿芙并不知姜氏已与沈云谏见过一面了,站直身子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裙,边一声一声的催促着他。 沈云谏才站起身,便听见外面的桑枝在喊:“大夫人到——” 阿芙迎了上去,才到门口便听姜氏问桑枝:“怎么在门口守着?” 阿芙暗道不好,赶在桑枝说话之前拉开水阁的滑门,走了出来:“我才让她出来瞧瞧您何时到,一出来便看见您了,倒是巧。” 姜氏才不信阿芙的鬼话,偏头看到她身后长身玉立的沈云谏,意味不明道:“屋里怎么也不留人伺候?怠慢了沈都统可怎么好?” 阿芙有些尴尬,指尖搅动着丝帕不知作何答复,沈云谏偷偷与她对视了一眼,笑道:“夫人误会了,是晚辈一人自在惯了,不喜旁人伺候,便将人遣了出来。” 沈云谏这话说得倒是好听,隐晦而宛转的告诉姜氏,自己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大可放心将阿芙嫁与他。 姜氏又岂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心底里才升腾起来的些许不满,被他这一番话安抚的妥妥帖帖,却又有些气不过,冷着脸哼了一声。 阿芙接过桂妈妈手头上的推把,推着姜氏往屋里去,口里打着圆场:“桂妈妈快些去准备摆膳吧,折腾了一上午,我都有些饿坏了。” 桂妈妈连声答应后,转身往小厨房走去。 几人等了不多时,桂妈妈便招呼着小丫鬟,将手头上捧着的黑漆圆盘里的菜碟,一一摆上几人的桌面。 阿芙口味偏甜,不爱辛辣,所以小厨房里出的膳食口味也是清淡得很,和沈云谏恰恰相反,温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席面上也是安安静静的,沈云谏吃得有些没滋没味,只桌上那道蜜汁烧鹿脯倒是合他的胃口,便对那道菜频频下筷子。 桂妈妈看得真切,凑在姜氏耳边轻声说:“沈都统瞧着不像是爱吃甜的人,却独独爱吃这烧鹿脯,可巧了,大姑娘也最爱这道菜。” 习武之人的耳朵向来灵敏,桂妈妈声音也并未压多低,沈云谏便听了个真切,须臾,耳根便火辣辣的烧了起来,掩着唇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 单单看座上的菜色,沈云谏便知这些定然是阿芙爱吃的,想着沈家人口味都偏重,担心阿芙以后嫁过去吃不惯口味,便开口说道:“晚辈头一回吃这道菜,蜜汁甜而不腻,鹿肉入口即化,回味无穷,颇为惊艳,敢问大夫人这道菜是如何烹制的?” 眼看着对自己宝贝女儿虎视眈眈的人就在眼前,姜氏对沈云谏哪有什么好脸色,不咸不淡的回道:“我房里的吃食全是小厨房一手操持的,这道菜如何烹制,我也是不知道的。” 沈云谏并不将姜氏的冷话放在心上,反而微微一笑道:“晚辈可否能厚着脸皮向夫人讨要这道菜方子?” 还不等姜氏说话,外头蓦然传来一阵吵闹喧哗声,阿芙眉头微蹙,招手让桑枝出去瞧瞧。 桑枝应诺往外头去,片刻后便急匆匆的往屋里跑:“回姑娘,是圣上派人来宣旨了,老夫人房里的万妈妈正在外头呢,宣旨的使臣已经到正堂了,各房各院的主子也都到了,只有咱们大房还没有动静。” 阿芙下意识与沈云谏对视了一眼,早知道这圣旨会来,原以为还得等到晚上,没想到这会儿便来了。 姜氏一听是圣旨便又急了起来,忙拉着桂妈妈的手问阿芙,道:“这回又是何事?你这才回来没多久,可别又是要你进宫去的吧?”剩下的话姜氏没说出口,去一回阿芙便没了半条命,若再去一回,还有没有命回来可就难说了。 沈云谏对姜氏说:“不是说来宣旨的吗?应当是好事的,大夫人不必担心,且去看看便知一二了。” 见阿芙也向她点头,姜氏这才按捺下惴惴不安的心,收拾好与阿芙一同往正堂去,沈云谏低头沉思片刻,又跟在她二人身后走了出去。 等阿芙一行人到正堂时,建明帝身边的秉笔太监常德,正坐在厅堂的右上首低头饮茶,身后站着个蓝衣小太监,手中捧着个红漆方盘,上面摆着的,正是明黄色的圣旨。 守门的小丫鬟正要传报时,桑枝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她的嘴,阿芙一行人静静的站在虚掩的门后听着里头的动静。 老夫人周氏坐在上首和常德说着话,也不知她方才问了什么,便看常德的脸色冷凝了下来,说道:“咱家说了,这圣旨得等人齐了才能宣,总会知道的,老太君这般着急做什么?咱家瞧着国公夫人还未到吧?”尖利的嗓音带着微不可察的蔑视以及厌恶。 周氏被堵得老脸泛青,心底里恶毒的咒骂着常德,这死阉人狗仗人势,回回落她的脸,待老二承了爵,定要他向圣上进言,弄死这老东西! 常德并未错过她脸上细微的表情,轻蔑的笑了笑,天底下竟还有人不知,圣上的态度便是他常德的态度,老虔婆,死到临头还不见棺材不落泪。 阿芙这才示意桑枝松开守门的丫鬟,小丫鬟眼含泪花,颤巍巍的喊道:“大夫人到,大姑娘到————”小丫头不认得沈云谏,喊到最后只得可怜兮兮的看着阿芙。 屋里的人听见动静,便往门口这边看来,神色各异,常德却是最喜出望外的一个,甚至站起身迎了上来:“见过国公夫人,见过大姑娘。”眼珠子一转又看到了后头的沈云谏,更是笑得花枝乱颤:“原来沈都统也在此处。” 常德此前并不知沈云谏也在,一瞬间的惊讶掩饰得很好,暗自庆幸方才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沈云谏拱手笑道:“不过是受阿芙所邀,用餐便饭罢了。” 常德听见沈云谏对温家大姑娘这亲昵的称谓,便知他二人好事将近,脸上的笑意都带上了暧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温落芝自来是见不得阿芙好过的,在后头冷哼了一声:“长姐好大的架子,常德公公奉皇命来府中宣旨,你姗姗来迟不说,祖母还在上头坐着呢,你竟然也不行礼?” 二夫人华氏跟着不阴不阳的说:“到底是进过宫的人了,行事就是与众不同些。” 周氏恨华氏母女二人又拿自己做筏子,又想看阿芙吃瘪,便冷着个脸坐在上首一言不发。 阿芙习惯了这母女两个总要寻机会刺她一两句才罢休的德行,当即朝着周氏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又看着她二人说:“不过是见礼迟了些,二伯母和二妹妹不至于如此上纲上线吧?” 说罢也不给华氏母女说话的机会,朝着常德盈盈一拜,问道:“圣上有何旨意?” 常德笑眯眯的看着阿芙,说道:“是好事,”说罢一招手,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小太监,端着圣旨走了上来。 常德双手拿起汉白玉的卷轴:“卫国公府众人上前听旨——” 周氏携着众人齐齐下跪。 常德缓缓展开卷轴:“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卫国公府嫡长女温氏落芙,温正恭良,珩璜有则,礼教夙娴,慈心向善,谦虚恭顺,深得朕心,赐封青阳县主,封地青阳,食邑一千五百户,钦此——” “大姑娘,接旨吧!”常德将圣旨递到阿芙面前。 阿芙双手高举,跪接圣旨,望着缎面上栩栩如生的祥云鹤瑞,有些木然。 沈云谏料到建明帝会赏赐一些小玩意儿下来安抚人心,却没想到建明帝不出手便罢,一出手便要一鸣惊人,竟给阿芙赏了个有实权有封地的县主之位,当真的大手笔。 凤仪宫 偌大的汤池里除却水声,便是一声声压抑至极的哀哭声,璇玑捧着亵衣在汤池外候着,隔着层层叠叠的帷幔,听着里头断断续续的哭声,心头发苦。 良久才说道:“娘娘,圣上方才派常公公去了卫国公府。” 汤池里瞬间便安静了下来,而后又是一阵水声,一阵香风逼近,带着缠绵的热气。 璇玑迅速低垂着头,还是慢了一步,不可避免的瞧见一片通红的肌肤,随即将头更深的埋下去。 袁皇后伸手拿过璇玑手中捧着的亵衣,等璇玑再抬头时,瞧见的便是她白皙的后背上遍布青紫,好几处齿痕还泛着白红。 袁皇后沙哑的嗓音由前面传来。 “让我不高兴的事情他总是热衷去做的,由他去做吧,连他亲生的公主我都敢杀,何况区区一个县主,可笑。” 五十九章 今日沈云谏半途撂挑子,便由杜淮巡防内宫。 杜淮领着一列军士从御花园一侧的小路走过,‘哒哒’的脚步声,铁甲碰撞声,在静谧的院内由远及近,花丛里窃窃私语声顿时噤若寒蝉。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骤然一停,杜淮身后的副官向雪风握紧刀柄厉声质问道:“何人在此处躲藏?” 才下过一阵骤雨,偌大的御花园静得恍如一潭死水,只有细微的虫鸣声为此添入一丝活气,不远处便是玉贵妃的昭阳宫,靡靡丝竹之音从那处传来,明黄的龙撵摆在宫门的正前。 杜淮面无表情,伸手搭在腰侧佩剑的剑柄上,从右前方湘妃竹丛中传来的细微布料摩擦声,并没有逃过他的耳朵:“出来!饶你不死。” 竹丛之后再无动静,侧耳细听之下,极力压抑着的惊恐呼吸声隐约可闻,不是习武之人。 杜淮闲散的歪歪头,身后的向雪风跟着眼露凶光:“敬酒不吃,吃罚酒。” 数十个士兵分为两队,呈包抄之势向那一丛碧莹莹的湘妃竹,围拢过去,杜淮就近在一旁凉亭的石凳上落座,从石桌上的果盘里折了颗葡萄往嘴里扔,青涩的却带着甜腻,一如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女官大人。 不多时,一行人便押着两个宫装女子走了过来,杜淮眯眼看去,这等服饰形制,应当是一宫主位手底下的二等宫女,只是不知,她二人出自哪宫。 向雪风将二人摁跪在杜淮面前,粗声粗气的说:“偷偷摸摸跟个老鼠似得,说!有何企图?” 数十个军士具长得凶神恶煞,一见面二话不说抓着她二人便往外走,两个宫女被吓得不轻,哭得涕泗横流,鬓发散乱,涂抹在脸上的脂粉糊成块状,平白还有些吓人。 杜淮被哭得烦躁,随手将腰侧的佩剑往石桌上扔,发出一阵巨响,冷声道:“闭嘴。” 禁卫军正副统领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人,杜淮的名声比之沈云谏也不差多少,话音刚落,两个宫女骇得齐齐噤声,只敢捂着嘴巴呜咽,好不可怜。 杜淮翘起腿,冷眼看着她二人,问道:“什么名字,在哪个宫苑当差,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要躲着人偷偷说?” 两个宫女早被吓破了胆,杜淮问什么都只会摇头垂泪,向雪风出自蜀中,脾气暴躁耐性不好,生平最是厌恶哭哭啼啼的女子,当即便是一声暴喝:“格老子的,哭个铲铲,还不快从实招来,副统领脾气好,老子脾气不好,不说就当你两个要害人,拉地牢里关起来用刑!” 说着便要来拉人,吓得两个宫女尖叫连连,杜淮看了向雪风一眼,他才摸着鼻子气哼哼的转过身去,又看着抱在一团瑟瑟发抖的宫女:“说话。” 其中一位着蓝衣的宫女抹去脸颊上的泪水,抽泣着抬头看向杜淮:“回副都统的话,奴婢名叫央箬,是山睢宫贤妃娘娘跟前伺候的宫女,我身边这位是我的妹妹,庚竹,在养心殿做事,我来昭阳宫替我家娘娘给玉贵妃娘娘送些东西,恰好遇上了,我们二人许久不曾见面,又是彼此当差的时候,便躲起来说了几句体己话罢了,还望副都统明察,放我二人离去吧。” 当央箬抬起头时,她说了什么话杜淮已经听不见了,近乎失态的站起身,将她扯了起来,死死盯着她的脸,眼珠爬上猩红的杀意:“说,你是谁!” 央箬面露惊恐,细软的声线带着哭腔:“奴婢名叫央箬。” 话音刚落,杜淮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扼住了她纤细的脖颈,手背上泛起一阵青筋,嘶哑着嗓音,问道:“谁让你来的?说实话!” 央箬白嫩的小脸迅速涨红,渐渐又成了青紫色,眼瞳翻白,双手无力的抠抓着杜淮铁钳一般的大手,口里发出一阵‘咳咳’声。 向雪风几乎看傻了眼,忙说:“副都统你这样掐着她,她怎么说得出来嘛,再这样下去,她就没命了,她活着我们才有机会审问啊。” 眼看着央箬几乎要昏厥过去,杜淮才随手将她同破布一般扔在地上,看着匍匐在地上剧烈咳嗽的央箬,面色早已平静了下来,这个女子才从玉贵妃的昭阳宫出来,沈云谏有得忙了。 抬头看了一眼乐声仍旧不曾停歇的昭阳宫,杜淮眼眸深处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意:“来人,她二人企图谋害圣上,押下去,关入水牢,待明日都统回来再做发落。” 央箬还来不及说话,她的妹妹庚竹便惊声尖叫起来,方才央箬几乎要被杜淮当场掐死之时,这胆小鬼缩在地上一动不动,这会儿看着自己被央箬牵连了,忙爬起来要撇清关系。 抱着杜淮的腿脚,哀哭道:“不关我的事啊,我是无辜的,放过我吧大人,您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求求您,放过我,我不想死!” 杜淮垂头看她,倒也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什么都愿意做?” 庚竹看着杜淮唇角的笑意,双手抱在胸前的,是他劲瘦有力的大腿,男子特有的气息扑鼻而来,脑子里热成了一团浆糊,杜副统领的相貌虽比不上沈都统,却也是数一数二的,又是出自上京世家,若能得他青睐,何愁不能过上好日子? 越想越兴奋,脂粉散乱的脸颊升腾起一阵红晕,庚竹轻轻松开杜淮,抬手撩过脸颊边的乱发,不经意间扯开衣襟,露出半截香肩,以及前襦大半的雪色风光,自以为带着万种风情,又有些羞涩道:“只要副统领不嫌弃,什么都可以的,哪怕……” 柔若无骨的小手,顺着杜淮小腿明目张胆的往上摸去。 下一瞬,杜淮提起腿,毫不留情的将作死而不自知的庚竹,狠踹了出去,看着落在远处吐出一大口鲜血的女子,嗤笑道:“嫌你脏了爷的地儿。” 央箬已经被严严实实的捆了起来,吐血不止的庚竹,也被向雪风捡回来和央箬困在一起。 杜淮又看了一眼央箬的脸,才挥手让人将她二人押下去,自己却健步如飞的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向雪风回头看了看走远的杜淮,面露疑惑,副都统怎么又往凤仪宫去了? 他向来一根筋,想不通的事便不愿意再想,目光又落在奄奄一息的央箬身上,看着她的脸背脊上升腾起一阵恶寒。 如果阿芙在此处,她定会毫不犹豫杀了这个女子,这个名字谐音‘杨若’,却又和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宫女。 卫国公府这一头,阿芙和姜氏才将常德送出门,姜氏再三留他用过一顿便饭再走,却被他以建明帝身边离不得人而推却了,姜氏无法,便领着阿芙一道将他送出来。 临上马车时,姜氏又往常德手中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这回他不再推却了,笑眯眯的将荷包收进宽大的袖笼里:“大姑娘喜事临门,咱家便收了这礼,讨个好彩头。” 常德是建明帝身边贴身伺候的人,若说谁能将反复无常的帝王心事琢磨透彻,自然是非他莫属,建明帝那点子小心思,常德早猜了个七七八八,在他眼里,阿芙不管是跟了沈云谏,还是入宫,迟早都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命,交个好定然不会是错的。 姜氏自然是不知道这一层的,她只是想着,阿芙如今贵为县主,时不时就得进宫,宫里的袁皇后对着阿芙虎视眈眈,宫里是皇后的地盘,整治阿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一不留神便会一命呜呼,交好皇帝身边的人,自然是给阿芙多一条活路。 送走常德后,阿芙与姜氏正要进门,却见沈云谏带着白元脚步匆匆的往这边来,阿芙问道:“这是?” 看见她眼里隐隐带着担忧,沈云谏朝她安抚一笑,而后便对姜氏行礼道:“衙门出了点事,耽搁不得,方才派人来寻晚辈了,多谢夫人款待,晚辈这便先告辞了。” 姜氏嗯了一声,说:“你且去吧,公事要紧。” 沈云谏拔腿便往外走,没走出几步又倒回来:“夫人答应晚辈之事,可莫要反悔。”过两天他娘就得上门来提亲了。 姜氏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没好气道:“让你娘来和我谈。” 沈云谏心下一欢喜,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气,朝着阿芙抛了个媚眼,这才心满意足的翻身上马。 阿芙依依不舍的看着他策马远走,连细小的背影都看不见后,仍旧舍不得收回视线,姜氏笑她:“这便舍不得了?以后嫁人了可是要把你母亲我忘到后脑勺去了。” 这话说得阿芙脸颊滚烫,拉着姜氏往回走,一边说:“阿芙舍不得母亲,阿芙不嫁人,母亲养我一辈子吧。” 姜氏作势推她:“我可养不起了,快些嫁出去吧。” 阿芙揽着她的腰撒娇:“不嫁不嫁,”又问:“母亲和他说什么了?” 还不等姜氏说话,便有不识好歹的人上赶着来找死,老夫人周氏身边的大丫鬟紫云,躬身拦在阿芙母女面前:“大夫人,大姑娘,老夫人请你们到正堂说话。” 姜氏脸色微沉,想起方才周氏的作为简直气得浑身发抖。 也不知是不是人越老越不知事,周氏平日在府中被捧惯了,便飘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常德在宣圣旨之前下了她脸面倒是忍过来了,结果圣旨刚宣完,周氏便翻脸不认人。 口无遮拦的嚷嚷着,圣旨不该是这么写,又是骂常德收了沈云谏礼,篡改圣旨,当即把姜氏险些气得吐血。 姜氏正要拒绝,阿芙却伸手拦了拦,暗地里朝她摆手,自己跟着紫云往正堂去,才到手的县主,怎么不拿出来欺负欺负人呢。 一进门便是周氏劈头盖脸的咒骂声。 ※※※※※※※※※※※※※※※※※※※※ 有小可爱可能不记得“杨若”了 五十三章提过,娘娘身边的璇玑就是杨若。 第六十章 阿芙与姜氏才走到正堂门口,正要跨步进去,迎面便飞来一个青玉瓷的茶碗,那劲道之大,瞧着像是不把人砸出个血窟窿便不罢休。 桑枝眼疾手快拉着二人往一旁躲,茶碗狠砸在实木门槛上,恰好是阿芙方才站立的位置。 姜氏把阿芙往身后一护,冷脸看着上首阴晴不定的周氏,嗤道:“早晨的事尚未掰扯明白,老夫人不必急着杀人灭口吧?” “大伯母这话说得,”一旁的温落芝翻看着指甲上鲜红的蔻丹,口里说着好话,听着却觉得阴阳怪气:“祖母方才颇有些心气不顺,失手砸了个杯子罢了,落到大伯母眼里便成了杀人灭口?也不知道是哪个忤逆不孝的惹得祖母大动肝火,你说是吧,长姐?” 还能是谁,自然是姜氏身后那个搅家精了。 温落芝嫉妒得眼睛都红了,除却建明帝赏赐下来的那白花花的银子,珠宝首饰绫罗绸缎,不说,那青阳县主之位更是看得她恨不能将阿芙取而代之。 袁皇后不是看她不顺眼吗?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杀了她?不不不,温落芙脖颈上那可怖的青紫勒痕做不得假。 想到方才的圣旨出自建明帝之手,温落芝才反应过来,而后更是恨得牙痒痒,温落芙当真是好命,进宫一趟不但小命保住了,还得了圣上青眼,捞了个县主! 县主,县主! 阿芙并未错过温落芝那红得快要滴血的眼珠子,脑海中闪过的是前生的温落芝,踩着她母亲幼弟的尸首,双手沾着大房上下数十条人命的鲜血,以卫国公嫡长女的身份,风风光光的嫁给赵王为妻,在她母亲幼弟的灵前,耀武扬威的模样。 羡慕吧,嫉妒吧,这辈子你别妄想赵王了,祈祷祈祷哪个贩夫走卒看得上你吧。 阿芙水眸忽闪,满脸无辜的模样,轻声说:“是呢,我如今已是县主,祖母定是为阿芙高兴的,又怎么会心气不顺呢?二妹妹,伺候祖母的事儿一向是你亲力亲为,你仔细想想,可是有哪里做得不对,惹得祖母气恼了,”又是一脸为她着想的样子:“前些时候来请平安脉的太医不是说了吗,祖母如今可得好生将息着。” 说着又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周氏,像是受了极大惊吓一般,掩唇惊呼:“哎呀,祖母这脸色看着当真是不好了,二妹妹给祖母赔个不是吧,明知道祖母身子骨越发不好了,还这般惹她生气。” 这倒是怪着她来了,温落芝一口气哽在喉口不上不下,憋得脸色发青,抖着手指着阿芙:“你……你……” 一旁的华氏忙给温落芝拍背,转眼看着阿芙满脸厌恶:“大姑娘如今成了县主,说话的腰板都硬朗起来了,阿芝说一句能抵十句,倒是自知之明一点也不见长,老夫人摆明了气你不懂事,你倒好反着往阿芝头上扣屎盆子。” 阿芙掩唇轻笑:“如今我已是县主,二伯母与我说话可要注意些言辞,论爵位我是县主,有封号有封地,而二伯母您什么都不是,论品级,我是堂堂正二品,而二伯母你,据我所知二伯并不曾替你请封吧?说得不好听些,您回头见着我是要先跟我行礼问安的,不过我们好歹是一家子,成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不搞那些虚礼了吧。” 这话简直是逮着华氏肺管子戳,却又说得没错,温庭鸿如今是为正四品,这么多年了,连半点给她请封诰命的意思也无,也不知道是给哪个狐媚子留着的。 华氏又道:“哎哟,大姑娘不过是当了个县主,便翻脸不认人了,你便是再不喜欢我,我也是你的长辈,哪里有让自己长辈给你行礼问安的?若是传了出去,不知多少人会笑话我们卫国公府家宅不宁,便是慧德长公主下嫁到我华家,见着我也会称我一声姑姐,你让我给你行礼?你也不怕折了寿!” 慧德长公主乃建明帝的妹妹,寿康宫窦太妃所出,建明十年下嫁华氏的长兄。 