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帝的小鹿保镖》 第 1 章 卢茸从被窝里被抱起来时,睡得正香。王图给他穿衣服,他迷迷糊糊闭着眼,让抬手就抬手。 王图动作不像平常那么轻柔,毛衣套在头上使劲往下扯。卢茸耳朵被挂得疼,不满地哼了两声。 毛衣穿好,他又倒在王图肩上继续睡,任由他摆弄自己手臂,耳朵里是窸窸窣窣的羽绒服摩擦声。 拉好拉链,他耷拉着头,闭眼坐在床边,等王图去拧毛巾来擦脸。 但王图却直接给他套上毛线帽和围巾,再抱着出卧室,飞快地下了二楼。 随着门开,呼啸的风卷着雪花刮进来,卢茸打了个冷战,瞌睡瞬间消失,睁开了眼。 家里院子正前方那块被照亮,泛着惨白的光,其他地方都隐匿在黑暗中。 王图将他放到雕花大门的车道旁,低声吩咐:“就站在这儿等我,我去开车。” 卢茸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自己在路灯下哈出的白气,有点困又有点兴奋。 他从来没在天没亮的时候被王图送去幼儿园,今天肯定会是第一个到的小朋友。 是第一名。 家里的黑色轿车停在面前,车门打开,卢茸爬上了副驾驶。 刚刚坐稳,车就冲了出去,他往后仰了仰,费劲地扯过安全带给自己系上。 “图哥哥,今天我要比其他小朋友都去得早。”卢茸两条悬在空中的腿前后甩动,戴着手套的手轻拍着座椅,语气里全是得意。 王图没有如同以前般应声,只沉默着开车前行,出了别墅区大门,驶上了街道。 天还是黑的,路上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被路灯映照的范围内全是雪。 卢茸转头在玻璃窗上哈气,再从手套里取出手,在上面胡乱画画。手指和沾着水气的玻璃摩擦,偶尔发出一声异响。 黑色轿车行驶得很快,王图沉着脸不断看后视镜。卢茸一直在玻璃上画画,没有注意到后方已经被一团漆黑笼罩。 那和深夜的黑不同,没有路灯的光芒也没有依稀的房屋轮廓,浓稠到极致便如同实质,透不出一丝光亮。 黑色像一块巨大的幕布往前蔓延,追着轿车而来,所经之处都被吞噬其中,连同天上的星光。 王图将油门踩到底,车轮卷起了一片雪雾。前方路面出现一个凹坑,他既不减速也不避行,直接从凹坑上开过去。 车辆剧烈颠簸,卢茸弹出座椅又被安全带扣回椅背。他有些快乐又有些夸张地大叫:“哎哟我的屁屁哦。” 以往他摆出这样的语气和表情,王图总会发笑。但现在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沉脸看着前方。 没得到回应的卢茸忍不住去看他,在路灯的光照下,看到他脸上有两道红痕,仔细辨认后问道:“图哥哥,你脸上那是什么?” 王图没有回答,只开始咳嗽。 他咳得很厉害,像是气都喘不过来一般,卢茸的目光便带上了担忧。 “你生病了吗?”他问道。 好一阵后,王图才哑着嗓音道:“茸茸,白叔叔教你的那些话都记住了吗?” 卢茸怔愣了一下,回道:“记住了。” “那你讲来我听听。” “不要让任何人发现我能变成小鹿,也不能给任何人讲这件事。” 他说完后又邀功地加了一句:“我没有变成小鹿,圆圆他们讲动物园里的小鹿,说的都不对,我也没有变成小鹿让他们看。” 话音刚落,后方就传出几声细碎的笑声,像是个小孩在捂着嘴发笑,声音混在风雪里飘入车内。 卢茸飞快地转身,椅背却挡住了视线,只能将脸紧贴在车窗上,费劲地向后转动眼珠。 车后挺远的地方是一团漆黑,什么也瞧不见,他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又看不出来。 卢茸茫然地眨眨眼,对那笑声失去了兴趣,又转头看向前方。 天地间,风雪里,有道无形的屏障在快速移动,将沿途所有一切都隔离在黑暗背后。 黑障里又响起了几道声音。 是小孩不怀好意的笑声,男人诡谲低沉的呢喃,中间夹杂着女人凄厉的哭嚎,宛如夜枭嘶鸣,女鬼诉怨。 卢茸慢慢坐直了身体。 他有点害怕,想王图抱,但知道他在开车,便懂事地只往那边挪了挪,伸手抓住王图的一只衣角。 轿车继续急速前进,普通家用轿车在空荡的马路上开到了180码,发动机声和风噪鼓荡,车窗咔咔作响。 卢茸不敢往后看,只紧张地问:“图哥哥,后面那些人在干什么呀?在干什么呀?” “没事的,茸茸,图哥哥在这儿。”王图并没有解释,只安慰道。 王图再次看了后视镜,突然踩下刹车。家用轿车一个急刹,在雪地上往前滑行了数米,发出刺耳的轮胎摩擦声。 卢茸被安全带紧紧勒住,却也吓得心里怦怦直跳。 “你先坐着别动。”王图匆匆交代一句后便要下车。 卢茸不想一个人,便手足并用地往驾驶座爬,惊慌地说:“我要和你一起。” “别动,我马上就回来。”王图转身命令道。 王图对他从来没有这样严厉过,卢茸顿时被吓住了,只得瘪着嘴又坐回了原位。 他不敢转头去看车后面。 黑夜、怪声、王图的严厉,让他觉得后面肯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比如说电视里的那种怪兽。 他目光只紧紧追随着王图,看他跑着绕过车前方,从怀里掏出一个长颈的白色瓶子,揭开瓶盖后弓身快速后退,将里面的液体浇在街道上。 雪面发出被侵蚀的滋滋响声,出现一条横贯街道的红色细线,瞬间又消失隐匿在白色中。 王图做完这一切后跑回车旁,刚拉开副驾驶门,一具小小软软的身体就迎面扑来。 卢茸紧紧搂住他脖子,闭着眼急促地催:“你快上车吧,快上车吧,去幼儿园,老师可厉害了,什么都不怕。” “不上车了,咱们今天不去幼儿园,要马上离开这儿。”王图抱着他,转身就往右跑。 “手套,我的手套。”卢茸赶紧提醒。 他刚才取了手套在车窗上画画,还没有来得及戴上。 王图又退到车旁,将遗落在座椅上的毛线手套拿起来交给他,再匆匆跑向街边一条漆黑的小巷。 从温暖的车内陡然来到车外,卢茸被冰冷的空气激得浑身一颤。他将脸埋在王图脖子边,眼睛慢慢睁开一条缝去看后面。 那些怪声突然齐齐消失,周围瞬间安静。卢茸瞧着那方向,虽然看不出什么,却本能地觉得像是被什么注视着,浑身又冰又凉,很不舒服。 他飞快缩进王图怀里,只听他急促的喘息和脚步踩在雪面的咔嚓声。 王图跑得很快,卢茸被颠得很难受,但忍住了没有做声。 这是一条逼仄弯曲的巷道,两边都是低矮破旧的房屋,时不时有分支出的巷道,像叶脉般伸向各个方向。 王图抱着卢茸在这些巷道里穿行,很快来到一所漆黑的小院前,大力拍打着铁门:“师兄,师兄。” 屋内灯光刷地亮起,十几秒后,铁门被打开。 趴在王图怀里的卢茸掉过头,看见门口站着一名披着黑色羽绒服的中年人。 咦?他在心里小小的惊叹了声。 这名中年人他认识,是在别墅区里打扫清洁的陈叔,经常拿着扫帚推着小车扫落叶,看见院里玩的卢茸还会叫他出去,摸一颗糖果递给他。 王图不准他吃任何人的东西,除了陈叔给的。 卢茸的下巴被包在围巾里,头上戴着缀着个绒球的黄色毛线帽,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和挺翘的鼻尖。 一片雪片落下,挂在睫毛上,他眨了眨眼。 陈叔看着他,嘴里却问王图:“来了吗?” 声音很严肃。 王图回道:“我们从别墅逃出来的,用漱魂水暂时挡着。” 陈叔又说:“咱们两人足够了,只是不能带着他,先放这儿吧。” 王图闻言,抱着卢茸就往院子里走,陈叔挡在门口没让,说:“别放这屋子里,不安全。” 王图左右看了下,见门旁不远处有两个很大的蓝色垃圾桶,便抱着卢茸过去,将他放进半空的那个里面。 卢茸冷不防被吓了一跳,他上半身露在桶外,惊慌地抓紧王图的衣袖:“我不是垃圾呀,我是小孩啊。” 王图将他手取下,温声道:“卢茸,我和陈叔要去办件事,你就在这里不要出去,我们办完事后就来接你。” “不,我也要去,我不是垃圾。”卢茸手足并用地要往垃圾桶外爬。 “听话!”王图厉声道。 他的胸部在急速起伏,额头有青筋鼓起,表情很凶。 卢茸一时间竟然不敢再动,只眼睛里迅速蓄满泪水。 他憋住哭意委屈地问:“只是一会儿吗?” “是的。”王图说。 “那我可不可以坐在垃圾桶外等?” “不可以。”王图冷淡地拒绝。 卢茸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那快来接我哦,不要让垃圾车把我装走。” “会很快的。” “还要给老师请假。”他哽咽了下,补充道:“别说我在垃圾桶里。” “好。” 王图说:“你也要记住一定要藏好,不要发出声音。除了我和陈叔来接你,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能出来。” 卢茸点头,毛线帽顶上的绒球也跟着晃。 “那你坐下。”王图说。 卢茸小心地坐下,屁股下很软和,他伸手摸了摸,是个装得鼓鼓的塑料袋。 王图将桶盖缓缓放下,盖到一半时,看到里面的小孩仰头看着自己,满含恐惧的眼里闪着泪花,却抿着嘴没有做声。 他心里一软,又柔声道:“别害怕,我和陈叔明早就会来接你,如果来得晚也不要慌,但是要记住,千万不能回家。” “用不着明早,一会儿就完事了。”陈叔关上院门,将披在身上的羽绒服穿好,边拉拉链边说。 “反正你们要快点,免得被垃圾车赶在前面了。”卢茸软下声音央求。 王图还想说什么,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炸裂开。 他和陈叔齐齐看向那方向,看到停滞不动的黑幕开始往前蔓延。 他不再犹豫,将桶盖咣啷一声合上,和陈叔两人朝着黑幕的方向奔去,动作异乎常人的迅捷,瞬间便消失在巷口。 卢茸听着脚步声消失,坐在漆黑的垃圾桶里,浑身绷紧,一瞬不瞬地瞧着桶盖上方的那道缝隙。 陈叔离开时没有关灯,有橘红的灯光从院墙顶上洒出来,让他可以从缝隙看见对面的巷壁。 斑驳的墙体上有扇铁门,门旁贴着泛黄的小广告。卢茸不认识上面的字,但下面有一串数字,他便在心里无声地念。 “1.3.0……” 远方又响起那些尖锐笑声和凄厉哭嚎,垃圾桶旁的一只塑料袋,也在风中哗哗作响。 黑暗中像是藏着一只怪兽,在某处窥视着这只垃圾桶,让他的心脏被恐惧箍紧,全身不受控制地发抖。 虽然这个散发着异味的垃圾桶,阻隔开那些让人害怕的东西,成了他唯一的庇护所,但那桶里却冰凉彻骨,手脚没多久就被冻得发木。 卢茸想调整姿势,稍微动了动,身下的垃圾袋便窸窸窣窣地响。 他想起王图说的不准发出声响,便仍旧板正身体坐得笔直,耳朵捕捉着外面的动静,想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 他好想此时躺在自己柔软的小床上,用被子罩住下巴,只露出耳朵听隔壁房间传来电视的声音。 那声音让他心安,知道王图就在不远的地方。 卢茸呆呆想着,小声吸吸鼻子,抬起衣袖擦掉脸上冰凉的眼泪。 他继续数数,一遍遍念那串数字,从头认到尾,再从尾认到头。 视线渐渐模糊,他盯着那道唯一的光亮,将一声呜咽断在嘴里。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王图迟迟没来。他终于抗不住了,东倒西歪一阵后,靠在筒壁上沉沉睡了过去。 …… 卢茸被吵醒时,天已经亮了。 他这个垃圾桶是盖着的,垃圾就被扔进旁边的桶,发出咚咚的响声。 王图还没来接他,只听见旁边有人在说话。 “……昨晚我睡得太死了,厨房煨的那一大锅汤全部煮干,锅都差点烧穿,今早的客人都没喝上汤。” “我也睡得死,五点就要起床和面,我六点才醒……” 卢茸坐直身体,眼睛贴在缝隙上往外看,看见对面那扇铁门已经打开,有一胖一瘦两名阿姨靠在门上聊天。 王图说过天亮就会来接他,也许还等不到,可现在已经天亮了,他并没有来。 沿途经过的人会扔垃圾,那只垃圾桶满得像座小山,就顺手丢在桶旁的地上。 没人想伸手去揭旁边这只桶盖,也没发现里面有个蜷缩成一团的小孩。 卢茸想,王图只是被事情拖住了,办完事后还是会来接他的。到时候一定要大声指责他,再也不和他好了。 ——至少一天内都不和他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等待让时光都那么漫长。 可随着那道缝隙的光亮慢慢变暗,像是天要黑了,他又觉得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他将头埋在膝盖上,打定主意只要王图现在来,就不指责他了,还是继续和他好。 每当有推车经过,卢茸就一阵揪心的紧张。 那些巷子里的垃圾桶,都是用推车来装走垃圾的。 到时候他也会被倒进推车拉走,像一团垃圾一样,拉到不知道哪儿去倒掉,但肯定是王图找不着的地方。 卢茸低头看自己的手套,让手指在里面动来动去。 他饿了整整一天,肚子一直在叫,鼻子也很灵敏,竟然觉得垃圾桶里泡面的味道还很香。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去翻时,垃圾桶突然咣当一声,头顶洒进来一片光亮,外界模糊的声音也瞬间变得清晰。 他飞快仰头,和一名胖阿姨对视着。 胖阿姨一手撑着垃圾桶盖,一手拿着个包子。看见卢茸,她停下口中的咀嚼,露出震惊的神情。 “你是哪家的小孩?为什么会坐在垃圾桶里?”她大声问。 卢茸紧张地看着她,没有做声。 胖阿姨将剩下的包子塞进嘴里,两手伸到卢茸腋下,要将他抱出来。 “我不出去,别抱我出去,我要等人。”卢茸两脚腾空,抓住她手臂惊慌地叫道。 胖阿姨不管他的抗拒挣扎,将踢腾着腿的小孩拎出来后放在地上。 “怎么回事啊?”另一人问。 胖阿姨回道:“我一打开垃圾桶盖,看到这个小孩在里面。” 另一人将卢茸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看他厚厚的深蓝色羽绒服,还有真皮雪地靴,搭配的整套毛线帽、围巾和手套,说:“穿得很好啊,还是有钱人家的小孩。” 胖阿姨问:“小孩,你为什么坐在垃圾桶里?你爸爸妈妈呢?家住哪里?有他们的电话——喂,喂,你要去哪里?” 卢茸头也不回地往巷子口跑去。 ※※※※※※※※※※※※※※※※※※※※ 开新文了,小天使们新年好啊,100个红包在评论里随机发哦。 第 2 章 卢茸在蛛丝网一样的巷道里胡乱穿行,找了很久才到了街上。街上人来车往,一片忙乱,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他走到昨晚王图用瓶子划线的地方,茫然地四处打量。 那里什么都没有,也没有王图。 他们开来的那辆黑色轿车还停在路边,他走过去踮起脚往里面看,是空的,没人。 他不知道王图到底去了哪儿,垃圾桶也没法呆了,想了会儿后,就只能守在车旁。 现在已经是傍晚,下班的人从他身边匆匆走过,没人注意到这名小孩。就算注意到了,也以为他家大人就在路旁的商店里。 冬季的白天总是很短,天色很快变黑,路灯亮起。卢茸依然蹲在车旁,望眼欲穿地看着他们来时的方向。 每当看到穿着浅米色羽绒服的身影,他都会眼睛一亮,站起身跑过去。待看清那人的面容后,又失望地埋下头,慢慢走回来。 他看着自己短短小小的影子,用脚去踩顶上的那个圆绒球。泪水滴落在雪面上,砸出浅浅的小窝。 “他只是忙,不会扔掉你的。”他对着自己的影子小声说。 中途他又回了两次垃圾桶那儿,路上想象着王图正在垃圾桶里焦急地翻找。他决定到时候不吱声,等王图急得要哭时才慢慢走过去。 可想象中的场景始终没能实现,王图依然没见人,他自己倒是又哭了两次。 肚子很饿,到处飘来食物的香味,让他更加难受。天上又飘起了雪花,他走到路旁的一家面馆前,透过玻璃门看着里面。 面馆里坐着名和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盛满面的碗放在桌上没动,只将手上的玩具汽车在桌面上推来推去。 他无意中抬头,和玻璃门外的卢茸撞上了视线。 小男孩对卢茸做了个鬼脸,按照平常的话,卢茸会还个鬼脸回去。但他现在没有心情,只转身默默离开了面馆。 “嘿,小孩。” 他听到身旁有陌生的声音在叫,但没意识到是在叫自己,垂着头继续往轿车方向走。 “小孩,小孩。”那人抬高音量连续唤了两声。 卢茸这次站定看了过去,只见一名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正站在一棵树下对自己招手。 “小孩,你过来,叔叔有点事情。”那人说。 卢茸慢吞吞地走过去,停在中年男人面前。 中年男人伸出左手,像是想摸他的头。他将头偏了偏,男人的手摸了个空。 男人并不以为意,笑笑后将背在身后的右手伸出来,提着个纸袋,递到卢茸面前。 “饿了吧?吃个肉饼。”他和气地说。 纸袋是棕色的,上面有几团被浸润的油。卢茸认得上面一个咧嘴笑的小人,他吃过这种肉饼,很香很好吃。 他盯着面前的纸袋看,一股面食烘烤后的香味钻进鼻腔,肚子更加欢快地叫了起来,口里瞬间分泌出唾液。 他的确很想吃,可想起王图和老师平常的叮嘱,便犹豫着没动,只一双眼睛就粘在纸袋上。 中年男人似是瞧出他的挣扎,也不再劝,从袋子里拿块肉饼喂到自己嘴里,边吃边大声道:“真的很香,很好吃,太好吃了。” 卢茸看着他咽了口唾沫。 “来吧,吃,叔叔请你吃。”中年男人又将纸袋递到他面前。 他的表情很真诚,也很殷切,带着和善的笑,就像王图平常让他再吃一碗饭时的模样。 卢茸太饿了,于是不再推拒,慢慢将手伸进了纸袋。 他眼睛盯着中年男人,动作依旧很慢地拿出肉饼,递到嘴边。心想只要人家不乐意,他就把肉饼还回去。 中年男人一直露着微笑,卢茸在肉饼上咬了一口,卤肉香瞬间溢满口腔。 “谢谢。”他小声说。 “吃吧吃吧,别客气,吃完了这里还有。”中年男人说。 卢茸开始大口大口吃肉饼,边吃边回答中年男人的问题。 “我姓高,你就叫我高叔。” “高叔。”卢茸含混的叫。 “嗯。”高叔点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卢茸咽下嘴里的一口肉饼,熟练地背诵:“我叫卢茸,毛茸茸的茸,今年四岁了,在幼儿园念中班,已经得了五次乖宝宝,三次爱干净宝宝。” 他说完后便等着高叔的夸奖,高叔却心不在焉地点头,嘴里念道:“四岁了啊……” 卢茸没等来夸奖,还是认真地回道:“嗯,四岁了。” 高叔见他吃完肉饼,又递上去一块,卢茸摇头不吃了。 这肉饼很大,平常他半个都吃不完,现在吃了一整个,肚子已经很饱了。 高叔又从自己随身携带的黑包里取出一瓶水,拧开瓶盖递过去。 卢茸刚吃过人家的肉饼,现在也不再客气,接过来咕咚咕咚地喝。 他已经渴了一整天没喝水,又吃了个肉饼,嘴里正发干,一口气就将整瓶水全部喝光。 高叔一直看着他喝水,等他喝完后接过空瓶旋好瓶盖,重新放回了那个黑包。 卢茸想和他道谢,再回到轿车那儿去等王图,可嘴还没张开,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耳边的人声和车噪开始消失,面前的高叔看着他,面孔越来越模糊。 他费劲地张口,想说自己晕,但舌头不听使唤声音也发不出,接着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 卢茸觉得自己飘在大海里。 大海无边无际,有很多很多个浴缸都装不下的水。 他在水里浮浮沉沉,耳边不时会传来一些声音。 “……列车就要出发了,请各位旅客检查自己的行李……” “……这孩子怎么一直在睡啊?都睡了一整天了……” “大姐,我们是回老家哩,孩子是来这儿看病的,刚看完回去。” “原来是生病了啊……” 卢茸听到高叔和人对话,又听到哐啷哐啷很有节奏的机械声,像是隔着一层深水,模糊而遥远地传入耳里,很不真切。 他想着原来不是在大海里啊,又迷迷糊糊沉入了昏睡。 …… 盘山公路上行驶着一辆油漆斑驳的陈旧皮卡车,车内除了司机,副驾驶上坐着名戴着护耳皮帽的干瘦中年人,两人有句没句地对着话。 “这天真的是太冷了,今年可真邪了门。” “我们这龙潭山到了冬天就是这样,也不光是今年,年年都冻死个人。” 中年男人从棉袄口袋里掏出包阿诗玛,抽出一根递给司机。 “不用了不用了,刚吃了根。”司机用当地口音谢绝。 “抽吧,没事儿。”中年男人又递了递。 司机笑着接过,没抽,小心地别在左耳背上。 “高哥,这大冷的天,带着娃儿走亲戚也不容易,该明年开春了再过来。”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眼后座。 后座搭着一件陈旧的蓝布棉袄,下面有团微微的隆起。一个小孩的头露在外面,面朝椅背睡得很香。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戴着黄色的毛线帽,顶上有个绒球。 “明年开春就忙,没时间了。”中年男人也就是高叔回道。 司机问:“那你们是打哪儿来的?听口音不是县城里的人。” 高叔笑了笑没有回答,开始问他龙潭山的情况。司机立即就转移心神,兴致勃勃地回起问题来。 盘山公路很狭窄,路面泥泞不堪,两边偶尔会出现一团薄薄的雪,透出下面的黄黑,反而更显污浊。 在皮卡车颠簸过一个凹坑后,左边出现了一条分路,只容一辆车行驶的乡道,蜿蜒进遥远的树林。 “高哥,你就顺着这条路,往里再走半个小时就是龙泉村了。”司机停下车说。 “那谢谢你了。” 高叔将一整包烟丢给司机,再跳下车,将后座的卢茸抱上,和司机告别。见着皮卡车消失在远方后,坐到路旁一块大石上。 山间虽然没有风,但化雪时的空气分外冷凛,卢茸在高叔怀里动了动,毛线帽子上的绒球转了个方向,露出肉肉的半张脸,被挤得变了形。 裹着的大棉袄下窸窸窣窣地伸出一只脏黑的小手,揉了揉眼睛。 卢茸木木地看了会儿灰暗的天空,长睫毛扑闪着。又看向身旁的公路,再看向抱着自己的高叔,脸上既困惑又茫然。 高叔单手抱着他,从随身带的黑包里拿出瓶水,还有一个用塑料袋封好的面包。 卢茸羽绒服上面的小黄鸭成了灰黑色,小小的脸缩在围巾里,有几道横贯的污痕,衬得干净部位的肌肤更白。 他的嘴很干,上面已经起了层皮。高叔将手里的水拧开瓶盖递上去,他往后面仰头躲开。 他并不知道自己一直睡觉是那瓶水引起的,只是下意识感觉到了危险,不想再喝这个人的水。 高叔没想到四岁的孩子会有这样的戒心,眸光闪了闪。自己仰头喝了几口后,将瓶口递到卢茸嘴边:“喝吧,这水是高叔刚开的,很干净。” 卢茸在他怀里挣了挣,没有挣开,张嘴想说话,却只发出暗哑的一声气音。 高叔趁这机会将瓶子倾斜,水流进卢茸口中。他来不及吞咽,水就顺着嘴角流出去,同时开始呛咳。 高叔皱眉看着他,眉宇间有着几分不耐烦:“好好喝,别洒了。” 卢茸呛咳完,盯着那瓶水舔了舔唇,终于还是接过来,自己捧着大口大口地喝。 等他喝完水,高叔又拆开面包外面的塑料袋,掰了一块喂到他嘴里。 卢茸咀嚼着那块面包,高叔像是聊天一样地轻声说:“卢茸,你生病了知道吗?昨天在街上昏过去了。” “昏过去是什么?”卢茸含着面包不解地问,声音很沙哑。 “昏过去就是……你突然睡着了,生病了。” 卢茸停下咀嚼,微微张着嘴:“我生病了?” “是啊,不过还好,咱们已经看过医生,病已经好了。” 卢茸愣愣地吃完面包,扭头看着公路旁的一棵树。过了会儿转回头,高叔正去拿身旁的黑包,对上他视线后动作一顿。 小孩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泪水,两颗黑瞳仁就浸泡在里面。 高叔清楚,每个刚醒来的小孩都会找爸妈或者爷爷奶奶,哭闹一场。他一般是能哄则哄,实在哄不好的,就吓唬威慑一通,也能乖乖听话。 何况已经出了城市到了村子边上,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忌惮,什么手段都可以使。 不过这个小孩长得太好看,又机灵,他并不想将人吓唬得傻傻呆呆的。马上就要见买主,越机灵不怕生,就越是能提价。 卢茸含着泪小声央求:“我想找图哥哥。” 高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做声。 “高叔,我想找图哥哥。” 高叔开了口:“他已经把你扔掉了。” “你撒谎,图哥哥不会扔掉我。”卢茸一个激灵,从他怀里坐直了身。 “我知道你一直守在那辆车旁边,他连车都不愿意要,怕回来碰到你。”高叔又说。 卢茸的脸开始涨红,他觉得事情不是这样,但却说不出来,只能机械地重复:“你撒谎,你撒谎。” “我听包子店的人说了,他把你扔进垃圾桶的。” “那是他让我藏在里面的。”卢茸提高音量大喊道。 他不想再听到这个人说话,挣扎着要下地。 高叔搂紧他,将他手脚禁锢住,嗤笑一声道:“只要是放进垃圾桶的,都是不要的垃圾,他就是想扔掉你。” 卢茸一直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被高叔点出来,整个人怔了下。一张脸唰地褪去血色,眼泪顺着往下淌,挂在小巧的下巴上。 “所以,你是没人要的——” “你撒谎,你撒谎,我要去找图哥哥。”卢茸尖锐地大喊,打断了高叔的话。 他两手握在胸前,小身体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我不和你在一起,我要去找图哥哥。” 他身体下溜要下地,被高叔搂住不放,便开始拼命挣扎。羽绒服和绒衣内衣被挣得往上爬,露出一段柔嫩的腰。 高叔差点按不住他,不明白一个四岁的孩子哪里来这么大的力,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操。 他像只绝望的小狮子,挥舞着自己稚嫩的爪子,却没有丝毫的攻击力。又像只被扔上海滩的小鱼,坦着白白的肚皮,身体硬直着扑腾,缺氧般张着嘴呼吸。 “你撒谎,你撒谎,图哥哥不会……不会不要我。” 他嗓音沙哑着嚎哭,在激动的挣扎中,帽子掉在地上,露出了柔软的黑发,被汗水濡湿后贴在额头上。 