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礼物》 一、命案 李齐觉得今天不适合外出,先是早上上班的时候爆了轮胎,然后被路过骑摩托的崽种溅了一身泥,最后狼狈的在同事面前摔了个狗吃屎。 凶兆,不吉! “哈哈哈!!你本命年吗,要不要带你去买红内裤?”同事老黄肆无忌惮的嘲笑,让他的额头青筋跳的越加欢快。 李齐把手上沾湿的外套使劲抖了抖,当然是向着老黄的方向,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说到:“冲锋队今天很闲?” 老黄摸了摸下巴:“当然,国泰民安,用不着兄弟东奔西走,好事。” 李齐对这个玩忽职守的大前辈表示白眼。 对,他是个为人民服务的警察,这个不着调的前辈也是,只不过前辈是冲锋队的,而他隶属重案组。 “你没事的话还是回去待命的好,说不定……”李齐话音未落就有属下过来向他道:接到报警,华安寺庙下的主街道发生一起杀人案。 老黄:“哟!今天是冬月十七吧,还在佛祖的地盘杀人,罪过罪过。”假模假样的拜了拜,然后嬉皮笑脸的对着李齐说道:“兄弟,你这次去办案一定记得给阿弥陀佛上香,让他千万保佑你不要再犯太岁。放心,你办你的案,哥哥去给你买红内裤去!” 李齐腹诽:我谢谢你啊! ——————————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骚动,其中一名女子神情恍惚的捂着自己的肚子,在周围人惊吓或恐惧的表情中缓缓倒下去,伏在了地面上,不一会,从她身下向四周流淌出大量暗红色液体。而与此同时像以她为中心,在繁华的大道上人们推推搡搡的后退着。 那个女人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身体不由自主的抽搐,手指也无力的颤抖……绝望的气息充斥着所有的感官。 周围无人敢上前,却探头探脑的打量着这个不幸的女人,他们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倒下了,但面前血腥的场面刺激着他们长时间安逸的神经,渐渐地,血腥味和失禁的臭味阵阵散发开来,有不少人脸色苍白的捂着嘴干呕,纷纷扰扰,不敢再看。 接到报警后李齐带着重案组的警员们很快抵达现场,面对这熙攘攘的吃瓜群众也是十分无奈,今日恰逢阿弥陀佛圣诞日,人来人往,摩肩接踵,而凶手居然在这种繁华区杀人,也够目空一切的了。他叹了一气,所以他们也是真的有的忙了。 “请让开,警察办案!”但好在动作还算快,隔离了人群拉起警戒线。而李齐却在查看了死者伤口后皱紧了眉头。 ……是枪伤。 “身份查出来了吗?”李齐询问了声旁边做事的伙计,只见对方摇摇头,颇为无奈的说:“都检查过了,没有任何有效的身份信息,连手机都没有。” 难办了啊…… 李齐挠头,这个女人没有身份,没有联络方式,一枪毙命,可不像是杀一个流浪乞儿的事……不由得叹气,难道真的被那个乌鸦嘴说对了,好事都让自己赶上了。 “头儿,我们把目击者带过来了。”一名伙计过来说道:“而且这位小姐说上前查看过死者的情况,施救无果后确认了死者死亡。” 李齐站起来歪了歪身子,看到了同僚背后说的目击者,竟然的是个年轻小姑娘,20出头,而且是长得让人第一眼就移不开目光的漂亮……他有些意外,因为一般人很少往这种血腥的场合凑,至多是远远的看上一眼,更别说这种看起来文弱的漂亮女孩子。 看来长得再漂亮,也少不得请去警局一趟了啊。 他越过手下,来到女子的身边说道:“感谢小姐的合作,我是重案组高级督察李齐,方便的话和我们一起去一趟警察局协作调查好吗?”只是在面对这姑娘的时候,他还是不自觉放缓了语气。 那女孩没说什么,只十分配合的点了头。 *** 警察局内。 “您确定您看到了凶手吗?”问话的年轻警员有些激动,毕竟这是他进重案组以来碰到的第一个大案子。 对面的女孩却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完全看见行凶的过程,只是见到那个人很快地接触了一下死者。” 警员正了神色,“请您再仔细说一说当时的情况。” 她点点头,平静又清晰的复述了整件事的过程,而她的声音温柔细腻,竟然慢慢地把警员刚才因为激动的而起伏情绪安抚了下去。 “大致上就是这样了。” 警员认真的记录下女子说的每一个字,表情也渐渐变得沉重,“您是说,那个人装着棕色夹克,黑色鸭舌帽,死者在和他擦肩而过之后很快就倒地了是吗?” “是,但周围人太多了,他和我背对着,我也没能看清楚他的模样,只看出是一名一百八十公分左右的男性。对了,他的体型和你们的那位长官差不离,这样或许更方便你们找人。”当时她正对着死者,一晌过后死者骤然倒地,而那个男人一刻不停地向前走,很快淹没在人山人海中,别说之后人群还稍微骚乱了一下,她花了点时间才走到死者身边,那个人也早就不见身影。 “真的很感谢您的帮助,对了,您是……”警员又看了一眼女孩的身份证,“高奚小姐对吧,您是医生,所以当时才上前查看死者情况的?” 高奚点了点头,面露遗憾:“很可惜……”当时她走到女子身边急救,却已经回天乏术。所以她才没有拨打120,而是直接叫了警察。 “不不不!您已经帮了大忙了!”年轻警员飞快的说道,显然对结果已经很满意了,至少……至少不是什么也不知道不是吗? 他红了红脸,刚才公事公办的时候是一回事,但是回过神来发现高小姐长的……很靓啊!脸小小的,眼睛透着水灵,抬眼看着他说话的时候让人忍不住心跳加快…… “我、我去报告组长,您请稍等一会!”他说完合上笔记本电脑,飞快地走了。 坐在凳子上的高奚眨了眨眼,有些无奈,还没来得及问他有水吗…说了这么多,有点口渴的。 她向周围看了看,到处是忙碌着的差人,接电话,出外勤……让她想起自己从以前便经常到警局来找那个人。 高奚突然有些不自在,说起来她回来不仅没有告诉他,反而先进了警局,嗯……应该没问题的吧? *** “报告组长!有新发现!” 突然出现的手下打断了李齐的思考,无言地看着这个刚进组但无比热血的小青年,有稍许的无奈。 “哦。小王啊,不是让你去给目击者录口供吗。” “是,所以特意来向您汇报新发现!是这样的………” 听完手下的复述,李齐也正色起来,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接着说道:“阿琪和阿然留下继续看监控,没有事发那个路段的,就把周围的都调出来,看看有没有这样一个男人。小王跟我走,把那位高小姐请去侦询室。” “是!……啊?” 李警官敲了敲这个愣头青的头,“啊什么啊,快走。” “可是头,高小姐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啊,为什么……” 李警官尽量不翻白眼,边走边说道:“给你补个课,把你的小本子拿出来记好——” “哦哦!”小王手忙脚乱的拿出笔记本来。 李齐提点后辈道:“任何时候都不能轻信他人,从有限的信息里去提取真实的信息,结合实际,再去验证。” 小王有些茫然:“听……听不懂。” “意思是不要中美人计啊,白痴。” 其实高奚对他们去而复返,并且把自己带到侦询室心里也有数。 于是对着面前的警官温和地说到:“您想问什么?” 李齐挑了挑眉,瞥见旁边小王一副傻样,也不难理解,长得美丽动人,说话轻轻柔柔,是很难和杀人犯挂钩的。 但长得好看也不能排除犯案的可能。因为身为警察,他们必须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才是。 “您好,请告知我您的姓名。 “高奚,高楼的高,奚落的奚。” 李齐看着她的身份证,“家庭住址是?” “福田区十九街道。” “年龄?” “24。” 一旁站着的小王觉得自己的上司是不是失了智。他看了看对面的高小姐,就算她被问了这么多余的问题,也没有任何的不耐,眉眼依旧婉约。 “今天到华安道去做什么?” “拜佛,和朋友约好了。” “可我们到的时候可没有看见你朋友。” 高奚点了点头,有些无奈地说道:“人实在太多了,我们走散了。她的手机之前也恰好没电,所以没能联系上。” “有没有什么可以证明你到过寺庙?” 听他这么问,高奚便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他。 他接过一看,是一个平安符,因为是贴身收着的,所以还残留着女孩少许的体温。 “是给我父亲求的。”他听她这么解释道。 还挺孝顺的。他颇为歉意道:“很抱歉高小姐,这个平安符我们要收起来调查,等让人去证实了你的话,会再还给你。” 高奚只是低头笑了笑,再抬头时也是一派淡然,她问:“您打算把我当成嫌疑人吗?” “抱歉,职责所在。” 其实李齐心里有些不舒服,虽然这个女孩没有一丝破绽,甚至可以说冷静过了头,才二十多岁的女孩子,眉宇间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真是说不出的怪异。 高奚闻言叹了一下:“那我能联系一下我的家人吗,找个律师来陪着我。” “当然可以,这是您的权益。” 而后他又正色起来,准备再询问一遍事发经过时,门却嘭地一声开了。他不悦地皱眉,瞪了眼旁边的小王,这死孩子连门都不关吗? “李警官,你在做什么。”来人是缉毒科的陈泰警官,一见到他便眉毛一挑,质问道。 李齐觉得莫名其妙,当然是审讯啊还能干嘛。而且哪怕对方比他大了两级,也不能这么盛气凌人吧? “自然是在做事,您闯进来,有什么事?” 陈泰看着一脸不满的同僚,和坐在一旁看着甚是配合的姑娘,觉得有些头疼。 “你不需要问,这件事我们会处理。”绕过他,陈泰准备直接把高奚带走。 李齐却一把拉住他,不悦的说道:“这个姑娘可是重要的证人,甚至是嫌疑人,你一句话就打发走了?您可别开玩笑啊。” 陈警官心说我这是为你好啊,傻子。 “这是上头的意思。”他委婉地提了一句。 “上头什么意思,缉毒科来插手重案组?” 失了智吗? “意思是,案子是我们的,证人也是我们的……而且注意你的措辞,她不会是嫌疑人。”陈警官不想和他废话了,拉过女孩就走。 “站住!”李齐刚想追上去,跟着来的老黄见状赶紧拦住他。 “放开我,就算他是大sir的一把手,也不能这样不讲道理吧!” 老黄很无奈:“案子真是他们的,死的那个是他们的卧底。” 李齐楞了一下。 老黄接着更无奈的说道,“你还知道大sir呢,证人……就那个叫高奚的女孩,就是大长官唯一的千金啊,你还把人扣了,当嫌疑人?你是不是明天就想调去守仓库啊?” ??? 李齐心想,果然今天不宜出门。 二、父女 其实也不能怪李齐不认识高奚,一来他刚结束卧底的工作回来没多久,二来高奚从十八岁后就很少来警局了,除了早年就跟着高仇的几个老警官,基本也没什么人知道她是现任总督的独女。 高奚和陈警官一道走着,两人互相寒暄了会儿后她左右看了看,却发现不是以前经常走的那条路,问道:“陈叔叔,我们这是去哪?” 陈泰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向她解释:“你还不知道吧,你爸搬办公室了,不在原来那块了。” 她点点头,心下了然,毕竟很久没来了……她想起自己也很久没有和他说过话了,又是一阵耐人寻味的不自在。 一路无话,直到一扇暗赤色木雕门前,“那叔叔就送你到这了,我还得去开个会,有时间的话叔叔再请你吃饭。”说完拍了拍高奚的肩膀以示安慰。毕竟发生了手下卧底被人枪杀的事件,陈泰也是一个头两个大,瞬间忙碌起来。 高奚微笑着答谢:“谢谢陈叔叔,之后该是我再去拜访您。” 陈泰摆摆手,这个小姑娘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还是亲切的意味多些。 看着陈泰转身走了,高奚站在门前,心思又沉寂下去,可既然来都来了…… 抬手在门上敲了敲,不多时就传来一把低沉浑厚的男音,“进来。” 手握在门把上,旋转了一下,走了进去。 他正在办公的身影映入眼帘,身上没穿警服,只是一件白衬衫,解开到第二颗纽扣,她一眼瞧见的是他凸起的喉结。卷起袖子,漏出他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右手拿着笔,不停的在文件上批阅。 “坐在那等我。” 他没有看她,但话自然是说给她听的。 高奚也不答话,把门关上,想了想,抬手给门上了锁。“卡嗒”一声在静谧的室内有些刺耳,而她同样察觉到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停滞了片刻。 而后依着他的吩咐坐到沙发上,不言不语,因为从以前开始,“等他”这件事她就格外的熟练。不过孩童时可以独自摆弄玩具,学生时代也可以念书打发时间,现在却不知作何反应,只有把记忆从脑海深处拉出来,再在指尖揉碎,像涂抹在画布上,予她以爱的眼睛。 回忆不紧不慢的进行,首先她努力回想着和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来着,是“爸爸。”、“叔叔好。”或是……“你是谁?”。 人的记忆就像空中楼阁,里面堆满了箱子,有些打着醒目的标签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有的却蒙上灰尘,遗弃在角落。高奚经常觉得记忆太好不是什么好事,诚然,它在读书时期很有用处。 愉快的事她大多记得,不愉快的竟也一件没忘。偶尔搭上某一条错乱的神经,就会再次切身感受一回。虽然说总是回忆往事是得老年痴呆的初期征兆,但她没办法也很无辜,因为不是特意去想的,毕竟谁想莫名奇妙的3D电影感受一回当时的痛苦? 为此高奚不喜欢待在人多的地方。如今她随便一坐也能一动不动地待上好半天,生活规律十分良好。很多人以为总是一个人发呆才会东想西想,但其实减少不必要的活动才能想得更少,因为你不知道某一个景色或者物品突然窜出来时会让你想起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至少高奚是这样。自然,在现代社会妖魔鬼怪以及灯红酒绿的轰炸下,她这叫枯燥乏味老僧入定,好友谢季也经常调侃着问她出家几年了。 她也反驳——尼姑可是要剃度的,她还有叁千烦恼丝长在头上呢,很爱惜。 为什么要回忆这些呢,因为现在她面前有一个给她制造了无数记忆的存在。就像个影碟机成了精。 高仇警官要是知道自己在女儿的心里被定义成了个影碟机精,不知会作何感想。 可惜高奚还没把她和他说的第一句话想起来,就被攥住了下巴,被迫对上一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只有黑,却不是像清澈的黑曜石,是深渊的凝望。 攥住她下巴的人嗤笑一声,“你倒是很自在。” 她没有被捏痛,也还能开口说话,笑了一声,短促而狡黠:“嗯,总督的办公室不比到处都有恐怖袭击的国外,在这里发呆比较有安全感。” 只是你离的近,我能安心了而已。 高仇看着女儿说完话就垂下去的眼眸,睫毛浓密,微微的颤着,呼吸轻轻地附着在他的拇指上,引起一阵肌肤的颤栗。 抬着她下巴的手又放缓了力度,拇指摩挲着她下巴细腻的皮肤,又慢慢往上移动,到了她饱满的樱唇,蜻蜓点水的一碰,指尖传来温热的弹性触感,没有迟疑,拇指又压了下去来回着描摹她的唇。 气氛终于彻底从父女相处有代沟的尴尬变成了暧昧不清的不伦禁忌。 高奚有的时候会好奇,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他到底是什么做的?他好像每一根骨头都是钢筋,支撑着他一身的皮肉,就算到了穷途末路,也会毫不犹疑的破开胸膛,从里面拿出一根滴血的钢筋插入敌人的脑子。 嗯,为什么这么比喻? 高奚眼里有了笑意,因为不是说,女人是从男人身体里拿走的那根肋骨吗? 她是他的女儿,也是——他的女人。 虽然她和钢筋半点关系也搭不上。 高仇放开了她的下巴,身子却在顷刻之间压了下来,凑近她的耳边,“你刚才锁门了吧?” 不锁门的话,或许明天警察局就要彻底出名了,原因不是抓获了多祸国殃民的犯罪团伙,而是‘现任港城总督与亲生女儿警局内媾和,是理性的缺失还是道德的沦丧’,标题很uc内容很popo的惊天八卦会充斥大街小巷。 她抬手圈上他的颈子,又拉进了和他的距离,鼻尖几乎与他的相触,声音甜软性感却真挚无比:“爸爸……我好想你。” 效果立竿见影,下一秒她就被狠狠地压在了沙发上,亲吻落下,唇舌交缠,两具躯体火热的快要融为一体。 她的衣物很快被脱在了一边,大片的肌肤裸露出来,又白又嫩,就像白雪落在玉兰花上,让人只想一亲芳泽。房间里有空调,但高奚还是感受到了一丝冷意,或许是太久没有赤裸着暴露在他眼前,让她有些羞耻。 他俯身,于她的脖颈处吻起,细密又火热的吻,还算温柔,可高奚就是觉得:下一秒他就会长出锋利的獠牙,刺破她娇嫩的皮肉,扼断她的咽喉。 他的唇舌一路向下吻去,到达傲人的双峰,他伸手解开了她胸衣的扣子,释放了这一对娇软,一手揉捏着酥胸,一边鼻尖在乳珠上轻嗅。 于是高奚的脸腾地红了,来不及推拒他,乳珠便俏生生的挺立起来,便被高仇迫不及待的含入口中,舌尖舔舐,齿间轻阖,他细细品尝着女儿鲜嫩的芬芳。 “啊……”意识到一丝呻吟溢出喉咙,高奚又竭力克制住自己,就算锁上了门,可如果被听见了声音也一样要完。 可刺激还远远没有到来,胸乳被霸占,而他的另一只手却毫无预备的探入她的蜜穴,暴戾也在下一刻而至。 他加重了口中的力道,咬着她细腻的乳肉吞吐,另一边的大掌像要挤爆她的奶子一样用力搓揉,而刚刚探入阴道的手指立刻快速抽插起来,高奚被刺激的拱起秀背,一阵阵的发慌,她的蜜穴小而紧致,可他又觉得不满足地从一根手指变作两根,快得让她来不及适应,一年多没被情欲浸染的身子变得稍显青涩,高奚的双腿难耐的夹住他的手,妄图阻止他猛烈的进攻。 高仇却腾出一只手来掰开她的双腿,然后抚弄着她的腿根,时不时的用布满茧子的指尖抵在小巧可爱的阴蒂上揉弄,终于,高奚温和而平静的面容彻底垮了,漏出里面泫然欲泣的楚楚模样,呻吟断断续续,螓首乱摆,努力想摆脱这让她几欲发狂的折磨。 直到温热的水流浸润了高仇的手指。 他抚过女儿如玉却温热的脸庞,爱怜的落下一吻。高奚看着他稍微直起身子,解开腰带拉下拉链,把他尺寸雄伟的性器掏了出来,兴奋在她面前抖了抖,高奚红了眼眶,想起被他压在身下弄的死去活来的记忆,不自觉的往后缩了身子,压低声音祈求道,“爸…不要,我,我还……啊!” ‘没准备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他拖到身下,大肉棒抵在了她稍微湿润起来的蜜穴缝隙口处,蓄势待发。 他一手抱住了她的身子,一手扶住大家伙,低声道:“乖乖听话。”然后快而狠的插了进去,高奚又痛又酥地想要叫出声来,却被高仇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嘴,只好呜咽在喉咙里,好不可怜。 高仇一边挺腰把肉棒往里送,她的穴肉也立刻层层迭迭的涌来,舔舐着他的肉棒,高仇腰部紧绷,把女儿修长纤细的腿架到自己的劲腰上,心下叹息,对上这个小妖精要是一不小心,就会被她夹的魂都出来了。 高奚早就不是处女,甚至还是小少女的时候就和他发生了性关系,被他压着做了那么多年,蜜穴竟还是紧的不行,按理说被他这样尺寸的大屌操上几个月就会松泛了,但他宝贝女儿却每每能把他夹到升天。 是的。他一边做着她的父亲,一边侵占着她的身体,罪恶又甜美。 他渐渐发力,狠心的撞着身下这软肉,带着棱角的龟头奋力的向里突进,高奚溃不成军,他棒身上的每一条凸起的青筋都剐蹭着她敏感的穴肉,蜜液越流越多,却滋润了侵犯她的凶器,让他更肆无忌惮的抽插。 他一边做一边紧盯着她的神色不放,肉棒半点不放松的进攻,越插越深,很快抵到了花心,他看着女儿彻底招架不住,喉咙里传来一声呜咽,高奚双眼通红湿润,脸上都是泪痕和汗水,被欺负惨的样子, 高仇一边动作一边看她,竟然发现高奚正在努力瞪着自己,眼里是一碰就会溃散的无助和怒气。 高仇的嘴角都忍不住翘起,这就有些过分可爱了。 三、温存 一响贪欢,浮云飘散。 天边的红日渐渐地收缩光芒,被披星戴月的幕布所掩盖,一片朦朦胧胧的晚霞似坠未坠的眷恋着云层,黑夜倾来。 高奚躺在高仇的怀里,情事的余韵尚未散去,她乏力的低喘,额边的发因汗湿而沾在脸颊上,高仇帮她拂到耳后,接着用宽厚的大掌慢慢地在女儿的秀背上轻拍,无言的安抚着她。 “爸……”高奚声音嘶哑的唤了他一声,接着却没了下文,头枕在他的颈窝里蹭了一蹭。 高仇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又搂的更紧了些。高奚却闷哼一声,脸颊添了一摸绯色,因为高仇半软下来的性器还埋在她的甬道里,稍微动一动高奚都觉得浑身像过了电,非常难耐。 “怎么突然回来?”高仇玩味的问着,口气里听不出责怪,慢悠悠的,但让高奚就是觉得不妙。 高奚无奈,他这是典型的事后算账,明明便宜都让他占光了…… “给你一个惊喜啊,你不开心吗。”高奚也颇有些无赖的说,反正做又做了,她才是被欺负的那个。而且她才不信他会不知道她早就回来了。 “惊喜,你要是把自己脱光了在家里卧室等我那才叫惊喜。” 果然,比无耻高奚是赢不了的。她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抬起头来对上他戏谑的眼,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 “……” 高仇腾出一只手去拿兜里的手机,按下接听键。 “头儿!法医鉴定的结果出来了,老李他们去找另外一个卧底也回来了。” 电话那边很嘈杂,显然是忙的焦头烂额,和这位玩忽职守的总督比起来,显得高仇哪哪都不是人。但是想让高警官意识到这点也是绝不可能的。 “知道了,二十分钟后招人会议室开会。”说完就挂了电话。 高奚知道他要去工作,从他怀里撑起来,找自己散落在地上的衣服。 高仇指尖绕过她的一缕秀发,“我把车钥匙给你,回家等我好吗。”高奚自觉是没有拒绝的可能的,顺从地点了点头,脸上又恢复了温和的神色:“早点回来,注意安全。” 这句话高仇听过无数遍,却依然觉得心里熨帖,抚着她的秀发:“乖。”笑着伸手帮她扣好内衣的扣子,又捧住她的脸吻了她的唇。 “好了,快去吧。”他的性器还没拔出来呢,让高奚满脸的羞涩,生怕他待会又硬了。高仇终于念念不舍的从她体内离开,惹得高奚又娇颤了一下,他拿过桌上的纸巾帮她稍微擦了擦从穴道里涌出来的白浊,他在她的子宫里射的多,有一些随着高奚娇穴的闭合堵在了里面,而他只不过刚刚拔出来了而已。 高奚忍不住地颤抖着,纸巾时不时的碰到她的花唇就激起她一阵的战栗,情欲竟有死灰复燃的迹象,高奚赶快制止了他的动作:“不用了……我自己来吧,你,你快去开会。”说完也不敢看他,胡乱擦了擦就开始穿衣物。 高仇自然不会错过她慌乱的神色和绯红的脸颊,低笑一声,也开始穿自己的裤子,他生的高大,站起来束好腰带立马显得他宽肩窄腰,浑身都是力量。然后拿过外衣,扣好扣子,又带上了警帽,高奚抬眼,他已经穿戴完毕,脱离了刚刚桃色暧昧的氛围,此刻完全是个铁血警督,眉眼刚毅,散发着不容置喙,说一不二的气息。 高奚走了过去,帮他理了理衣领,抬头看着他,眼里都是脉脉的温情,“我在家等你。” 高仇压了压帽檐,“好。” 高仇到会议室的时候各个部门的负责人基本到齐了,他大概扫了一眼就坐下了。 “都说说吧,查到些什么了。” 最先说的是陈泰,毕竟死的是他的卧底,“已经确认了,死的是警员pc19924,楚禾,是我派出去的两名卧底之一,本来昨天她就应该到安全屋找我汇报的,但她一直没有出现,今天就……”陈泰看起来不忿又悲伤,人是他送出去的,如今却不明不白的死了。 高仇一边听着,一边看尸检报告,“另外一个卧底在哪。” 陈泰一旁的缉毒科二把手李文杰回答道:“刚才派人去找,发现他的时候已经没有意识了,还在医院抢救。” 高仇问言放下手里的报告,看着眼前的众人,所有人心里都是一阵忐忑,不敢对上他的视线,高仇的手压在报告上,开口道:“报告上说,楚禾虽然中了枪,但真正的死因,是因为体内藏毒,子弹打破了包装,是过量的毒品让她死亡。”他看着陈泰,声音有些森然,“你知道她体内藏毒吗?” 陈泰看着冷汗都快下来了,“……不知道,她没和我报告这件事。” “不错,擅自行动的卧底死在了显眼的大街上,这就是你们要和我报告的!”高仇的表情彻底冷了下来,也没有人敢回他的话,毕竟这件事看起来简直就像公然和警方叫板。 坐在角落的李齐眼观鼻鼻观心,不太敢对上高仇的视线,什么都没查出来不说还把人家女儿扣了,虽然李齐自问自己是公正无私的……可他心里还是很怵。 刚入警队那会他跟过高仇一段时间,有一次扫黑行动他亲眼看见高警官徒手把冲过来的一个歹徒一拳打飞两米远倒地不起……这不是正常人类,那是他人生第一次目瞪口呆的怂了,从此见到高仇就有些不自在,也说不上为什么…… “李警官。”听见高仇点他的名,李齐背上的汗毛整齐划一的竖了起来。 “关于杀死卧底的凶手你有眉目了吗。” 根据高奚的证言,所目睹到的那个男人,是真找不到他,那条街附近的摄像头都失灵了,巧合的可能性不大,应该是有意为之,凶手早就计划好在这条街动手。可为什么,这么显眼,一不小心就会暴露,那个片区的摄像他都调出来了,还是找不到那个男人,也不知道窜到哪个阴沟里去了。 但没找到人就是没找到人,李齐只好一五一十的把这些都说了,然后等着高仇发落他。 让他没想到的是高仇没有发火,也可能是懒得浪费口水,只听他说:“李齐,你再带着手底下的人去那附近走一趟,寻找其他目击者,必须查清楚他们这么做的原因。” 李齐连忙答应,“是,我立刻叫人出发。” “其他人继续找楚禾的线索,搞清楚为什么她突然在身体藏毒而且没有报告,加强对另外一个卧底的保护,最迟后天,我要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扫了眼众人,“还有问题吗?” “没有,长官!” “那就散了吧,抓紧时间。” 四、初识 话分两头,高仇这边为了卧底案忙碌,另一边高奚则是先去酒店拿了行李后才回了家。 打开房门,高奚楞了楞,家里竟然还是一年多前她离开时的样子,茶几上放着一束桔梗花,旁边一本摊开的书。 这正是她离开前一天的样子。她走近,发现桔梗依然盛开着,书本亦是她看到的那一页。一切都昭示着她仿佛只是离开了一会儿。 高奚轻笑,眼底有融融的暖意,她想,应该更早些回到他身边的才对。伸出手指触了触桔梗的花苞,花瓣轻颤,像是碰到了小女孩柔软的脸颊,他喃喃着:“也难为你老是去买花了。” 她冲了个澡,把他留下的痕迹彻底清理掉,温水划过肌肤却让她想起他不温柔却深情的抚摸,而她时而无助时而妩媚地喘息。高奚眼睫颤抖着,抬手把水温调低,骤然冷却的水流抑制住疯狂攀升的欲望,重逢后才分开不过两个小时,她就的想念就如一块龟裂的玻璃,每一条裂纹都痛且无奈,好似下一秒就要分崩离析。 洗好了澡,把头发吹干,躺倒在床上。这一天先是目睹了杀人现场后又被盘问,然后和他重逢的干柴烈火,堪称身心俱疲………闭上眼,光怪陆离的画面却接连浮起,万里无云的蓝天,空气中微弱的风,缓缓向高楼飘去的气球,迎面而来极速奔驰的车,有什么人在耳边轻呢喃…… ——你逃不掉了。 ——就把她丢在这吧。 ——你再也出不去了,就和这些畜生为伍吧。 ——你已经彻底完了。 高奚突然记起她记事后,他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你在这做什么?” 高奚并不是一出生就待在高仇身边的,如果不是有一天她像一颗皮球一样被人踢到他脚边的话,甚至她到这人世来高仇都不会知道。 就好像每个童话一样,悲惨的故事总发生在冬日,高奚被一张不伦不类的布包着,塞进一个破纸盒里,随意的放在路边,说是随意或许也不准确,那是个岔路口的视角盲区,如果有货车或者大一点的汽车开过来,立马能把这个只有手掌到手肘大的小姑娘轧个稀巴烂,但这是无意还是有意也无人去深究了。 可到底她命不该绝,还是被人救了起来,尽管那个时候她已经全身发紫,最后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岌岌可危。 高仇知道的时候静默了两分钟,然后去了医院。 那日好心人救起这个孩子,就有警察过来调查,在包裹高奚的破布内衬里发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高仇两个字以及一串警员编号。 这自然是要上报的。 再然后高仇便被安排了和小姑娘做亲子鉴定。结果是DNA亲权度达到了99.98%,是他的亲生女儿无疑。 到了医院,看着同僚闪闪烁烁的目光,医务人员嫌恶指责的眼神,高仇内心一点波澜都没有,听完他们的说法,唯一划过心中的想法是:哦,命还挺大。 但是活下来就是好事吗。 高仇在心里问那个保温箱里的孩子,也问自己。 她看起来像只大老鼠,脸皱巴巴的隐隐还是有些紫。 对于高仇这种人来说,多个女儿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除了被单位连降叁级,滚去当交警以外。他生不出任何和那个小老鼠亲近的心。 不过幸好,高义知道自己的弟弟是个什么玩意,便让自己的妻子莫晦如去医院照顾小丫头。但一来二去,一直没有孩子的夫妻俩觉得小侄女和他们很有缘分,便想把她接过去,当然问过了高仇的意思,虽然高义心里清楚真的就是走个过场。 果不其然,高仇耸耸肩,向他们挥了挥手——带走就带走吧,卖了她都没意见。毕竟就贡献了点精子,就算真卖了他都不好意思去分钱,一点精子值多少钱? 高义不想搭理这个人畜弟弟,和妻子颇为开心的把小姑娘领回了家。 而这一养,就是八年。 高仇再次见到自己的小女儿是高奚叁岁那年,说来其实是个巧合。 那天莫晦如送小高奚去上幼儿园,到门口的时候摸了摸小姑娘柔软的发顶,温柔地问她:“奚奚,今天是什么日子呀?” 小姑娘笑着,小嘴粉嘟嘟的,立正站好,“是上幼儿园的日子!”软软糯糯的声音却是很正式的语气,她把上学看待的很重要,不像其他小朋友一样哭着闹着怕和父母分开。 莫晦如点点头,又问她:“如果有问题怎么办?” “报告老师!” “要是被欺负了呢?” “回家告诉爸爸。”小姑娘眨了眨眼,她其实不是很懂‘欺负’是个什么意思,昨天高义和莫晦如问她的时候她回答的其实是:“那就欺负回去吗?”毕竟高义夫妇还教过她什么是礼尚往来。 黑白分明的杏眼迷茫地看着他俩,看得莫晦如都不想把她送去读什么幼儿园了,只想每天抱在怀里哄着。 “回家告诉爸爸。”这句话是高义教的,和小朋友闹矛盾怎么能告老师呢,显得多小气啊,当然是回家告诉他,让他去弄…咳,解决。 关于爸爸这个称呼高义还是犹豫了很久的,毕竟孩子是他弟弟的,虽然那个混账一次都没来看过小丫头。 莫晦如翻了个白眼,一边喂高奚吃饭,一边说:“我不管,到我手里的孩子就得管我叫妈。” 一点都不讲理,而高义稍微抗争了一下就内心欢天喜地外表严肃正直的哄着高奚叫爸了。 “最后一个问题,奚奚时时刻刻都要做什么呀?” “想爸爸,想妈妈~”奶声奶气的小丫头说完,吧唧一口亲在莫晦如的脸上,这是妈妈才有的待遇。 当然,这些全都是莫晦如教的,他们说好了的,高义扮演严父,她来做慈母,一家人分外和谐。 莫晦如笑得合不拢嘴,但她还有工作,高奚也不能第一天上学就迟到,目送名为女儿实为侄女的小高奚进学校,直到再也看不见她可爱的背影后,才不舍的走了。 唉,这才上个幼儿园,要是以后嫁人了怎么办?莫晦如想得十分长远并且十分难过。 可莫晦如当然想不到,变故就这么发生了。 幼儿园被劫持了。 起因是幼儿园新招的一个女老师,但她压根就不是来教小朋友的,是东南亚的雇佣兵,他们打的是从国外运来的一箱珠宝的主意,是八国联军时从故宫带出去的,价值连城,选幼儿园当窝点是因为这个幼儿园里的小萝卜头们要么是实业家的儿子要么是官员的女儿,当起人质来十分便利,劫了宝石后他们十有八九出不了国,那就借助一下孩子们的力量吧。他们让其中一个女人潜入幼儿园整整一年,为的就是劫珠宝这天。 老师和保安都被他们干净利落的处理了,然后把小孩子们像牲口一样圈在一块,整个过程二十分钟都不到。 然而他们也没想到,在他们做这些事的时候有一个人已经潜入了幼儿园。 高仇虽然说是个警察,但他却不是为了人民牺牲自我的人,他喜欢的,从来都是双方对决时枪口暗花喷溅的那一刻。 潜入幼儿园并且不被放哨的雇佣兵发现,对他而言一点难度都没有,他生得高大,脚步却像猫一样,楞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走到一间教室外,掩住身形,他往里看去——有叁个人,手里都拿着家伙。 看来去劫宝石的人还没回来啊。 高仇勾起唇角,可惜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忙碌一场为他人做嫁衣。 高仇一早就收到风,有一批东南亚人过来了,他暗地里早就注意着他们的动向,推断出他们是想要今天打劫珠宝。那么既然来了,雁过拔毛,兽走留皮,他难道是心慈手软的人吗? 有些人明着是警察,实际上就是个恶棍。 说的就是高仇高警官。 五、关于“死” 这世上没有不付出代价就能得到的东西,想要有所收获,必然要有所牺牲。 高仇的计划大胆又疯狂,他想黑吃黑,自然不会一拍脑门子就上,而他的计划也就八个字,黄雀在后,李代桃僵。 计划中,等东南亚人把宝石抢到手回到幼儿园,高仇会在惊动警方之前解决他们,一共九个人,杀掉他们之后让手下收走两个人的尸体,换上高仇准备好的人,再被警方抓住,制造出九个人内讧,你争我夺下发生的火拼,他能保证那两个被他换上的人不会出卖他,也许诺了让他们在号子里待几年,有机会就捞他们出来。高仇想来说一不二,跟他的人一点都不怀疑,算是把命交给他了。失败了大不了一起上路,成功了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还愁什么?而整个过程中高仇是个交警,在看到几个人鬼鬼祟祟进入幼儿园后孤身前来解救人质最后还和警方来个里应外合,顺理成章的把自己撇干净。当然,这都要建立在东南亚人劫到宝石的情况下。 高仇眉峰峦聚,注意力高度集中,现在,就等那六个人拿着宝石回来了。 “可别让我失望啊。” 他缓缓向后退去,进到事先踩过点的一间杂物房里,他在这里放了枪。 可没想到的是甫一进房就来了个大眼瞪小眼的戏码。 高仇:“……” 高奚无辜地眨眼,看着这个高大的叔叔堪称鬼鬼祟祟的进了房间,有些不明所以。 高仇:“你在这里做什么?”他腹诽东南亚那些废物,难道连这么大个小孩子都没看到吗。 高奚有些局促的捏了捏衣角,软软开口道:“在和老师玩躲猫猫。可是……”她委屈的咬了咬嘴唇,眼睛看向伏倒在一旁血泊中的女老师,高仇扫了一眼,她的颈动脉被割断了,怕是早就一命呜呼了。 “可是老师起不来了。”她刚才躲在柜子里,一个叔叔进来,不知道做了什么,老师就趴在地上不动了。 她看向高仇,带着些恳求意味的开口,“叔叔,老师是不是生病了,你能帮我把她送到医院去吗?” 高仇瞟了这个小丫头一眼,内心却渐渐恶劣起来,“我为什么要帮你。” 高奚低下头,眼眶泛红,小声的哦了一下,但是爸爸有说过,别人不愿意帮忙的事不能强求,不是所有人都有帮助你的义务的,这句话小姑娘还是一知半解的状态,但是她知道,既然叔叔拒绝了,她就不能再开口了。 她迈着小步子走到那名老师的身边,轻轻地叫她:“老师,我现在出去叫别人,你等等我好吗?” 说完她就想出门,却被高仇一把揪起来捂住嘴。她疑惑不解地看着高仇。 高仇一阵无语,让这个小丫头再把人都给叫来,他还怎么搞事情。 “别喊了,这个人已经死了。” 高奚不懂什么叫做死了。高仇从她的眼里读出这个疑问,面上笑了一下,极其坏心眼的和一个叁岁的小孩子讲起了死亡:“死,就是这个人再也醒不过来,再过不久她就要腐烂了,对,你知道什么叫腐烂吗?”他的声音很轻,又带着磁性,如果是哄人的话一定效果不凡,“腐烂就是会从她的身体里爬出很多的虫子,慢慢地,一点点地吃光她的肉和血,直到……”他凑近这个小姑娘的脸,一字一顿的说着“直到变成一堆白骨为止。” 高奚好像觉得随着他的话,自己身上也有虫子爬似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一会一颗颗豆大的眼泪就流了出来,沾湿了高仇的手掌,不知为何,高仇看见这个小姑娘害怕委屈的模样竟然觉得悻悻,怪没劲的。只好威胁道:“不准哭出声!不然我就把你变得和她一样。” 嘴里警告着她,他却放开了手,小姑娘皮肤娇嫩,脸上有两个鲜明的指印,眼泪一滴接一滴的掉,却楞是没发出一点声音,高奚死死的咬住嘴唇,把委屈和恐惧都堵在嗓子里。 一时间房里非常的静谧。 高仇觉得自己真是没事找事,为什么非要嘴贱呢。 “行了。”高仇有些烦躁,“别哭了。” 小姑娘抽抽搭搭的开口,也是尽量压低了声音:“对…对不起…我…我不会发出…声音的。唔…”一不小心泄露了泣音,连忙吓得捂住自己的嘴。 高仇:“……”真是个烦人的小孩啊。 高奚看着这个叔叔脸色不善,更加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她放下了手,小心翼翼地抬头,嗫嚅着开口:“叔叔……我不想老师被虫子咬,你,你有办法吗?” 高仇心里冷笑,不想被虫子咬,简单啊,一把火烧了她。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么说一定让这丫头更加哭个没完没了,而且,她的眼神太过期待了。 “永远记得她吧,这样死亡就不是死亡了。”高仇差点闪了舌头,不敢置信自己居然能说出这么恶心的鬼话。 “永远记得…永远是多远?” 高仇不耐烦的开口,“到你死的那天。” “我死了之后,老师还会被虫子咬吗?” “你先操心自己被不被咬吧。” “哦,可是……” “没有可是!闭嘴!”说完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高奚被吓得抖了一下,眼眶又红了,可这次她没有哭,既然叔叔都告诉她怎么做了,她就得乖一点。 她竟趴在了尸体的身边,凑到老师耳边说着:“老师您放心,我不会忘记你的,这样你就不会被咬啦,放心的睡吧。”说完伸出还肉肉的小手,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在女老师冰凉僵硬的背上,学着平时妈妈哄她那样:“乖哦。” 高仇在一旁冷眼,多蠢的小孩。 然而始终没有阻止。 “谢谢叔叔。”而后高奚有些脸红的道了个谢。 高仇却冷笑,谢我,待会你有命活着再说吧。 “叔叔,我叫奚奚,今年叁岁啦。” 高仇纳闷了,这丫头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自我介绍起来了。 他心想我管你几岁,再多废话两句我就让你永远叁岁。 “嘻嘻?你爸可真有意思,干嘛不叫你呵呵。” 小姑娘觉得这话她没法接,她本来想问他的名字的。 因为高奚一出生就被高义接走,这么多年高仇一次都没去看过,大概知道自己还有个女儿就不错了。 ——叫啥?忘了。 ——几岁?谁知道。 ——念书了吗?关我屁事。 所以并不知道这个在他面前喋喋不休的小丫头就是他的亲生女儿本儿。 高仇准备开口让这个话多的蠢丫头躲进柜子里去,待会要是打起来谁顾的上她,可还没来得及开口,敏锐的听觉便察觉到有脚步声在往这边靠近。 看来是来找这小鬼的……高仇脸色晦暗不明,心思转了个来回,忽然凑近高奚,和她耳语,“小丫头,我来陪你玩个游戏。” 东南亚的雇佣兵们在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竟然少了一个小鬼,顿时脸色都有点不好看,要是被一个小鬼害的前功尽弃,怎么叫人甘心。 “Ten,去把那个小鬼找出来,杀了她!” 脚步越来越近,Ten走到杂物间的门前,推开进去,没想到那个小鬼就在里面,还在一个女人的尸体旁边。 他吹了个口哨,“小姑娘,你可真能躲啊。”一步步逼近着高奚,“好孩子是不能逃课的哦。乖乖和我回去吧。”可说着,一边却拿出了匕首。 雇佣兵目露凶光,这么小的女孩,又柔又软,不管割在哪里,都能轻而易举的划破她,至她于死地。 但高奚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就像没察觉到有一个人不断靠近她一样。 Ten狐疑,这个小鬼…… “你怎么…!!”话音未落,一股劲风便从身后袭来,他立马回挡,没想到来人的肘击只是虚晃一招,真正的目的是在他回身的那一刻攻击他不稳的下盘! 高仇狠狠的踢断了这个人的腿骨,然后快速的勒住他的脖子,利落一拧,这个雇佣兵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高仇的样子,便一命呜呼了。 高仇轻蔑地丢开他的尸体,这是第一个。 刚才,高仇凑近高奚的耳畔告诉她,“我来和你玩木头人的游戏。”然后走到靠近门却有集装箱掩蔽的一个角落。 看着小姑娘纯真的表情,然后用口型告诉她,游戏开始。 高仇的裤子被轻轻的扯了扯,低头对上了小姑娘的杏眼,“叔叔,是我赢了。” 高仇嘴角出现一个他自己都察觉不到,也不会承认的弧度,“嗯,你赢了。” 这时,科机收到传讯,那批东南亚人带着珠宝回来了。 高仇神色一凝,然后把这个人的衣服扒了穿在自己的身上,迅速拿好枪支。 并且跃跃欲试,现在看看谁能笑到最后了。 “叔叔……”高奚在他身后小心翼翼的叫住他。 高仇回头,看着这个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小丫头,思考着该杀了她么,然后推到东南亚人的头上就是了。 “你要走了吗?” “嗯。”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为什么想见到我。” 高奚对着手指,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想见面原来也是需要理由的吗? “我……” “我待会出去或许就会死,以后不一定能见到。”高仇觉得自己今天的耐心真是源源不断了。 小姑娘的脸色苍白起来,看起来有些悲伤,问他:“叔叔也会死吗?” 高仇失言,他竟然有一天也会对杀不杀一个小崽子而犹豫。 “会。每一个人都会,或早或晚。” 高奚却主动走到他身旁,高仇皱眉,看着这个还不到他膝盖的孩子想拉他的手,问道:“干什么?” 高奚抿嘴,这个叔叔真的太高了,她牵不到他的手。 她抬着头,眼里像是有整个星空般灿烂,认真道:“叔叔,如果你死了,我也会记得你的。永远。” 高仇僵了一瞬,这丫头,人不大,口气倒不小。而且这话听起来像话吗,什么如果他死了。“别咒我,要死你自己死。”他又笑了,而这次高仇自己都感觉到了,这是一种和胜利,欲望都无关的笑。 小姑娘没想到这个人这么反复无常,于是结结巴巴地开口:“那,那我要是死了叔叔会记得我吗?” 高仇的面容沉了下来,放低身子拍在小丫头的额头上,把她直接拍地上了。 高奚眼泪汪汪的看着他,瘪着嘴,好不委屈。 高仇:“……咳。” “行了,最后和你玩个游戏。你要是赢了……”高仇蹲下来看着她,勾起嘴角:“等你死了我就记得你。” “什么游戏?” 他竖起一根手指,眼神幽暗:“从现在开始,你要对今天发生的事守口如瓶,不管谁来问起,你都不能告诉他关于我的事,只要你能做到,便算是你赢了。” 高奚眨眨眼,软声软气地答:“好啊,可是……” “没有可是。”高仇冷冷道。 “噢。”她本来是想问,如果她一直不开口,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分得出胜负呢? 似乎是个没有终止的游戏呢。 而多年之后高仇再回想起今天的事,只剩下痛苦在内心盘桓,他生平轻视死亡,死亡便带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最后爱人逝去,消失的又岂止是“记得”二字。 六、暗影 黑夜寂寥无边,暗影憧憧,各色的欲望在空中浮动,隐隐不安的狂躁。 高奚从睡梦中醒来,指尖冰凉僵硬,她费力的睁开眼睛,眼睫像是结了霜,周遭冷如冰窖。 头痛欲裂,抬手抚开台灯,灯光柔和,却还是让她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刺痛。看向台钟,已是两点一刻,屋里仍旧只有她一个人。 掀开被子下床,去客厅倒了杯水,从包里拿出常吃的药。 ——高小姐,经常吃药对你的病情没有好处,你还是不要过于依赖它。 耳边响起医生的叮嘱,那是个年老的心理医生,总是和她说自己有一个和她一般大的孙女,然后目露惋惜。 高奚只是顿了一顿,接着把药片就着冷水一起吞了下去,胃被冷水刺激,反起一阵生理上的恶心,高奚伏下身干呕了一阵,她也不回房间,待了一会,便拿出手机给高仇发了条微信。 “还在忙吗?” 手机屏幕从亮转暗,骤然熄灭了眼前的光,她没有得到回信。怔怔想着,是还在忙吧。 高奚觉得自己的脑子很纷乱,在梦里看到小时候的事,自己,父亲,死人,劫匪。 ——永远记得死亡,便不是死亡。 幼时不明白的话长大后一点点回味过来,却有一种被刀子拉扯的钝痛,死去的人不会再回来,过去的事也不能被挽回。 高奚一直站在桌子旁边,她很想走回房里去,盖上被子,那样她就能安心很多,但她脚下像生了根,移不开半步。 “不睡觉站在这里干什么?” 耳畔传来男人的问话,热气喷洒在她脖颈,身子从后跌入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水雾一瞬间弥漫了高奚的眼底。 “你……”她想问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可是喉咙发紧得很,怕他听出来,又急忙住了口,却显得欲盖弥彰。 “身上怎么这么凉?”就算不回头高奚都能想到此时他蹙着的眉头,果然又听到一声无奈的叹息,她被抱的更紧了些。 “ 你问我的时候我已经到楼下了,你想得太入神,连我开门都没听见。” 高奚是真的没听见,好在高仇也不是一定要她回答。 他指骨分明的手拿起她放在桌上的药,高奚垂在身侧的手指便不自觉的痉挛了一下,可也很快平息着自己的情绪。 “维生素……”他颇有些漫不经心的端看着小药瓶,没有再说什么,把药又放下了,抱着她哼笑了一声,“我看你不是缺维生素,应该多吃点治缺心眼的药。” 高奚有些哭笑不得,但好歹他没有起什么疑问,想到他这么晚才回来便问道:“案子解决了吗?” 高仇摩挲些她裸露的手臂,纤细柔软,在微弱的灯光下白得鲜嫩,“有进展了。”至于是什么他也不再多说。 高仇拥着自己的女孩,他稍微低头,见到她一缕散落的发,卷曲,颤巍巍的轻搭在白皙颈侧,脆弱又让人忧心的平衡构建,他的呼吸重一些都能惊破,“放心,很快就会结束的。”他又凑近她的耳边,高奚觉得自己背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不是因为恐惧,是一种来自身体深处的信号,张狂,不羁,看似试探的触摸,下一秒却要群起而攻之。 他的声音一直很好听,总是要叫她忍不住的心悸。 “那回去房间去吧,明天还要回警局对吗。”她轻轻的说,呵出一口气,将之前所有的欣喜,激动都压制下去,她希望他今晚有个好梦。 他的手依然贴在她的胳膊上,高奚想,或许是因为男人天生体热,和女人不同,女孩子大多温凉,这样肌肤相贴着,感受着他源源不断传来的热量,全身都变得倦怠。 “回去做什么?”她听到这样一句带着笑意的反问,来不及说话,脖颈处便贴上了他温热的口舌,被细细的啃咬,舔舐。 高奚觉得半个身子都酥了,差点站不稳,手撑在桌子上才勉力支撑自己,声线像是一串将落未落的珠子,在线上滑来滑去的颤,“爸……不早了。” 高仇品尝着这颈侧细腻凉滑的肌肤,知道这里一直是她的敏感地带,他抱着她的身子,感受着她的颤栗,却坏心的不想放过。 “下午只是给你开个头……你不会以为我就这样放过你了吧?”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进她的睡衣里,贴着小腹摩挲。