不等阿芙说话,一旁静静的三夫人徐氏尖着嗓子说:“嘿哟,二嫂你可别往你脸上贴金了,慧德长公主称你姑姐那是她给你长兄面子,换而言之,你是没资格进宫,等你有机会在一月一会的诰命朝会上与慧德长公主面见,你若是晚一步行礼,当即便会拉出去杖责三十的。” 徐氏说话比阿芙更狠,直气得华氏哑口无言。 阿芙不愿打理她二人互相攀咬,反而笑看向由始至终一言不发的温克行:“长兄定然是最明事理之人,苍天可鉴,自从上回祖母经我的手吃错东西,险些遭了一场大罪之后,阿芙深感内疚,此后凡是近身伺候祖母之事,一概交给二妹妹,惹得祖母气恼一事,想必是与阿芙无关的,长兄觉得阿芙可有说错?” 温克行向来是最会审时度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阿芙如今得了圣宠,与她唱反调不可取,便是要和她对着干这会儿也不是时候,闻言对着阿芙温润一笑:“芙妹说得是,你如今已是县主,卫国公府亦是蓬荜生辉,祖母也是为你高兴的,”说罢又看向温落芝,温声道:“阿芝与祖母赔个不是吧,你也是,都是个大姑娘了还惹得祖母气恼,你就服个软,祖母不会怪你的。” 本就不是她的错,温落芝哪里肯认,哭道:“长兄,你……”话未出口,便瞧见温克行朝着她笑:“阿芝,有何异议吗?” 单单看外表,温克行当得起一句公子如玉,可这如玉的公子却是二房的顶梁柱,温落芝被那一笑惹得心底发寒,不知想到了什么,细看之下竟是浑身哆嗦起来。 看着温落芝受欺负,温克行竟也不帮她,正愁找不到话说的温克谨,张了张嘴跃跃欲试,转眼便察觉温克行轻飘飘的眼神,当即闭上嘴安安静静当个鹌鹑,不再说话。 温克谨也被制止了,更别说华氏了,但凡温克行说的话,华氏向来奉若圣谕,无人再能帮温落芝说话。 温落芝委委屈屈的抽噎着,强撑着颤颤巍巍的身子屈膝给周氏道歉:“阿芝顽劣,惹祖母气恼,万分懊悔,请祖母责罚,”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说来人总是学不乖的,周氏在阿芙手里都吃好机会亏了,仍旧不把阿芙放在眼里,企图如同往常一般将她揉圆搓扁,可如今的阿芙又哪里是她能够拿捏的。 周氏本意是想给阿芙一个下马威,省得她以为自己当了个小小县主,便能在卫国公府里搅风搅雨,可她似乎忘记了,便是没有这县主之位,卫国公府安静与否,从来都不是她能够说了算的。 凤仪宫 袁皇后有午时小憩的习惯,这会儿已经睡下了,璇玑昨夜替她守夜,又折腾了一上午,早已是精疲力尽。 听着袁皇后的呼吸渐渐绵长,璇玑这才松懈下来,斜靠在一旁的红木圆柱上,小心翼翼的捂着隐隐作痛的小腹,巴掌大的小脸白得吓人,豆大的汗珠一颗接着一颗,连后背前襟的衣衫都被打湿大半。 若是连翘还活着,这会儿应当是她来轮值的,可惜…… 小腹的疼痛越发明显,璇玑已经无暇顾及落入眼中的汗珠,她此时浑身颤抖,连站直身子都做不到了。 孩子……我的……孩子…… 害怕吵醒浅眠的袁皇后,璇玑咬紧牙关,将险些溢出口的痛吟掩在口中,抖着手从袖笼深处摸出一个白瓷红顶的小瓶,手腕酸软无力,连拔出瓶口的红塞几乎都做不到。 从瓷瓶里倒出一颗褐色的药丸,囫囵吞进口中,偏生口中干涩,药丸卡在喉口不上不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苦味,茶水在袁皇后寝榻的不远处,璇玑不敢过去。 胃部泛起一阵恶心,璇玑伸手死死捂住口鼻,堪堪将蔓延至喉口的秽物压下去,顺势咽下了那颗卡在喉咙的药丸。 璇玑再也没有力气了,顺着圆柱滑坐在绒毯上,捂着小腹长长的喘息着,这才得空伸手抹去额头的汗渍,却触及脸颊上一片黏腻的凉意,竟是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了。 摸着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想着那个飞扬跋扈的男子,一阵无能为力之感油然而生,璇玑掩着面,无声痛哭。 “璇玑?”寝榻那头的袁皇后翻了个身,好似在喃喃呓语。 璇玑一惊,生生止住哭,一面抹泪一面侧耳细听。 果不其然,袁皇后又喊道:“璇玑你在吗?” 璇玑一骨碌爬起身,强压着哭腔,答道:“娘娘,我在,您有何吩咐?” “你一晚上没睡,下去歇着吧,我这儿几个小的伺候着便好了。” 璇玑本想拒绝,却想到方才已经和她唱反调的小腹,犹豫了片刻,答道:“谢娘娘恩典。” 袁皇后偏过头,隔着层层薄如蝉翼的帷幔,看着她越走越远,直至殿门缓缓关闭,幽深长远的鳄梨香在偌大的寝殿里氤氲缠绵,她那双冰冷的凤眼里一丝睡意也无。 转过身往门外走去,等她关上门看着外面耀眼的烈日时,已是半分异样也无,她仍旧是凤仪宫兰情慧性的凤仪女官。 第六十一章 璇玑从凤仪宫出来,惨白着一张脸,慢慢走回她自己在偏殿的居所,小腹仍旧在隐隐作痛,使得她的脚步有几分虚浮。 吃力的拖着脚步走在庑廊上,路遇几个扫洒的低等宫女,偷闲在一侧窃窃私语。 璇玑浑身乏力,懒怠去搭理她们,正欲离去时,却从那几个宫女口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脚下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 “听说了吗?杜大人在御花园,抓到了两个意图谋害圣上的贼人。” “哎哟,怎么没听说,她哪里是什么贼人啊,明明是贤妃娘娘手底下伺候的人。” “你是如何知道的?” 被问话的小宫女有些洋洋得意:“我从前认识的小姐妹在贤妃娘娘手底下做一等宫女呢,自然是她告诉我的。” 说罢又凑在几个小宫女的耳边说:“那个央箬,就是那个被捆走的其中一个,说来她也是倒霉,出来给娘娘送点东西,遇上了她那个在养心殿伺候的妹妹,两个人偷闲说了几句话,不过半饷的功夫吧,就被带队巡视的杜大人给捆了,二话不说就给押去了禁卫军的牢里,贤妃娘娘正急着呢,又不敢去昭阳宫寻圣上,便去寻杜大人要人,偏生那杜大人此刻又不在卫所,手底下的人不敢放人,贤妃娘娘无法便派人去请沈都统,久等也不见人影,这会儿在山雎宫气得大发雷霆呢。” 听她说罢,几个小姑娘久久无言,好半天才有人唏嘘道:“想当年贤妃娘娘可是跟着圣上从潜邸出来的老人呢,入宫便被封为四妃之一,如今竟落魄至此,不说后来的皇后娘娘,便是和她一道从潜邸来的玉贵妃,如今也是个贵妃了,偏偏只她一人不温不火的。” 又有另一人撇嘴道:“这宫里最会踩低捧高,贤妃娘娘如今又无子嗣,更无恩宠,不说沈都统了,宫里还有几人将她放在眼里?” 有更大胆的接口道:“倒也是奇了,从先帝起皇家子嗣便不丰盛,先帝驾崩之时,只余圣上一子,到了圣上这一辈,也有十好几年了,竟也只有两个王爷……” 说到这儿,她便被身旁人一把捂住了嘴,低声道:“疯了你?不要命了胆敢妄议宫闱之事?” 她话音刚落,便有人指着璇玑站立的方向惊呼:“璇玑姑姑!” 璇玑方才听得入了神,不妨往外走了好几步,身形便漏了出来,她还未说话,廊下的几个小宫女已经面如菜色,哆哆嗦嗦的跪下地告罪。 “自己去慎刑司那儿领罚,若下回再犯,当心你们的小命。”璇玑神情未变,轻声道。 看着几个小姑娘慌里慌张的跑远了,璇玑轻抚着自己腰腹,唇角勾起一抹如沐春风的笑意。 就当是给这个小家伙积福了。 卫国公府 温克行都已经发话,周氏便是再不愿意,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却仍旧是不甘心,开口挤兑道:“你可别高兴得忘了本,先不说我是你的祖母,你若是对我不敬,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你且看你这二品县主坐不坐得稳,如今你与你二伯母论品级,我乃堂堂超一品夫人,你见着我,也得给我跪下!” 说罢,她身后站了许久的万妈妈一跨步上前,撑着褶皱如同干枯树皮一般的老脸皮笑肉不笑道:“大姑娘还不下跪行礼?” 阿芙眼眸微眯,漆黑如一汪幽泉的瞳孔一瞬不瞬的盯着万妈妈,直看得她脊背发寒,两股战战之际,阿芙却一改方才柔弱中带刚的强硬姿态,从善如流的跪下地,结结实实的给周氏行了个大礼。 周氏望着她躬身却仍旧挺得笔直的脊梁,浑浊的老眼中带着审视,她才不信温落芙会如此轻易就范,心中暗自升起一层戒备。 果不其然,等桑枝将她搀扶起身,便见她施施然的落座在靠近门口的太师椅上,随手端起一旁矮几上早已经放凉的茶水,揭盖轻嗅着茶香:“万妈妈,谁给你的胆子在本县主下跪行礼之时站在我的面前?我跪着,你个区区下人敢站着?” 周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阿芙竟是越过自己,径直朝着她身边人下手。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空无一人的正堂门外,径直冲进来一个身形矮胖,手脚却大得出奇的婆子,是温落芙从她这儿要走的马婆子。 马婆子一言不发,直直往周氏身边的万妈妈奔去,一侧的桑枝也跟了上来,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将万妈妈强押着带到阿芙面前,这一系列动作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 周氏被骇得目瞪口呆,更是没机会制止,直至阿芙的方向传来一阵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她才僵着脸看过去:“温落芙,你这是做什么?” 阿芙看着地上碎裂的珍贵青玉茶碗,掩唇轻笑,随后一脸无辜道:“抱歉祖母,我方才被万妈妈吓坏了,一时手滑摔坏了您心爱的茶具,您方才自己也摔坏了一个呢,您应该不会再罚我吧?我这身子骨弱,赶明儿哪天圣上娘娘又要传我进宫说话,我这一不留神将府里生的事儿说了出去,惹得贵人怪罪下来可不好了。” 温亭弈午时便出门会友了,这会儿尚未回来,三夫人徐氏心里有几分拿不准,可如今大姑娘已是县主,顺着她来总归是没错的,可又不想得罪周氏,无奈干笑着打圆场:“不过是区区一个杯子,怎么比得上姑娘家尊贵呢?老夫人怎么会怪你,快将万妈妈松开吧,她身子骨也不甚健朗,有什么话大家好好说不成吗?犯不着大动干戈。” 正堂里闹起来了,伺候的丫鬟早早被撵了出去,这茶碗碎一地也无人收拾,阿芙伸着脚尖踢了踢碎瓷,垂头不看徐氏,只低声说:“阿芙从来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对于这刁奴几次三番以下犯上,目无尊卑,我已是看在祖母的面子上,再三忍让,我如今,忍无可忍。” 一抬头,阿芙望向堵着嘴连声‘呜呜’的万妈妈,水波粼粼的眼眸好似被冻住,寒冰凝成利剑,数以万计的刺在万妈妈慌乱的心上,直骇得她满腔惊惶,从露在外面的双眼中,倾泻出来。 阿芙说:“万妈妈伺候祖母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素来都是敬着你的,可你仗着我这点子敬重,欺上瞒下尊卑不分,还是说堂堂卫国公府的管事大妈妈,需要我这个姑娘来教你何为尊卑?” 万妈妈老泪纵横,被堵着的嘴口齿不清的说着什么,阿芙对她想说什么一点兴趣也无,只看着她,指着地上那一滩碎瓷,用最轻柔的嗓音说着恶毒无比的话:“跪下。” 马婆子力大无穷,二话不说押着万妈妈便往地上摁,兴许是濒死之人绝境之时爆发的力量,万妈妈以一人之力拼死挣扎,桑枝和马婆子联手竟拿她无法。 察觉身后的力道减轻了不少,万妈妈心底里跟着松了一口气,可还不等她完全松懈,耳边便传来马婆子一声嘶哑的怪笑,下一瞬膝弯便迎来一阵不可遏的剧痛,是这天杀的马婆子在后头使阴招! 因痛,万妈妈浑身的力道不听使唤了,再也拗不过桑枝二人,双腿一弯,整个人便被结实的摁在了地上,闪着冷光的碎瓷如数刺入她的膝盖,在地上晕出一滩鲜红。 便是堵着嘴也制止不住万妈妈痛苦的嘶叫声,坐在一旁的温落芝生生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慌得难以抑制。 阿芙以丝帕掩住口鼻,鲜血的腥臭味着实让人恶心,透过轻薄的丝帕,周氏看见了她微微扬起的唇角,又听她说:“万妈妈老了,该懂的礼数忘得一干二净,我今儿就是教教你,何为尊卑,我为尊,你为卑!” “我若站着,你便得跪着,我若跪着,你得死。” 周氏被这连番变故吓得脸色青白,抖着嗓子斥道:“你疯了不曾?竟敢动我贴身伺候的人?反了天了!来人,来人啊!” 阿芙坐在位置上纹丝不动,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很快,门外便涌进来一群护院,一个个手持棍棒,一如前生在那破庙里时,柳吟红带来的打手,阿芙嗤笑了一声。 周氏简直要被气疯了,强撑着站起身,伸长的手不可控制的颤抖这,指着阿芙声嘶力竭的吼道:“将这死丫头拖出去,杖毙,杖毙!” 温家的护院都是从前在战场上受伤的残兵,在温霆学死后已经许久不曾操练过了,如今又是太平盛世,这足有五百人之多的护院便没了用处,这么一大群人要发月例,二房怎么可能舍得银子,上房的周氏更是嫌弃他们碍事,老早就想把他们赶到外头去自生自灭了,是姜氏不允,这是温霆学交给她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是以,这群护院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被姜氏养着的,哪里肯听周氏的话,一个个站在原地你挨我我挨你,就是没人敢站出来。 阿芙懒散的靠在椅背上,抬腿提了一脚已经无力挣扎的万妈妈,笑道:“祖母莫不是当真昏了头了?我堂堂卫国公嫡长女,圣上钦封的青阳县主,谁敢对我动手?阿芙也是好心,想告诉祖母,以后要拿捏人,最好你自己出头,否则,便会害了你跟前衷心耿耿的人,比如我们可怜的万妈妈。” 周氏喊不动人,气得浑身发抖,又听阿芙在一旁讽笑连连,脸上便挂不住,整张脸白得吓人:“反了……你们都……反了!” 还不到痛打落水狗的时候,阿芙站起身整了整裙角,推着姜氏往外走。 “把这婆子拖出去,杖责一百大板。” 六十二章 阿芙获封县主一事,不过半日便传遍了整个上京城的权贵家,政治嗅觉稍微敏锐一些的人家,对建明帝圣心偏宠已是有所察觉,迅速做出了建明帝喜闻乐见的决定。 不论从前与阿芙交好与否,在此时他们具是与温家大房关系亲厚之人,地位稍高一些的,例如宝福公主,亲自吩咐身边的女官,替她送来贺仪。 与卫国公府平起平坐之流,或多或少都派了家中说得上话的姑娘夫人上门拜访,更遑论身份地位不如卫国公府之人。 太阳将将偏西之时,往来卫国公府的车架已是络绎不绝,一会儿是这家的夫人,一会儿是那家的姑娘,阿芙不胜其烦,以身子乏累为由,谢绝见客。 被人拒之门外,倒也不是没人心怀不满,却只敢在心头想想,背地里咒骂几句,转脸仍旧向温家大房出来传话的管事,流露出谄笑的嘴脸。 阿芙的外祖姜家比不得官场人家消息灵通,便是姜氏得空后,第一时间就给姜家送了喜报,等姜家人收到消息时,天已经擦黑了。 外祖母姜林氏听着这消息又惊又喜,拿着姜氏送来的信件翻来覆去的看,昏黄的烛光映照着她眼角晶莹的泪珠,口中喃喃道:“苍天有眼,终于……沉冤得雪了,我可怜的芙姐儿,平白背了这么些年的骂名,终于……终于可以挺直了腰背做人了!” 年已花甲的老人落泪,直看得她身边伺候的几个媳妇心头发酸,大舅母陈氏掖了掖眼角的泪,笑着说:“老夫人这是做什么?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前有数年冤屈得雪,后又获封县主,咱们可得快些备上好礼,去国公府好生替芙姐儿贺上一贺!” 大表嫂杨氏第一个站出来应和道:“母亲说得是啊,这等好事自得好生庆贺一番。” 姜林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是该庆贺一番,”又一迭声的喊她身边的管事妈妈:“阿季,快,快去清点我的库房,我记得里头有块一臂长的和田红玉,快去拿出来,再让老二去宝坻的裕和轩挑几副最时兴的头面,还有那御绣坊新出的锦绸,挑几匹最好的,颜色鲜亮的,一块儿给芙姐儿送过去。” 又觉得只让老二姜沔给阿芙送礼去,显得不够重视,况且距离上回见过阿芙已过了许久,姜林氏想她想得紧,又说:“罢了,给我更衣,我亲自去一趟国公府。” 二舅母何氏哭笑不得的制止道:“老夫人,您要亲自去国公府送贺仪,媳妇也不拦着您,可也不急这一时啊,您瞧这天色都黑了,况且这会儿大房恐怕正忙着呢,您这会儿去不是给芙姐儿添麻烦吗?今日啊您且按捺下激动的心情吧,明儿我和大嫂陪您一块儿去。” 陈氏点头称是:“今日去国公府道贺之人应当不少,我们就且按捺一夜吧,明日我们一早便去。” 杨氏忙说:“我也同去,”又怕姜林氏不愿许多人去叨扰阿芙,忙把自己儿子抬出来:“明哥儿也是许久没见过他阿芙表姐了。” 几个媳妇接二连三的劝,姜林氏这才冷静下来,想了想觉得确实是自己太过于着急了,便点头同意,心里高兴得很,又拿着信件逐字逐字的看,舍不得挪开眼。 陈氏见状有心要留她一人独处,便同姜林氏请辞,拉着自己儿媳杨氏走出门时,却看弟媳何氏坐在绣花墩凳上一动不动,皱着眉沉吟片刻,有些明白过来了,便领着杨氏自己走了。 看着陈氏走远,何氏坐立难安的搅动着手中的丝帕,姜林氏知她有话要说,却也不问,又等了良久,才听她叹了口气,道:“您说,如今芙姐儿贵为县主,那我家瑯哥儿……” 何氏不敢将话说完全,姜林氏却明白了她的意思,登时一个头两个大。 姜瑯久久不曾娶妻所为何人,虽不曾明说,却也是几个主子之间心照不宣的,上回阿芙来时,便是姜氏拐着弯要她来相看的。 姜家世代从商,虽是百年皇商之家,也只是名声叫得好听,受前朝皇帝抑商的影响,哪怕如今已是改朝换代,百姓门包括氏族之间,对于商户仍旧是从骨子里便看不起的,区区商户若是要娶国公之女,那是万万不够格的。 即便是从前阿芙受名声所累,姜瑯要娶她也是高攀了的,更遑论如今阿芙沉冤得雪不说,又是建明帝钦封的县主,皇恩浩荡,世家大族若想要与备受圣宠的卫国公府打好关系,最好的办法便是联姻。 阿芙已是适龄,联姻的最佳人选非她莫属,恐怕自今日起,卫国公府的门槛,要被络绎不绝的媒人红娘踏平了。 姜林氏自然是明白这一层的,从前阿芙名声狼藉,不说姜氏,就是她也害怕阿芙被这名声所累,最后所嫁非人,她便想到了家中两个孙子,姜林氏自问,单凭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这句家训,普天之下没有哪个家族,比姜家更适合阿芙了。 阿芙嫁进姜家,且不论嫁给大房的姜郇也好,还是嫁给二房的姜瑯也好,只要有她这老婆子在,有她两个舅舅在,断然是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的。 她与姜氏一合计,便知道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法子了,起初她二人具是心仪沉稳持重的长子姜郇,姜瑯看着温柔随和,什么都好说,可骨子里却是极有主见的,怕是包容不了阿芙有些娇矜的性子。 可等姜林氏初初向陈氏何氏二人提起此事时,大房的陈氏口头不说话,转脸不声不响便给姜郇定下了远在江浙杨家的姑娘,等姜林氏有所察觉之时,三书六礼都过了一半,这时候若是回绝杨家,自然是不可取的。 无法,这事儿便落在了一开始便明词拒绝的二房身上,何氏虽然不愿意,心肠却软得很,考虑了两日便同意了,姜林氏本以为劝服姜瑯是很难的,早已经做好准备强压着,要他应承了这门亲事,至于夫妻二婚后的感情和顺与否,便不在姜林氏的考虑范围内了,毕竟如她们老一辈的婚事一般,哪个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婚前谁也不曾认识谁,如今不也好好的? 本以为在姜瑯屈服前,有一场硬仗要打,谁知姜瑯不言不语,跑出去胡混了两天,回来便将此事毫无怨言的应承了下来。 姜林氏还以为姜瑯转性了,喊了他来问才知道,这孩子找了法子偷偷摸摸去看了一眼阿芙,瞧他那罕见脸红的模样,姜林氏便知此事是成了。 本是好事一桩,可人算到底不如天算啊。 姜林氏叹了一口气,对何氏说:“不着急,明日我去探探莞娘的口风。” 何氏本对于阿芙这个媳妇有几分不喜,可自从上回见过之后,便喜欢得不行,暗地里催了姜沔好几回,让他请媒人去卫国公府说亲去,偏生他总说不到时候,这下好了,煮熟的鸭子都要飞了。 有人欢喜便有人愁,对于阿芙获封县主一事,最为震怒的便是素来与阿芙不对付的,常太师嫡女常娴。 常太师下衙回来后,便要其夫人与常娴一同往卫国公府送礼,她才和阿芙在梨园诗会上闹翻,哪里肯去,气得常太师狠甩了她两耳光,勒令她在府中闭门思过,连带着被连累的还有她母亲常大夫人。 反正据阿芙所知,次日太师府前来送贺仪的,是常太师的侧夫人安氏,以及她所出的三姑娘常姒。 此时阿芙尚且不知此事,正在姜氏的青霄院里躲清静,一边盘算着从五台山一来一回需要多少时日。 姜氏也不愿见客,母女两个索性闭门谢客,正和桂妈妈点算着护送阿芙去往五台山的人手。 自第一位前来送贺仪的宾客来,二夫人华氏便收到了风声,看着大房径直抬回去的大小箱笼,想到这个月温廷鸿尚未按时送回家用,温落芝几个还未添新衣,摸着囊中羞涩,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 正满脑子盘算怎么才能从姜氏手中分一杯羹时,结果不出半刻钟,便听闻大房谢绝见客,顿时喜出望外,在瑕月院好一番梳妆打扮要出来待客,全然忘记了方才昏迷不醒的周氏。 