高叔抓住他两只手,将人紧按在腿上,听着那刺耳的哭嚎,心烦意乱地大吼:“你他妈再不听话,我就将你丢这儿不管了。” 没想到这句话刺激了卢茸,他只稍微停顿了下,更凶地挣动起来。 高叔咬牙切齿地俯身看他,想着要不要干脆打晕,可又怕打伤了不好见买主,毕竟再过去不到半小时的路程就进村了。 正在犹豫时,他突然看到小孩头顶有两个圆圆的银色凸起,硬币大小,在黑发里若隐若现。 等定睛去看时,那银色又不见了,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他这一分神,手上松了劲,竟然被卢茸挣脱下了地。他异常敏捷地从地上翻起身,顺着公路就往下跑。 高叔赶紧去追,几步就赶上,将人一把搂起来夹在腋下。 他伸手去拨卢茸的头发,嘴里说:“别动,我看看,叫你别动。” 要是这孩子头上长了什么难治的恶疮,就会少卖很多钱。毕竟按照包子铺和卢茸自己的说辞,他的确被那个什么哥哥丢进了垃圾桶,没准真的就是扔了个病孩子。 高叔拨弄了一阵,看见头发里干干净净没有什么恶疮,松了口气,重新回到路旁坐下。 片刻后,卢茸终于精疲力尽地停下挣扎,只手脚还软软地偶尔踢一下。他躺在高叔腿上,头挂垂在大腿边,看着远处也倒垂着的树木。 冰凉的泪水顺着眼尾流向额角,再淌进头发里。 高叔被他搞出一身的汗,也是气喘吁吁。 他忍住心头的火气好言好语地哄:“高叔看你可怜,给你重新找了个家。你那个哥哥不要你,高叔就给你找了新爸妈,会给你缝新衣裳,天天弄好吃的,高叔是送你去福窝窝呢。” 卢茸觉得眼睛很胀痛,他闭了闭又睁开,继续看着那些树,嘴里用气音呢喃道:“你撒谎……” ※※※※※※※※※※※※※※※※※※※※ 以后更新就在中午十二点,上千字榜前时间会有变动,会提前说明的。 按照留言顺序,今天依然有100个红包哇。 感谢在2021-02-17 08:07:37~2021-02-18 09:0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莫得、艺茶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禾禾姐 3个;大袁、朝辰如俞、南极圈、四时何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辰弥 66瓶;哇哇哇 48瓶;白鱼 44瓶;随便取个名字 40瓶;假笑是一种境界 30瓶;la呀呀呀呀呀 24瓶;苏尾鱼 20瓶;招财双速18 18瓶;溯稣 12瓶;猫科动物研究大师、今天大大更了吗 10瓶;宿听舟、白泽 8瓶;东隅与桑榆、藍轩?靈兒 6瓶;无忧、晴子 5瓶;绵羊卷 3瓶;歸崆 2瓶;host、沉砂、珊珊、扶不眠啊少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 章 高叔背着卢茸进村,向几名小孩打听王翠花的家。 他们用方言对话,卢茸虽然听不大懂,但同龄人的声音引起他的兴趣,于是不再沉默地趴着一动不动,微微抬起脸看向那边。 小孩之间有着一种奇妙的吸引力,可以让他们忘记其他事,都专心地互相打量。 不避讳、不害臊、直勾勾地盯着看。 卢茸暂时忘记了被王图抛弃的伤心事,那些小孩也忘记了还牵着牛。 直到那牛抬头把旁边平台上摊放的花生一舌头卷走一堆,嚼得咔咔作响,其中一名小孩才惊叫一声,焦急地催促其他人赶紧走。 那群小孩赶着牛顺着土路往前跑,平台旁的一间屋子里冲出个胖女人,对着他们背影跳着脚骂。 她的声音很大,样子很凶,卢茸觉得比自己见过的任何阿姨都可怕,不免为那群小孩感到几分担心。 高叔背着他往前走,他就不停扭头往后看。 小孩们跑远后就不怕那女人了,边跑边顶嘴,还转回头做鬼脸。 特别是发现卢茸在扭头看他们,就用比平常更夸张的表情和语气对着那跳脚的女人挑衅。 眼睛却偷偷瞟着卢茸。 ——毕竟他们都没见过比他生得更好看的娃娃,像是从画报上抠下来的娃娃。 卢茸见他们又在扭屁股又在做鬼脸,不由抿嘴笑了下。 他刚哭完不久,脸还带着泪水风干后的紧绷。这一笑扯动皮肤,顿时想起自己刚才哭的事情,想起王图。 刚扬起的心情又低落下去,回头继续趴在高叔肩上。 高叔和那群小孩对话过后,明显心情也不好,不再哄劝卢茸听话,闷着一声不吭,脚下走得飞快。 卢茸侧过头看旁边,看到一家院子的屋檐下,蹲着条大黄狗,身边还有几只小狗,肉团似的滚来滚去。 一只小黄狗跑出屋檐,被院子里的积雪冰了爪子,哆哆嗦嗦地又往回跑。 卢茸一直看着那群小狗,好像心情好了一点。直到它们消失在视野里,高叔在一家大门紧闭的院子前停下。 砰砰砰,砰砰砰。 高叔敲了很久的院门,开始是敲,后面边敲边喊,最后用上拳头砸,砸得卢茸总觉得那扇陈旧的木门要垮掉。 他们动静太大了,附近一家人的房门打开,一个披着棉袄端着饭碗的男人走了出来。 “你是找李柱吗?”男人用方言问高叔。 “李柱?”高叔转头看了看院门,“我是找王翠花。” “王翠花是李柱的堂客,他们是一家人。”男人刨了口饭,笑道。 高叔问:“他们是没在家吗?刚才遇到一群小孩,说他们走了。” 男人回道:“是啊,他们就是走了。” “去哪儿了?” “广东打工去了。” 高叔追问:“那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吗?” 男人摇头道:“不知道,这才刚走,起码要明年过年才回来。” 高叔转身盯着那院门出神,卢茸则被不远处的菜地吸引了目光。 菜地里的菜被割掉,只剩一些菜桩,还带着冰霜,有三四头猪甩着尾巴在嚼着吃。 男人的目光落到卢茸身上,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这是王翠花订的娃娃?他们不要娃娃了,王翠花怀起了,李柱专门带她一起去广东,说那边医院好,就在那里生。” 高叔沉着脸,卢茸听到他低声骂了句很难听的脏话。 男人身后的房门又钻出来两名小孩,都端着碗,站在院里边刨饭边盯着卢茸看。 高叔背着卢茸就往来时路走,男人热情邀请道:“来吃口饭嘛,这么冷的天,喝碗热汤。” 高叔也没心思回答,只摆摆手,脚下不停地往前走。 卢茸一直趴在他背上,很安静,也不问他们现在是去哪里。 很快就走到村口,周围很安静,除了风声,只有远处飘来的几声狗吠。 刚走过一堆柴垛,一段单调的电子音乐突然响起,划破村野的寂静。 从第一个音符传入耳里,卢茸脑中就嗡地一声,从高叔背上倏地坐直了身体,满脸的不可置信和震惊,身体都崩得很紧。 这是王图的手机铃声,叫做诺基亚。很多次响起这段铃声后,王图就会在厨房或者院子里喊:“茸茸,给图哥哥把手机拿来,放在茶几上的。” 卢茸飞快地四处看,想找到王图。 他的心怦怦直跳,快要控制不住地哭出声。 这一路上他都快相信王图是把自己给扔了,原来不是的,他已经找来了。 他就要从某个角落走出来,对自己伸出手说:“茸茸,走,图哥哥来接你,咱们回家。” 铃声还在持续,王图没有出来,高叔却停下脚步,一手兜着卢茸,一手从胸前挂着的黑包里拿出个手机。 手机是黑色的,翻盖诺基亚,卢茸认得,和王图的一模一样,除了颜色不同。 高叔看了下来电号码,脸色变得很紧张,飞快按下了接听。 “喂,喂,喂……” 山上信号不好,他喂了好久,直到对方挂断。 他将背上的卢茸放下地,开始往回拨打。满脸焦灼地不停看屏幕上方的信号,先是小跑到左边的一户院子里,发现不行,又去爬旁边的柴垛。 “喂……你说你说,刚才没有信号啊。”高叔爬上高高的柴垛,打电话的声音像在喊。 卢茸呆呆地站在原地,从他掏出电话那一刻起,他小脸上就褪去了血色,眼珠也定定地没有转动。 “……到我家了?我妈说了没?……我弟进去了?……明白,明白……” 高叔这个电话很长,但他的话不多,基本是在听,只是会附和着说是,或者明白明白。 当他结束通话满脸惶惶地从柴垛上下来时,竟然没抓稳摔了一跤,有捆柴结结实实砸在身上。 他推开柴火飞快爬起来,也没管还站在路上没动的卢茸,匆匆往村外方向走。 走了几步后才想起卢茸,转回头语气敷衍地说:“卢茸,高叔要去前面办点事,你就在这儿等我,我办完事就回来接你。” 卢茸一直站着没动,听到这句话,他才抬头看向高叔。 他没有哭闹着要一起走,像是什么都不懂。但那双漆黑的大眼睛里,分明有着惊慌和了然,又像是什么都明白。 高叔对上他的视线,将其他话咽了下去,说:“高叔遇到了麻烦,不能带着你。不过你别慌,这村里很多人想要孩子,你看刚才那家人都请你去他家吃饭,饿不着的。你先找家人户住下,高叔解决了麻烦再来接你。” 说完这通话,他就不再管卢茸,一边继续拨打电话,一边沿着出村的路往前跑。 人影越来越小,很快就消失在了路尽头。 卢茸站在土路上,右边是人家的院子,房门紧闭着,上面贴着张褪色泛白的年画,一个胖娃娃抱着条金鲤鱼。 左边是木棚做的牛圈,里面空着,铺了很多干草。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飘了起来,他觉得有点冷,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便顺着高叔离开的方向往前走。 他不是去追高叔,是这里只有一条路,他决定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尽头,应该能回家了。 王图叮嘱过他不准回家,但就算住在家对面的树林子里也不错。 何况走到没有房子也没有人的地方,他就可以变成小鹿,跑起来很快的。 土路有的地方结了冰,又滑又硬,没冰的地方就满是泥泞。 卢茸胖乎乎的雪地靴一圈已经满是泥巴,看上去更胖。羽绒服也脏污不堪,里面的绒衣内衣没有掖进裤腰,一摔在地上,就露出又嫩又白的腰来。 风便嗖嗖地往里灌。 小孩一直往前走,走到拐弯处时倏地停下脚步。他惊恐地看着正前方,双眼瞳孔放大,急促地呼吸。 就在十几米远的地方,一条皮毛油亮的大黑狗,正堵在路中央,龇着牙冲他低吼。 卢茸喜欢小狗,却也怕凶狠的大狗,每次和王图出门,遇到小狗就去抱,遇到大狗就要王图抱,娇气得不行。 他左右看了看,没看到可以让他倚靠的人,便带着哭腔颤声道:“对不起,大狗狗,我想从这里过去,可以吗?” 大黑狗很不好商量的模样,还往前走了两步。 “那就算了。”卢茸白着脸转身,飞快地往回走。 又走回村子口才敢回头看,发现大黑狗没有跟上来,这才松了口气,两条腿直发颤。 他站在村口踟蹰了阵,觉得更冷了,清鼻涕也跟流不完似的。 平常很爱干净的小孩儿只得用两只衣袖轮流擦,衣袖是不吸水的面料,鼻涕就糊得满脸都是,风一吹就结成硬的壳。 雪越来越大,村子里没有一个人出来,眼看天色变暗,卢茸不知道那条黑狗还堵在那儿没有,不敢过去,就钻进了路旁的那个空牛棚。 牛棚是用木头做的,三面挡风,正前方只横着两根粗木头。 卢茸从木头间的缝隙钻进去,缩在角落的一堆干草上。 他想,等到天彻底暗下去,那只大黑狗也会回家的吧,而且那时候他变成小鹿也不会有人发现,就可以很快地下山了。 肚子饿也不要紧,他变成小鹿后就喜欢吃草,来时他就看见了,虽然没有草,有些树上还是有叶子的。 不过那叶子一看就又老又苦,很不好吃。 ※※※※※※※※※※※※※※※※※※※※ 小鹿那么可爱,为什么要虐小鹿?很快就好了。 大家多多留言呀,依然有100个红包发放。 第 4 章 牛圈里有股味儿,很难闻,卢茸将自己蜷在干草堆上,鼻腔里就全是草木的味道,好受了很多。 他看着外面飘飞的雪花,开始胡思乱想。 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被接回家了吧,也不知道王图有没有给自己请假。如果不请假的话,老师会生气的。 他没想自己还能不能回幼儿园,单想到老师生气,心里就很焦虑。 远处传来说话声还有笑声,卢茸竖起耳朵去听,将自己又往干草堆里缩了缩。 开始那群孩子牵着牛又回来了,每人手里提着一大块冰,上面有个洞,用草绳系着边走边吃。 他们停在牛棚前,等着牵牛的大孩子将牛送进去。那大孩子刚推开围栏,就站着不动了。 其他孩子也停下了叽叽喳喳,傻愣愣地看着前方。 卢茸有些紧张,他本仰靠在干草堆上,慌乱中想撑手坐起身,结果柔软的干草不好着力,人就栽下来,在地上滚了一圈。 他赶紧爬起来,站直和那群孩子对视着,双手揪紧了自己的裤腿。 安静中,那名八九岁的大孩子最先回过神,问卢茸:“你怎么在牛棚里?背着你的那人呢?” 他说的是方言,卢茸听不太懂,只听清楚牛棚两字,便怯怯地小声道:“我一会儿就走。” “我们刚才在溪边不是看到那人了吗?他一个人走的。”旁边有其他孩子对大孩子说。 “是啊是啊,我也看见的,他一个人往公路那边走,估计要下山。” “这娃娃他怎么不带上?就丢在牛棚里?” 这群孩子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都挤上前,趴在木栏上看卢茸,牛都被推到了一边。 卢茸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悄悄往后退了步,□□草堆一绊,又往后跌坐下去。 毛线帽滑到脸上,他赶紧往上推,重新戴好。帽顶系着的两颗绒球松了,吊在脸上挡住眼睛,他又拨开绒球调整位置。 那群孩子像是看见什么有趣的事,都大声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卢茸被这样围观,又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心慌的想找个地方藏起来。但牛棚里只有这堆干草,他便只能僵直地坐着,眼眶开始泛红。 那牵牛的大孩子对他们吼了一声,像是在让他们不要吵,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他又掉转头,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了一遍。 “你怎么坐在牛棚里?刚才背着你的那人把你放这儿的吗?他去哪儿了?” 这次卢茸听明白了。 他很不想回答,但被这些人堵着,心里有些怕,便小声回道:“他走了,我自己进来的。” 一群孩子面面相觑,还是那大孩子吩咐了几句,其中两个孩子飞快跑走,不一会儿就带了个大人过来。 卢茸还坐在干草堆上,低头看自己的脚,双手搁在膝盖上。他听到有大人的声音在询问,可用不着他回答,那群孩子都在抢着答。 有人走了进来,一双黑蓝色的棉鞋停在他面前。 “娃娃,你坐在这儿很冷,咱们回屋烤火。”那人伸手来牵他,“你看这手套湿了,摘掉吧。” 卢茸的手套被取掉,手被握住,他感觉到了干燥粗糙的温暖,但还是将手拼命往后缩,再蜷进衣袖里。 “你这小手都成了冰坨坨了,咱们回屋烤火吧。”他没有抬头,只听得到那人的声音很柔和,像是幼儿园保安亭的老爷爷。 “他听不懂,要说普通话。”那群孩子又在大叫,“财爷,你要说普通话。” “财爷不会说普通话,哈哈哈哈哈。” …… 蹲在卢茸面前的财爷转头,笑着说:“财爷是村长,怎么不会说普通话?我上次去乡上开会,来了几个大城市的人,我就说的普通话。” “不信不信。”孩子们又跳又闹地取笑,“你说句我们听听,拼音会不?再背几个拼音字母?” “财爷,aoe是啥你晓得不?” 正说着,牛栏外又来了几名闻风赶来的大人,站在外面和财爷交流。 “作孽哦,楞个冷,就把娃娃扔在牛圈里,要是莫人发现,那今晚出不出事都难说。” “这娃娃是哪儿来的?” “那是高成刚带来的,是准备卖给王翠花的。” “哪个高成刚?” “曾家村高家屋头的亲戚,早年说是搬去贵州,现在就在搞这些卖娃娃的活路。” “还在搞啊?不是说遭抓了吗?” “没抓到,跑了的,他弟弟被抓进去了。” “那现在咋个办?王翠花肯定不要了,高成刚又跑了。” …… 卢茸知道他们在说自己,只低头看鞋,两只脚轻轻搓,想弄掉靴沿的泥巴。 那只刚才想牵他的手又伸了来,握住他一只脚,另只手拿着干草,揩掉上面的泥块。 “娃娃,你和财爷先回去,有啥事明天再说,天都要黑了。”木栏外的大人对卢茸说。 小孩们又叽叽喳喳:“说普通话,他听不懂。” 大人改成蹩脚的普通话:“娃娃,你和财爷先回去,天要黑了。” 小孩们开始学舌,嘎嘎地笑。 卢茸听他们时不时一阵笑,便没有开始那么紧张,偷偷抬起头,去看面前给自己擦鞋的人。 财爷边擦鞋边说:“娃娃,回去烤火,明天财爷送你下山。” “娃娃,回去烤火,明天财爷送你下山。”小孩们又跟着学。 暗淡光线里,财爷的每条皱纹都透出慈祥和柔和,卢茸看了看他,又转头看那黑的天和冷的雪。 一阵迟疑后,在众人以为还要劝说一阵时,便见那小孩探出身,两条小手臂很轻地搭上财爷的脖子。 财爷似是一愣,立即就反应过来,眉开眼笑地将卢茸抱在怀里站起了身。 “走走走,都回家了,免得把你们鼻子冻掉几个,捡起来后都不知道谁是谁的。” 小孩们围在财爷身边跟着往他家走,边伸手偷偷去摸卢茸的脚。 只要卢茸从财爷脖子边抬头看他们,他们就兴奋地笑。 卢茸被抱进一家院子,财爷将那些小孩都赶回家,关上了院门。 进了屋,他被放在一个火塘旁的长凳上,财爷说:“乖娃坐着,我去给你生火。” 卢茸坐在长凳上没动,看财爷拿一个长竹筒对着火塘里吹,几下后,里面的木头就腾起了橘红的,温暖的火苗。 财爷取下他的围巾手套,又端来热水给他洗脸洗手,最后用了个大木盆,将他脚泡了进去。 “烫一烫,免得小脚脚冻坏了。”财爷说。 热水很舒服,卢茸泡了会儿才感觉到脚又长回身体,在里面轻轻动着大脚趾。 财爷蹲在旁边笑着看,伸手进去戳了戳大脚趾,说:“嘎嘎虫。” 两只小胖脚立即叠起来,几根脚趾也含羞似的蜷起,财爷摸摸他的头,说:“好好泡着,我去给你弄吃的。” 卢茸很轻地点头,双手放在膝盖上继续泡脚,等财爷出门去了隔壁厨房才转动着眼珠四处看。 财爷很快就端了碗面过来,放上方桌。接着去卧室打开大立柜,取出一条崭新的毛巾。 他用剪刀咔嚓咔嚓地将毛巾剪开,给卢茸擦干净脚后,用毛巾将两只脚裹得像小粽子。 再套上一双很大的棉鞋,卢茸的雪地靴就烤在火塘旁。 他抱起卢茸,放在方桌旁,问他:“要爷爷喂吗?” 卢茸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最上面还卧着两个荷包蛋,咽了下口水摇摇头。 财爷将筷子递到他手上,说:“那吃吧,趁热。” 长凳很高,卢茸坐在上面,两条腿悬空。可那方桌比长凳还要高很多,他要探着头才能看到碗里的面。 他举起手,很不熟练地用筷子去夹面条,夹了几下没夹起来,有些忐忑地看了财爷一眼。 他筷子使得不是很好,平常在家里吃面,都是用叉子卷起来往嘴里喂。 财爷没说什么,接过碗筷给他喂,卢茸也不再坚持自己来,开始大口吃面。 “乖娃,你叫啥名?记得自己家不?家里的爸妈叫啥名晓得不?”财爷用方言问,见卢茸没回答,又用荒腔走板的普通话问了遍。 卢茸顿时不吃面了,侧过头看着长凳不说话。 他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睛下沿落上一排阴影。 “爷爷不问了,先吃饭,先吃饭。”财爷连声道,又夹起块荷包蛋喂到卢茸嘴边。 卢茸将口里的蛋咽下去,才小声说:“我叫卢茸,毛茸茸的茸,今年四岁了,在幼儿园念中班,已经得了五次乖宝宝,三次爱干净宝宝。” 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看见嘴在蠕动,财爷听清了前半段,知道他叫卢茸,今年四岁。 等到吃过饭,财爷将卢茸又抱到火塘边,揭开长条茶几上搭着的枕巾,露出下面一台电视机。 “……沈书记表示,开发龙潭山旅游资源,是目前工作的重中之重……” 电视是黑白画面,很小,卢茸的视线被那声音吸引过去,看财爷在拧动旁边旋钮,咔嚓咔嚓地换台。 “……龙潭山的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交相辉映……” 财爷换出三个有画面的台,都是同一个新闻,他自言自语道:“又全部是本地台了,平时那么多动画片去哪儿了。” 他继续换台,剩下的全是雪花,转头时看到卢茸揉着眼睛在打呵欠,便关掉电视去抱他:“茸茸,睡觉吧。” 卢茸已经很累了,财爷将他放上床脱衣服时,习惯性地就要靠到财爷肩头闭上眼睛睡,刚靠上去就想起这不是王图,又赶紧抬起头,努力睁着眼睛。 财爷把他剥得只剩秋衣秋裤,将那软软的小身子塞到暖好的被子里,再掖好被角。 卢茸几乎是挨枕就睡着了,朦胧中听到财爷在说:“好好睡,爷爷明天带你下山去派出所,找你爸妈。” ※※※※※※※※※※※※※※※※※※※※ 今天按照留言顺序,发放五十个红包哦。 感谢在2021-02-19 09:49:43~2021-02-20 09:56: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eepfish、陌浅浅呀、张思睿thre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5163575、衣衣、无能狂怒是懦夫 10瓶;糖果子i、la呀呀呀呀呀 5瓶;plout 3瓶;plout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5 章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财爷给卢茸戴好他的手套、帽子和围巾,再抱进一个竹编背篼里坐着。 脚边挤着个蓝花包袱,里面装着十几个煮鸡蛋。 财爷背上卢茸往村口走,一群小孩子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一路跟了老远。 走到昨天遇到大黑狗的地方,卢茸忍不住两手扶住背篼,探出头在财爷耳边小声提醒。 “爷爷,这里有大狗狗的哦。” 这还是他从昨晚到现在第二次说话,财爷愣了下,笑眯眯道:“不怕,爷爷不怕大狗狗。” 话虽如此,卢茸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四处望,幸好没有再看到那条大黑狗。 迎面走来一个人,和财爷寒暄了几句,知道他要下山后赶紧阻止,说前方垭口那段公路塌方,道班的车过不了,人也就下不了山。 等那人离开,财爷侧头问卢茸:“茸茸,下不了山怎么办?” 见卢茸不做声,他又道:“爷爷背你去看看。” 卢茸被背着从乡道上了公路,没走一阵子,就看到前面路段整个塌陷,断了很长一截,显然无法通过。 财爷远远站着问卢茸:“我们过不去了,晚几天找爸妈行不行?” 卢茸嗫嚅着想说自己没有爸妈,财爷又问:“等路通了我们再下山,先和爷爷住几□□不行?” 财爷等了几秒后,听到背后小声嗯了声。 “真是个乖乖。”他笑了起来。 往回走的路上,财爷有句没句地逗卢茸说话。卢茸搂着他脖子,从开始只蹦出单个的词,到后面话越来越多。 “我怕老师不给我小红花了。”他声音仍然很小,细声细气的。 “什么?”财爷有些没听清。 “我今天又没上学,老师会骂我。”卢茸想到这就有些害怕。 财爷笑道:“不怕,等你回家后,老师肯定不会骂你。” 卢茸纠结了下,终于还是说:“可是我没有家,王图不准我回去。” “王图是谁?” “是我哥哥。” “那你爸妈呢?” “我没有爸爸妈妈,王图说他们在天上,我有白叔叔。” 卢茸被王图带着在那别墅长大,没见过什么外人,但有几次半夜醒来,发现床边坐着一个高大的叔叔,俯身看着他。 他每隔段时间就会被噩梦困住,在里面走不出来。不过他一点都不慌,因为梦里总会出现那个叔叔,牵着他往前走。 走着走着,梦就醒了。 他曾经在睁开眼的第一瞬间,无限依恋地喊床边坐着的人:“爸爸。” 那人沉默一阵后,说:“茸茸,我不是爸爸,我是白叔叔。王图是我派来照顾你的人,他会守着你长大,我也会经常来看你。” 可白叔叔其实很少来,所以卢茸在梦中时害怕又开心,因为梦醒来就可以看到白叔叔。 他有些难过地想,白叔叔也许不知道他到了这儿,下次做梦时,他去别墅里找不到自己了可怎么办? 财爷沉默了会儿,停下脚步问:“茸茸,高成刚是在哪儿发现你的?就是带你来那个人,是在哪儿把你带走的?” “街上。” “那你知道那地方叫啥名吗?” “大街。” 财爷又问:“那高成刚带走你之前,你在哪儿?” “我在垃圾桶里。” 卢茸用手抠着背篼沿,比想到白叔叔时更难过。 他不想爷爷继续问,觉得想哭,还好爷爷果然没有问了。 路旁的雪地里出现只灰兔子,扑棱着耳朵,傻呆呆地立着。 卢茸噙着泪花看那兔子,看它一跳一跳地跑远,好像又忘记了难过。 “那是兔兔。”他忍不住要给爷爷讲解,声音里还带着奶声奶气的哭腔。 “兔兔哇,茸茸好厉害,认得出兔兔。” 卢茸说:“兔兔爱吃胡萝卜和白菜,眼睛红红的。” 财爷放下背篼,将他抱了出来,端详着小孩的红眼眶,用手一下下轻拍着后背,说:“兔兔眼睛红红的,不光吃胡萝卜和白菜,也爱吃鸡蛋。” 当财爷背着卢茸回村时,那些小孩又兴奋地围了上来,众星拱月般将他们往回送。 财爷一路上也和那些询问的大人解释:“路塌了,道班的车下不去山呢。” 那些大人就笑道:“财叔你反正一个人,正好让这个娃娃多陪你几天。” 财爷到了村委会,给小铁炉生火,让卢茸坐在旁边,自己拍了拍长桌上蒙着红布的话筒头,“喂,喂喂,喂。” 卢茸听到外面也传来遥远的回音:“喂,喂喂,喂……” “啊,那个啊,我说个通知啊。垭口公路塌方,石头把路堵死了,道班的车过不去,这两天都别下山。还有啊,咱们村居然也出了买娃娃的事情,晚上7点,每家每户出个人来村委会开大会……” 卢茸边听边伸出手烤火,从敞开的大门口看到外面有几团绒球滚过。 是他昨天看到的那几只小黄狗。 他矜持地起身走到门旁,手牵着桌旁财爷的衣角,假装不在意地往外看。 那只大黄狗转头,他就赶紧缩回来,等上十几秒后,又偷偷去看那几只小狗。 “……谁要有高成刚的消息瞒住不说,就关到仓库去,路通了就送派出所!” 财爷突然语气严厉地提高音量,高树上架着的大喇叭也跟着提高音量,那几只小狗吓得一哆嗦,慌慌张张地往大狗身旁跑。 