高奚抖得更厉害了,她本想退拒,若是没有下午那场情事,她尚且还能克制,可现在她就像按在弦上的箭,只剩去势了。 “你明天不是还要办案子吗?”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她的额发背脊都湿濡起来,汗水隐隐滑落。 “嘘…听话。”他抬手抚上她的唇,制止她所有的言语,“我先在这里要你一回。”他打算在家里每个地方都要她一次,让她的蜜水滴到角落里,一年没有她的房子太寂寞了,让他觉得无趣又烦躁,所以他需要用这样的方式再把他们的家唤醒。 高仇先把房子里的暖气开得充足,再来脱她的衣服,这是他的习惯,做爱的时候两人都不着寸缕,肌肤相贴,抵死缠绵。 解开衣服的扣子,把睡衣扔在一边,手从后面绕到她的胸前,握住这一对软腻丰盈,温柔的揉捻,指尖擦过她翘起的茱萸,缓缓的打着圈,再不 轻不重的按下去,循环往复。 “啊…啊…爸…别这样…”这无疑是对她的折磨,高奚觉得自己的腿抖得厉害,两股之间的缝隙正往外流着蜜水,羞得咬住了下唇,绯红漫上双颊,眼眸透着水光。 高仇觉得自己的小姑娘越来越可爱,心里喟叹,多久没和她亲近了?又怎么舍得放手呢…… 他口中唤着她的名字,与她缠绵悱恻,高奚觉得自己一点点崩塌,在他的指间被揉拧成灰,四野具沸,海天倒灌,她被溺进了无尽欲渊中。 她喘息着,被他压倒在桌面上,反趴着,乳首骤然触到冷硬的桌面,猛的激灵了一下,背后却被他按住,她便乖乖的趴下不动,只回头迷蒙的看着他,高仇见女儿乖巧又茫然的样子,心里爱得不行,安抚般摸了摸她的头,覆身吻她的背脊,一路向上舔舐,高奚细软的呻吟着,就像小猫挠着心。 “宝宝……爸真是爱极你了。”他喟叹,伸手勾住了她的内裤,向下拽去,她身上最后一块遮羞布也落了下去,挂在她纤细的脚踝上。 高仇或轻或重的捏着女儿的蜜桃臀,感受着弹软的手感,血脉喷张,气息浓重。 “爸……”她出声唤他,蜜液已经彻底濡湿了她的甬道,她甚至希望他能快些插入进来,高奚连眼眶发烫,泪水不断打转,为情欲,为他。 而他也从这声里听到了她真正的诉求,高仇轻笑一声,也不再磨她,抬起她一条腿,分开两瓣饱满的蜜肉,即刻挺腰进入了她。 高奚的眼泪顷刻而下,“…啊!”那根粗大的棒子不断往她最娇嫩的地方捅,磨着她的软肉,她的理智也一点点被吞噬。 “下午才搞过一次,现在又这么紧。”高仇一手按着女儿的腰一手抬着她的腿,方便他进出,一下下地用着力撞着女儿的小穴,穴肉紧紧依附着他的肉棒,他深入一分就绞紧一分,他退出一点也依依不舍的咬着他,黏黏糊糊的不放他走,又羞于被他侵犯。 “你说,你的骚穴是不是欠操?”他调笑着她,高奚把脸埋入手臂里,不回答他跌破下限的问题,快感一波接着一波,可她知道他的大家伙连一半都没进来,又是羞又是怕。 “啊…啊…轻一点呀…啊!”她轻轻的求着,可换来的却是他越来越用力的挞伐。 高仇不断摆动着劲腰,开拓着女儿的身子,越来越往深处去,“乖,放松一点,让爸全都操进去。”淫水越流越多,滴滴答答的从两人结合的部位落下,滴在地板上,香艳淫靡,纠缠不休。 “啊…不行…到最里面了…爸,别进去了好不好…”她哭得疲软,情丝自下生长,缠绕过她的全身,他的器物已经抵到了花心,再往前一点,撞开她的宫口,她怕自己会当场疯掉。 高仇又怜又爱,温言蜜语的哄她:“乖,爸不进去了……” 就算不再深入,她也没有好过多少,粗大的肉棒抽插着蜜穴,把她的小穴撑的满满当当,棒身上的青筋凸起,剐蹭着她娇软的穴肉,突然一阵痉挛袭来,她哭喊不休,蜜水喷溅,温热的冲过他的龟头棒身,穴内疯狂的收缩,绞得他的肉棒都有痛感,高仇苦笑,把女儿小心翼翼的翻过身,但高奚穴内插着他的肉棒,这一翻身,差点刺得她晕过去。 高仇把她抱在怀中,爱恋不止的吻她的额头面颊,等着她这一瞬的癫狂过去…… 七、欲炽 高奚被抱回卧室的时候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高警官实在是身体力行,抱着小姑娘转战了整间屋子,高奚从开始的隐忍啜泣到崩溃癫狂,最后实在是提不起一丝力气,任由高仇的一双铁臂钳着她欢好,抱着她上下起伏。 惹得高奚一张姣好白皙的脸庞被泪水和情欲的嫣红尽染,骨头酥软偏又招摇着爱风淫雨,眼里水波粼粼,媚态横生。双腿也不自觉缠上他的腰身,随着他的击打飘摇浮沉,时而尽溺时而迫急,什么羞耻,克制全丢没了,连自己是谁都浑浑噩噩。 “嗯……”从嗓子里溢出的呻吟婉转,双手去攀他的肩,然后被他拥进怀里,大手揉着她后背的冰肌玉骨,炙热的吻落在她的肩头,两人都深陷情欲深渊不可自拔。高奚此刻连发根都是湿的,浑身就像从水里捞出来,高仇也一样,极致的欢爱使得身和心都得到极大的满足。 “小丫头…真是嫩死了…”高仇的性器正深埋在女儿体内,整根没入再整根拔出,刚开始还惹得高奚一阵咿咿呀呀的轻啼,现在只恨不得他再深入再探索。 高仇彻底占有着女儿的身子,黏腻的水声从身下传来,让人脸红心跳的淫靡,“喜不喜欢?”而高奚喃喃着,说不清一句完整的话,喜欢什么?喜欢他还是喜欢做爱?又似乎都不重要。 他又放下她的身子,青丝如瀑披散在被单上,和她白瓷一般的肌肤交相辉映出一种撩拨人心的美。高仇一手把控着她的腿,一手去握她的软乳,香盈细腻,埋头下去含住一粒颤巍巍的乳珠,舌头卷来卷去,用力吸咬,把原本小巧的乳头吸得醴红翘起,稍微一碰她就像全身过电一般,小穴更是不自觉的收缩蠕动,两厢销魂,高奚恨不得立马死去,困于情欲之中不得出,男女之事,一旦开了头,果然就像跳了悬崖。 “啊…啊…不要了…”她泪眼婆娑,桃腮含羞,求他罢手,尽管…尽管她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 高仇轻笑,舔了舔嘴唇,眼里尽是对她疯狂的爱,“不,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你想做,想让我…”说着停顿了一下,身下猛然发力,狠狠地撞了一把她的软嫩媚肉,低声说,“想让我玩命的操你。” “啊!!!”高奚头皮发炸,这一下真是把她送到天上去了,身子又急又快地泄出大量的蜜水,媚肉裹着他的性器狠绞,眼前一阵又一阵的白光。 高仇开始不紧不慢的抽插着女儿的嫩穴,帮她拨开因汗湿而粘在腮边的发,他这边倒是温柔起来,但对高奚来说却是痛苦的折磨,习惯了他大开大合的挞伐,突然变得不温不火,就像钝刀子割肉,存心折磨她 。 “我不做了……你放开……”高奚咬着下唇,突然就很委屈,眼泪又疯狂涌出,看着眼前这人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心口更是又疼又气,随既扭着身子,想逃开他的桎梏,但她退后一分,高仇也跟着上前一寸。她就像被猫戏弄的小老鼠,被他玩弄在鼓掌之中,几个回合下来高奚是动都动不来了。他肆无忌惮,她却彻底没了撤退逃离的空间,想蜷缩到最小,又被迫向他施展着全部。 脑子里嗡嗡响,有什么在耳边分崩离析,她恍惚间乱了套,竟有些认不清楚在她身上起伏的这个男人是谁了,“你…你放开我。“她像是对他说又像喃喃自语,模样呆呆的,很软和:“你怎么能……”喉咙发干,下身仍旧被操干着,她羞于启齿,又委屈不平。 “我为什么不能?”高仇觉得女儿如今的模样真是让人抓肝挠肺的喜爱,可爱又软糯的小模样让他只想把她关起来,谁也不能见。于是语气笃定:“你一辈子就得被我干。” 高奚心想这人可真不讲道理,眼眶通红的嗫嚅着:“你欺负我……” 高仇闻言先是楞了一下,接着大笑起来,把她捞起来反抱在怀里,恶劣道:“就是要欺负你,哪怕你去告我强奸也无所谓。” 高奚在他怀里难耐地扭动着身子,但却被他死死的锁着,“不过我要是真的进去了。”他低头一笑,十足不怀好意:“我就把你也搞进去,当着几十个,几百个牢犯的面操你!” 高奚抖了一抖,好像真的有好多双冒着绿光的眼睛盯着他们看,叫她又羞又急:“不,不要…不可以看。” “就像这样……”高仇掰着她的腿,粗糙的手掌滑过两腿内侧娇嫩的肌肤,带着厚茧的指拔弄着充血挺立的肉珠,一股又一股酥麻酸软的劲袭击着她现在宛如一叶孤舟的身体,又呻吟开来,纤细的腰肢扭摆,配合着深入在她穴内的器物。 “啊啊……嗯,快,快一点……”她眼眶通红,小声地说着话,求他让自己更舒服一些。高仇装作没听见,反而更慢了下来,轻笑道:“什么?”高奚咽了咽口水,觉得说话真是十分艰难,“快一点……好不好?” 他的手覆上她的软乳,重重的揉捏着,把玉雪白嫩的丰盈搓得一片红,再漫不经心的问道:“不是不要做了吗?” 高奚又急又快的喘息了一回,闭着眼睛娇软无力的靠在他的颈窝里,眼神涣散,粉唇翕动,良久才委屈的哭了。高仇怔了一下,看着他的小姑娘确实难过的得不行,眼里顿时又划过无限柔情,叹息一声,谁让她是自己的眼珠子,自己的心肝呢,他不宠着怎么行? 渐渐地又开始发力,积蓄的力量撞击着女儿娇软的身子,肉棒在嫩穴里重重的进出,发出啪啪的声音,高奚什么都不顾了,只专注于这毁天灭地的性爱里,她无数次的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晕死过去,但又挺了过来,放任自己媚浪的呻吟和不加掩饰的求欢,她喉咙发干,那些想说的句子,变成一个个跃动的字符,弹跳回她的身上。 尘埃落定,高仇搂着她瘫软的身子躺回床铺上,把软下去的性器从女儿的身体里拔了出来,一股股白浊争先恐后的流出来,在床铺上沾湿了一大片。而一贯爱干净的高奚已经没有任何计较的心了,眼皮好似有千斤重,眼前的他晃晃荡荡,人影重重。 高仇吻落在她的眉间,温柔的哄着她:“睡吧。” 高奚像是得到了安心的保障,不一会彻底进入了黑甜乡。 高仇起身去弄了点水,沾湿帕子帮她清理起身子来,这么黏腻的睡着,她明天可要恼的,想着她生闷气的样子,高仇真是忍不住笑意,他的动作一再轻柔,怕惊醒了她。 娇嫩的腿间一片泥泞,软穴被操弄得闭合不上了,媚肉外翻,两片饱满的雪鲍肉可怜兮兮的分在两旁,漏出里面鲜红的穴肉,层层迭迭的软腻,竟不自觉的颤动收缩了一下,他喉头滚动,器物隐隐又有抬头之势,高仇苦笑一声,轻柔地帮她清理掉白浊,然后立刻起身不敢多待,自己去浴室冲了个冷水澡。 等他出来,正好看见手机闪烁了一下,拿起来点开屏幕,目光立刻晦暗下去。 他帮女儿掖好被子,一贯的铁血和强硬在她这里全部都化成柔密的风,爱怜的吻落她的额头,又蜻蜓点水般的触过她的樱唇,低声道:“好好睡,我去解决一些事情……”他眼里闪过阴戾狠毒,“我这次,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 高奚一觉就睡到下午叁点半,睁开眼时涣散了一下,头脑发懵,有点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好在全身的酸软很快提醒她想起昨晚的疯狂,面上飞快地漫上红霞,掀开被子坐起来,又嘶的一声躺回去,全身都疼,特别是某个部位最不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真是要命了……她在心里腹诽着某人,明明是个步入中年许久的老男人,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精力。 而且这个某人此时不见身影,她叹气,四下看了看,在床头发现一张便签,拿过来看,和他本人一样张狂的字迹:“我回局里做事了,醒来记得吃东西。别出门,在家等我。”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都不说点好听的…… 高奚真是说不好现在的心情,只好无奈叹息。算了,和一个裙子只认红色的直男计较什么呢……在床上磨了一会,其实她这一觉睡得挺不错的,没再做莫名其妙的梦,也没有再头疼欲裂。扑在被单上磨蹭,想感受一些他留下的气息,不过自然未果。 于是小心翼翼的爬起来找吃的。 热了点麦片粥,一边打开电视打发时间,小口的吃着,走马观花的看着电视节目,粥碗很快见底。 “插播一条新闻,今日上午陆家湾发生一起枪战,数名警员因公殉职,警方尚未透露细节,但似与昨日被杀女子有关,目前确定两名案犯在逃,一名原重案组高级督察李齐,一名为叁合会成员高恒……” …… 高奚起身的动作停滞,扣着碗边的手指收紧,目光晦涩。 李齐、高恒。 八、礼物 快日落了,天边奇形怪状的大簇云团周身透着暗蓝颜色,夕阳的光从杏子黄转向杏子红,耐心的给云块镶边,勾线,调出明暗。 高奚静静地斜倚在窗边良久,直至暮色四合,一切色彩被揉成灰墨,于是窗外的世界霓虹初上,喧嚣嘈杂,却又热闹迷人。 头又开始疼了,一根根的血管就像要爆开,炸出粘稠的血花。药就在手边,但她不想拿,这么多年,其实早就学会如何和这份疼痛相处。荒诞的是,一切人或物都将分离,但它似乎会陪她到天荒地老,不离不弃。 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手指轻轻叩在窗柩边,就像和着某种韵律,莫名的愉悦那样。 高仇终于结束了那桩陈年旧事,疲累不假,但更多的是兴奋,连从毛孔里都钻出战栗的笑意。可只要想到高奚,他又把眼里的癫狂一点点收敛,抖落一身的杀意。汽车疾驰着,他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她。 终于回到家里,这次仿佛真的把心底那口怨恨不平的气散了,他揉了揉眉心,避免以可憎的面目面对他的女孩。推开房门,轻风迎面吹来,窗户框着她的背影,迎着夜色,似与寂寥融为一体。这次她听到了他开门的声响,转过身来,而他看见她的眸,似装下了一个世界那样深。 她向他温柔轻和的笑,眼里的浓墨顷刻化开,“回来了。” 高奚给他简单地做了两个菜,坐在一旁陪他吃饭,一时倒是无话,高仇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此刻氛围恬淡,反正都过去了,又何必再让她知道呢。 他瞥了眼日历,问道,“你生日快到了,想怎么过?” 高奚笑笑,给他舀了一碗汤,放在他的手边,不在意的说着:“没关系的。”过生日这件事,其实她一向不太热衷。 高仇点头,“反正到时候你伯母会帮你张罗的。”他也同样对生日不敏感,而且他并不想看着一群人围着他的小姑娘转,能在那天堂而皇之的霸占她是最好不过的,但是这个愿望因为莫晦如,从来没有实现过。 关于高奚出生的日子,其实只知道是在十二月中下旬,莫晦如当初养着小姑娘,不想把带她回来的日子当做她的生日,觉得不自在,而那时又快到圣诞节了,于是大家拍板把小姑娘的生日定在了12月25日。 她小时候跟着伯父伯母住,生日其实过得还是挺热闹的,因为莫晦如生性活泛,又宝贝高奚,于是每每把小姑娘打扮的漂漂亮亮,推到众人的面前,等着别人来夸她可爱,看似谦虚,实则为小女儿自豪骄傲着。 想起儿时,高奚面上的笑意更浓了些,“我还记得,五岁生日的时候你送了我一颗子弹。”那是她收到过最特别的礼物了,犹记得从他手里接过那枚子弹时感受到的温度,在她小小的手心里灼热发烫。 高仇楞了一下,然后想起是有这回事,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这种陈年旧事,你怎么还记得……” 不止记得,都还留着呢。高奚一时忍不住笑意。 高仇也笑了,那时连他膝盖都高不过的小丫头,睁着圆圆的杏眼,被他捏了脸也只是鼓了鼓腮帮子表示不满,其实小丫头不知道的是,那枚子弹是刚从他的身上取下来的。 那天他在任务里受了伤,在医院取子弹的时候接到了他大哥的电话—— “喂,有事?” 医护人员一边给高仇中枪的胳膊消毒清创,一边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打电话,内心十分咋舌,这兄弟连麻醉都不打,真是酷到没朋友。 高仇其实只是觉得麻烦,你要让他自己拔子弹也不是不行,肯定比这些拿他胳膊当青花瓷,小心翼翼的大夫快得许多。 “我有没有提前告诉你今天是奚奚的生日,让你过来吃顿饭?”那边高义的口气不耐烦,实在是很想把这个不省心的弟弟塞回老娘的肚子里重造一次。 “是吗?今天是那个小丫头的生日啊,太遗憾了,我受伤了,在医院呢来不了。”嘴里说着遗憾,但高仇脸上其实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高义窝火,尽力让自己平静一点,“阿仇,这么久了,你就不想见见小丫头吗,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可惜怀柔政策对高警官来说毫无作用:“她现在是你的女儿啊大哥。” 高义觉得自己真是浪费口水,还不如直接一点,“只要没死就给我滚过来,就算是我的女儿也该见见她二叔吧?!”末了还添上一句:“记得给奚奚买份生日礼物。”说完啪的挂了电话。 高仇听着手机忙音,啧了一声。 礼物……送啥礼物。长这么大就没给别人送过礼物的高警官觉得很烦躁,其实也不能说完全没送过,他曾经给得罪他的对手送过人头,可这次是要给小丫头送礼物,性质不一样。 “你说礼物送什么样的比较好。”他向着一旁给他包扎伤口的大夫问道。 大夫有些茫然,觉得礼物这个词本身和这位病患不搭,但还是回答道:“有…有意义的吧?” 这和没说有区别吗? 不过有意义的……高仇眼光扫过一旁取出来的子弹,坏心的想,这不就很有意义吗? 大夫终于结束了给这个气场恐怖的人的治疗,说了点注意事项就准备走人,一秒都不想多待,简直浑身不自在。 刚走了两步,却听到身后那个人懒洋洋的说了句:“谢了。”大夫忙说不客气,着实没想到这人还挺有礼貌。 只不过不知道高仇谢的到底是那件事了。 高仇用衣袖给子弹擦干净血迹,塞进兜里,抖了抖一旁的夹克外套,很潇洒的走出医院,仿佛中枪的那个不是他本人。 到达高义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了,这次不怪他,是因为路上堵车,在大嫂的白眼,大哥欣慰的目光中径直走向坐在沙发上的小姑娘。 高奚觉得自己头上突然暗了下来,抬头一看,一个高大的叔叔正看着自己,而且……这个叔叔有些眼熟。 幼儿园事件已经过去两年了,毕竟人小,对这个一面之缘的亲爹记得也不是那么清楚了。 但还是软软又乖巧的打了招呼,“叔叔好。” 高仇笑了一声,这个小丫头还是很呆啊。两年前事情结束之后他才知道那个两个小时内用光了他前半辈子耐心的小丫头居然就是他的便宜女儿,也因为事先没有给大哥大嫂汇报他想黑吃黑,却差点拖高奚下水的事被教训了一顿。 而他为了省事,也没说自己曾经有一瞬间想弄死这个这个丫头,不然他们现在怎么可能叫他来过什么生日。 高义走过来抱起高奚,小姑娘也乖巧的圈住自己爸爸的脖子,而一旁的直戳戳站着的亲爹高警官竟然微妙的有些不爽。 他皱了皱眉,搞什么,难道今天是伤到的是脑子不是胳膊? “奚奚乖,叫二叔。”高义笑着让高奚喊人,小姑娘歪了歪头,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二叔,正准备张嘴叫人,却被高仇先打断了。 “拿去,生日礼物。” 小姑娘的手里被猛然塞进一个东西,她茫然的看着这个……椭圆形的小塞子,不太懂这是个啥。 高仇挂起一个和善的笑,“不用谢,还是新鲜的。”还顺便捏了把小姑娘的脸,唔,手感不错。 他习惯了握抢的手,很少碰这样柔软的事物,一时居然没掌握好力道,高奚的脸上又出现一道红痕,他毫不费力的让两年前的一幕重演了。 一旁的高义看到他送的礼物脸都黑了,咬牙切齿的说:“快给我滚。” 高仇求之不得,正准备转身走人,高奚却叫住了他,“叔叔!” 他回头,却看见小姑娘眼里打转着泪水,心想不至于吧,他捏得这么痛吗? “我…我还记得你的。”小姑娘却说了这样一句话,对,从刚刚那一捏她突然就想起这个叔叔是谁了。 手里握着他送的礼物,小脸有些红:“谢谢叔叔,我很喜欢。” 你知道那是个什么吗你就喜欢? 尽管心里依旧觉得这个丫头蠢蠢的,但不妨碍他的脸上出现了那时见她的笑容。 “叔叔以后还来看我吗?”她语气中的期待藏都藏不住。 当时分别,他答应会再和她见面,然而两年过去了,如果不是高义逼着,高仇压根想不起这事,也没来见她一回。 但小姑娘丝毫不在意,等着他的回答,眼里闪烁着星芒。 高仇看着她,心里有什么在破土而出,又痒又疼。 “嗯。” *** 一切因果轮回大概就是从他答应了的那一刻开始的吧。 高仇坐在沙发上静静听着女儿在厨房里收拾碗筷的声音,脑海里自然的勾勒出她的样子:站在水台前窈窕的背影,葱白的手指拿着碗碟冲洗,偶尔会有几滴水珠沾湿她的袖口衣襟,低着头,脖颈曲出一段好看的弧线,全身沾染着烟火气,她是鲜活的,明亮的。 他的指间夹着一段将烬的香烟,烟头猩红炙热,在它之后却有一段颓圮的灰白,他试图靠着香烟来让自己冷静,看向厨房的眼神低沉深郁,从内心疯狂涌出的念头,他想拥抱她,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告诉她,他已经替她报了仇了…… 可是不行,那些灰暗岁月理应只属于他一个人,就像被泡在浓稠血浆里,吸一口气,说一句话,铁锈腥臭味都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比恶心,满心绝望,他不想,也绝不能把她再一次丢入地狱里。 “爸,要喝茶吗?” 她近在咫尺,声音却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真真假假,虚幻缥缈。 而这,其实已经不是他的第一次人生了。 九、往昔如尘 高仇躺在病房里,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被夹板固定在胸前,百无聊奈的看着病床一旁的小姑娘拿着水果刀切切嚓擦的削一个比她手掌大得多的苹果。 看你什么时候把手指削下来,高仇满是不怀好意的心想。 高奚却误会了他这目光,还以为是嫌她削的慢了,然后更加专注认真起来,终于把一个看起来鲜脆的苹果削了出来,又细心的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插上牙签,糯糯地开口,“二叔,除了苹果你还想吃什么吗?” 看了眼小姑娘还健在的十根手指,高仇用还能动的那只手插了两块苹果放进嘴里,唔,还挺甜。 “再剥个橘子吧。” 高奚乖巧应声,又剥起橘子来。高仇虽然脸上淡定得像大爷,但心里还是觉得这场面还挺稀奇的,毕竟人生第一次有人给他削水果。 当然,如果不是躺在病床上就更好了。 高仇自从在五年前经历了自导自演的那场抢劫绑架案后,在警局内也是水涨船高,从交警渐渐地又升上了警督,高仇嘲讽的笑着,一只低贱的野狗竟然一步步的混出了头,该说是他的幸呢,还是隶属正义那方的不幸呢。 两个月前警方计划打击一次走私军火的买卖,当然,也是他想要铲除异己。最后双方搏火的时候对方狗急跳墙引爆了炸弹,然而老天无眼,又让他活了下来。 只不过进了次ICU,昏迷了九天,而他醒来第一眼看到的……高仇叹了口气,就是这个眼眶通红得像兔子的丫头。 为什么要哭呢…… 高奚今年八岁,虽然还是个软萌的小妹子,但至少不是几年前那团子样,已经初备了明眸善睐,朝气活泼的模样。 高仇又吃了个小姑娘剥的橘子,然后再次安静下来,水果吃的有点撑,但又找不到话和她说,真是……一股莫名的烦躁升腾出来。 “去把窗户打开点,热。”高仇掀了掀被子,笃定是因为热他才心烦意乱的。 谁知刚刚还言听计从的小姑娘却摇了摇头,拒绝了他,“二叔,医生说你不能吹风的,着凉就不好了。” 高仇无语,但看着她一脸认真的的模样又不好勉强,“太热了我睡不着。”他一本正经的诓骗小丫头说:“睡不着就休息不好,休息不好我的伤就更好不了。” 谁知高奚还是坚持,“不行的,着凉比睡不着严重。” 高仇气笑了:“我乐意着凉,去给我开窗子。” 结果让他没想到的是高奚红了眼眶,小嘴抿了起来。 高仇顿时头大,怎么这么不经吓,他还没说什么呢,这眼泪不要钱的吧,随时随地都能哭。 于是歇气道:“好了,不开就不开吧。” 听他这么说,没两秒钟高奚就恢复了正常,朝他露出一个甜糯的微笑。 这丫头演我是么? 而高奚拿了张报纸,折了几下,一把简易的小扇子就出现了,“二叔,我给你扇风吧,这样就不热了。” 这么简陋的‘扇子’在她手里上下摇晃着,吹出的风波动微弱,然而高仇却真的觉出一股凉爽。 “二叔要听医生的话才会早点好起来。”高奚不说话了,她是真的很担心,和幼时不同,现在她已经知道了死亡的真正含义,眼睛闭上,就再也睁不开了,她这几天每天都在害怕,怕他会醒不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每每想到他会死,她都郁闷难过得喘不过气。 高仇没说话,静静的感受着这若有似无的风。 真是个傻丫头。 他闭起眼睛,高奚以为他睡着了,当做是这个纸扇起的风有了作用,也不偷懒,一直给他扇着。 好好休息,不过,一定要记得醒过来。 就这样,一个多月来高奚几乎天天往他这跑,来了要么给他削水果要么扇扇子,高仇都纳闷了,这个年纪的小丫头不说天天疯玩吧,但一坐一整天的也是少见。 虽然,他心里还是挺舒服的。 “咳,你不上学吗?”高仇又没话找话了,这丫头也真的是话少,你戳她一下她就给个反应,其余时间就安安静静的做自己的事,他又想了想,第一次在幼儿园见她的时候似乎也并不闹腾,真是叁岁看老…… 小姑娘摇了摇头,“放寒假了。” 哦,寒假…… 又没话了。 好在没多久高义就进来了,先是揉了揉高奚的小脑袋,才看了眼病床上几乎成了个粽子的弟弟。 一时间叹气又想笑。 “奚奚乖,爸爸要和二叔说点事,你下去车里等我好不好?待会我们就回家。” 高奚听话的点头,又和高仇道了别,“二叔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高仇掀了掀眼皮没说话,眼看着小姑娘离开的背影,心里啧了一声。 这就走了啊…… 目光收回来,准备睡觉,结果被高义一巴掌打在头上。 “大哥你干嘛啊!我是病患,打死了怎么办?” 高义嘴角挂起冷笑:“炸弹都炸不死你,一巴掌能把你怎么着?” 高仇漫不经心的说,“那不一定啊,万一一巴掌煽得爆血管了呢,命这种东西多不好说。” 大风大浪打不死人,在阴沟里翻船的却不知繁几。 懒得听他胡扯,直接进入正题:“后续我都处理好了,但是阿仇……”高义顿了顿,目光如炬,“这次你太冒进了。险些搭上了命。” 太冒进了吗,他并不这么认为:“大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何况我安排得足够,就算我出事,货也不会出事,更不会连累到咱们的生意。” “你是觉得你的命不重要是吗?” 高仇皱眉:“大哥别忘了,我们混这口饭吃,命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本来刀口舔血的人,早该有个心里准备。 高义不说话了,眼神讳莫如深。两兄弟都安静下来,好一会高义才叹了口气。 转了话头问道:“这两天和奚奚相处得怎么样?” 高仇含糊了一下,“就那样吧。” 高义笑了笑,按了按鼻梁,“到底是亲生的啊……”又把眼镜架回去,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模样让高仇觉得有点不自在。 “这两天小丫头一直提起你呢,缠着我问你这个二叔的事,可把你嫂子担心的。”末了又说,“你也别怪她多心。” “我明白。” 高义一派从容,打量弟弟的神色:“你觉得是时候告诉她这件事了吗?” 高仇皱眉,心里一突,对这个提议有些抵触,但还是脸色淡淡地说:“你们定吧,是不是亲生的又怎么样,你们才是她的父母。” 高义不置可否,“对了,我和你嫂子商量给你找个伴,老大不小的了,别整天瞎浪,看你住个院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不嫌寒碜。” “是吗,可我记得咱们家的生意里没有皮肉生意吧。” 气得高义又想揍他了。 不想和这个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弟弟多待,高义没多久就走了,他走之后病房是彻底安静下来,虽然说那丫头没话的时候也很安静,但是……… 高仇看着天花板,皱起了眉。 最近自己想起这个丫头的频率是不是高了点,他突然觉得自己可笑,但慢慢的,脸色彻底垮了下去。 没想到的是,第二天高奚没来。 算了,不来就不来,小丫头的鬼话 听听也就罢了。 高仇冷笑,不来也好,免得心烦。 而这一整天他整个人都没个笑影,搞得来换药的医护人员都陪着小心,毕竟他的脸一沉下来,还是堪比阎王爷的。 从日出到日落,他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心里一时想着不来也好,走得远点是好事,熟了就会有感情,毕竟他这样的人若是有感情得多让人不快。 可转念一想,虽然没怎么相处过,但这个小丫头不像是会食言的人,就算今天不来,也总会打给电话过来说一声。 然后他就有些沉重起来,别怪他阴谋论,毕竟职业病,看什么都觉得不怀好意。 她难道病了?最坏的结果是被人绑了——大哥明面上的身份是外交官,所以绑架他的女儿来要挟他不是没有可能啊,然后又想到那个丫头那么爱哭…… 高仇蹭地一下坐起来,打算立马去了解一下具体情况,但伸手去拔针头的时候定住了——他死死的盯着自己的手,为什么要在乎她的死活?要在乎也该是她的父母去在乎才对,轮得上他吗? 高仇咬着牙,又躺了回去,浑身却紧绷着,额角突突跳动,对,他不应该再多余的关心她,免得害人害己。 当时让人带走她不就认清了吗,这辈子都不该有交集,就做一个对她来说陌生的亲戚,一个永远叫不出口的‘父亲’。 对,应该是这样。 高仇的目光一点点冷下来,此时天边的光也慢慢暗淡下去,直至被黑夜倾覆。 但门却开了,高仇转过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小丫头,脸色很红润,大概是跑来的,额角的碎发都有些润了。 此刻大概只有高仇自己知道他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了下去,和一声令人无奈的叹息。 “……妈妈说女孩子总要有点特长才好,就算学不好也能增强气质。” 高奚一边说着她今天被莫晦如送去学大提琴的经历,一边又在给他削苹果,经过月余的操作,她削苹果是越来越纯熟,一整个削下来连皮都没断。 有时候高仇看她欢欢喜喜削苹果的样都怀疑她不是想让他吃,纯粹是喜欢削皮玩吧…… 高仇打量了一下她,大提琴……人都没琴高,于是在心里嗤笑莫晦如。 “学完之后我就过来了,对不起呀二叔,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的。”小姑娘还道歉呢。 虽然在心里高仇已经模拟了她没来原因的八十种可能,其中七十九种惨绝人寰,但还是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没什么,你不来我也算清净。” 高奚点点头,“我知道了,那我明天尽量不来了。” 高仇在心里瞪眼,能不能有点原则了?又疑惑的问:“为什么是尽量?” 高奚眨了眨眼,认真道:“因为我想来看二叔啊,可如果吵到二叔的话,我可以忍着不来。” 又小心翼翼的看他,“二叔……我来了可以不说话的,那我,可以来吗?” 高仇仍旧端着一副高冷的样子,“随便你。” 小姑娘顿时喜笑颜开。 这有什么可开心的,蠢丫头……不对,高仇皱眉,“你明天不去学小提琴了?” 高奚先纠正他,“是大提琴。”然后笑了笑,“老师说我天分不高啊,没有音乐感,强扭的瓜不甜,对吧?” 那你看起来还挺高兴? 高仇琢磨了一下,没有艺术细胞这事难道是遗传了他么……算了,想这个干嘛? “那你……你妈不说你啊?” 高奚无辜的眨眼,“为什么说我,就算说我我也不能立马就对音乐有天分了呀?” 高仇心想你果然不明白你妈为什么送你去学什么琴,不过是离我远点罢了。 但是……没天分也就不要勉强了吧? 高仇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丝笑,高奚见了“噫”了一声。高仇疑惑:“怎么了?” 小丫头也笑开了,眼儿弯弯,“二叔刚才笑了。” 高仇莫名,“那你笑什么。”再说了,他笑了有什么好疑惑的。 “笑了就是心情好啊,二叔开心的话,我当然也开心啦。” 是吗,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为另一个人开心而开心的事么。 仿佛是胸腔里某个地方塌陷了一块,高仇突然就不想见到高奚那副盈盈的笑脸了,刚才还在想断绝来往呢,现在又在说说笑笑,真是……… 高仇在医院待了一个多月之后就出院了,毕竟正值盛年,体能素质也一向比普通人高。 他身后跟着个亦步亦趋的小姑娘,模样看着还挺失落的。 高仇停了下来,低下身去捏她的脸,高奚猝不及防的被捏痛了,吓了一跳。 他故意唬她:“你这是什么样子,我出院你还不高兴?” 高奚飞快地摇头,“二叔好了我很开心!” 高仇挑眉,看着她躲闪的目光,听她轻轻的说:“就是以后,不能随时都能看见二叔了吧……” 说完不期然红了眼眶,高奚赶忙低头,不想叫他看见。 高仇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感受,最后只得拍拍她的头,“那是当然,我可得工作啊,钱难赚,屎难吃。” 他故作轻松,但显然高奚不懂他的幽默。 小姑娘咬着嘴唇,难过的抽噎,“对不起……” 高仇纳闷了,他是真的不懂她道歉的理由。 小姑娘只是觉得自己很不懂事,二叔为了工作努力,她什么都不懂,这和添乱有什么区别。她见过不让父母去上班的孩子,撒泼打滚的,嚎啕大哭的,往往他们的父母会一边心疼的哄着他们一边无奈地对着手表叹气。 高奚低着头,不说话了。 行吧…… 高奚觉得身子一轻,自己突然腾空,被人抱了起来。 “二…二叔?” 高仇嗯了一声,“你走的太慢了,说了我赶时间。” 高奚安静的圈着他的脖子,窝在他的怀里,乖巧的样子让高仇想把路变长一些,再长一些。 “我有时间会来看你的。” 高奚听到这句话,惊喜地抬起头看他,笑的脸上的小梨涡都盛了蜜糖,眼里星星点点。 趴在他的胸口,声音都轻快起来,“那你要记得呀……” 出院的第二天,高仇再次投身到两副面孔的工作中,然而,他却时不时的想起某个小丫头,下意识的想去找她的身影。 二十一天培养一个习惯,何况是个大活人。 高仇脸色晦暗不明,发狠一样处理堆积了个把月的公务,把不该想的丢出脑海,同事下属见了他发疯工作的样子,赞叹的同时也纷纷绕路走。 这么喜欢工作,神经病! 当天晚上,批了一天案子文书的高警官精疲力尽地把自己甩上床,眼前出现重影了,他现在看见字都犯恶心。 然而却不是一夜无梦,他做了个让自己惊愕的……绮梦。 他推开一间屋子,里面有个小姑娘在无声啜泣,肩膀一抖一抖的,杏眼溢满泪水,小小的琼鼻哭得吸气,他无奈又心疼。 走过去抱起她,“哭什么?” 小姑娘控诉他,“你明明说过会来看我……” 高仇哭笑不得,“这才一天……” 可她想被触发了什么开关一样,哭得更凶了,“不…不管…你…你说好了的…” 高仇真是没脾气,“好好,是我不好。” 他难得认个错,小姑娘伏到他的怀里,依然抽噎。 让人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你说要我怎么样吧?” 她抬起头,被泪水冲洗过的眼睛格外明亮,“那你,亲我一下。”说完小脸就红了,晶莹的泪珠颤巍巍的挂在眼睫上,似坠未坠。 这算什么? 但高仇的目光却被她粉粉嫩嫩的唇瓣吸引了,眼神复杂,这或许很软才是。 他只是想着,却真的低头吻了上去……很软,是他接触过最软的东西了,他迷迷糊糊的想,然后猛然触电般的放开她,怔愣不已,怀里的小姑娘也楞住了,磕磕巴巴的说了句,“不是亲这里呀……” 看着她开合的小嘴,高仇的理智突然就崩溃了,把她压向自己,重新吻住了她的唇,舌头舔过她柔软的唇瓣,伸了进去…… 甜美,柔软,娇嫩,这是高仇能想到的关于这个吻所有的形容词了,他疯了一样,不断索取进攻,不去想这个丫头是他的谁,只想从她的身上得到更多的快乐…… 是的快乐,高仇自己都被这种感觉吓了一跳,他多久没感受到这种情绪了,像冬眠过后悠悠苏醒的蛇,面对春暖花开的人间和猎物,阴狠的吐着蛇信,贪婪无耻又志在必得。 “你不能这样的……”小姑娘嗫嚅着,怯怯的抬眼看他。 他烦躁又兴奋,不能哪样,有什么不能! 接下来的梦摇摇荡荡,分崩离析,她不过是一朵荏弱的桃花枝,怎么承受的住鹰隼的欺凌呢。漫天风雪交加,掩盖她的瑟瑟发抖的身姿,桃枝颤动花瓣簌簌而落,点点娇红绮丽扑在晶莹的雪上。 他弄哭了这个小姑娘……却不是最开始的那种委屈的哭,彻底摔碎了她,在她洁白的纸上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任他予取予夺,到最后,只有他们身边还有光亮,其余目之所及都是一片漆黑死寂。 “我答应你……” 他不记得他说了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便从梦中醒来。 高仇面色阴得像是要滴出水来,这个梦像是给他当头棒喝,让他震惊愤怒。 操起台灯便狠狠砸了出去,落在地上发出四分五裂的响声。 高奚眼巴巴的等了两个月,左等右等都没有再看见那个承诺有空来看她的人。 果然是很忙吧…… 不过到底年纪小,不知道发愁的滋味,纠结一会就算过去了,再次打起精神来。好让他来看她时,可以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奚奚,和妈妈去找爸爸好不好?”莫晦如提了个食盒,过来摸了摸小姑娘稚嫩的脸颊。 高奚点点头,乖巧地牵起妈妈的手,期待不已,因为去见爸爸当然也是让她一件很开心的事。 与此同时,在高义的办公室内,高义看着一进来就沉着一张脸的弟弟,十分头疼。 “你又怎么了?”他实在是无可奈何,“刚刚出院,就搞出这么大阵仗,你是猫啊?当自己有九条命?” 高仇前天又端了一个对手家的窝点,火光冲天,硝烟弥漫,别说高义头疼,就连警局内部都对他激进的做法颇有微词。 而始作俑者现在正坐在沙发上,眼底青黑,面色不善。 没有人清楚他这几天内心是多崩溃!那个梦就像是个魇,在任何他没有防备的时候钻进他的脑海里,越想忘记越是清晰,想要逃避却又无数次回溯梦中。 他一而再再而叁的在她的眼泪里心软,然后疯狂。 高仇人生第一次对自己的人品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于是连觉都不想睡,整天搞事情,他也不是故意找人麻烦,就是给自己找点事做而已。 “没什么。” 高义气结,这还叫没什么,等哪天你发动战争了才叫有什么是吧? “阿仇,月满则亏,你该收敛了。” 他倒是点头,“知道了大哥。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高义叹气,“有件事和你说。” 不会又是让他找个伴吧,皱眉道,“大哥……” 没想到高义摆摆手,微笑着看着他,“我打算让奚奚认回你,你接她和你一起住吧。” 这对高仇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而高义看着弟弟突然难看到极点的脸色也在心里皱眉:是他想错了吗,高仇看起来并不喜欢这个孩子? 高仇咬牙,“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毕竟你才是小囡囡的爸爸,让女儿跟回你有什么问题?” “我不同意。” “理由。” “我照顾不了那么娇气的小孩子,你让她跟着我……” 高仇心惊胆跳,真让她跟着他鬼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高义笑了一声,目光让人无法探究,“你说什么呢,奚奚哪里娇气了,从小时候开始就不怎么吵闹,也不爱哭,和她讲道理都能听的进去,和你小时候简直有云泥之别。” “阿仇,奚奚很乖的,你也知道不是吗,我都想办法说服你嫂子了,你还不乐意?”其实他还没告诉莫晦如,这件事是他临时起意,高仇的情况实在让人担忧,他的命还好说,就怕连累到生意,若是让他多了牵挂,说不定能改变他现在的状况。 就是莫晦如那里处理起来有点尴尬,她一向把这个孩子当成心头肉…… 高仇闭上眼睛,竭力抹杀掉内心里那份渴望,“我不愿意。” 能对自己女儿有畸念的父亲怎么能养育她?就算得不到她喊一声父亲,至少他要让她更随心所欲的长大。 高义脸色越来越沉,“我会让阿如给奚奚收拾的,你回去给她腾出房间来。” “大哥!” “闭嘴!她是你的女儿,你有责任照顾她!” 高仇烦躁失控,冷着声音,“我没想过让她来这个世上,既然你不想养,也别推给我,送孤儿院或者卖了,都随便。” 他知道大哥是不会把她真的丢掉的,这么说只是表达他拒绝这个孩子的决心。 高义气得拿起桌上的烟灰缸丢他,脸色铁青,“马上滚!” 高仇腾地站起来,告了声别,抬腿就走。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打开门的瞬间僵硬在原地。 门外的小姑娘安静的站着,面无表情,低垂着眼,她的眼睛睁大时显得清澈天真,清楚的把人映在眼底,如今垂眸,却显得是那么冷淡而不好接近。高仇不知道她听没听见刚才的话,他想和她说些什么但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最后是高奚先叫了声二叔,然后让到一旁。高仇扯了扯嘴角,这是让他走的意思吧? 什么也没说,他就直接离开了,留下身后的小姑娘,不敢回头也无法回头,害怕转眼就会看见的是她挂满泪水的脸颊。 然而这次高仇想错了,她至始至终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高奚跟着莫诲如来给高义送吃的,可刚到楼下,律师事务所就打电话过来让莫律师回去处理些事情,于是她独自提着食盒上来,却在门口听到了他们争吵的声音。 怔楞之下竟被她听见了那个人冷漠的说辞——卖了,或者送孤儿院。 为什么,她做错了什么事吗? 年仅八岁的小姑娘深深的彷徨和恐惧着,比起二叔不近人情的话,认知到自己不是高义夫妇的亲生女儿这一事实,才让她觉得仿佛天都要塌了。 可二叔才是她的父亲吗…… 她既哭不出来,也无计可施。 十、风不语 今天放学的时候,高奚在校门口撞倒一个男孩,看着和她一样大,却没有穿和她一样的校服,浑身脏兮兮,甚至暴露在外的肌肤上有青青紫紫的伤痕。他在飞快奔跑的途中和高奚迎面撞上,竟然不是一贯体弱的高奚倒地。 “你没事吧?”她不知自己该不该上前扶他,因为他的眼神并不友善,仿佛对所有的人事物都充满了仇恨……和她自己甚至她认识的所有同龄人都不同。 她想还是不要贸然上前冒犯了人家,可又无法对他的伤痕视若无睹。高奚沉默片刻,轻声对他道:“你是碰上什么事了吗?我……我妈妈是个律师,我听她提起过,可以提供免费的法律援助给十二岁以下的孩子,不介意的话,我带你去找她,好吗?” “法律?” 那男孩重复了这两个字,眼里有一刻的茫然,他情不自禁地抬头凝视着小女孩的面孔——她的眼神很干净,和他有云泥之别。 高奚点点头:“法律,这是人类发明过最好的东西。”可她说起这句话时,心里浮现出的却是一个最近让她很不自在的人,她的二叔,不,该说是她的亲生父亲。 这句话,是高仇告诉她的。 “法律也帮不了我。”他低下头,讷讷说道。 高奚闻言,却不知该说什么。 甚至是安慰都说不出口,每个人都有不能说出口的秘密,她以前从未真正意识过什么是恐惧不安,什么是伤心踌躇。 这些天,她不断回想起二叔的那句话,以及爸爸私底下告诉她,要她懂事一些,回到二叔的身边去。 甚至为了这件事,爸爸妈妈已经争吵了许久。 被不被生下来不能自己决定,去留也不能自己决定。 这样求告无门的无力,让她和这男孩有一瞬的感同身受。 可……逃避就有用了吗? 她看向他,眼底忽积蓄起了泪水,强压下喉头哽咽的感觉,鼓起了勇气:“不、不试试的话,是不会知道结果的。” 男孩有些诧异,视线触及到她的泪光,突然就被赋予了片刻希冀。 如她所说,法律真的有用的话,那是不是他也能和她一样? 他迟疑着,高奚也不催促他,只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他做决定。 终于,他仿佛下定决心,正欲张口说些什么,却被一阵喇叭声惊扰。 路边停了一辆黑色的越野车,车窗降下来,模样凶悍而冷酷的人对着高奚道:“你在这做什么。” 高奚看向他,正是那个让她纠结了许多天的人。 “……二叔。”她轻轻叫了他一声,尽管如此,她还是保持着该有的礼貌。 男孩也看向他,脸色顷刻白了下去,眼神从惊恐到强行镇定,咬紧了牙关,转身再次跑走。 “等等……”高奚挽留不住他,只能看着他一瘸一拐地跑进人潮里,过得没多久便消失不见。 可他刚摔倒的地方却留下了一只小小的风铃,破了一角,无声无息。 她垂着眼睛,然后蹲下身用手帕将风铃包了起来,装进书包里。 然后平静地再次看向高仇:“二叔,校车就要到了,我要回家了,再见。” “……嗯。” 于是告过别,高奚也转身离开。 *** 夜半时分,争吵还在继续,高奚睁着眼睛,想着果然不是争取了,就一定会有奇迹发生。 她下午去找高义,表达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爸爸……我不想走。”高奚声音闷闷的,还是叫他爸爸,在她心里他是不可被取代的角色。 高义愣住了,接着拥抱了这个让人心疼的小姑娘。 “好孩子……” 高奚感受到了高义对她的愧疚不舍,眼里出现了点希冀,“爸爸,我会乖的,妈妈让我去学大提琴,我会去,您上次让我读的英文书,我也会读了。”她拽住了高义的衣摆,小声恳求,“我不想到二叔那里去,我想就在你和妈妈的身边,可以吗?” 其实高义的内心同样挣扎,这个孩子从小乖巧懂事,没有和他们提过任何任性的要求。他仍记得五岁时的高奚在他办公室外等他,抱着一本插画童话故事就可以从下午坐到晚上,不吵不闹,在他疲惫至极走出来的那刻给与他一个单纯甜美的笑容,他伸手抱起乖巧的小丫头,只觉得困倦都一扫而空。 从来不和他提要求的小家伙,如今提出的第一个请求竟是不要把她送走。 哪怕铁石心肠惯了,可高义在心中仍感慨万千。 ……可或许正是这个让人窝心的孩子,才能让自己那个多次固执到命悬一线的弟弟有所改变。 他放开高奚,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口气是没有余地的果决:“奚奚乖,你到二叔……不,你到你亲生爸爸那里去,也是可以再回来的,他出差了或者工作太晚了,你都可以给我们打电话,妈妈就会去把你接回来。你父亲他,会对你很好的。” 高奚眼里的光灭了下去,最终在高义欣慰满意的眼神里点了点头。 *** 高奚打开房门走到了他们面前,莫晦如快速地抹掉自己的眼泪,红着眼眶对着小姑娘慈爱的微笑,“宝贝怎么还不睡?” 高奚很难过,她舍不得妈妈,她的妈妈也舍不得她。 可她同样明白,爸爸,或者说大伯的决定是不可能改变的。 如果有用,她想扑在地上打滚大哭,只求他们不要送自己走。 可她还是平静又懂事的向他们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我可以到二叔那里去的,没关系。” 她不能再让他们左右为难了。 高奚永远记得那天,叁月初春,依然没有回暖,风吹到脸上还有细微的刺痛感,爸爸……现在是大伯了,大伯开车送她去即将入住的家里,在楼下她看见了原来是二叔现在是父亲的那个人。 奇怪的是,明明之前很想再见到他,现在却只能瞪着眼睛发呆,但她的意念终究没有强大到让高仇凭空消失。 下了车,为了不让大伯担心,她还是要照样打招呼,但只是叫了声二叔。 仍旧叫不出口爸爸。 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她才悄悄吁了一口气,至少没有把厌恶摆在脸上,不然还怎么相处呢。高奚在心里点点头,告诉自己:是的,他也很不情愿,只是和她一样没有反抗成功罢了。 