结果等她到正堂时,莫说宾客了,连伺候的丫鬟婆子都不见踪影,等了老半天才看见一个路过的丫鬟,忙问才知道,不论是亲自前来的夫人姑娘,还是前来送贺仪的各家亲近之人,统统被大房的管事请去了偏门的秋千园,至于各处伺候的丫鬟婆子去了何处,这就得问站在阿芙的芙蕖院门口做善财童子的桑枝了。 看着眼前这个才留头的小丫鬟,都带着满目喜意,滔滔不绝的盛赞阿芙仁善,华氏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们二房裁新衣都拿不出银子,她们大房倒是好,白花花的银子当土一般的撒。 若当真是个大善人,怎么不拿个几千两出来接济接济她们二房?在下人面前打肿脸充胖子,说来说去不过就是做出来看罢了! 六十三章 华氏在心中不歇嘴的咒骂着大房,跟前的小丫鬟不懂那么多,却天生晓得趋利避害,即便是华氏将自己满腔愤懑掩饰得极好,仍旧是被那丫鬟觉察出来,直吓得浑身颤抖。 她身后的管事婆子刘妈妈,看这孩子都快吓哭了,有几分于心不忍,便挥挥手让她自行退下,俯身在华氏耳边轻声道:“夫人,这事本就与我们无关,何必要蹚这浑水?老夫人不喜大房,您就好生坐山观虎斗,等她二人斗得两败俱伤,不就是您渔翁得利吗?” “刘妈妈你这话可就不对了,”紧跟在华氏身后的一个青衣丫鬟水澜,,冷眼看着刘妈妈,插嘴道:“大夫人孀居已久,又是久病之身,连中馈都是我们夫人在管,如今替她待客,又有何不可?” 华氏此时正心气不顺,偏生刘妈妈非要同她唱反调,当即便是怒火中烧,一点不顾及刘妈妈管事妈妈的面子,当着后头好些低等丫头的面,便是劈头盖脸的一巴掌,直把她打得趔趄一大步,冷声道:“不过是个奴才,仗着幼时奶过我,便妄图对我指手画脚?你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 刘妈妈歪头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华氏,她的唇角被打得开裂,沁出丝丝鲜血,华氏一字一句如同利刃,在她心上狠剜一刀,近乎鲜血淋漓。 华氏被她这眼神看得心头发虚,怒火更甚:“来人呐,将她架着给我狠狠的打!” 刘妈妈被推倒在实地上,臀部朝上,身边一左一右两个丫鬟将她死死摁在原地,另一个高大的婆子双手抱着刑杖,棍棍到肉,一点不曾因她是管事妈妈,而手下留情。 刘妈妈承着痛,吃力的仰起头,死死的盯着正堂高悬在前门的匾额,上面是不知道第几任卫国公所书的字,‘家和万事兴’。 忍不住‘嗤’一口吐出满嘴血来,刘妈妈满头痛汗,闷在口里的惨叫声宣泄而出,华氏有意不叫人堵她的嘴,原先听不着她喊痛倒有几分不悦,这会儿听到了,只觉得通体舒畅,连带着在大房那处受的气,也都顺了,脸颊上扬起一抹癫狂的笑意。 若是阿芙房里的几个丫头,瞧见这会儿的华氏便会发现,有些东西真的是会遗传的,比如说刻在温克谨骨子里的暴虐。 不过是二十杖的功夫,刘妈妈的叫喊声,求饶声,渐渐弱了下来,等人伸手去探时,已经有气进没气出了,华氏这才摆摆手让人停下。 刘妈妈歪着头躺在地上,看不出死活,被打得皮开肉绽,半个身子都被血水浸透了,浓重的血腥味散出去老远。 华氏看她这幅模样心生厌恶,却又莫名心虚,强撑着嗤道:“你不是向着姜莞淑吗?那你便去她青霄院门口跪着吧,求她收留你,你看她敢不敢要你?” 话音刚落,后头的几个丫鬟便涌上来,压着她要往大房在的东厢去。 刘妈妈任由她们拖拽着,心如死灰,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自小带大的姑娘,当真如此狠心绝情,她是瑕月院的管事妈妈,青霄院怎么可能会要她,她若在青霄院门口一跪,她还有何脸面回瑕月院。 华氏这是把她往死路上逼啊。 水澜与刘妈妈不合已久,华氏不知道的是,她是从周氏的上房出来的,本意是给温廷鸿做妾的,谁知这个刘妈妈看起来不声不响,却是个狠角色,水澜在二房待了将近一年,临了温廷鸿外放出去,都不曾寻到与他独处的机会。 可刘妈妈千防万防,防不住华氏是个没脑子的,旁人撺掇几句便信,水澜不过是借着旁人的口,编造了几句刘妈妈与青霄院小厨房的小丫鬟关系亲近,华氏便自动自发认为刘妈妈背叛了她,越来越提防她不说,慢慢的竟与水澜亲昵上了。 这一回倒不是水澜算计好的,她也没想到,华氏的气性竟然这么大,不过,既然天都帮她,她自然不会再给刘妈妈翻盘的机会。 当即便着人堵上刘妈妈的嘴,将人扭送去了青霄院。 华氏看着刘妈妈淌的一地血,目露嫌恶,转脸对着水澜招招手,说:“大姑娘不是在芙蕖院当善财童子吗?你领着底下的小丫鬟一块儿去吧,记得要多些,这个月你们的月例我就不发了。” 不费吹灰之力便把刘妈妈赶下台,水澜尚且有几分沾沾自喜,回头便听到华氏的吩咐,白皙的鹅蛋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怪不得是穷翰林出身,怎么不抠死她得了! 青霄院 霜眉挨了连翘一记窝心脚,身子有些虚乏,阿芙便留她在芙蕖院歇息了,桑枝又在芙蕖院给下人们发赏钱,身边便只剩了个粗手粗脚的马婆子。 阿芙却也用不着她伺候,自己让人搬了张美人靠摆在前院的小池塘边,躺在上头望着西潜的太阳发呆,姜氏和桂妈妈守在前门,点算着如流水一般送进来的贺仪,哪家送了什么下回得按这规制送回去,半分不能马虎。 云香穿着一件素色的褙子,正指挥着丫鬟在井边打捞午时那会沉进去的西瓜。 阿芙百无聊赖,便看着她们忙活,并没有错过云香时不时揉眼的动作,沉吟片刻后,问道:“是云栽没了?” 云香一愣,以为阿芙怪她无故着素,抓着衣角手足无措道:“回姑娘的话,是……午时过后没多久便走了。” “母亲知道吗?” 云香鼻尖一酸,呐呐道:“您进了宫,夫人满心焦急,顾不上那么多,等您回来又是一通忙活,还没来得及过问云栽的事。” 阿芙托腮看着她:“是母亲没来得及过问,还是你隐瞒不报?” 云香没想到会被阿芙看出来,脚下一软便要跪,却被阿芙先开口止住了:“我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用不着下跪。” 云香吸了吸鼻子,才说:“夫人不愿意再见她,午膳时问过一回,我也只说她被大夫吊着命呢,夫人身子不好,云栽与夫人这么多年感情做不了假,我担心,夫人知道她的……,会伤心。” 阿芙听着,却忍不住嗤笑出声:“这么多年感情也不妨碍她背叛呢。” 云香被堵得哑口无言,木然的站在原地。 阿芙翻身背对她,软糯的嗓音听起来有些绝情,却带着微不可察的柔意:“府中若无大丧,不可着素,许你穿这一回,下不为例。” 云香正以为自己要被发落了,没想到阿芙却是重拿轻放,正要答应时,又听她说:“还有,趁着月色把她送出去葬了吧,你去管桑枝拿我的牌子,法事是做不了了,便让她入土为安吧,若我母亲再问起她,你就说人被我带走送去庄子上了,若母亲要见她,便让她来找我。” 听着这一条条妥帖的安排,云香心中不是没有触动,如今人人都在说,大姑娘早已经不同以往,万妈妈那么个大活人,说杀就杀,还有她院里的桑柔,也是死得莫名其妙,实在是心狠手辣。 可如今在云香看来,她也不过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罢了,看着像个刺猬一般,竖着浑身的尖刺见一个戳一个,实则对着自己身边人,再温柔不过了。 云香正给阿芙端西瓜,院子外头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桂妈妈和姜氏不得空,云香只得端着盘子,往门口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一个瘦弱的人影被四五个丫鬟拉扯,强摁着跪在青霄院的正门前,细细一看,竟是二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 云香下意识往旁边一站,这一跪若是跪在她跟前,怕是要折寿。 这事她管不了,只能去请阿芙。 看到阿芙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强押着刘妈妈过来的几个丫鬟朗声道:“奴婢见过大姑娘,”华氏虽不是个人,但她向来不会给旁人诟病自己的机会,礼教礼数向来做得尽善尽美,连底下的人也是这般管教。 阿芙眯眼看着她们来路上蜿蜒的血迹,指了指跪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刘妈妈:“二伯母这是做什么?” 胆子稍大的一个丫鬟站出来,说道:“我们二夫人听闻刘妈妈与大夫人身边的一个小丫鬟以母女相称,心疼刘妈妈一大把年岁了母女分离,便令奴婢几个将刘妈妈送来,让她二人母女团聚。” 云香蹙眉道:“二夫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大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虽然不一定都是老子娘健在的,但也是知道底细,有名有姓的,不可能凭空冒出来个人便是刘妈妈的闺女。” 方才说话的丫鬟接着道:“这我就不知晓了,主子吩咐的事,我们几个做奴才的便照着做罢了,”说着便把刘妈妈往地上一推,看也不看她,拍拍屁股就要走:“人我们几个奴才就给大夫人带到了,大夫人看着处置便是,我们二夫人别无二话。” 阿芙倚在门边,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消失于天际,半天的霞光落入她带笑的眼中,熠熠生辉。 抚掌言笑:“二伯母就是厉害,我们大房什么都没做,便被扣了个令人诟病的帽子,何不直说怀疑刘妈妈背主了?” 阿芙示意守在门边的马婆子将刘妈妈扶起来,带她去后罩房安置,一边不经意的扫视着阴暗处躲藏的‘耳朵’:“口口声声心疼刘妈妈母女分离,转头却把人打成这幅模样,啧啧,莫不是屈打成招?” ※※※※※※※※※※※※※※※※※※※※ 上一章剪切掉了五百字左右,就文章最后五百字,不影响观看,有兴趣可以回去康康。 六十四章 在临朝,能进大户人家做奶母的,除了身体康健,无病无灾,这等必要条件,还有一个可以说得上毫无人性的前提,无子。 无子,又如何会有奶水? 皆因太|祖皇帝在位时,因一胆大包天的皇子奶母而闹出的,狸猫换太子一案。 据史料记载,太|祖皇帝在位期间子嗣繁茂,有名有姓的皇子便有二十人之多,更不提后宫中多如牛毛的公主,建国头一年便足足有七位皇子降生,才经战乱,新朝初立,奶子府中豢养的奶母本就少,偏生当时太|祖皇帝的宠妃,宸皇贵妃,仗着盛宠,一口气要走了四个奶母。 奶|子府这下可乱了套,只剩下四个奶母,可还有六个皇子嗷嗷待哺,无法只得在民间大肆采选,甚至有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头一回,新皇登基第一大事竟是遴选奶母,更有好事者编造出太|祖皇帝喜好人|妻的打油诗大肆流传。 那位犯下弥天大祸的奶母,便是这一回从民间选进宫的,她生得柔美,又有妇人的丰韵,采选的太监第一眼便相中了她,可到了后宫却无人问津,皆因她这副容貌着实勾人了些,笑话,她们这些后宫妃子要奶母是给她们奶孩子的,不是过来分宠的。 也不知她是走了什么运,最后,这位奶母竟入了皇后的眼,进了凤仪宫,照顾将将出生的皇太子。 这位奶母家中本有幼子,细数年岁与皇太子差不多大小,按理说进了宫想出去便难入登天,偏生皇后心善,怜她早早与幼子分离,便时常给她假让她回去看望一二,这一来二去,也不知她是从何时生出的歹心,循着机会便把自己的孩子偷带进了宫,与金尊玉贵的皇太子调了个个儿。 竟也瞒天过海,让她这幼子在深宫中平安长到三岁,被她教养得倒是聪明伶俐,对着皇后娘娘时便一声声母后唤得娘娘心花怒放,谁又知他背地里却赖在奶母怀中称她为母亲? 若不是宸皇贵妃陷害皇后未遂,让这假太子误食了带毒的糕饼,恐怕这混淆皇室血脉一事,当真要瞒天过海不知到几时了。 太|祖皇帝如何震怒,也只能从史书中对那位奶母抄灭九族,以及盛宠一时的宸皇贵妃,贬为庶人幽禁冷宫的判决里窥见一二,再有便是,自此事后,宫中奶母的管制更为严格,发展为大肆搜罗有孕的妇人,豢养在奶|子府,待她们生产过后便将产下的孩子悉数送走,具体去往何处,便是众说纷纭了。 此法所为有二,一是避免奶母暗生私心,令皇室之耻再度上演,其二,便是利用了女子母性的弱点,离了自己亲生子,自然能更加全心全意的照顾皇子,两全之法,何乐而不为? 起初这个做法只在宫中流行,久而久之,世家大族竟也争相模仿,发展至如今斩断所有后果和可能性,已是及其成熟的了,四目相对皆是陌生已经不足以形容这等惨状了。 试想一下,你身为一个奶母,不论你生育多少孩子,怀过多少次胎,你从来不会有任何机会见到你的子嗣,如果是个姑娘,运气好的话等你遇到她时,她已是人上人,但你仍旧只是个奶母,你不认得她,她不认得你,若你犯了错,她甚至有可能在无意之间便犯下了弑母的罪过,不过你应到会庆幸,毕竟你不认得她,她不认得你。 华氏出自翰林家,家中的奶母具是从奶|子府挑选的,并非氏族私人豢养,而□□府里奶母的筛选更为严格。 是以,刘妈妈这种恰好能在大房,一眼认出她的子嗣一事,根本是绝无可能发生,用脑子稍微想想便能明白的事情,偏偏华氏会上当,简直蠢得无可救药。 马婆子看着粗糙,可从前却是周家养的奶母,跟着老夫人周氏嫁来卫国公府后,她便没了用武之地,反正也不是周氏最亲近的人,随手便把她配给了马房的马夫,年轻时多次生产伤了身子,便一直不能有孕,幸而那马夫为人憨厚老实,也不嫌弃她,两个人凑合着过日子。 因此,她最能与此时的刘妈妈感同身受,她所生育的那几个孩子,至今也不知散落何处,华氏的作为着实令她怒火中烧,脚下一顿,转头看着飞快跑远的几个人影,撇着嘴满脸嫌弃,声如洪钟的吼道:“刘妈妈还曾是二夫人的奶母呢,莫名就把人打得半死,说白了就是心狠手辣罢了,何必整日标榜自己菩萨心肠?也不知道那个脸呐,疼不疼?” 姜氏听到动静便和桂妈妈过来看,看到浑身皮开肉绽的刘妈妈,也给吓了一跳,蹙着眉喝止那要走的几个丫鬟:“刘妈妈伺候你家夫人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般草菅人命也不怕损了她宝贵的阴德?” 华氏手底下的丫鬟属实胆子大,不过是个三等丫鬟,面对姜氏的问话仍旧倔强的撑着脑袋,狡辩道:“大夫人误会了,我们夫人之所以将刘妈妈送来您这儿,可从来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一片好心,想让她们母女二人一家团聚罢了。” 姜氏老早看华氏不顺眼了,她那点鬼心肠不说一清二楚,至少抹明白了个七八分,嗤道:“你少在我这儿打马虎眼,你家夫人是什么德行大家心里都清楚。” 少见母亲说话这般锐利,阿芙有些高兴,笑指着人事不省的刘妈妈说:“这人呢,我收下了,二伯母可真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呢,看着我大房有点喜事,便忙不迭拿自己人下手,好给我们送红礼来,这厢就谢过二伯母了,只我母亲这青霄院的大门好进不好出,若是二伯母以后反悔了回头管我要人,那时候我可没这么好说话了。” “滚吧!” 几个丫头被阿芙堵得哑口无言,她们又不是主子,哪里敢跟堂堂卫国公府的嫡长女呛声,夹着尾巴灰溜溜要走,迎面却撞上了进门的桑枝。 桑枝看着这乌泱乌泱的一群人,一脸纳闷儿,随口道:“这几个该不会在芙蕖院没讨到赏,大着胆子来青霄院撒泼了?”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在场的人倒也听了个分明。 想到阿芙以命换来的县主之位,竟也惹得这么些人眼红闹事,姜氏便是一肚子火气,问道:“姑娘不是派你在芙蕖院你打赏下人吗?怎么过来了?” 桑枝一脸怪异,道:“回夫人的话,奴婢是在芙蕖院打赏下人没错儿,可是……”桑枝一想起这事儿便有些羞于启齿,眼看着姜氏面露恼意,索性破罐子破摔。 “姑娘命奴婢抬了两大箕铜钱,在院子里挨个儿赏给院里的小丫头,旁的院子听到风声也过来说了几句吉祥话,姑娘一高兴便也赏了,等姑娘过来您这儿没多久,便闯进来十来个二夫人院子里的丫鬟,领头的那个口口声声说,二夫人让她们来芙蕖院领月银。” 这简直惊掉了姜氏下巴,看着没走远的几个二房丫鬟满目震惊。 阿芙却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倚在墙边笑得花枝乱颤,惹得边上伺候的丫鬟婆子跟着哄笑起来,把几个二房的丫鬟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桑枝木着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她们笑便也跟着笑,直听到阿芙说了一句话后,才开始笑得不能自已。 “怎么?二房何时这般囊中羞涩了?前脚送来一个管事妈妈不够,后脚便要将整个二房归入我大房的名下?那回头她跟前伺候的丫鬟婆子是不是还得在我母亲这儿回话了?” 阿芙儿起了个头,便有胆子大的跟着起哄,笑嘻嘻的说:“改日二房的几个姑娘公子也养不起了,是不是也要送来给我们夫人?” 下一瞬便有人接话:“那是不是该叫我们夫人母亲?” 阿芙笑够了,佯装制止道:“胡说八道什么呢?二房的公子姑娘自然还得叫二伯母母亲,”转眼看着那几个在哄笑声中,落荒而逃的丫鬟,脸上还带着笑,眼眸深处却一片冰凉:“毕竟,我母亲可没有那般畜牲不如的的子嗣。” 看她们跑远了,姜氏才冷笑道:“抠门抠至华鸢这般境界,也是百年难得一遇。” 阿芙不接话,看着刘妈妈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天才对马婆子说:“带她去后罩房安置吧,给她请个大夫来,要死要活看天意吧。” 阿芙捧着西瓜吃时,偏门还在唱礼,依稀听见一句“沈都统”,等她耐着性子仰头听时,却又听不见后续了,下一瞬便又是旁人送来的一对玉如意,以为自己幻听,仰躺回榻上,望着满天的星子想他。 他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想着想着便有些困顿,迷迷糊糊之际,听见了一道奶声奶气的猫叫,睁开眼看去时,桑枝提着个竹篮,蹑手蹑脚的走过来。 阿芙看着桑枝面露疑惑,桑枝也不说话,神神秘秘的将竹篮往她面前推,竹篮的盖子伴随着一声奶猫叫缓缓打开。 一颗毛茸茸的猫头迫不及待的挤了出来,睁着碧绿的猫眼,看着阿芙喵喵叫,光叫还不算,手脚并用的往阿芙身上蹭。 这是今日在袁皇后的凤仪宫瞧见的那几只奶猫其中一只。 桑枝捧着空竹篮献宝:“您猜猜,这猫儿是谁送来的?” ※※※※※※※※※※※※※※※※※※※※ 请来阿芙身边云吸猫 六十五章 除了沈云谏还能有谁,除了他,哪有人送礼会送只猫儿的? 阿芙不言反笑,看着这白猫扑腾着腿儿要爬出来的样子,心底里有些欢喜,今日出宫走得急,临出凤仪宫时,她也只回头看了那几只猫儿一眼,竟也被他注意到了。 一面想着一面伸手将它抱出来,说来也奇怪,这么小的奶猫竟也不怕人,见阿芙朝它伸手,便喵喵叫着往她怀里拱,在她臂弯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团成一个球,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好似知道谁才是它主子一般。 桑枝望着渐渐睡去的奶猫,面露渴望,她也想抱抱这毛茸茸的小东西,好半天才说:“白侍卫说,来之前已经给它喂过食了,喂食的话三个时辰喂一回便好,说这猫儿还小吃不得别的,得用羊奶养着,还怕我们府中没有,还特意牵了只母羊来。” 她一边说话,阿芙一边献宝似得将猫儿抱给姜氏看:“母亲,你看,它可乖了。” “瞧着倒像是只波斯猫,”姜氏只听过,也是头一回见,看着它绿幽幽的猫眼啧啧称奇:“我记得年前波斯进贡了一对儿白猫,也生了双绿眼睛,好似被圣上赐给了皇后娘娘。” “嗯,”阿芙点头,伸手摸着白猫毛茸茸的脑袋,被摸得舒服了便“呼噜呼噜”的蹭蹭,阿芙被它蹭得心都软了,却没注意姜氏看她的眼神里,满是怜惜。 阿芙打小便喜欢猫猫狗狗之类的小玩意儿,很多年前后门的李婆子养了只小黑狗,长大了足有一人高。 李婆子时常牵着它出来遛弯,一回在花园里偶遇了姜氏带出来玩耍的阿芙,直兴奋的围着她又蹦又跳,那时才五岁的阿芙被它吓得哇哇哭。 这狗颇通人性,见阿芙哭起来竟也委屈上了,呜呜咽咽的趴在阿芙身边,小心翼翼舔她的小手,把阿芙逗得破涕为笑。 等姜氏急匆匆来寻阿芙时,险些被吓得丢了魂,这狗生得高大威猛,着实有些吓人,担心哪一日这狗狂性大发伤了人,温霆学便琢磨着要将它送走,结果阿芙倒是不肯了,抱着狗脖子撒泼打滚不同意。 后来温霆学专门请工部的匠人,用最柔韧的鹿皮,为它鞣制了一只皮嘴套。 戴上嘴套的大黑,成日里屁颠屁颠的跟着还是个奶娃娃的阿芙,不是糟蹋花草便是折腾院子里的蝴蝶,把怕狗的丫鬟吓得哇哇哭,她俩倒好,一人哈哈笑一狗汪汪叫。 这倒也是小打小闹,无伤大雅,大房一家人关着门逗乐子便过去了,有一回却闹得狠了。 那也是个盛夏,不知怎么回事,一向温顺的大黑竟将二房的温克行拱进了花园的池子里。 所幸温克行自己颇通水性,护院救人也及时,救上来时只呛了几口水,拧干衣服就跟个没事儿人似得。 