卢茸看得目不转睛。 在大喇叭里说完话,财爷锁上村委会的门,背起卢茸走到村口的小卖部。 “李正,给我拿两双小男娃的袜子,越厚越好。” “背上这个娃娃穿吗?那莫得他这么小的,他这么小的只有女娃的。” “那就拿女娃的嘛,反正穿在鞋子里头,儿童牙刷也要一把。” 晚上洗过脚后,卢茸就换上了一双粉红色的袜子,上面还有黄色的小花。 看了一阵黑白电视机里的动画片,上床睡觉时因为不太困,他不像昨晚那样很快睡着,开始想王图。 想了一会儿,便缩在被子里默默掉眼泪,湿漉漉的脸蛋往枕头上蹭。 一双手突然隔着被子轻轻拍他,卢茸听到爷爷的声音:“乖娃,好好睡,等路修好就下山。” 温暖粗糙的大手一下下轻落在身上,带着使人平静的安全感。卢茸渐渐收住眼泪,迷蒙地泛起了困意。 “要摸耳朵。”他口齿不清地说自己的入睡规矩。 财爷开始轻轻摸他的小耳朵。 “下面一点,还要抓背背。”他轻声哼哼。 财爷又隔着他的秋衣抓背。 卢茸将大拇指伸到嘴里吮,被财爷取了出来,他继续保持吮吸的动作,嘴一动一动吮着空气,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 卢茸记得自己躺在床上睡觉,但有意识睁开眼时,眼前是一条空旷的街道,两边商铺都关着门,积雪在月光下透出阴冷的白。 周围一片静谧,没有人也没有声音,远处的黑暗里有影影绰绰的房屋轮廓,森冷沉默。 他没有惊慌呼叫和哭闹,只低头看自己。在看清身上是那套入睡时穿的秋衣秋裤时,明白这是又做梦了。 从他有记忆开始,好几次在睡梦里到了陌生的地方。他在那些错综复杂的巷子里穿行,总找不着出去的路,也遇不到一个人。 他走不了一会儿就会着急,开始小声哭,最后大声喊图哥哥。 不过白叔叔总会在梦里适时出现,牵着他往正确的方向走,给他说不要怕,只要找着光亮,就能找到出去的路。 可今天的梦里却没有白叔叔,只有他自己,心里便有些慌张。 他站在原地等了会儿,觉得身上很冷,两只脚也在冰凉的地面上蜷了起来。 无声无息地,卢茸从街道上消失,开始站立的地方多了一只小鹿。 小鹿也就小狗那么大,纯白的皮毛,纤细的四蹄,水润的圆眼睛,头顶还有两个银色的小凸起。 ——小小的一截,还没有指节长,那是刚刚冒出头的两只稚嫩的小角。 小鹿机敏地扑簌着耳朵,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奔跑,四蹄发出很轻的哒哒声,在雪面上落下一串长长的小梅花。 …… 月光透过窗棂,给室内撒上一层清冷的白。 墙边床上有两卷被子,财爷和卢茸各自都沉沉睡着。 卢茸黑密的睫毛开始颤动,眼睛慢慢睁开。他转动头打量四周,听着爷爷的鼾声,确定自己独自一人从梦里走了出来,心里很激动,也很兴奋。 只可惜不能告诉白叔叔和王图,他终于自个儿找到了那团光,然后冲出来了。 夜很静,窗外有落雪的窸窣声,卢茸满足地翻个身,又睡了过去。 接下来,财爷每天都背着卢茸去看一次塌方的地方,告诉他不要着急,雪停后就会有人修路,那时候再下山。 卢茸很乖地点头,说我不着急。 他之前会担心老师生气,现在已经麻木了。 何况现在多好玩啊,不用每天去幼儿园,早上财爷将他从被子里捉起来,喂两个荷包蛋后接着睡。 等他睡醒,财爷会背着他去村委会,一路上停停走走,和那些遇到的大人们聊天。 大人们会给他怀里塞上又香又甜的烤红薯,或者一把酥脆的炒花生。 财爷捉了只小黄狗回家,让他取名。他按捺着狂喜想了很久,给小黄狗郑重地取了个名,叫做小狗。 一群大人围坐在村委会房子里读文件时,他就追着小狗在院子里跑圈圈。 断断续续地,财爷在村头小卖部里又买了很多东西。 卢茸多了一套棉袄,秋衣秋裤,还有自己的小毛巾、小木盆。 他穿上咖啡色的灯芯绒棉袄棉裤,圆滚滚的,戴上本地孩子那种包住耳朵的棉帽,抱上小狗,跟着来接他的蛋娃他们一起去种乌头,割牛草。 冬天到处都没有绿草,只有一种叫牛耙菌的草还茂盛生长着,在雪地里顶着一簇簇的绿,浅浅地冒着。 卢茸抱着小狗站在地边,看蛋哥他们拨开积雪割草。 心里想,这个草看上去好好吃,可不敢变成小鹿。 ※※※※※※※※※※※※※※※※※※※※ 大家多多留言呀,今天按照顺序有五十个红包掉落。 第 6 章 傍晚,财爷又要背卢茸去看那段塌方的公路。 卢茸正在院里喂小狗吃草,他咽了口口水,将几根牛耙菌递到小狗嘴边:“吃吧,很好吃。” 小狗往后躲闪,他就很有耐心地追:“你尝尝就知道了。” 小狗鼻子在草上嗅闻了一阵,还是将头扭到了一旁。 财爷走出屋子说:“茸茸,走去垭口逛逛。” 又从兜里摸出一颗糖,剥掉外面的糖纸,喂到卢茸嘴里。 卢茸蹲着看小狗,嘴里说:“爷爷,我不想去。” “这几天道班的人在修路,已经快修好了,不想去看吗?”财爷问。 卢茸用舌头顶着那颗糖,尝到水果味的甜。他抱起小狗转身回了屋,用一人一狗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不想去看。” 第二天早上,财爷没有让卢茸睡懒觉,很早就把他从被子里抱出来,穿好衣服,递上一个剥好了的煮鸡蛋。 “茸茸,爷爷要去隔壁村子办事,你在李正那里玩,中午我办完事就来接你回家。”财爷蹲下身给他穿棉鞋,嘴里说道。 卢茸正半眯着眼吃鸡蛋,听到办完事就来接他这话,顿时不动了。 财爷给他系着鞋带,手背上突然溅落了两滴温热的水渍,微微愣怔后,惊讶地抬起头。 卢茸手里还拿着半个鸡蛋,低垂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你这娃娃,这是咋了?” 卢茸垂着头不做声,眼泪流得更欢。 片刻后,财爷提着一个黑色的人造革包,背着坐了卢茸的背篼,走在去往隔壁村的村道上。 “娃,冷不冷?”财爷问。 卢茸的脸蛋被冷风吹得泛红,眼睛半眯起,嘴里却道:“不冷。” 说完又伸手在财爷脸上摸索:“爷爷冷吗?” “爷爷也不冷。” 财爷是去曾家村问询种植草药的事,龙潭山海拔高,气候干燥,适合种植草药,曾家村很多村民在种三七和生地,他想去看看。 龙潭村祖祖辈辈靠山吃饭,一直都很穷。如果能种药,就算年轻人出去打工了,一群老弱病残也可以挣几个钱。 “脚冷不冷?”财爷问卢茸。 卢茸穿着圆滚滚棉鞋的脚在背篼里动了动,说:“不冷。” 他侧头去看财爷的脚。 财爷穿着和他一样的棉鞋,胖胖的黑布面,厚实的胶胎底,只是大脚趾位置打了块补丁。 昨晚洗脚时,他用手指戳了戳那块补丁:“爷爷的鞋长了眼睛。” 曾家村比龙泉村要大一些,人口也多些,财爷和那些村人熟稔地打招呼,背着卢茸到了村委会门口。 “财叔来啦?快进来烤火,快快快。”曾家村的村干部将财爷热情地迎进门,把装着卢茸的背篼取下来。 村干部摸摸卢茸的脸,递给他两颗水果硬糖。 卢茸仰头看财爷,见他同意了,才接过糖果,很有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村里的娃娃都没有道谢的习惯,村干部觉得很新鲜,便喜欢地问:“财爷,这娃是您孙子吗?长得可真好,嘴巴也甜。” 卢茸又飞快地去看财爷的脸,神情带着些紧张。 财叔将他抱到小火炉旁坐下,自己去捅炉子,想把火生大些,嘴里道:“对啊,我新添的孙子,一步也离不得,来你们村也只有背上了。” 卢茸放松下来,边听他们谈话边剥糖果,剥出一颗后滑下高凳,走到财爷面前,伸手递到他嘴边。 财爷假装做了个吃的动作,夸张地吧唧嘴,说:“好吃好吃,茸茸自己吃。” 卢茸却没有顺着话就把糖喂自己嘴里,仍然固执地伸着手。 “你吃嘛,这是娃的心意。”村干部笑起来。 财爷只得含下那颗糖,笑得满脸都是皱纹,在卢茸肉肉的手背上亲了亲。 卢茸这才满意地回到自己凳子前,爬上去,开始专心剥另一颗糖。 财爷和村干部聊了会儿后,要去村民家中问详细情况。拉开门的瞬间,铺天盖地的雪片夹着冷风卷了进来。 他犹豫了下,给屋内另一名村干部说:“娃就放这里行不?外面太冷了,你帮我照看一小会儿。” 那名戴着蓝袖套的村干部笑说:“财爷您就放心吧,娃这么乖,我看着就行。” 财爷低声嘱咐了卢茸几句,说自己办完事就回来,让他就在这儿烤火。 卢茸心里不大乐意,不过财爷和村干部的交谈内容他都听在耳里,所以只小小纠结了下,还是同意了。 等他们离开后,卢茸安静地坐在炉子旁,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蓝袖套村干部忙乎完手头的事,才想起这里还坐着个孩子,夸赞了他听话后,去墙角麻袋里取出几个土豆,埋进炉灰箱。 “等会给你吃烤土豆。”他笑着说。 卢茸又细声细气地道了谢。 旁边方桌上有个小闹钟,在寂静的房间内滴答滴答。 蓝袖套村干部埋完土豆就继续誊抄文件,卢茸盯着闹钟的长针,看它转了一圈。 每当室外响起脚步,他都会倏地看向门口,直到那脚步声逐渐远去,再规规矩矩坐好。 穿着棉鞋的小脚踩在高凳横杠上,两只手就背在身后。 村干部看了他一眼,笑起来:“娃娃,手别背着,不累人吗?” 卢茸又把手悄悄放在膝盖上。 炉灰里埋着的土豆渐渐发出香味,蓝袖套村干部放下手上的笔,用火钳将那几个土豆刨出来,吹吹打打地剥开皮,递给卢茸一个。 卢茸拿着香喷喷的土豆,只咬了一口就没吃了。他现在所有心神都放在门外,认真分辨着室外的每一个动静。 门口传来脚步声,他又转过头,眼睛发亮地盯着那紧闭的大门。 门被推开,一个陌生人探头进来:“曾二,陪我去趟曾老大家,问他要不要明年的谷种。” 卢茸眼里的光瞬间黯淡,失望地看着火炉上座着的水壶。 蓝袖套村干部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吩咐卢茸:“娃,你就在这里烤火等你爷爷,不要乱跑,外头冷得很。” “好的。”卢茸很乖地回道。 村干部离开后,他继续等着,那个只啃了一口的土豆,在手里渐渐冰凉,发硬。 水壶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壶嘴里喷出热气。闹钟的长针又前进了半圈,财爷还是没有回来。 卢茸滑下高凳,走到门口,盯着那门把手犹豫一阵后,终于拉开了门。 漫天风雪中,他小心地下了村委会院子的阶梯,站在小道上。 四周一片白茫茫,也没有其他人经过,卢茸定定站在道路正中,一直望着村子深处的方向。 。 财爷辞别送到院门口的村民,和陪同的村干部往回走。两人小声商量着拐了道弯,他就愣在了原地。 一个小小的人儿站在村委会下方的路上,像座小小的雕像。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帽子和肩上都垫了一层白色。 看到他时,那小人儿动了动,像是想往前走,却又停在了原地。 财爷大步往前,越走越快,最后小跑起来。 他将卢茸一把搂进怀里,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地问:“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不是叫你烤火等我吗?” 财爷扯下自己的手套,去摸卢茸的脸:“你看这脸冻得,冰坨子一样,鼻子都给你冻掉,让我摸下背,看是不是凉的。” 卢茸没有回话,但那双紧盯着财爷的大眼睛里迅速蓄满泪水,冻得发白的小嘴也瘪了起来。 紧接着,就爆发出尖锐的哭声。 他伸手搂住财爷的脖子,将自己的脸使劲往财爷脸上贴,边嚎啕边说:“爷爷,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他哭得那么伤心,张嘴喘气闭着眼睛,像是受了无尽的委屈。还越哭越大声,摆明了是知道有人疼,有人哄,所以可劲儿的哭闹,把刚才觉得自己又被遗弃的恐惧都尽数哭出来。 财爷的眼睛也湿了,他哆嗦着嘴唇,拍着卢茸的后背:“肯定要回来啊,茸茸还在这里,肯定要回来。还哭,还哭,你哭得爷爷的心肠都要断了。” 村干部在后面愣了片刻,拍着手笑:“你看你们爷俩,就分开这一会儿还哭上了。” …… 发生了这样一出小插曲后,卢茸突然一反这些天的少言寡语,像个小话痨般叽叽咕咕说个不停。心情也特别好,老是搂着财爷脖子,拿脸贴上去蹭一蹭。 只是到了晚上,财爷提起送他下山的事,遭到了他的激烈反对。 “我不想走,我不走,我不走。” 洗完脚后,穿着秋衣秋裤的卢茸在床上打滚。 “不想走?不回家了?就在这山里喂牛种药?”财爷笑着问。 卢茸继续翻滚:“我没有家,没有爸爸妈妈,没有王图,我不走。” 财爷愣怔片刻后,说:“你这娃娃说啥胡话呢?这山里啥都没有,你得回去。” “我不回去,回去也没有人要我,我没有家,还是要进垃圾桶。”卢茸停下打滚看着财爷,理直气壮地说:“我要喂牛,我要种药,爷爷不能扔我,我是你新添的孙子。” 他虽然在耍横,但小孩子藏不住心事,那双眼睛里满满都是恐惧和央求,小小的胸脯也紧张地起伏。 财爷沉默片刻,俯下身摸摸卢茸的头:“爷爷明天去派出所问问,看能不能把你留下。” “爷爷说话要算数。”卢茸将脑袋缩进被子,声音里却带上了哭腔。 “算数。” 等到塌方的路段修好后,财爷独自下了趟山,给卢茸说自己去挖药,让蛋娃他们带着玩了一天。 又过了两天,村委会的座机响起,是山下派出所找财爷的。 “是,对,高成刚被抓了吗?好好好……孩子说的就是小花幼儿园……啥?监护人失踪了?找不到人了?哦……不去福利院,不去,我娃不去……” 财爷对着话筒大声喊,卢茸就站在旁边,紧紧抿着唇。 龙潭山的冬天慢慢过去,积雪消失,满山都是浅嫩的绿。 卢茸脱下厚棉袄,毛衣外穿着夹绒背心,每天带着小狗在村委会的院子里玩,有时也跟在蛋娃他们屁股后面颠颠地跑。 这期间财爷经常下山,偶尔也带着他,去镇上派出所回答那些叔叔阿姨的各种问题,还问他愿不愿意去福利院,那里有老师,还有很多的小朋友。 他总是很紧张,不停追问是不是要把他带走,他不想走,只想跟着爷爷。 最后一次回答问题时,都快进入夏天了。 财爷在厚厚的一摞纸上签字后,那名都已经认识的叔叔蹲在他面前,笑着说:“卢茸,不会再带你走了,你以后就跟着爷爷生活。不过要是觉得不开心的话,就要来找叔叔哦。” 卢茸眼睛晶亮,瘪了瘪嘴,想哭,又含着泪花儿笑起来。 那天,财爷背着他满镇子走,还进馆子喝了两杯。点了蕨根菜炒腊肉、花生米和粉蒸排骨,遇到人问就大声回道:“这是我孙子,亲的。” 卢茸正在啃排骨,抬起油汪汪的脸,也认真回道:“亲的。” ※※※※※※※※※※※※※※※※※※※※ 下章茸茸会大一点,小攻也上场了。 今天的评论依然有五十个红包掉落哦。 感谢在2021-02-21 10:21:59~2021-02-22 09:57: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斑鸠、莫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空逐 130瓶;麦冕 20瓶;爱吃石榴 8瓶;嘎嘎、蔚然成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7 章 四年后。 一辆黑色越野停在了龙泉村口,车门打开,跳下来一名穿着白色t恤短裤的俊美少年。 他面色苍白地冲到路旁蹲下去,开始干呕。 司机跟下车,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他,又对后座下来的男人说:“沈哥,这一路您侄子可遭了不少罪,他特别晕车啊。” 沈岩摸着自己的下巴感叹:“我哥嫂都是大学教授,顶级文化人,小泽从小受了文化熏陶,是个小文化人。听说我在龙潭山工地,刚放暑假就要来,说要找灵感写作文。” “哎呀,那可真不得了。”司机感叹:“我家小孩和小沈年纪差不多,一写作文就是半夜发烧,爸爸送他去医院,看到我满头白发。沈哥,你看我头发,一根白发也没有啊。” 沈季泽已经用矿泉水漱好口,人松快了不少,站起身说:“小叔,于叔,我没事了。” 三人一起往龙泉村走,沈季泽问他小叔要手机,说给同学打个电话讲数学题,离家之前就说好了,要遵守信用。 这话引得司机又是一番感叹,沈岩立即将自己的摩托罗拉v3递给他。 沈季泽故意落后十几米远,开始给好友家打电话:“阿姨您好,我是沈季泽,请叫一下肖勇接电话。” “勇儿,如果我爸妈问你我考了多少分,你就说不知道……我跟我小叔来乡下了……我要不走的话,一放假爸妈就会送我去补习班……找我的话就是这个号码,是我小叔的手机……” 沈季泽将手机还给沈岩后,听他和司机对话,漫不经心地打量四周。 “龙潭山要打造成景点,我好不容易才抢到了修疗养中心的工程,虽然这里闭塞了点,但空气还真不错,纯粹是大自然馈赠的礼物。”沈岩深呼吸了好几口。 司机于叔应和:“这龙潭山有很多传说,神啊仙的,还可以顺势打造个人文景观,修个什么仙下棋的亭子,什么神打瞌睡的屋子,好得很。” 沈季泽现在不在乎什么神什么仙,也不在乎大自然馈赠的空气,他看着路旁的一坨牛粪,不远处两条脏兮兮的狗,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几名小孩从村口奔了出来,站在不远处盯着他们,看上去和开始那两条狗一样,看着都挺脏。 “蛋娃,铛铛,来。” 沈岩显然已经认识他们,从包里掏出一把糖递去。那些小孩嘻嘻笑着伸手接糖,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沈季泽,等他们三人往村里走后,还偷偷议论。 “他是不是电视里的人?” “不是,电视里的人都没他这么好看。” …… 从沈季泽侧面能看见初显的少年轮廓和高挺的鼻梁,眼帘半垂看着脚下的路,眉眼漆黑。 短裤t恤和运动鞋都洁净如新,腰间系着一条皮带,头发整整齐齐没有一根草屑,白皙修长的脖子上还吊着一块翠绿的玉坠。 他拧开矿泉水瓶盖,微微启唇喝了口,无声无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再从裤兜里拿出纸巾,抽出一张按掉额头渗出的汗,将用完的纸巾叠好握在手心。 这幅场景看得一群乡下孩子瞠目结舌,内心受到了极大震撼。 他们觉得有些别扭,又有些自惭形秽,一名孩子往远处跑,其他孩子也跟着迅速跑光了。 沈季泽眼角余光瞧见了,脸上露出得色,勾了勾唇角。等人都跑光后,又拧开水瓶盖大口大口咕嘟完,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太阳很大,两边田里的菜叶都晒得有些蔫,三人又走了几步,一名精神矍铄的老人从村口小跑过来。 “小沈来了,这趟回家去可好。”老人边走边笑。 沈岩笑着迎上去,将手里的礼品递给他:“财叔,好着呢,又要来打扰您。” “你们是龙潭山的贵人,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你看还带这些东西,先去我家喝口水。” 沈岩转头对沈季泽说:“叫财爷。” 沈季泽彬彬有礼地微笑:“财爷好。” “哎,好好,这娃娃是你的吗?长得可真好,真好。”财爷惊喜地问沈岩。 沈岩拍拍沈季泽的肩膀:“我侄子,叫沈季泽,十一岁。” “哎哟,个子真高啊,比我孙子大三岁,却高出了一大截。” “小孩子嘛,见风长。” 一行人寒暄着去了村委会,喝茶,吹风扇。 沈季泽听几人聊正在修建的疗养中心,虽然听不懂,但面上不显,还频频点头,或若有所思或欲言又止,像是对这事有着自己的见解,惹得沈岩喜爱地看了他好几眼。 但终归还是太无聊了,见没人注意到,他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正眼泪汪汪的大张着嘴巴,突然顿住了动作。 门口正对的那棵大树下,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小男孩,穿着黑白条纹汗衫和蓝色短裤,五官精致,白皙的脸上嵌着对大而圆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瞧着他。 沈季泽刚见识了村里的小孩,看人都是没有半分含蓄,毫不遮掩。 被盯着看没问题,但得在他做好准备的前提下。像现在这样毫无形象的时候,却被猝不及防看了个彻底,他心里还是升起了几分气恼。 沈季泽合上嘴巴,面无表情和他对视片刻,站起身走向门口。 那男孩慌乱地往台阶处挪了一步,像是想走,却又站在原地看回沈季泽,目光里有些紧张,还有些羞涩。 砰。 沈季泽重重关上了门。 “外面的蝉鸣太吵了,影响你们谈事。”他转身对几名看过来的大人说。 “这孩子真是懂事,真懂事。”司机赞叹。 沈季泽又坐了会儿,闷得昏昏欲睡,假装上厕所出了门。 大树下已经没了人,那名小男孩不见了,他慢吞吞地围着村委会绕了一圈,到了后院。 后院种着零零落落的小白菜,围墙外比较远的地方有条小溪,几名浑身黝黑的小孩在玩水,嘎嘎嘎的笑声一直传到这儿来。 沈季泽有些心痒痒,四处看哪里能出去,找了一圈后,只在围墙左下方看到个方形的洞。 洞不大,人明显钻不出去,估计是用来通水的。但反正没事干,周围也没人,他就蹲在洞口往外看。 洞外就是石滩,洞口不远的地方躺着个棕红色的鹅卵石,光滑漂亮。他伸手去掏,够不着,干脆趴在地上,整只手伸出去往前探。 摸了片刻没摸着,他又将头伸进洞去看位置。 看清位置后刚要把头退出来,就听到身旁一道细声细气的声音:“那是狗洞,你钻不出去的,要我的小狗才能钻出去。” 沈季泽猛地往后退,头在洞口碰得砰一声。 他顾不上疼,飞快爬起身,看到左边站着刚才在树下见着的那名男孩。 “你要出去吗?出去的话从正门吧,这里不好钻的。” 男孩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很认真地解释,声音有些软。 沈季泽心头腾起冒起火,但还顾忌被别人听见,压低声音吼道:“谁说我要钻了?我就是想去摸块石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钻狗洞了?” 男孩嘴唇翕动了下,但见沈季泽面色难看,还是抿起了唇没吭声。 沈季泽居高临下看着他,重申道:“我只是想去摸外面的石头,不是要钻什么狗洞,所以你也别张口乱说,那叫造谣。” 男孩盯着他,眼珠子黑白分明,很长的睫毛微曲着,看上去非常漂亮。 “听清楚了没有?”沈季泽又不耐烦地问。 男孩明显也不高兴了。 他拉下脸,那双漂亮的眼睛翻了个白眼,噘着嘴转身就往外走,走到房屋旁边才回头说:“没听清楚。” 沈季泽回到村委会屋子后,所有大人看到他都站了起来。 “等你老半天了,财叔要带咱们去吃饭呢。”沈岩说。 财爷在前面带路,笑道:“村里也没有什么馆子,只能在我家凑合一顿。” “财叔您就别客气,又要麻烦你了。” 沈季泽跟在沈岩身后,在村里七拐八拐,进了一家小院。 院里一棵合抱粗的大榕树下支着张方桌,上面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 三名帮厨的女人看到一行人进院,打了招呼后便各自回家了。 所有人落座,财爷对身后的一间房屋喊:“茸茸,茸茸出来吃饭了。” 他转头对众人解释:“我孙子。” “哎呀,你看,耽搁得你孙子吃饭也晚了。” “没事没事,他机灵着,会找东西垫垫,饿不着。” 沈季泽正在看桌上的菜,各种腊肉用大瓷碗盛着,炖的炒的还有凉盘,闻起来很香。 听到门响,他心不在焉地看过去,瞳孔骤缩。 刚说他钻狗洞的那名小孩,从一扇门后走了出来。 卢茸也看见了沈季泽,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接,又一触即分飞快移开。 沈季泽盯着面前的那碗腊猪蹄炖干笋,卢茸则板着张小脸,目不斜视地走到财爷身旁坐下。 “财叔,你孙子长得真好,瞧着也乖巧。”沈岩真心实意地称赞。 财爷看了看卢茸,见他垂着眼皮一声不吭,便伸手摸摸他的头:“那是你没见着,脾气大着呢,都是被惯的。茸茸,快叫叔叔。” “叔叔。”卢茸轻声道。 “茸茸,全名叫什么?”司机笑着问。 卢茸长得又白又漂亮,大家都想逗他多说两句。 “我叫卢茸,毛茸茸的茸。”卢茸回道。 沈季泽听他说名字时下意识看去,看到他发音茸茸两字时嘴唇嘟起,是粉红色的一小撮。 沈岩说:“茸茸,我旁边这个小哥哥叫沈季泽,比你大几岁,他会在这里呆一段时间,你要多带着他玩啊。” 卢茸和沈季泽的视线再次碰撞,又分别扭开了头。 大人们以为是小孩子初见不好意思,也不再说,开始喝酒吃菜。 吃完饭,时间还早,沈岩要和财爷一起去后山。外面天气很热,他让沈季泽不必跟着,就在财爷家里等,最好是做点暑假作业。 沈季泽也的确不想动,便果断同意了。 等到大人们都离开,院子里只剩下两名小孩。卢茸回了屋,沈季泽就在大榕树下坐着。 片刻后,卢茸出现在门口,他没有看沈季泽,眼睛盯着远方问:“外面那么热,不进来吗?” 沈季泽知道他在问自己,却看向头顶的大榕树回道:“我喜欢坐外面。” 说完靠在椅背上闲适地摇晃,再偷瞥向门口,发现卢茸已经回了屋。 日头慢慢偏斜,树荫也在移动,沈季泽不得不隔会儿就端上凳子跟着移动。 树荫滑到一旁用水泥板修筑的洗衣台上,他没法再挪,直挺挺地被阳光暴晒了一小会儿,汗水就顺着鬓角流。 他心里后悔,后悔就不该和卢茸较劲,应该在他喊自己进屋的时候,就伸个懒腰不紧不慢地进屋,再很随意地找个凳子椅子坐下。 现在再进屋已经晚了。 进还是可以进的,再进去的话,所有面子都没了。 和面子相比,晒一晒也是能忍的。 卢茸端了张小桌到门口,摆出文具盒和本子开始做作业。 沈季泽看见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有风扇在转头。 “啊……天气好温暖啊,我很喜欢晒太阳。”他大声自言自语。 此时他头顶和背上被晒得滚烫,汗水淌过像是有蚂蚁在爬。 但只要卢茸看过来,他立即做出对大榕树饶有兴趣的模样,伸手摸摸,左右打量,像是的确不在意这火辣辣的日头。 