她该有自知之明,自己并不受待见。 于是她在礼貌的打过招呼后自己去整理了房间,把她从原来那个家带来的东西一一放好,虽然莫晦如都帮她布置好了大部分了。 莫诲如夫妻先到高仇家里来给小姑娘布置好了房间,按照原来她喜欢的方式。 高奚小心翼翼地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相框,那是她和高义夫妇拍的全家福,把它放在了床头柜上,她歪头就能看到,伸手就能拿到,终于稍微安心下来。 回头一看却发现门口站了个人。 高仇突然就回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情形,虽然也是相对无言的大眼瞪小眼,可那时候她还能朝他莞尔。 “你想要什么就来告诉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都让他觉得多余,更怕她拒绝,于是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没想到的是高奚点头,应了他一声,“我知道了,谢谢。” 高仇心想,她可真是有礼貌。而礼貌也代表了生疏和陌生。 于是明白了自己并不被信任。 无话可说,他淡淡地嘱咐了句早点睡,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两人的关系突然退步十万八千里,在不知道他是她父亲时,高奚还二叔长二叔短的粘着他,现在住在一个屋子里,她却是能不出现就不出现。 等她走后,高奚取出一串小风铃,挂在了窗户上。 她再没有碰见过那男孩,也只好一直保管着这只风铃。 摔破的那一角被她修好了,过了没多久一整风吹来,清脆的响声回荡在房间里。 叮咚叮咚—— 风铃在和风说话。 *** 第二天早上,高仇送高奚去上小学,他前一天就走过了一次去学校的路,虽然没有发生走错路这样的情况,但或许是高警官的运气实在糟糕——他们遇上了堵车。 高仇狠狠地盯着前面的塞成一串炸年糕的马路,早上七点不到,居然塞车,早高峰已经提前到这种时候了? 实在是气结。 他瞟了眼小姑娘,发现她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很耐心的等着前面的车辆疏通。 高警官在心里叹气,看来他是又留不下什么好印象了。 早餐是在路上买的油条和豆浆,小姑娘已经差不多吃完了自己那份,但高仇觉得自己没什么胃口,能有胃口才怪,这样下去小丫头就得迟到了。 外面喇叭声叭叭作响,急躁骚动,他们车里却过分的安静。 他开始从后视镜里打量小姑娘,她现在正捧着豆浆在喝,小口小口地嘬吸管,腮帮子鼓鼓的,真是可爱得不得了。 高仇眼里出现些笑意,这堵车也没那么糟糕了,而他再看时却发现她的眼底有些青黑,他恍惚了一下,难怪她今天一直低着头和他说话,本以为是她心里别扭。 骤然到一个陌生的环境,离开了熟悉的父母,怎么会睡得好呢……… “奚奚。”他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小名,还以为是很难叫出来的,没想到却是很顺利,“要是累的话就睡一会,看来还要堵很久。” 没想到他会关心自己,高奚觉得不自在,大概还是抵触他的好意,虽然她告诉自己这样不对,可还是放不下心里的纠结。 于是撇过头,谢绝了他,“没关系,我不困。” 看着小姑娘倔强的侧脸,高仇除了无奈更是觉得自己活该,再想开口时却瞥见前方闪过的黄色交警衣。 心里快速出现一个想法,对小姑娘笑道,“奚奚,你坐过摩托车吗?” 高奚不明所以,茫然的看着他,“没有……” 最后小姑娘没有迟到,总算是避免了高仇在她心里被进一步拉黑。 把安全帽从小姑娘头上摘下来,高仇没忍住摸了一下她的头,趁她还没反应过来率先下了车,向她伸手。 高奚也不矫情,毕竟靠自己也下不来有两个她高的交警摩托车。 于是乖乖的让他抱了下来。 “谢谢。”落地之后又道了声谢。 “去吧,下午我再来接你?” 高奚却摇头,“不用,我们回去的时候有校车。” 真可惜。 “那我走了,你有事打电话给我。” 最后高奚给他留下再见两个字就转身进了学校。 高仇想:算了……来日方长吧。 十一、风不停 接下来的日子也算是得过且过,不咸不淡,相处和谐但不温情。 高奚越来越独立,除了早上还需要他送她去上学外,几乎没有让他帮忙的事。 虽然高奚自己觉得早上上学也不用他送的,但高警官很坚持——谁知道会不会走到一半被拐了?小姑娘不知世道险恶,处处藏着危机。 高仇也请了保姆来照顾女儿,毕竟让他给她做饭的话,高奚定会更讨厌他一些的。 除了泡面,他做什么都是糊在锅底。 且工作又实在太忙,叁班倒不说,一有大案子就要几天几夜扑在局里,见不到女儿也是常事。 虽然高仇心里清楚她也不是很想见到他。 每次等他回到家的时候,小姑娘早早就进入了梦乡,他只打开房门看一眼,绝不会多待。 一眼也足够了,能让他放下在外奔波许久,而变得沉重疲惫的心, 于是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是很远。 她和他说的最多的就是:“没关系”、“谢谢”等礼貌性用语。 高仇平生不知郁闷为何物,但在和女儿相处的过程中,让他一次又一次的明白了这两个字的真意。 其实那天他大哥又找他谈话,一开口就告诉他奚奚愿意搬来和他一起住。 他便楞住了,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接纳他。 然后便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他死命的把那不可说的心思狠狠地压到心里最底层。他想留她在身边,这个愿望从未如此强烈和清晰,毕竟人都是尝过了一点甜就不愿意再吃苦了的。 而她的笑容实在是太甜了。 可她来了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她并没有接纳他。她礼貌,懂事,不吵不闹,不给他找麻烦,再也没有在他面前红过眼。 也从此不对他甜软的笑了。 不过,他明白这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一日,高警官终于忙里偷闲和女儿吃了顿晚饭。 见女儿乖乖巧巧地扒饭吃着,忍不住露了些许笑意,道:“过几天带你去一家更好吃的饭馆吧,我提前定好你喜欢吃的菜。” 高奚点点头:“好啊。” 他给她夹了一筷糖醋鱼,她也没有拒绝,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不让自己被刺卡住。 “你被鱼刺卡过喉咙吗?”他问,她这般小心吃鱼的样子既认真又好笑。 高奚小姑娘却摇头,将鱼咽下去才说话:“吃鱼的时候要专心一些,被卡住了会很难受。” 他饶有兴趣道:“你都没有被卡过,怎么知道会有多难受呢?” “我见过别人被卡住的样子。”小姑娘认真地凝视着他:“如果从别人那里学到了教训,用在自己身上,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她似乎意有所指,高仇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女儿的眼睛又大又漂亮,抬头看着他的时候,能把他清晰的倒映在其中,她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不由得让他觉得骨子都惬意了起来。 于是连饭都不想吃了,只更专心的看着她。 高奚却低下头,继续吃饭,不浪费粮食是她的人生第一准则。 八岁的小姑娘说起人生,似乎有些滑稽。 可她才不管呢,对于某些事上,她总有奇怪的执着。 终于吃完了饭,她帮着保姆阿姨一起收拾碗筷,并请教了她许多家务上的问题。 高警官一度觉得这孩子莫不是爱好做家务。 摸了摸下巴,他不是个强迫自己孩子必须有些什么高大上的爱好的家长,不管她喜欢做什么都好,只要她乐意就行。 不过也有些作弄她的心思,等她终于回到客厅,他便玩笑道:“看来不久之后我就可以辞退阿姨,让你全权负责家里的家务活了。” 小姑娘看了他一眼,皱了一下眉头,并带有疑惑道:“可是很快,我不是就要去孤儿院了吗?” 高丑的眉心跳了一下,沉下脸色:“谁说要让你去孤儿院?”难不成是他不在的时候有人在她面前胡说八道,吓唬她? 他不由得动了怒,让他揪出来是谁,一定…… “是您啊。”小姑娘平静地提醒了他。 “……”高警官语塞了片刻,脑海里回想起那时他搪塞兄长的说辞,没想到被这小姑娘一五一十都听了去。 他正欲开口解释些什么,高奚却道:“二叔,我们下个星期叁要开家长会了。” 高仇琢磨起她这句话的意思,无非是两个意思:要么希望他去,要么不希望他去。 那是哪一个呢? 火光电石间,他思来想去,肠子都要打结了,分明是再曲折的案子都能破解的精英干警,但怎么连小姑娘的心思都推理不出呢? 最终只好摆出一副如常的神色,他道:“你希望我不去?” 高奚再次疑惑地看着他:“我为什么会希望您不去?老师说了期中家长会很重要,希望家长和学生都要到场,我只是想问问您有没有时间。” 哦,这样啊。 高警官真的不知道到底该把女儿想的复杂一点,还是简单一点。 不过高奚倒是有些小纠结:“对了,如果您打算在家长会之前送我去孤儿……” 他暗自深呼吸,打断她:“你放心,我有时间。” “谢谢您。”高奚再次道谢,然后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学习,却被叫住了。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和阿姨学打理家务吗?”他语气有些平淡,心里想的却是不能再用常理推断女儿,不如直接问出口来得好。 “我总要习惯一个人生活,这些事以后没有人帮我做了,我就得尽快掌握它们。” 于是高仇意识到,事情比他想象的严重得多得多得多。 回到房间里的小高奚坐在书桌前发呆。 以往家长会都是妈妈来帮她开的。 可她再也不是他们的孩子了。 想到这里,高奚不禁黯然,虽然他们说了她可以随时回去玩。是玩,不是住,哪有人回家玩的,那里已经不是她的家了。 所以不能再麻烦他们了吧。 告诉高仇这件事让她也纠结了几天的。 谁会真的放心让一个要卖了她的亲生父亲呢? 这些天她都在想,外面的世界会是什么样,虽然二叔讨厌她,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天住在他这里,他也在为自己遮风挡雨,等到她失去了这些保护,一切将会变得怎么样? 她抬起眼睛看向又被风吹响的风铃,心里一点点的给自己鼓劲,风来去自由,不会停留,它生来也没有家,不是谁都一定需要有个家的对不对? —————————————— 高警官郁闷许多天,仍旧不知如何哄那个小丫头回心转意,他真的没有送她走的意思,事实上,他会将她紧抓在手里一辈子。 “头儿你没事吧,这两天脸色都有点不太好?” 高仇摆摆手,“没事。” 有些下属不正经起来,“头儿不会在为女人烦恼吧,是不是啊头儿。” 高仇瞥了他一眼,是你的头。接着敲了敲桌子,严声道:“别说废话,这案子你们谁去跟。” 有人抱怨:“啧,这王八蛋,杀人就杀人,至于分尸大卸八块吗,城南城北乱丢一气,这几天找的兄弟们头都大了。” “可不是,法医那边鉴定,这些尸块至少是叁个人的……” “上面还让叁天之内破案呢,感情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有人面色不善,有人忧心忡忡,只有高仇依然不动声色。他沉着的开口:“好了,破不了案还要我们干什么。做事吧,快点抓着这孙子。” “是!” 众人散去,高仇只叫住一人,“陈泰,你等会。” 陈泰留下,不明所以地看着上司。 高仇拿过衣服,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和我走一趟。” 到了车上高仇才说出原委:“‘船上’最近少了叁个人。” 陈泰神色一震,“您是说……” 高仇点头,勾了勾嘴角,却是轻蔑,“不知道到从哪里跑出来的老鼠,有点意思。” 陈泰一直是他的人,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 “那我们?” “去会会。” 陈泰沉重点头,但心里一阵打鼓,觉得十分不妙,因为他的大佬看起来一副要大开杀戒的样子…… 说好的养小孩之后会温柔一点呢? —————————————— 高奚在回家的路上去书店买了一堆关于孤儿的书。 她自己存的零花钱很是丰厚。 小姑娘平时很是节约,在自从有了 要去孤儿院的觉悟之后,开源做不到,节流总还是可以的。 她认真的在小本子上记下自己的规划,在图书馆里搜集本市有关孤儿院的资料,考虑着自己未来可能要去的地方,一本正经的思考和规划……目前她已经想到以后要做一个医生了。 因为听说医生待遇很好,无家可归的话还可以在医院……一直加班。 高奚按住自己的小本子,鼓足信心:真是充满希望的未来,不是吗? 所以有时候不能小看小孩子,特别是脑子一根筋的小孩子。 在店员的帮助下她把一堆有关孤儿院的资料装进了书包——唔……有点沉。 然后一步一个脚印的迈向了她的未来。 很快回到她现在住的地方——她并不承认这是她家。保姆阿姨已经做好了饭菜,她和人家礼貌的道了谢,吃完之后帮忙收拾好,就回房间看她的资料。 《孤儿心里健康咨询》、《孤儿如何生存》、《孤儿院秘闻》、《你的一生是孤独的吗》、《孤儿怨》 高奚看着面前这一堆书,觉得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想了想,拿起一本名字最短的看了起来。 叁个小时后,她终于意识到这是个错误的决定。 于是当天晚上失眠了。 等她第二天顶着熊猫眼出来的时候,却发现高仇昨晚并没有回来。月嫂告诉她是去加班了,打电话让她送自己去上学。 高奚打了个哈欠,无所谓地点点头。 ———————————— 高仇坐上车,把染血的外衣脱下来扔到后座去。 这当然都不是他的血,陈泰觉得大佬的战斗力真是叹为观止。 不过这次居然没下死手。他还是惊讶了一下的,难道头儿真的养女儿之后心境平和了? 高仇瞥了他一眼,劝他不要想太多:“他后面还有人。” “什么?” “不然你以为就凭他就能把我安排的暗线找出来?”高仇笑了一下,“弃车保帅,也挺聪明。” 陈泰心想也是,哪次他决定出手不是断人生路…… “你坐着干什么,下去。” “不是……头儿你去哪啊?”他们难道不一起回警局吗? 高仇整理好自己的仪表,确定身上没有一丝血迹了才满意,“去开家长会。” 高奚站在操场上,看着周围同学一个个的找到自己的爸爸妈妈,她还没来得及生出什么追怀往昔的伤感,就看见了高仇迈着大步子向自己走来,这个人在人群中尤其扎眼,个子挺拔,面貌英挺却凶悍,眼神冷漠的像刀子……后来老师私底下还一而再的和她确认他的身份,深怕是什么不法分子混入校园,毕竟五年前的幼儿园劫案深入人心。 她看着他一直走到自己的身边,那一贯锐利的双眼里的总是结着冰,但此刻都像是融化了,看着竟有些煜煜生辉,他弯腰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道,“抱歉,昨晚加班,今天没来得及送你上学。” 高奚下意识接了一句,“没关系……” 高仇失笑,这是给设置成自动回复了吗?除了谢谢就是没关系。 又仔细看了她的样子,发现自己的小机器人眼底青黑,难道昨晚又没睡好…… 难不成是担心在他没有回家? 这么一想高仇顿时皱眉,但也在隐隐的高兴,自以为在她的心里有了一席之地。 高奚不知道他内心正在自作多情,她昨晚是被那本《孤儿怨》吓到失眠,一直都是恹恹欲睡的状态。 广播很快通知家长进入教室了,高仇又揉了一把她的脑袋,“走吧,待会开完家长会带你下馆子。” “好。” 高仇讨好小姑娘的方法简单粗暴,就是带着小姑娘去外面吃好吃的,增进一下感情。 十二、你的承诺(上) 整个家长会因为有高警官这随时散发煞气的铁血警探在,所以气氛格外压抑,连班上最调皮的孩子都乖乖躲在家长身后,大气不敢出一下。 总之,老师很省心就是了,毕竟有人帮忙控制了现场…… 班主任其实是个很年轻的女老师,毕业没多久,很有活力和耐心。 她道:“最后,其实我最希望的还是各位家长能及时和孩子们沟通,成绩好坏其实不是衡量孩子们是否优秀的唯一标准,更多时候,我们应该关心他们心里的健康,因为我想每位同学对家长们来说,都是最重要的才是。” 散会后,高仇抚了一下女儿柔软的发顶,慢声道:“你这个老师倒是很不错。” 虽然他私底下早就调查过了,要不是底子够干净,他也不想让女儿待在这里。 其实高奚七岁之前都没有好好在学习待过,一是因为高义工作的原因,她常跟着那夫妻二人出国,倒是把外语练学得很好。二是她那不靠谱的亲爹,当年挟持幼儿园,让莫诲如深觉上学还不如出去长长见识,自然这是针对学龄前来说。 不过这次回高仇身边,算是让小姑娘稳定了下来,便给她正经的找了个小学读。好在高奚的适应能力很强,几乎没有什么为难她的地方。 听他夸老师,小姑娘顿时抬起笑脸:“嗯,我也很敬爱李老师。” 这似乎是她回到他身边以来,第一次露出笑脸。 高仇在心里叹了一下,这个笑容并不是因为他。 正欲说些什么,却有人从后面叫住了他。 “封哥?” 高仇和高奚一块回头,却见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板着小脸,眼神很凶的女孩子。 高奚眨眨眼,叫出了那女孩的名字:“谢季?” 今天开家长会,谢季本来烦得要死,只因为自己的亲妈实在是让人受不了。本来从不搭理她死活的人却突然说什么良心发现,来开个家长会,但一路上花枝招展不说,还在家长会上一直抽烟,害小谢季也一起跟着受了许多白眼。 好不容易熬到家长会结束,谢季以为终于要解放了,结果她妈一出来就看见这个高大的男人,眼前一亮,连女儿也不理了,快步上来和他搭讪。 谢季小小年纪,便一副看谁都不爽的模样,也是拜亲妈所赐。 可她一转眼便看见了高奚,顿时烦躁去了大半,不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开朗笑道:“是你啊!” 前几天她和男孩子们打架,高奚帮了她一把——当然不是一起打,而是她从厕所里把阿姨打扫卫生用的水管拿了来,用简易的水枪喷走了那些以多欺少的小王八。 “你不怕他们找你麻烦?”谢季问她。 高奚平静地用手绢擦拭掉手上的水珠,用天真而疑惑的眼神看着她:“为什么要怕?” “因为他们很坏啊。”谢季叉着腰,完全没有意识到她本人一个打五个坏孩子的种种事迹,“你看着香香软软的,一定很好欺负吧?” 高奚的脸有点红,小声道:“谢谢。” ……重点是你好欺负行不行? 谢季挠挠头,最终老气横秋地叹道:“知道了,我以后罩你,你不用怕。” 高奚心想她本来就不怕啊……不过眼前的女孩看着信心满满,也活泼得紧,是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女孩子。 而且听她的意思,是想要保护她对吧? 除了爸爸妈妈,第一次有人说要保护她呢,而且还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高奚脸上的红晕还在,抿唇笑了起来:“谢谢你,我也会保护你的,我叫高奚。” “你怎么那么爱说谢谢,不过我叫谢季,就当是你在叫我好了。” 高奚被她逗得很开心,“那我们算朋友了吗?”目光中满是期待。 由于以前跟着莫诲如他们东奔西走,高奚也没什么机会交朋友,这是她第一次说出这句话。 “当然了,走吧,请你吃好吃的!” 虽然最后谢季小姑娘说的好吃的就是五毛两包的辣条,但高奚依旧雀跃。 为她人生第一次交到朋友。 所以此刻谢季看着高奚,自然是喜形于色,因为高奚也是她第一个朋友。 高奚的眼睛亮了亮,想和她一块儿玩去,但到底没忘了身边那人,她抬头看了看好友的母亲,又看了看自己二叔,希望他能让自己先走。 显然高仇不能如她的意。 面对那个女人殷勤的样子,他只是冷淡道:“你认错人了,我不姓封,抱歉,我还有事。” 话说到这份上,但女人依旧不依不饶,“怎么会呢,明明就长得一样,”她的眼神在小高奚脸上瞟了一圈,了然的暧昧笑道:“原来您有了女儿,飞黄腾达后改名换姓了吧?唉,可怜我们还在泡在苦海里,对了,您还记得慧姐吧,她可是念着您很久……”女人没能说完,便在高仇冰冷的眼神里噤了声,突然回忆起当年他是怎么整治那些不听话的手下的,这个男人狠毒到能把人活活剥下一层皮来。 她冷汗都要下来了,心底不安着。当年她做妓女的时候,他是马夫,可后来他便消失了,今天再次遇见,她以为能叙叙旧,毕竟他穿着比以前高了不知道多少档次,说不定能捞捞油水,可这个男人现在看她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高奚见他面无表情,只是轻轻拉住了他的手:“二叔,这是我的好朋友,她叫谢季。” 高仇将目光从那不识好歹的女人身上收回,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想着她也该饿了,现在没空再管什么不相干的人。 “那你和她说再见吧,我们要走了。” 高奚乖巧点头,然后看向谢季:“阿季,我要走了,下次见。” 谢季其实看见了这个男人阴狠的目光,而他竟然是高奚的父亲,说实话她有些害怕,但还是回应高奚道:“……好,再见。” 然后她便目送这父女二人离开,心脏还是剧烈跳动着,被那个叔叔看了一眼,就像是被蛇绕住了脖子般又恐惧,又窒息。 谢季听见母亲啐了一口,用带着颤抖的语气道:“……装什么装。” 她突然就有些不放心,那么乖的高奚,她的父亲怎这样可怕?下次见面得好好问问,平常在家里高奚会不会被家暴什么的…… —————————————— 到了目的地,高仇帮小姑娘开了车门,毫不意外地收获了一句她的谢谢。 高仇曾经饶有兴趣的记她究竟能说多少次谢谢,最高记录是一天之内说了59次。连他坐在沙发上见她过来,为她撤开脚让路这种小事都能被感谢,他这辈子听到的谢谢可能还没有她一个小时之内说的多,哭笑不得的是她的每一句礼貌用语还都出自真心,没有半点敷衍。 高仇关上车门的刹那,正好高奚也在歪着头看他,眼底是融化的春溪,干净透亮,容不得半点畸念。 高仇知道,正是因为自己的小女儿心中充满了善意和温暖,明确的感知到了爱才能报之以感恩,反之亦然。可现在的她偶尔会露出很孤单的表情,之前他们相处也不算多,可那时的她很容易开心,她不需要糖果或是好话,只需要一个笑容,就能让她红了脸。 可如今对着他越是礼貌就代表她内心越是防备寂寥。 他总觉得补偿给她什么都不够,而他也只希望再得到她的一个笑容就够了。 高仇把车停在一处巷子外,下了车又牵着她七拐八拐,高奚看着着错综复杂的巷道,心想这是带她走迷宫来了吗,头有点晕……… 但走了没多久,一股饭菜的香味就直往她鼻孔里钻,小姑娘鼻翼翕动,嗅着这诱人的食物香味,才觉得自己真的饿了。 “到了。” 高仇领着她进门,她打量了一下门口,和平常见过的饭馆很不一样,连饭店的招牌都没有,这里真的是餐馆吗……她疑惑的抬头看他,正巧撞上他带笑的眼眸,高奚马上低下头,突然有种被抓包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高仇忍不住笑出来,大手又揉上她柔软的发顶,他现在喜欢上这种触感,小丫头的头发很软,还带着些暖意。 高奚已经习惯了他动不动就摸头的行为,然后四处打量着,院子里摆着几张桌子,正有食客在进餐,高奚好奇地看了一眼,只见一个脸上带疤的魁梧大汉也向他们望来,叁角眼凶狠不已。 高奚却懵懵懂懂地对人家颔首,半点没有感觉到其他的。 那个人其实喝多了酒,看见小姑娘本想吓她一下,却被她这迟钝的反应逗笑了,正想说什么,但同伴突然踢了他一脚,再顺着他们的眼光看过去,看清了这小姑娘身边的男人,神色立马僵硬,不自然地把目光收回来,粘在面前的菜上。 与此同时,院里交谈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高奚不明所以,高仇视若无睹,带着女儿就往里面的屋子去了。 让她坐好后拿了菜单给她,“看看想吃什么。” 然后看着她苦恼看菜单的样子,声音柔和的向她推荐,“这里的饼不错,有酱肉的和糖馅的,他们都是现烤,饼是酥的,还有牛肉汤,肉炖的烂,不难嚼。” 小姑娘被说动了,在菜单上勾下糖饼和牛肉汤,又问他,“你也吃这个吗?” 高仇含笑,“嗯,我吃酱肉的。” 她点点头,铅笔又勾了两下,然后把菜单给他,高仇又勾了几个小菜,“我去把菜单给他们,等我一下。”说完起身离开,往厨房过去。 高奚看了一会他的背影,然后又打量起这屋子来,唔……也是很平常的居民屋的样子,墙壁上的瓷粉有些脱落了,露出一块块的斑,大概是因为漏雨,还有一些水渍印在墙面上。 高仇很快就回来了,等他坐下一会儿,小姑娘才软软的开口问他,“二叔,你认识谢季的妈妈吗?” 他不想瞒着她,但有些事现在告诉她又不合适,只隐晦道:“之前我做卧底时认识的。” 这是实话,当年他混进警队,然后又被警方派去当卧底,更没想到的是被卧底的老大看中,再去做了另一个字头的卧底……… 他认真的想过,难道是因为他天生长了一张卧底脸? 高奚垂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捏着手,再抬眼看他时眼里有坚定的光:“那,阿季的妈妈是我的亲生母亲吗?” 你的脑洞到底是怎么长的?! 高警官无语:“不是。” 高奚点点头:“那您是知道我的亲生母亲是谁对么?” 高仇楞了一瞬,然后发笑,他虽然不对这小丫头有防备心,但居然这么容易就被她套了话,看来真的小看了她许多啊。 他漫声道:“还有什么问题,一并问了。” 高奚低着头,柔声细语:“她还活着吗?” “活得好好的。” “她是因为不想要我,才扔我的么?” “想听实话?” 高奚点头。 “是。” 高奚却再也没有问题了。 他看着女儿没有什么起伏的表情,问道:“伤心了?” “不会的,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就没有难过的理由。” 人会失望难过,都是建立在感情基础上而言,如果连面都没见过,谈什么伤心呢? “不问问谁是你的亲生母亲吗?” 她再次摇头:“不用了。”眉目平静,模样一等一的精致。 高仇很想把她抱在怀里,捧着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到她面前,只想哄着她高兴。 “二叔。” 小姑娘轻声唤她,高仇便应着。 她无比认真道:“您要送我去孤儿院的事,会遵守承诺的对吧?” 十二、你的承诺(下) “如果我说我不会送你走呢?” 高奚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这么看着他,仿佛有一丝不满。 他虽然时时刻刻想讨她欢心吧,但是看她吃瘪的模样也觉得很有趣。 于是越发坏心眼:“我为什么要送你走,你那么不喜欢我,我就偏要留你在身边。” 可他完全没想到有的玩笑开了,会让人的情绪崩坏。 “是二叔先不喜欢我的。”高奚不再看着他,语气坚定且生硬:“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希望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你把我扔给别人,从来不来看我,爸…大伯问你需不需要我,你说不想养,送到孤儿院就好。这不都是你说的吗?”他从她的侧脸看出来了她的倔强,还有眼里闪烁的泪光,听她继续说道:“反正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我再也回不去爸爸妈妈那里了,那就去孤儿院吧,我一个人也能过的很好。” 高奚其实一直都在忍耐着,因为她害怕自己的眼泪会给别人带来困扰,特别是妈妈……装出一副很坚强的样子,但还是惶恐不安,每晚每晚,她都难受得睡不着觉。 她不说话了,高仇也没有出声,屋子里一时很安静。 直到高奚又冷静下来,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像样了。 在谁面前哭都不能在他面前哭啊。 谁知耳畔传来一声轻笑,让她忍不住抬头看他,见他眼神沉稳,给人一种安心的力量,不知他是不是想再抚一下她的头,高奚却突然觉得抵触,便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掌。 高仇的手顿在半空中,而后收了回去,笑道:“你果然是我的女儿。” 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让高奚不明所以,却在心底抗拒:如果可以,我不想要做你的女儿。 她这心里活动可瞒不过他。高仇想,不过他又凭什么让她喜欢呢? 毕竟是个人渣罢了。 “我和你一样,小的时候父亲不待见我,不过更糟糕的是我连去孤儿院的机会都没有,但迫切的渴望逃离,冠以独立的名头。” “……” 她不说话,但高仇知道她在听。 “谩骂、殴打、冬天里把我从家里扔到雪地里,没有他想不出来的折磨人的办法。” 从他会走路开始,到他终于杀了那个男人为止,生下他的人都从未抱过他一次。 高仇看着自己的女儿,见她眼睛似乎又红了,于是在心底叹气,哪怕为了他这种人,也会让她动容。 “奚奚,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同情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种人生,生活在象牙塔里的人能轻易说出世界的美好,端坐云端的人能第一时间感受太阳的普照,处在红尘漩涡里的人斥责社会的不公,跌落悬崖的人终其一生看不到煜煜星芒。” “你的人生不过刚刚开始,而这一路黄沙漫漫,热浪滚滚,这是无可幸免人生的轨迹,我已经淌过一遭,将来你势必也要去经历。” 他看着小姑娘如春水般清澈的眼眸,又怎么舍得让她去经历这些。 “我不知道你将来会变得如何,可我只希望,你的一生都能快乐,我会保护你,不让你去羡慕任何人,你有的,一定就是最好的。” 高奚看着他,心底有些疼,而从他双眼里溢出了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菜来了!”老板端着大托盘从门口进来,然后笑着对父女二人道:“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 高仇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可来得真是时候。 然后对高奚道:“奚奚,打个招呼,这也是我的朋友,他姓秦。” 高奚乖巧道:“秦伯伯好。” 秦老板哪怕被莫名其妙的瞪了也喜笑颜开,看着高奚可爱的样子喜欢得紧:“你也好你也好,小妹妹几岁了?” “八岁,上二年级。” “好好好,可要好好学习啊,以后常来伯伯这里玩,我免费给你做好吃的。” 高奚腼腆地笑了笑:“谢谢伯伯。” 秦老板要不是自己刚做完菜的手太油,他都想揉揉乖孩子的脑袋。 然后对高仇感慨道:“你个造孽的,居然能有这么乖的小女儿,太让人羡慕了。” 高仇冷漠道:“快点滚。” “知道了,我事多着呢,”秦老板和蔼地笑着对高奚道:“那伯伯走了,快和你爸爸吃饭吧。” 高奚点点头:“伯伯再见。” 等秦老板走了,高仇抽了对筷子擦干净,递给了高奚:“吃饭吧。” 高奚低声道:“谢谢。” 没有人再提刚才发生的事。 ——————————————— 高奚来到亲生父亲身边转眼就过了大半年。八月底,夏日余韵尚浓,蝉鸣不歇, 高奚在自然科学课本上学过,蝉的一生有长有短,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能发出声音的时间只有一个夏日。 高奚拿着树枝戳了戳一些死后掉到地面上的蝉,它们不会再发出躁人的鸣叫,外表黑漆漆的,失去一切活力的暗沉。 “真羡慕你们……”不用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每一个都是独立的个体,一生充满无尽的精力。 “你们说,明年在这里吱哇乱叫的会有你们的孩子吗?” 明年这个时候,我又在哪里呢? 她和高仇生活的这半年,发现很多事情都不像自己预料的,那次在饭馆,他说会永远保护她,而后也一直对自己很好,仿佛从来没有说过送自己去孤儿院这回事…… 她有些赌气的想,骗子,说好去孤儿院的呢,一直对她这么好干什么,打算喂胖点之后卖个好价钱吗? 没错,高警官还隔叁差五的带她去吃好吃的,把小姑娘的胃口都养叼了…… 这样还怎么习惯孤儿院清苦的生活,高奚有些丧气,她又不是猪……她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算了,回去了,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把手里的树枝一丢,却在站起来的瞬间头昏眼花,一个趔趄又摔在地上。 “好痛……”顿时摔的眼冒金星,由于惯性,她的手往后撑了一下,结果柔软的手掌全都被磨破了,血珠蹭蹭往外冒。 “唔……”她向来不是个娇气的孩子,坐在地上等头晕好些了才小心翼翼的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回去。 保姆阿姨出去买菜了,她回到家后从箱子里找到消毒药品,自己处理起伤口来。 好像在书上看过,先用冷水冲洗伤口,再用酒精清理伤。 她找到酒精瓶子,拧开盖子,用棉球沾了些酒精涂在伤口上。 不痛不痛……… 她死死咬住牙,催眠自己一点都不痛。她是第一次受伤流血来着,不太明白酒精涂在伤口上怎么这么疼。 自己给自己呼气,等缓过来点又接着擦,往复叁四次伤口总算看起来干净点了,虽然还是血肉模糊的样子…… 又在药箱里找到红霉素软膏涂在伤口上,最后用纱布缠好,由于一只手受伤了,她只好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 好丑…… 高奚在内心嫌弃这个伤口包扎得尤其难看,呆看了一会之后才把药品又放回箱子里,清理掉带血的棉球,再坐回沙发的时候觉得自己耳朵周围一直嗡嗡响,头也越来越沉…… 好困啊。 视线模糊不已,她最终靠在沙发上昏睡了过去。 等保姆过来的时候已经叫不醒她了,摸了摸她的额头,竟是烫的吓人…… “奚奚?奚奚!”保姆慌得不行,急忙打电话给高仇,却根本打不通……除了高仇她也不知道该联系谁,只好抱着高奚先去了医院。 *** 夏日就如煮开的沸水,天空挂着一个热情如火的太阳,却不知把大地上的多少生灵炙烤得滋滋冒烟。 而在这种暴热的天气还要东奔西跑的办案子无疑是让人狂躁的。 “老大……我们蹲叁天了,那王八蛋的情报到底可不可靠啊。”一名警探实在是忍不住抱怨,这鬼天气,鬼差事。 陈泰皱眉,也觉得实在太久了些,看向一边闭目养神的高仇,“头儿,我们要不要先撤了,再……”话还没说完就被倏然睁开眼睛的高仇吓得一个噤声。 “等。” 好吧,还有这鬼见愁的上司可以制造人工冷气。而且警察嘛,本来就是女人逼成男人,男人逼成野人的职业……唉。 “要是这情报不准,我回去非得扒了那小子的皮不可……”先前那个警探嘟囔了一句,余光却在瞥到一个身影的时候光速打脸,“老大,九点钟方向!” 叁个小时后,毒枭落网,案子顺利完结。 高仇虽然在众人面前没有表现,但心里其实很牵挂他的小姑娘,只叁天不见,却是想得不行。他失笑,自己当初还说不会被任何人绊住呢,现在真是自打嘴巴。 回到局里走了下流程,交代了几个下属,就迫不及待的走出警局。把车开得飞快,他看了眼后座上静静躺着的精品袋,里面是他为小姑娘准备的礼物,这次是正常的礼物……希望她会喜欢吧。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回到家里,先看见的却是神色紧张的保姆。 “高先生,您总算回来了!” 他刚回到家,保姆便急切不已地和他说起这两天都发生了什么事。 “对不起高先生!我真的……”和高仇说了原委之后的保姆脸都急红了,她一直没发现小姑娘的身体不对劲,觉得十分抱歉。 高仇没说什么,他走进女儿的房间,见她还在昏睡,脸色仍旧有些潮红。 “医生说烧已经退了,之后要注意按时吃药,这两天要吃得清淡。”怕吵醒了小姑娘,保姆说话也小声起来。 高仇点头,碰了碰正在睡梦中的小女孩柔软的脸颊,“这几天辛苦你了,先回去吧,我有一天假陪她,不过之后还要麻烦你。” 保姆连忙应声,“好,好的。” “我就不送了。” 高仇静静地看着女儿的睡颜,她此时的模样更加乖巧,可清浅的呼吸又显得格外脆弱。给她掖了掖被子,却看到她手掌上的伤口。 “……” 伤口已经结痂了,一片红黑的壳子覆盖在以往白嫩的手心上,触目惊心得让人心疼。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几乎叁天没睡,一回来倒是先看到女儿倒下了,实在是哭笑不得,而现在守着他的小女孩才感觉到疲惫,于是靠在她的床边打起盹来…… 或许真的太累了,不一会便睡了过去,等到再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一片漆黑,还没有完全适应黑暗的眼前模模糊糊,他抬手捏了捏因为睡姿不当而酸疼的脖子。 “奚奚……”他先开口叫她,本来想伸手试一下她额头的温度,没想到扑了个空,定睛一看床上哪里还有小姑娘的身影! 他吓得一个激灵,什么瞌睡顿时全死光了,快速起身寻找起她的身影来,结果屋里屋外都找遍了却都找不到。 怎么回事,她生着病能跑到哪里去? 高仇脑子仿佛炸开了,又强迫自己冷静,想着小姑娘会去哪……难道是回大哥那边去了?拿出电话迅速拨给高义,内心越来越紧绷,一个小姑娘单独跑出去会遇上什么事他简直不敢想! “大哥!奚奚有没有……”他话说了一半,耳朵却敏锐地听到一声啜泣。 “什么?奚奚怎么了?你说清楚啊……喂?”电话那头的高义一头雾水,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什么事电话就被高仇挂了。 高仇顺着声音找过去,停在一个柜子前,深深出了一口气,慢慢半跪下去,手撑住地面,有一种无力但庆幸的感觉,还好…… 缓了缓之后,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奚奚?”简直怕吓到小姑娘,他用尽全力让自己再温柔一些,“我回来得晚了,我跟你保证好不好?”他咽了一下,喉头滚动,“我以后一定早点回家。” 柜子里久久没有声音,他正犹豫要不要拉开柜子,却听里面传来一句闷闷的声音,还带着浓厚的鼻音,“你不要开门,我害怕。” 只有躲在狭窄的地方,才能让她有一刻安心。 “对不起。”他的嗓子哑了些,“原谅我,好不好?都是我不好,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说完,就更清晰地听见了她的哭声,委屈难过,不能自已。 没有强迫,只是耐心地等着她,直到她的泣音小了下去才慢慢拉开柜子,露出里面蜷缩成一团的小姑娘,光着脚,抱着头埋在膝盖上,高仇试探地碰了碰她的肩膀,她只是抖了抖,没有激烈地反抗他的触碰,这让他松了口气,“乖,先出来好不好?”她没有说话,于是高仇慢慢地揽过她的肩膀,把她抱了出来。 小姑娘在他怀里伏着,还是没有说话,但泪水很快把他的衬衫打湿了一片。 高仇又调整了一下,让她趴的更舒服一些,臂膀慢慢收紧,完全的把自己的小女儿抱在怀里。前所未有的温柔地拍着她的背,抚慰着她的悲伤。 他这一生的耐心和温柔,都只给与了她。 高奚大概明白,其实自己心里早就 原谅他了,他对自己的迁就,疼爱,其实这些她全都感觉得到…… 本来病就没有好,又哭了这么久,高奚不一会就觉得困意袭来,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手不自觉诶抓住他的衣服,明明刚刚还伤心欲绝不想再见到他,现在却在他怀里无比安心。 没空再去思考自己这样对不对,行不行,也没有说没关系或是谢谢你,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迷迷糊糊之中她好像说了两个字,却再也记不清了…… 在高奚小姑娘病好之后收到了他准备的礼物,在他颇为期待的目光下打开了盒子。 是一条红得鲜艳的裙子,丑得夺目。 现在再晕过去还来得及吗? 十三、荒雨 今年夏日不知怎的,气候格外闷热,要说是阳光火炽,天空明朗也就罢了,偏偏温度飙升到近四十度,整个世界却被灰蒙蒙的乌云裹挟着,降了一场又一场的暴雨。 雨水不厌其烦地冲刷着地面,翻起土腥,蚯蚓被迫翻滚在泥里,半截在里面,半截在外面。 当然被暴雨冲出来的不止是蚯蚓,还有一具具惨遭杀害的不明尸骨。 于是这又给这个夏天蒙上一层无形的阴影。 这种感觉在警局内尤甚,两个月以来报警电话剧增,发现无名骨的案件大大小小十几件,由于这见鬼的天气,又让法医的工作很难进行,一时间让重案组各位干警都忙得焦头烂额,自然,今年刚升副局长职位的高警官也不能幸免。 他开始早出晚归,一个星期也见不了几次面,最近和女儿连电话都很少通。 所以今天高奚来警局,就是为了给父亲送些换洗衣物,并抽空见上一面。 “奚奚,那你就在这里坐一会吧,你爸爸大概很快就回来了。” 到警局之后一个相熟的姐姐招待了她,并告诉她高仇开会去了。 高奚礼貌的道了谢,便乖巧地坐在了沙发上。 她今年整十五岁,从小女孩迈向了小少女,整个人抽条起来,亭亭玉立,明眸善睐。 而她笑起来的模样直让人母爱泛滥,于是脸颊被揉了一把又一把,在高奚满目无奈中,女警姐姐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她松了口气,开始了等待。 说起来她都好久没来警局找他了,升上高中后学习越来越繁重,而他又隔叁差五的出差。 小姑娘趴在茶几上叹气,二氧化碳一下把洁净的玻璃面染上白雾,她伸出指尖在上面胡乱写字——爸爸、好饿、想回家。 然后觉得此举实在幼稚,红着脸又把字给擦了。 又等了半个小时,这下真的是饥肠辘辘了,她浑身没劲又觉得无聊,目光却在接触到办公桌时闪烁了一下。 突然冒出一个坏心眼来:要不,躲在下面,等他回来吓他一次? 越想越觉得可行。谁让他这么久不来,她都饿了。 于是拿起衣袋,抹掉自己来过的痕迹,体态轻盈地钻进了办公桌下面,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等了大概又十分钟左右,终于听到了门把转动的声音。 她屏息等待着,‘做坏事’有一种让她异常兴奋的感觉,一边听着他沉稳的脚步渐渐靠近,一边做好准备,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见他向来严肃的脸露出惊讶的表情。 笃笃—— 有人在敲门,于是高仇停下了来到办公桌前的脚步,转身开门。 “高警官,好久不见呀。” “是你,有事?” “这么冷淡做什么,我们不熟吗?叫我的名字啊。” 藏在桌下的高奚不明所以,可听着两人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样子呢……她忍不住好奇心,偷偷从缝隙里看去,只见父亲和来的人站得很近,她突然内心一阵不愉,但很快这个认知让她怔忡。 为什么别人接近他,会让她不开心? 高奚一贯冷静的心变得慌乱,她只好再叁强迫自己冷静,去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虽然现在这个情况她也没有料到,探听父亲的私生活……也不是她的本意。 她看见女人穿着细长的高跟鞋,黑色丝袜把她修长的双腿勾勒得更加完美,轻佻的笑了笑,圈住了高仇的脖子。 高仇冷眼觑她,“这里是警局,不是你的监狱,有事说事。” “哎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解风情了?”她的指尖抚摸着男人凸起的喉结,实在是性感到了极点。 “我来,当然是有重要的事告诉你……你送进去的几个走私军火犯,昨晚突然暴毙而亡。”她忽然凑近高仇的耳边轻声耳语,于是高奚便没能听到是什么事。 良久之后才又听见女人魅惑的声音:“高警官感兴趣吗?” 高仇冷笑,“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就想现在让高警官和我走一趟,去我那待一晚,让我一尽地主之谊如何?” “好,那就请吧。”高仇并不拖沓,说完便不理会这个以心机出名的狐狸精,径直出了门。 高奚仿佛呆住了,听着两人的脚步先后走远,天色慢慢暗沉下去,整个屋子都黑了,她才从桌子底下爬出来。 突然就控制不住的难过起来。高奚拼命给自己找理由,最后归结在太久没有和他见面上。 可她心里堵着一口气,没有交代一下就离开了警察局,思绪成了一团乱麻。 离开警局很远,她步子一直不停地往前走,见到公交车便上,也懒得再管目的地是哪。 可沉闷没有减轻半分。 她知道有人一直看着自己,是父亲找来的人,大概是为了保护她吧。从未有过什么想法的高奚,此刻起了逆反心理:既然你要到别人那里过夜去了,为什么还要管着我呢? 这么想着,就更不愿意再被监视。 于是从下一站开始,她就不停的下车上车换公交,最终将他们都摆脱了。 当然结果是,最后自己也不知道到了个什么地方。 孤零零的一个公交站牌,不远处有一座桥,桥下是因为接连不断的暴雨而暴涨的河水。 汹涌奔腾,生生不息。 她到底在干嘛? 高奚不禁感到丧气,又有些困惑不安,她为什么要对父亲和别人在一起而感到生气呢? 况且他本就该是这样的人才对,不然她自己是哪来的? 为什么要在乎?为什么要难过?为什么……她在吃醋? 吃醋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让她悚然一惊,恨不得撞两下柱子来清醒清醒。 “汪汪!” 不知从哪跑来一只小奶狗,围着她的脚转个不停。 “……”她眨眨眼,抿唇笑了起来:“你饿啦?” 它的小尾巴摇得更欢快。 于是高奚从书包里拿出一小包狗粮,抓了一把喂这个小家伙。 她总是喜欢狗狗的,所以会在身上常带着些小零食,以备不时之需。 小狗吃得香,也不知是不是流浪了的缘故,她蹲在它旁边,时不时摸摸它的小脑袋,“那……你愿不愿意和我回家呢?” 虽然高警官总是告诉她不要从大街上捡些奇怪的东西回家,但这次她打算不那么乖巧听话,非要叛逆一次。 她沉默了许久,叹了一口气,为自己幼稚的行为感到羞耻。 等下一辆公交来的时候就回去吧,不然总要叫他担心的。 小狗仿佛察觉到她的意图,抬起可怜巴巴的眼睛望着她,喉咙里发出呜咽声。 高奚乐了:“你放心,我既然说了,就一定会做到,我会带你回家的。” 于是小狗用头拱了拱她温暖的掌心。 轰隆隆—— 高奚抬头看向天空,只见成团的乌云汇聚在她的头顶,压得极低,一时间更是狂风大作,将她的发丝吹乱了。 又要下雨了。 果然过了不久,慌梭梭的大雨砸向地面,盛大的雨声刺激着耳鼓膜。 果然头脑发热不是什么好事。 高奚一只手抱起被雨溅到的狗狗,另一只手伸出素白的掌心接住落下的雨水,它们在她的掌中跳跃发热,这炎夏,哪怕是雨水都不算冰凉,她倒是有些得趣。 “救命啊!救命!” 高奚将手撤回来,拧眉四处张望着,她听见了有人呼救的声音。 这种情况下…… 她赶忙把狗狗装进自己的书包,放在座椅上,然后跑出公交车站,往河里看去,果然看见一个被冲到河中央的小孩子,他似乎抓着从岸边伸到河里的一根树藤,不过看着太过岌岌可危。 这里压根没有人迹,高奚来不及多想什么,冒着大雨飞快地跑到桥下,用本来要带给父亲的几件衣物结成绳结,然后拴在桥柱上,她拿着一端便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河里。 回到高警官身边后,他带她学会了很多运动技能,其中就包括游泳,并且锻炼得她的水性很不错。 