姜氏本就气恼阿芙不懂事,身边伺候的人竟也跟着不懂事,华氏口里说着不在意,却在一旁煽风点火,就差没直说是阿芙有意指示大黑,将温克行拱下池塘去的。 当即便大发雷霆,不顾阿芙哭喊,将大黑关去了后罩房。 温霆学担心温克行受凉感染风寒,去求建明帝借了位太医常驻国公府,姜氏也有些愧疚,人参燕窝不要钱的往二房送。 华氏得了这么多好东西,自然是喜笑颜开,满口说着不在意,却又巴不得姜氏多送些来,整日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 昨儿阿行打了个喷嚏,不知是不是风寒了,今儿阿行有些食欲不振,不知是不是身子不舒坦。 姜氏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转念一想,本就是自己家理亏,只得捏着鼻子忍受华氏的无中生有。 转眼便过了两月,温霆学看着温克行活蹦乱跳,实在是没有病重的样子,便将太医送回太医。 这厢姜氏抵不住阿芙缠磨,将大黑从后罩房放了出来,担心之前的事再度发生,便明令禁止大黑出大房的院子。 此后,二房的主子们都少来大房走动,一切看起来都是风平浪静的样子,可姜氏怎么都没想到,温克行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竟是这般睚眦必报。 大黑放出来不过三日的功夫,便没了踪影,阿芙不依,哭闹不止,温霆学领着人将院子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后门发现了能通一人爬过的狗洞,断言大黑趁着人不注意偷跑了出去。 阿芙奄奄了好些天,因温克行落水一事,二房人便少来走动了,这回竟好心派人送来了补品,用白瓷炖盅装着,盖的严严实实也抵不住丝□□人的香味传出来。 闻着像是大油大盐之物,阿芙久病,姜氏便有些不愿给她用,抵不住华氏口口声声这是大补之物,阿芙用了好得快之类的言论,将炖盅打开。 这菜品颜色深沉,瞧着像是什么肉类,姜氏虽然心有疑虑,却仍然将昏睡的阿芙唤醒,做出令她后悔万分的事,往她的瓷碗里添了一块。 阿芙只吃了一口便吐了出来,捂着眼睛干呕连连,哭喊着往床上躲。 姜氏细细分辨,才听清她在哭喊些什么,手里端着的瓷碗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这是大黑。 那一只看着凶神恶煞,却从不对人呲牙的大黑狗。 阿芙彻底病倒了,病了足足仨月,姜氏才从她断断续续的梦话中,得知温克行落水的真相。 “大哥哥……阿芙怕水,不要……不要把阿芙推进水里……” “大黑……大黑救我……” “大哥哥……落水了,不是大黑……” 短短几句话,让姜氏气得手都在抖,可时间过去许久,连半分证据也无,拿二房一点办法也没有。 等阿芙病好了,却再也不提大黑,温霆学为了逗她开心,专门寻李婆子问了大黑的出处,费尽千辛万苦,寻到了与大黑一母同胞的狗崽子,巴巴的给阿芙送来,她只看了一眼便让人送了回去,那年她也不过八岁罢了。 好似是从这一年起,阿芙便很少开怀大笑了。 “母亲,你说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好?”阿芙欢快的嗓音把姜氏从回忆中拉回神,笑笑道:“看它浑身白如雪,叫它白雪吧?” 阿芙沉吟片刻,摇头拒绝:“太俗了,就叫它小白吧。” 姜氏哭笑不得,这名字并不比白雪好听多少吧,点着她逛街的额心,笑道:“你这名字跟小姑娘取的似得,”转念又一想,阿芙不过十四岁,还未及笄呢,可不就还是个小姑娘? 阿芙不曾注意她说了什么,抱着得了新名字的小白猫往芙蕖院走。 禁卫军卫所 沈云谏彻底打发走贤妃派来要人的人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他才得空下水牢,来看看杜淮十万火急强留下的两个“奸细”。 水牢在卫所底下偏西一些,埋藏在地底更深处。 禁卫军鲜少动用水牢,对女子就更少。 白元派去给阿芙送礼了,此时沈云谏身边只跟了另一个侍卫,白术。 白术提着松油灯走在前面,一阵阵死水的腐臭味扑面而来,看守水牢的狱官已经被遣走,只余二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牢狱中回响,以及深处传来的,微不可闻的呻|吟声。 隔着牢门的空地上摆着一张案台,一盏永阳碧螺春静静的摆在一侧,还有热气,升着白雾。 沈云谏往太师椅上一靠,端着茶碗闲散的饮茶,对面的水牢里关着个披头散发的人,半截身子淹在腥臭的水中,发出细若蚊吟的求救声。 白术站在一旁,握着卷轮的手柄缓缓转动着,水牢里的人随之而动,整个人被拉出水面高高挂起。 无力垂下的头颅随着动作缓缓摆动,露出藏在杂乱发丝中,惨白的脸。 沈云谏幽深如井的眼眸风云突变。 卫国公府 上房 午时那一阵,阿芙与姜氏从正堂离开后,周氏便气倒了,这回倒不是作假,在太医来之前连吐了好几口鲜血,整个人灰败着昏迷过去了。 直至半夜,才幽幽转醒。 温克行竟还在她床前守着,见她醒来,忙又让人去请歇在府里的太医来,谁知周氏却死拉着他的手不让走。 黄褐色的眼睁得大大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开阖着,说着什么温克行听不清,便依着她坐回床边,俯在她脸颊边侧耳细听:“祖母莫要着急,慢慢说,孙儿听着呢。” “阿……阿万,”原是在问被阿芙押下去杖责一百大板的万妈妈。 温克行一愣,紧接着脸色难看起来,周氏吃力的睁着眼,没错过他脸上分毫的变化,还不等温克行撒谎骗她,她已经嘶哑着嗓子,无比确定的问道:“是……是不是……没有……没有救回来?” 温克行无奈的点点头:“那群护卫根本不听我们的,万妈妈年纪大了,没撑住……” 周氏已经猜到了,万妈妈应当是被活生生打死的。 惊闻噩耗,周氏一口气没喘上来,仰脸长吸气吐出来的却没多少,整个人险些撅过去。 温克行一惊,大喊道:“来人!快去请太医!” 紫云慌不择路的往外跑,脚下一滑便摔倒在地上,当即便哭出声来,又挣扎着爬起来去找太医。 温克行手忙脚乱的替周氏拍背,妄图减轻她的痛苦哦,却被她死拽过去,听她断断续续的说。 “杀……杀……” 六十六章 “夫人,夫人。” 云香连门都来不及关,软着脚往里走,掀开床幔时便见姜氏已经坐起身来。 姜氏向来觉浅,云香进来时她便清醒了,抬眼从半开的窗,看了看外头的天,还黑压压的一片,月亮不知何时躲了起来,连成片的星子也消失不见。 “什么时辰了?” 云香将床幔挽起,有些焦急的说:“将将才敲了丑时的梆子,上房的紫云姑姑过来说,老夫人有些不好了,请我们快些过去。” 姜氏掀被的手一顿,随即冷笑一声:“我还以为她多厉害,不过是死了个贴身妈妈,便一病不起了?作恶多端当真是有报应的!” 云香手脚麻利的伺候姜氏穿衣,一边说:“我看上房一直灯火通明,动静一直都不小,应当是连夜请了太医来,想必这回是真的不好了。” 大半夜也无需戴什么珠花,云香只给姜氏送送的绾了个髻,以一枚青玉发簪固定。 况且如今也不知上房是什么情况,花枝招展的去没好处,是以,云香连给姜氏挑的外罩衣都是素色的:“夫人,要不要让人去请大姑娘?” 姜氏沉吟片刻,道:“喊她作甚,小姑娘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由着她睡吧,” 她心底里还有另一番考量,今夜老夫人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难保这帐不会算在阿芙身上,不孝这顶帽子万万不能落在她身上。 等姜氏到上房时,隔壁两房还未到,周氏的床前,除了大半夜被紫云请来的太医外,便是一直守在她身边的温克行。 看姜氏先进来,他的脸色有几分难看,他足足迟了一盏茶的时间才让紫云去请的大房,可如今距离最远的大房都来了,他母亲却连人影都不见。 姜氏还未来得及说话,晚她一步的三夫人徐氏扭着腰走进来,看姜氏没带阿芙便有些放下心来,她也不想三房的几个孩子参合进来。 等她一落座,茶都来不及饮一口,便说:“大公子,只你一人在老夫人跟前吗?怎么不见二嫂嫂?” 温克行本就心情烦躁,徐氏这一撞上来,就跟水珠入了油锅似得,当即反唇相讥道:“我母亲伺候祖母才回去歇下不久,我们在这忙活大半天,怎么不见您来看一看?” 徐氏本就是个浑不吝的,除了温亭弈她谁都不怂,面对温克行这一番讥讽,她恍若未闻,笑着说:“我又不像二嫂嫂,二叔外放自有妾室伺候着,房里自然清闲,可我家三爷成日里在我跟前呢,我伺候他都忙不过来,对于老夫人便有些力有不逮,这厢还得多些二嫂嫂替我尽了这份孝心。” 这话确实难听,就差没直说,华氏在守活寡了。 温克行怎么会听不出来,想起今日温亭弈去了何处,当即便要刺回去,却见着一身白衣的华氏冷着脸走进来,边走边说:“三弟媳这份谢我可当不起,伺候婆母伺候丈夫,本就是为媳为妻的分内之事,何需言谢?大嫂身子不好,又是孀居,少来上房也是情有可原,你么,伺候老夫人不尽心便罢了,毕竟有我呢,可你全心全意看顾的小家,也是子嗣不丰,实在是……” 华氏已然落座,话却没说完,最后欲言又止的意思,大家都听得明白,这是在刺徐氏这么些年了,连个嫡子都没能给温亭弈留下,生了个女儿后,便成了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却又不许他纳妾,但凡去了一次妾室屋里,次日徐氏定然是要搅风搅雨的。 这话戳中了徐氏的痛处,一张脸气得又红又白,华氏哪里会给她反驳的机会,掩唇藏住讽刺的笑意:“三弟媳妇,可别等到最后,我们三叔落得个没有嫡子送终的下场,那真是太惨了,你说是不是大嫂?” 姜氏正坐得稳稳的静看狗咬狗,谁知华氏并不给她这个机会,转脸便把话头抛给了她,连徐氏也不甘落后。 徐氏气得手都在发抖,尖声反驳道:“我为何因生产伤了身子,久久不能再孕,你们岂会不知道?大嫂,你那点龌蹉的心思就不要装了吧?” “三伯母这话有失偏颇,您难产跟我母亲有什么关系?且不说我那会儿才满周岁,正是缠人的时候,就是我母亲因着莫名其妙的原因要害你,你会给她机会吗?我依稀记得,我母亲唯一送去三房的,不过一串檀木数珠罢了,怎么?区区一串檀木珠子能入得了徐大将军嫡女的眼?” 门外传来一抹轻柔的女音,姜氏抬头看去,阿芙正倚在门边巧笑倩兮。 姜氏心下一松,她确实不大擅长应付这般场景。 当年徐氏确实小心翼翼得很,小到生产时用的白布剪子,大到产婆乳娘,甚至包括徐氏有孕以来,身边伺候的人,全换成徐家送来的,便是皇后产子,精心也不过如此了。 况且徐家只这一个姑娘,不存在徐家有人心生怨怼,而暗自害她。 偏偏在这般小心的情况下,徐氏仍旧是早产了,甚至因此伤了身子,再难有孕。 徐氏冷笑一声,坐回太师椅上不去看阿芙:“大姑娘巧言善辩,可惜在我这儿不管用!那可是个好东西,我是真看不出来,大嫂你平日那副软绵的模样原是装的,想得出将那串楠木珠放入益母草汤中炖煮这般恶毒的法子,我原以为你真心待我,便将手串日日戴在手上,偏偏是我这点善心,害了自己!” 阿芙眼睑微阖,她当年太小了,并不只此间底细,自打她重生回来,便暗自派人寻访徐氏这些年渐渐遣出去的人。 今夜她本也不愿意来,周氏是死是活她并不关心,偏生霜眉连夜告诉她,当初派人出去寻的胡陈氏,找到了,阿芙才惊觉,当年那件惊天丑闻,爆发出来不过这几日的事罢了。 胡陈氏名陈馥是徐氏早年贴身伺候的大丫鬟,徐氏早产大出血,不久之后她就被徐氏打发嫁人了,从此渺无音讯。 阿芙的人在她进上京城门时发现她的,鬼鬼祟祟,浑身包裹得很严实,像是怕别人认出她来,不出意外,她便是要来见徐氏的。 而她要告诉徐氏的事,成了姜氏身体迅速衰败的必要原因之一,想起母亲口吐鲜血的模样,阿芙浑身杀意顿现。 姜氏心底升起有些不好的预感,阿芙午时被请进宫时,她也曾有过这般心惊肉跳之感。 慌乱的握住阿芙的手,眼里带着惊惶。 阿芙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母亲,你可还记得当年之事。” 姜氏面露茫然,看向对面怨气缠身的徐氏,突然想起来,才嫁入卫国公府的徐氏,并不是如今的模样。 徐氏出自武将氏族,徐家。 徐家上数三代,只得了徐氏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百般娇宠着长大,还未说亲之时,徐氏便是上京城里出了名的骄纵,稍有些权位的人家对她避之不及,一度无人敢娶,连媒婆都怕徐家请她去看画像。 喜爱舞刀弄枪的徐氏却在琼林宴上,对新科进士温亭弈一见钟情,哭着喊着要嫁他。 那会儿徐氏已经及笄,徐大将军夫妇已经愁得头发白了一半,都开始打偏远氏族的主意了,这会儿小女儿自己看上一个,自然是无论如何都要替她拿下。 徐将军二话不说便亲自请人上温家说亲,温亭弈这般的文人,喜好的便是温润如水,精通诗词歌赋的女子,又怎么可能看得上徐氏,当然是不可能同意的e 他不同意便可以吗?如果可以,就不会有如今为他生儿育女的徐氏了。 徐氏非他不嫁,一边徐大将军便上朝去求建明帝,徐夫人则通过周氏迂回婉转,那头二爷温廷鸿才入朝堂,走的是文官的路子,温霆学帮不上忙,周氏也不可能拉下脸去求他帮忙。 徐夫人承诺周氏,若徐氏安然嫁进卫国公府,必请才从相位退下来的徐老太爷,替温廷鸿领路。 这么好的便宜,不捡白不捡。 于是这头有周氏以死相逼,另一头建明帝赐婚的圣旨便下来了,才及弱冠的温亭弈毫无反抗之力,次年二月与徐氏成婚,就此消沉,不久之后华氏便跟着嫁了进来。 姜氏最先进门,与徐氏相处得久些,知她骄纵归骄纵,性情却是好的,一来二去两个人近乎成了姊妹,直到华氏进门。 温家三位爷,年岁相差颇大,娶妻却凑在了一起,前后不过隔了一年,却是最晚嫁进门的华氏生出了卫国公府的嫡长子。 温克行为长,四年后姜氏才怀了阿芙,次年,华氏与徐氏相继怀胎。 华氏怀着双胎,本就生得早,徐氏却在她产子的后一日骤然发作,早产加之难产,又是大出血,活生生折腾了足足三日。 此后,徐氏性情大变。 阿芙眼睛微眯,不知听谁说过,三伯父温亭弈在娶徐氏之前,早已有一位心意相通的青梅竹马。 思及此,阿芙看向面容平静的华氏,她那如老生入定的姿态,便多了几分耐人寻昧之意。 温克行似乎也是早产的吧? 六十七章 徐氏前半生平安顺遂,还是姑娘时,家中兄弟成群只她一个女儿,父母长辈百般娇宠着长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兴许她上辈子积攒的福气,只够让她投身徐家,享福半辈子,后半生的路就开始坎坷崎岖。 她这辈子最大的错,便是上杉琼林宴中,对一袭白衣温润若仙的温亭弈一见钟情。 她是真的爱他,豁出一切不顾尊严的爱他,爱得忘了自己,爱得没有底线。 当年,将门虎女徐嫚娇,一袭红衣逍遥飒爽的风姿,上京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羡。 如今,爱恨分明,好恶随己的徐嫚娇,为了一个男人,学会了忍气吞声,装疯卖傻。 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仍旧选择只字不提,只因为她记得,罪魁祸首的丈夫,是她所爱之人敬重爱重的长兄。 她不愿看到他难过,哪怕自己浑身上下早已经鲜血淋漓。 若是当年的徐嫚娇,瞧见她这幅大宅门里深闺怨妇的模样,怕是要将她骂得狗血淋头。 徐氏望向门外漆黑的夜色,眼眶微红,夜已经深了,可温亭弈还未回来。 抬手拭去眼角的泪,徐氏哑声道:“大嫂,我至今仍旧称你一声大嫂,是看在往日国公爷的面子上,不愿将你的脸面扔在地上踩,有些事情你知我知便罢了,扯出来掰扯,怕是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初听她这话,阿芙还有些惊讶,依照徐氏小气古怪的性子,这话不像是她能说得出来的,前些日子在上房时,她那刻薄的嘴脸,阿芙记忆犹深。 转念一想,能将产女被害,险些一尸两命之事,埋藏十数年,这更不像徐氏做得出来的,可她偏偏忍了下来。 阿芙有些莞尔,人不可貌相这话当真不假。 状似沉吟道:“三伯母,您听我一言可好?” 徐氏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冷意。 她不理阿芙也不恼,眨眨眼接着说:“我曾听母亲说,您当年曾与她交往颇深,依照您对我母亲的了解,她像是能做得出这等事的人吗?” 徐氏还未接话,一旁找回场子的华氏,阴阳怪气的道:“坏人要做坏事之前可不会将坏字写在脸上。” 阿芙脸色不变,看着华氏笑:“二伯母莫要着急,您的事儿稍后再算,少不了您的,毕竟祖母尚未醒来,我们有足一夜的时间,慢慢算。” 不知为什么,华氏看着阿芙脸上那怪异的笑,心下一寒,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好似脱离了她的掌控。 徐氏端着茶碗饮茶:“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当年瞎得厉害,不光看不透人心,还看不透真情假意。” 阿芙一笑:“我母亲虚长您几岁,二伯母应当与您一般岁数,虽有先进门后进门一说,可按理来说年岁相当的姑娘家,更容易相处,可我怎么听说,您曾一度与二伯母不大对付?与我母亲倒是亲热些。人与人之间相处是否舒服,您自己应当是清楚的,您看我说的对吗?” 这话说到徐氏的心底去了,徐家女骄纵,与普通闺阁女子玩不到一块儿,却对远从湘南来的姜氏颇有好感,不似华氏,第一眼看她时便觉得此人披着一张假皮,恨不能离她越远越好。 这也是为什么哪怕徐氏这么多年一直怨着姜氏,却仍旧和华氏走不拢的原因。 看着徐氏脸上的表情,阿芙便知自己说中了,随即趁热打铁道:“我的母亲我最是了解的,素来连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在我看来,母亲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等事的,三伯母,我知您心里痛苦,可当年之事有诸多疑点,若是就此避而不谈,岂不是让真凶逍遥法外?” 徐氏红着眼眶看过来:“那串数珠就是她亲自派人送来的,事后我母亲亲自带着医女来查验,直言罪魁祸首便是那一串数珠,我院里人都知道,若你还要狡辩,我不妨再去请一回那位医女!” 对于徐氏泣血一般的指控,姜氏却是一脸茫然:“我没有,那串檀木数珠是我怀阿芙时,我的母亲自大相国寺求来的,我一直都带着的,若是有什么不好,我怀着阿芙时便会出事了。” 听着姜氏苍白的辩解,阿芙叹了一口气,随后摇摇她的手说:“您可还记得,有何人碰过那串数珠?” 姜氏绞尽脑汁的回想:“当年娇娘怀着老三,怀得本就艰难,才一个多月的时候便见了好几回红,要不然将军府那头也不会如此紧张,那串数珠保佑了我平安生下你,我便想着给她送去,这原是我戴过的,怕她嫌弃,便又去大相国寺斋戒七日,由主持圆化大师亲自诵经净化,而后一直装在新制的檀盒里,直至被送去三房都不曾被打开过。” 徐氏渐渐陷入了回忆当中,当年她怀着温落葵时,的确是多灾多难,一月见红才知有孕,不足三月又摸不着脉象,五月不妨跌了一跤险些滑胎,好几回都觉得这个孩子与她无缘了,偏生这孩子命硬,九死一生,却好歹是将她养大了。 阿芙又问:“是您亲自去送的?” 姜氏又摇头:“那会儿赶上你闹风寒,我怕将病气带过去,便派人去的,”沉默了好半天,随即脸色一白:“是岑妈妈,我想起来了,岑妈妈本不在我房里伺候的,那天却自告奋勇要替我给三弟媳送东西。” 徐氏随即便是一声短促的冷笑:“你们大房真有意思,真当死人说不了话便有恃无恐了?岑妈妈是老夫人跟前的人,老夫人又有什么理由要害她亲孙女的命?” 阿芙也跟着笑:“这倒是,三伯父自来便是祖母最心疼的小儿子,”转脸又说:“可人到了您院子,您总不会认差吧?是不是岑妈妈送去的您心里清楚。” 话音刚落,便听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循声看去,片刻后,霜眉便从外头走了进来。 阿芙抬手端起矮几上的茶碗,饮了一口道:“来了?问清楚了吗?” “她不肯说,”霜眉嘴上否认着,背地里却悄悄给阿芙使眼色。 阿芙了然,随即粲然一笑:“带她进来吧。” 看着霜眉转身出去,华氏有些坐立难安,无意识的扣着指甲,控制不住眼神往门外瞟,没注意阿芙隐在茶碗后,看向她的眼里,带着难以察觉的戏谑。 等霜眉将胡陈氏领进来时,徐氏与华氏表现各异,徐氏面露疑惑问道:“馥儿?你不是回蓉城嫁人了吗?” 华氏像是活见鬼了一般,直接手一抖,将一侧的茶碗扫落在地,极力掩藏的平静下带着满腔惊恐。 阿芙眼角的余光一直注视着华氏,她的惊恐无所遁形,状似无疑道:“二伯母这是怎么了?这位馥儿姑娘又不会吃人,用得着这么大反应吗?” 这话引得所有人都看向华氏,徐氏的眼里更是带着审视。 华氏浑身一冷,清咳着装模作样:“我不过是忧心老夫人的身子一时入了神,不像你们,光顾着自己私事,而忘了老夫人尚在水深火热之中。” 阿芙不与她辩,只笑着回了句:“是吗?”你看这鬼话谁信? 霜眉在身后憋着笑,说:“这是三夫人从前的贴身大丫鬟,名叫馥儿,早年嫁了人,夫家姓胡。” 阿芙点头,问道:“胡陈氏,你可有话要和三夫人说?” 徐氏对于胡陈氏还是有感情的,虽不知她为何突然远嫁,又这么些年渺无音讯,问话时,一贯有些刻薄的嗓音都柔和了许多:“你可是有了什么难处?” 胡陈氏嗫嚅着不出声,半夜时分气温骤降,阿芙都穿得多了些,她却满头虚汗,直汗湿了半边身子。 