蝉鸣声聒噪,叫得人心里越来越烦躁,一会儿后,他开始琢磨要不要进屋去算了。 嘶溜……嘶溜…… 卢茸不知从哪里拿来根冰棍,边做作业边吃,嘬得很大声。 沈季泽飞快瞟了眼,是那种家里自制的冰棍,冰箱自带的塑料把儿,冰棍儿浅橘色,估计是用橘子水调制的,看着就很好吃。 他咽了口唾液,觉得嗓子也干渴起来,吞口水能感觉到上下壁黏在一起分不开。 卢茸一手拿冰棍一手拿笔,一只白皙的脚从塑料凉鞋里取出来,搁在桌边趴着的大黄狗身上,粉嫩的脚指头一动一动。 沈季泽脑内念头飞转,终于心生一计。 他装作逗狗,嘴里发出嘬嘬声,慢慢往近处走。 他其实挺怕狗的,好在那大黄狗根本不理他,只瞟了眼就一脸漠然地掉过了头。 ※※※※※※※※※※※※※※※※※※※※ 评论有五十个红包掉落。 感谢在2021-02-22 09:57:32~2021-02-23 10:53: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柑儿米米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璃月有甘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拾叁。 15瓶;璃月有甘雨 5瓶;衣衣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8 章 沈季泽如愿以偿进了屋,在木制沙发上坐下,靠上渗着凉意的椅背,每个毛孔都舒张开来。 卢茸看了眼他晒得通红的脸,起身去墙角冰箱里取出根冰棍,递给他说:“吃吧。” 他半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声线虽然软,语气却很平淡。 沈季泽的父母四十出头才有了他,除了在学习方面要求严格,其他方面算得上很娇惯。班上的同学也以他为首,事事都听他的。 所以此时虽然很想吃冰棍,但卢茸的态度又让他不高兴起来,便生硬地拒绝道:“不吃。” 说完便取下自己肩上的书包,假意在里面翻找书本。 卢茸撇了撇嘴,转身将那冰棍又放回冰箱。 沈季泽心头更加恼怒了。 就不能再劝一句?就不能语气态度柔和点?哪怕再往前递一递也好,他就会顺势接过来。 卢茸坐回自己的小桌,拿起放在搪瓷缸里的半根冰棍,继续吃着做作业。 嘶溜……嘶溜…… 沈季泽将作文本摊在腿上,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写字,嘴里道:“有教养的人吃东西都不会发出声音。” 卢茸正在嘬冰棍的动作停住了,他偷偷扭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沈季泽,改成只小口小口地咬。 嘎嘣……嘎嘣…… “跟耗子吃黄豆似的。”沈季泽盯着作文本冷冷地说。 卢茸咬了一口在嘴里轻轻抿化,再伸出粉嫩的小舌头去舔冰棍上的水,安安静静地,没有发出声音。 沈季泽却偏偏想扭头看,控制不住地偷看。看卢茸吃得那么专心,他一腔怒意道:“现在谁还吃冰棍,扔大街上都没人吃,有些人还好意思吃得那么香。” 卢茸正在起劲地舔冰棍,闻言顿住动作,慢慢收回舌头。 他将剩下的一点冰棍放进搪瓷缸,坐在那里没动,白皙的耳朵爬上了一层红晕。 就在沈季泽满意地暗爽时,卢茸却腾地起身,身后的椅子都被推出吱嘎的长声。 他像股小旋风般刮到冰箱那里,怒气冲冲地取出根冰棍,再递到趴在桌边的大黄狗前,大声道:“小狗,吃冰棍。” 接着又拿出搪瓷缸里剩下的半截冰棍,塞到嘴里狠狠咬了一口。 嘶溜……嘶溜…… 嘎嘣……嘎嘣…… 沈季泽不吭声了。 接下来很安静,两人都在沉默地写作业,只听见风扇摆头嗡嗡响和四处的蝉鸣。 沈季泽将作文本铺在木质沙发的扶手上,拧着上半身写作文。 他从没这样积极地做过作业,带着书包来山里也是为了应付父母。但目前除了做作业,他想不出别的事让自己看上去很忙碌,而不是呆呆坐在沙发上。 那会让他看上去一点也不从容。 “……半夜大雨中,爸爸在街头拦着出租车,我难受地趴在他背上,看到他头顶有那么多白发……” 他正对着卢茸,可以看到卢茸将小书桌留出了半边。 他不会去,被狗洞和冰棍戳伤的自尊心还没有恢复。何况也就是字写得歪歪扭扭的,这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两个小孩互不搭理,直到日落西山,大人们回来。 这次跟着财爷的只有沈岩一人,司机和其他工作人员回了工地,沈岩过来接沈季泽,晚饭也自然就留在这吃了。 “你们俩下午相处得怎么样?”沈岩在饭桌上笑眯眯地问卢茸和沈季泽。 俩小孩都没回话,只埋头刨饭,卢茸夹了块腊排骨悄悄递给桌子下的大黄狗。 大黄狗叼着排骨,慌慌忙忙地跑到院角的狗窝里去啃。 财爷在桌上摆了两个白瓷杯,抱着装满浅褐色液体的玻璃坛,给杯子都满上。 “这是我自己酿的梅子酒,度数很低,当糖水喝。”他对沈岩说。 又啪地打掉卢茸偷偷伸过来的手:“小孩子别喝酒。” 卢茸摸摸自己手背,却混不在意,滴溜溜的眼珠就去看那杯酒。 “这酒多少度?”沈岩咂了一口,“夏天喝这个挺好,酸酸甜甜的,度数也不高。” 财爷说:“具体多少度不知道,估计就和啤酒差不多吧。” 卢茸拿双筷子从财爷腋下伸过去,在他酒杯里蘸了下,伸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吮。 沈岩看得有趣,对财爷说:“啤酒也不算酒,就给茸茸喝一口吧。” “我这梅子酒到处藏,只能放到屋顶横梁上,不然他就要找到偷喝。”财爷无奈地摇头。 沈季泽面无表情地吃饭,其实内心在惊叹。他是第一次遇到爱喝酒的小孩,有点肃然起敬,又有些不服气。 于是深深地看了卢茸好几眼。 财爷又取出两个白瓷杯,分别摆在卢茸和沈季泽面前,一人倒了一杯。 “小泽也喝一杯?”财爷问沈岩。 沈岩拍拍沈季泽的肩,豪气地说:“喝,弟弟都能喝,你也喝,没事,就跟啤酒似的。” 沈季泽不想当着卢茸面说自己啤酒都没有喝过,便瞧着面前的酒发愣。 只见对面的卢茸已经捧起酒杯,撅起嘴小心地喝了口,再满足地眯起眼,黑密的睫毛像排小扇子微颤,模样非常享受。 于是他也端起酒抿了一丁点。 酒水入口,的确又酸又甜还带着股梅子清香,像是酸梅汤。但中间夹杂着苦涩的酒味,有些怪,不好喝。 沈季泽刚想不喝了,就见卢茸还捧着酒杯,两只圆眼睛透过酒杯上沿盯着他,在偷偷观察。 沈季泽心里一咯噔,瞬间转变念头,仰脖将整杯梅子酒都倒进了喉咙,再神情自若地放下了酒杯。 财爷又提起酒坛给他的空酒杯满上,说:“你俩只准喝两杯,不准喝多了。” “三杯嘛,爷爷,三杯嘛。”卢茸一杯没喝完就开始央求。 又去搂财爷的胳膊摇晃,“三杯,好不好?好不好?” 沈季泽心里发沉,这酒一点也不好喝,硬要灌三杯那还不得苦死。 不喝又拉不下面子,毕竟沈岩开始那句话他听进去了,弟弟都能喝,你也喝。 他死死盯着卢茸,瞧他又是撒娇又是耍赖,一张红红的嘴吧嗒吧嗒个没完,声音软软地硬磨着财爷给他喝三杯,心里暗骂:酒鬼,嗲精,破小孩。 财爷拗不过卢茸,给他喝了三杯,沈季泽也木着脸硬灌了三杯。 接下来的时间,财爷和沈岩一直在谈龙潭山的事情。直到这顿饭吃完,沈岩喊了沈季泽几声没有回应,这才发现他的异状。 沈季泽靠着椅背不说话,满脸通红眼睛发直,鼻孔里呼呼喘着粗气。 沈岩伸手在他眼前挥了好几次也没反应,抬头和财爷对视:“小崽子喝醉了。” 既然喝醉了,干脆就留在财爷家里,沈岩一个人回了工地。 沈季泽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周围一片漆黑,只有门缝处透进来外间的灯光。 他以为还在自己家,想张口喊爸妈,突然想起自己跟着小叔到了乡下,这应该是小叔住的地方。 眼睛很快就习惯了黑暗,借助窗口洒进来的月光,他掀开搭在身上的毛巾被,坐起身穿鞋子。 床边没有他的运动鞋,只摆放着一双塑料拖鞋,刚穿好鞋,就听到窗外传来嘻嘻的笑声。 沈季泽听出这像是卢茸的声音,好奇地从窗口望出去。 只见那小孩满身泡沫,正光溜溜地站在院子边上,财爷从旁边的木桶里舀起瓢水,从他头顶哗啦淋下。 小孩笑着转圈圈,还用手去泼水,浇不远处的大黄狗。 ——全然不顾自己露着小鸡儿。 沈季泽从记事起就没当着人露过小鸡儿,洗澡是自己洗,游泳也会穿着泳裤。见到这情景,心里的震惊不亚于刚才听说卢茸会喝酒。 卢茸已经洗完澡,财爷将一条毛巾搭在他身上,说:“快进屋。” 那赤条条的小孩就啪嗒啪嗒往这边跑。 沈季泽反应过来自己还在财爷家,而卢茸也许会来这间屋。 他赶紧回到床边往床上爬,准备假装还没醒来,结果一条腿才搭在床上,就听咔嚓一声,屋内灯光大亮。 卢茸瞧见屋内的人,脚步顿了顿,接着就飞奔到墙边的大立柜前,从里面翻出一条棉布小裤衩。 沈季泽没法继续装睡,爬上床后就靠坐在床头。 卢茸也坐到床边穿裤衩,刚洗过澡的身体带着沐浴后的水气,还有股淡淡的奶味儿,一并钻进沈季泽的鼻子里。 “你用奶洗的澡吗?”沈季泽觉得这味道挺好闻,却故意皱起眉。 卢茸停下穿裤衩的动作,撅了撅嘴说:“是香皂的味儿。” “真难闻。”沈季泽用嫌弃的语气道。 卢茸转头看他,两只眼睛瞪得很圆,但被湿漉漉的软发挡住一半,看上去一点也不凶,让沈季泽想起村口看见的一只小狗。 “你喝梅子酒居然能喝醉,还一直睡一直睡,中间就睁开过一次眼睛,真没用。” 卢茸开始还击,露出不屑的神情。 沈季泽根本不想提这事,便沉下脸岔开话题:“我开始睡觉的时候,你就一直守着我看吗?” “是啊,我看你会不会睡着睡着就死了。” 沈季泽见他裤衩还停在腿弯,小鸡儿大喇喇露在空气中,问道:“你不会穿裤子吗?” 卢茸又低头穿裤衩,弯腰间小肚子鼓起,挤出了几道褶,周身都肉肉的,还很白。 “白胖子。”沈季泽半眯着眼,用很轻的声音说。 卢茸一个激灵,浑身僵直,就在他慢慢转头时,财爷走了进来,笑道:“小泽醒了?” “爷爷,我醒了。”沈季泽坐直身,很有礼貌地回道。 “爷爷,这个人刚骂我白胖子。”卢茸哀哀地告状,声音听上去很可怜。 沈季泽露出一脸惊愕,无辜地看着卢茸,用表情演绎他根本没说这样的话,却在心里恨恨地骂:告状精。 财爷却分明没当回事,伸手捏了捏卢茸软软的脸蛋:“可不就是个小胖子嘛,还有别这个人这个人的,要叫哥哥。” 财爷低下身给他拉裤衩,沈季泽见卢茸转头朝自己翻白眼,便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叫哥哥。” ※※※※※※※※※※※※※※※※※※※※ 今天依然有五十个红包掉落,谢谢小天使们的留言。 第 9 章 现在天都黑了,沈季泽没看到沈岩,便问财爷:“爷爷,我小叔呢?” “你刚一直在睡,你小叔就不想弄醒你,今晚就和茸茸一块儿睡,明天他来接你行不行?”财爷温声问。 “爷爷,我不想和他一起睡,这是我们的家,你让他走。”沈季泽还没回答,卢茸就挂在财爷脖子上,脸贴脸,撒娇地扭来扭去。 他全身只穿了条裤衩,白白软软的小身子扭得像条蚕。 沈季泽自觉很有男儿威风,像卢茸这么大年纪时,就不再对父母这样撒娇,现在见他用上这样的手段想把自己赶走,心里觉得很不齿,很瞧不上,又很气恼。 “爷爷,我也不想和他睡,我还是去找小叔吧。”他语气生硬地说完,就板着脸要穿鞋。 财爷将卢茸的胳膊从脖子上取下来,从他头上套背心,嘴里说:“哥哥是客人,不准再说这样的话了。” 沈季泽找到自己的运动鞋穿上,还没走到门口,就被财爷拽住了胳膊。 “小泽,你小叔回了工地,外面天也黑了,山路可不好走。” “没事,爷爷你告诉我方向就行。” 财爷做出害怕的样子,不停摆手:“那不行,外面到了晚上就有很多野物,野猪啊花大哥啊全都出来了,凶得很,爷爷可不敢让你走。” 沈季泽看了眼窗外,只能看到被灯光照亮的一方院落,远处的山林在月光下显出高大的轮廓,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他不再坚持要走,只站在原地不动,拧着脖子看窗外。 卢茸站在床边没有做声,眼珠子斜睨着人。财爷转身,无声地对他做了个扬起巴掌的动作,他连忙露出一脸哀求。 财爷用手指凌空对他点了点,又放下了手。 “走吧,娃,今天累了吧?爷爷带你去洗澡,洗了好好睡一觉。”财爷去牵沈季泽的手。 沈季泽假意挣了两下,没有用上什么劲儿,也就没有挣脱。他顺势下坡,做出不情不愿的样子,跟着财爷去洗澡。 不过他可不会像卢茸那样站在院子里遛鸟,而是去厨房旁边隔出来的洗浴间洗。 洗浴间矮小简陋,墙壁只刷了层水泥,顶上吊着个发黄的灯泡。一个自制大铁桶挂在高高的墙上,有线路连着门口的小电闸,筒身上伸出个水龙头。 财爷说:“水已经给你烧热了的,打开水龙头就可以洗,你小叔把你装衣服的包也放在家的,我去给你拿裤衩。” “还要拿衣服,黑色短袖那套是我的睡衣。” “好的哦,爷爷给你拿。” 待到财爷把衣服拿来,沈季泽才开始脱衣洗澡。 水龙头不是花洒,沈季泽怕很快把那桶水放光了,只敢开了小小的一股,好在这是夏天,水流不大也不会感觉到冷。 乡野的夜晚非常安静,没有一点人声。本就昏暗的灯光被水气蒸腾,看东西更加模糊不清。 沈季泽一个人呆在这间小洗浴房里,听着远处不知道什么野兽发出的长嚎,心里隐隐害怕起来。 他很快地冲水,打香皂,胡乱在身上涂抹,开始后悔来了这乡下。 若不是非要跟着小叔一起来,他现在正在看电视。或者随便撒个什么谎,去街上的网吧玩cs,而不是站在这什么都没有的淋浴房里,还被个小屁孩要赶出去。 外面有风吹过,山中林木响起呜呜的回响,那松涛声在静夜里落到沈季泽耳里,格外阴森瘆人。 害怕的念头只要一起来,就再也控制不住,他飞快洗完澡,忍住直接光着屁股往屋子里跑的冲动,将衣服穿好了才出去。 本来担心不够用的那桶热水,一半都没用上。 大卧室里,财爷坐在床边,手伸在卢茸脑袋旁轻轻捏他耳朵。卢茸闭着眼睛,睫毛微微颤动,嘴巴也在一动一动地吮着空气。 眼看就要睡着了。 沈季泽穿着过大的塑料拖鞋,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又脆又响,昏昏欲睡的卢茸被吵醒,睁开眼就一骨碌爬起来,哪里还有半分睡意。 财爷无奈地收回手,问冲进来的沈季泽:“小泽洗完了?” “洗完了。”沈季泽惊魂未定地站在门口。 “洗完了就来睡觉吧。”财爷见他没动,醒悟到他和卢茸似乎处得不大好,便说:“要不你去我那小屋子睡?我和茸茸一起睡。” 沈季泽看了眼已经翻身爬起来的卢茸,硬着头皮回道:“我就在这儿睡吧,没关系的。” 一个人睡?那也太吓人了,不行不行。 “行,那你们快睡,可不准偷偷着玩儿。” 财爷点了盘蚊香放在地上,给卢茸露在背心裤衩外的手脚涂上花露水,要给沈季泽涂的时候被他拒绝了。 “爷爷,我不涂这个。”沈季泽说。 财爷:“涂了防蚊子。” 沈季泽:“我不喜欢闻香味儿。” “他喜欢闻臭的。”卢茸一脸娇憨地插嘴,眼珠子却在骨碌碌转,一看就在冒坏水儿。 沈季泽垂下眼帘假装没有听见。 财爷道:“好吧,不涂就不涂,反正也点了蚊香的。” 给房间里留了灯,财爷再三叮嘱一定要盖被子后,关门去了自己的小卧室。 卢茸见沈季泽准备上床,赶紧往边上挪,将床沿挡住。沈季泽也不看他,走到床尾往上爬,卢茸又飞快地下溜到床尾。 “这是我的床。”卢茸怕财爷听到了,声音不大,却做出凶巴巴的样子。 “我刚才要走,是你爷爷让我留下的。”沈季泽还是垂着眼皮,声音没有什么情绪。 “我不管,我只知道这是我的床,我没答应你在这儿睡觉。” 沈季泽从上至下睥睨着他:“你当我稀罕?” “不稀罕你就别赖在这儿。”卢茸仰头道。 沈季泽和他对视一阵后,抓过床里面的枕头往门口走:“床留给你了,我去沙发上睡。” 卢茸瞧着他背影,瞬间放松了警惕,满意地往床头爬。可就在这时,沈季泽却迅捷地转身冲回来,飞快上床,再在里边躺下。 卢茸一时大意丢了阵地,慌忙伸手去推他:“你耍赖,你耍赖。” 沈季泽佯作没听见,只闭上眼睛,身体紧贴篾席,双手拽紧边缘。他连每一根脚趾都在用力,将篾席抠得紧紧的。 卢茸推了几下没有推动,气恼的盯了会儿他的脸,终于悻悻地放弃了,躺在了床外侧。 沈季泽趁他往下躺时又迅速出手,把毛巾被扯过去了一半,身子一卷,将那半边稳稳压住。 卢茸抢了会儿抢不回来,只好气鼓鼓地盖着剩下半边。 沈季泽心里暗想,在这白胖子面前就不该讲江湖道义,他反正都不要面子,我也不要了。 又后悔时光不能倒流到白天,害得自己白晒那么久,冰棍儿也没吃着。 俩小孩互不搭理,各自朝了个方向。看似没在意,却很有默契地将床一分为二,各占一半,背心相抵处就是中轴线。 不会多占,也不会让对方越过地界,谁要是想往后面挪,另一方就抵着推回去。 都没说话,看似在睡觉,却都在互相提防着暗自角力。 沈季泽现在已经不害怕了,注意力全放在守护自己的地盘上。 后背贴着的身体小小软软,像是只小动物般,散发着好闻的、热烘烘的香味。 但是他——绝对不带心软的!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两人迷迷糊糊地都睡着了。 卢茸睡得正香,在睡梦中又觉察到了异样,具体形容不上来,但他就是能感觉到。脑中一个激灵后,倏地睁开了眼。 和很多次的夜晚一般,他发现自己没有躺在床上,而是置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对眼下这种情景已经很熟悉了,知道自己又在做梦。虽然梦中再没有出现过白叔叔,但四处都有他的气息,强大、安全、令人心安。 他准备寻找光圈,每次进入梦境后,只要找到光圈就能醒过来。 这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星光从枝叶中透下来,林中漂浮着淡淡的雾气,如烟如纱,袅袅绕绕。 卢茸飞快地消失,原地多了只通身洁白,微微有些圆润的小鹿。 小鹿四蹄上生着红色的纹路,像是一朵盛开的花,蜿蜒至上,隐入大腿末雪白的皮毛里。 它有一双漂亮的眼睛,黑漆漆的眼珠泛着水润的光。头顶耳旁的两只银色小凸起已经长出了两寸多,小小一截像是撒了层银粉,在星光下闪着微光。 小鹿在原地转了圈,又蹦跶了几下,一团白色尾巴动了动。 它小跑着往前行,又顿住,黑葡萄一样的小鼻头凑在一棵矮树上嗅闻。接着张开嘴,粉嫩的舌头一卷,一片树叶被咬进了嘴。 卢茸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做过梦,也就没有变成小鹿到处奔跑,毕竟他谨遵当初白叔叔和王图的叮嘱,绝对不在人面前变鹿。 睡梦中的沈季泽感受到了一股冷意,睡得不是那么安稳。 他觉得身下冰凉,于是闭着眼睛在周围摸索,想找到毛巾被给自己搭着。 在抓住一把沾着雾水的青草后,他终于察觉到不对,睁开眼后四处一看,睡意顿消。 不是在床上睡着吗?这是什么地方? 沈季泽爬起来,赤脚站在一片树林里,茫然地四处张望,反复搜寻睡着前的记忆。 最后记得的是卢茸睡着了,还转身贴过来,嘴挨着他脖子,像只猫般发出小呼噜,将肉肉的腿搭到他小肚子上。 腿不长却很实沉,沈季泽掀下去好几次又坚持不懈地搭上来,让他终于放弃了继续掀。 毕竟他也太困了。 可是明明在床上睡得好好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片林子里? 沈季泽确定自己记忆没有出错,逐渐开始愤怒。 ——一定是那小孩装睡,等他睡着后,就将他悄悄拖进了树林。 他回去后要给财爷告状,还要给小叔告状,让那小破孩被揍上一顿结实的。 沈季泽开始寻找出去的路,还好现在虽然是晚上,林子里却并不是一团漆黑,看着倒也很清楚。 他还穿着入睡的那套短袖短裤,光着脚板。幸好脚下松软,垫着一层厚厚的落叶,倒不至于扎脚。 一阵风吹过,树叶婆娑,光影斑驳,他想起了财爷说的野猪和花大哥,逐渐心慌起来。 花大哥具体是什么不清楚,但总归不是个好玩意儿。 远处的林木暗影幢幢,每个动静都让他疑心会窜出一只野猪或者怪形怪状的花大哥。 沈季泽想喊人,但这树林太大了,他觉得喊声不但传不出去,没准还能吸引到其他东西。干脆紧闭上嘴,只认准一个方向,直直往前走。 卢茸撒着欢到处跑,淌过闪着鳞纹的淙淙小溪,嗅着森林里特有的清香,在那些高大乔木间轻快跳跃。 绿叶在星光下犹如镀上了一层金粉,看上去分外好吃。 没错,好吃。 鲜嫩爽口,散发着让他垂涎欲滴的清香。 他一路跑一路嚼,并不刻意找那光圈出去,反而乐不思蜀地四处闲逛。 卢茸平常是不吃树叶的,只有变成小鹿后,那些树叶便跟着美味起来,就像平日里看见糖果和冰棍,还有爷爷藏着的梅子酒。 口水瞬间分泌,血液流动都能加速。 他一边跑一边吃,惊起林中的鸟,昏头昏脑地往天上冲。 跑着跑着,视野里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东西,或者是人?他在惊愕中紧急刹蹄,往前冲出两步才稳住。 右前方的林木空隙里有人影晃过,没看到正面,只看到一小块穿着黑色衣服的背影。 卢茸还从来没在梦境里遇到过其他人,这下震惊得不行,同时心里开始砰砰跳,嘴巴里也干涩起来。 是白叔叔?还是王图? 他放轻四蹄跟了上去,慢慢靠近,两只小尖耳紧张地竖起,还抖动着。 小蹄子落在厚厚的落叶上,安静无声,只是偶尔擦过枝条,发出轻微的窸窸窣窣。 那人走到两棵树中间,停下来往后看,漫天星光下,卢茸一下看清他的脸。 原来既不是白叔叔也不是王图,而是今天来家里的那个沈季泽。 卢茸心里涌起一阵失望,两只竖着的耳朵也耷拉下来。 他站在一棵大树后面,见到沈季泽满脸惊慌地往自己这方向看,接着转身往前小跑,速度很快,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赶他一般。 卢茸心里动了动,两只耷拉着的耳朵又慢慢翘起来。 他没去想沈季泽为什么也会出现在梦里,但他那模样分明是在害怕。 不如…… 再去吓一吓他! ※※※※※※※※※※※※※※※※※※※※ 感谢在2021-02-24 10:55:50~2021-02-25 06:5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zchuo 36瓶;青叶 10瓶;la呀呀呀呀呀 7瓶;扶不眠啊少年 5瓶;傲娇 4瓶;蔚然成风 3瓶;host一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0 章 沈季泽一直朝前走,他知道只要认准一个方向,再大的林子也能走出去。边想着回去了怎么收拾卢茸,边警惕地注意着树林里的动静。 希望这一路都不要碰到野猪和神秘的花大哥。 好在这树林虽然茂密广阔,但一路都没有碰到什么动物,最多只有几只鸟,睡梦中被惊醒,扑簌簌地飞来飞去。 他开始小声唱歌壮胆,唱班上同学们流行的歌曲。 “梦里面空气开始冒烟,朦胧中完美的脸,慢慢地出现。” 歌声才响起一句就戛然而止。 沈季泽觉得此时刻刻,这歌词也太应景了,还有些瘆人,而且突然冒出的歌声很突兀,显得树林里更是死一般的沉寂。 他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呼哧呼哧地喘气,就算有凉爽的夜风,额头也满是汗水。 不光是累,还有吓的。 就在这时,他听到左后方传来奇怪的声音。 ——是枝条被拂开又弹回的轻响。 这声音虽然很轻微,但听在沈季泽耳里,却像是巨石坠入湖心,溅起轰然巨浪,将他全身淋透,冰凉侵入每一个毛孔。 野猪! 花大哥! 他停下脚步,惊惧地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心脏紧缩,呼吸微滞,两脚都有些发颤。 树林里又恢复了安静,除了自己的心跳和头顶树叶哗啦,没有再听到什么响动。 他觉得林木深处一定有什么东西隐藏着,暗地里注视着自己。 也许是一双猪眼,也许是…… 不能想了。 沈季泽头皮一阵发麻,转过身,提起僵直的腿继续往前走。 卢茸正紧跟在他侧后方,见状也加快了脚步。 沈季泽像是察觉到什么,脚步微微一顿,接着就头也不回地开始奔跑。 想甩掉我?不行! 卢茸也撒开四蹄追了上去。 他不再刻意隐藏自己的动静,在那些树木间飞快穿梭。 哒哒哒,哒哒哒,小蹄子声音密集得像落地的雨滴。 前方的人跑得飞快,如同过年时对天窜出的二踢脚,只差屁股冒出火花。 卢茸加了把劲,两只耳朵紧抿在头顶,一小簇尾巴往上竖立,跟着也在使劲。 他四蹄飞奔,渐渐超过了沈季泽,瞅准时机横冲出去挡在正前方,四蹄略微分开,扎好步,脖子对天高昂,发出一声猛兽的长吼: “呦————” “啊————”沈季泽同时发出惊恐大叫,并一个急刹,往前踉跄了两步,条件反射地抓稳身旁的树才没有摔倒。 卢茸看见这幕,开心得差点笑出声,见对面的人站稳后在看自己,赶紧又望天继续猛兽咆哮: “呦————” 不过这次沈季泽居然没有跟着一起叫,卢茸忍不住用余光偷瞟。只见他一手扶树一手拄着膝盖,弯腰看着自己喘气。 “呦————” 卢茸再次叫了声,还将四只蹄子在地上刨了刨,前蹄弓起,佯装就要进攻。 沈季泽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他慢慢直起身,一瞬不瞬地盯着卢茸。 卢茸微低下头,用额头上两只冒出小包包的角对准他,眼珠子从下至上地瞪着人,尽力让自己充满野性,看上去很凶狠。 然而沈季泽对上他的视线却不避不让,眸子甚至在发亮,看上去似乎……不太像是害怕? 沈季泽此时全身已经放松下来。 他刚才听到后面的动静时,以为是野猪或者花大哥,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只小鹿。 这只半大小狗般的小鹿太可爱了,而且生得极其漂亮,比他在日本奈良和动物园里看过的小鹿都要漂亮。 ——身体圆滚滚的,雪白没有一丝杂痕,四蹄上方的腿部却有着红色的纹路,两只眼睛又圆又大,还瞪着人。 看上去很凶,却让他心痒痒,想伸手去摸一摸。 