但河水湍急,让她的动作变得不是那么顺畅,好几次被顺着水流冲来的异物磕到。 情况很不乐观,她只能加紧了动作,游到那精疲力尽的孩子旁边。 “别怕,不要挣扎。”她终于够到了小孩子,从后面揽住了他的脖子,把衣物做成的绳子系在他的腰上,然后开始往回游。 “来,爬上去!”说实话,把孩子好不容易拖到近岸边,高奚已经要没力了,只能死死支撑住孩子,让他尽快爬上岸去。 “汪汪汪!!” 不知什么时候,那只小狗竟然跑到了岸边,冲着他们大叫。 高奚有些担心它被这越涨越高的河水打下来,毕竟这小家伙只比她的脚踝高一点。 好在小孩子很听话地往上爬,而高奚撑着他的背帮他。 雷声阵阵,天空已经变得很暗了,这天地仿佛被装进了一个灰色的硬茧当中,雨滴不停拍打着河面和她的脸,视线变得模糊极了。 等孩子好不容易爬上岸,高奚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被河流卷来的大木头砸到了后背,她顿时眼前一黑,呛了几口水。 糟了…… 而她的左脚动不了,大概是被水草缠住了。 意识远离之前,她似乎听见被她救上岸边的孩子大喊道:“快救救姐姐,那个救我上来的那个姐姐还在水里!” ———————————— 作者:无奖竞猜,救奚奚的人是谁呢?XD 十四、玫瑰 高奚做了一个梦,梦里被什么人紧紧地抱着,胸膛温暖宽厚,赋予她安心的力量。 爸爸…… “死狗,一会儿没看住你就乱跑,怎么,小爷给你吃给你住不满意吗?” “汪!” 似乎有一人一狗在激烈争吵的样子,高奚费力地看向一边,一只龇牙咧嘴的小狗和一个少年。 少年察觉到她醒了,也望向她。 高奚一愣,那双眼睛突然从记忆里苏醒,耳畔的风铃声音又在回荡。 “汪汪汪!”小狗立马跑过来舔她的手背,欢快地摇尾巴。 少年满脸无语,嘟囔着:“真不知道你是谁的狗。” “……谢谢你救了我。”高奚费力地撑起身体,身上盖了一件外套,看样子是这个少年的。他们正在桥洞下面,不过雨已经停了,那被她救上来的孩子还在昏睡,而旁边一簇明亮的火焰正熊熊燃烧着。 让人浑身温暖。 “顺手而已,我已经打了救护车了,不过雨才刚停,这里又偏僻,他们过来需要点时间。” 高奚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抬头看着他,“我可以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那少年没有答话,只是避开了她的眼睛。 看来还是不愿意。 她本来还想问问他是不是已经没事了,当年跑掉之后到现在,过得还好吗? 这么多年,她都无法忘记他的一身伤疤和那扭曲的眼神。 耳畔突然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那少年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说什么,揪住小狗的后脖颈,转身离开。 走到一半又停了下来,道:“转告一下那个小鬼,以后不要一个人跑这么远,不可能次次恰好有人路过。” 高奚无奈,这句话明显也是对她说的。 “我真的很感谢你救了我!”顿了一下,她在他身后问道:“你的风铃还要吗?我一直留着的。” 她看见少年的脊背僵硬了一下,然后快步带着剧烈挣扎的小狗越走越远,融入茫茫黑夜中。 “……再见。” 而后,医护人员很快便赶到了,一起来的还有自家面色不善的父亲。 她颇为心虚地缩了缩,然后看见某位说一不二的警官露出无奈的神色,走过来亲自把她抱起来。 “行了,我都还没说什么……你没事就好。” 高奚的眼眶有些热,有些许哽咽,下午那一幕已经被她抛到了脑后,而后紧紧圈住了他的脖子:“爸爸,我想你了。” “嗯,我带你回家。” ———————————————— 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呢? 对待感情,高奚其实是慢热许多的人。好比小时候第一次见到高仇,被他骗了也浑然不知,只知道这个高大的叔叔似乎脾气不是很好的样子……如果她能多感知一些到恐惧的情绪的话,便能轻而易举的发现那时的他有多想扭断她的小脖子。 同样的,她往后的许多年里,亦没能发觉他早已对她入骨无望的爱。 高奚总是对一切事物怀有无限的热忱和天真,在父亲以及亲人们的保护下,她从未目睹过一件腌臜的事,如果在街上有人和她搭话,她会停下脚步仔细听完人家说的话——所以那几年高仇整治人贩子不遗余力,间接让本市成为全国拐卖人口率最低下的城市。 尽管有些草木皆兵的意思,但不干人事的高警官为了女儿就干过人生中这唯一一件好事。 高奚离开他去上大学后,才渐渐了解到一些别的事——总会有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还有在暗处冷不丁放出的冷箭。但也太少太少,少到让她仍旧可以对每个人毫无芥蒂的释放笑容和善意。诚然,她也拥有一些天赋:聪慧,果断,有魄力。于是每种事她都能很出色,所以造成了她对这个世界平和又安稳的错误认知。可最终在面对巨大的恶意时,她束手无策,因为在高奚的前半生里,并没有谁拥有对她如此强烈的恨意。 恨到不顾一切,也要将她彻底毁掉。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 上了大学,高奚便忙碌了许多,再加上住校的原因,和高仇见面的机会大大减少,一个月大概只能见一两次。通常是他开着车来学校接她,不忙的话就带她出去吃个饭,要是忙起来,也只能委屈高警官陪她一起吃食堂。 每当这时候,高奚都会一边吃两口饭,一边翻看实验报告,实在是忙碌得不得了。这仿佛和以前反了过来,在她八岁到十六岁的八年间,是高仇的事业正昏天黑地的时候,不仅要抓犯人,背地里还要运营生意,见不到她是常态,因为通常他回家时她已经睡了,他走时她又还没醒。 兜兜转转,总是在错过。 她那时能做的,只有深夜为他留的一盏灯;在高仇记忆中,他为她做的实在太少,从她那里取得的,太多。 但至于后来两人聚少离多的原因,其实有一部分是因为高奚。 只不过她向来不把情绪带入相处之中,所以一开始高警官并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开心。在她上大学叁年级时,他只见了她叁面,尽管私底下会有人把她近况的照片整理好交给他,但实实在在能看到她本人的机会简直微乎其微,所以他这才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从她那年回到他身边,和他别扭过一阵后,再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高奚的脾气似乎天生就好到让人费解。可真的惹着她,要哄好就不是件简单的事了。 高警官回想着到底是怎么她了,却始终得不出个结果,于是只好在她生日前几天跑到她的学校,和她坐在食堂里吃饭时提起了这个事。 “你为什么闹脾气?”高警官自以为平和地,温柔地问出了这句话,并觉得自己已经主动和好,那她怎么也会给个台阶下的。 可事实上,不。 他受贯了女儿的善解人意和温柔体贴,便遗忘了许久,她也是一个需要被哄的小姑娘。 她拿着筷子的手顿下:“怎么会呢,您多心了。” ‘您’这个尊称,他已经有十来年没从她嘴里听到了。 高警官颇为郁闷,她现在已经连正面回答他的问题都不想了吗? “……过几天你的十九岁生日要到了,想怎么过?” 高奚吃完了食物,将筷子搁下,摇摇头:“不用了,我面试通过了,接下来要去国外念一阵子的书。” 她倒是轻描淡写,高警官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什么时候走,怎么没有提前告诉我?” “24号。这段时间我太忙了,一时忘记告诉您。” 就在她生日前一天,高警官皱起了眉头。他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可高奚却将托盘拿起,站了起来,道:“抱歉,我今天下午还有实验,一点要到,我先走了,您也回去吧。” “二十四号那天,我有一个联合会议……” 第一次,在他没说完话前高奚打断了他:“没关系,”她顿了一下,轻声道:“我明白的。”说完她便离开了。 高警官思来想去,觉得女儿可能是青春期叛逆了。 于是要怎么和叛逆期的女儿沟通呢?高警官人生第一次觉得无从下手。首先,他以为叛逆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在女儿身上的,其次,他毫无这方面的经验,毕竟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也没有人把他当成过孩子——父母非打则骂,大哥也只会用利益告诉他什么该做。 但这些对高奚都不适用,毕竟总不能打她吧?他不舍得。也不能用利益衡量他们的关系,要怎么说?奚奚,以后等你毕业了,我送你一家医院?还是:别读书了,我的钱够你花八辈子。 ……说不定她会更叛逆。 况且他又何尝把她当成过孩子,她一直是他心爱的女人。 高仇的眼神沉下去了一瞬,他了解她,这次她一走,或许就是想离开他了,往后天高海阔,她只会离他越来越远。 * 高奚出国那天,高仇坐在会议室里收到了她的短信,极其简短:我上飞机了,您保重身体,到了我会报平安。 高警官在此刻觉得自己像个空巢老人。放下手机,他很想叹气。 高奚到国外的第一个月也非常的忙,毕竟再怎么优秀的人,突然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也是需要时间来适应的。可等她缓过神来,稍微放松的时候,竟然就病倒了。一直以来的忙碌让她本来就不算好的身体负荷过重,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的下场,病倒也是必然的。 她是一个人住在莫诲如夫妇在国外的房子里,高义曾当过一段时间的驻英国大使馆外交官,后来夫妻两回国,房子便空了下来,听说高奚要来留学,便给了她钥匙。 高奚强撑着自己越来越沉重的身躯,想要给医院打个电话,可手机都还没摸出来呢,便整个人又摔回床上,不省人事。 过了不知道多久,恍惚中有一只手抚上她的额头,然后将她抱了起来,她的心有些忐忑,费劲的想睁开眼睛看清是谁,万一是强盗怎么办? “别怕,我带你去医院。”传到耳畔的声音十分的熟悉,高奚紧绷的身体片刻便放松了下去,又有些茫然,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呢?还是其实这只是她的幻想,或许已经彻底病糊涂了吧? 嗓子疼得像有沙棘在磨,她气息不稳地开口:“不要去,我讨厌那里…柜子…里,里有…有药。” 高仇无可奈何地叹道:“要做医生的人,怎么还讨厌去医院?”可他也只能将女儿放下,为她仔细盖好被子,决定找医生来看她就是了。 他打算从现在开始什么都顺她的意,至少这样就不会被讨厌吧? 高仇将要离开,她柔软的手指竟勾住了他的衣角,他听到她微弱地声音:“不要……走。” “不是你想离开我么?”高警官坐在床边,仔细看着女儿此刻荏弱的眉眼,她本就长得极其漂亮,成年后更是一日攀过一日,于是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勾着他的魂不停往下坠。如今她缠绵病榻,像一株深秋的玫瑰,被肃杀的秋意围绕,却也旧美得惊心动魄。 他埋下头去。离她越来越近,直到两人的呼吸不分彼此的纠缠在一起,他不知此刻她能否感觉到什么……高仇轻笑,放低了声音哄道:“听话,我只是去给你拿药。” 高奚只听得这么一句,被攥紧的心神便松弛了下去,过了不久,就再次陷入了黑暗中。 “二哥,我给奚奚打了针,等她醒来之后你再喂她吃个药,过两叁天就没事了。” 来给高奚看病的正是她的六叔,高炽。他本来是在战争地区做药物生意的,这次来这边搞几批货,没想到自家兄长突然打电话,让他赶紧过来一趟,他以为是生意上的事呢,但没想到竟是自己的小侄女生病了。 高炽看着自己的兄长冷淡地点点头,颇有些担忧:“二哥你可要上心啊,奚奚从小身体就不好,不仔细可要落下病根了。” 高仇冷冷的觑了他一眼,嫌他咒了女儿,道:“别像个老妈子一样没完没了,走吧,有事我会叫你。” 高炽觉得自己像个工具人似的,但所有兄弟里除了大哥就没有不怕二哥的,所以只有捏着鼻子认了:“那我就先走了,您保重吧……哦对了,您给奚奚找个保姆,替她擦擦身子,不然汗水窝久了不利于康复。” “嗯。” 等高炽走后,高仇静静地看了女儿好一会儿,才起身走到了舆洗室,打了水出来。 “奚奚。”他轻唤了她两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昏睡得很彻底。 凝视着她的睡颜,漂亮的脸蛋乖巧又安然,呼吸均匀绵长,诱他至深,他垂下眼帘,眸光晦涩,终究还是忍不住,再不顾他是她父亲的身份。抬手轻抚她乌云似的秀发,然后压低身子,吻在她柔嫩的唇瓣上。 将女儿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胸膛上,解开了她的衣裳。水的热汽缭缭绕绕,在眼前氤氲成欲色图景,女儿大片的奶白色肌肤就呈现在眼前,她丰满的胸乳呼之欲出。 “……”他的手摸到胸衣纽扣上,轻轻一划便解开了,于是一对挺立的娇软暴露了出来,乳晕粉嫩,奶头小巧。 “哼,真是够招男人喜欢的。”他贴住了她的脸庞,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所以,我是不是该把你关在身边?” 可惜此刻她感觉不到他如此变态的占有欲。 高仇的指尖捏起女儿一粒小小的乳珠便开始研磨,握惯了枪支钢刀的手从未有过这般轻柔的力道,像捧着晶莹的雪和娇软的红豆,他极想温暖她,让她融化在他怀里。 比起他而言,她尚小,面容稚嫩又单纯,但他却如同禽兽一般亵玩她,玷污她。 因为,这就是他一开始的目的,将她变成自己的所有物,捏在手心里,再也不放开。 揉着她的乳房,他的性器也很快有了感觉,火热的挺立起来,却因为裤子的束缚而鼓胀成一个大包。他腾出一只手解开裤子,将坚硬的家伙拿出来,抵在她柔软的小屁股上,心思转了转,想到待会可能会射精,要是弄脏了她的内裤,留下痕迹就不好了。 于是抬手将她的内裤脱下来,褪到腿弯处,手掌握住她纤细的腿抚摸,来回不知多少遍,顶在她臀边的大家伙早就饥渴难耐,从铃口渗出几滴精液,涂在了她奶白的嫩滑肌肤上。 淫靡到让人心潮澎湃,他低下头细密的在她脸颊上亲吻,手上的力道一时没控制好,大概是捏疼了她,睡梦中的高奚轻咛一声,秀美的眉头蹙起,他停下动作,安抚似的轻拍她的背,没一会她又平稳的熟睡起来。 分开她的两条细腿,将私密处暴露在他眼底,不由得呼吸一滞,竟一根毛发也没有,阴阜小小的鼓起来,两片粉白的肉瓣紧紧闭合,掩盖住她的幽秘花径,他将手指伸到那里,轻轻揉捏,往里按压下去,终于寻到了被藏在里面的小阴蒂,也是粉粉嫩嫩的一颗肉珠,他刮蹭了一会才开始充血,颜色渐深,此时的高奚呼吸也重起来,面色潮红。 按压、揉捏、挑蹭,他变着花样的亵弄她的敏感,粗糙的手指却温柔极了,重复着动作,直到她无意识的呻吟,这便是对他的讯号,他开始加快手下的动作,又急又狠的对待她,没一会高奚的细腰蓦的紧绷,嗓子里溢出细微的呜咽声,一股温暖的水流淌到他的手心里,她颤着身子,有泪水溢出,湿润了眼睫。 他没再弄她,怕把她弄醒,将手掌抬起,舔舐上面的蜜水……看,她果真融化在了他的手心里。 眼神变得极其温柔,待她适应了许久,他才将她的身子轻轻放回了床铺,屈起她的双腿,开始对着她的软穴撸动着肉棒,甚至用硕大的龟头挤进她窄小的穴口,温暖水润顿时包裹住他,腰肢一瞬间绷紧,他压着狠狠操弄她身子的想法,加速了手上的动作,最终他在她的穴口射了出来,白色的浓精立马糊满了她的阴户。 “……”他坏心眼得要命,竟摸了一指精液,然后插进了她的阴道里。 刚潮吹过的小穴虽然湿润,但同时也紧致得不行,狠狠吮着他的手指,他忍耐着,把精液涂抹在她内里的肉壁上,在这极致的诱惑下他还是用手指狠狠抽插了几次,指头只进了叁分之一的长度,没让她觉得疼痛,他眸光低沉,还是隐忍了下去,她这样的娇嫩,硬来只会让她痛苦受伤。 *** 等高奚醒来时,那股困扰她的沉重感已经散去了不少,她的肚子也叫得很欢快。 往厨房走去,想要随便找点吃的,却在看见某个背影时彻底愣住。 她似乎忘了在病中时发生过什么,所以对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国外,而且是她的住处感到很不解。 高仇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却也没回头,将锅里的面条捞出来,道:“醒了么,正好吃点东西吧,不过你也知道,我不会煮什么好吃的给你吃,将就一下,过几天我从国内送个保姆过来照顾你。” 听着他说话,高奚的眼泪突然便掉了下来。原来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最依赖他的,漂泊异乡,大病过后她却看见他照顾着自己的背影,这一刻长久以来的委屈和隐蔽的爱意突然便压抑不住。 她只有赶忙背过身,将眼泪搽干,然后坐到桌子旁边,等着那碗面条。 “吃吧,虽然有点没味道,不过你应该比我懂,这种时候吃清淡些比较好。” “嗯。”她轻轻的应道,接过他递来的的面条,“谢谢。” 高警官却突然失笑,“你这样,我倒是想起你刚回我身边的那段时候,整天对着我不是谢谢就是没关系。” 高奚闻言先是楞了一下,然后也笑了起来,涩意和无奈并存。 “奚奚,你后悔回到我身边了吗。”他问道。 “……不后悔。”她说完,仍旧隐藏着泪意的眸子看向他,开朗的笑容出现在她脸上,“回到你身边,我总是幸运的。” 她好像不生气了?高警官敏锐的察觉到这一点。 尽管无奈了些,可高警官从来就是个注重结果的人,过程如何,并不重要。面对她,他数十年喑哑恶臭的人生才有了一方春曦,所以他才无比的想留住她,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 不过她到底为什么别扭呢?高仇仍旧没有得到答案,直到此生终了,这便成为了他永远不可能知道的秘密。 十五、盛放 高奚刚结束晚班,正准备回家,在路上却碰到了自己老师。 “老师。”“嗯。”徐教授今年五十许,是全国知名的外科专家,平日里便不苟言笑,话也少,哪怕对面是她最满意的学生,也难得出现和蔼的神色。 “上次的手术,虽然没有什么纰漏,但你也不可骄傲自满,需要时刻小心。” 高奚点头答是,“我明白。” “还有,下星期的研讨会你要准备好。” “我已经整理好资料,发给您的邮箱了。” “我看过,所以,”教授顿住脚步,正色道:“我打算让你去做这个会。” 高奚楞了一瞬,随既明白过来这是老师在给她机会,顿时喜出望外:“谢谢老师!” “别谢太早,万一你搞砸了,我可不承认你是我教出来的。” 徐教授的脸上难得出现一抹打趣的笑意,目光温暖。 “走吧,我也下班了,正好送你回家。” 高奚连忙跟上她,然后歪歪头,笑道:“老师,祝您中秋快乐哦。” 此时出了医院,教授轻轻拍了拍小徒弟的后脑勺:“你也是。” 高奚老早起了床,将前一天就准备好的馅料从冰箱里取出来,然后开始和面,做月饼。 从国外回来后,她进入医院工作也已经四年了,前些日子刚拿到医生执照,正式开始主刀。 拿惯了手术刀的手一向沉稳,根根指节青葱修长,不管是做什么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比如刚起床的高警官,便悠闲地靠着门框欣赏女儿忙碌,嘴角一抹笑意。 她如同完全盛放的玫瑰,哪怕只是一个眼神,都能要了他的命。于是不敢,也不舍得错开目光,生怕一个不小心,女儿的裙摆就会蹁跹进别人的怀里。 他叹息不已,自己怎么会如此患得患失? 高奚很快发现了他,朝他笑道:“爸爸,早上好。” “嗯。”见她刚好将月饼从烤箱里取出来,扑鼻的香味竟是让一贯不怎么爱吃甜食的高警官有些馋。 高奚把各个不同形状的月饼放在小盒子里晾凉,以便之后带出去给哥哥和好友阿季,于是在高警官伸出手来拿月饼的档口制止了他,“爸,这是晚上吃的。” 他眉眼无奈:“早吃晚吃都一样,一个两个不打紧吧?” 可看着女儿温柔却坚定的眼睛,他知道是没戏了。 高奚见父亲不情不愿地把手收了回去,没忍住便笑了出来,眉眼弯弯:“我当然给你做好了早餐。” 是符合他口味的叁明治和咖啡。 高警官一向要面临许多高强度的工作,每一天都需要一杯甚至是几杯高浓度的咖啡来吊着精神。 高奚不止一次说过他以后要是老年痴呆了,是不会管他的。 此乃谎言,高仇很确信这一点。不过他想,要是以后真的老年痴呆,在刚察觉到的时候他自己就麻利的消失了,是不会变成累赘待在她的身边的,久病床前无孝子,虽然他的心头肉不比常人,但到底舍不得让她辛苦。 高仇坐下吃早餐,高奚便在一旁陪着他,自己做自己的事,这是他们习以为常的陪伴方式,互不打扰,又让人觉得岁月静好。 他今天肆无忌惮地看着她,一瞬不瞬,半分不想收敛。 “我脸上是不是有东西?”她不可能对这露骨的目光毫无所觉,有些不自在的低声问道。 “有。”高警官点头,笃定道。 “什么?” “过来,我帮你弄下去。” 于是高奚理所当然地靠近自己的父亲,微微抬起小脸,等待父亲替她擦拭。 “……唔!”谁知这人竟然一把掐住了她的脸颊,坏心眼地捏了又捏。最终心满意足地放开,看着女儿脸上不可避免的出现一道红痕。 “您做什么呀!”高奚咬着嘴唇,控诉着看向他。 这幅样子就过于可爱了。 “你要是再不回头,我就……”他用手指捏起女儿的下巴,越凑越近,直到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而高奚心如擂鼓,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她应该回头的,但却没有力气拒绝他,好像从骨子深处泛起的酥软,此刻只想放纵自己沉溺,不去想这对不对,行不行。她目光微凝,红唇轻抿,叁分作娇矜,叁分作媚艳。 她清晰了然,和自己目光所碰便溅起惊人情愫的人,已经没有把她当做女儿,高奚的背绷得笔直,抓着他衣襟的指尖轻轻颤抖,此刻的气氛犹如风中的棉花,一半是缠绵,一半是无依的彷徨。 他察觉到所有,于是扣住了她的腰肢,贴在她的耳边,感受着她细微地颤栗:“有什么想说的?” “……你今晚,早点回家,到那时候再说。”她轻声道。 高警官不可抑制地笑了,“好啊。”既然都等了她这么久,又何妨再等她几个小时呢? “晚上见。”他说完,吻落在了她的耳垂上,又撩拨又勾人,高奚觉得自己的灵魂开始躁动,内心那一簇小火苗隐隐有扩大之势,或许再过得不久,她就会彻底被烧为灰烬。 “我等你。” ———————————— “哥哥,阿季!”高奚大老远便看见站在街上十分扎眼的那两人,便出声打了招呼。 一名高大的英俊青年和一位冷艳之极的美人,一个是她的堂兄高琦,另一个是她多年的好友谢季。 “宝贝!哥在这!”高琦不顾大街上人来人往,看见妹妹便兴高采烈地挥手,然后被自家师妹狠狠踩了一脚。 “你是不是有病啊!”高琦恶狠狠地瞪着她,从小到大这死丫头怎么老不干人事? 谢季白了他一眼:“丢人现眼。”然后绕过他,径直走向高奚,本来冷绷着的脸突然便融化了,笑盈盈地揽过高奚的肩膀,“等你好久了,宝贝。” 高奚扶额无奈,这两人要说惹眼的本事那可真是不分上下,在被越来越多的人围观前赶忙拉住他两往饭店里走,“抱歉我来晚了,快进去吧,我都饿了。” 高琦立马道:“要吃什么尽管点,哥哥买单。” “那太好了,奚奚,我们晚上去兰桂坊,开最大的一整个香槟塔怎么样?”谢季也不放过坑他的机会就是了。 “你够了没有男人婆?” “呵。” 两人唇枪舌战,互不服输。 高奚再次无奈,并深深疑惑他们真的是在恋爱吗? 看起来和仇人也差不多吧。 “哥哥怎么还这么叫,阿季现在多好看呀,虽然和你打架的时候总是占上风。”于是高奚一脸纯良的说着。 ……搞不懂你是想嘲讽哪一个啊! 见他两终于不吵了,高奚笑了笑,挽住他两的手臂,真心道:“好了,我们好不容易见个面,开心一点嘛。” 高崎和谢季都是高仇培养出来的,私底下更是帮着打理不少见不得光的生意,两人也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惹事主,却唯独都很在意高奚。 高崎笑道:“都听你的,不过今天过节,晚上出去玩也不错。” 高奚想到早上那暧昧的一幕,脸有点红,“……下次吧,我今天有事。” “你该不会要去约会?”谢季一贯敏锐,特别是高奚的事,更让她万分在意。 她这一说,让高崎也正了神色:“是谁?哥哥不妨碍你正常交友,但是你要知道社会上的人渣很多的,男人更没有一个好东西,告诉哥哥,我先去查查他的底。” “……”高奚心说不用了,那个人的底你很清楚来着。 她淡淡地开口:“是和我爸回家过中秋,你们不信的话可以打电话问嘛。” 高琦和谢季一瞬间汗毛倒立:“不用了!” 这种时候倒是默契得像情侣了…… “对了,你怎么来晚了,”高崎看了眼妹妹手里提着的盒子,好奇道:“这是什么?” “我刚才先去给大伯父大伯母送月饼了,被他们拉着问了好一会儿的话,所以来晚了。” 不如说是听大伯母数落了一通自己父亲,从当年抢孩子说到她今年二十四了还没有找个男朋友,一定是高仇那个含人量极低的家伙忽视了女儿。 高奚不由得捂脸,心想恐怕这辈子都找不到男友了…… 莫诲如说了一通后,叹道:“奚奚,我和你大伯父这把年纪了,到头来唯一的心愿,也只是希望你好。” 高奚轻轻依偎进莫诲如的怀里,眼眶红了红,“我知道,我也希望您们一切都好。” 时至今日,他们在她的心里依然是父母般的存在。 回忆到此,高奚笑着把手中的月饼递给了哥哥,“诺,这份是你们的,祝哥哥和阿季中秋快乐。” 谢季从高崎手里夺过月饼,越发和高奚粘得紧,“谢谢你奚奚,我最喜欢月饼了。” 高崎大翻白眼,也不知道是谁昨天把合作伙伴送的月饼转手就扔给了流浪狗,真是不干人事久已。 最终叁人嬉嬉笑笑地吃了午饭,然后高奚和兄长与好友作别。 “今天不能出来玩,那明天总行吧?”高崎倒是有些舍不得小妹,因为家庭原因,他小时候跟着二伯住过,一边受他教导,另一边也和高奚有了深厚的情谊。现在大家走入社会,很难再如以前那样亲密无间,总是聚少离多。 妹妹身上有能让人安心下去气息,又温柔又洒脱,难怪二伯那样的人都能变得有人味。 并非是看重亲情,而是他的女儿是高奚。 高崎想,自己和谢季又何尝不是一样? 因为,是奚奚啊。 “明天晚上我值夜班呢,下午好不好?” “好啊,那我们去新开的游乐园。”谢季立马道,生怕她反悔一样。 “好,那明天见。” 高奚离开后又去了一家衣店,这家店向来是以手工出名,所有的衣物都需要提前定做。 “高小姐,裙子果然很适合您,我想您的心上人一定会对您移不开眼睛。” “谢谢你。” 心上人啊……高奚抿唇而笑,越发期待起晚上的见面。 ———————————— “高奚!” 艳阳高悬于头顶,一阵热风掀翻了她的礼帽,他看见她乌黑的发丝凌乱,红唇带着妩媚的笑意,又美又疯。 她看向那叫住她的人,眨眨眼:“是你呀。” “嗯……” 估计是跑过来的,他的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微微喘气,眼神坚定地看着她。 和以前不一样了。高奚很快发现了这一点,那时候的他眼里总是一股散不掉的仇郁,而如今却是一派?然。 能靠自己挣扎出泥潭的人,多么了不起。 不知为何,高奚突然红了眼眶。 “怎么哭了?”他低声问她。 高奚别过头,不敢承认,只道:“风大……对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爽朗地笑了笑:“当年有的人跳河救小朋友,不是登报了吗,我想不知道也难啊。” 于是高奚想起那段莽撞的年少经历,一时无奈地笑起来,“让你见笑了。” “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他的模样突然变得有些局促,最终沉声道:“能不能……耽误你一些时间,我请你喝杯咖啡好吗?” 这次,他一定郑重地向她说出自己的名字。 “我……” “小心!” 砰的一声响,他立刻抱住高奚避开,子弹却击中了他的左肩。 高奚也看到了那个对她开枪的人,如果不是他,她刚才就丧了命。 “走。”她毫不迟疑,立刻扶着男人一块扎进因为枪声而变得汹涌的人堆里。 “你坚持一下。”高奚作为医生的专业素养立刻对他的伤有了判断,撕开红裙,堵住他的伤口,以防失血过多。 “似乎是冲着你来的。”他咬牙道,“我今天没有带家伙在身上,不过你别怕,我……” “我会保护你。”高奚正色道,而后笑了笑,明明气氛十分的危机,但还是让他心口一甜,她道:“听起来很像偶像剧的发展就是了。” 不过她又制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对不起,是我连累你,所以有事的话,你不需要顾及我。”高奚神色并不慌张,但眼里却满是坚定之色。 因为她也相信,她的爸爸一定会来的。 她愧疚地看着他的伤口:“算上这次,你已经救我两次了,别再有第叁次,不然我……”不知如何回报你。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是一枪打来,不过这一次击中的是旁边的路人,一枪又一枪,被连累的人越来越多,终于高奚的脚踝也中了枪。 和他枪林弹雨里滚出来的不一样,她刹时痛得脸色苍白,不可抑制地叫出声。 “狙击枪……”他的瞳孔微缩,心道该死,扶着高奚还想往人群里退,却被高奚制止:“不要……他们的目标是我,不能再连累别人……你快走。”她眼神恳切,可他就是无法放手。 可命运却没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一辆越野车停在了他们面前,几个持枪的男人走了出来,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们的头颅。 他恨自己今天为什么不把枪带在身上。 “高小姐,和我们走一趟吧。”车里有一个人,脸上缠满了绷带,阴森不已地对高奚说道。 “不然的话,下一枪就要打在他的脑门了。” 一声枪响,高奚眼看着他的肚子开了一个口,鲜血狂涌而出。 高奚瞬间便做了决定:“我和你们走,不要继续伤害不相干的人。” “高奚……”他最后的意识消失前,只看见高奚被压上车的背影,以及她染血的裙角。 十六、枯萎 下午叁点叁十分。 高仇会议进行到一半,脑子里却不可控制的都是自己的小姑娘,她到底想说什么呢。不可告人的心思像嫩草一样见缝就长,痒的让他难耐。 他的小姑娘那么聪明,就像从前她能察觉到他不是真的讨厌她那样,她怎么会发现不了他是爱她的呢。 高仇唇边有深深地笑意,此刻的他终于似人,而非一个人人惧怕的恶魔。 他幻想着她换上长裙,将她的优美的身躯勾勒无遗,醉人的熏色配上雪白的肌肤,柔顺的长发倾泻在后,端的是妩媚动人,风情款款。开始上妆,细心的勾勒眉眼,抹上鲜艳的口红,戴着他去年送给她的项链,将指甲涂上瑰丽的颜色,身上染着若有似无的香气。 他等着她将心意告诉他。 高仇走出会议室,心里牵挂着她,只想马上见到她。 陈泰迎面走来,面色沉重: “头儿,生意上出了点问题……还有小姐,跟着她的保镖都被解决了,现在联系不上她。” 高仇心中突然陷入一阵有生以来的恐慌。 他部署人员解决‘船上’的事,自己带着人去找女儿,却被摆了一道,激烈的搏火顷刻发生。 “二伯!”高琦紧张的喊了他一声。 他冷漠回应,“慌什么,死不了。”皱着眉头,这些火力强盛的杂碎突然冒出来袭击他们,果然安逸得太久就会失去野兽的敏锐。而且,他更加担忧女儿的安危。 与此同时,李齐把绑来的高奚关进地窖里,然后与那阴森的男人对视,这个人脸上缠着绷带,看不出本来面貌,但眼神实在阴戾可怖。 那人笑了一声,十分的愉悦,“不枉我丢出那么多的人送给高仇当靶子。”他真是抑制不住的开心,“你说,高警官知道他的宝贝女儿落到我们手里是什么反应?”然后控制不住的大笑出声,猖狂又疯癫。 李齐没有回答他,脸色晦暗不明。 高桓在内心啐了一口,耻笑他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不过现在也没有人看得到他的脸色,浑身抽痛起来,都拜高仇所赐……阴恻恻的开口“你可怜她?” 李齐动了动嘴皮,最终说道,“她毕竟是无辜的……” 高桓冷笑,“无辜?她的父亲兄弟,叔叔伯伯都是谋财害命的人,她也是他们的家人,就算她什么都不知道哪又怎么样?我们难道就活该?” 李齐闭了闭眼,终究不再说什么。 高桓嘿笑一声,转身往无边夜色里走去。 ————————————— 高奚失踪叁天了,高仇也整整叁天不曾合眼,派所有的人去找,严刑审问那天参与枪战的人,可这些人终究是棋子,什么都问不出来。 他恨得眼睛血红,对着审问的人疯狂开枪,把人打得稀巴烂都不停手,直到把子弹打光,狠狠地把枪砸在地上,回头怒吼,“都滚出去找!找不到谁他妈都别想活!” 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就在这时,高琦神色僵硬的捧着一个盒子进来,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二伯……” 高仇心有所感,死死盯着他手中的盒子。 他走上前,慢慢打开它,看清里面的瞬间脑子轰响,所有的气像是堵在了胸腔里,下一刻就要爆炸。 盒子里装着半张脸皮和一颗眼珠,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他反而冷静下来,里面还有一个录音笔,拿起来点开,从里面传出一阵桀桀怪笑。 那人像是笑够了才开口说话,“二哥,别来无恙吧,收到我给二哥准备的礼物了吗?”语气热烈的真像一个给兄长寄了礼物的弟弟,“二哥放心,小侄女还活着呢,不信的话二哥可以去鉴定一下,那些东西都是在人活着的时候扒下来的……” “就算各位哥哥不把我当弟弟,但我可把奚奚当成自己侄女了,我怎么会杀她呢……”他的语气阴森,残忍的描述着是怎么折磨她的,“小侄女今年二十四五了吧,可真的很嫩啊!真羡慕二哥,有这么漂亮的女儿,我这好多兄弟都迫不及待的和她玩一次呢哈哈哈……” 那人像是笑够了才继续说话。 “不过玩了叁天也腻了,就从她身上拿点东西寄给二哥,免得二哥担心啊。”说完又是一阵令人发麻的笑声,直到录音结束。 “他想要什么……他到底想要什么!”高琦崩溃大吼起来,他无法想象,自己从小乖巧柔弱的妹妹被折磨成什么样了。 高仇内心麻木,牵着嘴角冷笑,他想要什么?呵,他什么都不想要,只想通过折磨奚奚来折磨他罢了,让他也品尝一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 咬碎了牙,勉强让自己定住心神,“有人帮他们,不然凭那个半死不活的残废做不了那么多事。这个人至少和我们旗鼓相当,但不一定就在本市。” “你冷静下来,去查那批枪的来源,还有这个录音,分析里面的声音来源,他既然说他那里不止他一个人,就再去查能避人耳目却有黑背景的地方……去吧。” 交代完之后,他一个人捧着那个盒子坐了很久,也没人敢去打扰他。 *** 等到高仇再次找到高奚的时候,她己经疯了。 她正不人不鬼的躺在肮脏的地窖里,他们为了防止她逃走,在她脖子上拴了一根铁链。 可又有什么必要呢,她的腿已经断了啊。 高仇双目血红,痛苦和仇恨将他彻底淹没。 他看见他的女儿,被狗链拴着,和一群恶犬同吃同住,她那双纤细姣好的双腿被撕咬得可见白骨,像破布一样拖在身下。 地窖里的气味令众人几欲呕吐,有残羹剩饭的馊味,粪便的臭气,和……人肉腐烂至极的恶臭。 眼前的图景让所有人噤若寒蝉,恶鬼披着人皮,他们用尽手段折磨羞辱她,只当做一场游戏,不会怜悯,不会仁慈,只有用这不折手段的残忍来填补那深不见底的怨气。 谢季几乎崩溃,她颤着声音,嘶吼着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而高奚却没有给他们期盼中的反应。 她匆匆看了一眼众人,尖叫一声,奋力往恶犬那边爬去,在她眼里,他们不再是她的亲人朋友,而是一群追赶着她的恶鬼。 “不,回来!奚奚!!!”高琦被妹妹的反应惊住了,急切之下就像冲进去拉她,却被高仇阻止。 他的嘴和喉咙里都充斥着铁锈味,死死盯着女儿那不堪的身体,恨声下令,“装消音,把狗都打死!……别伤着她。” 他嘶哑,肝胆俱裂,心里无比恐慌,他让他们杀狗,是怕那些畜生再伤害她,也怕开枪的声音会吓着她。 众人得他的命令才反应过来,立刻按照吩咐行事,装了消音的手枪没有发出骇人的声响,眼前却是一片血雾弥漫。 高奚仍旧奋力的向前爬去,直到脖子上的链子狠狠绷紧,让她扑倒在地,她也不敢挣扎,以为又是那些人要来惩罚她了,只好静静地扑在地上,用自己两只都残缺了的手掌紧紧抱着头。 直到一件尤带着体温的大衣盖在她赤裸的身躯上,接着她被拥入一个宽厚的怀抱。高仇轻声唤着女儿的名字,却得不到回答。 她不认识他了。 他看着女儿毁坏殆尽的面容,痛苦的明白了这一点。 高奚很怕,却不敢反抗。只是控制不住的呜咽着,从喉咙里压抑着溢出来,尖锐惊恐。 “别怕,是爸爸。”他用尽全力的温柔,试图安抚她的不安。 “我来了,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高奚的命保住了,只是彻底精神失常。 她双腿被截断,起初她发现了会惊恐的大叫,挣扎不休,伤口崩裂了一次又一次,脓水污血染透了被单。 高仇紧紧抱住女儿,不知疲倦的安抚她,直到她筋疲力尽,他才会小心翼翼的让人给她重新上药。 她的屋子里绝不能出现镜子。 半张面皮被剥掉,让她看起来尤其可怖,后来经历了几次植皮手术,她的脸像是被拼接起来的,左一道疤,右一道痕,右眼包着纱布,因为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块扭曲的伤疤。 有一次,护工不注意把镜子摆在她的屋子里,她看见自己如今的样貌便彻底发疯了,明明已经残废,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来拉她的人,摔破镜子狠狠往自己的脖子划过去。 却被及时赶来的高仇阻止了,碎片割破了她的手,也割破了他的,两人的鲜血融在一处,滴成一滩化不开的愁。 “奚奚乖,没事了…没事了…”他抱着她,一遍遍的哄,自己却都没底气,会好么,真的还会回到以前吗。 他在心底埋下一个可怖的阴霾。 那之后高奚便不再出现过激的行为,每一天都死气沉沉的坐着,任由照顾她的人为她擦洗身子,任由他抱着她说很多很多的话。 也向来不会回应。 “你看,这是你小时候喜欢玩的。”高仇温柔的笑着,将女儿圈外臂弯里,手里摆弄着一个小魔方,“那个时候我加班回家晚了,你就等着我,一个人拼魔方。” 他将魔方在她无神的眼前晃了晃,“看,还有印象吗?” 高奚从始至终都毫无反应,高仇却自顾自的回忆从前,她的一点一滴在他的记忆中都十分鲜活,是他最珍贵的宝物。 “你小时候真聪明,没多久就弄明白怎么解开它,然后等我回家再演示给我看。”说起从前她的聪明可爱,高仇的眼神温柔到简直要融化成春水,他低头亲吻着女儿的额头,轻叹,“我的宝贝真乖。” 他说着和以前一样的话,期盼着她能够回他一个和以前一样明媚的笑靥。 不知怎的,以往对他的话从无反应的高奚今天却动了动眼皮。 高仇心中一跳。 她很久没开口说话了,口齿实在不清楚,高仇却激动不已,努力凑近她,想知道她在说什么。 “奚奚乖,慢点说,你想和我说什么?” 高奚伸出残缺的手碰了碰魔方,嘴里仍旧含糊不清,只发出咿咿啊啊的声音。 “想要这个对么?”高仇赶紧把魔方放进她的手里,再紧紧包裹着她冰凉的手背,“宝贝不怕,告诉我,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可她只是呆愣的看着魔方,嘴里也停下了意义不明的叫声,一动不动。 高仇见她再没有反应,又拥紧了她的身子,在她耳边絮语,“乖,玩累了就睡会,爸爸一直陪着你。” 从此以后,从不相信神佛的高仇每天早晚各叁次香,只期盼老天爷能让他的女儿恢复一些神智,能认得出他。 某日晴方正好,很难得的,高奚似乎对外界有了一些反应,比如从早上开始,她睁开眼睛后就一直看着高仇,不管他去哪,她的眼神都一直随着他。 这个发现让高仇欣喜若狂,以为女儿终于认得自己了。 “今天吃饭这么听话,怎么这么乖?”他含笑着擦拭着女儿的嘴角,她的食量一直不好,偶尔严重时更是拒绝吃饭,今天却十分乖巧的吃完了所有饭菜,让高仇欣慰起来。 “待会我带你出去走走,今天天气很好,还有,”他把她推到窗子边,静静欣赏着窗外的天朗风清,然后蹲下来,抚摸她的脸庞,眼中有兴奋的喜悦:“爸马上就可以为你报仇了,你放心,害你的人我一个也不放过,乖,过一会大伯母回来陪着你,爸出去两天就回来。” “……爸爸。” 他蓦然瞪大了眼睛,然后不可置信的捧住了她的脸,“你…你叫我什么?”他满心欢喜,“你认出我了对不对?” “爸爸。”高奚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平静中藏着一股诡异,可高仇沉浸在喜悦当中,什么也没发现。 “我一直在等你……”她艰难的开口,模糊不清,嗓子剧痛着,当初那些人折磨她,曾把滚水灌了进去,如今她的声音不复从前般甜美,沙哑难听,但落在高仇耳里绝不亚于天籁,他欣喜的凑近了她,可还没等他再次听清她的话,腹部就狠狠一痛,他低下头,只见腹部插着一把匕首。 “杀了我。” 高仇的表情凝固住了,看着她,突然觉得很荒谬。 “你说什么……不,我怎么能把你现在的话当真呢……”他艰难的微笑,摸了摸她的脸,安抚的劝哄,“你乖,我们回房间吧,爸给你讲故事好不好,还是陪你玩游戏……” “杀了我!”她又重复道,表情开始狰狞起来,本来那一丝难得的清明消失不见,再次回归疯癫的状态。 高仇的手收紧,和他即将到达崩溃的心一样,狠狠地颤抖。 “我们回房间。”他推着轮椅就想带她回去,可高奚却挣扎起来,立刻便从轮椅上摔下,高仇不顾自己的伤势,连忙抱起她的身子,急切的检查她有没有跌伤,任由腹部的伤口流出越来越多的血。 “是我不好,又没有摔疼?” 高仇忙把女儿抱在怀里安慰,却不想脖子上传来一股剧痛。 她死命的咬住他,双手更是歇斯底里的对他抓挠。 就像是,把他当成了折磨她的人,此刻的高奚只想和他同归于尽。 高仇没有反抗,任凭女儿的撕咬,渐渐地他身上血迹斑斑起来,他开始觉得绝望。 他早该知道的,他的女儿,怎么能忍受得了现在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 自己一厢情愿的让她活着,根本就是在折磨她罢了,这和那些凌辱她的畜生又有什么区别。 高仇抚摸着女儿的后脑勺,思考着用什么样的办法让她解脱更好。 “奚奚,爸爸知道你很辛苦了,乖,马上就没事了。”他在她耳边呢喃。 他的手颤抖着握住了腹部上的匕首,温声道:“你放心,等爸爸给你报仇了就来找你。” “如果有下辈子,我再把欠你的补偿给你,好不好?” 有泪水滴在他的手背上,他笑了,眼里是十分的爱恋和决绝。 “等我去接你。” 一切终于都平静下来,高奚静静地伏在他的怀里,很安然的模样。 高仇此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良久,他才似反应过来,伸手擦拭着女儿脸上的血污。 只是怎么都擦不干净。这世上的声音和光都跟着她离去了一般,死寂,死寂……他想发疯,却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的尸体,独自坐了许久许久。 久到有人来发现,他怀中的女人彻底变成了一副腐烂的尸体,腐臭和恐怖围绕着他。 也只听他轻声问着:“你想和我说什么?” 十七、现世、谎言 回忆是透骨的毒,延绵进四肢百骸里扭曲至皮消骨融。而恨意却从血水中沸腾而起,将他再一次塑成两眼凶光的怪物。 前世高奚走后,高仇只剩下复仇,只剩下杀戮。他什么都没有得到,什么都失去了。最后陷入癫狂的绝境,饮弹自尽。 无尽的黑暗席卷而来,胁裹着他坠入无底深渊。 虚虚实实间他像是听到了她撕心裂肺的呼喊,他却给不了任何回应,越离越远,永世不见。 然而再睁眼,却回到了她的身边。 究竟是我求而不得的梦还是一场徒劳的空欢喜。 直至她向他伸出了手…… * “你怎么不答应我啊,都叫你好多声了。”高奚把茶杯放在茶几上,坐到他的身边微嗔道。 高仇被拉回现实,巨大的落差感像一把锤子一样猛然袭击向他,把五脏六腑都震荡得翻江倒海。 他闷哼一声,背垮了下来,抬手撑住额头。他现在好像置身在漩涡之中无尽的旋转摇晃。 “爸?爸你怎么了?”高奚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慌忙扶住他。 “没事……”他强撑着回应,咬牙努力恢复清醒。 “怎么会没事…你是不是受伤了?”他听见她的声音焦急,还隐隐带了颤泣。 “我们去医院好不好?”高奚觉得就像有一根针猛的扎进脑子里,在里面轰然炸裂,手都不自觉的颤抖。 等到高仇的视线终于清明了些,一抬眼就看到了她泪水即将决堤的眼眸,里面一片凄苦惨淡,却透出些不同以往的漆黑,仿佛在更深处还隐藏着什么。他不由得怔愣,第一次在女儿的眼里看见这样的情绪,让他隐约有一些骇然,念头一闪而过,快得让他抓不住。 两人对望许久,终是高奚先移开视线,泪水也在那一刻滴落,眼里不知名的漆森淡了些,愁苦却无限上涌。高仇猝然惊醒,立刻心疼的替她擦去泪水。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她只是镜花水月,一触就散。 高仇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温热的触感彻底唤醒了他,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如释重负般的把她拥入怀中。 怎么会是假的,她就在身边,一直都在。 “怎么,高医生没办法治好我吗?” 依然是他一贯爱调笑她的口吻,高奚稍微放心了些,紧紧环上他的腰背,头窝在他的颈子里,有些撒娇的意味:“要是真的不舒服我们就去医院好不好?”接着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道,“你别逞强。” 高仇心弦颤动,抚了抚她的后脑勺,吻上她的耳珠,叹道:“我真的没事。只是有点累了,昨晚没怎么睡,又出了一天外勤。” 高奚腾的红了脸,想起他们昨晚确实胡来了大半夜,嗫嚅了一下还是妥协了,“谁让你……” 高仇绕起她的一缕秀发,放到唇侧亲吻,“我怎么?”手却不安分的伸进她的睡衣里。 但这次高奚不肯依着他,红着脸推他的手,“你……你累了就好好休息不行吗?” 他把她压倒在沙发上,在她耳边厮磨,声音低沉而深情,“谁让你就是我的药呢。” 高奚觉得自己心跳漏了一拍。心里恼他这种羞耻的情话都说的出口,可偏偏对她很有效,她瞬间就像被拿住了七寸,动弹不得着让他的手滑进了衣服里,搓揉着自己的软嫩。 眼神逐渐迷离起来,他的薄唇贴上了自己的,唇舌交缠在一起,扫过她的贝齿后长驱直入,她的气息越来越不稳,胸口不自觉地起伏,他的身体本来就虚虚压在了她的身上,此刻她呼吸稍微重一些就能感觉到自己柔软的胸乳紧贴上他坚硬的胸膛。 高奚的心怦怦直跳,明明更露骨色情的事都做过,却还因为这样的碰触而心痒难耐,也更期待他进一步的动作。 高仇自然没有让她失望,吻够了她那张娇艳欲滴的小嘴后自然一路往下,信手一剥就将她上半身的睡衣丢在了地上,一大片的雪瓷肌肤露了出来,高奚目光游移,伸手挡了挡他毫不掩饰的炯炯目光,声音呐呐羞怯,“……别看。” 高仇笑了一声,怎么也挡不住他的愉悦,“不看……摸总可以了吧?” 高奚来不及反应,便被他握住了一对娇软,顿时娇吟了一声,又轻轻咬着下唇,承受着他轻重不定的爱抚。 高仇两只手都握住了她的软乳,掌心充斥着饱满柔腻的触感,满眼的赞叹沉迷,他爱极了她这一双嫩乳。