华氏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呼之欲出,她却没有办法阻止,她想不通,明明自己找来的人,怎么会落到温落芙的手里?温落芙又是如何知道胡陈氏的存在?她一点也想不通。 阿芙一声娇笑:“兴许她就是来告诉我们,当年的真相?” 此话一出,徐氏的脸色都变了,看着胡陈氏的眼里带着怀疑:“你回上京,究竟所为何事?” 胡陈氏下意识瞥了一眼华氏,看着她眼里暴风席卷的杀意,浑身一抖,霜眉方才叮嘱她的话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张嘴欲言。 身后的霜眉突然蹲下身,手里拿着帕子,轻柔的擦拭着她额头的汗,一边说:“可别紧张,只要你乖乖说实话,主子们不会怎么你的。” 胡陈氏浑身一颤,看着霜眉柔美的侧脸,脑海中回忆起方才濒临死亡的恐惧感,当即朝着徐氏方向磕头。 一下接着一下狠磕在夯实的地上,额头破了皮,血水蜿蜒而下。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是奴婢财迷心窍换了大夫人送来的东西,险些害了您害了三姑娘,与大夫人无关,一切都是奴婢的错!” 胡陈氏的话宛如一道惊天巨雷,劈得徐氏头晕目眩,险些从太师椅上滑倒,所幸身后的丫鬟扶了一把,好半天才坐直身子,沙哑着嗓音艰涩的问道:“你说……什么?” ※※※※※※※※※※※※※※※※※※※※ 喜提二十万,不晓得还有没有小可爱在看,评论冒个泡我打红包哟 六十八章 华氏看着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胡陈氏,双眼发直,搭在矮几上的手开始无意识的颤抖。 “行之,你进去看看老夫人如何了,几位太医可商议出什么结果来?” 华氏的嗓音带着诡异的沙哑,厅内无一人说话,只有胡陈氏嘤泣不停的动静,引得众人都向她看去。 温克行已察觉出一丝不对,胡陈氏是他让母亲寻回来的,目的是一把将大房拖进泥潭里,可如今这人却落入温落芙的手里,不可能没有古怪。 下意识便不愿走:“紫云在祖母身边伺候着呢,有什么事儿会出来通……” “进去!”话还没说完,从不与他高声说话的华氏,突然便是一声暴喝。 看着华氏满头虚汗,温克行蹙眉微愠,沉吟片刻便往房里走,起身时还隐晦的看了一眼,满身脏污的胡陈氏。 等温克行走出去,阿芙才笑道:“二伯母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件小事,让长兄瞧瞧又何妨?” “后宅阴私,与他有何干系?”华氏面容平静,拿着丝绢擦汗的手却还抖个不停。 阿芙一笑:“难为二伯母将二房的几个兄弟姐妹保护得这般好,”说着便往姜氏身边一靠:“不像我们大房,统共两个孩子,我那可怜的弟弟如今还远在五台山呐。” 说得姜氏心酸,要去给她抹泪却摸了个空,垂眼看她,就见她露出抹狡黠的笑。 站在后面的桂妈妈,满脸无奈的将厅内伺候的人如数遣出去。 “够了!”一旁的徐氏忍无可忍的怒吼道,怒瞪着胡陈氏:“说话没头没尾,还不从实招来!” 胡陈氏身子一缩,刚收回去的眼泪又给吓了出来,哆嗦着将尘封已久的陈年旧事,娓娓道来。 胡陈氏一家老小都是徐家的家仆,胡陈氏自幼随着徐氏一同长大,老子娘又是徐家几个主子身边得用的人,同时又身为徐氏大丫鬟的她,嚼用甚至比小官家的姑娘都要好些。 主家好伺候,家里也和煦,无一不美无一不好,美中不足的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胡陈氏有个嫡亲的兄长,名为陈金,作为书童跟在徐家二公子身边读书,一来二去便识得几个字,写得几个大字。 胡陈氏一家伺候徐家的主子很有几辈子了,又有谁愿意生生世世都做奴才呢。 得知陈金有几分好学的苗头,陈家两口子日日夜夜都在琢磨,如何才能求徐家人放他们出府。 在临朝有明令,奴籍者,不得入仕。 陈婆子满腹心事,一时不妨,就和当时还是夫人的徐老夫人说漏了嘴。 徐家人厚道,没两日便让人领着他们去府衙销了奴籍,只剩了个在徐氏身边伺候的胡陈氏,徐氏习惯她伺候,离不开她,而胡陈氏自己也舍不得离开这富贵窝。 可又担心万一陈金一朝高中,有幸入朝为官,风光无限时,她仍旧是个奴才。 这也只是胡陈氏小人之心罢了,徐氏信重她,转脸便把她的卖身契交给了她,让她什么时候想离开了,走便是。 于是,陈家人欢天喜地的在上京城郊佃了户二进的宅院,又花大价钱将陈金送去徐二公子所在的私塾读书,陈婆子买了架纺车,陈老爹在郊外佃了几亩良田,织织布种种田,以此维持生计,徐家人还记得他们,时常会给他们送些粮食布匹,胡陈氏在徐氏身边伺候一个月月例便有好几两,足够他们过得宽裕。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陈金读书是有几分小聪明,一开始还学得好,时常惹得夫子夸赞。 陈家人佃的宅院离私塾有些远,陈婆子担心陈金早起晚归熬坏了身子,便给他银子在私塾住下了。 所谓男子有钱就学坏,此话历来不假。 不出一月,陈金便渐渐不去私塾了,和上京城里的二五仔混迹一起,入赌坊进花楼,没钱了便向陈婆子要。 一开始还只几两的要,后来玩得大了几两银子算什么,在听雪楼喝杯茶都得五十两,更别说花楼里的姑娘。 便往多了要,一次几百两,几次下来陈家便被掏空了底,偏生陈金又在赌坊欠了银子,足有大几千两,这便是把陈家人都卖了也赔不上啊。 陈家两口子砸锅卖铁只凑了百多两,连边角都不够,赌坊那里是能说情的地方,期限一到还不上,便要陈金断手断脚。 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去求已经跟着徐氏嫁进温家的胡陈氏。 胡陈氏不过是个丫鬟,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来,把自己攒起来的嫁妆,以及平日里徐氏赏赐下来的小玩意儿如数变卖,也不过凑了三百两,全部加起来也只有五百两左右,根本不够。 另一头,陈金迟迟还不上钱,赌坊的打手闯进陈家二话不说便将他手脚打断,扬言若三日之内还不上,便将他卖去花街尾的南风馆。 南风馆,顾名思义自然不是什么好地方,而在陈家两口子眼里,陈金是他们的命根子,是读书的好料子,将来能中举,能当大官的,怎么能去那等腌臜地? 宝贝儿子不可以,他们还有个女儿呢。 陈家两口子再一次去找了胡陈氏,半是祈求半是哄骗的说:“若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赌坊便要把你卖了,你自己好生琢磨吧。” 胡陈氏一个姑娘家,能琢磨出什么来,就在她走投无路之际,有个人找上门来。 “若你能帮我办成这件事,你大哥在外头的欠账,我帮你出。” 胡陈氏一直都记得,那是一个午后,太阳高挂在天上,藐视芸芸众生,而坐在高椅上的二夫人华氏,就好似那高高在上的太阳,藐视她这只蝼蚁,只需要抬一抬手,就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胡陈氏没怎么挣扎就答应了,毕竟多少年的感情都比不上自己的命重要。 “二夫人告诉奴婢,盯着大夫人送来的东西,无论送的什么都要告诉她,后来二夫人就给了我一个匣子,里面装着的是与大夫人送来的数珠一模一样的东西。” “奴婢后来才知道那是益母草汤汁浸泡过的,后来她还曾命令奴婢往您吃用的膳食里也添加益母草汁,等她即将生产的时候,便停了,所以请来的医女并未有察觉。” 胡陈氏趴跪在地上垂泪,徐氏煞白着一张脸说不出话,一手紧握成拳,好半天才抄起一旁的茶碗朝着她的面门狠砸过去:“你,你在骗我!你是不是在骗我!我那么相信你,你害我?你害我!” 半凉的茶水泼了她一脸,茶碗砸在她头上鲜血直流,胡陈氏不敢躲,趴在地上痛哭:“是奴婢的错,奴婢罪该万死!” 姜氏被温霆学护得极好,头一回接触这等后宅阴私,整个人满目震惊,结结巴巴的说:“一个二房,一个三房,毫无利益干系,她为什么……” 阿芙虽不知此事全貌,但早已经猜得七七八八,看着脸色由白转青的徐氏,倒是有几分可怜她,面无表情饮茶:“这就得问二伯母了。” 果不其然,阿芙话音刚落,徐氏直直的站起身,双手成爪向华氏袭去,口里念念有词:“你害我,你害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 边上伺候的人都被遣了出去,此时华氏身边只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水澜。 水澜对她本就不真心,眼看着徐氏冲过来,忙不迭往一边躲,剩个华氏孤零零的坐在太师椅上。 徐氏一把抓住了避无可避的华氏,一手扯住她高耸的发髻,另一手挥起巴掌便往她脸上招呼。 华氏一吃痛,便叫喊起来,徐氏本就浑不吝,自然不怕她叫喊,内厅就是周氏的卧房,还有好些太医在里头诊治,便随手抄起她的衣裙,堵住她的嘴, 徐氏早年习武,混迹军营,手劲比起寻常女子厉害不少,华氏拼了命的挣扎也脱不开她的手掌心,来回几个巴掌之下,她的脸颊便跟馒头似的,高高肿起来。 这一番变故吓得姜氏一惊,忙喊道:“还不将她们拉开!” 阿芙看乐子看够了本,才挥手让霜眉拉开她们。 倒也不用霜眉动手,徐氏自己就将华氏放开来,最后一巴掌狠狠落下,直打得她吐出一口血来。 徐氏松开她早已散乱的发髻,一脚将她踢跪在地上,随手扔出一把青丝,朝她啐了一口:“贱,人!” 阿芙看着挨了一顿打,已经奄奄一息的华氏,心中并无半分怜悯,这才哪到哪?前生母亲受过的委屈可不只这么点。 霜眉顺手将华氏扶起来,水澜这才屁颠屁颠的凑到华氏跟前,嘟囔着:“怎么能打人呢?” 徐氏一整裙摆,冷笑道:“我不光打她,我这辈子,都与她势不两立!”看着华氏的眼带着恨意:“你把我害成这幅模样,转脸竟还要嘲我生不出儿子,你哪来的脸面?” 阿芙见不得徐氏偏离主线,又问胡陈氏:“你跑都跑了,又回来做什么?” 胡陈氏脸色一苦:“我的儿子快要病死了,二夫人找到了我,让我进京。” 好戏开锣了。 阿芙挑眉问她:“让你进京做什么?” 胡陈氏身子一抖,不敢说,一抬眼便看见霜眉朝她阴恻恻的冷笑,心下一慌,一股脑倒了个干净:“二夫人要我回来见夫人,让我借此事污蔑大夫人与三爷有私。” 温亭弈在外头胡混了一日,将将酒醒便听说老夫人不好了,焦急忙慌的往回赶,一进门便听见了这句话。 六十九章 “三爷?” 温亭弈脚下一软,整个人仰面往地上倒,站在他身后的书童吉宋,连忙拖住他的脊背:“三爷可是头昏?” 如今已是夏末,临近初秋,三年一遇的八月秋闱即将开考,上京城里陆续聚集了许多文人学子。 今日在风月楼,温亭弈与友人相谈甚欢,一时兴起多饮了几杯,暮色渐起时,就在头牌风月姑娘的香闺里歇下了,这会儿还有几分衣冠不整。 吉宋搀着他要往里走,内室的众人循声看来,吉宋并未听到胡陈氏的话,习惯性的抱怨道:“夫人怎么不早些派人去请三爷,这会儿连梳洗都不方便。” 胡陈氏扔下一道惊天巨雷,劈得姜氏与徐氏瞠目结舌,哪里有空搭理他。 还不等徐氏反应,脸色陡然惨白的姜氏,指着默不作声的华氏道:“华鸢你是疯了不成?你不但谋图我的嫁妆,暗害我的阿芙,你还想……你还想毁了我,毁了国公爷一世英名?你哪来那么大的野心?” 满目震惊的,还有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温亭弈,阿芙斜睨着看他,震惊不似作假,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里,还有一抹显而易见的痛心失望。 阿芙又看了一眼自打温亭弈进门后,便一瞬不瞬看着他的徐氏,有些心疼这个女子。 华氏知道温亭弈正看着她,却眼风也不曾给他一个,自顾自拆解着自己散乱的发丝,冷淡的说:“一个不知打哪来的婢女,凭着一面之词,信口胡言,便想把我拉下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阿芙也不笑了,撑着脸颊冷漠的看着她:“备受宠爱的二伯母就是不一样呢,只是不知道哪来的底气?” 华氏自然是有这个底气的,在场所有人,哪个都比不上她的底气足。 老夫人周氏偏信她,姜氏嫡子尚幼还远在五台山,而她的温克行早已经能独当一面了,至于这府中唯一的爷们儿。 华氏这才施舍一般,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温亭弈,这个人,她有百分百的把握,会站在她这边。 巡视四周,最后将视线落在地上的胡陈氏身上,华氏唇角扬起一抹冷笑,两个孤苦无依的‘寡妇’,拿什么跟我斗? 华氏冷眼看着阿芙,忽然便是一行清泪滚滚而落:“三弟妹,我知你怨我从前口无遮拦,可我也只是担心三弟的子嗣罢了,本是好心,却不想好心办坏了事,你若是不高兴了,我以后不提便是,可你也不能将这等罪名扣在我头上啊。” 说罢又是一脸殷切的望着门外的温亭弈:“三弟回来了?怎么不去梳洗换身衣裳再来?这样一身尘土多不好。我记得老夫人前些日子亲手给你裁了件秋衣,这会儿更深露重,恰好用得上,水澜你快领三爷去换身衣裳。” 她这一行泪,哭得恰到好处,就连凌乱的发丝,被打得通红的脸颊,也能衬出一种凄厉的美来。 阿芙托腮看得啧啧称奇,这一手以退为进玩得相当精彩,怪不得方才她一直默不作声,原是在等那个‘有缘人’。 她这句话听着并无什么不妥,她寻常也是这般与温亭弈说话,可这会儿听来,却带着一股莫名的亲昵,换个称谓,比如‘夫君’之类的,好似更贴切。 水澜应着声,走到温亭弈的跟前。 温亭弈迟疑着不动,死了大半辈子的求生欲好似突然诈尸了,促使着他看向徐氏所在的方向。 徐氏因怒气涨红的脸色,彻底青了,见温亭弈看过来,便是一声冷嗤:“怎么?二嫂你是旷得久了,看谁的丈夫都像你自己的了?我这个正头娘子还未说话,你倒是上赶着来伺候我的男人了?” 徐氏不愧是在军营混迹着长大的,抛却平日里想讨温亭弈欢心的假皮,说出来的话直爽又泼辣,骂人的话也是半个脏字不带,却把华氏贬得好似花楼里的花娘。 阿芙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假如温亭弈今日随着水澜跨出了这门,徐氏怕是要扛着刀把他二人活生生劈死不可。 徐氏说罢又是一脸讽意的看着温亭弈身边的吉宋:“瞧这满脸的口脂,才从哪个温柔乡里爬出来呢?” 温亭弈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脸,身后的吉宋‘扑通’一声跪下:“夫人恕罪,都是小人的错,三爷不过是和友人谈天时,饮了几杯酒,小人贪玩,便去了……去了风月楼。” 阿芙一看,她这位三叔倒是收拾得人模狗样,身上穿得还是出去时那一身,只是皱了点。 这个吉宋却是个害人不浅的,估计着急忙慌的忘了自己也是一身春意,嫣红的口脂涂了满脸都是。 徐氏哪里信他的话:“看来三爷给你开的月例挺多,你都玩得起风月楼的姑娘了。” 温亭弈下意识要解释,徐氏却不想听了,踢了一脚边上装死的胡陈氏:“没得证据便是空口污蔑,你可知辱及官家夫人是什么罪过?” 胡陈氏半张着嘴,不知作何答复,她是真的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些事情都是华氏逼迫她去做的。 华氏面无表情的垂下头,她既然将胡陈氏找回来,自然就不会留下把柄。 姜氏还在惊疑不定,微喘着说:“我谢你洗清我多年来莫名的污名,可,你要想清楚,你拿不拿得出罪证来,拿不出来我们又如何能信你?” 胡陈氏六神无主,只呜呜的哭:“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当年换走大夫人串珠一事,我父兄都可以作证,夫人实在不信,可以派人前去顺康县任家村寻他们,一问便知。” “还有,污蔑大夫人和三爷有私一事,她说了,不需要这件事多么真实,只要夫人相信便好,夫人相信了,传到外头自然有更多人信。” “你为何回来?”一直默不作声的温亭弈突然厉声问道。 胡陈氏一直都在全身发抖,不知为何看到温亭弈时抖得更厉害了,温亭弈问话时,眼神更加飘忽躲闪。 阿芙适时的添一把柴火,蹙着眉一脸忧愁的问道:“事关我母亲的名节,还请你说实话,莫要让我早逝的父亲跟着蒙羞。” 果不其然,阿芙一提起温霆学,温亭弈整个人都颓丧下来,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你为什么……要拿大嫂做筏子?” 他的声音低沉,没人听得清。 华氏心底里隐隐觉得不妙,这个温落芙开口准没好事,还不等她抢话,便听胡陈氏哭得更大声了,比起之前因恐惧死亡而流下的泪,此时的她更像是因懊悔而悲痛万分。 胡陈氏膝行至徐氏跟前,伸手扯住她的裙角,哭得语无伦次:“姑娘,姑娘,他们两个奸夫淫妇,狼狈为奸,他们害你啊!” 话说得混乱,徐氏听不明白,怀疑的眼神在姜氏、华氏以及温亭弈之间来回转动:“你说什么?你说清楚!” 胡陈氏从贴身衣物的夹层里,摸出一块玉佩,抖着手捧到徐氏面前:“三爷和二夫人早就有勾连!这便是罪证!” 华氏看着那陌生而熟悉的玉佩,浑身瘫软,便知一切彻底回天乏术了。 胡陈氏并不知温亭弈与华氏如何相识的,她只知道在徐氏难产,徐夫人查出那串檀木数珠有古怪之时,温亭弈的眼神便不对劲,在她因为惊恐惴惴不安的向华氏索要最后的一千两之时,遇见了愤而前来质问的温亭弈。 胡陈氏以为自己窥探了这种后宅秘辛必死无疑,可谁知温亭弈在勃然大怒,砸了一地东西甩袖离去后,竟然一个字不曾透露给徐氏。 还在华氏因秘密泄露而要将她杀人灭口之时,救了她一命。 额外给了她五百两,让她滚,离上京越远越好,不要再回来见徐氏。 而这一块玉佩,是她临走时从温亭弈房里偷出来的,初衷只是为了保命,她怕温亭弈出尔反尔,那这块玉佩便是她最后的保命符。 等她平安到蓉城,隐姓埋名开始新生活的时候,胡陈氏时常在想,要不寻个机会把玉佩寄回去吧,她可怜的姑娘还蒙在鼓里,会不会还在怨恨国公府里唯一对她好的大夫人。 可是她不敢,她还在害怕,怕华氏突然把她想起来,她现在有孩子,有丈夫。 可怜徐嫚娇,许多年前比不过胡陈氏的父母兄弟,如今,也比不过她濒死的孩子,烂赌鬼丈夫。 徐氏颤着手,接过那一枚半个巴掌大小,通体温润的玉佩。 龙凤首尾相衔,龙首凤冠各衔一枚滚动的红色玉珠,稍一用力便能将这一块玉佩一分为二,分离之时各自成型,合拢之时又是天衣无缝的完整一块,龙身凤尾上各自篆刻的小字,几乎能刺瞎徐氏的眼。 温亭弈,字闻檀。一旁的‘鸢娘’二字,小巧清秀,一看便知是出自女子之手。 徐氏鲜少落泪,便是装了这么多年的温润女子,也摆脱不了她骨子里的刚毅,寻常不论被华氏如何损,老夫人如何责骂,都能眼观鼻鼻观心,笑眯眯的忍下。 这一回,她却当众红了眼眶。 七十章 徐氏站起身,一步一顿缓慢的走到温亭弈跟前,将手中的玉佩捧给他看:“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是她骗我的,”话音刚落,一行清泪便溢出眼眶。 温亭弈彻底慌了,被徐氏逼的连连后退,虚晃着眼,不敢看她那眼里满得快要溢出来的痛苦。 “你说话啊,”徐氏扯着他的衣角轻轻摇晃,眼里还有一点点希冀,却控制不住滚滚而落的泪:“你说话啊,你说没有,说不是,只要你说我就信的,以前也是啊,只要你说身上的香粉味不是姑娘家的,我就信的。” “我会信的。” “你说啊……” 温亭弈偏着头,不敢看她满眼希冀渐渐消失,喃喃道:“娇娘……” 徐氏连忙点头,抹去眼泪努力笑给他看:“你说,我听着。” 温亭弈伸手将她抱进怀里,喉咙有些发紧,嘶哑着道:“都是从前的事了,都过去了,如今你是我的夫人,她只是我的二嫂,我们之间并无瓜葛。” 徐氏猛的推开温亭弈,眼底里自欺欺人的哪一点希冀消失无踪,抄起那一枚天煞的玉佩朝他脸上砸去。 精致华贵的砸在温亭弈身上,滑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歇斯底里的哭喊:“你还想骗我!你有把我当成你的夫人吗?你厌烦我,恶心我,欺骗我,我都可以忍,我都可以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你只是不爱我,我万万想不到,我的丈夫,竟然包庇害得我险些难产而死的真凶!” 徐氏露出一抹凄惨的笑:“更可笑的是,那个人,我的好二嫂,居然勾搭我的丈夫。” “我早有自知之明,我不是你想要的妻子,我在努力改变自己,这么多年,活生生自己逼成个四不像。” “你对她念念不忘你早告诉我啊!我堂堂镇国大将军唯一的嫡女,我犯不着自甘下贱!” “奸夫淫妇!” “你冷静点!”温亭弈听她越说越离谱,忍不住抬手甩了她一耳光。 响亮的耳光声将阿芙都吓了一跳,忍不住说道:“三伯父,你……” “大姑娘,”还不等阿芙说话,被温亭弈打得偏开脸的徐氏,捂着脸转过身来,唇角还淌着血。 阿芙偏头看她,只见方才几欲要将她燃烧殆尽的疯狂,已经消失无踪,浑身带着冷肃的死意,低声说:“这是我与三爷之间的事,姑娘家少管。” 徐氏确实不会说话,这点倒跟姜氏不谋而合,说的是好话,不知情的人听着仍会觉得刁钻刺耳。 “姑娘家管不着,那就我来管!”说话的是姜氏,她被温亭弈气得不行,从未想过看似清明的人,竟也会如此糊涂。 姜氏最早进门,与两个小叔子相处时间最长,早年还曾为温亭弈做过衣服,可谓是长嫂如母也不为过。 桂妈妈搀着姜氏走到徐氏身边,将她护在身后,孱弱的身躯挡在她面前,抬手一巴掌打在温亭弈的脸上,冷声说:“若是霆学尚且在世,就不是一耳光这么简单了!” 