卢茸鼻孔呼呼喷着气,想吓得沈季泽再次抱头尖叫,但对面的人分明已经不再害怕,还试探着往自己这边走了一步。 “呦!”卢茸发出短促低沉的怒吼。 落在沈季泽耳里,就是这只小鹿先是拖长奶音软软地叫了三声,现在又哼唧了一声。 卢茸看见对面的人一直双眼发亮地盯着自己,还伸手在旁边的树上捋了把树叶,蹲下身,犹豫地递了过来。 卢茸:…… 看来光吼叫威吓是不行了。 “你怎么在这儿啊?也是迷路了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 沈季泽见小鹿站着没动,便缓慢地半直起身,试探地往前挪动。 他动作放得很慢很轻缓,声音分外柔和,怕吓着了对面纤弱的小动物。 就在这时,他看见那只小鹿突然动了。但却不是惊慌地跑走,而是做了个让他非常震惊的动作。 ——它用前蹄撑着地,两只后蹄慢慢分开,下沉,当着他的面,做了个完美的劈叉。 沈季泽:!!! 他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动物会劈叉,望着那只保持姿势一动不动的小鹿,觉得莫名的好玩,同时又异常诡异。 一人一鹿沉默地对视几秒后,小鹿又收回后蹄站直了身体。 ——不是四蹄着地的站直,是像人一般用两只后蹄站直。 接着,小鹿左前蹄缓缓叉腰,右前蹄开始有节奏地挥动,胯部也跟着一左一右地摆动。 如果此时有其他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夜晚安静的树林里,一只白色的小鹿,无声而有节奏地做着人类跳舞的动作。 沈季泽屏住呼吸,心跳得很快。时间仿佛凝滞,只有扑簌的树叶声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是梦吧?这一定是梦吧? 自己并没有被卢茸弄到树林里,这只是一场梦。 他掐了掐自己手心,有感觉,没有醒。又使劲拧了把大腿,疼得差点叫出声。 最初的震惊过去后,他心里涌起一阵惊恐。 动画片里的小动物什么都能做,但那是动画片,现实里是不可能有的。何况还是在这阴森森的荒郊野岭,那些惊悚故事基本都发生在这儿。 沈季泽瞬间汗毛竖立,起了层鸡皮疙瘩。开始看着还可爱得要命的小鹿,现在比野猪和花大哥还要恐怖。 卢茸只会这一招,还是和电视里的五分钟健美操学的。 他在心里打着拍子,边跳边紧盯着不远处的沈季泽,暗戳戳观察他的神情。 沈季泽已经魂飞天外,他想转开头,脖子僵硬得像焊死在了肩上。想拔腿跑,两脚却动都不动了。 看在卢茸眼里,就是他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自己。 还没吓住? 卢茸停下动作,继续用后蹄站立,两条腿还左右交叉着。再用两只前蹄托住下巴,微微歪头,对着沈季泽咧嘴一笑。 沈季泽在那刹那瞳孔紧缩,全身血液似乎都凝滞住,停止了汩汩流动。 对面那只鹿做出奇怪的动作已经不能让他震惊,毕竟刚才还跳舞来着。可那张毛茸茸的鹿脸上,居然露出了不属于动物的表情。 ——它在笑,明显地在笑,嘴往上咧着,本来圆溜溜的眼睛也弯成了一道缝。 鹿……鹿妖。 他裂了。 卢茸见沈季泽还是一脸木然,便有些泄气地收起表情和动作,琢磨着是不是不玩了,再换个方向去找那光团。 今晚已经玩得够久了,可以回去睡觉了。 可就在这时,沈季泽哇一声哭出了声。 他在看见那只鹿终于像只动物般四蹄站好后醒过神,也终于感觉到心脏还在跳动,身体也还属于自己。 他再也顾不上男儿有泪不轻弹之类时刻铭记的箴言,嚎啕着大哭起来,眼泪哗哗往外淌。 卢茸也呆住了,整只鹿僵在那里。 他是想吓一下沈季泽来着,毕竟这人太讨厌了,但也没想将人家吓哭。 沈季泽泪眼模糊地望着那只鹿。因为哭声太洪亮,睡着的鸟儿都被炸起,在林子上空乱窜。 卢茸有点慌,慢慢往前挪,想凑近点,让他明白自己不咬人。 可刚往前走了几小碎步,一直没动的沈季泽突然对着左边冲了出去。 动作间像一阵风,一抹光影,一道闪电。 沈季泽爆发出平生潜力,边嚎哭边跑,眨眼就冲出去十几米,消失在一堆大树后面。 卢茸怔了一下,赶紧追了上去。 沈季泽跑得太快,他不得不四蹄拼命倒腾才勉强跟上,不过还好,那哭声一直给他指引着方向。 跑了一阵,沈季泽发现那只鹿没有跟来,终于不再出声,停下奔跑,扶着一棵大树边喘气边四处看。喉咙干得像要裂开,胸口呼噜呼噜的像在扯风箱。 等到平静下来后,他才发现身旁不远处有一团奇怪的光。像座门那么高,由很多的光点汇成,明亮却不刺眼,缓慢地转动着。 他盯着那团光,小心翼翼地接近,伸出手指去戳那光团。 就在手指刚刚触及光点的同时,只觉得眼前大放光亮,身体犹如被某种力量吸了进去,接着瞬间黑暗。 “啊!”沈季泽一声大叫,从床上坐起了身。 他飞快地摸自己胸口,摸脸,摸手脚,摸小鸡儿。 还好,该在的都在。 他看向四周,如水的月光下,自己躺在财爷家的那张床上,身下是篾席,肚子上还搭着毛巾被。 卢茸躺在身边睡得很香,打着猫一样的小呼噜。 ※※※※※※※※※※※※※※※※※※※※ 感谢在2021-02-25 06:50:05~2021-02-26 10:4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5163575 15瓶;璃月有甘雨 5瓶;49445490 4瓶;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1 章 里间小屋传来拉灯绳的啪嗒声,财爷趿拉着拖鞋走出来。 “小泽,怎么了?要起夜还是要喝水?”他站在相连的两间屋门口问。 沈季泽愣愣地坐在床上没做声,情绪还没有从刚才的噩梦中脱离。 财爷察觉到不对劲,拉亮电灯走到床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想看有没有生病发烧,结果摸到一手冰凉的汗湿。 “小泽,你这是怎么了?” 沈季泽声音都有些变调:“爷爷,有妖怪在追我。” 话音未落,身侧酣睡着的卢茸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他刚才追沈季泽,远远看见他钻进了光团,便也跟着钻了回来,正好听到这句被妖怪追。 他飞快地瞟了眼身旁的人,躺着没动,只悄悄将毛巾被扯高,盖住了整个人。 财爷忙道:“别怕别怕啊,这是做噩梦了,是爷爷不好,睡觉前吓唬了你。咱们村子附近没有野猪和花大哥,啥都没有。是爷爷的错,爷爷不好……” “爷爷,花大哥是鹿妖吗?”沈季泽惊惶地问。 财爷一愣:“什么鹿妖?” 卢茸又将被子往下扯,偷偷露出两只圆眼睛。 “花大哥就是花豹子,不过没事,咱们村子很多年都没有那些野物了。” 财爷听到沈季泽提起花大哥,更加自责,将沈季泽揽进怀里,像平常哄卢茸那样轻轻拍着他后背。 沈季泽平常再怎么样,也只是名十一岁的小孩,被吓了这么一遭后,恹恹地靠在财爷怀里,好一阵才恢复脸色。 “爷爷,村子周围有鹿吗?白色的鹿。”沈季泽从财爷怀里直起身,比划着:“比小狗大一点点的鹿。不是你家叫做小狗的那条大黄狗,是真的小狗。” “没有,咱们村子附近在搞开发,那声音搞得方圆十里啥野物都没。”财爷安慰道:“就是做梦了,你看,这不好好睡在床上的吗?” 财爷伸手在沈季泽头顶虚虚抓了几下,做个往地上扔的动作:“求香仙姑护住娃娃好好睡,啥梦都没有,一觉到天亮。” 又站起身在地上踩了几脚,笑眯眯地道:“乖,这下睡吧,仙姑会护住你呢。” 沈季泽再次躺下后,怎么也睡不着。 他觉得刚才应该是梦,毕竟太玄乎了,不是梦都说不过去。 但那一切又历历在目,比他做过的所有梦都真实鲜活。 他记得那只鹿妖,还有那对银色的小角,跟两颗土豆似的,也记得它诡异的舞姿,还有那个咧嘴一笑。 他在床上不安地翻来翻去,直到胳膊贴上来只软绵绵的手。 沈季泽以为卢茸在睡梦中翻身,正想把那只手拨掉,就听他小声贴在自己耳朵边道:“别怕啊,没事的,乖。” 又安抚地在他身上轻轻拍了几下。 沈季泽一愣,身体有些僵,醒悟到这小孩儿也知道自己做噩梦被吓到了,心里既羞恼,又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干脆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要取笑就取笑吧,无所谓了,所幸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梦中被吓哭的事。 还好卢茸不知道是太困还是怎么的,并没有借此取笑他,也安静地继续睡觉。 沈季泽一觉醒来已快中午,床上只有他一人。 满室洒落明媚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厨房有菜下锅,和油爆出噼啪声响。 他躺在阳光里,回想起昨晚那一幕,分不清究竟是真的还是梦。 应该就是梦吧。 沈季泽很容易就想通了,起床找出干净的短袖短裤穿上,走出卧室。 卢茸正搂着大黄狗坐在台阶上,低声阻止它发出声音:“那个人在睡觉呢,你不要吵哦,不要吵醒他。” 在听到屋内传出的脚步声后,他立即放开狗,小跑到沈季泽面前站定。 沈季泽止住正在打的呵欠,闭上嘴,莫名其妙地和他对视着。 卢茸憋了几秒后才问:“你要刷牙洗脸吗?” 沈季泽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有些警惕地缓缓点头。 卢茸飞快跑向院子边,那里有个水泥板砌成的洗衣台,上面摆放着一个木盆和一个搪瓷缸。 他给牙刷挤牙膏,拧开旁边的水龙头接了一搪瓷缸水。再将牙刷小心地横放好,站在洗衣台旁边看着沈季泽。 沈季泽认出那把牙刷是自己的,因为刷柄顶端有个很大的葫芦娃,昨晚他放在洗浴间没有带出来。 卢茸是给他挤了牙膏,等他过去刷牙? 会这么好? 沈季泽不知道这小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站着没动,心里的警戒又提高了两个等级。 “你来刷牙呀。”卢茸垂手看着一旁,语气有些不自在。 沈季泽思索两秒后,往洗衣台走去。一路上半眯眼审视地盯着卢茸,双手插在短裤裤兜里,看上去很酷。 他端起搪瓷缸,拿起牙刷闻了闻,的确是牙膏。 又闻了下水,背过身挡住卢茸视线,伸出舌尖快速地舔了下。 水是山涧引下来的泉水,带着淡淡的甜,缸底没有沉着物,很干净。 ——没有什么埋伏。 沈季泽终于放心地开始刷牙。 他刷牙时,发现那小孩儿也没闲着,在给木盆接水,又噔噔噔跑进厨房,吃力地提了一个大水壶出来。 壶嘴还冒着腾腾热气。 沈季泽见他提得那么费劲,秉着大孩子爱护幼小的责任心,含着牙刷过去接过大水壶,拎过来给木盆里加热水。 他拧盆里的毛巾时,发现卢茸依旧站在旁边,静静看着他,两只水润的大眼睛一眨不眨。 沈季泽心里咯噔一声,不动声色地闻了闻毛巾。 奇怪了,没有异味啊。 他将毛巾盖上脸一顿搓洗,余光瞟见卢茸居然还在看他。 就……看得人心里毛毛的。 沈季泽不确定卢茸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他的表弟周常,和卢茸差不多大,去年暑假来他家里玩,就因为不准随意进入他房间,闹了几次别扭后,就将毛毛虫抓到他床上。 沈季泽深知,这种七八岁的小孩其实不大好惹。他们不按常理出牌,会背地里使阴招。 不过直到脸洗完,也没出现什么异常情况,两人沉默地收拾牙缸和木盆,依旧一言不发。 财爷端着饭菜从厨房出来,往榕树下的方桌走,嘴里招呼两人吃饭。 坐下后,卢茸咬着筷子头,看着那些菜,眼珠子直转。 “爷爷……” 沈季泽刚夹起一块腊舌,就听到卢茸又拖长了音在发嗲。 “不准喝酒。”财爷淡淡地打断,用勺子盛起两碗蛋汤,分别放在两小孩面前。 卢茸撅了撅嘴没再坚持要酒喝,沈季泽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惊叹:还真是个酒鬼,昨天喝了不说,今天还要喝。 这事开学后得给肖勇说。 三人正在吃饭,院门就被推开,沈岩走了进来。 “小叔。”沈季泽高兴地站起身。 沈岩走到桌边,摸了摸沈季泽的头,又捏了把卢茸的脸。 他是来接沈季泽的,还没有吃午饭。财爷让一起吃,他也不客气,坐下来就开吃。 结果刚端起碗刨了几口,衣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用手一抹嘴,接通了手机。 “……什么时候的事?地基怎么就不稳了?……那必须得重新勘察……现在不搞好,以后出事就晚了……” 一桌子人都放下饭碗,屏息凝神听着沈岩接电话。 沈岩挂掉电话后,对财爷说:“叔,又要麻烦你了,我得赶去另一处工地,在山下镇子,小泽的话——” “你放心,小泽就在我这儿住,我会照顾好他的。”财爷打断他的话。 见沈季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沈岩无奈又抱歉地说:“小泽,小叔工地出了点事情,不能带上你,你就在财爷家住上几天,事情办好了我再来接你。” 卢茸听到这句事情办好了再来接你,埋在碗里的脸倏地抬起来,看看沈岩又看看沈季泽,大眼睛里全是震惊,还带着同情。 沈季泽没注意到这些,他现在只想闹腾着和小叔一起去,可心里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他听到了手机里的对话,知道小叔是去工作,何况他是十一岁的大男人,又哭又闹像什么样? 再说了,卢茸还在旁边看着呐。 于是他忍住满心悲痛,平静地点头:“小叔你去吧,我就留在爷爷家。” 沈岩又欣慰地摸他头,叮嘱了几句后,站起身就往院子外走。 “你把饭吃了再走啊。”财爷唤道。 沈岩匆匆摆手,脚下不停地说:“不吃了,下山后随便买个包子馒头。小泽,你要做作业啊,可不能就玩上两天。” “会做的,等会儿我就去采风,准备一点作文素材。”沈季泽稳重得像个懂事的大人。 财爷收拾好碗筷,外面就有村人找他开出外打工需要的介绍信,他对卢茸和沈季泽叮嘱了几句,匆匆出了门。 卢茸又将书桌搬到门口,在对面也摆了张条凳。他眼睛一直去看沈季泽,虽然没有说话,但言下之意却表达得很明显。 沈季泽本来想看会儿电视,也只得硬着头皮坐过去,从书包里掏出作文本。 他昨天的作文只写了个开头,便绞尽脑汁继续往下编。 “……当我从病床上醒来,看见爸爸的背影,他是那么高大,是我心中的灯塔……” 对面的卢茸也在开始写字,铅笔在本子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沈季泽抒情几句后,脑中干枯再也想不出来句子,开始走神,频频去看卢茸。 卢茸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遮盖住了眼帘,小翅膀般不时扑簌一下。沈季泽心痒痒地想用铅笔去拨一拨,好容易才忍住蠢蠢欲动的手。 他想起昨晚卢茸拍着他安慰时说的那句——别怕啊,没事的,乖——觉得这小孩要是不搞事的话,还是挺可爱的。 至少比抓虫吓自己的表弟可爱。 卢茸写字时很用力,也很慢,笔画深深划过习字本。面部表情很严肃,眉头皱起,嘴也抿成细细的一条。 啪! 铅笔芯被折断了。 他抬手在文具盒里找卷笔刀,沈季泽赶紧埋头,做出认真写作文的样子。 “……护士阿姨扎针时很用力,也很慢,针头深深扎进我的手臂,爸爸说:别怕啊,没事的,乖。” 灵感来了!!! 两小孩写完作业,开始看电视。中央台在放西游记,孙悟空正在打几个小妖,要去救被抓走的唐僧。 沈季泽虽然已经看过几遍,台词都快背熟了,但还是瘫在木沙发上,没什么表情地继续看。 “你这小妖,快把我师父放出来……” 卢茸正看得津津有味,就听沈季泽突然问:“哎,你们这山里有妖怪吗?” 卢茸坐在电视前的小凳上,看着电视摇头:“没有的。” 沈季泽又想了会儿,坐直身体,趋向卢茸问:“真的没有?” “没有。”卢茸果断回道。 他虽然能变小鹿,却并不觉得自己是妖怪。 “鹿妖呢?你有没有听说过附近有白色的小鹿?或者会像人一样跳舞什么的?”沈季泽不死心地追问。 卢茸坐得板正的身体一僵,再飞快摇头。 沈季泽确定这果然是场梦,也就不再问了,开始看西游记。 卢茸缓缓吐了口气。 他盯着电视想,孙悟空还是猴子呢,我就算能变鹿,也是和他一伙的,绝对不是鹿妖。 ※※※※※※※※※※※※※※※※※※※※ 感谢在2021-02-26 10:48:22~2021-02-27 11:1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莫得、璃月有甘雨、张思睿thre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芒 30瓶;佐和山之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2 章 两小孩对话几句后,自然将之前的别扭抛诸脑后。看完西游记后,又一起带着小狗去村子里闲逛。 路上遇到清一色黑不溜秋的小孩儿,沈季泽对上他们视线,只矜持地点下头。 他平常在外人看来挺冷清的,只有玩得熟的才知道不是这样。 两人顺着小道下了河堤,沈季泽看到那一河好水,心里开始蠢蠢欲动。 他报过游泳班,游得还挺好,现在河边没什么人,天气又热,就想去游几圈。 只是没有带游泳裤……他站在河边的柳树下犹豫起来。 一直跟着的小狗却没有这些顾虑,吐着舌头就冲向了河,扑通扎进水里,欢快地游了起来。 “你是想下河吗?”卢茸在旁边察言观色。 沈季泽四处张望,嘴里嗯了声。 卢茸也觉得热,额头都出了汗,脸蛋红红的,不过还是劝阻道:“爷爷不准我自己下河,必须他陪着。” “他不准你下河,又没说不准我下河。何况我要下河去采风。”沈季泽瞥了他一眼。 卢茸张了张嘴,似乎觉得这个说法不对,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说:“你不要单独下河,容易被淹着的。” 沈季泽本来没带泳裤还在犹豫,听到这话却莫名地受了激,嗤笑声道:“你知道我游泳获过奖吗?我会淹着?简直就是笑话。” 说完就脱掉t恤短裤和运动鞋,放在旁边的大石头上,穿着条内裤往河里走。 “你还穿着裤子呢。”卢茸提醒他。 沈季泽的心已经扑下了清凉的水,不耐烦解释,就没有做声。 这条河看似不大,中间却很深,但清澈见底。沈季泽俯身进水的那一刻,只觉得浑身舒畅,所有的暑气都一消而散。 他蝶泳、自由泳、仰泳都来了一遍,装作不在意地看岸边,见卢茸看着自己,便更是得意,还举起双手只用双脚踩水。 “来吧,下来,水里很舒服。” 沈季泽抹了把脸上的水,对卢茸勾勾手指。少年稚气的脸庞已经有了几分帅气,初现出完美的英俊轮廓。 卢茸本来就心痒痒,犹豫几秒后,决定忽略财爷的叮嘱,三两下就将自己剥了个精光。 他被财爷养得娇,不像村里那些小孩儿,夏天经常光脚到处跑。脱掉凉鞋踩上石头后,烫得只用脚后跟小步小步地往前走。 沈季泽看见他赤条条地抬着两只手,小心翼翼往前走,挺着白晃晃肉乎乎的小肚子。 “你会游泳吗?”他忍不住对卢茸喊了声。 “会的,爷爷教的。” 卢茸走到河边,颤巍巍地踩进了水,嘶了声:“好凉。” “不凉的,下水就不凉了。”沈季泽生怕他又上岸,自己一个人游起来没意思。 小狗本来游得很远了,见小主人要下水,赶紧往回游。 卢茸终于扑下了水,手脚刨动向沈季泽游去。 沈季泽这里不深,只淹到胸部,他站在水里看卢茸,忍不住笑道:“你游起来和小狗是一样的。” 卢茸两手两脚都在身下刨,的确和身旁的大黄狗一个动作。财爷教游泳也没什么标准姿势,唯一的要求就是浮起来就好。 他游到沈季泽面前,也跟着站立,结果只淹到沈季泽胸口的水,一下没过了头顶。 咕噜咕噜。 猝不及防下,卢茸喝了几口水,一串泡泡飘上水面。 沈季泽慌忙抓住他胳膊往上提,将人带到更浅的地方站着。 咳咳咳。 卢茸呛咳了好一阵,鼻头眼睛都红了。 沈季泽等他咳完,说:“我刚才救了你一命,知道吗?” “啊?”卢茸有些茫然,不懂这样就算救了一命? “我刚才要不将你抓起来,你会一直喝水往下沉,会被淹死的。” 卢茸心道自己会游起来,不会淹死,但嘴里说:“……哦。” “这样,你不准去深的地方了,就在这里游。”沈季泽给他划了个地盘。 “好的。” 沈季泽满意了,又盯了他一会儿,突然开口问:“你为什么这么白?” 他自己很少晒太阳,皮肤挺白,但卢茸和他相比的话更白,在阳光下都有些晃眼。 “我不知道啊,一直就是这样的。”卢茸也低头打量自己,还用两只手分别按住胸膛上粉红的一点:“看,现在全白了。” 沈季泽怔了怔,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他转头往深处游,嘴里说:“你就在这儿了,别过来。” “知道了。” 卢茸就在浅浅的水边和小狗玩,或者两手两脚刨水,在沈季泽规定的范围内游来游去。 他不时会看一下沈季泽,看他从河边高高的石头下扎下,扑通一声溅起水花。或者潜到水底,片刻后浮出水面,头发被抹向后露出额头,脸上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光。 “小狗,他是不是很好看?”卢茸搂过湿漉漉的狗头,凑到它耳旁轻声问。 小狗甩头,水珠甩得到处都是。 “我觉得他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卢茸又肯定道。 卢茸再次转头的时候,发现沈季泽不见了,估摸着他又在潜水,便耐心地看着水面等待着。 沈季泽钻出水的时候最好看了。 可这次等了好一阵,等得他心里都开始发慌,还是没见到沈季泽的踪影。 沈季泽正沉在水底,屏住气,撕拉脚踝上缠着的几根水草。但那些水草异常柔韧,他一时扯不开,一口气憋得肺部都开始发胀。 他急了,手上胡乱拉扯,水草缠得越来越紧。巨大的恐慌涌上来,让他手脚发软使不上力。 意识逐渐模糊,沈季泽看向头顶,隔着水看见流曳的光线,耳里一片嗡鸣。 他想他要淹死了,爸妈会伤心死,开学后那些同学知道他是被淹死的,有点丢人…… 迷蒙视线中,他看见水里一只白色小鹿向自己游来,带着红纹的四蹄划动,穿过水中明暗的光线,头顶两个土豆似的银角闪着光点。 这还是梦吧…… 沈季泽脑中出现这句话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手脚舒展开,身体发轻地飘在水中。 变成小鹿的卢茸很快游到他身边,用嘴咬住裤衩边缘往水面拖。拖了几下没拖动,才发现他的脚踝上的水草。 他又潜下去,用牙咬碎水草,接着将人顶出水面后推向岸边。 小狗一直在水上徘徊转圈,边游边焦急地吠叫,看到卢茸后它游上去,亲热地去舔小鹿的角。 卢茸将沈季泽刚推到浅水处,河边就有了路过的村民。 他将自己沉到水里,重新变成了一个赤条条的小孩,再冒出头时就大喊:“叔,这里有人淹死了,叔,救命,有人淹死了……” 沈季泽淹得不久,那村民本想将他倒挂在驴背上吐水,结果驴才牵来,他就睁开了眼。 第一眼就看见满脸是泪的卢茸俯在他头边,一边抽噎一边拿手拨他眼皮,嘴里哭着问:“你死了吗?你真的死了吗?” “我还没死呢。”沈季泽有气无力地说完,就开始呛咳。 那村民也松了口气:“你这小孩也太不像话了,真淹死了怎么办?这河每年都要吞几个娃,今年还没开荤,你刚才差点就凑了数,还好卢茸水性好。” 他只知道是卢茸救了沈季泽,却没有看见小鹿。 沈季泽慢慢爬起来坐着,卢茸去扶他,又给那村民道谢。村民见没什么事了,叮嘱几句后就牵着驴走了。 两小孩经过刚才这么一场,都有些后怕,肩并肩呆呆坐在石头上发愣,小狗就趴在旁边晒毛发。 “我其实游得很好的,就是被水草缠住了脚。”片刻后,沈季泽脸色还有些发白,转头哑声给卢茸解释。 卢茸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嗯。” “你不信?” “我信的。” 沈季泽想到自己还是被他救上了岸,犹豫了下说道:“当然你游得也很好。” 卢茸无精打采地哦了声。 “谢谢你啊。” “哦。” “以后你就是我兄弟了,有什么事我一定罩你。”沈季泽对他伸出了左手。 “哦。” 卢茸视线落到他手腕上,发现那里有一颗米粒大小色泽鲜红的痣,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这是我的幸运痣,所以我刚才没有被淹着。”沈季泽见他不懂得握手,便自顾自抓住他手握了两下。 卢茸撇了撇嘴角,心想明明是我救你,才不是那幸运痣的功劳。 穿好衣服回家,还没坐一会儿,院门就被撞开,财爷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卢茸一见财爷的神情,就知道他已经听说了淹水的事,这是回来收拾人了。 “你们俩,给我站院子里来。”财爷怒喝道。 卢茸磨蹭着不起身,沈季泽内心实属有愧,便走出去规规矩矩地站到院子里。 “叫你出来,给我磨蹭个啥?”财爷对着卢茸又是一声大喝。 卢茸浑身一哆嗦,不敢再坐着不动,出去站在了沈季泽身边。 财爷径直走到厨房,再出来时,手里就多了一根荆条。 沈季泽还来不及反应,身旁的卢茸已冲了出去,在屋檐下就搂住财爷的腰,嘴里哀戚戚地大喊:“爷爷,爷爷啊,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财爷用另只手扒拉他缠着自己的手臂:“走开,给我站院子里去。” 卢茸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却死死挂在财爷腰上不放:“爷爷,爷爷,我错了,您的乖孙再也不敢了……” 财爷扒拉不掉他的手,干脆就往前走,卢茸两只脚在地上拖着,手臂是一点也不松。 财爷又坚持走了两步,终于停下脚,怒气腾腾的低头看卢茸。 