从她尚未发育完全时的玲珑小巧,到如今浑圆丰满的傲人双峰,不知经过了他多少的疼爱,她穿起衣服时胸脯并不大得惹眼,一眼看去只觉得高耸圆润形状美好,只有她脱下衣物露出曼妙的身躯时,这一对丰盈才真的让人血脉喷张。 她的腰肢十分纤细,肩平背窄,从上至下有一道迷人的弧线,所以配上圆润饱满的胸乳才会有这么惹火的视觉效果。而她也知道他喜欢,每次做爱都要被他捧在手心里搓揉爱抚好一会,她挺了挺身子,将更多的丰盈送入他的手心里,望着他的眼神又润又亮。 只要你喜欢,我便什么都可以给。 “奚奚……”高仇眼底更加温柔,只想这辈子都呵护着她,宠爱着她。 再也没有人能将彼此分开。 “爸……轻点儿,唔……”她的娇乳在他的手里都要被揉得发烫了,用力不说,他还时不时的拉扯一下她粉嫩小巧的乳尖,放在指间研磨揉搓,简直要让她发疯。 她泫然欲泣的模样更激起高仇的兽欲,手中力道渐渐加重,他低头看着她胸前的美景,女儿的奶尖儿又挺又小,乳晕在奶尖儿翘起后就几乎看不到了,粉粉的两粒颤巍巍的点缀在雪白的双峰上,再被他捉到指间上欺负搓弄,高仇眼里简直要冒火,下身也越来越坚挺火烫。 他低头一口含住了一边的乳珠,高奚浑身颤了颤,难耐地呻吟一声迭过一声。 她简直要疯了…… 胸乳被他摧残着,还一时没有放过她的打算,高奚真是欲哭无泪,他口中重重一咬,她就颤抖一回,遍体传来酥麻的痒意,在心底幽幽叹气,他总是有那么多手段让她丢盔弃甲,一次次主动的和他翻云覆雨。 从未失手。 高奚修长葱白的十指紧扣住他的后脑勺,任由他吞吐着自己的乳肉,“嗯啊…啊…爸爸…” 在这种时候从女儿嘴里听到她叫爸爸,对高仇来说永远是一种刺激,毕竟没有哪一次呼唤会比在床上,两人赤裸相见时更加透骨,不伦禁忌的爱潮翻涌而来,罪恶将他浑身浸透,偏偏癫狂欣喜到无法自拔。 于是命令她叫得更多次,更大声,在这呼喊声里他一次又一次的玷污她,占有她。他从地狱里爬回来,用恶鬼的面孔和身躯来爱她,她浑身都是香甜的气息,从重生回来那刻开始,高仇每时每刻都受着这股诡异又充满诱惑的甜香的折磨,那时她还只有十四岁,嫩得可以掐出水来…… “啊!”她突然急促的喘息,在他的身下扭了扭,双腿不自然的并拢摩擦。 高仇心知肚明,伸手下去扒开她的内裤,触摸她柔嫩的腿心,粗糙的手指不意外的被大股的蜜水沾湿了。 还是出水了。 他笑着吻过她因害羞而绯红的脸庞,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引得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还来不及阻止,他就掰开她的腿,埋首下去。 “不要……”高奚腰肢急剧扭摆,想摆脱他口舌的侵犯,脸颊越羞越红,眼眸里的雾气弥漫开来。 双腿却被他牢牢的把控住,往两边分开,被迫向他露出粉嫩羞涩的肉穴,高仇吻上女儿娇颤的贝肉,大舌一卷,将它们纳入口中,只恨不得把这两片软腻吞下肚子,牙齿轻轻闭阖,把握着不会真的咬疼她的力度,忘乎所以的给她口交。 他的宝贝女儿,被他裹在舌上,融化在他的口里。 高奚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带着泣音的战栗,发出支离破碎的呻吟,蜜穴被他的舌尖亵玩,她的身体不自觉的流出一波又一波的蜜水,源源不断的涌入他的口中。 他都忍不住担心女儿最后会脱水晕厥,然而他一口都不想放过,狠狠地饮了几口,然后舌头放过贝肉,直直伸入穴道中搅动,小穴紧致温暖,一不留神就会被收缩蠕动的穴肉卡住,他奋力的舔舐吸吮,把她彻底的抛入云端,然后直直坠入无边无际欲望深渊。 “啊啊啊啊啊……求、求你…不要!” 高奚溃不成军,他竟然模仿起操穴的方式,舌头快速的出入嫩穴,用口舌肏起了她……然而哪怕他的技术再高超,可舌头毕竟短小,渐渐满足不了她攀升的欲望,习惯了以往他粗长雄伟的性器,此刻高奚简直是欲壑难填,浑身难耐。 只想…只想被他狠狠地进入…… 高奚眼眶红了又红,自己的性欲高涨起来也是无法自拔的,何况身上的人是心上人呢,从前世就深爱的人啊。 是的,这也不是她的第一次人生。 高奚心底有一个无人知晓的阴霾。其实她重生回来,比他还要早那么一段时间,一开始高奚怎么都不能相信,痛苦,煎熬,悲伤,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直到那天她从医院醒来,睁开眼睛,他双目赤红的站在她的面前,只不过是一个眼神,她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然后若无其事向他展露一个单纯明媚的笑容,她什么都没说,依旧以这辈子的女儿的身份活在他的身边。 毕竟他爱的,是这个一无所知,又纯洁如白纸的高奚才是。 那一天也是她主动爬上了他的床啊…… 高奚片刻失神,眼神暗淡下去,悲苦在心中翻涌,虽然她想得到的都已经得到了……可疼痛从未减少过半分。 “你还有功夫走神,看来是我伺候你还不够到位啊……” 耳边传来他低沉又危险至极的声音,高奚猛的一惊,“不,我不是……” 辩解无效,被他一把抱了起来坐在他的腿上,下身骤然寂寞,高奚下意识的呻吟了一声,心里咯噔一下,对上他玩味的眼神。 高仇伸手解开自己的腰带,把早就慷慨激昂的性器掏了出来,直直的竖起,挑衅似的对着小姑娘。 高奚见他简直眼冒凶光,嘴里发苦,直觉要糟,“爸爸……” 高仇用力握上她挺翘的蜜桃臀,狠狠地揉掐了一把,手指深陷进她柔软的臀肉里。 面上却还一片温柔体贴,说出来的话却让她心跳加快,“坐进来。” 高奚咽了咽口水,瞧了眼他好整以暇的模样,就知道他不会再顺着自己,只好小心翼翼的往前挪了挪,青葱的手指扶住他雄伟的肉棒,慢慢把自己的嫩穴凑了上去。 “唔……”才刚刚触碰了一下,龟头的热度就好像要烫到她了一样,电流瞬间席卷全身,水蒙蒙的杏眼望着他,发现他还是一副等着自己送上门的样子,她在心底微微的腹诽,坏蛋…… 深吸了口气,手指拨开两片肥美的贝肉,扶住把大肉棒对准自己的娇穴,缓缓的坐下身去。 因为他刚刚口舌的挑逗,她的体内正是汁水丰沛之时,并没有因为他粗长的性器闯入而受到疼痛,相反是一阵灭顶的快感。 很快,她就吞下了他大半的肉棒,抵到了穴道的最深处。 于是腰肢轻轻扭摆,含着他的巨物吞吐起来,“她不自觉的流着眼泪呻吟,骑跨在他的腰身上不断起伏。 她喜欢和他做爱,从前生求而不得,到今世欲罢不能。恍惚间她又记起多年前他们第一次做爱后她从他身边醒来的那个早晨,直直的闯进他幽深寂静的眼里,里面有无尽的业火烧灼,痛苦也在刹那间袭上高奚的心头。可他却还是吻上她的眉心,温柔缱眷的和她道了声早安。 他一直都在痛恨他自己……高奚半是心痛,又半是麻木。有些事彼此再怎么心知肚明,也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她怕他恨,而他怕她伤。 所以哪怕幸福建立在尸骨血海和谎言之上,她也只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爸爸,我好喜欢……我喜欢爸爸这样肏我……一直一直……啊!”她妩媚淫荡地说着,然后再一次高潮,身子痉挛起来。高仇稳稳地拥着她,他也是快感一波高过一波,她的小穴紧紧吸附着他的性器,往里死命地收缩吮吸,蜜液从两人结合的部位浸出,打湿了一片他茂密的黑丛,而等她这一阵过去,高仇才搂紧女儿无力娇软的身子,抱起她往卧室走去。 十八、地狱 前生颓圮,今生困妄。越是想要忘却越是记得清晰。 卧室的大床上有两道交缠不休的身影,一个纤细娇柔,一个高大结实。男人古铜色的身躯压在娇小嫩白的女人胴体上不断耸动,他的大手钳制着她的柔荑,牢牢禁锢在她的头顶,炙热的吻不断落在她白皙秀雅的脸庞上,舔过她流出的泪水,下身却一刻不停地侵犯着她。 “不是说喜欢给我肏吗?还不都吃进去。” 高奚的腿紧紧的夹住他的劲腰,他粗长的肉棒蛮横地捅着她娇嫩的穴儿,淫靡的水声不绝于耳,穴口被捣得翻出了媚肉。 “不要……你昨天才……才进去过一次……”高奚连说出口的话都是支离破碎的,气息极度不稳,仿佛就要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的性器狰狞粗莽,进入她的小穴本就很费力,而女人的阴道最多只能伸长到十四厘米左右,所以每次做爱他都不能完全进来,还有大半青筋暴起的肉棒露在外面,他的两个囊袋也是鼓鼓囊囊的坠在后面,随着他的动作把她的会阴拍得一片通红。 那次久别重逢后的交欢他就撞开了她的子宫,硬是把肉棒全都肏了进去,虽然宫交带来的快感也是毁天灭地的,但今天要是再来一次的话高奚觉得自己怕不是要下不了这个床了…… 只好只好带着哭腔哀求,真是让人怜怕又爱。 看着她楚楚动人的模样,高仇真是满心的爱意,其实他本来也没打算硬来,只是逗弄小姑娘,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样子实在有趣而已。 “说,喜不喜欢我肏你。”他覆在她的耳边,一边亲吻她敏感的小耳珠一边含含糊糊的问着,“好好回答就放过你。” 高奚忙不迭的点头,哽咽了一下,“喜欢……” “想不想一辈子被我肏?” 高奚脸颊绯红,虽然自己不是没说过这种话,但这种一问一答的方式还是让她觉得很羞耻…… 她的声音细弱蚊蝇,“想…想的。” 高仇眉毛一挑,装作不满意的样子,“大点声!”下身猛的一戳,狠狠地撞在宫口上,把高奚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 只好含着眼泪,清晰的回答了他。 高仇这才满意,专注享受起她极品的身子来,“这么多年了,怎么肏都肏不松你的穴,迟早有一天要死在你身上不可。” 水盈盈的小穴紧紧绞住他的性器,里面就像有无数张柔嫩的小嘴亲吻着他的肉棒,不管他放什么进去,温暖的肉壁都严丝合缝的贴过来,大有来了就别想走的架势,她浑身上下的敏感地带又多,基本是一戳一抖,哪怕他开始的动作不算温柔,不多一会都会分泌出淫液来润滑穴道。 高奚都想不到自己原来这么淫荡……虽然没有夸张到一摸就出水那种地步,但记得高仇第一次用手指给她扩张穴道,没过多久她就潮喷了……弄得高警官都有几分惊讶,而她羞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高奚媚眼如丝,千丝万缕地黏在他身上。前生,她还来不及向他表白心意就被残忍地凌虐到体无完肤,疯疯癫癫神志不清,如今躺在他身下被疼爱,当然是千好万好,舍不得离开。 在这欢爱的档口,简直是奄奄一息了,过久的情欲终于击溃了她的清明,四野具沸,烈风倒迸,在这晦暗不明的月色里直直撞进他固执的眼,一切的一切都化成了春天的细雨,温柔的飘洒在她的周身,他闷哼一声,终于带着她攀升到了摇摇欲坠的星辰定点,高奚的背骤然绷紧,两人急剧的呼吸,这实在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和爱人一起画上这场情事句号。 她的身子软在他的怀里,有了第一线生机,像冰层融化成春水,没有挣扎,眸光揉进月色,摊开一片迷离,脖颈微微往后仰,柔美的曲线,带呼吸的起伏。 紧紧相拥着,没有人说话,安静得就像刚才那场火花四迸的情事并不存在一样,只有彼此的呼吸还炙热,相贴的身躯仍滚烫。 “爸……”她哑着嗓子叫他,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高仇把手插进她入墨的黑发里,感受这份细软的温度从指尖传来,一直通往心脏里去。 他吻住了她的嘴唇,有效的安抚了她的焦躁不安,搂着她的娇躯,慢慢拍着她的背。 高奚渐渐平静,然后才觉得有些羞涩,觉得他真像在哄小孩子一样……爱这种事,往往不用宣之于口,它存在于每个细枝末节的地方。 高奚在他怀里轻轻笑了一声,搂他搂得更紧了些。 高仇不用看都能感受到女儿的傻样,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温存,此时此刻他才彻底放下白日从外面带回来的所有负担,全心全意的感受着她的温柔。 又过了好一会,高奚要昏昏欲睡了,却听到他说了句话,“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于是慢慢睁开眼睛,眼底的困意消散了,有几分闪烁的光芒,又很快暗淡下去,变得像深沉的死水,她强迫自己勾了勾嘴角,“怎么了,我刚回来就要赶我走啊?” 高仇叹气,抚摸上她温润的脸颊,无奈的开口,“我不是那个意思。” 高奚低垂着眼,不是那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 “你希望我什么时候走,我就什么时候走。”她的这句话不掺杂任何赌气的成分,仿佛就只单纯的表达了愿意一切都听他的安排。 高仇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放开她的身子下了床,高奚感觉心都冷了一半,手指攥紧床单,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没意思透了。 高仇走出卧室,但不一会就回来了,手里拿了个小盒子。 他掀开被子,露出她赤裸的雪躯,这两天的干柴烈火,高奚身上布满了情欲的痕迹,脖颈胸乳一片错落的绯红印子,还有几道青青紫紫的指印。 高仇握住她一边的脚踝,轻轻地拉开。高奚哑着的嗓子还带着些抵触的情绪,“……干什么?” 分开女儿的腿,露出被他凌辱过的娇穴,稍微一动还有些白浊流了出来,穴口红肿,媚肉外翻,两片可怜兮兮的贝肉分在两侧。 看看她都被自己糟蹋成什么样了……就算如此,她都没有和他发过脾气。 “给你上点药,乖乖的。” 高奚没有说话,把头撇向一边,刚才极致的交欢时不怎么觉得,现在确实有丝丝的痛感袭来。 高仇先用湿纸巾清理干净她泥泞的腿心,再拧开药瓶,从里面抹了点药膏轻轻的涂在她的穴口。 高奚忍不住嘶了一声,秀雅的眉头拧了拧,他的手顿住,低声:“…抱歉,我会轻点的。”接着更小心地为她抹药。 高奚心里叹气,总是这样,把她弄难过了再无微不至地对她好……到底算什么呢。 药的药效很快发挥出来,刚刚还刺痛的小穴现在已经清凉一片了,着实让她舒服了不少。高仇又给她换了条干净的内裤,为她掖好被子,自己再躺上来,从背后拥住她。 “是我不好。” 她拉过他的手掌,用脸颊贴着他的掌心,小声又委屈:“不要送我离开,我太想你了。” 没有半分虚言,她的确太想他,梦里相见,梦外就更加凄凉,靠着药物镇定,始终不是办法…… 高仇心疼不已,环抱住她的身子,在她耳边低哄:“只是离开一阵子,然后我就去找你,我再也不过问这里的事,带你找个僻静的地方住下,永远不分开。” 于是她的眼泪顷刻滑落。 “我想你陪我过了生日再走,可以吗?” 高仇抚着她的脸,笑着应允:“好。” —————————————————— “抱歉,我父亲命人跟着我,瞒着他们过来花了点时间。”高奚笑着说,把手里的食盒放下,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一一排开,均是可口的佳肴。“时间仓促,我也来不及做得太丰盛,你将就一下吧,李警官。” 她模样温温柔柔的,将筷子递给了那身中两枪,虚弱不堪的男人。而这人正是高仇布局复仇的其中一个,李齐。 李齐咳了两下,目光复杂地看着高奚,那天他不过是正常无比的出外勤,谁能想到同事会调转枪口指向他,再傻也知道,自己恐怕成了杀警案的替罪羊,于是拼着一口气跑出来,晕倒在路边时,他觉得自己一定会死,但没想到……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人救了他,替他做了手术,保住了一条命。 可李齐不明白她这么做的原因,特别是他被陷害,背后最有可能的人就是高仇。 她看着他,“怎么了,是菜不合胃口?” 李齐摇摇头,接过筷子道了声谢,他这两天也没怎么好好吃东西,一时间闻着食物的香味,觉得实在是过得狗都不如啊。 他不明白怎么一夕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高奚平静地注视着他,目光无法探究,只是端看着,她身上若有似无的忧郁气息,让人不禁侧目,心下不忍,何论她还有一张美丽绝伦的脸呢? 李齐一时竟看得呆了。直到高奚轻笑,他才回过神,忙道了声抱歉。 “不要紧,我从小也习惯了。”她轻声道,然后站起身来,走到一旁供奉着一块牌位的灵龛前,点燃了叁炷香。 李齐看过这里的陈设,是很普通的居民楼,唯一能让人觉得不同就是这块牌位,因为上面什么都没有写。而他看着高奚,只觉得她面目慈悲。 “这是你认识的人吗?”李齐再叁犹豫后,问了出来。 “……算吧。”高奚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这块木牌,动作温柔,就像抚摸过爱人的脸颊般,这样诡异的认知让李齐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是他,也是我。” 李齐听不懂她的话,但从内心深处升腾起一股不好的感觉,让他浑身都不自在。可他又有些怜惜她,因为他总觉得她的身上带着些什么秘密,让人忍不住窥视,忍不住想要靠近她。 “抱歉,我问了不该问的。” 高奚回头看他,笑容消失无踪,“没什么。我对将死之人总是怀有耐心的,现在,我也该送你上路了。” 李齐眼睛蓦然睁大,丢下手里的筷子,想要站起来质问她一些什么,可膝盖刚一动,就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浑身乏力。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高奚走过来,往他的胳膊里注射了药水。 他开始觉得绝望,还有憎恨:“婊子!既然要杀我,为什么还要救我!我和你们父女二人有什么仇,你们要这样折磨我?” “你弄错了,我爸爸的确是要报仇,而我,是来对你报恩的。”高奚微凉的指尖轻轻落在他的眉心,然后往下滑动,而随着她的动作,也让李齐的心跟着颤抖恐惧,最后她停在了他的脖子上,只听她笑道:“仇,轮不到我报,因为没有一个人能让我父亲放下仇恨,哪怕我也不行。但是恩情,我是一定要报的。” 李齐只觉得无比的荒谬:“你要杀我,算哪门子的报恩?!” 高奚目露悲哀:“你的确不明白,因为你不记得,或者说你还没做过。” 她又在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了,李齐觉得意识逐渐模糊,眼皮越来越沉重,他开始深深地害怕,于是求她:“你别杀我,留着我,我以后一定替你卖命,高奚,你很善良对不对,触犯法律的事你不会做的对不对?”他殷切地看着她,可高奚却不为所动,甚至有一丝冰冷:“那你错了,死在我手里的人,一定比你想象得多。” 李齐心凉了下去,绝望地看着她。 “不过我真的是来对你说谢谢的,因为在我最后的生命里,你把我当成了人。”高奚轻声道,她的眼神既无憎恨,也无慈悲,只不过是一无所有的空洞,“他们轮流侮辱我的时候你没有参加,你偷偷塞给我刀片,让我自己了结自己……不过那个让我藏在嘴里,后来用它划破了高恒的脖子,他是我第一个杀的人呢。现在,也该是我回报你的时候了,因为你如果落在我爸爸手里,一定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比如现在的高恒,”她的笑容带着玩味和古怪:“你一定不会想知道他现在的样子。所以我亲自动手,让你没有痛苦地死去。”她将他的头扶正,然后抱在怀里,轻轻安抚着,温柔不已:“别怕,死亡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就像睡着了一样。” “疯……子。”李齐怨恨不甘地落了泪,却不忘诅咒她:“你一定会下地狱的。” 说完,便断了气。 高奚过了一会儿才放开他,叹道:“你怎么知道,我每一日,不都是活在地狱里呢?” 夜晚宁静,有风从打开的窗户里吹了进来,月光如水,铺陈在室内。 风铃声响彻在耳畔。 “在我家杀人,你可真是好讲究。” 高奚回头,见那人靠在门上,英俊的面孔上写满了无奈。 她缓缓地笑了,目光如月色撩人:“抱歉,我会收拾干净的。” 十九、仇视 话说两头,在高奚瞒着所有人去杀人的时候,高仇去往自己大哥高义的别墅。 别墅坐落在半山腰,开车上来也要十来分钟,他的车队如同一条蜈蚣,在弯曲的公路上疾驰。 “我绝对不会同意你娶这个女人的!你要是敢,我就和你断绝关系!” 高仇刚一进门,就听见自己的叁弟高进的咆哮声,而在他面前坐着的高琦正无聊地翻白眼,一旁的谢季玩着手机,显然也没有听他在说什么。 很好,老子站着训话,儿子坐着不当回事。 “是我同意的,你有什么意见。” “二伯。”“师父。” 那刚才还满不在乎的两个人顿时收敛了表情,站起来向高仇问好。 高进本来气得脸色通红,听到高仇毫不留情的声音,顿时像有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最终咬牙:“二哥,我是绝对不同意的!” 高仇嗯了一声,将外套交给佣人,然后看也没看自己叁弟一眼,自顾坐在了沙发上,双腿交迭,一派淡然地问高琦:“婚礼准备得如何?” 高进气了个仰倒,被佣人赶紧搀扶着坐在椅子上。 “已经准备妥当,正在印请柬。”高琦答道。 “记得给你爸单独准备一桌,免得到时候他掀翻桌子,连累了其他人吃不成饭。” “是。” 一旁其余的高家兄弟都零零碎碎地发出看热闹似的笑声。 高进心想,他们是不是已经把他当成了个死人? 他打算再挣扎挣扎:“二哥,这个女人出生不好,你真的要让她当高家少奶奶吗?” “你似乎忘了自己的出生,不只是你,你的兄长和弟弟们也都只是一个低贱的乡野村夫和买来的生育工具生下的种罢了。”高仇连眼睛都没抬,语气却冰冷:“又高贵到哪里去?” 他这话毫无避讳,倘若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会请他吃枪子,偏偏高仇的话,众人无奈有之,却不敢有任何意见。 “更因为是这样!”高进又猛地站起来,“我们一手一脚打拼出来的家业,不能草率了事,高琦成不成事也不知道,但这个女人作风不检点,也没有什么让人信服的才能,她……” “闭嘴。”高仇失去了耐心:“谢季是我一手带出来的,让她和高琦结婚也是我的主意,你在质疑我?” “二哥……我绝没有这个意思。”高进心下焦躁,他一向是不会对兄长的决定有异议的,因为从以前到现在,高仇下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有利于高家的,不夸张的说,也正是因为有他,高家才有今天。 只是…… 高进看了一眼那高挑的女人,眼中不乏厌恶,谁知谢季也不躲不避,直视他的目光,用大拇指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挑衅意味十足。 “你!!!” “你最好在婚礼当天好好坐下来喝你的父母茶,不然……”高仇玩味地勾起唇角:“我这徒弟从我这里学得最多的就是杀人技,你想试试的话,我不介意明年清明让他们去你坟上给你敬茶。” 反正弟弟这么多,他也不介意死一个还是两个。 高进看着自己兄长毫无玩笑意味的双眼,突然打了个冷颤,沉默了下来。 高琦也适时说道:“爸,您放心,等我儿子以后长大了,会让他多给您嗑几个头,顺便告诉他,随意插手子女的婚事,会有什么下场,让他引以为戒。” 反了,儿子都威胁起老子来了! 高进吹胡子瞪眼,恨不得把这小子塞回他妈的肚子里去,真是生块叉烧好过生他! 最后天字第一号杀父能手高警官淡淡地表示这事就这么定了。 “刚下来就听见你们喊打喊杀,能不能消停会儿?”高义拄着拐杖,从二楼下来,他始终上了年纪,身体大不如前啊。 众人此刻不管有什么想法,也都是对着他恭敬问好。 高仇亲自上前搀扶他,道:“腿又痛了吗?” “阴雨天就这样罢了,奚奚给我送来的药很好,现在也只是觉得无力走路,痛倒不怎么痛了。” 想起高奚,高仇脸上出现一抹笑意,那丫头从刚学医的时候就在唠叨他大伯父的腿疾,说是总有一天要为他解决了这个陈年顽疾。 弄得某人醋意大发,把她压在床上弄的时候都格外用劲。 “是,她最念着的就是大哥和大嫂了。”高奚笑叹一声,都是他当年猪油蒙了心的下场:“对了,大嫂呢?今天这个会,没她在可以吗?” 莫诲如虽然不姓高,但高义从一开始能发家,很大程度上都是莫诲如在背地里支撑,以至于每一个高家人,都该感谢她。 高义平静道:“哦,她说看见你就烦,高血压都上去了,让我们谈就行了,她有别的重要的事要忙。” “……” 虽然很好笑,但在场没一个人敢像刚才那样肆无忌惮地笑出声。 不然明年清明,他们的二哥是真的会在坟上给他们烧纸钱的。 终于,所有人都到齐了。 高义坐在首位,高仇坐在他的左手边,而谢季和高琦分别站在高仇的背后。 高义看着自己的兄弟们,都不似年轻时模样,但岁月赋予了他们别样的气息——杀人如麻、恶贯满盈、死有余辜。 都是一副要不得好死的模样。 高奚笑着开口:“今天有叁件事提一下,关乎我们的生意和高家的未来。” 除了高仇,每个人都看着他,等着他的后续。 “一是,等小琦结婚后,生意会交半数给他和阿季打理,”他转头看向高琦和谢季:“得辛苦你们了,我们兄弟多,每人负责一些倒是还好,但你们就不同了,以后的路,得要靠你们自己相互扶持着走下去。” 高琦和谢季恭敬地垂首,道了声明白。 高进始终有些不忿,高义倒是看得出,无奈道:“老叁,阿季没有问题,老二给你保证了你不信,难道我也同样会走眼?” “不是这个问题……”高进踌躇再叁,终于看向高仇道:“二哥,实话说了吧,谢季这丫头是不是也是你的私生女,所以你才那么扶持她!你还让她嫁给阿琦,虽然我知道您一向不拘小节,可是这也太……” 高义:“……” 谢季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高琦恨不得现在就和这个老头子断绝父子关系。 “老六,你叁哥看起来是脑子不好了,约个时间给他做个手术吧,要是脑子进水不能用了,就挖出来喂蟑螂好了。”高仇冷漠地说道。 高炽憋着笑,答了一声是。 “可是这丫头什么地方都像极了二哥啊!” 相反的,那亲生的高家大小姐高奚,才是哪都不像高仇的孩子。 高进颇为郁闷,在高仇忍不住拔枪轰了他的脑袋之前,被高义制止了:“现在科学发达得很!你不放心就去做鉴定,好了,这事不用再聊。第二件事,在阿琦的婚礼上,老二会隐退。” 这下众人才惊诧起来。 “二哥,这是为什么?”老四高烨皱眉问道。 “我打理得都久了,既然高琦和谢季成了家,就该放手让他们去做,老东西一直赖着不走,那么身后的小崽子捕不到吃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把獠牙伸到这有颈椎病的脖子上了。” 高琦和谢季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敢说话。 “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我的决定,再说隐退而已,又不是死了。”他看向高义:“大哥,说第叁件事吧。” 高义点头:“第叁件事……对付叶志远,你们二哥已经开始运作,你们有什么意见,尽管提。” 众人沉默一瞬,老五高渊道:“叶家在北盘亘多年,根深叶茂,我们在南,占了港口的便利,虽然说一直以来小摩擦不断,但彻底交恶是为什么?” “叶志远的手已经伸过来了,那个废物高恒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吃里扒外的白眼狼,真不该找他回来!”高进啐了一口。 “那也应该徐徐图之,这样硬拼下去,我怕是两败俱伤,最后让中央抓到把柄。”高烨道。 “徐徐图之?”高仇嗤笑一声:“恐怕那位叶先生也这么想吧,交锋早就开始,谁先后退,谁就失了时机,何况我布局十年,叶志远不死,我怎么甘心?” 没错,他最终要报复的,是叶志远。当年要不是他在背后支持高恒,他的女儿又怎么会遭受那样的折磨? 所以,他一定会连本带利地还给他! 高义见弟弟们各有想法,最终把目光投向了一直沉默的七弟高隼的身上,“老七,你说说你的想法。” 高隼推推眼镜,道:“我同意二哥的做法,早晚都要对上,现在是我们的实力前所未有的鼎盛,如果现在不尽力一博,以后就更加难说。”他叹叹气:“各位兄长肯定明白这个道理,无非是有些顾虑,可我们本就是用血肉和性命去换富贵的恶徒,今时今日又何必在乎太多呢?” 最后高义拍板道:“如果没有异议,事情就这么定了。” 这一次无人再说话,但目光都锐利沉着了不少。 事情交代完,众人也该再次散了,不过临走时约一次聚会,是正常的宴会,会带上各自的家人。 “二哥,许久没有见到奚奚,这几天我在港城,有空我可以去看看她。”高炽道,目光中不乏关切的意味,毕竟小侄女幼时身体不好,又不愿意打针,都是他这个六叔亲自操劳的,现在小丫头又和他一样学了医,更觉亲近。 遗憾的是,自家二哥把小侄女保护得太紧,不然他很想把自己的生意交给高奚来做。 毕竟他无妻无子,小高奚又是他最喜欢的小辈。 “奚奚回港城了吗,我上次在国外还去看了她。”高渊插话道,也关心起她来:“二哥,我上次见她,觉得她脸色不好,像是心里有事,现在好些了吗?” “怎么,奚奚生病了?”高烨在一旁问道。 高仇心想,和你们有个什么关系? 他还没来得及表示不耐烦,就被高义叫走:“老二留下来一趟,有话和你说。” “是,大哥。” 高隼看着自家二哥的背影所有所思,最后对着兄长们笑道:“反正过几天也要一起吃饭,到时候当面问问她吧,不过她一向很乖,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连高进都点头:“唉,还是我们奚奚乖巧,羡慕二哥有奚奚陪着,再看看我,我有什么……” 至于他在内涵什么,当事人高琦表示听不懂。 *** 高义坐到沙发上,打量着面前的弟弟,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说起。 该说生意上的事,还是说高奚的事。 高仇淡淡地开口,“大哥有话直说吧。” 高义叹了口气,“你就不能放过奚奚吗?她毕竟是你的女儿。” “一年多前我就说过,就算你们送她走,她也会回到我身边。” 的确,现在的情况和他们当初想的有出入。但高义之所以走到今天,凭借的可不只是高仇这个出色的弟弟,他眉毛一挑:“难道不是,你故意让你大嫂发现的?” 本来还面无表情的高仇听到这句话后慢慢抬起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中泛起了波澜,他竟缓缓露出个笑容来,“大哥就是大哥,瞒不住你。” 高义冷哼一声,“借我们的手送走奚奚,怎么,怕小姑娘恨你?” 提到高奚,高仇好像连眉眼都柔和了几分,“对不起大哥大嫂。” 这倒是爽快的承认了。 “大哥,奚奚在我身边有些事会让我分心,但我也绝不会让她一辈子不在我身边。” 高义狠狠地拧眉,这是打算死也不放手啊,“这一年你肃清异己我没有意见,抓住了高恒那个吃里扒外的杂种也算是很有收获,但是——” “你为什么一定要搞叶致远。” 时至今日听到这个名字,高仇内心还是生出无限憎恨,哪怕再杀他一万次也都不够! 他把无尽的杀意都收敛起来,缓缓道:“高恒就是叶致远的卧底,他从我们手里抢了多少生意,大哥不想给他点颜色看看么?” 高义苦笑,他哪里不明白这个弟弟,给点颜色看看?只怕是要让他再也看不到这世上的颜色才对吧。 “阿仇,我相信你的实力和手段,可是之后呢?我们都快老了,孩子们又还小,只有阿琦勉强有你的几分影子,就算让你杀了叶致远,也会有第二个叶致远,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是怕给下一辈留下祸患。” 高仇轻笑一声,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他要暂时送走高奚的原因:“大哥放心,他叶致远能给我们安插一个高恒,那他身边难道就干干净净了吗……” 高义的眼皮跳了跳。 “两年,再有两年,不管是龙还是虫,我让他永远翻不了身。” 谁让,他活了两辈子呢。 上辈子只是让他断了一双腿,隐退回去,实在是太便宜他了。不过他也没有太看轻叶志远,重生只能作为先决条件,绝不是绝对优势。 高义叹息,他这个老年人没有那么热血了,“行吧行吧,你折腾你的……我们说回奚奚的事。” “奚奚还小,以后还可以有更好的人生,你一定要把她关在身边一辈子?”他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此时此刻比起刚才聊起敌人都要正经几分。 高仇也正色,一字一句的说道:“她留在我身边就是最好的,没人比我更爱她。” 高义怒火中烧,不禁提高了音量, “你难道可以陪她一辈子!?你死了让她如何自处!” 高仇的目光幽深,无数晦暗的回忆再次涌来,开口却决绝果断,“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先送她走。” 是生,是死。这辈子他都绝不放手。 高义被他的回答震了一下,闭了闭眼睛,心中微微苦涩,或许当年决定把高奚送回他身边,真的是自己最错误的决定。 “大哥,我知道您和大嫂把奚奚当自己的亲生女儿,我也知道我对她做了十恶不赦的事,但她自己告诉我,她离不开我,又让我怎么忍心?”他只要想起她那痛苦至极的眼神,就觉得无比心疼:“我从未把她放在和我不对等的位置上,我让她选择过,奚奚只是选了一条最让我得偿所愿的路,不过……我的小姑娘生病了,我这次隐退也是为了带她离开这些是非,下半辈子我会好好照顾她,哪怕她现在有不想让我知道的事。” 高仇笑了起来,目光中却是无奈和沉痛更多:“她不想让我知道,那我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最终,高义叹气不已,摇了摇头,“你可别跟我说,和你嫂子说去吧,她现在恨不得活撕了你……” 高仇了然,无所谓地笑了笑,“多谢大哥大嫂对奚奚的关心。” 二十、西南风 案上的香燃尽了,落下一滩颓疲的白灰,香烛被风吹得摇曳,明明灭灭,似幻似真。 她就在这微弱的烛光照耀下,如一抹窈窕的幽魂,气息冷入骨髓,脸庞却妖冶艳烈。 “香怎么样,闻得习惯吗?”不待人答,她又自言自语道:“我挺喜欢的,上次选了很久,不过我一年多没回来,香被放久了,有些陈。” “……你当是酒吗?说起来为什么不供两杯酒,每次都只有吃的,不噎吗?” 他坐在刚在尸体躺过的沙发上,倒是半点膈应也没有,抽了对新筷子,准备去夹卤牛舌。 高奚制止了他,“别吃了,我给你重新做。” “有什么可忌讳的。”话虽如此,他还是依言放下了手。 高奚笑道:“陪我打扫一下屋子吧,我不想这里留下别人的痕迹。” 他摊摊手:“这是我家,我都不介意。” “可我也会在这里住啊。”她指指灵龛,“我的牌位还在这呢。” 他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又惹她一阵笑意。 “你老笑什么?” “你又回来了,不是说再也不管我了吗?” “是送我走的人不靠谱,破船装不下我这大佛,这不才被迫回来了。不是因为你,不要想太多。” 高奚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拿了钱也不办事,下次不找他了。” 他轻哼一声,眼里却也挂着些若有似无的笑意,然后倒在沙发上,慵懒地说道:“你还不回去?他回家看见你不在,可是要担心你的。” “好难得,你还会担心我的处境。”高奚收拾好那些剩下的食物,看了看时间,确实太晚,再不回去恐怕就要让他察觉到什么了。 “我……” “走吧。”他挥挥手,“比起我,你才是该少些留念,干脆一点离开吧。” 高奚垂眸,轻声道:“抱歉。” 他叹一口气:“不是骂你……” “我知道。”她眸光清润,一派皎洁:“那你保重……我会再过来。” “嗯。” 高奚将要离开,打开门时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确认他的身影还在不在,对上他的目光,心口被撞起久久不散的回音,然后只听自己轻声道:“下次来,我给你带酒。” 门关上,她的周遭变得暗淡无光,死寂一般。 高奚想过,自己为什么会重活一次? 是要让她拿回失去的,还是获得来不及拥有的;更甚,去报复那些害她的人。 然后呢…… 她忍不住回头看那人住的楼层,黑洞洞的一片,这里本就是老街区,住户都搬得七七八八了,那栋筒子楼也年代久远,压根没什么人住。 掩住失望的目光,她自嘲的笑了笑…… 她身边有不可割舍的亲人朋友;也有放不下的前生挚爱;还有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 唯独那一生一世也还不清的情,让她不敢面对。 回到家,她觉得疲惫无比,毕竟又是杀人又是处理尸体。 而他还没有回来。高奚轻轻伏在床上,楞楞地看着自己的手。 这双洁白如玉的手,如今沾满了多少人的血? 已经数不清了。 脑海里又一次清晰地浮现那女鬼的模样,那就是她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给她自己立牌位的原因,在前生她死去后,灵魂竟然凭着一口怨气无法消散,滞留了人间许多年。 让她亲眼看着心上人自杀,然后为了仇恨而报复了许多人,最后……那人为了她,跌入无间地狱当中。 可她竟然活了过来。 有泪水从她的脸颊边滑落。 她的人生,并没有变得更好。心口泛起细密的疼痛,把自己蜷缩起来,恍惚间,她又想起刚重生回到这世上时的事来。 —————————————————— 高奚自梦中惊醒,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切被压抑到了极致。 耳畔还保留着来自他生的轰鸣,地狱的低语,仇恨和怅惘扭曲成浓雾,遮盖在她的眼前,世界微尘,属于她的爱和憎破碎成一片片带着棱角的刃,将她割得体无完肤。 她以为,自己会永远坠落在地狱的业火里。 许久没有体会过当人的感觉了,一时忘了要如何用腿站起来,可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着,只能让她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到卫生间里,连胆汁都要呕了出来,仿佛有重锤一下下袭着她的后脑,目眩之极,让她觉得眼前所有的色彩都淋漓不分,混做一团,铺天盖地地兜头而下,势要让她淹没在这混沌里。 唯一能抓住并牢记的是记忆中那不可磨灭的名字。 高仇,爸爸…… 回想起他的那一瞬间,让她心痛如绞,眼泪止不住地顺着尚稚嫩的脸庞往下滴落。 想见他,便是因为这个执念,她才回到这人世的。 她费力地抬手打开花洒,任由冰冷的水柱冲刷自己的身体,她蜷缩在浴室的地板上,水流浸透了她的衣裳,冷意如同附骨之疽,水泊在她身下渐渐汇聚而成,也将她抛入最恶毒的诅咒里。 水面映不清她的面容,可恍惚间,她还是看见了那张可怖的、腐烂之极的鬼面,那是她自己,前生被凌辱而死后,怨气不散而化为的女鬼。 “不!!!”她用手愤而抹开水面,可不管她如何挣扎,积水还是会恢复原样,甚至更加清晰的照出那女鬼讥讽又怨毒的脸。她竭尽全力爬起来,她想呼救,神经紧绷成一根弦,仿佛有什么要从水里一跃而出,张开血盆大口,用獠牙撕扯她的皮肉,她不敢再回头,害怕看见那让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恶兽。 高奚浑身都在剧痛,呼吸急促,发疯一样翻找,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手机,按出号码的同时,她也重重跌倒,额头被桌子磕破了一个口子,鲜血渗到了她的右眼里,视野顿时充斥着浓稠的暗红。 手机被摔在不远处,她还能听见里面传来的机械等候声…… 嘟—— 一声声里,高奚觉得自己的力气也在慢慢流失,她似乎又要遗忘什么了。 “奚奚?这么晚了还没睡吗,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他的声音传来时,高奚的眼泪混着鲜血再次夺眶而出。 “爸……救我……” 说完,她便堕入了没有尽头的黑暗里。 *** 重活一次有什么特别的吗? 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概是食量变得更好了。 前生,她当鬼的那一段时间,闻不到食物的香气,尝不到食物的美味,每一次她都眼巴巴的蹲在高仇身边,看着他叁不五时的进食。 那段时间她最痛心疾首的就是他不乐意好好吃东西,仿佛自虐一般对待他自己,让她看在眼里又着急又难过,还有几分怨念……毕竟想吃不能吃的大有鬼在。 何况高警官是个无神论者,一次都没给她供奉过饭菜,连香烛纸钱都没有,结果让她被迫当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穷鬼,饿鬼…… 重活一世,除了一开始时的震荡和痛苦,她现在适应了许多后可谓是如鱼得水,要啥有啥。 用叉子叉起一块叉烧,高奚含泪吃下了它。 高警官到医院时,先去找了主治医生,也是这家医院的院长,他的六弟高炽。 “奚奚差不多可以出院了,之前犯了哮喘又引发了一些并发症,不过奚奚的意志很顽强,也很……感性,这孩子吃个叉烧怎么还吃哭了呢?” 高警官瞟了一眼解决了叉烧饭又开始和烤鸭奋斗的女儿,笑意从眼底蔓延出来,她这食量也是突然变得吓人,医院还特地为她检查了一遍身体,看看是不是哪里出现了病变,结果查来查去,发现她只是单纯的变得能吃了而已。 高炽笑道:“能吃是福,奚奚从小就瘦了点。总之,二哥可以不用再担心了。” 高仇和他道了别,也没着急进去,而是在门外透过玻璃静静凝视着女儿。 才刚刚十四岁的小姑娘,连头发丝都是青春活泼的,没有丝毫沉郁的气息,她拥有安稳的惬意,明媚的双眼和让人移不开目光的笑容。想要保护她平静快乐的每一天,他发誓,不让前生的悲剧再次发生在她身上。 高仇收敛好所有的思绪,推开了病房的门,那正吃得欢快的小姑娘被惊了一下,抬起懵懂的眸子望向他,然后便灿然一笑。 “爸爸。” “嗯。”他抽了一张纸巾,轻轻的替她拭去唇上的油渍,惹得高奚有些脸红,拿过纸巾自己狠狠地擦了一遍:“又不是小孩子了……” 她可不喜欢他把她当成小孩子看待。 高仇揶揄道:“不是小孩子?那是谁偷偷藏了奶油蛋糕,等护士查完房自己躲在床底吃?” 高奚默默移开目光,一边扣手指一边碎碎念:“人家吃不饱啊,刚刚吃完就饿了,你是不是嫌我吃得多了……” 高仇伸出手掐了掐她的脸,“都吃到哪里去了,肉呢?”“吃得多,长不胖还不好吗,这可是全女性的愿望啊!”高奚忿忿地说道,小脸气鼓鼓。 听听这理直气壮,高警官直想叹气:“我可更宁愿你健康。你以前吃得少,连你大伯母都总怀疑我虐待你,但现在暴饮暴食更是对身体不好,你能取一个平衡点吗?” 高奚竟然捂住了耳朵倒在了床上。 她这幅模样可不多见,依稀记得,她总是乖巧懂事的,静静地等待他,不叫他操心任何事。 最终是他没能保护她。 高仇失笑,伸手将她头顶的被子拉下来了一些,“好了,别蒙着,这样好不好,虽然你还得观察两天,但带你出去玩玩还是可以的,走吧,你想去哪?” 高奚转了转眼珠,看着狡黠不已:“真的?去哪都可以?” “当然。”哪怕她说想要出国一日游呢,他也安排得了。 高奚自然没有出国的打算。 对他笑了笑,好不可爱,“那……” *** “诶,那是谁?” “谁?” “那个那个,跟在高警官旁边的小姑娘,诶妈呀,好可爱,咱们高警官终于暴露出了真实的一面吗,这种萝莉也……” 同事一掌劈在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头上,皮笑肉不笑道:“闭嘴,你想死也给我选个体面的死法——那是高长官的千金,亲生女儿!” “认真的么?长得像哥斯拉一样的高长官居然能生出这种小甜心?” “滚滚滚。”同事翻了个白眼,远离这个白痴。 “你想来的地方,是警局?”高仇才把自己办公室的门打开,女儿就像一尾鱼儿一样,欢快地溜了进去,坐在他的办公椅上,转了转圈。 高奚笑着对他点点头:“今天又不是爸爸轮休的日子,你也是要上班的对吧,所以我决定陪你一起。” 高仇有些无奈,“我还有年假可以休。”高奚却不乐意:“那怎么行,年假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浪费呢,嗯……等我好了,有想去的地方,你再休假,好不好?” 他走到她的身边,心神复杂的盖在她煜煜生辉的眼睛上。 高奚:? 只是害怕自己眼里疯狂的占有欲和爱欲吓到她罢了,不过高仇一向意志强大,很快又将所有的负面情绪压了下去,至少让自己面上看起来平静。 “好,都听你的。”他将手拿开,允诺了她,“不是来陪我工作的吗,还不快起来?” 高奚轻哼了一声,却还是听话的坐到沙发那边去了。高仇翻看案件报告,批阅了起来,当然,目光更多时候还是放在她的身上。 她一会儿趴在桌子上,歪着头看着茶杯里的茶叶浮浮沉沉,一会儿嘴里念念有词,高仇会读唇语,可这小丫头似乎是存心的,半背着他,不让他看清楚。 高仇轻咳了一声,“书柜里有你上次和我说过想看的原文书,自己去拿吧。”可高奚眨了眨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高仇,让他有些不明所以:“怎么?” 高奚真诚的发问:“爸爸,你希望我在有生之年捧一个诺贝尔的奖杯回来给你吗?” “……我没有这种伟大的英才教育的想法。” “所以,那为什么要让我看书?” 高警官第一次觉得语塞,心道这难道不是你一直以来的爱好吗? 可高奚却并不想沉浸在书本当中,重生回来之后,她只执着于食物和他之间,实在要分高下的话,他更重要些。 “那你想做什么?”高警官叹叹气,问道。 “陪着你。”她不假思索的回答。 高仇的眼神温柔下去,尽管那张脸还是看起来严肃无比,“困了的话……” 他话音未落,高奚便笑嘻嘻地跑过去扑进他的怀里,“困了的话,你可以抱着我睡一会儿吗?”高奚抬起眼睛真诚地看着他,毕竟谁让他生得高大,胸膛又厚实温暖呢? 睡起来应该挺舒服的。 高仇微微拧起了眉头,女儿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尽管留在他脑海里最深的是前生她被折磨到神智失常,每每都是发疯的模样,可她清醒时的样子也没忘,是温润可人又娴雅淑女的。他那时便很喜欢捉弄她,看她露出一些可爱的惊慌失措的神情,不同于莫诲如教她的镇定自若。 他暗自隐了一口气,去看她的眸子,难道说…… 可在她清澈的眸子里,他只能看见一派天真的恬淡,丝毫没有前世那样的绝望痛苦。 或许是他草木皆兵了吧。何况,她扑进自己怀里那一刻,仿佛这世上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周遭色彩皆褪去,只有她的笑颜独自鲜活。 “你……怎么突然撒娇起来了?”他轻轻的抚摸着她的秀发,问道。 高奚将自己的小脑袋埋进他的怀里,瓮声瓮气道:“那天……我不小心摔倒,流了好多血,我好害怕,爸爸,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高仇的眸色沉了下去,却坚定道:“不会。我不会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听他这么说,高奚便笑了起来,“所以啊,我决定耍耍赖,一直和爸爸待在一起……直到你烦我为止。” 他却失笑:“那你可别想了,我是永远不会烦你的,倒是你,以后别嫌我烦。” 高奚不敢抬头,深怕他看见自己痛苦的眼睛和泪水,装作无事发生一样甜蜜的笑着,却是让她如同被刀子一片片凌迟着,可就在这极度恐惧下,反而生出一丝微妙的兴奋来——她愿以身心堕落黑暗为代价,来品尝这一份以血缘为枢纽的情。 她轻声开口:“那我睡了?” “嗯。” 