温亭弈在他那一巴掌落下时,便已经后悔万分,如今姜氏提起温霆学,更是让他羞愧难当,喃喃道:“长嫂……对不起……” 姜氏怒不可遏道:“是和我说吗?你又有什么对不起我?你该跟娇娘道歉!” 温亭弈凝眉,又说:“是鸢……是二嫂那件事,对不住。” 话音刚落,便听身后的徐氏一声冷哼。 姜氏恨铁不成钢的斥道:“她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做出这等蠢事还嫌不够丢人?老夫人在里头躺着,你们在外头掰扯男女□□,也不怕传到后头几个太医耳朵里!” “夫人……”温亭弈被骂得狗血淋头,眼睛越过姜氏去寻后面的徐氏。 徐氏在姜氏打他那一下时,便升起了恻隐之心,而后却又被他为华氏说话,惹得满腔怒火,半讽半笑道:“也不知道老夫人醒来,听说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与自己最疼爱的二媳妇搅和在一起,会不会生生又给气昏过去?” 一直没开口的华氏,突然楚楚可怜道:“弟妹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谁还没点过去呢?当年年少不懂事,酿下的苦果我已经尝到了,你还不满意吗?” 这话把徐氏生生给气笑了:“我满意?我满意什么?满意我丈夫搅和旧情人害我差点没了半条命?” “还是满意明明是你害得我难以再孕,一见我又是理直气壮的嘲讽我?亏心事做多了你也不怕半夜鬼敲门!” 华氏作势自己被徐氏嘲得难堪,掩脸泣哭。 阿芙在一旁不冷不热的笑道:“方才就见二伯母跟换了个人似得,原是做给三伯父看的?我劝您还是省省吧,您若是年轻个几岁,这般梨花带雨兴许真能引人心疼,可惜,您老了,半老徐娘的年岁就得认命。” 徐氏紧随其后:“也不拿面铜镜照照你的脸,哭起来跟个倭瓜似得。” 一连好几句话,嘲得华氏脸色一片青白, 温亭弈绕过去拉她:“娇娘……”颇有些不习惯的低头认错:“对……对不起。” 徐氏挥开他的手,若无其事的笑道:“你不用这般伏低做小,你我成婚十余载,你连‘夫人’都甚少叫我,更多的是叫我‘徐氏’。” 又一指华氏:“我刚刚听得清楚,你叫她鸢娘。” “一个另嫁,一个另娶,这不叫棒打鸳鸯,我告诉你,这是你们活该,这叫报应!” 最后,徐氏看着温亭弈的眼,一字一顿:“你不用担心我与她计较,因为我跟她华鸢,这一辈子,都不共戴天!” 最后抹去眼角的泪:“睚眦必报,好恶随己,这才是我,这才是徐嫚娇。” 与此同时,内室也有了动静。 桂妈妈走去开门,霜眉提起胡陈氏往一边站,紫云走出来说道:“诸位太医将老夫人的病因诊治出来了,这会儿正在写药方子,大公子问诸位主子要不要进去瞧一眼。” 老夫人周氏火气上头,中风了。 阿芙看着床幔间那个,睡着了仍旧眼歪嘴斜的老人,有些惋惜。 怎么办呢,还没有出手整治,这老虔婆自己就把自己气成了这副模样,实在是太可惜了。 送走几位太医后,几个主子也各自准备回去歇息,徐氏死皮赖脸的跟着姜氏走,看也不看在她后面像个鹌鹑似的温亭弈。 姜氏先走,阿芙晚了几步,才出来便被借着上房净室洗漱干净的华氏堵上了。 阿芙偏头看她:“二伯母可有事?” 华氏一撩耳侧的发,轻轻柔柔的笑,好似方才的整争执从未发生过:“我的乳娘刘妈妈,可还好?” 阿芙一笑,满脸无辜道:“我还以为二伯母当真不过问刘妈妈了呢,毕竟晚间时我瞧见的那个血人,被打得可真是看不出个人样了,怎么?这会儿是想起刘妈妈的好来了?” 华氏洒脱一笑:“毕竟是我的乳娘,犯了点错惩罚一二罢了,你看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接她回来?我这儿可离不得她呢。” “不会吧?”阿芙掩唇惊呼,一脸不可思议:“刘妈妈伤得那般重,这会儿醒没醒我可也不知道呢,二伯母这便要她回去干活了?” 华氏暗恨她装傻,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哪里的事,刘妈妈好歹是我二房的人,在你们大房呆着像什么样子?我这不是想着将她接回来,好生将养着吗。” 阿芙也跟着笑:“哎哟,二伯母您是不知道,阿芙那会儿听那几个小丫鬟的语气啊,就好似刘妈妈真是我们大房的人一样。” 转脸笑意顿失:“回去和您回话的那几个丫头没告诉您吗?我大房的门好进,但是不好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您把我大房当什么了?” “刘妈妈是我母亲心善,见不得人痛苦,收留在大房的,您当时的态度可像是要刘妈妈死在大房吧?” “您该不会做了什么亏心事被刘妈妈知道了,要带回去杀人灭口吧?” 华氏状似无意的撩拨着下垂的发丝:“我能有什么亏心事,大姑娘还是莫要说笑了。” “哦?是吗?”阿芙挑眉一笑:“您还真是没有自知之明呢。” “想要人?没门。” 阿芙轻飘飘的撂下一句话,转身便往外走。 华氏也不揽着她,只静静的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来。 水澜看得真切,忍不住胆怯的摸了摸自己一胳膊的鸡皮疙瘩,试探着道:“夫人,我们,我们也回吧?” 华氏缓缓往内室走了几步,走到一处停下脚步,垂眸看了好半天,才从袖笼里掏出一方锦帕,弯下腰,将地上四碎的龙凤玉佩,一点一点捡起来,一边说。 “我生平最讨厌被人背叛,我的奶母我都可以毫不犹豫的舍弃,包括你。” 她的声音很是细碎,水澜听不真切,偏头问道:“二夫人,您说什么?” 华氏看着她笑。 第二日,大房往上房必经之路的水塘里,发现了水澜肿胀泛白的尸体。 七十一章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上房的门关得再严实,也抵挡不住风声自己要往外头钻。 几乎是第二天一大早,昨夜上房发生的事,便如初秋凌冽的风一般,不胫而走。 一个个也不大知道真相,偏偏一传十十传百,就传成了个四不像。 昨儿折腾了半夜,等阿芙被猫叫声闹醒时已是巳时末。 阿芙揉着惺忪睡眼,一个雪白的团子从她被窝里探出头来,睁着如同碧玉琉璃珠一般的大眼,朝着她萌萌的叫。 桑枝正要喊她,进来便看她已经拥着锦衾坐起身来:“姑娘醒了?” 两三步走上来,伺候她起身,一错眼就瞧见了赖在阿芙怀里的小奶猫,惊奇道:“我还道它跑出去顽了,没想到竟摸到了姑娘房里。” 阿芙打了个秀气的哈欠,伸手摸了一把毛茸茸的猫头,听着外头隐约的说话声,有些不耐烦,说:“它把我喊醒的,估计是饿了。” 桑枝将小白抱起来,朝外头喊了一声,门外顿时一片寂静,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姑娘探头进来:“大姑娘晨安。” 桑枝将小白往她怀里一送,板着脸说:“霜眉姐姐歇息去了,你们胆子就大了?在姑娘房门前议论什么呢?” 莺珠双手抱着猫,有些胆怯,奴才妄议主子乃是大忌,呐呐的不敢开口。 阿芙将褪去亵衣,露出半边莹白的香肩,桑枝忙将另一身衣裳伺候着给她穿上。 莺珠心底忐忑不安,好半天才听大姑娘问她:“外头出了什么事儿?” 莺珠呆了呆,犹豫着说道:“外面都在传,二夫人……” “二夫人怎么了?”阿芙在水银镜前落座,手持白玉象牙梳,轻柔的梳理着水滑的青丝。 莺珠觉得大姑娘好似在看她,大着胆子往梳妆台边瞟了一眼,却不妨落如阿芙那双哪怕透过镜子,仍旧勾魂摄魄的眼里。 一惊,抱着小白的手不妨就用了点劲,随即便是一声凄厉的猫叫,伴随的是莺珠尖锐的呼痛声。 莺珠被小白狠挠了一爪子,白嫩的手背上赫然是三条可怖的血痕,正渗着殷红的血珠。 这猫儿才将将能走,东倒西歪的跑到阿芙脚边,蹭着她的裙角哀怨悠长的叫唤着,好似在跟阿芙告状。 阿芙将白猫捞起,抱在怀里,轻柔的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一边说:“你不适合照顾我的小白,下去吧。” 莺珠如蒙大赦,连声告罪后,忙不迭的跑了出去。 阿芙抱着小白往外走,躺在藤椅上逗猫玩儿,它应是真是饿了,叼着阿芙的指尖便喜滋滋的吮吸着,好半天吸不出汁水来,又抱怨似的叫唤起来。 桑枝招呼着人摆膳,自己亲自去取了白猫用的羊乳来,这羊乳用上好的茶叶煮沸,加了些许饴糖,甜丝丝的,没有半分腥膻。 阿芙在桌上用膳,小白的猫碗放在桌边的矮几上,不一会便见它循着奶味找着猫碗,喜滋滋的舔食。 桑枝看得心都化了,隔一会儿又见它不安的喵喵叫起来,跳下矮几围着阿芙的裙边转圈圈,将满嘴奶渍如数蹭在上面。 阿芙看得好笑,便让桑枝将它抱上桌来,连着它的猫碗也挪了上来。 肥嘟嘟的白猫这下才消停了,埋首‘吧嗒吧嗒’的舔奶,只是时不时舔两口又抬头瞅阿芙一眼,见她还在而又埋首大快朵颐。 阿芙揉着它的猫头说道:“倒是个可怜的,还未断奶便离开了娘。” 桑枝掩唇笑,一面给阿芙布菜,一面说:“姑娘怎么放走了那个莺珠?” 阿芙端起一边的银耳莲子汤,饮了一口,慢悠悠的说:“二伯母舍得动这枚埋得如此深的钉子,定然是有些大动作了,也不知她狗急跳墙,能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儿来。” 霜眉前几回‘清理’院子的时候,故意留了些瞧着不太机灵,又好掌控的‘眼睛’,方才的莺珠便是其中一个。 等闲哪有丫鬟胆子这般大,胆敢在主子面前装神弄鬼。 桑枝眼馋阿芙那只揉着白猫圆滚滚肚子的那只手,一边说:“二夫人身边的水澜没了,刚才打捞上来,就在东厢往上房去的那汪明池里发现的。” 白猫吃饱喝足,懒洋洋的往阿芙身上一靠,便‘嗷呜’着昏昏欲睡,连嘴边沾着的一圈奶渍都舍不得清理掉。 “杀鸡儆猴呢,”阿芙一手捏着它的后脖颈,不顾它可怜兮兮的叫唤声,捏着帕子去拭它嘴边的那一圈白。 “做给我们看的,也是做给母亲那儿的刘妈妈看的。” 桑枝似懂非懂,见阿芙用罢膳,便指使着小丫鬟将餐盘收拾好。 阿芙则抱着猫儿出去消食,听桑枝跟在身后,将她未醒时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夫人那边的云香姑姑早晨来过一回,说刘妈妈醒了,问您要不要去见她一见,还有便是,下午姜老夫人要过来与您道喜,几位夫人也要一同前来,本是上午就该过来的,没成想府里闹出了人命,便改到下午了,霜眉也来看过您,见您还未醒,便回去了。” 提起姜老夫人,阿芙便想起了外祖母的病,也不知好些了没,上回瞧见袁老太医时,忙天忙地倒是忘了问。 便又吩咐道:“你寻个丫头拿我的牌子,去太医署请个太医,今日外祖母应当不会走了,让他寻个时间过来替我外祖母摸个脉吧。” 阿芙两人刚在湖心亭落座,便见霜眉从抄手游廊走来。 一走近便听她急匆匆的说:“沈都统让奴婢传一封信件给您,”事态紧急,霜眉已经顾不得暴露自己身份了。 沈主子让她尽快送到大姑娘手头上,这会儿都耽搁好些时候了。 阿芙接过信封看,封蜡完好,没有被拆开过的痕迹,这封信应当不是走明路过来的。 桑枝屏退左右,自己将捣乱的猫儿抱去一旁晒太阳。 阿芙将信封拆开,入目便是一幅逼真的画像,画中人与阿芙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起初阿芙还有些羞涩,以为沈云谏闹什么妖呢,却在画像完全展开时,面色冷凝下来。 画上的少女身穿囚服,更稀奇的是,阿芙眼尾的泪痣落在了她的眉心。 这不是她。 阿芙将画像揉成团,展开沈云谏随画送来的信。 一目十行的看下去,良久才冷笑出声:“这宫里真不是人能去的,不过头一回去,便能给我变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赝品来。” 霜眉脸色也有些难看,说道:“这人不能留。” “当然不能留,”阿芙随手将信纸连带画像撕碎,就近洒落在一旁的湖水中,看看碎屑渐渐化去:“她这张脸有问题,能造出一个来便能造出千千万万个,不止要杀她,还要杀了会这换相术法的人。” “这后宫里,果然卧虎藏龙。” “此人杀了吧,是枚废棋了,她的主子不会棋子身上浪费时间,她的棋子肯定不止一个。” “替我告诉沈都统,盯紧山雎宫那位看似无辜,看似云淡风轻、不问世事的贤妃娘娘。” “是,”霜眉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好半天才尴尬的挠挠头:“您知道了?” 阿芙看着箩筐里呈大字状瘫倒的猫儿,一边笑:“你不觉得你太过突出了吗?桑枝是什么样,你又是什么样?” 看向一边憨头憨脑跟着白猫玩时桑枝,霜眉半张着嘴,不知作何答复才好,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请姑娘责罚。” 阿芙摇头:“你是他的一番好意,我不会辜负。” 说罢,摆手让她退下,又喊了桑枝过来给自己梳洗,外祖母要来,裙角沾了猫儿口边的奶渍,出门见不得人。 还得趁着姜家人来之前,去见刘妈妈一面。 刚刚拾掇完全,便听丫鬟禀报,青霄院那头又来人了。 云香快步走进来,低声说:“姑娘可梳洗好了?二夫人这会儿正和夫人说话呢。” 阿芙莞尔,感情华氏在她这儿碰了钉子,转头便去拿捏好说话的母亲了?倒是不方便再去见刘妈妈了。 云香领着阿芙主仆二人,径直来了水阁。 水阁里还摆着膳食,一边的瓜果还未端上来,应当是才吃了一半。 二夫人华氏带着满脸伤,若无其事的坐在位置上,好似看不出自己并不受欢迎。 赵姨娘唯唯诺诺的在一旁伺候着,三夫人徐氏昨夜就歇在青霄院,这会儿还未回三房,正满脸寒霜的饮着茶。 只有姜氏还偶尔和华氏说几句话,倒不是老好人,话里话外俱在怪她心胸狭隘,只华氏就好似听不明白一样,坐在位置上屁股都不挪一下。 见阿芙过来,赵姨娘忙屈膝行礼,而后便垂头缩在一旁。 姜氏招呼她落座,一旁的丫鬟忙给她端来新的碗筷。 华氏一看阿芙来,便噤声了,自顾自的饮茶。 阿芙才不会给她装相的机会,唇角一勾,道:“听说二伯母身边的水澜姑娘昨儿个去了?怎么这般不小心?” 看华氏这番气定神闲的模样,阿芙便知老夫人周氏定然还未清醒,风言风语应当还未传到二房几个姑娘少爷的耳朵里。 依照温落芝的性子,她若是知道了,怕不是要将国公府闹个底朝天。 七十二章 华氏撇嘴:“谁知道她呢,大半夜不睡觉,跑去明池边上溜达,毕竟谁人不知明池的风水不好,每年总要填几个人进去才罢休,等闲哪个人往那去啊。” 说罢,又似恍然大悟一般:“我倒是说错了,那条路可不就只有你们大房的人来回吗?” 徐氏如今与姜氏算得上是针尖对麦芒了,闻言便反驳道:“阴阳怪气什么呢?跟谁不知道似得,每年死在明池那几个都是你二房的人,或者是得罪了你华鸢的人,说得好像是大房就爱跟你过不去似的。” 又说:“你不要高兴的太早,老夫人昏迷不醒,二哥远在沧州,国公府里头没得了主事人,我暂且办不了你,可我徐家人不是什么好欺负的。” “你儿子想走科举的路子,是好事,可走不走得通,得看我的意思。” 徐氏睇着她冷笑连连:“我是生不出儿子,可我能让你儿子这辈子都无出头之日!” 华氏终究是被激怒了,一拍桌站起身来,厉声斥道:“徐嫚娇你不要欺人太甚!” 徐氏抬手便是一巴掌打过去,直将她扇倒6在地:“恶人先告状,我不会再容你欺我!” 阿芙想不通,华氏怎么就上赶着要来受这屈辱。 刘妈妈被她亲手送来青霄院,水澜也死了,她身边伺候的又成了另一个面生的丫鬟,却有些呆愣,看华氏跌到,才尖叫着去搀她。 华氏借她的手站起身来,另一只手紧握成拳头,面容瞧着平静,却有些气息不稳:“我今日来,是想请我奶母回去的,大嫂……” 视线落在许久不说话的姜氏身上,一幅凄苦的模样:“大嫂,水澜没了,我身边连个贴心人都没了,您看在我孤苦一人的份上,将刘妈妈还给我吧。你也不缺人伺候,可怜可怜我吧。” “还回去被您打死吗?”阿芙一脸后怕:“水澜的死尚有疑点,可刘妈妈的伤却是你亲自吩咐人打的,正堂好些丫头可以作证呢。” 云香若有所思的说:“请来的大夫也曾说,若是再晚一步,刘妈妈可就没得治了。” 阿芙那双莹润的桃花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华氏,满眼皆是控诉:“刘妈妈是您身边伺候的,若是当真犯了错处被打也就算了,可我怎么听说,刘妈妈只是好心相劝,您却恼羞成怒,非要将她打死不可。” “您打她就算了,往 我们青霄院送是算什么事儿啊?莫不是二房连汤药钱都出不起了?” 桑枝恰到好处的撇嘴道:“二夫人连月银都要我们大房发呢。” 徐氏不知此事,闻言便朗声嗤笑:“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呢?” 华氏爱财,脸皮却薄,哪里忍得了徐氏这般露骨的嘲讽,可她又打不过徐氏,只得徒劳的在心中一迭声的暗骂徐氏。 一边涨红着脸,也不反驳,又说:“刘妈妈是我的人,我要回去理所当然,大嫂是不愿放人吗?” “你说要就能要了?”徐氏逮到能讽她的机会就不会放过:“把一个濒死之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你知道要花费多少银子吗?你想要回去?成啊,把银子赔来吧,你还想着占大房的便宜不成?” 华氏觉得所有人的眼中都带着笑,嘲笑、讽笑、冷笑、讥笑。 一张脸由红转青:“不还便不还!”一个死人,我看她能说得出什么来! 华氏毫不犹豫,甩手便走。 出门时,遇上了带着温落葵来寻徐氏的温亭弈。 阿芙本就饱腹,姜氏与徐氏也用得差不多了,只华氏迟迟赖在这儿不走,她一走桂妈妈便吩咐人将碗筷撤下去,重新换上新鲜的瓜果和点心。 禁卫军卫所 沈云谏昨日一夜未回沈府,接到霜眉传来的消息时也才刚从宫中出来。 “贤妃?”沈云谏摁着眉心沉吟,今日袁皇后又将他召进宫说话了,依稀听说今早,建明帝才下早朝便去了贤妃的山雎宫,不出片刻便在里头大发雷霆,转头去了萧淑妃的碧霄宫,鸡蛋里挑刺赏了杜淮五十大板,才被抬回值房。 建明帝果然见过那个宫女了,赶去山雎宫要人却不得,又得知人被杜淮送来禁卫军卫所,禁卫军卫所是沈云谏的地盘,到了他手里,这宫女怎可能活得了,建明帝又不能大张旗鼓找沈云谏要人,他也知道自己那点子心思见不得人,恼羞成怒自然是要大发雷霆的。 白元问道:“贤妃娘娘昨日的表现并无不妥,宫女无故被绑走,她着急上火也情有可原。” 沈云谏拿过一旁的佩剑,站起身:“是太过于天衣无缝了,玉贵妃都不见得敢来禁卫军手里要人,她缩在深宫,胆子倒是大了。” 白术灵光一闪:“李贤妃所出的公主,好似是下嫁给常家的三爷的。” 总所周知,常家背后的靠山就是秦王,而秦王的背后,是萧淑妃。 沈云谏脚下一顿,秦王最近安静过头了:“盯着秦王的弟兄怎么不曾回来复命?” 白元脸色一变,近日,秦王那头传回来的消息,都是‘一切安好’ ,确实太过平静了:“是属下疏忽了。” 沈云谏往水牢去,脚下不停:“应当是出事了,去看看也好。” 水牢深入地底,脏污的死水冰可刺骨,关了一天一夜,又没吃没喝,央箬早已经没了力气,此时偌大的水塘里一点动静也无。 若不是她鼻间还有些许气息,白元还当她活生生饿死了。 沈云谏看她这张脸便心生厌恶,他得亲眼看着她死,别人他不放心。 白术将央箬从水里摇起来,听见有动静,央箬细微的呼喊着:“放……放过我吧,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云谏已经不需要听她说什么,她死,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 白元二人合力将她拖起来,扔在空地上。 沈云谏抽出湛卢,抬手一剑封喉,喉管断裂,央箬却没当场死去,喉口发出咳咳声,粘稠的鲜血喷射而出,沈云谏冷眼看着,眼底一丝情绪也无。 卫国公府 才过午时,温家便又热闹起来,来往送礼道喜之人络绎不绝,阿芙不耐烦应对,便统统拒而不见,缩在青霄院里补眠。 等姜家众人的车架,出现在胡同口时,阿芙才收拾着装,陪着姜氏等在胡同口。 大舅母陈氏先从车上下来,而后才在几个婆子的帮扶下将外祖母姜林氏搀下来,大表嫂杨氏本想跟着来,又听姜氏传回去的消息说温家才死了个丫鬟,明哥儿还小,担心冲撞了,便留在了姜家。 后一辆车架是二舅母何氏以及二表哥姜瑯。 姜氏一见外祖母便红了眼眶,温霆学去了五年,她与娘家人也足有五年不曾见过了。 阿芙跟在后头一一行礼,最后才对姜瑯点了点头。 因着姜家人要来,徐氏便跟着温亭弈回了三房,姜氏在大房将众人安置了下来,姜瑯早已及冠,居于内院不合适,姜氏便让人带他去了外院 。 姜氏这几日来经历大悲大喜,温家几房也闹得不可开交,整个人都疲乏得很,姜林氏这一来,倒是让她整个人都松快了。 夜里还如同幼时一般,抱着自己的寝具挤上姜林氏的床,絮絮叨叨的和她说起话来。 姜林氏细听了昨日半夜里生的事,眉头直皱成团:“你从前怎么不曾与我说?” 姜氏抱着她的手,说:“我原以为娇娘只是不爱和我亲近了,后来霆学也走了,我一个人窝在青霄院也挺好的,阿芙时常来和我说说话,赵姨娘也做不得幺蛾子,安安静静的过可不好吗?偏生二房就是个不安分的。” “你一贯天真些,这回可要警醒了,”姜林氏叹了口气:“这个华氏是个恶毒的,你家二爷也不在,无人管的住她,许是要生事的,你这个婆母也是个脑筋不清醒的 。” 提起老夫人周氏,姜林氏便是一肚子火气,破天荒的咒骂了几句。 姜氏一笑,又和她说了会子话,便掩被沉沉睡去了。 结果到了半夜,刘妈妈住的后罩房,出事了。 阿芙被云香请过来时,刘妈妈正靠在床头咳血,乌黑发臭的血沾满了床头。 大夫人与姜家老夫人睡在一起,又才歇下不久,这厢便出事儿了,云香急得团团转,桂妈妈偷偷喊了人去请郎中。 伺候刘妈妈汤药的丫鬟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 被小丫鬟扯来的郎中气都没来得及喘匀,便被桂妈妈拉到了刘妈妈的床前。 