卢茸偷偷抬脸瞥了眼,嘤一声往下软倒,坐在地上抱着财爷的小腿,边哭边拿脸蹭:“爷爷,我错了,真的错了。” “你起来。” “我不起来。” 卢茸又在他小腿上叭叭亲了几口,抽抽搭搭地说:“我以后再也不偷摸下河,我保证……” 眼见他这样撒泼耍赖,财爷脸上怒气稍退,浮上了几分无奈,长叹了一口气。 卢茸趁机试探地抬手,将他手中的荆条一点点抽出来,对着院角一扔。 一旁的小狗还以为在玩游戏,飞扑上前将荆条接住,欢快地跑到小主人面前,拼命甩尾巴。 “先去院子边上站着。”财爷伸出手指指着洗衣台。 卢茸眼睛一亮,知道这顿打免了,只是罚站,便飞快爬起身,还又嗲又长地唤了声:“爷爷~~” 沈季泽还站在院子中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他父母很少揍他,但逢揍必狠,一顿下来屁股上全是藤条印。而且再疼他也不会吭声,更别说求饶。 男人嘛,挨顿揍不算什么,求饶很丢脸面。 就连不争气的肖勇,被他爹妈拿鞋子扇也只是满屋跑,边跑边顶嘴,谁会像卢茸这样的? 不但不跑,还贴上去蹭,去亲,软软地喊爷爷。 完全没有骨气。 ……但是真的好有效啊。 ※※※※※※※※※※※※※※※※※※※※ 嘤~想要评论。 第 13 章 财爷又狠狠训斥了沈季泽,虽然不好动手揍一顿,但训斥还是要的。 沈季泽知道犯了错,规规矩矩地垂着头一声不吭。 “你俩给我讲清楚当时详细经过。”财爷端了把凳子,坐在两人面前。 沈季泽老实讲了自己被水草缠住脚踝的事,但没有提看到只小鹿,昏迷的经过也含糊带过。 卢茸就说得更是颠三倒四,哼哼哧哧半天,只勉强听明白他和小狗一起将沈季泽拖出水,再推到岸边。 财爷听得手脚发凉,但见俩孩子都战战兢兢,也认识到了错误,便没再多说,起身去厨房做晚饭。 一顿打是免了,罚还是躲不掉,两人就并肩站在院子里。 沈季泽侧头看身旁的卢茸,见他白白的脸蛋上还挂着泪珠,低声问:“哎,你开始那招是找谁学的?真不错。” “什么?” “就耍赖啊。” 卢茸撅了撅嘴,没有做声。 沈季泽笑起来:“你变脸挺快啊。” “你变脸才快呢,开始说我是你兄弟,现在就成了哎。” 沈季泽说:“那我改口,就叫你兄弟吧?” “不好听,叫我名字。” “卢茸?” “嗯。” 沈季泽从侧面看着卢茸,看他光洁的脸蛋和挺翘的鼻尖,沾着泪水的长睫毛还没干,凝成一簇一簇的。 他心里突然一动,说:“我叫你茸茸。” 卢茸低头扯自己的衣角,小声回道:“好啊。” “那你以后叫我哥哥。”沈季泽诱哄道。 “哥哥。”卢茸一点不别扭,干脆地叫了声。 沈季泽有些高兴,又有些不满足:“你不要这样叫哥哥,要像你开始叫爷爷一样叫,拖着拐弯的长音那种,再叫一个听听。” 卢茸转头不理他了。 两人站着没说话,听财爷在厨房忙碌,沈季泽回忆开始溺水的事,琢磨起那只小白鹿。 他想问卢茸有没有看见那只鹿,转头却发现他正盯着左前方的大榕树根,神情非常专注,圆眼睛一眨不眨。 “你在看什么呢?”他好奇问道。 卢茸小声说:“我在等蚂蚁打架。” 沈季泽也看向那儿,只看见一队蚂蚁匆匆来去,哪有在打架。 卢茸认真地说:“你看前面那两只,每次碰头后都会停下来,面朝面的,估计在吵架,等会儿就要打起来。” 沈季泽暗笑一声,道:“你看错了,他们是在打招呼,每次碰头后,小的那只就会叫一声:哥哥~” 他学着卢茸的腔调,拖长了音,最末还拐了个弯儿。 卢茸没做声,只转头瞪了他一眼。 小孩儿眼睛又大又圆,黑白分明,这一瞪也是软软的带着笑。 沈季泽含笑看着那窝蚂蚁,突然就忘记了要问小鹿的事。 两人一直站着,直到财爷做好晚饭摆上了桌才结束。 晚饭是绿豆粥和鸡蛋饼,还有一盘咸菜和腊肉。财爷给他俩一人夹了块瘦腊肉,说:“你俩再偷摸下河的话,就一定要挨打,饭都不给吃。” 沈季泽咬着腊肉含混地保证:“爷爷,我绝对不会单独下河游泳了。” 经过今天这么一遭,他心里也着实怕了,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再游泳。 不过这话他不会说出来就是了。 吃过饭,两人就去看动画片。 中央台播放的动画片沈季泽不爱看,觉得猫啊狗的太幼稚,就有句没句地和卢茸找话说。 卢茸却看得很专心,心思全在电视里,只偶尔嗯嗯啊啊的答应一声。 沈季泽有些无聊,想起水里的那只小鹿,不确定到底是幻觉还是真的,又想问卢茸。 还没开口,动画片就响起了片尾曲,本来端坐着的卢茸腾地跳起身,和里面的猫狗做出一样的动作。 ——一手捏拳握在胸前,一手高举,面色严肃,煞有介事地跟着唱。 沈季泽顿时失去了和他聊天的兴趣。毕竟还是年纪小啊,太幼稚,交流有鸿沟。 好想念肖勇。 晚上九点不到,财爷就让两人洗澡睡觉,沈季泽进了洗浴间,卢茸就在院子边的洗衣台旁,坐在一只大木盆里洗。 沈季泽洗完后出来,发现卢茸还在洗,光着身子坐在木盆里,还和过路的村人打招呼。 “卢茸,在洗甲甲呢?” 沈季泽知道,甲甲就是泥垢的意思。 “我干净呢,没有甲甲,在洗香香。”卢茸拿着小毛巾擦肚皮,大声回道。 财爷拿着一块干毛巾出来,嘴里催着:“行了行了,水都凉了。” 卢茸从水里哗啦一声站起来,就那么平伸着胳膊让财爷擦水。 财爷先给他擦头发,接着擦身体。卢茸身体一晃一晃的,满头湿发支棱着,还有一缕垂下来,搭在额头上。 “爷爷,轻点,把我肚子都搓红了。”卢茸抱怨道。 财爷放轻了动作:“是是是,你最娇气,你比那小嫩葱都要娇气。” “我不可就是小嫩葱嘛。” 沈季泽看着卢茸又穿上塑料拖鞋,啪嗒啪嗒往屋子跑,突然觉得他就算再娇气一点也是应该的。 小嫩葱嘛,和自己还有肖勇,根本就是不同的物种。 沈季泽进屋时,卢茸穿上了小裤衩,正裹着那条毛巾被,在床上左右滚来滚去。 “好好睡,裹被子做什么?小泽哥哥也要睡觉了。”财爷呵斥道。 卢茸分出半边毛巾被,看着沈季泽上了床,财爷就要回自己的小房间。 “小泽,要关灯吗?” 关卧室门前,他握住灯绳犹豫了一秒,昨晚沈季泽受了惊,没准今晚想开着灯睡觉。 “关上吧,不然太晃眼了。” 卢茸在身旁,有人作伴,沈季泽根本不怕的。 关上灯,卢茸不好意思让沈季泽给自己来一套睡前仪式,摸摸耳朵抓抓背,就翻来翻去地折腾。 沈季泽侧身躺着,盯着窗户透进来的月光,又想起了水中的那个画面。 ——小鹿全身雪白,四蹄却像盛开的火焰,它对着自己踏水而来。 “茸茸,你今天从水里拖我上岸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一只鹿?”他问道。 卢茸突然就停下了翻滚,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沈季泽翻过身,轻声说:“我给你说一个秘密。” 卢茸盯着他,呼吸有点急促,片刻后也轻声道:“我不喜欢听秘密。” 沈季泽却不管他,自顾自说:“昨晚我梦到了一只白色的小鹿,会对着我跳舞,结果今天沉在水里时,我又看到它了。” 卢茸瞬间又屏住了呼吸,两手紧紧抓着毛巾被。 沈季泽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深思道:“我有些奇怪,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真的,因为你知道梦吧,第二天回忆起来都是很模糊的,但这个不一样,那小鹿脑袋上的两只土豆我都记得很清楚。” 说完后他问卢茸:“你觉得呢?这是怎么回事?” “脑袋上的不是土豆吧,那是角。”半晌后卢茸才做声,声音有些紧。 沈季泽说:“我知道,只是那角看上去像是土豆。” 他又用肩膀撞了撞卢茸:“茸茸,你听说过附近有谁看到过鹿妖吗?或者其他妖怪?” 卢茸倏地将毛巾被扯上来,自己整个人钻进去,瓮声瓮气地说:“没听说过,没有鹿妖,没有其他妖怪。” “你好想想,真的——” “睡觉,爷爷不让咱们说话,要快点睡觉。”卢茸打断他的话,听上去不太高兴。 “切,真是小孩子。” 沈季泽不满地抱怨了声,只得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也拉起毛巾被盖着闭上眼睛。 哎,可太想念有共同语言的肖勇了。 卢茸蜷在毛巾被下没有睡着,他以前做梦的时候,白叔叔会出现在梦里,再带着他出去。后面让他独自寻找出去的光团,如果很久都找不到,会给他提示和指引。 只是白叔叔很久没出现在梦里了,只能辨认出有他的气息存在。除此之外,没有碰到过其他任何一人。 王图和财爷都没有。 他早已觉得那不是梦,这次碰到沈季泽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 毕竟谁能钻到别人梦里啊? 小孩子也不会想太久,他很快就睡着了。当察觉到身边又起了变化时,整个人瞬间清醒,睁开了眼睛。 现在是下午时分,夕阳还没落下,层叠的云就像金鲤鱼的鳞片。他穿着白天的衣服,站在群山环抱的山谷里,眼前只有一条出谷的小路。 山谷里很安静,鸟儿不时啾鸣,卢茸对突然进入梦境早已习惯,安静地顺着山道往前。 他虽然不再认为这是梦境,但心里并不慌张,只要有路,总能找到出去的光团。何况他在这陌生场景里,又感受到了白叔叔的气息。 只不过要变成小鹿,边吃边跑那才是最开心的事。 短裤和黄色汗衫掉落在地,一双塑料凉鞋中间站着只白色的小鹿。 小鹿一屁股坐下,后蹄伸开,用前蹄将短裤和凉鞋装在汗衫里,再挽了结,套在自己脖子上。 动作很灵活,如果从后面看,绝对不会想到那是只鹿。 卢茸挎好自己的衣物包,开始小跑着前进,蹄子哒哒哒地敲击坚实的土路,时不时还转头咬几片最嫩的树叶在嘴里嚼。 跑了没一会儿,太阳落山,周遭笼上了蒙蒙暮色,远处有零星的房屋,似乎是一座村落。 卢茸跑得更快了,这一路都没看到出去的光团,多半就在村落里面。不过他没有变回来,因为多次的经历告诉他,那村落也是空空的,不会有一个人。 ——老鼠都没有,最多天上有几只鸟儿。 就在这时,他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感觉似乎哪里变得和以前不一样。 他慢慢停下奔跑,站在路上没动,两只耳朵立着,警惕地注意周围的动静,水润漆黑的小鼻子也在空中嗅闻。 处于小动物的本能,他突然感觉到不安,似乎前方暗藏着危险,让他心脏莫名地砰砰跳,不想继续往前走。 看着前方的村子,卢茸犹豫起来。可是不继续的话,怎么能找到出去的光团呢? 他在原地转了几圈,焦躁地用蹄子在地上刨了几下,盯着远处的村落半晌后,终于还是小步小步地上了路。 他跑得很慢,蹄子轻抬轻放,只有沙沙的响动。 卢茸脑子里一片乱糟糟,那村子里可别有妖怪……可转念又想,自己在别人眼里不就是妖怪么? 想起沈季泽的那句鹿妖,他顿时有些不高兴。 不过他是孙悟空一伙的,不算妖怪。 ※※※※※※※※※※※※※※※※※※※※ 感谢在2021-02-28 10:47:20~2021-03-01 11:01: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落大雨水浸gai、白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奔跑的骆驼、苏尾鱼、落大雨水浸gai、云卷云舒 10瓶;唉:-( 5瓶;顾一野在逃娇妻 2瓶;hp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4 章 终于到了村子口,卢茸停下脚步,躲在一棵大树后面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具体的,直到一阵风吹过,他抬起鼻子嗅了嗅,终于明白过来。 是了,白叔叔的气息消失了,多了一种冰冷森寒的陌生味道,充满不可知的危险,让他心生抗拒。 村子像财爷背着他曾经路过的邻村,零星散落着小院和房屋,中间那一块似乎亮着灯。 天已经快黑了,卢茸确定没有什么异常后,静悄悄地从大树后走了出去。 * 沈季泽本来睡得正香,连梦都没有做,结果突然被人重重一推,一道平板没有起伏的声音在催促:“快点走,别站着。” 他瞌睡瞬间惊醒,睁开眼,发现自己没躺在床上,四处都是山,是一处野地。 前后左右都是人,他夹在这些人中间,似乎本来在往某个方向前进。 “快点走,别站着。”那声音又在催。 沈季泽转头看去,和一张雪白的大脸几乎贴上,吓得他差点叫出声。 那张脸的主人往后退了一步,和他对视着,狭小的眼睛里没有情绪,是死一样的寂然。 沈季泽这才看清,这是个穿红着绿的中年女人。长满皱纹的脸涂得雪白,厚厚的粉就卡在松弛皮肤的沟壑中,嘴唇血红,脸颊上也有两团圆圆的红。 这模样若是平常看见了,一定觉得很好笑,但他此时却只觉得诡异。 沈季泽也往后退了一步,却不料撞上身后的人。一声下意识的对不起刚出口,就听到身后人发出嘻嘻的笑声。 沈季泽飞快转头,看见一名小女孩。 小女孩和他年纪差不多,穿着绸缎红长衫和黑马褂,头上一左一右扎着两个圆髻。和那中年女人一样,脸也涂得雪白,嘴唇和脸蛋却是殷红。 这样的装束,沈季泽只在古装电视剧里看过。 “嘻嘻。”小女孩对着他又笑了声。 但她眼眸空洞,丝毫没有愉悦之情,只咧嘴发出声音,无论怎么看都很不正常。 似乎因为他这里的动静,正在行进的队伍停了下来,所有人都转头安静地朝向沈季泽。 沈季泽这才发现,这支队伍的所有人都穿着长衫,脸涂得雪白,脸蛋上圆圆的两团红。眼珠子没有转动,只空茫茫对着他的方向。 队伍前方还有一顶黑木轿,上面扎着大红花,被几个人抬着,也不知里面坐着什么人。 “快点走,别站着。”中年女人再次重复,并将手里端着的一个木盒子递给他。 沈季泽低头看盒子,视线里看见自己的衣服不对,他居然也穿着和那小女孩一样的红长衫和对襟黑马褂。 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只觉得害怕,这一切都那么诡异可怖,让他想快快离开这儿。 眼见中年女人将木盒子越递越近,他猛然腾出股勇气,伸手啪地拍掉那盒子,转身就冲向左边的野地。 身后传来木盒子落地的咣当声,人群似乎起了阵骚动。他顾不上往后看,只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往前冲,快得就像之前逃离那只鹿妖时一样。 好在已经经历过鹿妖的刺激,他不会再被吓得放声大哭了。 耳边只有风在呼呼吹,没有追来的脚步声,沈季泽一鼓作气往前冲,直到再也跑不动才停下脚,扶着旁边的石头喘气。 等到顺过气,他开始脱身上的衣服,粗暴地一通拉扯后,将黑马褂和红长衫都剥下来扔在地上。 幸好里面还穿着他白天的t恤和短裤,不至于光着屁股到处跑。 我怎么又做这种可怕的梦了?沈季泽一边扪心自问一边打量四周,想看下周围的情况。 天将黑不黑的光线下,可以看出这是片荒地,得有个足球场大小,里面遍布大大小小的土包。 远处被浓稠混沌的雾气笼罩,一座座土包的间隔里,像是有数双眼睛正窥视着他。 沈季泽睁大眼努力辨认,发现每个土包前都竖着一块石碑。 他心中一突,想到了什么,低头看自己扶着的那块石头。 果然手下也是块石碑,上面刻着些小字,而他就靠在石碑后的土包上。 这……这就是片坟地。 沈季泽触电般往旁边一跳,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忙不迭地去拍自己刚才靠着土包的背。 拍完背又拍手,惊惶地四处打量。 现在原路返回是不可能的,那群人太可怕了。可天马上黑了,不能就这样呆在坟地里。 哪怕是梦中也不行。 月亮升起,将整片坟茔照得惨白,沈季泽在那些坟头之间穿行,想从另一个方向走出去。 一阵风吹过,有未烧尽的黄纸飞起,在空中翻卷,带着浓重的烟火味,还有泥土的腥臭。 他尽量不去注意两边的情景,可那些坟堆还是清晰地落在眼里。 有的土包年成已久,被雨水冲刷得只剩下一小团,石碑也歪歪斜斜,上面的字模糊不清。甚至有次觉得脚下不对,才发现踏着的是只剩半边的小坟堆。 不过其中也有些坟头很新,两边插着白幡,竖着花花绿绿的纸扎人,石碑前摆着的祭品还没有全坏。 沈季泽失魂落魄地往前走,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这是梦,别怕,这是梦,再像真的都是梦。 只是风吹来时,被汗水浸透的后背阵阵发凉。 爸……妈……小叔……你们谁来叫醒我啊……沈季泽有些想哭,还是忍住了。 是男人就不哭。 前方就快到了坟场的尽头,他脚步更快,只是就在路过一座新坟,用手拨开挡在面前的白幡时,突然顿住了脚步。 他看见旁边竖着的纸扎人很是眼熟。真人大小,穿着红长衫和黑马褂,大白脸,红脸蛋,嘴角咧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就和开始遇到的那队伍里的人一样。 沈季泽死死盯着那几只纸扎人,呼吸开始急促。等到平复些后,嗖地就对着前方冲了出去。 他不再去留意脚下的路,除了大坟堆会绕一下,小坟头就直接踩过。一路踢翻那些装盛祭品的盘碗,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有些惨白的类似骨头的物体四处散落,他不去细看,只跳过往前冲,跳不过的就直接踩上去,发出咔嚓咔嚓的断裂声。 等到好不容易冲出坟堆,他又一个急刹顿住了脚。 月色下,坟场旁,开始遇到的那支诡异队伍就停在他前方,所有人都看着他没动,静静地站着。 谁也不知道他们来了多长时间,又在这儿站了多久。 那名中年女人站在挂了红花的黑木轿旁,手捧一套叠好的红长衫和黑马褂,似乎就一直在等着他。 沈季泽终于哭了,顾不上男人不哭,也顾不上擦泪,咬着牙哭得浑身发颤。 他想张口喊,随便喊什么,不管是爸妈小叔,还是财爷卢茸,可就像被魇住了似的,声音堵在喉咙里一句也发不出。 死一般的寂静中,中年女人走上前,沉默地抖开手上的衣物,给沈季泽先穿红长衫再套黑马褂。 她的动作僵硬死板,但力气非常大,沈季泽还想跑,被她一把拽住胳膊,拿眼睛死死瞪着。 沈季泽发现身体不再属于自己,不受控制地抬胳膊转身,配合那女人穿衣服的动作。 他张着嘴无声地流泪。 不能嚎哭出声的哭让人肝胆俱裂,分外痛苦。 穿好衣物后,中年女人面无表情地退回去,从一名呆滞站着的人手里接过木盒子,又递给了沈季泽,示意他回到队伍中去。 队伍在月光下继续往前,安静无声,只有远处传来几声尖锐粗噶的老鸹叫。 沈季泽心如死灰地走在其中,手捧一只木盒子。 身旁那个小女孩又对着他嘻嘻了一声。 他手一哆嗦,觉得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嘻嘻。 沈季泽不知道这是要走到哪儿去,要干什么,这个梦已经脱离他的所知范畴,真实得不像是个梦。 不对不对,这就是梦。 他拒绝承认。 又走了一段后,前方出现了灯光,映出影影绰绰的房屋轮廓。 这是村子吗?有人吗? 沈季泽浑身一震,心里升起了希望。 不管那里有没有人,村子和灯光都代表了人气,将他的恐惧都驱逐了不少。 领头的一名长衫男人停下脚步,用沙哑刻板的声音喊道:“奏乐——” 一声唢呐响起,凄厉地划破静夜,铜锣紧跟着敲响,一声紧似一声地传向远方。 没有谁命令,正在前行的队伍停了下来,沈季泽也跟着站着没动。 不一会儿,山路前方出现一队人影,朝着这方向行来,停在他们这群人面前。 领头的人骑着匹高头大马,穿着红长衫,胸口戴着朵大红花,一看这身行头,就是正准备拜堂成亲的新郎官。 沈季泽的内心并没有因为这群人的到来而好转,反而更加惊惧了。 且不说新郎官的装束和打扮不是现代人,他那张脸也和这里所有人一样,大白脸上涂着红脸蛋,嘴角往两边夸张地咧着。 唢呐和铜锣声更加响亮,震得沈季泽额头突突地跳。 新郎官一队人和他们队伍汇合后,刚放下的黑木轿又被抬起,齐齐往村子方向行去。 沈季泽捧着那个木盒子,动作僵硬地跟在队伍里。 ※※※※※※※※※※※※※※※※※※※※ 沈季泽:我宁愿和鹿妖大战三百回合。 感谢在2021-03-01 11:01:51~2021-03-02 10:45: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落大雨水浸ga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破碗 26瓶;木一 5瓶;蔚然成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5 章 队伍很快便进了村子,一路吹吹打打地往前走,最前方还有人撒着彩色纸屑。 纸屑纷纷洒洒飘扬,有一小张贴在沈季泽嘴边,他没法伸手摘掉,连努动嘴角让纸屑自己掉落都做不到。 沿途家家户户都亮着灯,却没人出来,也没谁透过窗户往外看,沈季泽都不知道那些屋子里到底有没有人。 队伍停在一座灯火通明的院子前,这院子大门上挂着红绸,还挑着红灯笼,一看就在办什么喜事。吹鼓手又奏了一小段后也停下,周围瞬间恢复安静。 可也太安静了,整个村子连声狗吠都没有,安静得像座坟墓。 “落轿——”一道沙哑刻板的声音响起,黑木花轿被放在地上。 轿门打开,一名顶着红盖头的红裙女人被扶了出来,踩在院门口铺就的红毯上往里走,身旁跟着那名从头到尾保持咧嘴表情的新郎官。 “快点走,别站着。”一直跟着沈季泽的中年女人又催道。 沈季泽端着木盒子,和那名小女孩一起进了院子。跨进院子的瞬间,就被眼前情景唬了一跳。 院里放了数张方桌,每张桌边都围坐着人,密密麻麻坐满了院子,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沈季泽跟着缓步前行,没法侧头去打量他们。只用余光瞟到他们都呆呆坐着,桌上摆放着酒菜,却没人说话也没人动筷子。 穿过院落进了屋,堂前坐着两名面无表情的老人,瘦削枯槁得像两截老树皮,没有一丝活人气,泥塑般纹丝不动。 新娘子和新郎官在屋中间站定,沈季泽自动走到房屋左侧,身旁的女孩儿走向右侧,和他遥遥对立,其他人就立在了屋子两边。 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那女孩儿缓缓裂开血红的嘴,沈季泽吓得还不待她绽出笑容,就慌忙转开了眼珠。 “一拜天地——”尖声的司仪高声喊。 新郎新娘对着空地跪拜。 “二拜高堂——” 两人又缓慢转身,对着堂前坐着的两名老人跪下。 沈季泽看那新娘子起跪之间动作不是很自然,像是关节被锈住,有僵直的卡顿感。 这次跪下俯身后,新郎都已经站起身,她还伏在地上,大红的盖头也垂曳在地。 屋内寂静无声,两老人和新郎都维持着原动作,只有站在沈季泽身侧的那名中年女人走上去,托着新娘子的胳膊扶她起来。 咔。 沈季泽听到一声脆响,是新娘子身上发出来的。 咔咔咔。 连接三声脆响。 接着,他看见新娘子的头一顿一顿地下垂,红盖头飘然坠地,露出一头长发和已经断裂的半边脖子。 那颗头摇摇欲坠挂在胸前,仅靠一层皮肉连着。 !!! 沈季泽浑身发凉血液倒流,他想大叫着逃跑,可两条腿不停使唤,想转开脖子,可他脖子像是焊在了肩上,不能转动分毫。 谁来打醒我,妈,爸,小叔,快来打醒我,让我起来做作业上厕所随便做什么都好。 财爷,卢茸,快推醒我啊,我被魇住了…… 救命…… 扶着新娘子的中年女人丝毫不惊讶,只用手将她头托住,站在一旁的司仪走出去,从桌上的饭碗里抓起一撮煮熟的米饭,又走了进来。 中年女人把新娘子的头往上推,脖子合拢,司仪将那撮米饭涂在那断裂的口子上,再用手指抹平。 咔咔咔。 新娘子转动头颅,脖子上已经看不出裂口。中年女人又把红盖头捡起来,罩在她头上。 沈季泽眼睁睁地看完这幕,虽然心里在尖叫狂吼,却没法控制脸上做出任何表情,看上去只是脸色白了点,汗水多了点,牙齿也在咯咯作响。 “夫妻对拜——”司仪退回自己位置继续未完的程序。 咯咯咯…… “礼成——” 咯咯咯…… 等到拜天地结束,新郎新娘进了一旁的厢房,中年女人突然开口:“把身契交给亲家。” 沈季泽听不懂什么叫身契,但他听得懂亲家两个字。 还来不及细想,便看见对面的女孩儿走向堂前坐着的老太婆,而自己也不受控制地走向那名老头。 老头两只眼睛凹陷在干枯的皮肉里,被头顶的灯光照着,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沈季泽停在他面前,托着手上的木盒子递上去。 这老头从他进屋后就没见着有什么动作,也没有表情,胸口更是没有起伏呼吸。 就在他怀疑这其实只是雕塑时,老头突然伸手,鸡爪一样冰凉的指节搭在他手背上。 沈季泽浑身汗毛炸起,想拨开那只手。好在老头只搭了一瞬,就将木盒子接过去,搂在怀里。 “亲家,公子跟我们走,以后就是他俩陪着你们了。” 沉默地交接完木盒子后,半晌没吭声的司仪又出声道。 沈季泽看见老头打开木盒子,抖抖索索地取出里面一张黄纸,因为隔得不是很近,上面的字他看不清。 那老头看了片刻黄纸又看向他,嘴里发出干哑的一声:“好。” 沈季泽突然觉得不对。 老头的神情,还有司仪那句以后就是他俩陪着你们了的话,都让他觉得不对,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 老头拿着黄纸,颤巍巍伸向桌上点着的烛火,显然是想要烧掉。 沈季泽心跳得很快,他下意识想去阻挠这个动作,却怎么也抬不起手,只能眼睁睁看着。 黄纸离烛火越来越近,老头咧开没牙的嘴。 司仪和中年女人也定定瞧着,脸上依旧没有神情,眼里却透出让人不寒而栗的亢奋。 砰! 关闭的院门在这时突然被撞开,发出轰然巨响。 门扇被撞成碎木四下飞溅,而一道白色的小身影,已经飞一般冲了进来。 * 卢茸刚进村就发现了异常,如果说村外白叔叔的气息越来越少,那村里就完全感受不到了,多了种不好闻的味道,隐隐透出腥臭。 这和以往的梦境都不一样,让他心生起警惕。 他小心地在村里寻找,看有没有光团,却惊讶地发现村里还有人,却都集中在一家院子里。 这些年来,除了昨晚见到沈季泽,他还是第一次在梦中见到这么多人。