不过年仅十四岁的小姑娘,身子还十分的纤弱,他把她抱在怀里,真像一只蛮横的熊抱了只洋娃娃,不和谐,却又温柔到了极点。 二十一、他的血 高奚再醒来时,空荡无措的恐惧淹没了她一瞬,她茫然地四顾,找寻某个身影。 他不在了。只剩下她身上披着的一件外套,尤带着他的体温。等她竭力稳住自己的思绪,才看见桌上有一张便签。 原来他去开会,见她又睡得熟,便不忍心叫醒,嘱咐她要是醒来就去找相熟的一位女警官,会带着她去吃些食物后再去找他。 看完后,高奚将便签折好,珍重地放入自己的口袋里,然后到盥洗室掬了一捧冷水泼在自己的脸上,才叫混沌的心神宁静了些。 看着镜中脸色苍白的自己,她尽力扯出一个笑容来——总是想以最好的面目示他的。 等高奚彻底调整好,再出门时却没找到相熟的那位女警官,只好打算自己去找人了。 “还不肯说是吗?!” 她路过重案组,那里的门并没有合上,从里面发出‘砰’地一声响,和一声压抑的闷哼声,仿佛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那样。 再然后,一名少年跌了出来,正好摔在她的面前,同时有温热的液体溅到她的脸颊上,她怔忡地抬手抹了一下,是血。 毕竟上辈子她靠饮血食魂才维持的鬼身,对血液并不陌生,甚至有些莫名的兴奋感又从骨子里活跃起来。 高奚不由得毛骨悚然,她急剧的恐惧着,深怕那个女鬼再次占据她的心神。 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以前,低下头去,却意外与那少年对视一眼。 两人却都愣住了。 “齐……越?”她并不确定这少年是不是她相识的那个人,因为他眉眼中带着的并不是她熟悉的温暖和坚定,反而是一派阴郁。 “你知道我的名字……”那少年看见她也觉得愕然,下一秒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沙哑着嗓子:“抱歉,弄脏了你的衣服……” 他的血溅在了她的身上。 高奚突然感到一阵悲哀和怒气。前生,她似乎和他说过同样的话,如今,那维护她至死的人不知为何伤痕累累。 “狗东西!”重案组里的警察见齐越还能站起来,愈发怒不可遏,一脚便向齐越踹过来。 他那里还能躲呢,刚才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了。 可齐越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女孩会挡在自己身前,被狠狠地踢中了肚子。 她柔软的身躯倒进了他的怀里,齐越急忙接住她,可惜由于伤势过重,两人只能齐齐倒在地上。 “你!……高奚,你有没有事?”他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 她的脸色惨白下去,从嘴里尝到了血腥味,却摇摇头,“我没事。” “你从哪来的?!”那警官仍旧不耐地注视着他们,对高奚突然出现感到极其不满。 “快住口!这是高长官的女儿!”有人认出了高奚,急忙道。 那不小心踹了高奚的人,脸色一下就变了,往后退了两步,仿佛吓破了胆一般。 高奚看在眼里,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他们恐惧着自己的父亲,却不因为他的善,而因为他的恶。 她早已知晓许多事情。 但现在要考虑的是另外一件事,她看向齐越,伸出了手,“起来吧。” 齐越再度怔忡,然后神色复杂的握住了女孩温暖柔软的手掌,互相搀扶着从地上起来。 高奚低声对他说道:“不用担心,你救过我,我也不会让你有事。” 齐越还不知作何反应,就见她冷了神色,看向面前的众人。 眼神凌厉而可怖,酷似其父。 “各位警官,他犯了什么罪,值得你们动用私刑?” 无人应答,而齐越的拳头只是悄然紧握。 高奚接着道:“他的肋骨断了,至少捱了两个人的拳打脚踢,肉眼可见的伤就有十来处,而他不过十五岁……”她抬起手指向一名警察,冷声道:“你来说,这样对待嫌疑人,甚至他只是一个未成年人,合法么?” 那人神色慌张,不敢回答高奚的问题。 又见她指向另一个人,“你说,他犯了什么罪?” 那名警察竟然被这个身上爆发出惊人气势的柔弱女孩子给吓住了:“……入,入室盗窃。” “你胡说!”齐越咬着牙,恨声道,“不过是姓林的看我不顺眼,他要整我,你们做他的帮凶罢了!” “小子,你不要信口开河!”一人脸色阴森的对齐越说道。 “那你们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他就是凶手?”高奚再次发问,可不待他们回答,又道:“未成年人作为嫌疑犯,首先要有监护人陪同,再不济也要有社工以及请法律援助,他有吗?” 又一警察看似为难的看着高奚:“高小姐,您不知道这些少年犯,他们可恶就可恶在这里,仗着自己是未成年而胡作非为,我们只是稍微管教他而已,防止他耍滑头。您是高长官的千金,还是不要和这种小畜生过多接触比较好。” 齐越双眼赤红着,这话极大的羞辱着他的自尊,可也明白这人说的至少有一点是对的——高奚这样的女孩,不该和他站在一起。 在这么多人的指责和诋毁面前,她仍旧为他讲话,就够了。 可高奚却依然没有退却,也没有半分平常温柔和软的模样,眼里有显而易见的讽刺:“究竟是他十恶不赦,还是你们在屈打成招,凭你们红口白牙,就随意侮辱?” 她这话一针见血,事实被她毫不避讳的指出,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警局当中很多勾当可以暗地进行,但一旦摆在台面上来就要好好掂量一下了。 也有别的部门警察在场,见这副场面大致也明白过来,劝着高奚道:“这个案子我们会好好调查的,也会带这个孩子去医院看伤,高小姐放心吧,快去看看刚才有没有踢到哪里,不然高警官也会担心你的呀。” 对,比起什么未成年人被动用私刑,让高仇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更让他们恐惧。 “你在和谁说话?”高奚却并不买账。 “……什么?” 她浑身像长满了刺,语气如同一把尖刀:“要调查案子,你们该对你们所谓的嫌疑人,也是受害者说,不是么,还是你们连他的名字也记不住?” 齐越只觉得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这个女孩在他面前竖起的屏障,挡住了所有的恶意和轻视,光落在她的身上,周遭都安静了下去,在他眼中,只有她独自鲜活。 “他叫齐越。” 齐越听她念出他的名字,是那么坚定,仿佛以前就念过无数次那样。 ……人活着的意义,是不是就在这里呢? “在吵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变,然后让出一条路来,就见高仇带着陈泰等人走了过来。 眼前这一幕实在是出人意料,一个被打得浑身是伤的男孩,和一个固执的维护着他的小姑娘。 高仇皱起眉头,看着女儿苍白的脸色,“奚奚,怎么回事?” 可刚才对他还满是依赖的女儿却半点要退让和松懈的意思都没有。 也没有看向他。 “说清楚,怎么回事。”他冷淡的问道,却不是对着高奚,可周围的人都战战兢兢,没人敢搭话。 高仇自然是一眼就看出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冷笑道:“不说话?好,各位的本事已经大得可以枉顾法律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该和罪犯一样作奸犯科了?这里还是警局吗!”众人心里十分惧怕,不敢直视高仇,并噤若寒蝉着。他继续说道:“陈泰,你还等什么?给我该停职的停职,该查办的查办!” “明白。”陈泰颔首,走到齐越身边抓住了他的胳膊,“同学,跟我……” “别碰他!”高奚却忍无可忍地低吼。 “奚奚,交给你陈叔叔去处理。”高仇沉着声音,却感到一丝意外,他余光看着那少年,可见他同样也不敢置信地看着高奚。 高奚只觉得身子重得不像话,腹部扭曲地疼痛着,眼前昏昏,可是她不能倒下去,因为至少此刻,除了她,这里没有一个人会真的想要帮齐越脱罪。 哪怕父亲吩咐了陈泰处理这件事,但大概率只是会撤销齐越嫌疑人的身份,而冤枉他的人还会用别的手段继续对付他。 无人问津,轻而易举就能把他踩进泥里。 她既然重生,便不能只顾自己。 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高奚不顾众人惊诧不解的目光,拉着齐越的手腕,拨开人群,走到公用座机那里打通了一个电话。 “莫氏律师事务所么,我有一个案子想要委托……” 二十二、我喜欢 莫诲如很快带着人赶到了医院——没办法,一个当事人差点被打成残废,另一个打电话的委托人,如今也躺进了手术室。 高奚的脾脏轻微破裂,整个人昏迷不醒。 莫诲如脸色担忧,但看见手术室外的高仇,又冷笑一声:“做事不干不净,连这么肮脏的事都叫奚奚看见!” 面对指责,高仇平静地说道:“大嫂教训得是。” 莫诲如懒得再理他,回头对跟着来的她的学生瞿道青道:“你去看看那个少年的情况,这个案子正好给你练手了。” 瞿道青点头称是,在与高仇见过礼后便离开去找齐越了。 他是莫诲如的学生,今年刚刚毕业进入律所工作,在听老师说起高奚打电话委托案子那一刻,不得不说是惊讶的。 毕竟,在警局内部打律师电话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个小姑娘的身份。他认识高奚,是因为高奚是他的老师的侄女,却如同女儿一样被他老师疼爱着,同时,她的亲生父亲又是位高权重的警督。 他不禁起了兴趣,不管是对案子,还是高奚。 * “好吧,齐越同学,请把你的情况都告诉我,让我来想想要怎么帮助你比较好。” 齐越刚被包扎好伤口,现在躺在病床上听这个自称是他律师的年轻男人告诉他可以帮他打官司。 他知道这都是因为高奚。 “我没有律师费可以付给你。” 瞿道青扶了扶眼镜,笑道:“是这样的,我接这单案子是法律援助,本来就不收钱……”他饶有兴趣的勾起唇角:“何况帮你赢了官司,我会得到比钱更有价值的东西。对了,我还很好奇,为什么高大小姐要帮你找律师呢,或者说……她帮你的理由是什么?” 齐越摇头:“我不知道。” 嘴巴这么严。 瞿道青突然觉得现在的小朋友一个比一个有意思,于是拍了拍齐越的肩膀,调侃道:“还以为你是她的小男朋友呢,还有……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那位高长官,脸色可不是那么好啊。” * 齐越这边正聊着案子,高仇守在刚结束手术的女儿的病房外,他没进去,不想自己身上不好的情绪影响到睡梦里的她。 “先生。”陈泰颇有些忐忑地开口,毕竟高仇此刻的神情实在是阴森可怖。 “说。” “踹伤奚奚的那个人,需要处理了吗?” 高仇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余光却看见手掌里的血迹,将其摊开,回想女儿吐血后对他说的话。 她虚弱无比,却竭力地拉住了他的手腕:“对不起……” 为什么要抱歉呢? “不用,既然奚奚在乎,那就让他们走程序,你提前把证据准备好送给那个律师吧。” “是。”陈泰摸不清上司的心思,又觉得他不像往常,于是不敢再问什么。 高仇平静道:“警局内部虽然不缺这样的人渣,但我不想有这种做事会轻易被人拿住把柄的废物,我的受勋大会也快了,是该好好清理他们了,奚奚给了我一个很不错的理由。” 陈泰后背有些发凉,踟蹰了一会儿还是问道:“那么齐越……” “算了。”高仇擦着手掌,漫不经心道:“奚奚既然要保他,那就让他这么过下去吧。你去把谢季接来。” 陈泰颔首,然后便离开了。一路上,一股寒气从下而上的蔓延着他的全身,他回想从一开始,是高仇授意让人去为难齐越的。 高仇有心要收一个好苗子来培养,而齐越和谢季都是被看中的人。 其实从各方面来说齐越都要更合适和出色,只可惜…… *** 高奚挣扎着醒来,便立马对上了高仇平静却深邃的双眼。 她还有些虚弱,但总归不会吝啬笑容,“爸爸。” “感觉怎么样?”高仇轻轻碰了碰她的脸,“你昏迷了两天。” 又是这么久……高奚抿抿唇,心道不用说,他定是在生气的。 “我知道错了。”她立马乖巧的认错。 “错了吗,我还以为高大小姐以一己之力对抗不公不义,不会觉得自己错了。” 看来气得不轻。 但高奚却笑得愈发灿烂,梨涡甜得要命,“唉,谁让我爸爸是警察呢,对待不公正的事我就要挺身而出的。”她当然知道他其实不是个好人,也存了几分揶揄他的意思,转而才正色道:“但我和你道歉,是因为我让你担心了。”她从被窝里伸出白皙瘦弱的手,勾住他的手指摇了摇,撒着娇:“对不起。” 高仇其实在她睁眼那一刻就不存在生气不生气的问题了,因为只要她活着,还在他身边就够了。 但是…… “这样吗?我还以为你这么帮那个男孩,是因为你喜欢他呢。”他没有波澜地说道:“你放心,我是开明的家长,不会反对你早恋。” 高奚眨眨眼,看着无比纯真:“你撒谎。”她要是说自己喜欢,恐怕齐越活不过今晚十二点。 这个人的醋意怎么那么大呢? 她强忍笑意,也为了齐越不死于非命,向他解释道:“齐越他是我的朋友,我很感谢他,尊重他,还有……愧疚。”她低了低眉眼,笑意收敛了大半。 她曾让他卷入了一场与他无关的恩怨和血海中。 “你有什么好愧疚的?”高仇探究地看着她,心底虽存了几分猜测,但又觉得不可能,或是……想听她亲口说。 可高奚又怎么会让他得知自己也是重生回来的呢,她早就打算埋藏了那段灰暗的记忆,与他开始新的生活。 她微微侧首,“因为上一次齐越跳下河救我了,我告诉过您,后来那群好事的记者自顾自把我报道出去,又完全没有理我说齐越也在场的事,这样一来,搞得我把好处都占了,但其实他才是救人的英雄。”虽然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 “何况,”她有些气鼓鼓的模样,“我爸爸是警察,而且还管着很多警察,在他的管理下居然出现了这么不公平的事,我多不好意思啊。” 她这句话两分真,八分假。 高仇叹了一下:“行了,你那个救命恩人没什么事,你大伯母带了她那个学生瞿道青来帮他,比起你不善良,不可靠的父亲,这样你总满意了吧?” 听他这么说,高奚的心放下去了一半。 而后抬眸凝视着他:“不是的,你一直是我的骄傲。”她轻声道出父亲在她心目中地位,虽然这让她满心苦涩,明明前生她便爱上了他,却一直活在他的保护下,看不见他身后的黑暗,没能陪着他一起化解痛苦。 特别是她的手上也染了血之后,更加想要拥抱他。那些日子,他究竟是怎么过来的?每每想起,心痛都能要了她的命。 如今她仍旧爱他,不过也明白他并不会真的为了一个少年而去翻案,除非是对他有利。 高奚其实猜到了最后莫诲如会选择瞿道青来帮齐越打官司,在前生据自己所知,这个人十分有能力,从业以来从未输过一场官司,至少在她死前一直是这样的;再者他年轻,需要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齐越的案子便很适合他用来树立口碑,大伯母从以前开始就看重这个学生,毕竟上辈子还让自己和他相亲过……所以大概率会选他来领这项法律援助的活。 对,从一开始她委托的说辞就是法律援助。 齐越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少年,想撼动那盘根错节的大树是不可能的,至少现在不可能。那么,在最大限度里,最好的办法只有走打官司这条路,而且不能是别人,只能是和高家联系至深的莫氏。 两方各取所需,才是最好的合作方式。 不仅是齐越,还有她的父亲高仇。 她要让齐越堂堂正正地结束这段经历,又不能把事情闹得太过,不然只会一下把齐越推到风口浪尖上,而高仇这边更是说不过去。尽管她知道现在这个情况,已经让他很起疑了。 所以在警局里她的表现一方面是为了不让人肆意践踏齐越,另一方面也为了给父亲一个整治警局内部的机会,她知道他日后会一手把持港城黑白两道,那自然和这些事都脱不了干系。 要作恶,也要作无人能及的恶,而公正公平是它最好的遮羞布。 这就是她的父亲,她深爱的人。 听她这么说,高仇沉默了一瞬,然后握紧了女儿的手:“好了,别在意那些事了,你现在好好安心养病,其他的交给我处理。” 高奚笑着点点头:“好。” “对了,你不问问那个少年的情况?” ……好像还在吃醋。 这下得对他好好表表心意了,她正经道:“不担心,我知道爸爸既然清楚了原委,肯定就会处理好的,而且还有瞿律师呢,我很放心。”她眨眨眼,突然低声对他说:“爸爸,你过来一点好不好?” “做什么?”尽管不知道她的用意,可高仇还是低了身子凑近她。 然后她柔软的吻便印在了他的唇上。 只听她笑道:“我有喜欢的人,也想早恋,你要不要答应?” 二十三、梦里梦外 高奚后来想哪怕没有她,齐越也能自己解决这个难题才是。 她撑着下巴考虑是不是多事了些……可是在那一刻,她只想到要维护他,就像前生的他数次用区区人肉之身挡在她身前一样。 浮生所欠,何止一死。 她叹了叹气,想到比起齐越,另一个人的问题似乎更难办。 高警官那天被她给吻了之后,反应居然很平淡,只是揉了一下她的发顶就走了。 居然走了,是她不够吸引他了吗? 多让人郁闷。 “你又在干什么?” 正想着他呢,人就到了。 高仇打开门走进来,就见女儿整个人埋在被子里,卷成一团。 “反思自己。”她闷闷地答。 “别闹了,快出来,别再给闷出点毛病来。”他扯了扯她的被子,带着些笑意。 高奚心想:反正毛病也够多了,也不怕再多这一两个。 “别管我了。” “嫌我了?” 难道不是他先嫌她的么? 她掀开被子坐起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他看。 她病了这许久,终于恢复了气色的脸颊怎么看都娇憨可爱。高警官一时都想去捏捏她的脸,忍了忍后问道:“怎么?” 还能怎么,不过是太想他了。 高奚泄气了,撇撇嘴,“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说可以的是你,不理我的也是你。” 高仇靠在窗户旁边,立在阳光下,目光沉沉地放在她身上:“我说可以早恋,没说那个人可以是我。”他平静地开口,然后看着女儿骤然失落的脸和暗下去的眼神,十分想把她抱在怀里。 “奚奚,你清楚我是你父亲么?你对我是依赖还是爱,是崇敬还是恋慕,你真的分的清吗?告诉我,你以后真的不会为今天你的选择而感到后悔吗?” 高奚细细咀嚼过他的话,然后想:这么宽容大度又隐忍深情的大道理他是从哪抄来的? 要不是她是重生回来的,她都要信了他是个为女儿的未来仔细思虑的好父亲了。 她太了解他,明明是要和她一辈子恩怨不清,纠缠不休的,却作出这种姿态,是明摆着想逼她表态,然后顺水推舟让她许下一辈子不离开他的承诺。 如果是上辈子的高奚可能真的会如他所愿,认真地反复地考量过他们的关系,然后摈弃所有杂念,一心一意地扑进他的怀里。 高奚突然有些想笑,她想,要是装作不吃他的套路,他会怎么样呢? 可最终只是张开了手臂,向他软糯撒娇道:“抱抱我。” 高仇平静的面孔终于有了一丝裂缝,从他的眼里流露出狂风暴雨的先兆来,疯狂在他身上总是常有的,只取决于他愿不愿意遮掩罢了。 高奚却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等着他来拥抱她。 被他拥入怀里那一刻,她的眼泪便落了下来,她只好闭上眼睛,静静地伏在他的怀里。 她杀过人,吃过人肉,饮过人血,其中包括她自己。于是论恶,她自然是和他一脉相传;她不怕报应,还有什么惩罚会如同前生那样的绝望,她厌恶那个女鬼,可同时也对前生那个身为人的高奚感到陌生。 她明白他对她有所疑虑,可是她真的能毫无芥蒂地告诉他一切吗? 因为那些过往,会让他和他心爱的单纯如白纸的高奚彻底诀别。 “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告诉你答案,好不好?”她轻声问他。 “嗯。” 你是否真的想知道呢? 那就再给彼此一些时间吧。 *** 又过了几天,高奚终于能出院回家了。 过了两世,再一次打开房门时,泪水还是从腮边滑落。陈设如旧,人却变了心境。 “哭什么?”高警官叹着气,擦去她的眼泪,然后捂住了她的眼睛,低下头,破天荒地温柔了下来:“好了,回家了。” 他如果不说这话可能还好些,等他话音落下,高奚的眼泪更是来的汹涌,移开他的手,然后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哭泣。 他不知道,她与他阔别了多少年;他不知道,阴阳两隔,她却化作幽魂,陪在他的身边,多希望他能看她一眼;他不知道,后来的她变得多么的令人陌生,最终深陷地狱。 “我爱你。”她哽咽不已地说着,抬起婆娑的泪眼看他,心痛如绞,“这辈子直到我死,也要留在你的身边,我哪也不去,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高仇轻轻摩挲过她的秀发,目光复杂却庆幸,好在他还是赌对了。将她打横抱起,视线与女儿齐平:“别怕,我会一直在。” 他抱她进了房间,放在床铺上,然后拧了毛巾来给她擦脸,“哭成了个小花猫,不害羞?” 高奚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委屈道:“你不喜欢吗?” “喜欢得很。”他目光有些戏谑,沉声道:“在别的事情上哭,我会更喜欢。” 她一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伸出手拉他的袖子,拽得紧紧的:“爸,你要回警局吗?” “你舍得我走的话。” “不舍得。”她眼里透出些盈润的笑意来,这么说他今天就会陪着她了:“那你要一直和我待在一起。” 高仇哭笑不得:“这么粘人?” 她毫不迟疑地点头:“一分钟都不想离开你。” 她这般直率可爱,高仇想,自己要是忍不住了怎么办? “还有什么要求,一次说了吧。” 高奚蓦地红了脸,轻咳两声:“陪我躺会儿,睡个午觉好不好?” “……”高仇平静地看着她,心里却是翻江倒海,最终隐下躁动,脱去外套,躺在了她的身侧。 刚躺下,就看见女儿期待不已地看着他,高警官失笑,张开了胳膊,“来吧。” 于是高奚雀跃地依偎进他的怀里,长长地,舒服地出了一口气。 她听着他沉稳有力地心跳声,似乎又湿润了眼眶:“爸爸……以后你有时间的话,我们一天叁顿饭都可以一起吃吗?” “好。” “你出去要带上我,哪怕是应酬,我可以乖乖地坐在一旁等你,好不好?” “可以。” “你要是受伤了,不能瞒着我,我可以给你处理伤口的,也能帮你换药。”她说这话便有暴露的风险,可还是顾不得许多,只想急切地要他答应,证明此刻的她是真实存在的。 前生,这些都是她变成鬼后,想为他做的。 “不害怕看到血淋淋的场面?” “不怕。”怎么可能会怕,或许是兴奋都来不及。 高仇笑了,抬手掐了掐女儿柔嫩的脸颊,“听你的。” “……你可以告诉我,你以前的事吗?” “有什么好说的?”可看着女儿执着地双眼,叹息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记得的话就告诉你。” 高奚的手搭在他精壮的腰上,被他寻到,紧握在他宽厚的掌心里。可她没多久又犯了难,她的确想了解心上人的从前,又不想让他回忆那些艰难的过往。 看着她满目纠结,高警官稍微转转脑子就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一时间又好笑又心软:“我的从前不光彩,远不及有了你以后的每一日,至少我终于活得像个人了。” 听完他的话,高奚埋首于他的胸膛里,闷声道:“你好讨厌啊,总是惹我哭。” “……是,都是我不好。”他笑着说,“好了,如果不问的话就睡吧,不是你说要午睡的吗?” 她娇娇地在他脖颈处蹭了蹭,软声道:“午安。” “嗯。” —————————————— 很多时候,高仇自己是懒得去回忆什么从前的,除非是和高奚一起拥有的记忆,其他的,对他而言半点价值都没有。 但不知是不是女儿提到了的缘故,他竟然梦到了那时候的事。 而这个梦,也被他的枕边人所窥见…… 阴雨延绵不绝,深沉的苦冷贴着骨缝蔓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高仇便厌恶极了下雨的日子,雨点打在身上,好像刀割一样。 正值隆冬,猎物也看不到几只,前几日他上山不仅没有打到猎物,反而不慎将小腿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少年一瘸一拐的往村子里走去,身上穿的单薄,冷雨无情的将他浑身浇透,整个人看着实在狼狈。 高仇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头越来越昏沉了,脚上的伤也痛得没知觉了一般,可是没办法,他得撑下去,大哥的学费,弟弟们的命,都得靠他。 一个月前,母亲终于不堪那个人的折磨,上吊死了,也是他正从矿上逃回来的同一天。 说来也不是什么好事,他为了多赚些钱去黑矿里做工,那工头本想欺负他年纪小而扣下他,却被发狠的她一连杀了几人,尸体就丢在矿洞里,他拿了他们的钱,回来了。 回来了,却看见母亲高悬的尸体。 山里人贫穷,母亲是被拐卖来的——他也是听大哥说的罢了,那时刚生完大哥的母亲仍旧对逃出去抱有希望,于是常常对大哥说起外面的世界,教大哥说普通话,教所有她记得的知识,热切的希望着有朝一日能回到那个平安的世界里。 然而她到死都没有再踏出去一步。 高仇并没有得到过母亲的爱,如果说高义是她希望的承载,那么高仇便是扼杀一切的噩梦,记忆里,她从未对他笑过。 他沉默着将母亲的尸体放下来,看着她狰狞不甘的面容,第一次觉得有些恍惚。 大哥或许要伤心了……毕竟那么努力的学习也是为了把母亲带出这个地狱…… 伤心,愤怒,或是悲怆,这些人之常情高仇却通通感受不到,只是抬手阖上了母亲圆睁着的眼睛。这双年轻却早已沾满了鲜血的双手头一次这般小心翼翼,他尽量整理着母亲的仪容。 他听大哥说过,母亲从前很爱干净和漂亮。 顿了顿,想起了什么,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蝴蝶发卡来,这是他在回来的路上买的,打算送给她。 将发卡别了上去,可不管他怎么弄,母亲的遗容仍旧显得可怖而悲凉。 这一年,他只有十六岁。 * 堪堪走到自家那破败的房子门口时,却听见里面传来隐隐的哭声。 这声音,似乎是老五。 压着心里的烦闷和无奈,他推开了勉强还能挡住风的破门,它发出难听的吱呀声,枯朽腐烂是这个家里每一处的写照。 他哑着嗓子,看了一圈屋内,发现只有老叁和老五,其余的弟弟们都不见了。 高仇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二哥!”正在哭泣的老五听见自家二哥的声音,仿佛顿时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你终于回来了,他……那个人趁你不在家把八弟给卖了!” “还打伤了叁哥……” 高仇走到弟弟们的面前,这才发现叁弟是昏迷在床上的,头底的床单已经晕染开了一滩暗红的血迹。 他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但如果再不治疗,恐怕就不行了。 “其他人去哪了。”他仍旧冷静,面上连一丝波澜也无,却在心底下了一个决定。 “四哥出去找吃的了,也没回来,昨天卖掉小八之后,那个人说今天带七弟去验货……刚走。” 老五哽咽一声,压抑悲伤的问他,“之后是不是就轮到我了……他不会放过我们的,二哥,我不想被卖了……” 他看着弟弟,却没有悲悯的心思,从以前开始他就发现自己缺乏情感,那些人之常情……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感觉。 弟弟们和他不是同一个母亲所生,那个男人年轻时常去外面打劫过往车辆,抢夺钱财,男人就杀了,女人带回来关在地窖里,被他当成泄欲工具,不停的生下小孩子。 如同猪狗一般的活着啊。 高仇没有安慰弟弟,只是走到角落里,捡起那把略有些生锈的斧子,在弟弟惊恐的眼神下,面无表情的吐出一句话:“在家等着。” 暴雨如注,冲刷着道路上的泥土,将它们割裂开来。最终,他满身泥泞的追上了那个男人和即将被卖掉的弟弟。 “你!!!” 男人回头看了高仇一眼,却来不及说一句话,便被斧子砍到在地,惊惧万分地看着高仇,他的第二个儿子。 鲜血喷涌而出,有些融入了泥土里,有些溅到了高仇的脸上,他冷漠的注视着这个将死的男人,谋算着要把他这具令人作呕的尸体扔进哪处深山老林里。 男人已经口齿不清,双目浑浊:“你……你会有……报应。” “我等着。”他缓缓说道,然后第二斧落下,彻底砍断了这个男人的头颅。 一个月之内,他没了母亲……也没了父亲,不,这种人不配称为父亲。终于,他开始了作为“高仇”这个人的人生。 如坠深渊般鲜血淋漓的人生。 梦里的画面虚虚实实分崩离析,是母亲不甘绝望的脸,是那个男人怨毒的目光,这些年来争权夺利路上的烟尘与炮火,仇人或兄弟纷纷粉墨登场。 他冷眼瞧着,却有一口腥血梗在喉咙里,他所期待的面容,还未出现。 “爸爸……” 他目光震颤,好似黑雾尽散,和暖的日光在眼前乍亮。刹那间欣喜将他淹没,拥住了她娇柔的身躯,只恨不得把她融进骨血。 “爸爸,我好痛。” 她声音哀切,仿佛正受着折磨。 高仇闻言心里一疼,万分紧张的询问道:“哪里痛?” 她目光幽幽,定定的看着他,“都是……” 高仇没听清她的话,“什么?” “都是你的错!” 她嘶吼着,口中涌出鲜血。 “不!!!”他目呲欲裂,想抱住她的身子,却眼睁睁看着她的头从脖子处断裂,鲜血喷溅,染红了他整个视野。 耳边似又响起那个恶毒不清的声音——你的报应。 —————————————— 高奚是在他的怀里哭着醒来的,满头的汗,惊惧不已:“爸爸…爸爸!” “我在,我在这里,奚奚,快醒醒。” 她的气息极度不稳,心脏剧烈跳动着,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死咬着唇。 “没事,一个梦而已。” 他宽慰着她,可落在高奚眼里更是沉痛万分。明明想将他从那无边的深渊里拉出来,却又在心底奚落自己也是满身的黑暗。 不过同时她也是庆幸的,至少现在能碰触他,拥抱他。 高奚目光黯淡了些,复杂地看着他,他的过去就这样被她窥视了。这个能力是前生她死后拥有的,可以用鬼气侵入活人的大脑,读取他们的记忆……可为什么还是带到了今生呢? 是暗示她,那个残忍的女鬼从未离她远去吗?这么一想,她不由得毛骨悚然,拥他更紧。 喃喃道:“爸爸,如果,我是说如果,让你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你会回到从前吗?” “回什么时候?”高仇脑海里一闪而过母亲枯萎的面容,笑了笑:“现在就已经很好了。” 过去如果轻易改变,他去哪里找她呢,只要有半点差池,她就不会来到世界上,来到他的身边了啊。 “爸爸……” 他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不要一天到晚想东想西,人会变呆的。你已经够呆了。” “我哪有……”她红了脸,终于把心情平复下去:“爸爸,我们的以后更值得期待,对不对?” 所以所有的一切晦暗过往,都会重新被覆盖,她的人生,一定会变得更好对么? 她抬眼凝视他,坚定的想到。 ———————————————— 作者:之前写得不太满意,所以重写了两遍,晚了更新,对不起!! 下一章,第一次啪啪! 二十四、消融 如何将人生变好? 纵然被踩进烂泥中,也能重新爬起来,端着姿态,摇曳生花; 将从前吃过的苦难,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若被夺走一分,便讨回来十分; 还是放下执念,清净而为,随心所欲,爱己所爱? 或许终其一生也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高奚此刻看着父亲,问了那个问题后又沉默下去,颇有几分动魄惊心的惶恐难安。 她怎能在他面前说出这句话。 前生他为没有实现那个让她拥有一个好的人生的诺言,才日日缚着他不堪苟活,不死不休,死了也不肯罢休,扭曲至皮肉两空。最后四野崩塌,六合颓谢,她身死那日的大雨未得消歇,一直在他心中弥留蔓延。 “爸……我……”她竟一时语塞,却不肯放开他的衣角,固执地紧捏。 “高奚,不要这样看我。”他状似平静地开口,可话语下却压着惊涛骇浪,他轻轻掐住了她的下颚,端看她不染纤尘地容貌。 她很会伪装,不叫人看出她是那场旷日弥久的仇恨里的受害者,究其原因,是因为爱么? 这个想法让高仇额角的青筋暴起——非沉怒,而是兴奋,压抑不住的欲望。 前生,她从不脱口一个爱字,但是每当她靠近他身边再离开时,他总能从心到身、从内到外的感觉到她的柔软。这种柔软,带着温柔的力量,因此即使她落泪,也会融于水,从远方席卷而来,向他展示她的美。这种美,不归属于世俗的观感,所感念到的是超越了外物的自由,挣脱了束缚,她化成了水漾。 此刻,她已经似有所感,眼神从惶恐变得无措。 高仇看着她的双眼,她或许自己都不清楚,她身上最有力的武器便是眼睛,每一次眼波流转,他都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曾赞叹过,也疑惑过,不管是他还是那个和他发生了一夜情的女人,都没有如此美丽的双眼,不像生物学意义上的父母,她又是如何生得这双眼睛的呢?这让高仇甚至幻想过一开始便弄错了,她并非他的女儿,于是一而再地查他们的DNA,可让人遗憾,她确实系他亲生。 她的眼睛像是最纯净的雪水,瞥过来的那一眼却和微勾的红唇一样透着极致的媚?。 此刻,他心中那根弦终于崩断,压着最后一丝理智,俯到她的耳边,轻声道:“奚奚,和我在一起,没有那么美好。” 然后他把她拥在怀里轻吻,玷污她的美好,是他一直喜欢做的事。 无法再忍耐。 他把她压在床上,从她的身后紧贴着她的肌肤,舔舐她耳后最嫩的皮肉,感受着她的颤栗,钳制住他不盈一握的细腰,用性器隔着裤子顶她。 她害怕了,又莫名委屈,眼泪打湿了枕头,被他翻转身来,又伏在他的胸膛上小声啜泣。 他告诉她,可以恨他。 可她只是抬起哭红了的眼,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然后圈住他的脖子,又依偎上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他哪里又能放过她。 手指从裙摆低下伸了进去,触到她娇嫩的肉瓣,挤开层层迭迭的软肉,开始指奸他的女儿。一开始她受不住,全身都在发抖,后来渐渐被他弄软了身体,得了意趣,没多久就高潮了一次,脸颊绯红地瘫软在他怀里。 他爱死了她这幅娇弱的模样。他们热烈的亲吻着,于高奚的内心深处燃起一簇火焰,情欲变成一条如蛇的长鞭,燎起熊熊的烈焰,抽在她的四肢百骸上,似痛非痛,似痒非痒,让她越发难以自持。 抱着她的手孔武有力,她是知道的,他握惯了枪支铁棍,打杀制裁绝不手软,此刻在她玲珑的背上游弋着,很火热,却又温柔了很多。 这样的他并不多见,前生印象里的他总是冷淡着脸,对她示好也决不愿多说两句好话。 “在想什么?”他放开了蹂躏许久的润唇,舔舐着她的雪颈,感受她一阵阵轻微的颤栗。 “想你……”她圈住了他的脖子,颤声道。 “我就在这里。”他将她压在了床上,禁锢在方寸之间,“看着我。” 她的眸子稍显忧郁的看着他,娟美的眉头叁分蹙着。这样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更是让高仇难耐欲火,只想立刻掰开她的双腿,狠狠操进去,听着她的哭声,一次次的撞她,直到她心甘情愿的发誓,再也不离开。 她感受到他眼里越来越炽热的欲望,软糯的腔调带上了点泣音,“我好难受。”说着,眼角也变得湿润,狠狠拽着他身上的衬衣,将它弄皱。轻抬着小腰,曼妙的曲线在睡裙上若隐若现,她把自己的柔唇越咬越红,如血般瑰丽,让高仇移不开眼睛。 “你再帮帮我,好不好?”她心里的防线终于碎得一点也不剩,卑微地向他祈求解脱。 高仇突然想起年少时,辗转到各地做苦工,在杀了人逃出来之后意外的见到了大海。蔚蓝的、广阔的大海,海浪一波波重刷他的身体,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平静和畅快。 于是投身那深不见底的海洋里,海水从四面八方的涌来,冲淡晦暗的过往,混杂着鲜血的光阴倏忽便不见了。 如同此刻。 他剥开她的裙子,白雪柔嫩的肌肤一点点呈现在他眼前,她不知是期待还是害怕,胸脯不断起伏着,狠狠攥着拳头,却不逃避他的视线。 他笑了笑,揉开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不用怕。” 她终于在他面前赤裸,少女的身体青涩却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他从她精致的锁骨吻起,高奚不自觉便轻吟一声,他灼热的吻落下那一刻,她清楚的听见她脑子里理智崩断的声音。火热的唇舌在她幼嫩的肌肤上流连,留下一串串暧昧的痕迹,很快,他就埋首在她的胸前,伸出舌头舔舐着小雪丘上的樱果,然后衔入口中,不轻不重的吸吮。 这对高奚来说无疑是刺激的,她也顿时生出更多的渴望,特别是那难以启齿的地方,疯狂渴望着被填满,百爪挠心,欲壑难填。 高仇越来越疯狂,抱起她瘦弱的肩膀和腰身,坐立起来,让她分开腿坐在他的大腿上,而他弓着背,持续凌虐着她的嫩乳。 她的十指插进他的头发里,仰着头,脖颈摊开一道柔和的曲线,柔嫩的私处在他的裤子上磨蹭着,阵阵灭顶的快感传来,她甚至能感觉到从那里流出了透明的、情色的液体,将他的裤子染湿…… “不……不要……好过分……”她喘息不止,脸庞微粉,那人还是埋首在她胸前吃个不停,小小的乳头被他含在嘴里吮咬,用牙齿磨着,舌尖挑逗着,像是一种逗弄她的方式,故意不给她解脱。 可是女孩太敏感了,青涩的胸乳被肆意亵弄着,体内却翻涌起一波波的浪潮,将她搅到情欲的深渊里去。 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欲望膨胀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她变得焦急……十分迫切的想要他的亲近,更加深入的碰撞,她肯定的感觉到,只有那样才能消除她一直以来受到的痛苦和折磨。 “求求你。”她颤抖着开口,嗓音嫩得要掐出水来,柔软和娇弱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高仇闻言终于放开了她,微微眯起眼睛,像一头紧盯猎物的野兽。他将她放回床上,看着她乌檀般的秀发在床铺上散开,而她奶白的肌肤上留下了许多他刚才弄出来的红印。少女的肌肤太幼嫩了,他哪怕只是稍微用点力气,都能清楚的印在上面。她微隆起的白嫩胸乳上一片错落的吻痕,两枚小巧的乳头怯生生的翘起,又红又肿。 他笑着,十分温柔的注视她,可却伸出手掐住了她的乳头,夹在两个指头中间,不那么怜惜的磋弄着。高奚一下便哭出声音来,水眸一瞬不瞬的瞪着他。 “该叫我什么?”他的声音低极了,像是恶魔的耳语那般,他说着话,另一只手却在扯自己的衣物,很快,高奚就见他只剩一条内裤还遮挡着重要的部位了。 她的脸腾的红了,脑子里不可控制的只剩下眼前这人英挺的相貌和健硕的身材,然后又狠狠唾弃自己,懊恼地别开眼睛。 可还是想起,她前生也曾目睹过他赤膊时的样子,那时他正在和别人拳击,精壮的上身,猿臂蜂腰,一块块的腹肌隆着,彰显着他的力量,他的手臂也很长,线条刚毅流畅,一个回合不到就把对手打倒在地,汗水从他的胸膛上滑落下去,隐没在腹部下方的倒叁角线里。 她这幅又害羞又懊恼的样子把高仇逗笑了,捏住她柔软的脸颊,迫使她看着自己,一贯冷戾的嘴角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尽管高奚不想承认,但这对她的确有着很大的吸引力。 “你知道该叫我什么,只要乖乖的叫,我就给你。” “……不。”她突然犯起了倔,又或者是在此刻,不愿承认他们那注定不能光明正大的身份。 “真的不愿意?” 她紧咬着唇,不发一言。 高奚觉得钳制着她的力道松懈了,可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感觉自己的身子被拉起来,翻到在他的腿上,她还懵着,就听见一记响亮的巴掌声,她的臀瓣火辣辣的疼着。 她不可置信,想要挣扎却被他死死按着,他的巴掌一下接一下的打在她的翘臀上,臀肉轻颤着,没一会就红肿起来。 他揉捏着她触感极好的美臀,嫩滑又富有弹性,笑道,“对待我,你要使用正确的称呼方式才对。” 高奚狠狠咬着唇,眼里蓄满了泪水,她浑身都在颤抖,半是因为疼痛,半是因为羞耻,她的十指紧抓着床单,不发一言。 高仇显然没有轻易放过她的打算,手指从臀缝中间探了进去,在她湿润的穴口抚摸,高奚颤得更厉害了。 他低低笑着,“又湿成这样了?”手指往更里面探去,揉开没过多久又紧紧闭合的雪鲍肉,插入沾满水的小穴里。 他的手指一进去,穴肉立马紧紧的贴上来,吸附着他的指头,像是在轻轻的吮着,无比的渴望着什么。高仇敢赌,他只要一插进去,肯定会被她夹得欲仙欲死,不可自拔。他已经兴奋过头了,快速的用手指捅着她的蜜穴,高奚的呻吟声也越来越大,心脏剧烈的跳动着,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落。 她哭喊着,陌生的情潮终于把她淹没,纤细的腰肢僵硬了一瞬,然后更加剧烈的抖动起来。高仇感觉到手指突然被一股更强大的吸力裹住,没一会儿就有大量的蜜液喷在他的手掌上。 高奚双眼失神,只知道剧烈地喘息着,得以一线生机。 他把她抱在怀里,不断地吻她的侧脸,带着笑意,“这么小就会潮吹,长大了怎么得了?” 她的眼眶湿润了,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这句话而感到羞耻,软绵的手抵在他的胸膛上,试图分开些,因为她刚高潮过的身子实在是敏感得不行,他贴得那么近,大腿就卡在她两腿之间,时不时磨蹭一下,高奚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急什么,还有更舒服的。” 他掰开她的双腿,不加掩饰的欣赏她的私密美景,握住她的腿弯,把他们扛在自己肩膀上,他是跪坐着,于是高奚瞬间半个多身子腾空了起来。她心里很不妙,害怕的咽了咽口水,“你……你别……” 没等她说完,高仇就掐着她的白嫩的大腿稳固住她,埋首便在小穴处吃了起来,宽大的舌头舔过小小的阴蒂,打着旋又亲又咬,让本就敏感的高奚顿时又是一阵白光在眼前闪现,蜜水涌出更多。从阴蒂到小穴,他一点都没放过,处处滑嫩的口感让他喜欢极了,一直到把舌头伸进了她的甬道里,品尝她更加极致的鲜嫩。 咕啾咕啾的水声不断传来,高奚也越来越崩溃,她的身子轻轻抽搐着,在他的口舌的侵犯下已经高潮叁次了,或许再多一次,她就会彻底疯掉。 “怎么这么甜?”他不放过她的一滴蜜液,悉数吞进。不过高奚已经回答不了他了,她微张着小口,甚至有涎水从嘴角流出来,因为他的调教和玩弄。 他的性器也硬得不行了,于是放开她的嫩穴,把女儿捞起来抱在怀里,“爸爸这就给你,把你喂饱。” 他将肉杵掏出来,抵在女儿的销魂地磨蹭了几下。高奚闷哼了声,她无力的靠在他的肩头,但性欲被挑逗到了极致,此时此刻,只想要他贯穿自己,痛快的释放自己。 她扭着小腰,想要去迎合他。高仇笑着吻她的眼睛,“不用急,都是你的。” 他又揉捏了好一会她的嫩乳,等大龟头上完全沾满了她的蜜水,他才扶着自己的肉棒,找准位置慢慢地插了进去。高奚又痛又爽的叫出声来,他把她的身子放下,在她的腰肢下面垫了一个枕头,让她可以更舒服一点。 他的肉棒只进去了一点,毕竟是第一次,总是怕伤着她。他没有更深入,大抵撑破了处女膜,就挺腰操起她来。 “啊啊啊啊啊!!!”她理智全无,手指甚至快要抓破了床单,俏丽的脸庞上一片情欲之色,疼痛只有一时,然后她便抬着纤腰去迎合他,配合他一起做爱。 高仇额头上的汗一滴滴往下落,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女儿的小穴实在是极品中的极品,穴肉水嫩嫩的吸附着他的肉棒,不停地往里面抽动着,黏得十分紧密。而他粗壮的棒身把她稚嫩的小穴满满当当的撑开,带着些棱角的龟头不停戳着她的水润的穴肉,棒身上凸起的青筋剐蹭敏感的肉壁,带出一波波的蜜液,让初体验的小姑娘一下就达到了性欲的巅峰,不停地抽搐着身子,全身上下都苏爽一片。 “奚奚……奚奚,都是你的,我什么都给你!” 高奚已经不管他在说些什么了,陷入情欲中不可自拔,除了高潮时的呻吟,她发不出来半点声音。那一下下的撞击好像烙印在了她的灵魂上,给她留下不灭的痕迹。 于是一整个晚上他都没有停下,什么花样都玩了一遍,还开着录影机,将她这得之不易的美好全都记录下来。 入她的小穴,给她口交,给她的刺激远远大于害怕,于是她的理智崩溃,不停地哭喊。 在她神智不清的时候,他又哄着她张开嘴,含住他的肉棒,最后差点磨破她的嘴皮才罢休。 最终她昏沉睡去,而他紧紧拥着她的身躯,眼神执着可怖如恶鬼,“你乖,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二十五、踢皮球 在他们的关系发生根本上的转变以后,相处模式竟然没有太大的变化。 除了夜晚在床上会有不可描述的事情发生—— 高奚口中溢出低吟,面色绯红地躺在他的臂弯里,娇柔的身子颤着。 她的下体塞着一个震动棒。高仇挂着好整以暇的笑意,捏着她的下颚,与她亲吻。 “乖一点,不要动。” ……这样弄,怎么可能让她不要动? 高奚轻瞪了他一眼,自从那天之后,他简直是食髓知味,每日贪得无厌般蹂躏她的身子。 也不用他的大家伙弄她,就是用一些……小玩具,插进她的小穴里,慢慢地折磨她,再从中获得什么快感似的。 变态! 她在心里狠狠骂他。 “怎么,不想用这些玩意,想要我的肉棒好好捅捅你?”高仇调笑她的时候可不遗余力,“不用这么心急,等我帮你好好扩张了小穴,以后天天喂饱你。” “才,才不是!啊……”高奚说完便仰着头,紧紧地闭上眼睛,难耐地咬着唇,不盈一握的酥腰抖得愈发剧烈,然后便涌出蜜水来,打湿了他的手掌。痛快过后是迷惘,泪水沾湿眼睫,她心跳漏了几拍,不知为何,每每到这种时候,她都压抑得说不出话来。 高仇满意不已,将女儿还尚在浓欲余韵里的身子搂在怀里,拍着她的秀背,抚慰着这一刻汹涌而来的寂寥感。 她在他怀里红了眼,心想他这不亚于打一巴掌又给个甜枣,可偏偏……又教人很受用。 喘息平定下来后,她浑身都慵懒不已,赖在他的臂弯里,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半半耷拉着,连他拉过她柔软的手掌去安抚那蠢蠢欲动的大家伙时都没有表示不满。 实在是累得狠了。 等到高仇抒解得差不多了,便不压着精关,痛快射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呼吸绵长地睡着了。 他不由得失笑,又搂着女儿躺了好一会儿,才将她轻轻地抱进了浴室,简单清理过后,送她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唔……你去哪?” 在他将要离开的时候,她竟微微掀开了眼皮,虽然很浅,看得出是很努力在抵抗睡意了,朦朦胧胧道:“不要丢下我……” 高仇无奈地摸了摸她的脸颊,亲吻了她的柔唇:“乖乖睡,我出去办点事,一会儿就回来。” “……注意安全。”她的声音带着沙哑,却一如既往的体贴着他,明明手指仍不舍地勾着他的衣角。 他握住了她的柔荑,万般珍惜地吻过,然后放入了被子里,低声道:“等我回来。” ———————————— 休息了半个月,高奚终于回到了学校。 