所幸这郎中有些本事,将她眼皮一翻,再一把脉,便利索的开了一幅催吐的方子,刚灌下去不久,阿芙便进来了。 “可查出来怎么回事了?”阿芙站在门边,也不进去。 郎中捡起打撒在地上的汤药碗,捻起里头的药渣闻了闻,半饷,肯定道:“这汤药中被加入了大量的乌头,量少无甚大碍,可这位妈妈身子羸弱,一丁点足以要她的命。” 郎中又重新开了温补的方子,云香才拿了银子将他送出去。 刘妈妈止住咳血,仰躺在床头无声的喘息着。 “她并不曾顾念那半分奶母的情谊,她要杀了你。”阿芙望向外头渐圆的月亮,又看向拖着侍药丫鬟越走越远的霜眉,慢声说:“你还要继续帮她隐瞒吗?” 刘妈妈沉默许久,阿芙并不知道她内心的挣扎。好半天才听她说:“大姑娘过来些吧,想知道什么,我说与你听。” 良久。 阿芙一笑,对桂妈妈说:“去请三夫人。” ※※※※※※※※※※※※※※※※※※※※ 乌头中毒好像不是这样子的。 我乱写的。 七十三章 刘妈妈原名刘榕,十八岁时便被华家从奶子府要了来,又跟着华氏嫁来卫国公府,一晃也过了有三四十年。 她本想这辈子,伺候华氏到老,看着她富贵安康一切都好,可惜,上天不给她机会。 桂妈妈到三房的时候,徐氏和温亭弈还闹得不可开交,却在温落葵的周旋下,关系缓和了许多。 看桂妈妈来,徐氏心底下意识便是一顿乱跳,好不容易展露出来的笑容也敛了回去, “这么晚了,大伯母可有什么事儿?”温落葵下意识便不愿意徐氏去:“明儿再去不成吗?” 桂妈妈欠了欠身:“老奴也不知晓,夫人请三夫人只管去。”桂妈妈掩下眼中的怜悯,为着大姑娘的名声着想,此事不能让外人知晓。 因着昨夜的事,徐氏对姜氏还有些愧疚,加之她本就对姜氏颇有好感,便以为有什么急事,披了件外裳就招呼桂妈妈走。 温落葵想跟着去,却被徐氏撵了回来,愤愤怒视着温亭弈:“这下好了!母亲不会回来了!” 这本是她的气话,不曾想,一语成谶。 桂妈妈领着徐氏,径直往后罩房去。 徐氏越走越疑惑,还不等她问,桂妈妈便示意她已经到了。 看着紧闭的房门,徐氏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推开门一眼便瞧见了木桌一旁静坐着的阿芙。 徐氏身后的绛珠要跟着进去,却被桂妈妈拦住了,徐氏一回头,桂妈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才对绛珠说:“主子们说事儿呢,你随我在门外候着吧。” 徐氏一手成拳,松开又握紧,摆手示意绛珠稍安勿躁,抬脚便跨入门内,还不等绛珠反应过来,门扇已被紧紧合上。 阿芙抬头看了一眼徐氏,道:“您来了?” 抬手指向一旁的椅子,请她落座,又亲自给她斟了杯茶。 想起从前对着阿芙说过的话,徐氏有些许尴尬,她又装不来亲近,姜氏倒还好些,从前关系就好,只是这大姑娘…… 徐氏长叹了口气,缓缓落座,有些冷淡的‘嗯’了一声:“大姑娘借大嫂的名义让我来,可有什么要事?” “不是什么好事,”阿芙垂下头,将选择丢给徐氏:“您可以选择听,或者不听。” “听,这对您而言不亚于晴天霹雳,不听,您从这门口出去,咱们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或许不久之后您就会从别处听到。” 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将华鸢拉下十八层地狱! 徐氏一愣,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什么事?” 阿芙:“您想好了吗?”一指陷在阴暗处的床榻。 徐氏惊疑不定的看过去,不甚宽敞的后罩房里,一片昏暗,大如圆盘的月亮也藏进了乌云中,只在阿芙的桌边点了一盏蜡烛,那人藏在黑暗中。 阿芙吹熄了蜡烛,轻声说:“不着急,我可以等。” 房间里彻底暗了下来,阿芙的呼吸声很浅,几乎听不见,倒似另一人的呼吸声,伴随着偶尔几声咳嗽,如同抽风箱似的从床榻那一头传过来。 徐氏知道这里住着何人,是华氏的奶母刘氏,被她打得半死,姜氏给救起来的。 又过了许久,久到阿芙以为徐氏已经静悄悄推门出去了,才突然想起一道沙哑的声音:“说吧,我承受得住。” 刘妈妈又咳了一声,说道:“三夫人,您已经知道我家姑娘与三爷曾是旧识了吧。” 阿芙对这委婉的说法呲之以鼻。 徐氏讷讷的点头,等许久听不到刘妈妈说话,才想起来这里太暗了,刘妈妈看不见她点头的动作,清了清嗓子,说:“我知道。” 刘妈妈突然笑了一声 ,随即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伴随着她痛苦的咳嗽声,徐氏听她断断续续道:“三爷……后腰上,有……有一枚……胎记。” 徐氏一惊,连忙道:“你怎么知道?” 这也不怪徐氏如此震惊,温亭弈确实风流,外头的红颜知己数不胜数,却比看上姑娘便往家里带的温廷鸿要好些,华氏那头,光有名有分的良妾便有四个,更不说底下上不得台面的贱妾。 三房满打满算也才一个,又是个半老徐娘,比徐氏年纪还大些,温亭弈总不至于饥不折食到这种程度,连刘妈妈这个年纪的也不放过吧? 徐氏满脑子不可置信,开口便说:“你定是从他哪个嘴上不把门的莺莺燕燕口中套出来的,你骗不得我!” 阿芙当即就明白,徐氏这个脑回路,又跑偏了…… 无奈道:“三伯母您想什么呢?刘妈妈没事去关心三伯父身上的胎记做什么?” 徐氏有些生气了,不耐烦道:“她说得乱七八糟,我怎么知道?” 刘妈妈叹了口气,说:“我家姑娘,未进门便怀了大公子,而大公子,身上也有一块一抹一样的胎记。” 徐氏这会儿还未想到自己身上,满不在乎的笑道:“那是你姑娘不守妇道,未婚……” 她说话的声音突然一顿,好像明白过来了。 温亭弈体质特殊,三房的子嗣里,包括两个庶出,都神奇的遗传了他后腰上的胎记,不止形状,颜色,大小,连位置都是一模一样。 当年庶出的温沛出生时,徐氏和姜氏的关系还好,曾戏言,有了这个能遗传的胎记,就没机会发生建朝之初,那般滑稽的‘狸猫换太子’了。 这也只是她二人私下说的小话,从未传过外头去。 刘妈妈是怎么知道的? 阿芙将烛火点燃,看向脸色煞白的徐氏,残酷道:“长兄,可能是三伯父的孩子。”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只是可能。” 刘妈妈便又笑了起来:“二爷的子嗣可没有这中遗传。” 徐氏声音喑哑:“你是怎么知道的?华鸢若是晓得你知道,怎可能轻易将你交到大房手里,你是不是在骗我!” 阿芙倒是有些佩服她了,昨夜只是知道她二人有私,便将华氏暴打了一顿,这会儿却能冷静下来,细细分析了。 “二夫人从来都不信我,”刘妈妈突然变了称呼,黯淡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难过:“您与二夫人的婚期,相差不过两月,两个月之前,那会儿三爷常与她在风月楼见面。” 华氏自幼便是与温亭弈青梅竹马,华家虽是翰林,却不觉得女子只得囿于后宅,早早便将她送去了书斋。 临朝男女大妨并不严谨,女子亦可读书习字。 温亭弈要比华氏大一些,却也是同一个老夫子授课,一来二去便熟悉了。 年轻时的华氏洒脱大方,又不失女子的温婉可人,一颦一笑间,深深的吸引了情窦初开的少年温亭弈。 华氏自然也是心仪他的,满心欢喜的等他登门提亲,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惜,她等来的,是心心念念的郎君,另娶他人的消息。 心高气傲的华鸢,犯下了她这辈子最大的错。 她在温亭弈与徐氏成婚前夕,将他约了出来,阴差阳错痛失爱侣的两人,犹如干柴烈火一点就着。 第二日,温亭弈成婚另娶,洞房花烛,而借酒消愁的华氏偶遇了,卫国公府有名的纨绔子,温二爷温廷鸿。 不过一月,华氏便发现自己有孕了,她谁也不敢声张,连贴身换洗衣物都是自己偷偷处理。 却被担心她的刘妈妈撞了个正着,出于莫名的原因,她将此事深埋心底,装作不知道,这一装,便是十八年。 华氏并不打算打掉这个孩子,她知道温廷鸿是温亭弈的二哥,她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又是一场酒醉,一夜风流。 一个月后,挺着大肚子的华氏成功嫁入卫国公府。 听到最后,徐氏几乎已经坐不稳了,一张脸惨白无血色,险些滑倒落地,阿芙伸手搀了她一把:“您还好吗?” 徐氏听不见阿芙的说话声,拂开她的手,自己拼尽全力撑在桌子上,连手都在抖。 “怪不得新婚夜他看我一眼便作呕,怪不得这么多年我迟迟不得他的心。” “怪不得她会害我,怪不得她恨不得我去死,怪不得她对他那么好。” “一切都是有缘由的。” “温克行是他的,是她替他生的。” “他知道吗?他知道吧?” 徐氏一边喃喃自语,却突然大笑出声:“谁都知道,谁都知道!只有我,被蒙在鼓里,她还替他生了个孩子!” 一边笑,眼里的泪却汹涌而下。 徐氏突然抽泣了一声:“她……怎么这么恶毒啊。” 阿芙藏起眼底的怜悯,轻柔的替她抹泪:“您是堂堂镇国大将军唯一的姑娘,这点委屈,不必受着,您合该张扬又热烈 ,而不是委屈求全,变得自己都不认得自己。” 徐氏泪眼朦胧的看着阿芙,是啊,委屈了太多年,却忘了这等委屈本不该自己承受。 阿芙将徐氏搀扶起来,一边轻柔的说:“我将此事告诉您,不是让您去与华氏鱼死网破,这会儿天色已晚,您要是不愿回三房,我让人给您备下了厢房,先歇息吧,其余的事我们明日再从长计议。” 说罢,便招呼了桂妈妈和绛珠进来伺候徐氏。 徐氏被绛珠搀扶着,走出后罩房,外面的月亮突然又出来了,洒下一地月色。 真讽刺,明日是中秋呢。 ※※※※※※※※※※※※※※※※※※※※ 正常胎记是不会被遗传的。 比如肿瘤类的胎记才会遗传。 这里你可以理解为是正常胎记。 七十四章 霜眉提着一盏羊角灯走在前面,阿芙垂头走在后面,一言不发。 路过才淹死过人的明池时,阿芙陡然停下了脚步。 霜眉跟着脚下一慢,看向她满是愁绪的脸,问道:“姑娘在想什么?” 阿芙将脚边的鹅卵石踢进池塘,发出一声‘咚’,在这寂静的初秋夜里,显得孤寂又冷漠。 “我再想,我这么做是对还是错。” 一闭上眼便是徐氏濒临崩溃的面容,泣着血泪,好似在怪她的一己私欲。 霜眉抿唇,不知如何安慰她,好半天才说:“三夫人固然可怜,但她有权知道真相,姑娘并没有做错什么,不该您自责,毕竟罪魁祸首还尚未有悔过之心。” 阿芙笑了一声,有些心灰意懒,说道:“我这倒像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了。” 霜眉看了一眼芙蕖院的方向,踌躇道:“姑娘先回吧,有人在等着您呢。” 阿芙眼眸微微亮起,也不问是谁,顾不得伤春悲秋,提着裙摆便走。 霜眉在后头紧赶慢赶,看着她越发快的脚步眉开眼笑。 等阿芙赶回芙蕖院时,偌大的庭院里一丝光亮也无,今日不是桑枝守夜,她早早歇下了,廊下的几个丫鬟靠着门槛昏昏欲睡。 阿芙没有将她们惊醒,悄无声息的往里走,走上庑廊时便瞧见寝房的门紧闭着,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不知怎么的,阿芙这会儿火气格外厉害,抬腿便踹了一脚一旁的栏柱,烦躁的把霜眉留在门外,自顾自的推门进去。 霜眉笑眯眯的将灯笼吹灭,坐在廊下的石桌边,托着脸看向如墨的夜空中,大如圆盘的月亮。 中秋佳节团圆日,有情人终成眷属时。 阿芙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推开房门,一入眼便是灰暗,借着窗外月色将不大的房间一览无余,里头也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无,便有些沮丧的长叹了一口气,趿拉着步子往床榻边去。 刚走两步,便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便落入一个炽热结实的怀抱。 嗅到那温软熟悉的甘松香,阿芙的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柔若无骨般靠在来人的胸膛里,嗔道:“好一个登徒子!” 沈云谏低声轻笑,如刀剑沉鸣:“在下便是来偷香窃玉的,姑娘怎么不反抗一二?” 阿芙脸颊酡红,一双媚眼润如丝:“不躲了,由着您窃了去吧。” 沈云谏喉结微动,一双利眼如狼似虎的盯着阿芙红润的唇瓣,清朗的嗓音变得低哑,带着撩人的欲。 “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沈云谏将阿芙拦腰抱起,双眼不舍得离她半分,如履平地般绕过房内摆放的物件,最后将阿芙置于满是女子馨香的床榻间。 红帐旖旎,惊起一声女子吟哦。 霜眉耳朵尖,一张白脸霎时便红透了,片刻又转成白,爷这是疯了吧? 当即便站起身要去敲门,却从一旁的树梢上凌空落下一人,霜眉脚下一顿便和来人你一拳我一脚打了起来。 霜眉到底是女子,技不如人,几个回合便被来人制服,霜眉怒气上头,低声斥道:“白元!” 白元手一松,将霜眉放开来,撇嘴道:“你别慌,主子自有分辨。” 霜眉唾了一口:“他能分辨个屁,你们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那般一个活色生香的娇美人,怎么可能刹得住脚?” 骂归骂,霜眉到底是没敢推那扇门。 霜眉实在是低估了沈云谏的耐力,也低估了他对阿芙的那一份珍视。 沈云谏确实是实打实的,临门刹住了脚。 一只素白的手从层层叠叠的幔帐间伸出来,须臾又被捉了回去,一声惊喘过后便是男子的呼吸声。 沈云谏裸着上身从锦被里钻出来,仰面翻倒在一侧,喘息着将头枕在阿芙的颈间,轻嗅着氤氲了整个床榻间的芙蓉香气。 阿芙红着脸从锦被中探出头来,露出半边莹白的肩,轻声低语:“你怎么……”他明明很难受…… 沈云谏略微垂眸,将阿芙搂进怀中,肌肤相贴的细腻之感令他眼色陡然一深,伸手拉过一旁被他扯得不成样子的亵衣,将阿芙囫囵裹了起来。 外头又罩上一床锦被,才又将阿芙抱回来,说话的嗓音里带着压抑到极致的喑哑:“你才十四,尚未及笄,我又不是禽兽,我会将你明媒正娶过门,我要给你最尊贵无匹的荣耀,再等一等便好。” 阿芙垂眸看着沈云谏横抱着自己的手臂,坚实炽热的胸膛,遒劲有力的臂膀,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咽了咽口水。 好半天才艰难的避开眼,转移话题道:“那个宫女央箬处理好了吗?” 女子撩人的馨香挥之不去,沈云谏也还有些心猿意马,跟着说:“死了,那张脸也处理过了,没人认得出来。” 阿芙若有所思道:“对方能那般快做出反应,我担心娘娘宫中也不安全。” 沈云谏笑道:“最能窥知圣心之人,除了常德再无他人。” “你是说,有人收买了常公公?”阿芙侧头看他。 沈云谏少见的眉头紧蹙,好半天才轻声说:“嗯,我担心宫里最近要出些变故,五台山你暂且不要去了,我让人将宴鸣送回来吧。” 阿芙沉吟片刻,说道:“暂且将他留在五台山吧,万一上京城出事,至少他是安全的。” 沈云谏看进她真挚的眼,将她搂得越发紧,恨不能就此揉进骨血里。 “你莫怕,我会护着你,这辈子,我定是要护你周全的” 阿芙摇头:“我不怕,只要跟着你,我什么都不怕,”又说:“是秦王等不及了吧。” 沈云谏不说话,阿芙又继续说:“卫国公府老早就上了你的贼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可以陪着你刀山火海,但是我也得护我母亲安然无虞。” “等过段时候,我便将我母亲以及姜家的叔叔婶婶,都送到乡下庄子上去,我们无事便再去接他们回来,若是有什么不好,便让他们在乡下好生过活吧,宴鸣还活着,母亲就不会丧失希望。” “你说怎么样?” 沈云谏心头发苦,他这样的身份,尚且还未给她带来荣耀,便要先吃些苦头,压抑着心头的涩意,轻声说:“好,回头我们亲自去接他们,大夫人和老太太还得亲眼看着你嫁我为妻呢。” 阿芙一笑,又问道:“万妈妈怎么样?” 万妈妈并没有死,杖刑自然没什么人敢亲眼看的,温克行所知也不过是阿芙想让他知道的罢了,真正的万妈妈早就偷摸被人送去了禁卫军卫所。 沈云谏一点头:“还活着,也问出些东西来,不过是真是假还有待查证,”说着便翻身下床,将摆在高几上的一幅画卷拿了过来:“你可知道海川海家?” 阿芙结果卷轴缓缓打开,一边说:“我曾听我母亲提起过,海川海家以商盐起家,历朝以来不管平头百姓还是达官贵人,所用之盐具是粗盐,海家以密法将粗盐提纯精炼,得出我们如今常用的细盐。” “后来,海家掌事人将方子上交朝廷,与之交换,朝廷将海川一带的盐矿归入海家名下,因此海家赚的体满钵满,富可敌国。”连鼎盛时期的姜家也比不上他们。 阿芙说话声渐渐弱了,她看着这幅画卷,仿佛入了神。 沈云谏将亵衣披身,一边说:“海家子嗣不丰,男子一般不出三十便去了,到最后也只剩下唯一一个男丁,艰难长到十八岁,也跟着去了,一门妇老手持金山银山,何不惹人觊觎,次年海家老夫人便将盐矿归还朝廷,此后隐姓埋名不知去向。” “这个人是谁!”阿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她有些惊慌。 沈云谏叹了口气,几步上前将她纳入怀中:“她是海家的嫡女,海凌,万妈妈说,她是国公的亲生母亲。” 卫国公温霆学,不似父不肖母,偏生和这画中人生得八成相似。 阿芙无措的揪着他的衣襟:“你不是说,海家只有一个嫡子吗?” 沈云谏揉着她的发:“是这样没错,可海家嫡子恰好也叫海凌,世人曾盛传海家嫡子身体羸弱,等闲避不见人,偶有露面也不过是虚晃一回,海家直至覆灭也只有这一个孩子,偏生又是个病弱姑娘,如此一想,海家会将女儿当作男儿养,也不奇怪。” 阿芙睁着水润的眼望着他。 不等她问,沈云谏便知她要说什么,答道:“具万妈妈所说,当年库银失踪,老卫国公也就是你曾曾祖父,求救无门,眼看着圣上给的期限要到了,海家却突然递上了拜帖,海家愿意出钱填补这个窟窿,前提是你的曾祖父要娶妻海姑娘为妻,并且所生的第一子不论男女都要随海家姓,老卫国公自然是同意的,而海姑娘因自己明面上是海家继承人的身份,无法光明正大嫁进国公府,是以婚事办得及其简陋,而她带来的陪嫁足以填补国库的亏空。” “此后不出两个月,海姑娘便有了身孕,而因库银亏空对温家避之不及的周家却也闯上了门,责怪老卫国公不曾解除婚约便另娶,其中又发生了什么事万妈妈已经不大记得了,只是七个月后,海姑娘便受惊早产了,她身子本就羸弱不堪,此后便撒手人寰。” “而周家便开始登堂入室,仗着还是皇后的周太后的东风,肆意欺压打压海家,逼得海家要人不得,还要归还盐矿以求生路。” “等海家没落,周家便对外宣称,周老夫人她早在一年前便已经与卫国公成婚,更育有一子,又称库银案已经摆平,要重新大办婚礼,于是,周老夫人踩着海家以血泪铺出来的路,光明正大嫁进了卫国公府。” ※※※※※※※※※※※※※※※※※※※※ 准备完结了。 大概还有四五万字吧。 后面的节奏会快一些。 每一章都是高/潮。 七十五章 阿芙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蹙,在梦魇中挣扎,她一人走在黑沉沉的旷野中,四下无人,唯有枯黄的茅草随风而摆。 茅草交织摩檫声,听着就像是一声声鬼哭狼嚎。 阿芙提着裙摆开始奔跑,四周的哭嚎声越发明显,紧紧跟随在她身后,茅草的阻挡就像是一双双,妄图将她带入地狱的鬼手。 就在她以为要在这梦魇中挣扎至死时,一抹浑身散着金光的人影,隐隐绰绰出现在前方不远处,向她伸出手。 阿芙拼尽全力向他飞奔过去,在触及沈云谏双手的一瞬间,从可怖梦魇中脱离出来。 外头已经大亮了,阿芙缓缓睁开眼,一旁的床榻间空无一人,沈云谏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去了,尚有余温的锦被昭示着他才离开不久。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有人在外头轻声问:“姑娘可起了?”是桑枝。 阿芙坐起身让她进来。 桑枝端着搪瓷盆急忙跨进来,又想起什么似的忙将门掩上,眼珠子滴溜溜的往床榻上打转,一边绞帕子一边问:“沈都统可走了?” 阿芙披衣而起,随意道:“走了吧。” 桑枝一边伺候她净面一边说:“姑娘可得收拾快些,三房那头出事儿了,三夫人要与三爷和离,夫人让您快些过去。” 阿芙手下不停,点头道:“那就快些吧,今日就不戴珠环了。” 桑枝一边答应,一边给阿芙更衣,最后却看着她的脖颈欲言又止:“姑娘……您的颈上……” 阿芙透过水银镜看去,只见白皙修长的颈上,遍布密密麻麻的嫣红。 这是,昨夜那个不要面皮的登徒子啃出来的…… 阿芙难得红了脸,遮也不好遮,便让桑枝去寻了一件立领大袖衫来。 梳洗妥当后,主仆二人便往姜氏的青霄院去,阿芙随手捡了攒盒里的糕饼垫肚子,桑枝跟在后头,瞧着有些忧心忡忡。 阿芙才进青霄院的院门,便撞见了跟个无头苍蝇似的温亭弈,屈膝向他行了个礼:“见过三伯父。” 温亭弈忙将她扶起来,有些语无伦次的说:“芙姐儿,你……你帮我劝劝你三伯母,就算她怨我,就……就看在阿葵还这般小的面子上……” 温亭弈说不下去了,阿芙却懂他的意思,想来徐氏并不曾将她透漏出去,否则三伯父对她的态度可不一定会这般友好。 徐氏好心不将她拉下水,阿芙也乐得当作不知道,面露疑惑道:“昨儿不还好端端跟您回去了?这会儿怎的又突然闹起来?” 