他脖子上挎着自己的衣服包,在那家围墙下团团转,琢磨着是不是要先找个地方变成人。 可他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从围墙缝隙里看进去时,那些人像是傻了般坐在月光下,对着面前的饭菜一动不动,也不吭声。 他们脸色青紫泛黑,还有着腐烂的痕迹,有些地方形成可怕的孔洞,露出白骨,看上去根本就不是活人。 而那些饭菜也早已冰凉,汤碗上凝结起厚厚的一层白油。 卢茸打消变人的念头,前蹄扒着土墙,圆润的眼睛透过缝隙,一眨不眨地看着里面。身上的毛根根炸起,头上一对紧张竖立的耳朵也抖个不停。 一只老鼠从院子里跑过,它并没有察觉到这些坐着的都是活物,循着饭菜的香气,顺着一人裤腿往上爬,爬到胸前再扑上桌,在那些盘子里吃起来。 没人驱赶老鼠,都安静地坐着,眼神空洞无物,看得卢茸越来越害怕,只想快快离开。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唢呐铜锣声,并渐渐接近,停在院门口。 卢茸正想离开,就从缝隙里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惊讶地停下了脚步。 他不明白沈季泽为什么在这些人里,而且还穿着红衣服黑马褂,和其他人一样,脸蛋涂着两团红。 卢茸觉得他这副模样很好笑,可眼下情景又让他笑不出来。沈季泽明显也很害怕,眼睛里都是惊恐。 卢茸转了转眼珠,一边继续盯着沈季泽,一边思考着。 那些人和沈季泽都进了屋,他在围墙旁边看不见,便悄无声息地摸到院门口,屁股撅得高高的,前蹄趴下,透过下方的门缝往里瞧。 院门正对着屋子,那里大敞着门,让他将里面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当看到那个新娘子头要掉不掉的时候,卢茸两只耳朵平平向后贴在头顶,屁股上的小尾巴嗖地朝天竖起,僵直得像一截木棍。 我的爷爷啊……这也太可怕了。 他倏地调头,蹄子高抬轻放地往外走,想快点离开这个村子,走得越远越好。 可走出十几米远后,想起沈季泽那副抖得像打摆子的模样,又犹豫地停下了脚。 那里面的人一定有问题,全是妖怪,把沈季泽给抓了。 这是自己的梦吧?应该是梦吧?就算在梦里被煮熟吃了也没关系吧?等到梦醒,沈季泽还在床上躺着呢。 可万一不是梦呢……万一他就被吃了呢? 空中那奇怪的味道越来越浓,浓得散不开,带着扑鼻的腥臭和膻气。 ——这一定是妖怪的味道。 里面的人好可怕,全是妖怪啊,自己进去也会被抓住一起煮了。 可那是哥哥啊……今天刚说他是兄弟,要罩着他。 卢茸纠结得不行,在原地转圈圈,烦闷地想用蹄子刨土。刚抬起脚,就想起不能发出声音,又小心地放下去。 可我也是妖怪啊,我怕什么?卢茸耳朵动了动,犹如醍醐灌顶般,整个鹿身顿住。 沈季泽不是一直说鹿妖鹿妖吗? 而且孙悟空每次都会冲进妖怪窝救师父和师兄,自己既然和孙悟空是一伙的,也要救哥哥才行。 西游记的片头曲在脑海回响,一股豪情从心里涌起。卢茸瞬间全身都充满了力量,觉得再多的妖怪都不放在眼里。 他小跑步回到院门前停下,将颈子上的包袱取下来放在门旁,后退,看了看距离继续后退,直到退到几米远的地方。 接着低下头,用两只小银角对准木门,前蹄微弯后蹄发力,像一发炮弹直直冲了出去。 砰! 在他的大力撞击下,木门脆弱得像是纸糊般,四分五裂木屑纷飞。而他借着这股冲势一鼓作气,低头循着直线往前冲。 卢茸的四蹄划出残影,沈季泽只觉得有白影从身边闪过,对面那老头紧跟着就从太师椅上飞了起来,撞上高高的廊柱,再轰然坠地。 老头前一秒还拿着黄纸想点燃,后一秒就腾空撞柱再落地,在飞扬的尘灰中扑在地上,顿时就无声无息。 他捏在手里的黄纸晃悠悠从空中落下,落入沈季泽怀里,瞬间消失不见。 沈季泽目瞪口呆看着那老头,看他整个人慢慢萎缩、干瘪,本来就枯瘦的身体摊成了一张人形纸片,身上还盖着松垮垮的黑长衫。 卢茸撞飞老头后,一个摆尾迅速调头,又对着旁边那名老太婆撞了上去。再甩头,小小的银角往上一挑。 那老太婆躲避不及,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大力撞中,上挑,并腾空飞了起来,连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这次她人还在空中,衣服就一件件掉落,墨绿绸缎长衫、发簪、布鞋……紧跟着一张人形薄纸飘忽地落下。 卢茸愣了愣,四蹄一刹,心想我果然是鹿悟空。 ※※※※※※※※※※※※※※※※※※※※ 评论按照先后顺序有五十个红包掉落,么么小天使。 第 16 章 卢茸心里本来还有些害怕,但连接挑飞两人后,发现这些妖怪很菜啊,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他自信心瞬间爆棚,胆子变大,低头露出两只小尖角,将沿途遇到的人都推倒撞翻,再挑起来甩上天空。 在屋子里横冲直撞,一路所向披靡,简直像个小型推土机。 那些人无一例外都化作了薄纸片,不断有空荡荡的衣服从空中往下掉。 跟在沈季泽身侧的中年女人见势不妙,悄悄往门口跑,被卢茸眼尖地发现了。 他放弃眼前的一名唢呐手,加速追上去,张嘴咬住那女人的大腿,往后狠劲一扯。 嘶拉!被扯掉一块布料的同时,女人的一条腿从大腿根齐刷刷断掉。 那女人被扯掉一条腿,用剩下的那条腿坚持往门口跳。卢茸犹如雷劈般看着她,木了几秒后,拼命吐嘴里的东西。 呸呸呸。 等到看清落在地上的那条腿只是张纸后,才长长松了口气。 吓死了…… 随即他恼怒地冲上前,后蹄直立举起前蹄,跃起身对着女人后腰一顿暴风骤雨的输出。 那肥厚粗壮的后腰,随着鹿蹄迅捷敲击,不断出现一个个对穿的透明窟窿,活似根本就不是血肉。 不过的确不是血肉,她瞬间也化作了纸片,悄然埋在一堆衣物里。 “制住他,快制住他。”司仪站在一把太师椅后,沙哑着嗓音对其他人命令。 剩下的人本来在屋子里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听到命令后,都一声不吭地扑向卢茸,将他瞬间包围住。 卢茸跳起来撞飞最靠前的人,又扬起后蹄将身后的人狠狠踢飞,接着就像上了发条般,对着一圈人疯狂出蹄。或者用牙撕扯,用角顶,屋内不断响起纸张被戳穿撕裂的扑扑声。 沈季泽在脚边扑倒一个纸片人后,下意识往后退了步,发现自己竟然能动了。 他见这些人都变成了纸人,也就不再那么害怕,在看到那名小女孩咧着可怖的嘴扑向小鹿时,袖子一抹也冲了上去。 纸做的小妖怪现在还在笑?我叫你对我嘻嘻!我叫你吓唬我! 沈季泽左手抓住小女孩儿的后衣襟,右手握住她冰凉的手腕往下一扯,等着那声纸张脆响后,就能把人胳膊扯下来。 谁知这一扯下,人家的胳膊分毫未动。沈季泽怔了怔,再次用力往下扯,还是没断。 他拿起眼前的手一看,分明就是骨肉做成的,只是没有血色,一片惨白。 这……明明小鹿揍他们时,就是撕的一堆纸啊,到了自己这里怎么就不是了? 沈季泽来不及多想,因为小女孩已经慢慢回过头,空洞的视线正对上他的脸。 嘻嘻…… “对,对不起。”沈季泽倏地松手,还礼貌地替她理了理衣袖,准备后退。可手才缩回一半,就被小女孩给一把反扣住。 那手不大,却如铁箍般有力,他挣了几下没有挣脱,一阵冰凉的寒意随着手腕迅速蔓延至全身。 小女孩对他笑着,慢慢张开了嘴,在沈季泽惊恐的视线里越张越大,直到整张脸都变形,像是一个漆黑的洞。上下露出一排森寒的尖牙,挂着湿哒哒的粘液。 沈季泽眼看那大口离自己越来越近,扑面而来的腥臭令人作呕,便拼命挣扎,用脚去踹对面的人,但却根本就无济于事。 卢茸还在对付身边涌上来的人,颈子上套了张被撞出个大洞的纸片,嘴上也叼着碎屑,脚边一堆脆纸,撕得正是起劲。 结果他刚转过身,就从人缝里瞧见了沈季泽。 沈季泽的手腕被死死钳制住,根本挣不掉,他惊恐又绝望地想:我错了,我就不该以为这是纸做的,我错了。求再给一次机会,我再也不会来惹这个大嘴妖。 就在他咬牙闭眼等着疼痛降临时,身边却掠过一股风,接着就是一声清脆的纸张撕裂声,自己被禁锢的手腕同时获得自由。 他惊愕地睁开眼,看见眼前挡了只小白鹿。 小白鹿落地后就背朝他,后蹄直立微微分开,前蹄举起,一只蹄上夹着一片纸,上面都分别画着半张嘴。 接着,它松开蹄,两张纸轻轻飘落坠地。 竟然是将那小女孩撕成了两半! 小白鹿微微侧头,圆滚滚的眼睛朝上瞥了他一眼,沈季泽分明在其中读出了两个字。 就这? 接下来的时间,沈季泽目睹了那只小白鹿干翻全场的过程。 它四蹄上的红纹发着光,像是几团火焰般绚烂。 它全身都是武器,用角顶、头撞、前蹄猛击、后蹄飞踢,像股白色旋风般,刮到屋内哪里,哪里就飘起几张纸片,同时一套衣服掉在地上。 很快的,青石地板上就全是碎纸片和散乱的衣物,看上去像是被抄家了一般。 沈季泽现在已经不再当它是鹿妖,只有满心满怀的仰慕。 他觉得鹿妖这个词听上去有些像反派,带有侮辱性,便在心里默默改成了鹿战士。 鹿战士卢茸所向披靡,将一屋子纸人撕了个七七八八,从厢房赶出来的新郎和新娘也被他抓住撕了。 新娘的头这次终于被彻底扯掉,再多的米饭都糊不上。 等到尘埃落定,小白鹿背朝着沈季泽,慢慢直起上身,一蹄叉腰,一蹄举起,两趾分开,像是做了个胜利的v字。 沈季泽觉得这动作很熟,记起卢茸在看的那部动画片里,里面的猫狗打赢后,都会摆出这个造型。 那司仪趁着卢茸没注意,逃到门口,对着屋外发出声尖啸。 沈季泽刚觉得有古怪,就听到一阵桌子板凳的翻倾声。那群本来呆坐在饭桌前的人,居然纷纷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屋子里走来。 卢茸见到这么多妖怪,如临大敌般微微俯下身,摆出个进攻的姿势。耳朵紧紧抿在头顶,微微颤动着。 沈季泽见这些人虽然行动迟缓,但和那些纸人还是有区别。没有穿着奇怪的衣服,也没有涂着红脸蛋,身上的腐肉呈现青黑色,衣衫破旧褴褛,上面还沾着泥土。 这些……这些像是从坟地里爬出来的,根本不是纸人。 卢茸前蹄在地上紧张地刨动,小身子上肌肉绷紧,跃跃欲试着,准备跳起来就大撕一场。 “他们撕不动,别撕。”沈季泽突然对他大叫一声:“他们不是纸人。” 不是纸人? 卢茸竖起耳朵,迷茫地看向沈季泽。 那些人已经快要走到台阶,沈季泽对着门口冲了过去,嘴里还叫着:“快跑,别等他们堵门。” 小白鹿只呆愣了一瞬,就跟在沈季泽身后冲向门口,顺便将挡在前方的司仪挑向空中。 司仪正在命令那群腐尸,一句话还没讲完,就变成了纸片飞起来。与此同时,那些腐尸也犹如被抽去了筋骨般,哗啦啦倒下一片。 一人一鹿出了屋子就冲向院门,沈季泽往来时方向跑,卢茸跟了两步后,想起自己的衣服包还没拿上,又倒回去将院门口的包袱叼在嘴里,再哒哒哒地追了上去。 沈季泽一口气跑出村子,跑到开始他们等新郎官来接的地方,靠着一棵大树力竭地滑坐下去,再呼哧呼哧喘气。 “哈呼……终于……哈呼……终于逃出来了,哈呼……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卢茸也跑得够呛,他打那群纸人虽说只是撕纸,可跳来翻去挥舞蹄子也很耗费体力的。 沈季泽还在喘气,看见小白鹿也像人一般靠坐在树干上,两只后蹄直直伸长,晾着白白的肚皮,伸出小舌头呼哧呼哧地喘。 喘几下又转过头,将身旁灌木上的绿叶咬了一片,在嘴里细细地嚼。嚼两口又伸出舌头喘气,再继续嚼。 看着就是只馋嘴鹿。 沈季泽侧眼偷偷打量着,终于忍不住说:“那个,鹿,鹿战士,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吧?” 鹿战士?虽然不是鹿悟空,但鹿战士好像也不错? 卢茸眼睛一亮,他咽下叶子咧开嘴,慢慢转头朝向沈季泽。 沈季泽一见到这个表情心里就发憷。 不管是鹿还是那纸人,怎么都爱咧嘴笑?虽说这只小鹿咧嘴笑看上去还挺可爱,但真的……特别是晚上……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沈季泽目光闪躲地看向一旁,说:“鹿战士,你笑的时候能不能合上嘴?” 卢茸便闭上了嘴,抿起来笑。 沈季泽再次看向他时,就见这只小白鹿嘴巴抿成细细的一条,两端上翘,圆眼睛也微微眯起,成了个半月牙状。 他的一颗心瞬间被击中,扑簌簌乱跳。 真的太漂亮了。 “看来你听得懂我说话啊,那个,那你能不能说话呢?”沈季泽也微笑起来,问道。 卢茸摇了摇头。 “也对哦,你昨晚就是鹿一样的在叫。”沈季泽摸摸头,心里有些遗憾。 这样和小白鹿近距离坐着,他开始不断转头去打量。 开始还有些顾忌,只偷偷瞟,结果目光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也越来越炽热。 后面干脆侧过身,目不转睛地看着。 昨晚他见着小鹿的第一眼就很喜欢,觉得它非常好看,只是被它跳舞给吓着了。 现在已经确定这是自己鹿,不是外鹿也不是鹿妖,便觉得怎么看怎么漂亮。 卢茸在他火热的目光下逐渐紧张,翘起的嘴角也慢慢放平,目光飘忽地四下躲闪。 ——他是发现我的真实身份了吗?不会吧,我没有在他面前变来变去也…… 沈季泽的视线落在那两颗银光闪闪的土豆角上,心里痒得好想去摸一摸。 卢茸余光瞥见了,便将耳朵慢慢搭上角,将两只角都遮盖起来。 沈季泽盯着小鹿的黑圆鼻头看,小鹿不动声色地举起一只前蹄,将自己鼻子挡住。 他看向小鹿的白肚皮,那里覆盖着一层浅浅的白毛,柔软地起伏着,隐约露出下面粉红色的皮肤。 卢茸双蹄环胸坐正身体,后蹄也夹紧,将下面那颗小粉豆挡住。 整只鹿都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 感谢在2021-03-03 10:51:19~2021-03-04 10:41: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莎莉叶、贝壳想要叶绿素 10瓶;la呀呀呀呀呀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7 章 沈季泽仔细看着小鹿,看他的皮毛比月光还要柔白,说:“我以后叫你小白好吗?” 卢茸只想别被他发现真实身份,哪里还管叫什么,胡乱点头答应下来。 沈季泽视线突然被他挂在颈子上的包袱吸引住,伸手拨了拨:“哎,这是什么?” 那包袱本就是用t恤裹着挂在脖子上的,被沈季泽轻轻一扯便掉下了地,衣物散开,露出一双小男孩爱穿的褐色塑料凉鞋。 卢茸赶紧伸出蹄子就要去捡,却被沈季泽先抢在手里。他拿起一只凉鞋翻来覆去地看,神情渐渐疑惑。 卢茸心虚地将剩下的衣物慢慢往自己身下拨,再一屁股坐上去,假装无事发生。 “这好像是茸茸的鞋子?”沈季泽看清楚鞋子,就要去扯卢茸屁股下的衣服:“小白,让一下好吗?我想看看这件衣服。” 卢茸用全身重量压着衣服,死沉死沉的,沈季泽扯了两次没扯动。 “小白,让我看看你坐着的衣服,好像是我弟弟的。” 卢茸装作听不懂,无辜的圆眼睛四处张望,就是不看沈季泽。 沈季泽着了急,拉住衣服使劲一扯,小鹿维持着坐地姿势被平平扯了过来,却仍然压着衣服不松。 不动如山.jpg 对着这只突然像是听不懂人类语言的小白鹿,沈季泽没了辙。 他想了想,看向左边村子的方向,突然面露惊惧,连声音都在发颤:“他们,他们追来了。” 他们追来了?那群还没撕光的纸人? 本在思考怎么藏衣服的卢茸听到这句话,倏地跃起身,浑身绷紧,做好了战斗准备。 沈季泽趁机将那堆衣服抢到怀里。 等卢茸发现根本就没什么人时,他已经将黄色小t恤和短裤抖开,大惊失色道:“茸茸,这是茸茸的衣服。” 转回身的卢茸浑身僵住,小蹄子紧缩成团抓住地面,大气也不敢出。那张小毛脸上看不出什么异常,只是注意的话,会发现他那撮尾巴绒毛炸开,在屁股后急速颤动,跟过了电的毛线球似的。 怎么办?怎么办?被哥哥发现了吗? 沈季泽腾地站起身,卢茸吓得浑身一哆嗦。却见他四处看,激动地大声嚷嚷:“卢茸也在这里,他也来了,我弟弟也来了。” 他又问低头问小鹿:“小白,你是在哪儿捡到这些衣服的?是在哪儿?这是我弟弟的衣服。” 卢茸长长松了口气,整只鹿差点瘫软下去,软着腿走到树旁,专心地看着上面一块树疤,就像在研究这是怎么形成的。 沈季泽又问了几遍,他都装作听不懂。 “刚才打架的时候你都没有衣服包,应该是在院子门口捡到的……”沈季泽转头看向村子方向,嘴里喃喃道:“遭了,茸茸还在村子里,可能就藏在那院子的哪间房里。” 卢茸伸出蹄子摸索着树疤,只稍微侧头,拿眼偷偷瞟他。 少年英俊的脸上全是慌张,在原地转了两圈后,像是做出什么决定般咬了咬牙,转头对小鹿说:“我弟弟还在院子里,我要去找他。小白,你和我一起去吗?” 卢茸仰头眼巴巴地看着他,小鼻头和黑眼珠都湿漉漉的,却没有任何回应。 沈季泽挺害怕回那个院子,但卢茸也不能不救。小鹿不愿意一同去,他便不勉强,觉得若是行动小心点,应该也能躲过那些人,把卢茸找到。 他怕耽搁了时间会出事,也不再磨蹭,匆匆就往村子方向走,倒没有再在心里骗自己这只是一场梦。 “小白你不去就在这儿等我吧,我要去接弟弟,不能把他丢下,不然他肯定会害怕。”他边走边大声对留在原地的小鹿说。 卢茸那么娇气,用毛巾擦身体都要哎呀哎呀好疼,如果真的被那些纸人抓住关了起来,现在都不知道吓成什么样儿了。 小孩儿会哭得多惨啊,说不准嗓子都哑了。 沈季泽边走边四处瞧,想找个称手的武器,发现草丛里有一截干枯的粗树干,便抱起来试着舞了两圈。 树干又粗又沉,实在是挥不动,只能从上面掰下根一米多长的树枝握在手里。 沈季泽捣鼓这些的时候,卢茸起身静静跟在他身后。 看到他试图挥舞那粗树干,却踉跄着差点摔倒时,不但没觉得好笑,心里还有些发热。 沈季泽猛然见瞧见跟在后面的小鹿,心头一喜。不过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小鹿就嗖地窜入右边树林,白色小身影极快地隐没在那些大树背后。 哎…… 人家根本就没打算一起去。 月光给大地罩上了层银白,透出阴森森的寒冷之气。沈季泽握着树枝深呼吸几口,鼓起勇气大步往村子走。 结果刚走出一段山路,顺着几块参差交错的石阶往下跳,就听到身后传来声细细的声音:“哥哥。” 沈季泽浑身一颤,刹住脚,有些不可置信地慢慢转头向后。 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站在开始那棵大树下,在见到他停下脚步后,顺着山道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边跑边喊:“哥哥,哥哥。” 那声音又嫩又软,不是卢茸还是谁? 沈季泽心潮汹涌,用尽全力大喊一声:“茸茸。” 因为激动,声音都劈了,像是鸭子嗓。 “是我,是我。”卢茸边跑边急急道。 沈季泽今晚受到了这辈子最大的惊吓,又发现卢茸可能被纸人抓住,本是焦急又担心,现在见他好生生地朝自己跑来,绷紧的心弦顿时放松,眼泪差点没包住。 “哥哥~”卢茸跑近了,像颗小炮弹般一头扎进沈季泽怀里,双手搂着少年人细窄的腰,仰头讨好地唤着。 “茸茸。”沈季泽眼睛红了,也将小孩紧紧抱住。 虽然他之前有些嫌弃卢茸,觉得他太小,和自己没有共同语言,但现在搂住这热烘烘的小身体,心里满满都是庆幸。 卢茸感觉到沈季泽的亲昵,有点受宠若惊,又很高兴,便像对待财爷般,将脸贴在他胸口蹭了蹭,还叭叭亲了两口。 “茸茸。” “哥哥~” 两人抱着左右摇晃着起腻,好一会儿才分开。 沈季泽这才觉得有些太黏糊,不够爷们,有点不好意思地问:“茸茸,你刚在哪儿?我正想去找你来着。” “我在……我在……”卢茸眼珠子乱转:“我就在到处走。” “那你在村子里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 卢茸摇头:“没有。” “那就好,没有遇到就好。”沈季泽感叹道。 他又去捏卢茸的胳膊,摸他的脸,似乎在确定这是不是真人。 卢茸温顺地乖乖站着任他捏,只仰头看着他,黑眼睛在月光下闪着水润的光。 “你在哪儿找到衣服的?”沈季泽见他衣服穿反了,忍不住捏了捏肩上那突出的线缝。 “就在那棵树下。” “你衣服干嘛落在村里了?把我都吓死了,以为你被抓走了。” “我开始有点热,就脱在那儿的。”卢茸小小声地说,只盯着面前那片薄薄的胸膛。 沈季泽:“……以后可别乱脱衣服了。” “嗯。” 这件事不重要,沈季泽开始给他解释:“茸茸你别怕,昨晚我也做过这种梦,算是梦吧……反正不管是什么,只要咱们找到一个光团就能出去。” 他用手比划着:“这么高,这么大的一个光团,像门一样,你开始看到过吗?” “没有。”卢茸摇头又补充:“我不怕的。” 岂止不怕?再来一百个纸人也能打。 沈季泽估摸着那光团应该在和村子相反的方向,便牵起卢茸的手说:“那我们现在去找。” 两人手牵手顺着山路往前走,沈季泽恢复了精神,兴奋地给卢茸讲开始的遭遇。 “……我就在坟场里跑啊,看,往左边看,我手指的地方看到没有?哪儿就是坟场……我一点都不带慌的,虽然到处都是骨头,我还坐在中间歇了会儿,拿了根骨头挠痒痒……” 沈季泽开始吹牛,卢茸就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我当时心里就想,这肯定是群妖怪,得想办法除掉他们。正在找武器的时候,鹿战士就冲了进来,我俩就一起大杀四方……” “鹿战士啊。”卢茸突然笑了声。 “怎么?你觉得不好听?”沈季泽问道。 他觉得私下对小鹿可以称呼小白,但是在和卢茸讲述时,鹿战士要威风得多。 卢茸原地轻轻蹦了蹦,说:“你觉得鹿悟空怎么样?” “鹿悟空……”沈季泽皱眉道:“不太好听。” “好吧,那就鹿战士。”卢茸觉得这个名字也还行,比小白强多了。 沈季泽回头,望着开始小鹿消失的方向,有些怅惘地说:“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鹿战士。” 卢茸没说话,只用牵着他的那只手捏了捏,像是安慰。 “你没看见过,鹿战士真的很威风,穿着金黄色的铠甲,全身都发光,头上的角也在发光,起码有这么长……” 沈季泽一路絮絮叨叨,卢茸兴奋得脸发红,走路都好像要飘起来。 他无视掉金黄色的铠甲和一米长的角,全当那些话句句发自肺腑,照单全收。也忍住现在就变鹿,并对着沈季泽来句‘我变了,我又变回去了’的冲动。 ※※※※※※※※※※※※※※※※※※※※ 小剧场: 小鹿:当当当当!我变了,我就是鹿战士啊(自豪地摸了摸角),看,我又变回来了(自豪地挺着小肚子),我又变,我再变(慢慢咧嘴笑) 沈继泽:我想回村继续对付大嘴妖。 感谢在2021-03-04 10:41:09~2021-03-05 11:1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落大雨水浸ga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傲娇 5瓶;空荡荡 2瓶;搞快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8 章 沈季泽边比划边说,表情绘声绘色,辅以动作。卢茸很是捧场,就算有些地方听不明白,但只要沈季泽开始笑,他就哈哈大笑个不停,像只兴奋的小青蛙。 沈季泽看着他的笑脸,心里很是受用,突然觉得两人之前其实很有默契的,只是之前有所误会而已。 他又讲完一小段,在停顿时猛地发现,周围的景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远处那些坟堆土包消失不见,化作一片青草地,有成群结队的萤火虫在上面飞舞。身旁枝蔓虬结的阴森树林,也成了一条流水淙淙的小溪。 月光不再阴寒,只剩柔美宁和,开始无处不在的萧瑟恐怖感瞬间消失。 卢茸见沈季泽停下不讲了,便收起笑声四处看,也觉察到了这里的变化。 他闻到空气中无时不在的腥臭气已经消失,白叔叔温和的气息又覆盖了这一片。 “看,那里,看见没有,是光团,可以出去的光团。”沈季泽指着不远处大叫。 银白色的光团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就悬挂在不远处的草坪上,那些汇聚而成的光点,就像是温柔的星星在流动。 “快走快走,咱们快出去。”沈季泽牵着卢茸向光团奔去。 沈季泽睁开眼时,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身上安安稳稳地搭着毛巾被。 窗外有蟋蟀的叫声,床尾的电风扇嗡嗡摇着头。一切都没有任何异常,刚才那些经历恍若是场梦。 他慢慢转过头,正对上身旁卢茸的视线。 卢茸侧躺着,清醒地睁着大眼睛,并朝他这边挪了挪,双手搂上他的脖子。 “茸茸。”沈季泽摸着他的背,低声唤道。 “嗯。” “你……是刚醒,还是?”他试探地问。 卢茸将头靠在他肩窝,看他挂在脖子上的玉坠。 那玉坠很薄,雕刻的是一片绿叶,看着脆嫩嫩绿汪汪,卢茸忍不住就一口叼在嘴里,抿了抿才瓮声瓮气地回道:“鹿战士,纸人。” 原来真的不是自己的梦,沈季泽舒了口气,却又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感觉。 “别含着,有细菌。”他往下瞥了眼怀里的卢茸,伸手捏住他下巴,将玉坠从他嘴里取了出来:“怎么什么都往嘴里塞?” “我就尝尝,不会吃的。”卢茸说。 “尝尝也不行,这个就不能尝。” “哦。” 沈季泽将玉坠塞进衣服,问道:“你说,咱们要把这事告诉给大人吗?” 他的语气很迟疑,因为觉得大人们不会相信。 他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任何诡谲的事情,他们都能从科学角度去做出完美的解释。 沈季泽清楚若是父母知道了这件事,他们会认为那不是编造的就是在做梦,或者脑子出了问题。