或者说,两辈子以来,再一次回到了最无忧无虑的高中生活。 况且重生回来后反复地进医院和再出院,使得在回到学校这一刻,让高奚前所未有的觉得校园生活是那么美好。 高仇将车窗降下来,看着女儿立在寒风中的纤弱身影,觉得她好似一株竹子,虽然看着清瘦,却又秀致挺拔。 “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放学之后别乱跑,我会找人来接你。”他嘱咐她道,其实内心一刻也不想让她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知道啦知道啦,快去上班吧!”高奚拢好脖子上的围巾,与父亲挥手告别。 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二月中旬,天气转冷,万物凋敝。 等她走了好长一段路再回头去看,高警官的车也不在那了,她抬头看天空,灰蒙蒙的,有些沉闷。 她恍惚间想起,前生她去世和跌入地狱,都是在冬日的某天里。 于是此刻有些怀念起春天来了。 等新鲜感一过,校园生活对她来说又平淡如水了起来,毕竟没有再可学的知识点,也没什么朋友——谢季被高警官带走秘密培养去了,其他同学都只是点头之交而已。过了两辈子,她大概只能叫出他们的名字,其余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而且和人交朋友这样的体验,对于她而言实在是过于陌生了。 于是午休的时候她跑到了学校最远的一个操场,因为这里有一个秋千架可以玩。 坐上秋千独自荡来荡去,心思也放空了不少,能暂时忘记一些事。 直到一个球咕噜噜地滚了过来。 高奚停住摇摆地秋千,好奇地把球捡起来,左右看了看。 这里除了她,还有别人吗? “这里……”有女孩子的声音从不远处的角落里出来。高奚寻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只手伸出墙边,对她挥了挥:“是我的球,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拿过来?” 高奚眨眨眼,看了看球又抬起头,唇边勾起一个温驯的笑容,“好呀。”然后叁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去,停在拐角处,那女同学的裙摆依稀可见,有些肮脏。 女同学融身在暗里,看不见她的样貌,对着高奚道:“谢谢你……” 不过这句话的声音来源却不是“她”,而是高奚手里的那颗球。 高奚觉得手腕一紧,低下头看去,一束头发缠了上来,而那球也不是球了,慢慢变成一颗腐烂的人头,瞪得快要掉出来的眼睛死死地看着她,阴森森笑道:“你跑这么远,别人找你也会很费劲吧。” 一般人若是见到这场景,定是魂也吓没了,就算两腿发软,也得命也不要了似的逃跑。 可高奚只是平静地端着这颗人头。 “……”女鬼的身躯还在墙的那一边,尴尬得不知道该不该走出来。 可她又自我安慰似地想:说不定这个小姑娘是被吓傻了才没什么反应。 不然她这鬼以后还有什么脸面立足? “如何,你现在要怎么办?”女鬼冷然地看着高奚,就不相信她还能继续装淡定。 高奚却笑了笑,在女鬼不可置信的眼神里把人头轻轻放在了地上,然后猛地一脚将它踢了老远。 再指使没了头的身体道:“快去把它捡回来呀。” 这是在逗狗吗?在玩什么捡球球的游戏吗? 女鬼风中凌乱了一时半刻,然后自己的头从远处自己滚了回来,愤怒地瞪着高奚:“你好大的胆子!你信不信我吃了你!” 高奚坦然笑道:“我以为你是想和我一起玩,别生气。” 玩你的头! 女鬼从未见过反应如此清奇的女孩子,一时咬着牙,反而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按恐怖片剧本来说,它现在应该是耀武扬威,让愚蠢的人类屁滚尿流的时候啊! “你刚死没多久吧?”高奚笑着再一次把她的头抱在了怀里,“装作滚来滚去的球,未免也太老套了。” 女鬼气急败坏,身子扑过来想掐她,可惜没了头的操控,始终显得如木乃伊一样僵硬笨拙,以至于高奚弯腰一躲,闪到它身后踹了一脚,就歪歪扭扭地倒在了地上。 “看,连身子都操纵不好呢。” “你!你是不是有病!”女鬼破口大骂,“你跟谁两呢!我已经死了叁十年!是你祖宗!” 高奚惊讶地咦了一声:“不会吧,我刚死两年的时候别说操纵自己了,连别人的尸体都可以操纵哦。” 女鬼:“………”靠,真遇上神经病了,晦气! 高奚不在意她鄙夷的目光,自顾自笑道:“看来当鬼也是需要天分的。”说完,目光慢慢沉了下去:“可你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我连人都不是呢?” 此刻,女鬼竟有些不安,惴惴地看着她如墨般漆黑的双眼:“我……我只是看你一个人,想吓吓你而已……” 高奚轻笑:“我也当过鬼,有什么龌龊我也很清楚,无非是想吸我的精气。看看你的鬼身保持很糟糕,不过也是,像你这种被困在一某叁分地里的孤魂野鬼,一年到头人的影子都见不到,好不容易来一个猎物,自然是不想放过。” 女鬼被她戳中心思,有些心虚……可转念一想不对啊,自己才是鬼,怎么能怕一个小姑娘……尽管这个小姑娘神神叨叨的。 “你别在这得意忘形!” 它咆哮着张开嘴,腐臭扑面而来,打算强行吸了高奚的精气。 高奚却不躲不避,反而扯住了它的头发,捏住它的双颊,淡声道:“我刚活过来没多久,身边又尽是些神鬼都不敢靠近的人。”比如她爸爸,比如齐越。 她自嘲地笑了笑:“让我错以为我真的是人了。那么,就让我试试,对付你,我还有多少余力。” 女鬼正准备嗤笑她不自量力,结果高奚话音刚落没多久,它便感觉自己的灵魂开始震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做了什么!!!”它自从变成鬼后再也没有这样的痛感,一时让它惊恐交加。 高奚道:“你们只知道吸活人的精气填肚子,殊不知同类亦可吸食同类,虽然消化的时间会久一点……”她古怪地笑了笑:“总归也很不错。” 女鬼这才察觉到踢到了铁板,连忙求饶:“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你,我发誓我再也不敢了,求你饶我这一次吧!” 可高奚不为所动,仍冷淡地看着它,没有半分怜悯。上辈子,被她吞噬灵魂的恶鬼不知道有多少……那人却总是不愿她这样做,他宁愿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喂养她,也不让她染上半分堕色。 想到此,高奚默默垂下了手。 女鬼以为自己这次定会魂飞魄散,没想到高奚却放过了它,但大气也不敢出,深怕高奚一不高兴,抬手就能灭了她。 见高奚此刻神色不辩,哪怕它没有心跳,也觉得七上八下的……短短几分钟,这个小女孩简直让它觉得比阎王爷还可怕。 高奚叹息一声,然后看向女鬼,又恢复了笑容:“你运气不错,我改吃素了,而且你这么丑,我也没胃口。” 女鬼:“……” “不过,还是不能轻易放过你。”说着,高奚提着它的脑袋进了一旁的女厕所,打开一个隔间,将它的头颅塞进了马桶里,关上马桶盖,素白的手按在上面:“从现在开始,你在这里好好反思一下,等我下次来,记得要对我道歉。” “我现在就对你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求求你不要把我放在这里!我不想在这里待着啊!” 高奚恍若未闻,走到水池旁边将手冲洗干净,边笑着说:“你不用白费力气。我不让你出来,你是绝对出不来的。”她临走前还给这个隔间的门上挂了维修中,请勿使用的牌子。 回到秋千旁,她却没有再玩的心思了。 楞楞地看着自己的手,脑海里不可控制得又出现前生的画面,然后突如其来地一阵尖锐地疼痛袭上她的大脑,让她差点倒在地上。 ……怎么会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下午的上课铃也打响了,可她连动一动的想法都欠奉。 余光却无意地瞟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受控制地就叫出了他的名字:“齐越?” 那个背影似乎僵硬了些,然后才缓缓回过身来。 高奚跳下秋千,跑到他跟前,隔着铁栅栏和他说话:“你怎么在这?” “我是隔壁新城中学的。” 齐越看着高奚刹那间露出单纯的喜悦笑容来,不自觉的红了耳朵,不太敢直视她的眼神,硬着头皮道:“我只是看到过你在这里荡秋千。” “所以你是来找我的?” “……嗯,我听说你前几天出院了,抱歉,因为案子的事麻烦你了,我还没怎么去看过你。” 高奚闻言笑得更甜了些,她确实很开心,因为齐越是她前生死后唯一交到的朋友。 ——挚友。 “不要紧的,我说了你救过我,我们算扯平好不好?”她歪歪头,睁着大眼睛,可爱不已地看着他。 齐越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得不正常了,他咬了咬舌头才强行镇定道:“我只是看到顺便路过,才帮了一个忙而已,算不上……什么救。” 高奚笑了一声,摇摇头:“还有很多,说了你也不知道嘛,比起这个……”她猛地凑近了他,问道:“你有时间吗,我打算逃课出去玩,你要不要一起去?” 齐越有些意外,逃课对他来说太正常了,可他以为像高奚这样的女孩子是不会做这种违规违纪的事的。 “你……你确定吗?”他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她。 高奚却笃定不已的点头:“当然啦,所以你要一起吗?” “好。”齐越没有考虑太久,就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这种时候别说是要他一起逃课,哪怕让他一起逃杀也在所不惜的。 “太好啦!那你等我一下,我这就翻出来。” 齐越皱起眉头,“你小心点,这墙也不矮。” “放心吧,我看过他们翻,应该不难的。”高奚信心满满道。 却听得齐越只想扶额,感情她从来没实操过吗? 他正打算说等他先翻到墙上再拉她上来,谁知高奚身姿轻盈矫健地就翻到了墙上,对他笑道:“看,我就说不难对吧?” 在这深冬里,那坐在墙上巧笑嫣然的女孩好像一朵艳丽的玫瑰,就这样深深地在他心头扎根绽放。 他低声道:“跳下来吧,我会接住你。” 高奚点点头,在他准备好之后半点没有犹豫地就跳了下来,然后稳稳地落在他的怀里。 “谢谢。” 高奚立刻就被放了下来,齐越还是有些不敢看她。 高奚伸了伸懒腰,背好书包,然后问:“我们去哪?” 齐越不知道他去的地方这个女孩是否感兴趣,但还是告诉了她自己常去的那些地方——体育广场、武馆、台球室和影碟屋。 “影碟屋?”她想着这还真有点年代感,不过…… “那我们就去这里吧,我想买两盘王菲的歌。” 齐越有些意外,因为他一开始也是打算去买王菲新歌的,不过这下好了,两人一拍即合,一起愉快的逃学。 “啊,公交要开啦!”高奚看了一眼前方的公交车即将发动离开,着急地扯着齐越的手腕去追赶,等上了车却又面红耳赤地喘气——累的。 所幸赶上了。 齐越面色如常,无奈地拍着她的背,“我们可以等下一趟啊。” 高奚摇头:“早点去就可以早点买,不然去晚了说不定就没了!” 没想到这还是个狂热粉丝。 齐越眼里有笑意,可又小心翼翼地藏起来,看着她累得满头大汗,从书包里翻出手帕递给她。 “擦擦吧。” 高奚接过,“谢谢。”然后看了眼手帕,却觉得十分眼熟:“这……” “是你的。”齐越有些不好意思,拿着女孩子的帕子这种事,听起来有些痴汉,赶紧解释清楚:“上次你给我的帕子,你放心,我洗干净了。” 上次? 哪一次? 高奚有些愣住了,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齐越见她神情恍惚,不明所以的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她赶紧摇摇头,“没事。对了,那只小狗后来……” “在我家呢。”齐越见她眼里有好奇,笑道:“放心吧,有我一口吃的就有它一口,那死狗每天能吃能睡,跑得也很快,叫得很大声,不过很会看脸色,遇到比它大的狗就会怂了。” 高奚听着齐越津津乐道,他终于带着些她熟悉神色了,于是便低头笑了出来。 “怎么了?”齐越楞了一下问道。 “原来你是个很会养狗狗的人啊……还骗我说不擅长照顾小动物。” 她后半句话说得很轻,司机又正好鸣笛,于是齐越便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高奚向他扬起笑脸:“我说,等买到了碟,我可以去看看小狗吗?” “可以。”齐越脱口而出,但下一秒又想起她是和他不一样的,迟疑道:“但是你不能随便乱跑吧,不是病刚好吗?” 高奚却不在意:“管他呢,反正都逃课出来了,还差这一时半会?” 他们聊得起劲,不知不觉就到了目的地。 下了车,高奚四处看了看,发觉这里还是挺陌生的,毕竟许多年没来过了。 没死之前似乎就来过几次,死了之后就更不用说了。 “那家店在哪呢?”她问道。 齐越指了一个方向给她看,“那,有一排彩旗那里。” 高奚:“那我们走吧。” “好。” 高奚异常开心的模样也感染了齐越,于是久违地露出笑容。 年少的喜悦总是来得那么轻而易举。 二十六、少年 “只剩下最后一盘了,你们一起来的话,谁要?” 高奚和齐越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给你吧。” 然后两人具是一愣,高奚先反应过来笑了笑,从店家手里接过碟子,对齐越说道:“我们一人一半钱,然后再换着听嘛,等下次补货了,再来买一碟就是。” 她想起以前和他一起买东西,确实可以只买一份,毕竟她是鬼来的…… 齐越却突然心里有些发紧,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又觉得有些念头出现得很不合时宜。 下一次再见面的话,是什么时候呢? 还没有分开,就已经在期待再见了。 “怎么了?”见他走神得厉害,高奚问道。 “没事……”他从荷包里拿出钱来,为了买这碟他存了很久,现在只用给一半……挺不错的。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身旁女孩的神情,见她依然带着和暖笑意,一时间,他连指尖似乎都在发热。 剩下的钱,可以请她吃点什么。 齐越这样想着,没注意到高奚跑到一旁看古典音乐的唱片了,而店家低声对他道:“小哥,你女朋友很勇敢了,都主动约你下次见面,你也要加油,别让女孩子觉得是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啊。” 齐越急忙想解释清楚什么,可话到嘴边,余光见高奚又过来了,便紧紧住口,在店家了然又善意的笑容里深深窘迫。 “你怎么了?”见他耳根子都红了,高奚不由得感到新奇。 然后又想起这还不是日后的齐越,没有那般……淡定自若,那人别说红脸,就连廉耻心恐怕都丢进了太平洋。 大概是从未见过他这幅有趣的模样,高奚笑着转了转头,打量着他,于是成功让齐越的脸更红了。 她在心里遗憾的想,现在的手机还是小灵通,不然一定用高清像素把他这难得一见的模样拍下来,日后用来打趣他。 谁叫上辈子也没少受他作弄。 最后为了不让他继续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两人给了钱之后高奚便拉着他走了。 高奚脸上挂着笑,因为见他不自在,总觉得很有趣就是了。 齐越莫名的背后发凉,这个女孩有些不安好心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走出了音像店,齐越终于缓过气来,看着高奚的侧脸,之前喜悦和激动的心情平复下去后,他又开始沉默。 他还是觉得,让高奚和他一道走着,会让她也遭受别人异样的目光。 “高……” 话还未及出口,高奚便拽了拽他的袖子,目光看向一家橱窗,里面摆着女人用的化妆品。 “那只口红的颜色好漂亮啊。”她带着羡慕的笑意对着他说道。他去看她的眼睛,竟从里面读出了热烈的渴望,转而又变成了一抹空洞洞的落寞。 就像秋日褪去最后的残红后,余留一地的枯枝败叶,了无生机。 这让他不由皱眉,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神情来?以她的家世,喜欢的话应该是可以随便买不是么……可她的神情告诉他不是,就像那是她永远无法触及到的东西,只能让她眼巴巴的看着别的女孩用鲜艳的颜色来装扮自己。 ……不该是这样。她该拥有一切最好的东西才对。 “进去吧。”齐越拉住她的手腕,往店里走去。 “啊?”于是高奚才反应过来,脸色也红了起来,因为前生每到一个地方,也会同他一起上街四处看看,每次见到这些供人类使用的物件,特别是色彩艳烈的,都让她很是羡慕。刚才和他一道走着,实在是太像那段时光,这才让她晃了神。 前生,高奚甚至还逼着齐越给她烧了一套某牌子所有色号的口红……可惜没收到。 只收到某人一个大白眼。 “齐越……齐越……我不是想买。”她小声辩解着,可这人像铁了心,一鼓作气把她拉到柜姐面前,“要一支这个颜色的口红。”面对如此成熟的女性化用品,少年的手指显得青涩而不好意思,指着高奚刚才说的口红道。 他看了价格,正好是他剩下的那一半钱。望向高奚,坚定道:“你帮我找了律师,这就当我的谢礼。”然后不给她拒绝的余地,快速结账。 高奚一时语塞,而柜姐已经笑眯眯地把口红装进包装盒,递给了他们,并建议道:“同学,你的小女朋友长得这么漂亮,还有别的色号也很适合她哦,我们可以免费试的。” 这下轮到高奚窘迫了,特别是她见齐越的眼神很动摇,于是忙拒绝:“谢谢,不用了。” 身为女人,她可太清楚柜姐的推销能力了,能把齐越未来叁个月的饭钱都给骗到荷包里去…… 于是接过口红盒子,拉着他离开。 走出店门,高奚叹了一口气,却又笑了出来:“你这傻鹅……” 可上辈子他也是这样。 说着,化妆也没什么用,也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她,是想在和别的鬼茬架的时候做最靓的鬼不成? 可一次又一次地买了昂贵又好看的化妆品和裙子烧给她。 说着,明明只能吃香烛的家伙,不要每次都骚扰他吃饭。 可每到一个地方,他都去最有名的饭店,买来许多的美食,供奉给她。 说着,他们只是合作伙伴的关系,大难临头各自飞就好。 可偏偏,又要一脚踏进她的深渊。 齐越啊…… “你喜欢吗?”齐越的模样有些不自然,轻声问她。 高奚的手指勾紧了礼盒带,真心地点头:“喜欢。” 他撇开眼神,“嗯。” 于是高奚还是很好奇,为什么这人年少时这么容易害羞?时光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两人再次踏上了公交,不过齐越拉着她走到最后边靠门的地方,对她低声道:“高奚,从我们出学校开始,就有人一直跟着你,待会我带你下车,要跑一段路,把他们甩开。”模样严肃正经,他花了些时间,确定有叁个男人跟着她,也不知要对她做些什么。 总之,他不会让她被伤害了的。 高奚倒是颇感意外,没想到齐越这个时候的反侦查能力已经这么好了。 不过她无奈地笑了笑:“抱歉,那不是可疑的人,是我爸给我配的保镖。我让他们跟着是不想我爸担心我。” 高警官没有告诉过她这件事。但从上辈子开始,她就察觉到在她外出时有人跟着她,稍微想想也知道是谁的命令。经历过那样的事故后,这辈子他更是对她看得严。 同样,如果高奚不是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也不会到处乱跑,无故惹他担心。 齐越:“……”恕他不懂有钱人的世界了。 “我本来也打算上公交告诉你的,接下来要去你家,让他们跟着也不太好,我会告诉他们在公交车站等着我就行了。”高奚道。 齐越想了想,却摇头:“不用,我不介意,让他们跟着就行。” 一开始头脑发热答应了她,可他后来一直在想,万一让她陷入不该有麻烦怎么办。 既然有人跟着那就再好不过了。 “齐越,你不要觉得会连累我。”高奚看着少年总是若有似无拧起的眉头,眉眼也低落下去。 齐越不明白怎么被她看破了心思,可还是不忍见她失落,“不会……我只是,怕你家人担心。” 高奚再次抬起头,一点盈润在她眼里一闪而过:“没关系,我爸爸什么都知道。” 所有的一切。 *** 齐越的家住在很远的老街区,坐公交也要一个小时,高奚在车上还迷糊地睡了一觉,到了目的地才被齐越小心翼翼地叫醒。 “到了。”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蒙地看着窗外,“……好。” 她这幅样子,可爱软糯得惹人心乱。齐越不敢多看她,只好先下了车。 高奚连忙跟上,并以为自己睡过头又惹他白眼了…… 毕竟上辈子某人就老说她,明明是个鬼,怎么那么爱睡觉,耽误了正事。 她委屈……总是吃不饱,没力气了还不让人家睡觉吗? “齐越,齐越……” 少年停下脚步,看女孩子小跑着过来,眼睛里又有渴望的光芒。 是又看中什么想要的了吗? 齐越暗自下定注意,反正这个街区的人多都是他认识的老街坊,赊个账,过几天付给他们也没什么问题。 她喜欢的话,有问题,也得没问题。 谁知高奚拉住他,转身来到一家卖香烛纸钱的店,喃喃道:“好香啊……”肚子甚至很适时的叫了一声。 齐越:……? “齐越?”店主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齐越便露出一个笑容:“放学了?这是……” “同学。”深怕他也说出让高奚不自在的话,齐越赶忙抢白道。 店主了然地点点头。 齐越:……够了。 “小妹妹想买香烛纸钱?给过世的亲人吗?”店主和蔼地问着高奚。 高奚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根烛,凑到鼻底轻嗅,模样堪比折下一朵春日野穹下的花那般温柔娴雅。 可为什么是香烛啊! 齐越有些凌乱,但什么也没说,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她。 高奚却有些遗憾,上辈子竟然没吃过品质这么好的香烛……她和齐越走过了大半个国家,甚至还去过别国,齐越给她买来的香烛口味繁多,但只有她现在手里这一根,才能称得上真正的美味佳肴。 过了没多久她就将香烛放下了,毕竟现在是活人,这幅模样容易吓着别人。 她看着店家,是一个大概六七十岁的老爷爷,模样甚是和蔼可亲,哪怕她的举动有些诡异,却也没有露出奇怪的表情,站在一旁,善解人意。 “爷爷,能不能帮我拿一对香烛和一沓纸钱,我给朋友的。” “好,你等等。”于是转身进了内堂。 她看向齐越,见他面色如常,不由得又露出笑意:“我刚才的样子,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有什么?”齐越撇开了眼神,不知怎的,现在只要一看见她的眼睛,他就心底发慌,骨头酥软。 “谁没点小癖好,我还喜欢闻下雨天的味道呢。” “还有雨后的泥土味?觉得那像西瓜味对吗。” 齐越没想到她竟然猜到了,楞楞地点头。 高奚的笑意却越发深刻,这人上辈子就和她说过这件事,还揪着她下雨天跑出去玩,结果她是鬼半点事没有,他却发烧躺了一个星期。 被她使劲嘲笑了一番。 她摇头叹气:“这可不是癖好,我是鉴赏一下,就像有人品酒品茶,我品香烛。这家的香烛很不错,细腻不呛鼻,不是殡仪馆里随意忽悠鬼的次品可比的,实在要说的话,用香水来比拟,这家的香烛绝不会有让鬼退避叁舍,捂鼻子逃跑的想法。” 齐越心想这到底有什么区别?于是狐疑地拿过香烛也使劲闻了闻。 “小妹妹眼光独到。”店家回来了,将她要的东西打包好,笑着递给她:“这里的香烛纸钱都是我和老伴做的,卖了好几十年了,只有你这么有趣地夸过它。我老伴知道了,也一定很开心。” 高奚红着脸接过袋子,小声道了谢。 在齐越欲帮她给钱时制止道:“这不是我们两要用的,送给别人,我自己来就好了。” 好吧。但是齐越心想他自己也不想用这玩意儿啊! 作别了老板,在齐越无奈的目光中约定了下次还到这里买香烛纸钱。然后高奚和齐越慢悠悠地走在街道上,一路上她都是一副新鲜得不行的样子。 “齐越,那是什么?” “磨刀店,这街区有开武馆的地方。” 她赞叹不已:“这么酷啊!” 他轻哼:“酷什么……难以约束那些混球,你爸爸派警察进来很多次了。” 高奚歪歪头,其实她还有一件事想问他。 齐越他是不是很早之前也认识了高警官呢。她心里有疑虑,警局那件事后她想了很久,觉得父亲大概率不会一无所知,可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她一时又没有头绪。 这少年还不是日后那各方面都精明强悍的人,要套话的话,还是很容易的。 齐越本来想问她要不要吃米线,结果一回头又见她满脸的笑。 很可爱,但就是让他觉得不怀好意。 “又怎么了?” 高奚轻咳两声:“齐越啊……” 可她还说下文,一阵狗吠声从远处传来。 一条黑背犬朝他们飞奔过来,尾巴摇得欢快。 齐越神色变得嫌弃,又隐隐的舒缓了眉头:“这死狗,高奚,这就是……高奚?”他转头看向那女孩,却见她脸色苍白,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胳膊,眼里写满了惶恐。 于是齐越想也没想,呵止了那要扑到高奚身上的狗,“阿丙停下!待到一边去!” 痛苦的回忆刹那将高奚淹没,黑暗的地牢,和从不停歇的狗叫声…… “齐越……我害怕……”她沙哑着嗓子,又痛苦,又不甘。这是齐越的狗啊,前生就给她看过照片,他告诉她,这是他年少时,陪伴他最多的好朋友。 可她还是从灵魂深处感到恐惧,急剧的,不可抑制的。 “没事,别怕。我这就让它回去。” 阿丙发出委屈的呜咽声,明明是威风凛凛的狗种,可眼睛湿漉漉的,对着高奚轻轻叫唤。 看来是还没忘记给它狗粮,又说要带它回家的她。 高奚楞住了。 “哼什么哼,快回家去,我待会就回来。”齐越皱着眉,把高奚护得更紧了些,怕这一向跳脱的狗子不顾一切地扑上来。 阿丙委屈地站起来,耷拉着尾巴,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对着高奚发出呜咽声。 “它叫阿丙吗?”高奚轻声问齐越道。 齐越点头,“因为这狗神经病。” 阿丙得亏听不懂太多人话。 高奚虽脸色惨白,但还是笑了出来,恢复了些气色,对着它轻声道:“阿丙,对不起,我食言了。” 齐越挠挠头:“这狗不配你和它道歉。” 阿丙本来很开心高奚叫了它的名字,但见主人在一旁的神色,让它有些愤怒。 于是对他大叫了两声。 “死狗。” 见这两又有吵起来的趋势,高奚连忙阻止,她看出阿丙是一只很有灵性的狗狗,于是强迫自己压下不自在,柔声道:“阿丙,过来。” 阿丙通人性,见高奚面色不虞,以为她不喜欢自己,颇有些小心翼翼地靠近。 “高奚,不用勉强自己。”齐越也提醒道。 “没关系的。”高奚蹲下去,和这只已经长到她膝盖的狗狗平视着,笑了笑:“阿丙,我生病了……所以现在不能和你一起玩,等以后我好了,再来见你好不好?” 阿丙呜呜两声,像是在回答她。 不知为何,高奚突然红了眼眶:“谢谢你。” 阿丙看了看她,在地上滚了一圈,吐了吐舌头,呼哧喘气。 高奚看向齐越,齐越无奈解释道:“这死狗说它很开心。” 她眉眼柔和带笑:“嗯,我也是。” 二十七、不变的长夜 变成鬼后再与齐越相逢,说来也充满了怪诞意味。 高奚自死后化为怨鬼,却遗忘了生前被折磨的遭遇,只日复一日陪在高仇身边,却目睹他满身仇恨和伤痕。 高奚仍然热烈又无望地爱着他,以一介幽魂的身份。 最终他拔枪自尽。无边的痛苦与悲怆在她胸瞠里跌撞号陶,仿佛周身骨血在这一瞬被寸寸撕裂,血色倏尔转深,生疼浸透她黝黑的瞳孔。他们不得白首,终世不逢。 她恍惚记得很久之前看过的诗,“沧海月明珠有泪。” 于是顷刻夺走了她的人性,彻底扭曲成令人齿寒的怪物。 杀戮、死亡、痛苦。于她而言变成了习以为常的事。直到她被闻讯而来的驱魔天师层层围困,他们手中尖锐的利器刺入她的鬼身,让她痛得扭曲在地,却又分外快意。 被制服后,她被送入一老僧人坐下,听他诵读佛经,将于八十一日后超脱物外,再入轮回。 “苦海无边。”那老僧人在她身旁叹息,目中慈悲。 苦海也好,血海也罢…… 终究是她自己困住了自己。高奚垂目,自打算引颈受戮,她对一切早已绝望。 可在要将将解脱的第八十一日,佛门受创,一时间扭曲的鬼泣声沸腾盈野,人人自顾不暇。 高奚艰难地睁开眼睛,她又遗忘了许多事,不仅仅是死后的肝肠寸断,乃至生前种种,哪怕她的名字,都一一如云雾般消散于她的脑海。 有骇然的鬼气袭来,高奚不再多想,替那老僧人挡下一击,哪怕被渡了八十多日,可对付一般的鬼怪,对她而言还是绰绰有余。 再无恶鬼敢靠近这间寺庙。 高奚坐在地上,打量着散发功德去护佑了普通僧人免受鬼害的老僧人,他此刻面无血色,只目光依旧慈悲为怀。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高奚轻轻开口问他。 “你为什么要救我?”老僧人也问她。 高奚眨眨眼:“我一贯尊老。” 老僧人亦笑道:“我一向爱幼,你的确不适合在这里。” 是他说话太高深了吗,高奚完全听不懂他到底想要说什么。 他叹了叹气:“去吧孩子,去寻回你自己,何处惹尘埃,只因心中有尘埃。” 高奚一无所知地睁眼,又一无所知地走出了这里,她回头,寺庙在黑夜中依旧庄严肃穆。 她有家吗,有亲人吗,姓什么,叫什么? 统统不记得。所谓孤魂野鬼,大概就是这样了。 【我等你。】 【等我回来。】 她脑海里依稀记得这两句话,却不记得说这话的人了。 更甚,她几乎难以确判这一人究竟曾切实存在于她所固步自封的世界之中,或只是她用迤逦回转的心思所勾勒出的一片不可捉摸的幻影? 不得而知。 遇见齐越那日,她不过是去殡仪馆找些香烛,喂养她捡到的猫猫狗狗的灵魂。 这些小家伙,生前就四处流浪了,死后依然滞留人间,继续彷徨。 似乎大多都在寻找丢弃他们的那个人。 而齐越西装革履,来参加友人的葬礼——一个死在婚礼前一个月的蠢货,留下那与他山盟海誓的心上人,自私地离去。 齐越眉目沉沉,多年来,他早已经历了无数次的生离死别,除了一人让他心头总是泛起痛楚外,他对死亡也算习以为常。 下一秒,他便踏入了某人建立的奇怪磁场里。后来他无数次地回想,都无比庆幸在那一刻,与她的灵楔有了短暂的相接,得以见到那年少时就深深烙印在他心里的人——准确来说,是鬼。 再次见到她,齐越惊得无以复加,手中的香烟盒啪地落在地上也顾不得了。 “高奚。” 案上的烛火被风吹得明明灭灭,夕阳泼洒成无头无尾的锦缎,驾着高风骨碌碌滚进厅里。她撑着下颌坐在一张桌前,正百无聊赖地打盹儿——鬼也是会困的。在不打架的时候,鬼气有什么用处呢?她思考这件事情的时候,一只巴掌大的棕色小猫的灵魂一头撞进她怀里,再跟踉跄跄地跌在桌上,扯她宽阔的裙摆报信。 有人来了。 她这才望向齐越,与他的目光正正撞在了一起。不由得让她好奇,毕竟阴阳眼也不算稀奇,可还是头一次有人撕开她的屏障,闯了进来。 再然后,她听见他叫出了那两个字。 高奚?好耳熟啊。 “你认识我吗?” 他微垂下眼睫望着她,见她身边围绕着几个小灵球,不由自主地联系起某一脍炙人口的西方童话里,仙女教母的小随从们。 仙女教母高奚端坐起来,目光沉静,像海面之下不动声色的无底沟壑,它孕藏晦暗,稀释光明,将过去,现在,未来的所有禁锢成一个缄口不言的谜,也将他们这一生一死两簇魂魄隔绝于此岸与彼岸。 不过齐越对于这本该死去的人再次出现再眼前,毫无惧怕之情,不如说是他自己长久以来希冀如此。 这些年来,齐越曾经在战火纷飞的战场里浴血,在普通人永难触及的角落里绞杀怒目的恶徒,也在人世光彩淋漓的沙盘上排布着诱饵与死亡。 不过,在投身于人间炼狱的途中,在普渡到来之前,深不见底的永夜里,夜叉或地藏又何尝有着明显的区别?他有众人簇拥,想要利用他或即将被他利用的人们在他的生涯里前仆后继,这样的他似乎早已不应感到孤独。 可这一刻,再次见她的面容,齐越才惊觉,他实在是孤独得太久。太过……思念她。 “你不记得你是谁了吗?” 高奚看着他,似乎他很清楚她是谁,也清楚她是鬼,那么,还是想要靠近她吗? “不记得了。” “你想找回你自己?” “嗯。” “正巧,我打算去做一些事,缺一个搭档,你想和我一起吗?” 高奚良久地看着他,而他始终温润,不骄不躁。 那么,为什么不呢? 她笑起来:“好啊。” 后来为了找回自己,她和他去了许多地方,见了许多与她无关的人类的悲欢离合。 这人间啊。生灵都无一例外地被生、老、病、死的诅咒裹挟着,即使能够蹒跚行至生涯的尽头,亦不过百年。他们担负着一眼便能够望见尽头的年岁,却天真又笃定地描画着不朽。 可她也渐渐发觉,她是那么可悲地爱着这人间。永远无法回头的箴言 便已落定。 直到那一刻的来临。 她回忆起一切,满心憎恨。也想,只要她一个人痛苦就够了。就让她背负所有的罪孽,创造背叛,创造杀戮,创造鲜血与噩梦,对于殉世这件事,她有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心甘情愿的坦然。 行到此处,眼见越来越多的不忍堆垒在肩上,甚至使她对最后的自毁产生了汹涌的向往。 “再见了。” 见他走上前,想要握住自己的手,她惨淡地笑了笑,而后消失不见,只留下他孤独的双眼。 眼前的雨夜、鸣雷、血沼、街道,甚至包括怅然不语的,都在她眼前融化成一抔明暗不辨的漩涡,在近乎哽咽的风声里粉碎殆尽。然后足下的地面塌陷,她向着未知飞速堕落,所有的所有都繁衍成色泽浑浊的油漆,往她的视野里迸溅、瓢泼,直至将她完全裹挟,永坠无间。 “对不起。” ———————————————— 高奚与齐越挥手作别,约定下次再见。 转身走到高警官派来接她的车里。他刚才给她来了电话。 “爸爸。”接起电话,她的声音温软,却一派坦然。 “玩开心了吗?” 从眼尾奢出一抹迤逦的笑,她道:“很开心,你要来接我了吗?” “暂时走不开,找了人来接你,黑色的大众,就在路口停着,过去的话会有人招呼你的。”他顿了顿,哼笑一声:“别迷了路。” “……知道啦。” 司机是从未见过的人,不过大概是他的心腹。 “我爸爸在哪里?” “在警局,长官嘱咐我们送小姐回家。”那人很恭敬地回答她。 于是高奚的态度愈发柔和:“麻烦您,我想回一趟学校,请等我几分钟,再送我去警局,我想去找我爸爸。” “是。” 回到学校,在那被她关了女鬼的厕所门前,她点燃了香烛和纸钱,轻声道:“谢谢你下午陪我玩了,明天来上课的时候,我再来找你。” “……哼。” 女鬼没再说什么,白日也接近尾声,天边一丝丝抽走余光,夜幕降临。 *** 高警官在处理一桩暴动案,接连几日没有怎么合眼,连女儿都没空见。 所以当某人自门后探出,手里提着一袋食物时,高警官疲惫了许久的眼睛微微眯起,唇边的笑意出卖了他的好心情。 “还不过来。” 于是高奚小跑着到他身边,扑进他的怀里。 “高警官,一天不见,想不想我?” 高仇挑了一下眉:“你呢,跑出去和朋友玩,想过我吗?” 醋味甚浓。 高奚认真想了想:“不算多,想起了你四次,一次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在想你在吃什么,一次在公交车上,在想你上次带我坐公交去下乡钓鱼的事,还有两次我不说。” “为什么?”高仇捏住她柔嫩的脸颊,笑意更深:“难不成是在想晚上要和我怎么玩?” “我哪有你这么变态?”高奚嫌弃地移开目光,又问道:“你呢?不许敷衍我。” 他叹了叹:“无时无刻都在想你,可以了吗?” 高奚红了脸,轻哼:“才不信。”她从他怀里爬了出来,“先吃东西吧,我也饿了。” “买了什么?”他看向那刚才被她随意放在一旁的纸袋。 “肯德基,特意给你买了咖啡哦。”她笑着将食物摆在茶几上。 光是汉堡就有叁分,且都是大份。 高仇纳闷道:“我的饭量也没有好到吃下两个巨无霸吧?” 高奚回头看他,眨眨眼:“你的是只有一个啊,另外两个是我的。” “………”真是过分诡异的胃洞了。 明明听手下的汇报,她还和那少年去吃了米线,怎么这般能吃? 她笑嘻嘻地从纸袋里拿出一个圣代,舀了一勺冰淇淋送进嘴里,模样很是满足。 “大冬天吃冰的,还想生病么?”话虽如此,他还是让她多吃了两叁口才制止道:“拿过来。” 高奚不情不愿地踱步到他身边。 “听话。” 高奚泄了气,把冰淇淋递给了他,然后看着号称一向不爱吃甜食的高警官把一整杯圣代都给吃了。 等他放下杯子,就见女儿眼巴巴地瞧着他,眼眸润得让人心痒。 “过来。” 高奚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这人的眼神怎么变得那么快……仿佛一副要把她拆吃入腹的样子。 她委屈地看着食物:“饭还没吃呢,待会凉了。” “这里有微波炉。”说着,他拉过女儿纤细的手腕,将她纳入怀中。 “先让我……吃点甜的。” 如同沉醉一般,少女清香萦绕在高仇鼻间时,他的心便狠狠在胸腔里冲撞着,搂着她柔软腰肢的手在其间摩挲,彻底拉进彼此的距离。 他亲吻她的脸颊,看着她如同羊脂白玉的肌肤渐渐染上一层薄粉,十分诱人。 “不过你这么乖,要我给你什么奖励?” “你吃了我的冰淇淋……” 高仇忍不住失笑,“知道了,等天气变热些,再给你买。” 她的要求是如此可爱简单,他舍不得不满足的同时又想要她求他更多。 “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说完他一把将书桌上的文件扫落在地,将她抱了上去。 高奚脸红心跳,撩拨他是一回事,真到了这一步,又有些退缩起来,他的眼神亮得吓人,好像幽幽盯紧猎物的豺狼,她从尾椎骨开始战栗。 他脱掉她冬日的装束,特别是那棉厚的黑色腿袜,将屋子里的空调再调高了许多,然后握住她纤细的脚踝,将它举到面前亲吻她的脚背,高奚似乎烫到了般一瞬间蜷缩起脚趾,身子也不自觉往后瑟缩。 高仇低笑道:“别怕。” 他将女孩的棉裙掀到腰间,露出她一双嫩白修长的腿,于是他开始从脚尖吻起,一路细密旖旎的向上吻去,时不时的舔吮,在女孩洁白如玉的肌肤上留下暧昧的红痕。 裙袂一点点向上推移,她幼嫩的肌肤在他嘴里化成奶油般香甜,吻至情动处,他曼妙的爱人半阖双眸,他听见她的呼吸开始紊乱,毫无次序的在他心尖擂起层出不穷的惊雷。看来,她也是极享受的。 他抚上她的面庞,于是高奚听见曾于梦里无数次缭绕的醇冽嗓音自耳畔升起,她忽然认不分明此时的自己身居现实还是梦境,心中悲恸:“我们本该早就在一起的。” 似嗟叹,似遗憾,最终化成解不开的结,高仇温柔的拇指替她抚去一滴泪,而后贴上她的唇瓣,珍之重之地重复着早已熟稔入骨的纠缠。甘甜在口舌之间缭绕,高仇深觉自己的灵魂也甘之如饴地堕入蛊感的漩涡。 而这场好梦永远不必醒。 她的长发浮氲着柑橘的香气,无序的吐息似悠长夏风在他颊侧软绵绵地搔刮,与这一场激情碰撞的情欲相适宜。 他细密地吻过高奚线条柔和的下颌,将自己的领口扯开,衬衣半敞,衬映着古铜色的胸膛,一瞬间产生了野性难驯般的性感。 肩上的衣物随着愈演愈烈的动作堪堪滑落了一半,高奚压抑着杂乱无章的呼吸缓缓仰首,颤着手握上眼前人肩头。濡湿的触感自乳尖缓慢蔓延着,她周身不由自主的战栗,一声呜咽夹杂在一片绯色中突兀地扑入耳膜。迷蒙中,裙带不知何时被扯下,如同花瓣般散落在她腰间,终于起不到任何遮掩作用。 于是,她用这副青涩的模样与之缠绵。 高仇揉捏着她这一对娇小的柔软,湿软的舌尖不断碰触她小巧粉嫩的乳蕊,如此难捱的情欲撩拨惹得她轻声细吟,脖颈至腰身摊成一道迷离柔软的曲线,他忽然握住了她的手,给与她支撑的力量。 她看见那人眯起眸子,有跃跃的光芒点于其上。他俯首,鼻尖缠绵地蹭在软香上,自顾吐露着无终无始的情话。 “你总是美好而耀眼 即使你自己还未认识到。奚奚,你为什么不早些来到我的生命里,这样,我或许就会像某人一样早些得到安慰。”他拥着她,似笑非笑地说着,他其实从不羡慕或是嫉妒任何人。 可那个少年……让他不得不在意。 “因为有你,才有了我……”高奚轻声道,满目的悲抑。 他忽然笑了,再次吻她的唇, “是,我们是全天下最深的关系。”他近乎呢喃,眼里浮动的情意让她沉醉,他一向属意于吻她,像叶间未及枯竭的一点清露,像温阳下燃烧的樱花。 她拉住他的袖口:“你……” 高仇泛起一丝笑意,薄唇凑近,在眼前人耳廓之畔印下轻浅一吻,是前生亲吻过的那一寸。当初的她昏睡在床上,虽然如此,他的指尖探入那紧致的温暖时她仍旧露出无助的神色。他期待着这样纯粹的高奚只在自己面前崭露得一览无余,然后将这样唐突的举动当作一种有趣的捉弄——最后发展成克制不住的情涌,他想,如果那时不停止的话,或许今日又是另一番光景。 这些她从始至终都不知晓。 “我会给你我的全部。” 他说完,手指移到腰间解开皮带拉下裤头,蓄势待发的雄伟性器便弹跳出来,他握住它然后往她的腿间蹭去。 “唔……”她惊了一瞬,然后红着脸将目光撇向一边,高仇见她害羞得恨不得落荒而逃的模样,心中喜爱得不行,这样的可爱表情,合该只他一人拥有。 他自然不会放过她,拉过她的手握住了那根东西。 高奚不可置信的同时觉得手里的东西烫得吓人,并且它还在跳动、胀大着……泛着凉意的柔软掌心贴上来的那一刻高仇便绷紧了腰身,细眯着眼,开始在她掌心挺动。 “帮我,好吗?” 高奚看着他狭长的凤眼中流露出迫不及待的光芒,如同细密的针扎在后背一样令她紧张,却始终无法说出拒绝的话,一瞬之后她两只手都握上了他的性器,不得章法却十分细心的撸动起来。 高仇满意她的乖巧,快感节节攀升着,手掌抚上她的后脑勺,享受着令人发狂窒息的爱抚,在她的手掌里渐渐沉沦。 从铃口渐渐渗出些粘液来,顺着棒身流到女孩的手上,顿时让撸动更加顺畅起来,高仇呼吸一窒,眼神颇变得深邃微妙,他握住了她的手腕停下动作。 在高奚单纯而疑惑的眼神里,他牵引着她的手缓缓到她的唇边,于是她明白了他在期待些什么。 伸出粉舌轻舔自己的掌心,尝到了浓浓的麝味,没有多好吃,也没有让她感到拒绝。 “抱歉,把你弄脏了。” 精液还有一些残留在她的唇瓣上,他扯了纸巾替她擦拭,却将她的红唇揉得愈发瑰丽。 高仇再也无法从她清纯又魅惑的脸庞上自拔,捧起她的脸狠狠地亲吻下去,心间骤然泛滥起不歇的轰鸣,脑中的种种的思绪都被焚烧殆尽。 耳畔仿佛喧嚣不已,整个人间都蒸腾起来。他却只在漫世的热烈中,望见女儿那一双明亮而纯粹的眼。仿佛几个世纪的光阴于弹指间便悄无声息地湮灭了。 等到他放开她被蹂躏得娇艳的唇,高奚便明白这又是另一种讯号,于是向他微微分开双腿,纤瘦的手指勾下内裤,把敏感禁地暴露给他。 爱意和不可自拔的浓欲都排山倒海而至时,他抬起她奄奄一息的双腿,倾身将她地惊呼都堵在她的口舌中,紧接着接连不断地冲撞顶弄着她脆弱地柔软。 “啊!不行……那里……” 她急急喘息,在他的攻势里破碎成灰,私密处不断传来的炙热,抽搐,令人不耻的水声都让她饱受折磨,她恐惧的同时又期待着那一刻的来临,从灵魂深处降临的迫切,终究让她抛弃了自我,在这场颠倒的性爱里只依附他而活。 起伏跌宕,抵死缠绵。光芒在少女窈窕的眼中重聚又涣散,爱欲的迷宫里他们终于抛却了所有只获得了彼此。 高奚开始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她甚至忘了自己到底是鬼魂还是人,她的内心最迫切的渴望是什么呢? 于是在感觉到他即将喷发的那刻慌了神,哀哀神伤,“我好害怕。” 高仇闻言,然后浮现出极温柔的神色,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告诉她:“没关系,我就在这里。” 高奚还来不及说话,他便言出必行般将自己的滚烫尽皆灌入其中,随即俯首一寸一寸舔吻身下美人眼角迤逦的泪痕。四周的沸热还未散去,他的爱人望着他,眼中的迷蒙织就成不见边际的巨网,将他的灵魂束缚。纤细的腰肢依旧抖得不成样子,目光溶成温柔的河流,恳恳切切地,向他投来一句尚带犹疑的话语。 会一直在一起么? 他垂下眼睑,深深拥紧这生命中独一无二的烙印,一字一顿,镌刻下有限生涯中最为郑重的答语。 永不分离。 屋外天色已然黑透了,不知何时又下起雨来,又是一个没有月光的雨夜,只有在她的身边他才宁静得下来。他微微倾身向前,吻在了少女的脸颊上,扬起嘴角。 高奚周身都乏力,依在他的怀里浅眠,听着他沉稳的心跳便觉得十分惬意。 没过多久,一阵铃声却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宁静。 高奚睁开眼,看着高仇接起电话后却不知对方说了些什么惹他皱起眉头,只说随后就到,便挂了电话。窗外雨势不小,她便轻声询问:“要出外勤吗?” 高仇将她垂在耳边的发拨到耳后,吻了吻她的额头,“嗯,有点急事。你在这里洗个澡,然后会有人送你回家。” 她叹息一声,不舍地和他拥抱,“那你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好。” 他抚着她柔顺的黑发,心中温柔无限,如果不是这趟门非出不可并且不方便带着她的话,他也实在舍不得她。 “我在家等你。” *** 陈泰撑开伞,替下了车的高仇遮挡着暴雨,近来上司越发地少出门了,但今日这位却是不能不见,他们一边走着,他也一边向高仇汇报着手下收上来的信息。 “长官,来者不善,她手里似乎收集到不少证据。” 高仇嘲讽地勾起嘴角:“就凭她。不需要慌,目前要做的,还是那件事。” 陈泰明了,“是。” 等到了酒店的包间里,早有一个人等着了。 他目光变得冷冽,却还是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看着那个人向他举起酒杯示意。 “来晚了,是不是该自罚一杯?” 猩红的酒液自高脚杯中摇晃,女人的手纤长白皙,将酒杯举到唇边酌饮了一口,然后端庄地向他一笑。 高仇于她的对面落座,却没有接她的话,食指曲起轻轻敲了敲桌面,“你今天来,是打算请我吃鸿门宴?” 对面的女人嗤笑一声,将酒杯放下,“这里是你的地盘,我哪有那样的本事。” 高仇不置可否,“景长官何必自轻。” 女人的目光沉了下去,她在这块土地上付出了青春和血汗,却还是在和他的权斗中落败,面上看起来是即将平调到中央,但不过是被他赶出港城罢了。 更何况,这个男人手里捏住了她的把柄。 “你知道我的来意,就不必拐弯抹角了吧?” 高仇挑眉,终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那就要看你能给我什么了。” 她将手边的文件给他,“这是你要的的机密文件。”复而声线又冷了几分,“别怪我没提醒过你。这件事要是抖落出去,你我都没有好下场。” “呵,所以有劳景长官多费心。”高仇平静地注视她:“不过哪怕景长官即将高升,但手里的案子也会好好办的吧?” 她倏地楞了,却很快恢复冷静的神色,只是眼中多了一抹复杂。 “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这话怎么说,景长官办案拿人,我们虽是同僚,也不会随意插手你的案子的。” 他一派云淡风轻,而她从心底发凉,一瞬间像是回到了和他争斗的时候,每一天都如履薄冰。缓缓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然后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最终只没头没尾地问:“她好不好?” 高仇知道她口中的她是谁,冷笑道:“和你没有关系。” 女人的神色莫测,却没有说话,她将手里的酒饮尽,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只是在门前又顿住了。 “不管你信不信,我那个时候没有想过要丢弃她,害她从小体弱。我把她生了下来便昏迷了,醒来之后才知道我丈夫命人把她丢了。” 纵然她和她的丈夫名存实亡,却还是容不下那个小姑娘。只是后来,她为了自己的儿子和前途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尽管那是她的亲生女儿,她却从来没有抱过她一次。 