温亭弈也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也无脸跟阿芙这个小辈说,皱着脸直叹气,欲盖弥彰的说:“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拌嘴的,你只管进去劝劝她吧。” 阿芙‘哦’了一声,抬脚便往里走,一边走一边低声嘀咕,恰好又让温亭弈听得清清楚楚:“从前吵得鸡飞狗跳也不见得三伯母要和离啊?” 直把温亭弈的老脸羞得一阵青一阵白。 阿芙一进正厅,便瞧见一幅妻离子散的惨状。 姜氏坐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说徐氏,徐氏倒是一脸平静,和昨夜的她简直判若两人,脚边是不顾仪态抱着她的腿,哭得撕心裂肺的温落葵。 徐氏要拉她起来,她却不愿,带着哭腔说:“母亲不要走好不好?” 一句一句的重复,听得人心都碎了。 看阿芙进来,徐氏抬头与她对视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 她又低声和姜氏说:“我心意已决,大嫂不必再劝,有些事情强求不得,我强求了这么多年,落得这么个结果,是我罪有应得。” 姜氏还未说话,温落葵又哭了起来:“母亲不要阿葵了吗?阿葵不能没有母亲!” 看着自己的小闺女,徐氏心头酸涩难耐,摸着她的发顶,说道:“你若愿意,母亲带你一块儿走,省得留在这个家中受欺负。” 姜氏还要再劝,徐氏又说:“大嫂你是知道的,这回,不和离也不行了。” 今日一早便有丫鬟来禀,说徐氏昨夜歇在青霄院的厢房里,等姜氏赶去问时,徐氏便抱着她大哭了一场,将昨夜发生的种种,尽数告知与她。 姜氏又去与刘妈妈细细盘问,相同的口径险些气得她要将温亭弈拖过来一顿打。 她本也赞同徐氏和离,偏生见温落葵哭哭啼啼的寻过来时,她便心软了。 阿芙一大早起来水米未沾,饿得心头发慌,坐下便就着茶水吃了好几块糕饼,这会儿才消停下来,接过话茬道:“三伯母心意已决阿芙也不拦着您,可如今祖母昏迷不醒,没得个主事人,暂且缓两日可否?” 徐氏一摆手:“缓不得,我是与温亭弈和离,又不是与老夫人和离,何须她同意?我已给我父兄去信,想必晚间便能到了。” 说罢便将温落葵扯起来,冷着脸问她:“阿葵,你随不随我走?徐家偏爱女儿,你那几个舅舅也只得了男儿,你跟我回去,定然不会让你受委屈。” 温落葵看着她哭:“娘,不走,不走好不好,我们若是走了,父亲怎么办?” 徐氏脸上浮起一阵厌恶:“我管他去死,”又说:“我是非走不可的,这个家我多待半刻钟都嫌恶心!你走不走且自己好生考虑,考虑好了给徐家去信,我让人来接你便是,若是不愿意,我便当我没你这个女儿。” 又一喊身边的丫鬟:“绛珠,替我回去收拾箱笼,等我父兄一来,我们便走。” 绛珠应了一声便往外走,须臾,温亭弈便闯了进来。 “你当真要和离?”温亭弈看着她,满目血丝,从前一丝不苟的鬓发也有些散乱,身上的直缀也是凌乱不堪,脚下的皂靴一短一长,明显不是一对儿,看着人都邋遢了不少。 徐氏看也不看他,那双眼里早已经没了爱意,冷声道:“看不出来吗?我连见你一面都不愿了,你怎的都没点自知之明呢?” “我嫌你恶心!” 徐氏一字一顿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劈得温亭弈险些站不稳,不可置信的说:“我不是早与你解释过了?从她嫁给我二哥起,她就只是我二嫂,徐氏,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刁蛮任性,不可理喻!” 他说得徐氏也上了火,握紧手下的茶碗往地上摔,随着茶碗的碎裂声,怒斥道:“是,是我刁蛮任性,是我不可理喻,那你去娶一个温柔可人的,善解人意的!我给她腾位置!” 话音刚落,云香便进来禀:“夫人,徐将军与徐夫人到了,这会儿已经到了正堂,”斟酌片刻又说:“二夫人在那头陪着呢。” 徐氏站起身,便是一声讽笑:“华鸢这手伸得当真是长,我的父母亲轮得到她去招待?真把自己当个玩意儿了?” 温亭弈怒不可遏:“徐嫚娇,你不要欺人太甚!” 徐氏行至门前,恰好与他对视,嗤道:“那你且看着,我不光要欺人,我还要打她!” 说罢便甩手往外走。 温落葵爬起来追出去,一边哭一边喊:“母亲等等我!” 姜氏看着颓然的温亭弈,简直是恨铁不成钢,焦急道:“这可怎么是好?” 阿芙的肚子填了个半饱,放下茶碗站起身:“母亲,我们也去瞧瞧吧,省得二伯母仗着人多,欺负三伯母。” 搀着姜氏路过温亭弈时,阿芙说了一句:“从前欠下的孽债,总归是要还的,三伯父,您好自为之吧。” 温亭弈站在原地,茫然的看着阿芙与姜氏走远的背影,好半天才踉跄着跟上来,往正堂方向去。 等阿芙与姜氏到时,正堂的场景已是一片混乱。 镇国大将军徐和邕,生得五大三粗,足有丈二高,跟个门神似的杵在正堂里,一把络腮胡配着浑身的杀气,很是骇人,角落的温落葵就被他吓得连哭都不敢。 坐在一旁饮茶的徐夫人,却是另一个极端,与老夫人周氏差不多年纪,却生得娇小可人,白净的面皮巴掌大的小脸,瞧着温温柔柔的,倒是与姜氏差不多大,听说是江南柳家的姑娘,看面相,徐氏应当是随了徐夫人。 还未进门,便听温温柔柔的徐夫人,用江南的吴侬软语说道:“听说温老太君卧病在床?” 也不知他们之前说了些什么,华氏这会儿的脸色不算好看,仍旧陪着笑脸说道:“是啊,才请过太医。” 徐夫人眼皮也不抬,依旧用她那软和的声音说道:“国公夫人应当在的吧?怎么是你这个不三不四的东西出来见客?” 华氏险些气得吐血,门外的阿芙却被逗笑了,这徐夫人瞧着温软,却和徐氏一般,是个火爆脾气呢。 姜氏瞪了阿芙一眼,才往里走,一边走一边说:“晚辈这头有些事情耽搁了,来得晚了些,还望徐夫人莫要怪罪。” 上首已被华氏霸占,姜氏便让阿芙搀着她在徐夫人身边坐下。 徐夫人这才放下茶碗,给了姜氏一个正眼,不咸不淡的说。 七十六章 “等我是等得的,可还是莫要随便放个阿猫阿狗出来待客了,我算是脾气好,换着别的国夫人,早嚷着要将她拖下去了。” 姜氏尴尬的笑了笑,还不等她说话,徐夫人又说:“这家里头没得个主事人就是不行,你们家这个二夫人当真的一点规矩都不懂,你做为大嫂,做为宗妇,可是得好好管教她的。” 徐夫人就是心里头不痛快,她如珠如宝呵护了这么些年的姑娘,嫁来温家,却是被这般磋磨,若是可以,她恨不能将华鸢这个贱/人碎尸万段。 说罢也不管华氏下不下得来台,自顾自的说:“我与将军今日来的缘由,国公夫人应当是知道的吧。” 姜氏笑笑:“不敢当,您叫我莞娘便好。” 徐夫人摆摆手,她不愿再和这卫国公府扯上半点关系,冷声说:“你家老三可在?” 徐和邕从袖笼里拿出一封和离书,摆在桌面上。 徐夫人拿过和离书,递给姜氏:“请他来签个字吧,我便把我这老姑娘领回家去。” “我不同意!”外头传来说话声。 温亭弈急匆匆的跑进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行礼:“小婿拜见岳父大人,岳母大人。” 徐夫人曾对这个女婿万分满意,如今却是看他一眼就嫌脏,别过脸不愿看她,将和离书摔在他面前:“签了这和离书,我们两家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婚嫁另娶,各不相干,签字吧。” 温亭弈本以为有回寰的余地,没想到徐夫人上来便将他一棍子打死。 弯腰作揖,言辞恳切道:“岳母大人明鉴,小婿与娇娘不过一时口角,不至于如此。” 徐和邕将他拎小鸡崽似的拎起来,声如洪钟:“我闺女在你这儿受了这么多委屈,被你区区‘口角’二字便能概括了?和离!签字!” 阿芙是头一回这般简单粗暴的人,睁着眼看得津津有味。 华氏也在心头暗自叫好。 谁知,温亭弈仍旧是咬紧牙关死不同意:“小婿坚决不会同意和离,这事错在小婿,请岳父大人,岳母大人,给闻檀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徐夫人火上心头,几步窜上来扯住温亭弈的衣襟,冷声说:“同不同意你说了不算,我徐家单方面毁婚可行?” “娇娘,我们走!” 徐氏抬脚欲走,却被慌张的温落葵拉住了裙角:“母亲,母亲不要抛下阿葵,母亲不要走!” 徐氏将她拉起来,替她抹去泪:“母亲再问你一回,你可愿跟母亲走?” 温落葵哭得直咳嗽:“阿葵不能没有母亲,也不能没有父亲,母亲可不可以不要走?” 温落葵她不太懂,只是一觉醒来,她的天便塌了。 徐夫人对温家没有好感,连带着对流着半身温家血的温落葵也有些厌烦,几步上来拉着徐氏便要走:“你也是个没心肝的东西,你母亲在温家过得是什么苦难日子,你不会不知道,你非但不心疼你母亲,还要拖累她不成?” 这一番诛心之言,直把温落葵骂得松开了手,杏仁大的眼里写满了茫然,她不懂,她只是想要父母双全,怎么便成了没心肝,滚滚热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接连落下。 两父女颓然无力的看着徐家人带着徐氏走远。 “慢着!” 门后传来男子清越的声线,温克行从门后缓缓走出来:“徐将军,徐夫人请留步。” 温亭弈的眼中爆发出希冀的光芒,连温落葵也抹泪站起来,她相信,聪明绝顶的长兄一定可以留下她的母亲。 徐氏一回头,瞧见温克行便泛起一阵生理性的厌恶,掩唇作呕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温克行鲜少听闻这种粗鄙之言,忍了忍说道:“按照辈分,仲德也该称您二位一声,外祖父外祖母,那么外祖父祖母可能听孙儿一言?” 徐夫人笑道:“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不要脸,我可没有你这么个孙儿。” 温克行长袖下的手猛然收紧成拳,面上仍旧如沐春风,却也不再自称孙儿,自取其辱。 “徐夫人,徐将军,按我朝皇律,圣上赐婚一概不许分手,是以,还请三位多加考虑。” 温亭弈也是连连点头。 谁知徐夫人却是一声冷笑:“你在教我皇律?” 温克行一蹙眉,他忘记了,徐夫人出自江南柳家,而她的父亲出任御史台御史大夫,最是精通皇律。 果然,下一刻徐夫人便反驳道:“你可知,皇律中,御赐婚事不可分手指的是男方不可休妻,而不是不可和离,况且,如今是他温亭弈对不起我徐家,我们提出和离是给他面子,若是你们非逼得我徐家,我们大可以一纸休书,休了他温亭弈!” 徐夫人字字珠玑,说一句,温亭弈的脸便白一分,谁知徐夫人仍不罢休,她的女儿受了委屈,便是将天捅个窟窿,也势要给女儿讨回公道。 转眼带着讽意笑道:“你在这儿,我也不怕,”指着一旁的温克行,又一指里头的华氏:“娇娘不许我说缘由,要给你们留底,可你们这群不要脸的,步步紧逼,就别怪我把你们的脸皮撕下来,看看里头藏着什么妖孽!” 她最恨的却是那个温亭弈,指着他破口大骂:“你如今在这儿装什么情深意重?老早跟那个狐狸精勾勾搭搭不说,还养了个孩子,可笑吗?你温三爷的种成了你二哥的嫡长子,若没我家娇娘这回事,也不知道你二哥这绿头冠要戴到何时?” “你不是最敬重你的两个兄长?你却亲手给你二哥戴上一顶绿头冠,你那黑心烂肺的好姘头,还想栽赃你跟你大嫂,她这恶毒心肠你是瞎了吗看不到?” 徐夫人一连串不带歇气的骂,彻底扒下了华氏最后一块遮羞布,正堂里传来她癫狂的尖叫声。 “你说什么?”“这不可能!” 温亭弈与温克行不愧是父子,说话都是异口同声。 徐夫人在那头啧啧称奇:“真该搬一面镜子来给你们照一照,这如出一辙的表情,说你们不是父子都没人信。” 温克行第一次有了惊慌的感觉,他不知道徐夫人的话可不可信,却又觉得她没必要拿这个骗他,可他明明是父亲的亲生子,到底怎么回事…… 徐夫人看着他们惨白的面容,简直神清气爽,又犹觉不够般说道:“不信?你去问你母亲身边的那个老妈妈啊,不是才被她打得半死丢去你们大房了?说来,还要多谢你母亲亲自将这个秘密送出来,要不然,我那可怜的女儿怕是要被蒙蔽一辈子了!” 华氏从正堂冲出来,明知事情已然暴露,仍旧妄图狡辩道:“徐夫人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不能因为区区一个奴婢所言,便混淆我儿血统,侮辱我的为人!谁知道刘妈妈在大房养病的这些天,有没有人给她灌迷魂汤?” 竟然企图将这罪责归到姜氏与阿芙头上。 阿芙委屈道:“二伯母这话可不对,又不是我让您把刘妈妈打得半死扔来我母亲院子的,我们还能抓着您得手让您打她不成?您自己让老仆对您寒了心,岂能又对我们血口喷人?” 徐夫人跟着说:“华氏,你也不要狗急跳墙什么人都咬,你儿子身后的胎记铁证如山,你洗不掉!” 正堂外突然传来一叠声朗笑,一个看似风尘扑扑,精气神却极好的男子大跨步而入:“什么胎记铁证如山啊?” 华氏一闻声脸色陡然一变,连忙往门口跑去企图拦住来人,却到底是慢了一步。 徐夫人看见他便笑了起来,来人不是远在四川的温二爷温廷鸿,又是谁。 连阿芙都不得不觉得,华氏的命当真是不好,已经到天要亡她的地步了,谁又能知道温廷鸿会在今日回来呢? 其实若非温廷鸿回来,这一招也并不能将华氏一击必杀,华氏擅长做戏,周氏尚且昏迷不醒,徐氏又和离归家了,只要温亭弈不闹,温克行不说,知道这事的奴才下人,如数灌药发卖,久而久之事态沉寂下来,她又是高高在上的温二夫人了。 只可惜,半路杀出个温廷鸿,天要亡她。 徐夫人毫不避讳的说:“老身说的话或许会有不敬,却也句句属实,” 华氏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尖叫道:“二爷,二爷别听!都是假的,他们在骗你!二爷别听!” 温廷鸿将华氏搀起来,笑得和蔼:“鸢娘你怎么了?” 不知为什么,华氏看着他的笑,一股寒意自脚底板升腾起来。 她呆愣着,听温廷鸿问道:“徐夫人请说。” 徐夫人也察觉出一丝端倪,却也当作不知,随意道:“你的长子,是华鸢与你三弟未婚苟合的产物,他身后的胎记与你三弟后腰上的如出一辙,若是不信,你大可随意查证,在场众人皆是证人。” 姜氏本以为温廷鸿会暴跳如雷,阿芙却很是惊疑。 温廷鸿突然眯眼一笑:“原来是这事儿,我早已经知晓了,不过还是多谢徐夫人好心。” 徐夫人才不管他是不是心甘情愿戴着绿帽子,甩手便走:“那老身这便告退了。” 七十七章 七十八章 七十九章 八十章 日子一晃便过去三年了,又是一年春节,辞旧迎新时。 阿芙才过了生辰不久,又刚过国丧,袁皇后也去了足三年,就在宣布遗诏的当天夜里,袁皇后一把火将自己烧死在了凤仪宫,随之而去的便是陈年往事中决然的恨意罢了。 如今阿芙也该嫁人了,已是皇帝的沈云谏,连过完年都等不得,便迫不及待的往卫国公府下了九十九抬嫁妆,一如寻常人家娶妻一般。 沈云谏称帝,国号改立为周,三年时间足以让荒废的前临朝恢复生机。 今日是帝后成婚的日子,这会儿天还没亮透,作为皇后娘家的卫国公府便热闹了起来,有请帖的没请贴的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阿芙坐在水银镜前着大妆,一侧摆放的凤冠霞帔,是沈云谏称帝这些年来唯一兴师动众做过的事。 从东海的捡珠人手中买来最好最大的珍珠,制作凤冠,以足金相配令工部日夜赶工,画出来的图样也是沈云谏亲自挑选,又从西海寻来难得一见的鲛纱,做嫁衣,从五湖四海请来最好的绣娘,足足缝制了一年。 早已长成大猫的小白睡眼惺忪的被吵醒,跃上几案,饶有兴趣的围着凤冠霞帔转圈圈,桑枝跳来跳去赶她不得,急得吱哇乱叫。 霜眉看她跟个猴子似的,连连发笑,手里拿着两根丝线替阿芙绞面。 不一会儿姜氏带着充作她全福人的徐夫人走了进来,儿女双全双亲皆在,在经历过三年前的纷乱后,徐夫人也是个难得的全福人了。 徐夫人穿得喜庆,脸上难得的带着笑,进来便夸阿芙好看。 几个人嘻嘻哈哈的说了一会子话,外祖母姜林氏带着姜家的两个舅母,一个表嫂来了。 说起表嫂,阿芙便对姜瑯有些愧疚,通州吴家的女儿早已经另嫁,而姜瑯一直拖到如今也未曾娶妻。 还不等阿芙伤神,徐夫人已经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拿系着红绸的白玉梳子给她梳头。 等阿芙大妆得成,太阳也出来了。 姜氏在一边念叨着:“也不知道圣上怎么想的,竟是要亲自来迎亲,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好?” 一边的徐嫚娇忙接过话头:“呸呸呸,大好的日子说什么胡话呢。” 这时阿芙已经遮上了盖头,瞧不见徐嫚娇的表情,倒是记得她今日着了一身红衣,异常英姿飒爽。 “长姐今日这般好看,换做我是圣上,定也移不开眼吧?”一旁朗声说话的竟是从前瞧着小家碧玉的温落葵,离了温家后,她被徐家教养得越发英气了。 一时间说笑声宛转起伏,很是热闹。 迎亲的队伍快要来了,来陪着阿芙说话的夫人姑娘都退了出去。 几个小的最后跑进来和她送别。 最先进来的是三年前才从五台山接回来的温宴鸣,如今也有八岁了,也不知是不是跟师父学道太久了些,说话行事也带着些飘渺的仙气。 这会儿却瘪着脸要哭不哭的,顿时仙气全无。 “姐姐,宴鸣才和姐姐相处三年,宴鸣舍不得姐姐。” 阿芙哭笑不得的将他好一番哄,才将他哄好,擦去眼泪后,又成了温国公府里仙气飘飘的幼弟。 等温宴鸣出去,胆小的丫头温落芊才小心翼翼的走进来:“这是我给长姐新绣的鸳鸯帕子,希望长姐和圣上,百年好合。” 温落芊也快及笄了,却也改不掉这般怯懦的性子,阿芙叹了口气,她便如兔子似的跑远了。 后来陆陆续续进来的,便是隔房的几个庶子女,和阿芙说了些吉祥话,便退了出去。 房间里便又剩阿芙一个人了。 外头的鞭炮声噼啪作响,应当是迎亲的队伍来了。 阿芙的两个舅舅,两个表哥,伙同八岁的温宴鸣,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的。 其余的百官同僚,哪个敢来拦皇帝的娶亲路。 沈云谏着一身大红喜服,骑在高头大马上,脸上罕见的带着笑,越发俊朗无匹,随他一道来的便是已经身为五兵都督的杜淮,生得一脸桃花相,惹得周围看热闹的姑娘,频频往他身上扔花环。 帝殇,三年不得大办喜事,可璇玑的肚子遮都遮不住了,沈云谏便下旨,封她为宝德长公主,赐婚与杜淮,喜得杜淮给他连卖三年命。 帝王至,百姓跪,连姜氏都颤着脚巍巍,要下跪行礼。 沈云谏连忙上前托住她的双臂,抢先行了个大礼。 等该跪的跪完,姜氏才领着沈云谏往正堂去,阿芙已被徐夫人牵着走了出来,宴席不在卫国公府,是以,只需两位新人一一给长辈奉茶便可。 温家长辈所剩无几,就连老夫人周氏,三年前也被沈云谏下旨褫夺封号,代老国公将她休回周家去了。 沈云谏派人踏遍大周土地,终于在一个偏远的山村寻到了海家的后人,也已是暮霭老人了。 海老夫人拒绝了沈云谏请海家再回上京的圣旨,只让禁卫军将海凌海姑娘当年与老国公的一纸婚书,千里迢迢带回给沈云谏。 是以 ,周氏的罪名便落实了,如今摆在喜桌上的灵位便是老国公与海氏的,另一侧便是阿芙的父亲温廷鸿。 受帝王一拜,姜氏就已经要跳起来,这会再拜怕是心肝都得吓出来,忙不迭的给了红封将他拉起来。 再一声闹哄哄的鞭炮声后,因为温宴鸣年纪尚轻,便由未婚的姜瑯背着阿芙上花轿,两个丫头连同姜氏的云香随她一起进宫,早早便乘另一架马车入宫去了。 阿芙听见姜瑯轻声说:“祝你平安康泰,永不相见。” “永不相见。” 阿芙坐上花轿,一路吹吹打打,鞭炮声也跟着一路在响,一边送喜的奴才提了几大箩筐铜钱,沿路走沿路撒。 明明很是吵闹,阿芙却听得见外头百姓们兴奋的叫嚷声。 “帝王娶妻,排场果然不同凡响。” “可不就是排场大吗?卫国公家的姑娘,美得跟个仙人似的。” “听说圣上为了她对后宫佳丽不屑一顾。” “什么不屑一顾,人家后宫里连个母蚊子都没有,安心等这姑娘呢。” “你们都不懂,城门告示上还写着呢,今上在位期间,绝不纳选秀女,后宫只皇后一人!” 听到这,阿芙突然掩唇轻笑,她想起来沈云谏登基之初,便有朝臣上奏要他大选秀女,吓得他下了早朝便往卫国公府跑,赌咒发誓他这一辈子除了她再无旁人。 想着想着,便听跟出宫来伺候的女官古妈妈在一旁说:“娘娘,已经到了宫门口了,这会儿往太和殿去。” “去太和殿做什么?”阿芙疑惑。 只听古妈妈一声轻笑:“等到了您便知了。” 阿芙按捺下心中的疑惑,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花轿便慢了下来,帐门被挑开,一只修长好看的手伸到她面前。 阿芙端详着,沈云谏也不催,这双手三年来,平添了好多握笔的茧疤。 一边想着,一边将手放进他的掌心。 沈云谏牵着她出来,阿芙头上盖着盖头,只瞧得见脚下的一亩三分地,却万分信赖他,跟着他一步一步跨上台阶。 直至走到两张并排的龙椅前,沈云谏将阿芙搀扶着先坐下,随后才在她的身边落座,伴随着山呼万岁声,将阿芙的红盖头缓缓挑开。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灿烂盛世,我与你共享。 ※※※※※※※※※※※※※※※※※※※※ 历时四个月,阿芙总算是完结了。 但是却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 阿芙完结的非常仓促。 很多人物,我都没有将它好好表现出来。 比如宝福。比如姜瑯。 仓促的结局是非常遗憾的。 等等吧。等我有时间,会将它重新再整理。 再写一回。 谢谢陪我到现在的小可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