就算有卢茸的证言,那也是合起伙来编谎言。 不过也能理解,这事要不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任谁讲出来他也不会相信。 卢茸听到这话,倏地从他怀里抬起头,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有些紧张地问:“你要告诉其他人吗?” 沈季泽并没有察觉到他语气的异常,回道:“我不是太清楚,可是不告诉大人的话,又被拖进去了怎么办?” 卢茸松开挂在他脖子上的手,从床上坐起来,拧过身背朝他,明显是个拒绝的姿势。 “你不想告诉大人吗?”他戳了戳卢茸的腰。 那里肉肉的,一戳还会回弹,手感很好,他忍不住又戳了戳。卢茸扭动身体也没有避开,干脆噘着嘴回头,把他手指拨掉。 沈季泽支起手肘撑住头:“可不告诉大人的话,万一又遇上今晚那种事呢?” 他真的不想在床上睡得好好的,又被纸人给抓住了,这种恐怖的经历一次就够了,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 卢茸一脸不高兴地说:“不用告诉大人,我会保护你的,你别怕啊。” “我哪儿就怕了?我一点都不怕。”沈季泽很敏感地直起上半身:“谁说我怕了?我这是谨慎。” 卢茸看了他一眼,目光幽幽,大眼睛里像是有着很多话要说。 沈季泽突然就有点心虚,迂回道:“要不,要不我们就透露一点给爷爷,不明说,就说做了个梦,看爷爷怎么说。” 卢茸纠结了一会儿,不情不愿道:“……那,行吧,只能说是梦。” 两人叽叽咕咕地商量了会儿,天边也泛起了鱼肚白,到底没有睡够,不知不觉竟然都睡着了。 一觉睡醒已经大天亮,沈季泽拉着卢茸去找财爷,遮遮掩掩地说了昨晚的事。 “你俩做了同一个梦?”财爷正在洗菌子,闻言停下手上的动作。 “是的,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醒来后给茸茸讲,结果他也做了和我一样的梦。”沈季泽说。 卢茸看着自己的脚,胡乱点了下头。 “那是个啥梦?”财爷茫然地问。 沈季泽:“反正里面有妖怪,我都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梦,但是还碰到茸茸了。” 财爷定定看了会儿两人的神情,又低下头沉默片刻,说:“吃完饭我带你俩去趟寺里,让大师给你们驱驱邪。” “驱邪是什么?” “就是把想接近你们的妖怪给驱了。” 沈季泽定下心来,见卢茸一副不安的模样,低声安慰:“没事的,有大师呢,大师会驱邪赶走妖怪。” 卢茸想,我怕的就是大师驱邪,把鹿战士当做妖怪给驱了。 吃过午饭,财爷随便收拾了碗筷,装了一篮子花生和鸡蛋,带着两人出了门,顺着村后的一条石阶往山上爬。 因为整个龙潭山都会被打造成景点,山上的寺庙也是景观,狭窄山路就被修成了宽敞的阶梯。 阳光透过树叶洒落,沈季泽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见卢茸被晒得脸红扑扑的,就取下来扣在他头上。 帽子有点大,沈季泽给他调整了下扣带,继续往前走,卢茸去拉他的手,又跑前几步,另一只手拉住财爷。 台阶并不宽,只能容纳两人并行,三人手拉手,挤得都不好下脚。 财爷无奈地落后一步,说:“茸茸,你和哥哥走前面去。” 卢茸却不干,非要一手拉一人,宁愿斜着身体往上爬。明明这个姿势别扭得不行,他却非常高兴,眉眼都笑得弯弯的。 财爷也就不再多说,只尽量把手往前伸着。他见之前俩小孩都互相爱理不理,今天就这么黏糊,心里有些好笑。 寺庙就坐落在半山腰处,掩映在绿树之间,庙门外还有棵参天大树,用木栏围着,上面订着某某文物馆的牌子。 油漆斑驳的庙门大大敞开,刚进门就看到一名大敞着粗布白褂,露出圆肚皮的胖光头,正瘫坐在竹椅上摇着蒲扇。 “泓大师。”财爷恭敬道。 泓大师睁开眼,笑着起身,趿拉着布鞋迎上前:“哎呀财老哥,好久没见着了。” “来,茸茸,小泽,快叫人,这位是泓大师。” 沈季泽有礼貌地打招呼,卢茸却躲在财爷背后怎么也不肯出来。 “哎呀,你看这孩子,这孩子。”财爷将他拖不出来,无奈地对着泓大师笑。 泓大师摸着自己光头,和气道:“没事没事,我长得不好看,把娃娃给吓着了。” “他就是怕见生人,脸皮子薄。”财爷解释道。 两人亲热地叙旧,接着就往屋内走,财爷提着那篮子花生鸡蛋,卢茸便退后和沈季泽一起。 沈季泽好奇地打量这寺庙,卢茸则有些怯怯地贴着他,眼珠子紧盯着泓大师的背影。 泓大师看上去就是个亲切和蔼的胖光头,鞋后跟也踩塌了,一口一个财老哥,让他心里放松了稍许。 这寺庙和普通院子也没什么区别,只是更大一些,屋檐下撑着几根木柱。 屋顶架着电视接收器,某间屋子还传来电视广告的声音。院子里晒着黄豆,一角还有个鸡笼,里面关着几只鸡。 沈季泽只在电视里见过寺庙,那都是古色古色的宏伟殿宇,还没见过眼下这种。正想去参观参观,卢茸却吊着他胳膊不让进屋:“哥哥,咱们就在外面,不进去,不进去好不好?” 沈季泽顺着他答应了,就站在树荫下,揭开他头顶的帽子透风。见他额头上渗出汗珠,几根濡湿的头发贴在上面,又用手拨开,对着那里吹气。 卢茸眨了眨眼,睫毛小扇子一样颤,沈季泽看得有趣,又对着他眼睛吹了吹。 “哥哥你好烦。”卢茸鼻梁上皱起几道纹,脸蛋也有点鼓,用撒娇的语气说。 沈季泽又忍不住捏他脸,手下软软的滑不留手,捏起来感觉很好。 “哥哥烦不烦?” “烦。” 趁机又捏几下。 “哥哥烦不烦?”沈季泽乐此不疲地问。 卢茸也不说烦了,啪地将他手拍掉。 “好啊你个山蛮子,竟然敢拍我手,看我怎么收拾你。”沈季泽摸着自己手背,装作咬牙切齿地道。 卢茸见势不妙,赶紧搂住他的腰,仰头讨好地拖长音叫道:“哥哥~” 沈季泽脸也绷不住了,含笑抬手将他头发揉得更乱。这次卢茸没有反抗,还享受地眯起眼,像只舒适的奶猫。 ※※※※※※※※※※※※※※※※※※※※ 五十个红包在评论区掉落,么么小天使。 第 19 章 过了一会儿,泓大师和财爷从屋内走了出来。 泓大师在白褂子外披了件褐色的旧僧袍,仍然敞着肚皮,只是手上端了碗水。 “过来,娃娃,你们过来。”他抬手笑眯眯地招呼两小孩。 卢茸搂着沈季泽的腰不动,也不准他过去,沈季泽只能半抱半推地将人往泓大师面前带。 “爷爷。”卢茸又惊慌地窜到财爷背后藏起来。 他不要这个人给他驱邪,万一变成了鹿怎么办?爷爷会不会赶走他,哥哥也不和他好了?想到那一幕,他就控制不住地发抖。 泓大师猛地呔一声暴喝,沉下脸双目怒睁,沈季泽被吼得一凛,卢茸更是搂紧财爷,脑袋埋在他腰上。 “大师,大师,别吓着娃娃了。”财爷有些心疼。 “没事的老哥,要赶走邪物先要棒喝,我都没棒,只喝。”泓大师瞬间收回狰狞表情,一脸和气地解释。 泓大师左手端水,右手将水花弹到沈季泽身上,垂着眼帘,嘴里念念有词。再去给卢茸弹水时,他就围着财爷转圈圈,嘴里也尖锐地叫起来。 “我娃别怕,不是说驱邪吗?大师给你洒点水就好,不疼的,不疼的。”财爷的汗衫都被扯得变了形,连忙安抚道。 卢茸却继续围着财爷转圈圈,紧抓着汗衫的指关节泛着白,一张脸失去了血色,眼睛里满满都是害怕,像是某种受惊的小动物。 沈季泽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前挡在泓大师面前:“别给他洒水,他害怕,别给他洒水了。” 财爷见卢茸这副模样也着了急,迭声道:“我娃不驱了,不驱了。” 泓大师端着碗,一张满是油汗的脸满是无奈:“娃娃你别怕,这就是刚从水缸里舀出来的水咧。”说完就举到嘴边咕噜咕噜喝了两口。 财爷一怔,心想你刚才收我鸡蛋的时候,不说这是什么佛涎吗? 卢茸躲在财爷身后,露出一只眼睛盯着泓大师,看他一口气喝掉半碗后才停下了尖叫,只不过眼神依旧警惕,不准他靠近。 财爷拧过腰,用手掌抹去他额头的汗:“大师,我娃怕得很,不给他洒水了。” 泓大师说:“那剩下的这些佛涎不就浪费了?” “浪费就浪费吧。”财爷见卢茸脸色还没好转,心疼得紧,语气就不怎么好。 泓大师却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站着没动。财爷多年村长什么没见过?闻弦知意道:“水不洒了,不过鸡蛋和花生是娃娃的诚意,还是要留给神佛的。” 泓大师顿时满意了,端着剩下的半碗水走到鸡圈前,倒在食槽的水碗里。鸡们显然在这闷热的夏日也渴了,都伸出头去啄水喝。 他将空碗夹在腋下,又慢慢踱回来,趁两小孩没注意,在他们脑门上分别一拍:“耳清目明,秽物不留。” 沈季泽冷不丁被拍了记,急忙看向卢茸,生怕他又害怕。见他只僵硬了一瞬,并没其他过激反应,这才放心。 “好了,娃娃们,没事了。”泓大师将那僧袍又脱下,并卷吧卷吧团成团,去擦额头的汗,“这天气,动一动就热得不得了。” 财爷低声问卢茸:“娃,怎么样了?把爷爷松开一点。” 卢茸这才松开抓着财爷衣衫的手,蚊蚋般细声道:“爷爷,我没事了。” 沈季泽走过来,将他牵到一旁,见小孩儿满头都是汗,便用帽子给他扇风:“你怕什么呢?就是洒点水,凉飕飕的多舒服啊。” 卢茸瘪了瘪嘴,脸上很委屈。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沈季泽继续给他扇风。 “财老哥,我后院种的当归好像长得不大好,帮我看看?”泓大师和气地笑着问财爷。 财爷一直在带领村里人种药材,虽然对泓大师吓哭卢茸不太舒服,却也道:“走吧,看看去。” 等到两人从屋子穿去了后院,卢茸总算恢复了精神,还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沈季泽有心哄他高兴,便道:“茸茸,哥哥带你逛逛这院子,说不定有什么好玩的。” 卢茸不是很想动,但也只嘴唇翕动了下,还是被沈季泽牵着在院子里走。 这院子不大,边上一座单独的房子就占了大半。房子造型古朴,四周挑起高高的飞檐,沈季泽从敞开的屋门看到里面有菩萨。 还不只一尊,四尊排排端坐在供桌后面。 他对那菩萨产生了兴趣,牵着卢茸往里走:“那屋子里有菩萨像,我们去看看。” 卢茸很小就知道自己和正常人不同,下意识对这种驱魔除妖的东西退避三舍。过年时跟着财爷来寺庙里求福上香,也从来不会进门,只站在那棵合抱古树下等。 妖怪就应当有妖怪的自觉,哪怕是鹿悟空这样的好妖,也得避开一切有可能暴露的风险。可刚刚折腾了一场,他也有些累,所以只略微挣了挣,没有挣脱,也就算了。 跨过高高的门槛,刚进屋就感觉到冰凉袭来,隔阻开屋外的热浪,让人浑身毛孔舒张,暑气消散。 供桌后的台子上端坐着四尊神像,外层油漆陈旧斑驳,露出下面的泥胎。四尊都是清一色双手搁腿上的姿势,看不出彼此有什么区别。 工匠也许就是以前附近的村民,平常就是泥瓦工什么的,所以神像们长相粗糙且敷衍。 中间一尊眼珠子空了个小坑,里面便填了颗黑豆,估计是泓大师干的。黑豆有些靠近鼻梁,看上去就斗鸡眼似的。 最边上那尊全身裹着红布,只露出了脸,但脸上的油漆比另外三尊明显要新些。 沈季泽仔细看了会儿后,给卢茸严肃地说:“你也多看看,记在心里,这些都是作文素材。” 卢茸从进来后就低着头,不去瞅那几座泥胎,听沈季泽这样讲,才勉强抬头看了几眼,说:“我看完了,都记在心里了,出去吧。” 沈季泽贪凉不想出去,又牵他的手往旁边走,嘴里哄道:“你看墙壁上还有画,壁画哎。” 有光线透过屋后的窗户落在地上,也映亮了左侧的土墙,那上面布满浅淡的黑痕。 卢茸这下也好奇了,不再坚持出去,跟着凑近去看那面墙。 墙上像是小孩用黑炭笔在胡乱描摹,有些地方看得出图案,有些地方则是随意的一团线条。 在那堆凌乱线条里努力辨认的话,好似有三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抱成一团。 “这是只狗……你看,它有四条腿。”沈季泽指着其中矮矮的一团说:“头上还插了两根树杈。” 卢茸盯着他手指的方向仔细瞧,觉得不大像狗,头上那也不是树杈,是鹿角。 他以前很爱看动物世界,因为有时候可以看到大草原上的野鹿,所以知道成年鹿的角不像他自己那样短短一截,而是又粗又壮,还有分叉。 它们长得那么威风,皮毛油光发亮,鹿角能毫不费力地刺透任何野兽的腹部,高高挑起来,像戳一串糖葫芦。 鹿腿坚韧有力,可以预料一蹄子出去后,偌大的狮子都可以被踢爆,完全就是大草原上的霸主。 可事实是: “夜幕渐渐降临了,广袤而古老的草原上,又上演着生命之战……这是这只狮子在春季以来捕捉到的第十只野鹿……那只还在吃树叶的小鹿,就被猩猩拖上了树……母鹿急停拐弯躲过了土狼的追杀,一只花豹又冲了出来……” 这让卢茸很沮丧,后面都不看动物世界了,宁愿换台看广告。 不过墙上画的狗也许是只鹿这话,他没有说出口。 他平常不爱提起鹿,纯属最在意什么就刻意不去说什么,哪怕就算说出来其实也很正常。 “这三条狗抱成一团在打架……不对不对,不是三条狗,另外一只像马一只像狮子……你看这里还有条蛇。” 沈季泽还在仔细看那壁画,指点着其中解释。 最后实在辨认不出来,泄气道:“这也画得太丑了,都看不出来是什么玩意儿。” 卢茸也瞧着那壁画,看那所谓的三条抱团狗,还有它们头上的一条蛇。 那条蛇画得像根烂麻绳,身下还有几个小点点,凑近了看,好像是爪子。 “哪有蛇长爪子的,茸茸你见过吗?”沈季泽皱眉问道。 卢茸还没回答,身后就响起一道声音:“那可是咱们这三神庙供奉的三神。” 两人转头,见泓大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笑眯眯地看着那堵墙。 “快拜拜,拜拜,进了佛堂就要拜神。”门口立着的财爷也进了屋,跪在一个脏兮兮的蒲团上。 沈季泽和卢茸磨磨蹭蹭地走过去,跪在他旁边的蒲团上,学着拜了拜。 泓大师站在旁边介绍:“这就是三神的神像,你们看到墙上画的那是三神的真身。” 两小孩儿胡乱拜了后起身,沈季泽忍不住指着面前那尊神像的眼睛问:“泓大师,那眼睛里是黑豆吗?” 泓大师啪地将他手拍下去,转身对着神像行礼:“小儿无状,信口雌黄,三神莫怪。” 又转头解释:“那是栖梧山产的黑宝石,用来给神像点睛。” 沈季泽:…… 你糊弄了三神还想来糊弄我? ※※※※※※※※※※※※※※※※※※※※ 依然有五十个红包在评论区掉落。 第 20 章 卢茸退了两步,打量最边上裹着红布的那尊神像,旁边三座是三神,那这个是什么呢? 泓大师瞧出他心中所想,说:“咱们寺庙不拘那些,管他佛啊神啊,村里人想拜什么就都请来。而且光我一人伺候神仙,他老人家不寂寞吗?神仙们肯定也喜欢热闹的。不过这尊神啊,就不需要你小娃娃拜了。” 旁边的财爷笑了起来,对卢茸招手:“走,咱们回家了。” 沈季泽反而好奇起来,追问道:“泓大师,这神像是谁啊?” 泓大师露出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娃娃,你过几年再来拜吧,这位是月老,等你想找老婆的时候再来拜,或者找到了带着来定情也行。” 沈季泽不知道月老,但知道什么是老婆,面对大人们揶揄的目光,他装作镇定地去看其他神像,只是耳根子偷偷红了。 卢茸瞧见他的异常,好奇地一直盯着看,沈季泽伸出手,不动声色地将他头拧向一旁。 三人出了寺庙后下山,卢茸开始缠着财爷问心中的疑惑。 “爷爷,那个月老是什么?泓大师为什么要哥哥想找老婆的时候再去拜?不找老婆就不能拜吗?” 财爷拎着空竹篮,笑眯眯地下楼梯,嘴里说:“因为月老会保佑你小泽哥和他老婆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哦……”卢茸似懂非懂地点头。 “哎呀不和你们走一起了,慢吞吞的。”沈季泽不耐烦地加快脚步,也不去牵卢茸的手,自个儿小跑着下台阶。 财爷知道这是害臊了,也不点破,只在后面叮嘱:“别跑快了,当心摔着。” 卢茸沉默地想了会儿,目光乱飘,又轻声问:“爷爷,那我以后可以带着我老婆去拜吗?也恩恩爱爱的。” 财爷怔了下,顿时大笑出声,笑得呛着了开始咳嗽。直到卢茸脸上渐渐露出怒意时,才边笑边说:“拜拜拜,我娃也拜,带着老婆去拜,保佑你们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那你笑什么?”卢茸一脸控诉地撅着嘴。 财爷忙道:“不笑了,爷爷不笑了。”他勉强收起笑,摸着卢茸柔软的发顶:“哎呀,我娃跟颗嫩豌豆似的,也在想老婆了。” “我才不是嫩豌豆,我是小嫩葱。” “是是是,你是小嫩葱。”财爷又开始咳。 回家后,财爷去了村委会,两小孩儿开始做作业,在那张书桌面对面坐着。 卢茸掏出数学本子算题,沈季泽已经写完爸爸送他去医院的作文了,在另起写第二篇。 “我的同学小明,红红的脸像苹果,大大的眼睛,闪着智慧的光……” 这个开头他已经用过无数次,字句都铭刻于心,笔尖落在纸面上,急速地沙沙作响。 卢茸算好一道题,被他的速度吸引了视线,盯着方格本好一阵后,崇拜道:“哥哥,你写作文好快啊。” “你要是认真学习,也会和哥哥一样的。”沈季泽头也不抬地回道。 “你写的是什么啊?是去寺庙的事情吗?”卢茸想起开始他让自己好好看那些神像,说这是重要的作文素材。 沈季泽:“是啊,平常任何有意思的事,都是我的作文素材。” 卢茸探出上半身,要去看沈季泽的作文,被他一把盖住。 “别看我的,认真写你自己的。” 卢茸讪讪地坐好提笔,他又问:“你假期有作文吗?” “有的,要写五个。” 沈季泽语重心长道:“今天我们经历的事情就很有趣,你可以写下来,仔细描写神像的形貌。” “嗯,知道了。”卢茸认真点头。 沈季泽老成地叹了口气,低头继续写作文。 “……小明说:一次考差了不要紧,只要以后努力。听完这话,我擦干脸上的眼泪,下定决心……” 做完作业,两人就去河边。因为不敢再下河游泳,就坐在一棵老柳树下,双脚泡在清凉的浅水里。 沈季泽摸了几个石头打水漂,看那一串水花跳跃着往前,眯起了眼。突然伸来一只小手,白皙的掌心托着用柳条编成的圆球:“哥哥,给。” “这球做得不错。”沈季泽敷衍道。 卢茸震惊地看向他,一脸不可置信:“这不是球!” “不是球?”沈季泽接过来掂了掂,“不是球是什么?” 卢茸挠挠脸,终于还是道:“这是我做的小鹿。” “小鹿?”沈季泽也惊诧了,“这哪里就是小鹿了?” “你看,下面有四条腿,头上还有两只角。”卢茸用手指着那圆球上面的几个小凸起。 沈季泽盯着他手背上的四个圆窝窝,又偏头看他垂着的长睫毛,把反驳的话咽了下去。 “这腿好像太短了点。”他委婉道。 卢茸茫然问:“太短了吗?” 沈季泽抬手扯了根柳枝,又选那最细端揪了四截,插在圆球下方。 “看,这才是小鹿,有腿。” “真的哎,这才是小鹿,有四条腿。”卢茸两眼放光,欣喜地接过来。 其实,沈季泽觉得这圆球插上四条柳枝也不像小鹿,倒像只凳子,不过瞧见卢茸爱不释手的模样,便没做声。 凳子鹿就凳子鹿吧。 ※※※※※※※※※※※※※※※※※※※※ 因为下下章入v,要赶万字更新,所以这两章就会短小些,大家凑合着先看看,hhhhhh。不过v后日更,都是大肥章。 感谢在2021-03-07 11:05:05~2021-03-08 10:24: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基 16瓶;落大雨水浸gai 10瓶;可惜不是你 5瓶;好烦啊 2瓶;可不是嘛、天天天蓝、果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1 章 晚上洗澡准备睡觉,两人还是一个在洗浴间洗,一个坐在院子的木盆里洗。 沈季泽一个人在灯光昏暗的洗浴间,突然就想起昨晚的事,心里开始害怕。这狭小的空间格外安静,得有什么声音打破才行。 “茸茸,你在干嘛?”他明知道卢茸在外面洗澡,却故意大声问。 “我在洗香香哦。”卢茸的声音传进来。 沈季泽没话找话:“你明明是在洗甲甲。” 结果卢茸不和他争,只很甜地说:“甲甲就甲甲嘛。” 沈季泽只能说:“茸茸,给我唱支歌听吧。” “我不会唱歌。” “别撒谎,你们学校能不教唱歌吗?” “嘻嘻嘻……”卢茸笑。 “快唱,唱给哥哥听。”沈季泽拿香皂快速在身上抹。 卢茸坐在木盆里,伸手捧起水,看那水在星空下闪光,再慢慢倒回盆里。 “龙潭山上哟,三月杏花儿开。 手握花枝枝哟,望郎来。 四月梢头雀儿闹,五月杏花儿白, 七月杏子挂满山,郎何时来……” …… 沈季泽正想继续催,就听到外面传来卢茸奶声奶气的歌声。那嗓音细细的很清亮,却故意哀戚悲切,做作得要命。 他听了几句后,停下抹香皂的手,差点笑出声。 卢茸经常听村子里那些女人唱这歌,也跟着学熟了,财爷说那是她们在想外面打工的爷们。 他不能体会其中的感情,但可以模仿,唱得很是投入,坐在木盆里声情并茂地咿咿呀呀个没完。 “卢茸,你是在想谁呢?你的郎在哪儿?哈哈哈哈哈……”路过的村人听到了哈哈大笑,“你个小娃娃要笑死我。” 卢茸被打断后也不气恼,只嘻嘻笑道:“我在想老婆呢。” “哈哈哈哈哈……”那村人笑得更开心了。 财爷从屋子里走出来,手上拿着大毛巾,憋不住笑地说:“乱说啥?快起来,别再泡着了。” 两人躺在床上,清幽的月光罩满屋,凉风从敞开的窗户飘入,也带来远处细微的歌声。 “龙潭山上哟,三月杏花儿开。 手握花枝枝哟,望郎来……” 那歌声和卢茸开始故意的悲切不同,淡淡的忧伤和思念都嵌入其中,缠缠绵绵,眷念流连。 显然有人开始听到了卢茸的歌声,也勾起了思绪。 沈季泽左手枕在头下听了会儿,情绪慢慢跟着沉淀,不知不觉竟是痴了。 他不过十一岁,不懂那歌声背后的含义,但却很能共情,心里不知怎的也泛起阵酸楚。 卢茸一直安安静静贴在他右肩,眼睛时不时瞄一眼头上的人,终于不服气地说:“她唱得没有我的好。” “啊?”沈季泽猛然回神,愕然地问。 “她唱得没有我的好。”卢茸重复。 “哦,是的吧。”沈季泽敷衍道。 卢茸又看了他一会儿,拧起两条细淡的眉,突然爬起身坐直。 他一手像是拿着花枝,一手做出持针线的动作,小身子一扭,嘴一张:“龙潭——” 沈季泽忽地翻身坐起,伸手捂住他的嘴,忙不迭到:“是是是,肯定没有你唱的好,我知道了,不用再唱。” 他又哄了几句,语气相当真诚,卢茸这才放弃再次表演的想法,重新躺了下去。 两人就着那细细碎碎的歌声,闭上了眼睛。 “哥哥,捏耳朵。”卢茸哼哼唧唧地说。 “捏什么耳朵?” 卢茸扯过他的右手,放在自己耳垂上。 他睡觉都是要财爷捏耳朵抓背,这几天跟着沈季泽睡就不好意思提要求,睡觉都变得不香了。 现在两人很亲近,他也就理所当然地要求睡前福利。 沈季泽敷衍地捏了几下,觉得抬着胳膊很不舒服,就收回手说:“不捏了,自己睡。” “那你帮我抓抓背。”卢茸扭动着身体。 “也不抓,快点睡。” 沈季泽在家虽然不至于是个父母伺候的小少爷,但也从来没伺候过别人,现在对卢茸这样好,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卢茸自己转过手去抓背,挠了几下够不着,又侧过身捏耳垂。捏了会儿又觉得不得劲,在床上翻来翻去地烙饼。 他闭着眼,刚把脚架上旁边的墙壁,耳朵上就落了只手。 “翻来翻去干什么?好好躺着,脚也取下来。”沈季泽一边捏着卢茸耳朵,一边不耐烦地说。 卢茸立马取下脚,面朝沈季泽,搂住了他的腰。 “热啊,离我远点。”沈季泽不是很用力地推了推人。 卢茸搂着他的腰不放,还将脸埋上去,气息都热烘烘的。 他深深吸了两口,觉得哥哥身上的味儿很好闻,让他想起变成小鹿在树林里奔跑时,空气中的那些味道。 “我只捏两分钟,你抓紧时间睡着,两分钟一过我就不捏了。”沈季泽说。 “十分钟。” “想得美,还十分钟。” “那五分钟。”卢茸软软央求:“捏五分钟嘛。” 沈季泽不做声了,也就是默认的意思。 卢茸闭上眼打了个呵欠,享受地在他手指上蹭了蹭。 沈季泽感受着手下柔嫩的皮肤,动作很轻柔,没注意到自己的极限又被拉得更低了。 ※※※※※※※※※※※※※※※※※※※※ 下一章就入v了,会有万字更新掉落。入v前三天挺关键,请小天使们不要养肥呀,新章节24小时内留评都有红包。 预收《极度低温》和《乔先生的娇气老板》求收藏。 《极度低温》文案: 十五岁的封琛,冷硬得像一颗极度低温里的子弹,锋利尖锐,裹着厚厚的一层坚冰。 他带着六岁的颜布布踏上逃亡之路,在那些相依为命的岁月里,坚冰逐渐融化…… ——你用玫瑰般的唇吻我,子弹便绽出了花。 废土朋克 1v1 —————— 《乔先生的娇气老板》文案: 宁衍除了长得好外一无是处,不但抠门,好吃懒做,娇气还挑剔。 乔子律从皇家军事学院毕业后,给宁衍当了助理,拿着一份工资却干着整个公司的活。 --包括但不仅限于保姆、司机、杂役、厨子。 乔子律想甩手不干,宁衍又变着法儿去哄他,哄得他五迷三道的继续做免费帮工。 让人恨得牙痒痒,又招得心痒痒,乔子律一边在脑海里花样收拾这个娇滴滴的妖精,一边拴着围裙老实做饭。 宁衍用脚丫轻蹬乔子律的背:小狗,肩疼,来给我捏捏肩。 乔子律停下擦地的动作,咬碎了一口牙:我不是小狗,也不是你的仆人。 衬衫滑下宁衍瘦削白皙的肩头,他委委屈屈地说:没老公疼,养的小狗也不亲人,命真苦。 乔子律手里的抹布越捏越紧…… 明知道这人就爱使这招,可自己偏偏就拒绝不了。 乔子律:手重不重?肩还疼不疼? 宁衍:不疼了,刚才喝汤烫了舌头,嘴嘴疼,要你吹。 乔子律:……今天晚饭我没有做汤。 宁衍:算了算了,反正我没老公疼,养的小狗也不亲人,就是这命。 乔子律:…… 于是乔子律便又多了一份活——暖床。 在诡异的杀人分尸现场,乔子律却发现一道矫健而熟悉的身影,正在上天入地飞檐走壁,瞬间撂倒几条壮汉。 这不是那个不敢切肉怕血,单独睡觉怕黑,身娇体弱拧不开瓶盖,就连起床都要他伺候穿衣的娇气老板宁衍吗? 我老婆到底有几张面孔? 白切黑狡猾受和贤惠阳光攻 乔子律攻,宁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