二十八、一刻温存 在月光照耀不到的角落,装了消音的冰冷枪口顿时迸溅出暗花,血色铺就的曼陀罗连接起此世和彼世,而他只是轻描淡写:“你们觉得这具尸体应该怎么处理?” 高仇身后的人俱沉默冷凝地立着,任由冰雨将他们强壮的体魄浇透,而陈泰为他打着伞,如一尊毕恭毕敬的雕像。他身前的人则没有那么幸运,因为要直面他带来的死亡威胁,恐惧如影随形。 “不肯说?”又是一枪,鲜血的气味愈加弥漫,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 “丢…丢下海里喂鱼。”一人喏喏地说道。 可惜这个方法没有为他带来一线生机。 “不够隐蔽。”高仇平静道,扣动扳机,又一尸体匍匐在他脚下。 有了叁个人前车之鉴,再没有人敢忤逆他的意思,七嘴八舌地说着处理尸体的方法,哪怕死的人在不久之前还是与他们生死与共的朋友。 “分尸……再、再扔到不同的地方……” “不!应该焚烧,把骨灰撒出去!” “这没有专门的设备怎么做的到!应该……应该剁碎了喂狗,销毁证据!” 高仇哼笑:“都差一点。” 众人变了脸色,只恐自己下一秒就做了他的枪下亡魂。 可高仇则慢悠悠地把枪收起来:“我给你们一个活路,听还是不听?” 见他有放过他们的迹象,众人哪有不肯的。 “把你们的办法折中一下,你们几个就负责吃了他们,一片肉都不许扔,煎炸烹煮随意,骨头给我磨成粉,倒进海里。这样,我就让你们活下去。” 天空适时划过一道惊雷,照亮面前所有人惊恐的脸。 “呕……”终于有人忍不住,趴在地上吐了出来,抖如筛糠。 “求求您放过我们吧!高先生!我们……我们再也不敢了。” 高仇只冷眼瞧着那在他面前把头磕得砰砰响的人,却半分恻隐也无。 “从你们敢把手伸向我女儿那一刻开始,就该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他说完再不看这些惊恐交织的脸,转身对身后一人道:“高恒。” 高恒内心骇然,面上却还要装作平静,“二哥您说。” “看着他们,在他们没做完该做的事之前,谁也不许离开。” “……是。”这时高恒听到身后隐约有某些幽咽的声响,像是鬼哭,又像是处于濒死一瞬的人唇边溢出的意味不明的呓语。它们像狡黠的蛇,贴着手腕一寸一寸攀缠上他的躯壳,乃至于骨骸……无比恶心。 高仇离去时,正闻得旷野中有雷鸣。 天与地在暴雨中颠簸着,于他眼中显出一派粗钝的污浊。风从摇摇欲坠的高楼里刺过,扑入他的衣袖,他却无法触碰到冷意。他想,或许这是重生之后的某种特殊现象。 她也会有吗? 高仇头也不回地撞进喷薄成帘幕的雨中。他不止一次在杀戮之后忍受着蜿蜓而至的幻觉,追本溯源,大概是从前生他与她彻底决别之后开始。 不过他们似乎跨越了不止生与死,时间与仇恨……还有某些是他无法知道的事。 奚奚,你还有什么是不肯告诉我的? 街道中无人,白日里繁缛冶艳的广告牌亮着几点光芒,在雨幕里渗出油画般的淋漓。他踏在水中,一朵又一朵的水洼在他足边裂开重瓣,像在古殿梵声里沉默着的仰莲。这是一场深不见底的陶雨,四面怒风一滚,似乎半边城市都即将在席卷的飞潮里摧折。世界被灌耳的雨声迫得寂静,而他在其中如旧行踏着,脚下的道路始终笔直,身边凄凉的街景却周而复始地投映于他周围,直至他望见某家凌晨四点就开始开铺子做糕点的饼屋,才堪堪停下脚步。 该给她带一些回去,好叫她开心。 *** 清晨六点,大多数人还在睡梦中,高奚也不例外。 但在温热的躯体拥住她时,熟悉地感觉让她睁开眼睛,然后自然而然地搂住了他的脖子,软声道:“回来了?” “嗯。”他吻了一下她的侧脸,笑道:“小懒猫还不起床。” “起这么早……做什么?” “怎么,逃学惯了,连偷懒都要堂而皇之了?” 高奚听着他打趣自己,无奈睁大眼睛:“可是高警官,今天是周末,按理说我就算去学校,接待我的也只是空荡荡的教室。” 高仇顿了顿,而后轻笑道:“是我弄错了,不过你也可以早点起来,做做早操,有益于身心健康。” 高奚闻言抬着头足足盯了他一分钟,而后叹气:“高警官说得对。”她懒懒地伸腰,歪头亲了一下他的唇:“这就起。” 她从他怀里轻轻滑出来,玉足却还未及点地,又被他扯到怀里。 “……不是要我早起做操?” “当然在床上做。”他压着她的下颚,吻了上去。 “你真是……”她嘟囔了一句,却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的柔软,将他一身被锤炼过的钢筋铁骨都融于怀中。 他身上有血腥气,她嗅得到,让她既兴奋又觉可悲。 最终只是用高仇不知道的办法,将残留在他身上的亡魂气息给悄悄吞噬掉。 先前说过,高警官和齐越这一类人天生就有很好的驱灵能力,一般幽魂不敢出现,甚至恶鬼都要绕道走。哪怕死在他们手里,都无能为力报仇。 前生她死后,刚变成鬼那段时间也是忍着巨大的痛苦才日日夜夜陪在他身边。直到她的鬼气越来越强盛,才无视了他们身上的阳气。 但总有几分不甘的灵魂碎片会落在他们肩头,时日久了,也会出现不好的影响。 “呀……你轻一点……”不过她现在烦恼的是某人总是不知节制的索取她,只要是两人独处的时候,她必然会被扒光,沦入肉欲的沼泽。 如同此刻,他没多久就将她扒干净,手指摸到了她的私密处。 简直坏透了…… 他的手指灵活极了,在她湿软的穴口来来去去的抚摸,磨蹭着肥厚的肉瓣,挑逗敏感的小肉珠,她难耐的挺着腰,又不敢发出声音,深怕被别人听了去。 她不禁懊恼,这人最擅长的就是戏弄她,叫她最后神志不清地求着他操弄自己。 “你在走神?”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高奚不自觉颤了一下,“没…没有…” 他哼笑一声,手指往她更深处探去,挤开了肉瓣,陷入温暖湿润又紧致的小穴里,惹得她一声娇喘。 纤细的手指蓦然抓紧他肩头的衣物,死命咬着下唇,身子颤得厉害。他不知多喜欢她这幅模样,亲了亲她柔嫩的脸蛋,手指很快在肉穴里找到她的敏感点,快速的抽插起来,那湿软之地抽动着,层层迭迭的软肉涌上来吸吮他的手指,温暖包裹着他,难舍难分。 高奚泪盈于睫,想要阻止他却是徒劳无功,蜜液一波波流出来,打湿了毯子,她又急又气,索性一歪头咬在他肩膀上,像一只委屈的小兽,磨着牙发泄自己的怒气。 对于她这样的可爱的行为,高仇更是喜爱,指尖卖力的戳刺她的敏感点。欲望越来越饱和,高奚觉得从小腹到穴内都是一片酸软,她甚至渐渐不满足起来…… “唔!!!”她闷哼一声,小穴绞紧了他的手指,高潮了。 她瘫软在他怀里,眼前一阵阵的发昏。高仇抬起她的下巴,吻上她柔嫩的唇,舔舐过唇瓣然后长驱直入,在她的小嘴里肆虐。 吻到高奚都觉得呼吸不过来了,他才堪堪放开,目露宠溺。 “你该…该放开我了吧?”她娇软的说着,两腿发软,实在是提不起一丝力气了。 谁知他挑眉一笑,“放开?那我怎么办?” 高奚心里直突突,结巴道:“我……我还要做作业,复习课文。” “你不是不用看书都能考满分?” 他不为所动,修长的手指解开皮带,掏出他尺寸骇人的肉棒,分开她的双腿,抵在肉穴上磨蹭。 高奚被他火热的龟头烫得瑟缩了一下,眼里全是委屈,“昨天、昨天才做过……” 他的尺寸实在太吓人,每次塞进来高奚都觉得自己会被撑裂开或是捅穿,偏偏这人又喜欢做这个,每次都把她往死里欺负。 “听话,就这一次。” 高奚偏过头去,是决计不会再相信他的鬼话的。 而他已经挺身插入了,她咬着自己雪白的细腕,尽量让自己不发出声音,他的性器越往里一点,她的小穴就越被刺激,她自己不愿,可那里却湿哒哒的淌着水,欢快的吮吸着,叫她好不羞人。 “爽吗?”他邪气的笑起来,眼里全是恶劣,“这么爽还说不要,撒谎可是要被惩罚的。” 还有一个星期她就要过十五岁生日了,说来还是小少女,青涩的很,可这身子却淫荡极了,妩媚不合时宜的出现在她身上。每次他和她渐入佳境时,她的细腿挂在他腰上,小穴更是自动来缠他。她怪他总是不知节制,但也不想想,是谁的身子这么充满诱惑力的,拥有让一个男人死在她身上不可的魔力。 高仇敢保证,要是换一个男人,早就被榨干了。 “唔…唔…唔!!!”她两眼发花了,他的坚挺一次次入她的穴,不停刺激她的敏感点,越来越多的蜜水渗出来,她哭得不能自已,身体燥热抽搐,又一次被送上了情欲的巅峰。 而那侵犯她的怪物,还不知满足…… 最终云销雨霁,高奚也累得抬不动胳膊了。 “陪我再睡会。”高仇拥紧她,在她耳边低声道。 “……我想去趟卫生间,洗洗身子。” “我陪你?” 高奚赶忙拒绝:“我自己就行。”开玩笑,谁知道这个变态会不会在浴室再折磨她一次? 她忍着酸疼下床,在他火热的视线里走进卫生间。 关上门,打开花洒,她终于克制不住地呻吟一声,痛苦难耐。 高奚瘫软在浴缸里,白皙曼妙的身子布满情欲的痕迹,而她逐渐被水淹没的眼眸有些空洞。 强行用人身吸收鬼气,让她犹如被刀割般痛苦。 ……就这么静静地待了几十秒,直到窒息前一刻才坐了起来。 二十九、梦想 “高奚,老师希望能和你好好谈谈。” 高二二班的班主任甄尹文是一名四十二岁的男中年,从业二十年来被评为教师楷模,为人温和,教学能力不俗,不秃顶无啤酒肚,更没有更年期。 他的教学理念是不抛弃,不放弃任何一个孩子,所以哪怕再调皮捣蛋不学无术的学生他也能拉着他们回到正规,好好学习。他的办公室里几乎挂满了“惟宏隆德,情系教育”字样的锦旗。 但……从未碰到过高奚这样的学生,在一个月以前她还是老师们眼里的叁好学生,学习楷模,懂事且聪明。 可自从修了病假回来后像变了一个人。甄老师头疼得紧,已经有不少任课老师来和他沟通了,这孩子早上上课不是睡觉就是发呆,下午直接不见人影,晚自习更不用说。 从最省心的学生变成了最不省心的学生。 甄老师见过不少出现厌学情绪的孩子,一般他们的精神状态都很萎靡,打不起劲,干什么都是敷衍的态度。 可高奚也没有这种样子,眼神依然很清澈,一场谈话下来发现她的口齿伶俐,逻辑清晰。根本不像是出了什么问题的样子。 但反而这样才是有大问题。 他前两天还特意联系了高奚的父亲,从家长簿中找到那从未拨通过的号码,响过几声后,那头低沉的声音变传来。 “我是高仇,有什么事。” 甄老师看了一眼簿子上工作那一栏,写着警察二字……也难怪隔着电话线还感觉到一股子压迫感。 “高先生您好,我是高奚的班主任甄尹文,您方便聊几句吗?” 然后他听见那边嘈杂的声音似乎小了许多,而高仇道:“您说。” “是这样,高奚最近的学习状态不佳,我想应该知会您一声。” “嗯。” 嗯? 甄老师整理了一下语言,又道:“她早上几乎都趴在桌子上睡觉,下午竟然直接逃课……只有中午能在食堂看见完全清醒的她。” 这孩子,似乎别的都无所谓,吃饭还是很积极的。 甄老师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几声笑。 “高先生,这可是很严肃的问题。” “抱歉。”高仇平静了语调:“您打电话来是想让我教训她吗?” “自然不是,高先生,对待这个时期的孩子还是要多去了解他们的内心。我是想问,最近她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事呢?” 那头似乎沉默了几秒,才道:“之前生了一场病,还没有痊愈。” “我理解……” “甄老师。”那边似乎有人来报告了什么,高仇只好打断他:“她的想法我一向干涉不了太多,高奚从来也不叫我操心她的事……我还有事要忙,抱歉。”说完便挂了电话,让甄老师久久回不过神。 ……有这样的家长,何愁孩子不叛逆? 于是此刻看着眼前的高奚,甄老师不由得带了几分慈爱,温和问道:“任何事情,老师都会尽力帮你解决。” 高奚想了想,认真道:“老师,食堂的水果为什么没有葡萄呢,比起橘子,我更喜欢吃葡萄。” 甄老师:“……”这气人的本事和她父亲一脉相传就是了。 “因为最近的气候更适合吃橘子。”但显然现在不是这个问题! 高奚点点头:“我没有问题了,老师。” 但我有问题啊! 甄老师忍住想要扶额的冲动,“高奚,是因为最近身体不好,没有学习动力吗?我可以和学校申请让你多在家休息几天,调整状态。” 她摇摇头:“谢谢老师,但我已经痊愈了,最近还长胖了几斤。我很热爱校园生活,不想待在家的。” 甄老师心里浮现这个孩子之前在食堂一人吃叁份便当的画面,可不得长胖……而且什么叫热爱校园,你的行为和这两个字完全搭不上边吧? “嗯,老师知道你以前也会很早来学校,班上的学习氛围很多都是被你带起来的。” 现在托她的福,自从她懒散起来后,班上的学生有的竟也有样学样,虽然没有她那么夸张,但总得来说都没有以前认真了。 高奚回想了一下以前自己很早来学校究竟是有多早,毕竟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 无果。 她目光变得郑重:“老师,我现在比以前更喜欢学校。”或者说,她喜欢活着的感觉。 不过就算是实话,她也知道该适可而止,又不是傻的,不可能不明白老师为什么找她:“老师,您想和我说我最近太不像话了对吗?” 甄老师叹了叹气,实在是不想对她说重话,可又不能放任她下去。 “高奚,我们每个人都会遇上一些不能靠自己解决的事,老师希望你多依靠父……”想起她父亲那冷漠的样子,甄老师又改了口:“多和老师、朋友沟通,你绝不是一个人。” 可是她其实一点问题也没有的。 高奚想,早上睡觉是因为晚上被折腾得太狠,下午逃课是去找后操场的女鬼了,因为它说它滞留人间太久,很想再体验一次当学生的感觉,但又不能离开那里。 所以高奚下午都会抱着书去给她讲讲课。 她感叹,真是一个叁好学鬼。 但这些都不能告诉老师的,不然高警官的变态就要人尽皆知,而小女鬼也会失去她这个朋友的。 高奚只能保证道:“老师,等我送一个朋友离开,就不会再这样了。” 朋友?什么朋友? 甄老师其实也想和她沟通这方面的问题,因为以前的高奚对人很友善,不说全班都是她的朋友吧,但至少都是能说得上话,气氛分外和谐。现在她却很少主动搭理人,他特意观察过,有同学想和她说话时,高奚只是看着人家笑,别说小孩子们了,就连他都有些莫名毛骨悚然。 其实高奚也不是故意的,只因为她当鬼太久,忘了怎么和人正常沟通。记得微笑是人类最好的社交方式,于是每天都在对着别人笑。 但久而久之,也没什么人敢再靠近她了。 很难办啊,真的很难啊。 见老师一脸愁容,高奚心底却有些触动。在她远去的记忆中,上一世遇见的老师里有几位是让她特别尊重的,其中一位便是眼前这位甄老师。 于是她愈加恭敬,“老师,让您费心了。” 甄老师再次叹气:“你是好孩子,既然你保证了,老师也不说什么了,回去上课吧,明年就高叁了,我们还是得抓紧些,好吗?” 高奚颔首:“是。”她转身离开的时候,正好碰到来找班主任的班长。 依稀记得,这人叫柏林廷。 最近在学校还算惬意,除了总有盯着她的视线外。 高奚也没打算理,左右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小鬼。 她内在可是靠谱的成年女性啊。 【是不靠谱的陈年女鬼吧?】 高奚顿了顿,脑海里想起当年某人嘲笑她的话,一时有些怔忡。脚步耽搁了一会儿,后面便有人叫住了她:“高奚。” 她回头,柏林廷走了过来,于是笑着打招呼道:“你好。” 柏林廷脸上出现一言难尽的神色,“……你的笑容,算了,没什么。” 她的笑容怎么了?高奚不明所以地抬手抚上了脸颊,纳闷道这年头的高中生难道不懂得社交礼仪的灵魂是微笑吗? “有什么事吗?”高奚依然笑着问。 “学生会的事,之前你请病假,所以我代替处理了一些事,现在你都好了……”大概是好了吧,想起她这几天反常的举动,柏林廷又有些不确定:“只是想告诉你,我们该对接一下工作了。下个礼拜的学生会,你要做会长发言的。” 高奚这才回想起来,她是学生会会长,柏林廷是副会长。 学生会长要怎么卸任来着?这么想着,高奚甚至问出口。柏林廷有生以来第一次无语。 “你别开玩笑了。”可他看着她的眼睛,又觉得她十分认真。 她最近真的很反常。 “好吧,我之后好好研究一下。” 柏林廷松了一口气:“待会儿我把资料给你。” 高奚:“不是啊,我是说研究怎么卸任。” 柏林廷:“……”纯属有病。 *** “你好像把班长气着了。”高奚的同桌陈倚楼满脸笑容地凑了过来,“刚才你们一起进来,他脸色好难看。” 在所有的同班同学里,高奚唯独对陈倚楼还算有印象,上辈子死后她还见过他来着,因为他是齐越的朋友,后来还帮着解决了一些事情。 “青春期吧。” “你说话怎么老气横秋的?”陈倚楼挠挠头,觉得同桌最近好奇怪……当然也不止他一个人这么觉得。 “有吗?”高奚笑着望向他,陈倚楼却打了个冷颤,害怕不已:“求求你别笑了!最近你笑得我晚上睡觉都要做噩梦了……” 高奚:…… “咳,我不是说你不好看,就是吧,你那笑容也太空洞了,看着好像……像……”他欲言又止,高奚却读出了他的未尽之言。 好像一只苍白缥缈的女鬼吧。高奚想,可她本来就是啊。 她的笑容渐渐隐了去。让陈倚楼有些忐忑:“高奚,你生气了吗?” 她摇头,语气平和:“没有。谢谢你告诉我。” “哦……诶,你去哪?”陈倚楼见她准备起身,可现在还是自习课呢。 “逃学。” 陈倚楼内心赞叹,这人简直比班里最拽的那几个还拽。 背影酷到没朋友。 *** 跑到后操场时,女鬼竟然趴在高奚给她做的小屋子里睡觉——槐木制的,里面有精心造的小家具,高奚滴了几滴血在一只小娃娃上,便能让女鬼同学暂时附身在上面,于是在小房子里活动玩耍都不在话下。 高奚蹲下身,有点失望。没有鬼陪她玩了,但不打扰别人休息是成年人社交礼仪之二。 “高奚。”背后有人叫她,高奚一听便知道是谁,顿时开心起来。 “齐越。”她跑到铁栅栏旁,看着外面的齐越,“你逃学了吗?” ……说得好像你不是一样。 齐越点头:“上午有一个活,赚的钱不少。” 他很坦诚,让高奚楞了楞。 “怎么了?”齐越神色自若,比起之前已经多了几分坦然。 高奚本来想对他笑一笑的,可想起陈倚楼的话,又忍了下去,“那你上课还听得懂吗?” “晚上会自己看看书。”所学有限,可毕竟最重要的是填饱肚子。 高奚想了想,道:“我最近帮朋友补课呢,你要一起吗?” “你逃课就是为了帮别人补课?”齐越扶扶额,觉得她也过分清奇了些。 “我不用听老师上课也可以的,以前都学过。” 齐越没有多想,以为她说的是补习机构什么的。认真思考后道:“在哪补课?” 高奚指着厕所,“那里。” “……”行吧,不管她做出什么奇怪的事,齐越都不会再感到惊讶了。 “我进你们学校没问题吗?”齐越皱眉,如果被人看见,恐怕会给她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没关系,在那里,他们看不见我们。” “什么?” 高奚只道:“快过来吧。” 闻言,齐越只好把书包递给她,然后十分矫健地翻了过来,稳稳落在了高奚身边。 然后跟着她走进那卫生间里。不过出乎了齐越的意料,这里面并不脏乱,也没有难闻的气味,反而打扫得很干净,镜子被当做黑板,地上有一方小桌子,和两把椅子。光线丝丝缕缕地透了进来,正好落在她的手指上,泛滥出一粒粒剔透莹润、旷世难得的珍珠。 他以前听别人劝学,说是只要想学,不管在哪都能学习。 以前嗤之以鼻,如今却觉得无比正确。 不自在地轻咳两声:“你的朋友还没来吗?” 高奚从小房子里把女鬼附身的娃娃提了起来,无奈道:“还没醒呢。”然后在齐越疑惑地眼神里把娃娃放了回去,“不管她了,我们先开始吧。” “高奚,你说的朋友……”齐越的眼神有些震荡,几乎结巴起来。 “是啊,她就是我的朋友。” “……” 从齐越眼里读出:‘原来你这么孤单。’的意思,高奚不由得失笑:“齐越,我没有精神失常。”她坐到了他旁边,清晰地一字一句道:“我能看见鬼魂,她现在住在那个娃娃里,这些天我都和她在这里玩。”她低了低头,或许这些事对于现在的齐越来说都是难以置信的荒谬,她也不奢求他能够相信,只是……不想骗他。 良久,她听他轻声道:“那我在这里,会打扰她吗?” 高奚抬起头,见齐越的神色有些纠结,仿佛是来到了别人家里做客,一时竟局促不安那般。 “……你相信我?” “嗯,你也没道理骗我啊。”齐越的眸子很认真,没有一丝勉强。 高奚又笑了,只不过她很快止住,抿抿唇问他:“我是不是笑得很难看?” “怎么可能……”齐越突然有些脸红,眼睛没有再看她,“很好看。” 于是高奚止不住地开心起来。 “我们开始讲课吧。”她道。 “好。” 过了一会儿,讲完了知识点,齐越独自做题目,她百无聊奈,问道:“齐越,你有梦想吗?” “今天吃饱,明天吃饱,每天吃饱。” 她叹了一下:“我也是。”上辈子当鬼天天饿肚子的经历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心里阴影。 “不过我是想问你更遥远一些的。就好比……我长大想当太空人那种。” 齐越失笑,然后认真起来:“能上大学的话,我想读法律。” 可前生再和他相遇,他却做了居无定所的雇佣兵……你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呢? 那是前生的齐越如何也不肯告诉她的。 “为什么想学法律?” 齐越抬眸看着她,“有人和我说,法律是世界上最好的发明。” “……谁这么信口开河?”高奚有些纳闷。 齐越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哪怕她不记得了,可他没有半分失落,只觉得她可爱:“一个有健忘症的朋友……你觉得她说得不对吗?” 高奚歪歪头,叹气道:“不能说对,也不能说不对。对一般人类而言,法律法规就是最大的武器——虽然有所限定,比如必须要在和平年代,以及得是人。像上次我给你找的那个人渣大律师,也是刻苦钻研了法律,虽然是为了钱。你觉得他这人如何?” 齐越心想就这么直白地叫他人渣律师好吗…… “他很尽职尽能,不过我想,他是看在这个案子背后带来的好处上。” 高奚眼里有一丝笑意:“你呢,如果让你处在同样的位置上,你会为了什么?” 齐越认真思考:“我同样为了利益,为我自己的利益。只有爬到不会任人践踏的高处,才有资格说其他的。” “所以啊……”高奚的手掌轻轻按在了齐越心脏的位置,语气温柔:“法律是人类拥有最好的东西,可惜使用它的也是人类。不过……因为是人,心的用处就会很大。” 高奚不担心齐越会踏上歧路,因为她知道,他日后会是一个多么出色优秀的人。 说正义,善良,都太模糊。 而他守着自己心底的那根线,不让任何人践踏,也从未践踏任何人。 三十、朋友 “那你呢?” “我么……”高奚一丝不苟的坐着,眉眼间温软的笑意若隐若现,像刺进挡风玻璃的一道青翠山原:“我想好好的活。” 齐越一愣,心里那异样的感觉又出现了——此刻她一动不动地坐着,过长的校服遮住了手背,只露出十指的指尖,指甲因为失去血色而显得半透明。乍看之下,这是在长期无望的等待后,一个逆来顺受的、安详而漠然的姿态:像烈日下的露水,狂风中的芦苇,半是忍受屈辱的矜持,半是烙印苦难的憔悴。宛如一个囚徒。 但是,囚徒的瞳仁光影幽微,如同苔藓压抑的深潭,水波不兴,却仍暗流涌动,在这副端凝、冷淡、轻尘不惊的外表下,透出了执拗、痛苦、坚定不移的神情。 “比起我……齐越,我们来做生意吧。”她转头对他说道。 齐越不明所以:“什么?” “要读法可不是件轻松的事,在你爬上去之前,我们先来解决五斗米的问题。” “我一直在打着短工,你不用为我操心。” “很难,况且一直这样下去,学业怎么办?” 齐越也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但是来钱快又不耽误学习的办法……可能要去刑法里找。 可高奚告诉他还有其他出路。她慵懒地伸腰:“算是我们的老本行了。有人赚钱,赚的是活人的钱,我们赚死人的钱,不也很好?” 冷意顺着齐越的脊背攀爬,他的眼神很快看向了那据说放着女鬼的小木屋。 见他反应过来了,高奚也不卖关子,从木屋里把女鬼同学提出来,放在了桌上:“既然醒了就不要装睡,有事和你聊。” 于是齐越见那模样乖巧的芭比娃娃,顿时睁开了她占据了半张脸的大眼睛。 …… 他默默咽了咽唾沫,希望自己保持冷静。 “我是穷鬼,你知道的。”女鬼幽幽地说道。 高奚纤长的手指绕起娃娃金色的头发,饶有兴趣道:“死后穷,不代表生前穷。” 高奚自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虽然我还没有找到你的遗体,你也不肯告诉我名字。但是……”高奚目光沉静,勾起一抹笑:“滞留人间这么多年,你没有遗憾?说出来鬼信,不如告诉我们,我们帮你早登极乐怎么样?” “……” 齐越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想要伸手触碰一下这娃娃,却被高奚轻轻按住了手腕,听她笑道:“别,我把她放在我做的容器里养着魂,但你要是再靠近一些,她就要先走一步了,不过不是解脱,是魂飞魄散。” 此时的齐越还年少,也不像高警官那样沾了太多人命,煞气相对而言比较轻,所以只要不是靠得太近,女鬼同学还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齐越只好悻悻地收回手,听着高奚继续忽悠那女鬼。 “那你好好想想,不过我要提醒你,当鬼可也不是自由自在。比如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一个总是吃不饱的女高中生,你在她眼里虽然不算美味,但还能填饱肚子,或者一个碰到一个阳气重的男高中生,让你体验一把灰飞烟灭的痛苦。” 她威胁的意味太明显,齐越忍不住笑出来,去看那女鬼,似乎从她的大眼睛里看出了深深的恐惧。 “你是人吗?”她颤抖着,深恶痛绝地看着高奚。 “不是,我是鬼,比你厉害很多的……恶鬼。”此时厕所的窗半开,天光冷冽地顾泻在室中,显出满眼默然滋长着的荒芜。她的嘴唇很红,就像一抹干涸的鲜血,扬起的笑意令人觉得胆寒。 “高奚。”齐越轻声唤了她,于是高奚嘴角的弧度落了下来,重新归于柔和,将鬼娃娃放回了小木屋里,“今天就到这里,我们过几天再来和你聊。” “走吧齐越,我饿了。” “好。” 门吱呀合上,不知遗落了谁的叹息。 *** “高奚。” 高奚刚爬上墙头,那边便传来高呼她的声音。 她回头看了看,只见是一个长波浪卷头发的女孩子:是她的同班同学林栗子,而她身边还跟着柏林廷和陈倚楼。 “栗子,怎么了?”她低了低头,模样温婉。 林栗子不知是不是跑过来的缘故,脸色有些红,“还怎么了……你要出去吗?” “你说得也太委婉,她这分明就是要逃学啊!”陈倚楼在一旁吐槽。 柏林廷皱眉:“你是不是太过火了,逃学是要扣学分的。” “这样……”高奚朝他们挥挥手,然后毫不犹豫地翻下墙,被齐越接住,“那我卸任就更容易了吧?” 墙内的叁人皆无语,陈倚楼率先反应过来,指着齐越道:“你怎么在这?!” 齐越面不改色:“路过。” “鬼扯!你们一看就很熟!” 不过不管是齐越还是高奚都没搭理他,两人准备跑路,林栗子却从铁栅栏的空隙中伸出手,拉住了高奚的袖子:“奚奚,我也去,带我出去玩吧。” 高奚眨眨眼,看着勾着自己的那根白瘦手指,回想起前生,在遇见齐越之前没有几个人给她供奉过饭菜,只有每年清明节的时候,会收到一桌丰盛的供品和一束鲜花。 都来自同一个人,林栗子。 高奚不记得在高中时代和她有关太多的交往,高中之后也再没有见过面……她很快笑道:“好啊,你等等,我爬上去拉你上来,待会齐越在下面接住你,你会介意吗?” 齐越不吭声,但心里在想这人怎么不问他介不介意? 林栗子看了一眼齐越,却被陈倚楼抢白:“我也去!我也去!等我先翻吧。” 这些人明目张胆的逃学,于是柏林廷在一旁大翻白眼。 最后竟然演变成一行五人肆无忌惮地走在街上,陈倚楼叽叽喳喳个不停,林栗子开心地挎着高奚的胳膊,只有齐越和柏林廷面色麻木,一声不吭。 高奚的眼神在这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好奇地问齐越:“你认识他吗?” 齐越欲言又止,陈倚楼就抢答道:“他们打过架呢!” 高奚确实没想到。齐越也就罢了,可柏林廷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居然能跟齐越打起来。 林栗子笑了笑,余光瞟了一下柏林廷,露出一丝狡黠:“是啊,班长还输了。” 柏林廷:“……”他看见高奚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突然就有些微妙的不服气:“打架怎么了,某些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不也天天逃学?” “诶,所以就扯平了吧,会长不计较副会长斗殴的事,副会长也别拆穿会长逃学的事啦,大家彼此彼此。”林栗子绕起自己一缕头发,笑着打了圆场。 ……虽然高奚也不在意就是了。 “说起来,我们去哪?”陈倚楼问道。 高奚:“我饿了,去茶餐厅。” 其余几人除了齐越都有些沉默,毕竟…… 果不其然,到了茶餐厅大家面前都只摆着一份河粉一杯奶茶,只有高奚面前除了河粉还有菠萝油、肠粉、蛤仔煎和叉烧包。 陈倚楼咋舌:“救命,她是不是被饿死鬼附身了……” 高奚:说对了靓仔。 林栗子看着高奚吃得很开怀,却有些担心:“奚奚,你是不是患上了暴食症?” 所以食量才变得那么大,白日又精神萎靡? 高奚摇摇头:“没有,我不会反复地进食和疯狂减肥,只是总感觉吃不饱而已。” 众人的目光一言难尽。 总之,能吃是福? 饭后,高奚看上了隔壁的奶油冰淇淋,于是提议道:“我去隔壁买冰淇淋,你们想要什么口味?” 陈倚楼看着她面前的空盘子,默默倒吸了一口冷气。 好家伙,胃是无底洞吧? “我去吧。”齐越准备起身,却被高奚拉住:“我去就好,为了感谢你们陪我玩嘛。” 等高奚记了各人喜欢的口味出去后,林栗子若有所思地看向齐越:“你是高奚的男朋友吗?” 每次都被误会,齐越已经麻木了,熟练地否认:“不是。” “可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啊?”陈倚楼也很好奇,他和齐越玩得挺好的,和高奚的关系也不远,但这两人什么认识的,他居然不知道。 “之前不久。” “噢——”林栗子拉长了音调:“奚奚这几次逃学都是为了你?” 齐越心想她不上课大概是去找那女鬼了,但这事又不能告诉他们,只好沉默下去。 柏林廷冷声道:“说到底,高奚和你不一样。你为了生计奔波的时候,她只需要为期末评选优秀学生而努力;你为了几块钱和别的人打死打活,而她正思考自己下一步该拿什么奖好。你要是真的有脑子,还是趁早离她远点吧。” 齐越没有回答。陈倚楼却挠挠头,嘶了一声:“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这话听着好像在报复他上次打赢了你一样。” 柏林廷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 “可是我觉得高奚变了……不,她变了是有目共睹的,只能说,她对你很认真。”林栗子耸耸肩:“哪怕不是在恋爱,但她对你笑的时候一点也不僵硬诡异,很信任你的样子。” 陈倚楼啧啧称奇:“对,齐越你是不知道,她最近有多奇怪!” “我相信她就够了。”最终,齐越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随你的便。”柏林廷冷眼看着,漠然地说道。 眼见气氛有些沉重,林栗子又岔开了话题:“奚奚去了好久哦。” “那家冰淇淋店一向很火,冬天都会排出长队来的。不过我还是去看看她。”齐越话音刚落,从外面便走进来几个成年人,看着齐越便快步上来:“你倒是悠闲得很。”说罢,在齐越还没反应过来时用一旁桌上的可乐瓶砸在他的头上,顿时有血液顺着齐越青涩的面孔往下落。 陈倚楼眼疾手快地把林栗子拉起来扯到最后边,怒气冲冲地看向他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柏林廷也站起来,想去扶一下齐越,两人却被一起来的人架住,到底是少年,还是拗不过人高马大的壮汉。 柏林廷皱眉:“这是法治社会,你们这样做以为跑得掉吗?” 那殴伤了齐越的人无所谓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们就是警察。” 林栗子心底咯噔一下:“……什么?” “小畜生,我们为什么找你,你心里有数吧?” 齐越因为刚才那一下头晕得紧,然后头发又被狠狠地揪起来,被迫对着那人。他紧抿着唇,目光不躲不避,更不会妥协低头:“警官想要找我,总有那么多的理由。” “呵,你倒是……啊!”男人话刚出口,便惊恐地叫了一声,因为他的手腕被一把餐刀狠狠贯穿了,剧烈的疼痛使得他放开了齐越。 “警官抱歉,我刚才过来不小心滑了一下。”高奚在一旁轻描淡写地说着,不顾众人惊诧的目光,走到齐越面前蹲下身,掏出自己的手帕,给他仔细擦拭掉脸上的混着可乐的鲜血,叹了一下:“好了,下次洗干净再还给我。”把手帕折迭起来,捂住他额头上的伤口,低声道:“别乱动,我拜托老板叫了救护车。” 齐越只是复杂地凝视着她。 而因为她这一闹,餐厅里安静了不少,只有那名被刺伤的警官咒骂着什么。 高奚回头看了他一眼,眸子寂静幽深得如同鬼魅,让警官竟有一丝不安。 她站起身:“不好意思,这把刀是我不小心跌倒时扎过来的……不过,”她纤长的手指猛然握住了刀柄,另一只手钳住他受伤的腕,转动刀柄,听着警官不由自主地大叫,并笑道:“这把刀不可以随便拔出来,不然割破动脉,会大出血休克的。” “住手!”另外几个人反应过来,放开柏林廷他们,赶过来阻止高奚。 她眼里划过一丝冷光,然后毫不犹豫地拔出那把餐刀,鲜血顿时迸溅而出,茶餐厅里有人尖叫,柏林廷等人也变了脸色。 看着那人脸色惨白地倒地,高奚由衷道:“你看,我说了要小心。” 三十一、假如让你说 这人世,可不是什么又美又善的好地方。 高奚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越发笑得灿烂,背脊笔直而挺拔,一步步逼着那受了伤的警员后退。 “我知道规矩,按理我得被带回警局受询,少年犯嘛,看看各位是想对我动私刑,还是扔进管教所。”她目光却幽冷:“不过我也很好奇,平白无故就打伤未成年人的警员会被怎么处理?是不了了之,还是……变本加厉地再欺负一次?” “你别太放肆!”有警员忍无可忍,作势要打高奚,齐越不顾仍流血不止的额头,快步走到高奚身边推开他,凶狠地盯着众人,比起刚才自己被打,现在的他看起来更像要和人拼命。 “警官,您的手怎么伤的我没看到,但我确实看见你用酒瓶砸了我同学的头。”林栗子走到高奚身边,不畏惧的说:“我爸爸在法院工作,是个法官,要不要我现在打个电话叫他过来一趟呢?” 警员们的神色迟疑了几秒,还没说什么,从外面传来一个沉着的女声:“在吵什么?” 接着,一名着黑色女式西装的女人走了进来,长发一丝不苟地盘起,模样妩媚,但面色冷凝,腰间别着一把九六式手枪,端方且给人威压感,脚步声听着像是每一步都踩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长官!”警员们迅速收敛起来,对着她行礼问好。 柏林廷喃喃叫了一声:“妈?” 来人正是OCTB总督察:景休蕴。 景休蕴扫了一眼现场的状况,最后目光定格在并没有看她的高奚身上,不动声色地皱眉,却对着那受伤的警员道:“怎么弄的?” 警员用毛巾捂住伤口,看着高奚,恨恨地说:“是这个小婊子……” “妈,不是这样的,”柏林廷站出来,把高奚和齐越他们都往身后挡了一下,“是这个警员先寻衅。” “我没有问你。”景休蕴并不看柏林廷,再次对那警员道:“你再好好回想一下,你的手,不是被那个叫齐越的少年弄伤的么?” 气氛有一刻的冷凝,高奚这才抬眼,看向那好整以暇便信口捏来的女人,目光沉如深海,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警员立刻会意:“没错,是这个小畜生扎的!” 景休蕴冷笑道:“不过是你先打伤了他,这少年是正当防卫罢了,对不对?” 警员沉默片刻,只好点头:“是的,长官。” “带他去处理伤口,别在这丢人现眼了。”景休蕴眼神轻蔑,说完便走到柏林廷面前,毫不犹疑地抬手打了他一耳光:“还有你,马上滚回家去,你现在都学会逃学了,太让我失望了。” 柏林廷低下头,没有反驳什么,只是走之前回头看了看高奚,然后沉默地离开了。 “齐越,我们来找你,是为了一桩案子。”景休蕴抱着双臂,看着那被高奚几次叁番护着的少年,却不乏轻视:“我就直说了,你父亲当年参与并策划了那场珠宝劫案和幼儿园挟持案,虽然他被判了无期,但那批珠宝依然没有下落,我们来是想再问问你记不记得什么,好提供一下线索,明白了的话就跟我走一趟吧。” 齐越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拳头握得死紧。 景休蕴嘲弄地看着他,并且是故意在高奚面前说出了这件事。 “警官,您没有资格带他走。”高奚平静地开口,手掌轻轻覆在了齐越的腕上,无声地支撑着他。 景休蕴看着高奚,笑容隐没了去,最终叹了一下:“高奚,你父亲在警局里和我平起平坐,今天这事我是看在他的份上替你开脱,你要是再胡闹,恐怕这个少年就要从‘正当防卫’变成‘防卫过当’了,你想是让他作为证人和我走,还是作为犯人和我走?”她顿了一下,抬手将高奚散落的发别在了耳后,放柔了声音:“好了,别让自己陷入麻烦里。别说你,就算是你爸爸,也会头疼的。” “您要和我说的就这些吗?”高奚看着她,双眸波澜不惊,但就是让景休蕴觉得,这个孩子知道一些什么。 “我和你们走。”齐越开口道,他握住了高奚的手,稍微紧了紧就放开了,回头对她笑笑:“问话而已,不会有事的……别为我担心。”说罢不顾怔忡的高奚,越过她,被景休蕴带了出去。 林栗子有些担忧地拉住了高奚的胳膊:“奚奚……” “没事。”高奚对她轻笑道:“今天抱歉了,让陈倚楼先送你回家吧,我们明天学校见。” 说罢便追了出去。 齐越被带出来后很快被塞进了警车里,景休蕴坐在他右边,冷漠道:“以后记得离那女孩远一点,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齐越没有说话,目光只是投向车窗外,着点不知放在了哪里,她的手帕被他紧紧地握在手心。 车子很快启动,可还没开多远又急刹车——只见高奚挡在了车前。 景休蕴隐隐有些怒气,把车窗降了下来:“高奚,你当真要这么固执吗!” 高奚走了过来,没有搭理她,只是对着那并不看她的少年道:“齐越,我会联系瞿律师来陪你,我也会去你家里,先带阿丙回我家照顾它。”她目光温柔,笑容让人安心:“别怕,不会有事。” 齐越的手指微微痉挛了一下,而高奚说完便不再有任何举动。 景休蕴内心复杂到了极点,最终只叹息道:“开车吧。” *** “进。”高仇刚挂了陈泰打来的汇报电话,门就被敲响,下一刻景休蕴就含着怒容走了进来。 高仇嗤笑一声:“景长官火气这么大。” “你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手下都报告给你了吧。” “你是说你下属在大厅广众之下打了一个孩子的事?”高仇挑挑眉,好整以暇道:“景长官有空找我的晦气,还不如好好整治下属,虽然马上就要调任了,也不能玩忽职守。” 景休蕴忍无可忍,将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扔在高仇的桌子上,发出很响的金属声,是一把被装在证物袋里的带血餐刀,她厉声道:“你知不知道这把刀上布满了高奚的指纹!” 高仇将刀子拿出来,抽出一旁的纸巾擦拭,轻描淡写道:“现在没有了。” “高仇,我以为你把她教得很好。”景休蕴目光沉沉,含着极为复杂的情感:“可你竟然……” 高仇点头:“她的确很优秀,不过不是我教的,她天生就如此出色。” “出色?”景休蕴冷哼:“继承了你出色的暴虐基因么?你知不知道那个警员的左手都废了,差点没命!何况不是你教她,她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怎么知道扎哪里可以把人的手腕扎穿?” “小女孩……”高仇笑了笑:“那又如何,教她自保罢了,何况奚奚从没有欺凌过弱小,她敢对着比她强的人挥刀,我难道不该为她骄傲?” “你!” 高仇眼里终于露出一丝不耐烦:“行了,你的目的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吧,怎么,事到如今你的母爱没有地方释放吗?” “我能有什么目的。”景休蕴收敛了情绪,唇角勾起一抹冶致的笑。 虽说高奚是她亲生,却与她并不相似,只有两人在笑起来时,才能窥见别无二致的风华。 “左右不过在调任之前,把工作做好罢了,这不是高长官上次嘱咐我的事吗。”她目露讽刺:“还是你有不想我调查这个案子的理由?” “随你,非要翻一件陈年旧案,最后要是白做工,累的可是你自己的人。” “那我们拭目以待吧。” 景休蕴走后,高仇才缓缓叹了一下,不过不是为了案子,也不是权斗之间的暗流涌动。 冷哼一声:“连个电话也不打。” —————————————— 高仇回家还没进门,就听见门里传来一阵狗吠声。 “……” 他深呼吸了一下,将门打开,走进客厅没看见人,一直走到尽头,看见自家那平时宽阔且空旷的院子里多了一条正在打滚的黑背,那张蠢狗脸上满满的谄媚。 它讨好的对象正在用小锤子钉着木板,徒手做狗屋。 “阿丙乖,马上就做好了,不过齐越应该会接你回家的。”她对它笑了笑,“别担心。” 高仇想:它看起来呼哧呼哧吐气的样子有半点担心的样子吗? “我不是让你不要随便捡东西回家吗?” 高奚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不是捡的,是朋友的,我帮忙照顾两天。” “照顾两天还要特意做个狗屋?” “就算不久,我也答应了要好好照顾它的。” 自从高仇来了后,阿丙也不打滚卖萌了,缩到了高奚的身边,发出细细的呜呜声。 高奚其实还是很怕狗,但阿丙又很乖,去齐越家接它的时候,不知是不是齐越已经和它提过很多次,它并没有不管不顾地扑上来,只是围着奚奚转圈圈,回来的路上高奚牵着狗绳,它不跑也不闹,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阿丙别怕,这是我爸爸。” 高仇挑眉:怎么,他还吓着狗了? 可阿丙还是缩在她旁边,耷拉着脑袋。 高奚只好转头对他道:“爸,你先去客厅等我好不好?” “……”居然为了一条狗赶他走。 高仇没说什么,只嘱咐道:“不准让它进客厅。”然后转身离开。 “阿丙乖,我会多陪你玩的,不过以后我爸爸在的时候你别去惹他……不过你看起来挺怕他,应该不会主动招他吧……”高奚无奈地笑道,想了想,慢慢伸出手去放在阿丙头上抚摸了一阵,“乖。” “嗷呜~” 阿丙小朋友说它很开心。 等高奚安置好阿丙再回到客厅时,天已经黑透了。高警官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书。 目光相撞,两厢沉默。 最终高仇叹了一气:“景休蕴和我隶属不同部门,这次行动我也不知道。那少年被她带进审讯室一时半会是出不来的,不过你找了那律师,倒是不用担心他们再动用私刑。” “我知道。”她走到他身边坐下,眉眼低垂,叫人看不真切她的神色:“我知道不是你。” “是我又怎么样?”高仇玩味地说道,并掐住了她的下颚,轻轻掰起来,“是我的话,你想怎么做?也想对那警员一样,扎穿我的手腕吗?” 高奚的眸子很是平静,可他像却很久没有望见过那双眼睛了一样。前生她死后,他独自行过行过鼓噪熙攘的人间,如行过幽深冰窖。在没有高奚以前的他是孤独的,她几乎是他与人世之间的全部交集,是他寻求属于人类的那些细致感触的途径与纽带。而当他亲手剪灭了这些柔软地、温柔地丝弦后,便彻底抛却了自己近似于人类的那一面。 于是在那些被仇恨浇灌出恶果的梦境里,在仰面沉浸于血海中任其灭顶的前一秒,在腾腾的蒸气间半阖双目小憩的某个黄昏,他总是猝然与记忆中那双澄澈的眼睛相遇,他费力地想要抓紧她,可那双眼睛也像拂晓时的晨雾一般,在混沌的脑海中缥缈地褪色了。 远去的岁月像被一把尖锐的刀尖从他的生命里割裂开来,包括她那带着远春般可爱明媚的笑容和璨璨目光,那是曾经唯一接纳他的地方。如今,她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高仇突然惊醒,自己问了她一个绝不该问的问题。 “我是会变的,你讨厌吗?” 她轻轻地开口,面对齐越的时候,面对他的时候,真的都是她自己吗?那女鬼狰狞的面容被她深深印在心里,五脏六腑里翻江倒海,血腥气弥漫在她的喉咙和鼻间。 这世界是新的,每时每刻遇见的人是新的,魁梧大厦背后的日落是新的,高警官是新的,齐越也是新的。 但总应该有什么还在,总应该有什么。 似乎只有她,保留了两世各不为人所知的回忆。 她这样的人要寻找什么证明一类的东西实在有些滑稽。仿佛也没有步入新世界的资格,因为属于她本身的某一部分早已被那些陈朽的一切所同化。于是所谓曾经的证明早就毫无意义,并被扫进灰尘掩埋的垃圾堆。即使她不舍,即使连她自己都看轻这些不舍。 她掷下这句话就默默地立着,不多抛来一个字,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此时已是隆冬,没有多少温度的冬阳被西风鞭挞着,显得有一点灰心丧气。被吸走翠绿色的枯败树叶在飒飒作响,不远处的玻璃落地窗后,一颗黑色的脑袋探头探脑向这处望了一瞬,又迅速地匿在台下。 高仇的手指没有卸力,缓缓低下头吻她的唇。 她没有拒绝,也热情不起来。吻罢,高警官嗤地笑了一下,抽过一旁的湿纸巾给她擦拭耳后。 被凉意一碰,高奚下意识想要避开,却被他拥紧:“别动,有干涸的血迹没清理掉。” 高奚僵硬了一瞬,目中露出惊恐和痛苦,挣扎剧烈起来。 “不要动。”高仇沉着声,却又不乏温柔:“听话。” 高奚撇开头,沙哑道:“……很脏。” 他倏忽笑了:“我难道会嫌弃不成?” 待到血迹被彻底抹掉,他才放开她站起来,抚了一下她的头顶:“是我不好。” 她拉住了他的手腕,贴在自己的颊边,目光恳切而充满了动人的情愫:“其实我……”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被他轻轻压住了红唇。 “好了。”高仇笑了笑:“我开会要迟到了,我叫月嫂过来给你做吃的,今晚不用等我,早点睡。”说罢,他便离开了。 于是没有看见她目中好不容易升起的光又一点点隐没,像是夏日最后的萤火虫颤巍巍地飞向夜空,却又无力支撑沉重的翅膀,最后砸向暗沉的地面。 他没有让她说下去,于是此后十几年内,再也没有听过她吐露半点关于她过往染着血色的回忆,以及敞开的心扉。 三十二、你身上有…… “高小姐,这么晚还不睡?” 瞿道青接到高奚电话的时候正在买咖啡,手指轻轻扯开领带。一整天陪着那个麻烦事不断的少年面对警察的问询,尽管是习惯了高强度工作的他还是有些头疼。 所以在高奚温声软语问候了他后,瞿道青的心情放松了不少。而后他饶有兴趣的想:明明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子,说话竟很有人情味。 于是主动告诉了她关于齐越的情况。 高奚也只是耐心而沉默地听完了,最后道:“瞿律师,按理说不该再麻烦你,可一时间我有些慌乱,只想到您了。关于费用,我已经打到了您的账户。” 瞿道青以为高奚会要求他一定要把齐越带出来,可她语气平缓且十分得体,甚至让他生出一种不好意思的感觉。 毕竟那个少年可还在审讯室里。 “麻烦谈不上。”瞿道青的拿着咖啡没有喝,同高奚聊着天,竟让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不过之后可能就……警察这边不愿意放人,齐越父亲的案子轰动全国,警方这边是有优先权的。” “我明白。”高奚看着窗外沉沉的黑夜,而她脚边的阿丙已经睡得很熟了,于是她的声音一再轻柔:“多谢您今天陪着齐越,太晚了,我就不再打扰了。” 挂了电话,瞿道青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种情况下,连他这个律师和她的警察父亲都没辙,可这个小姑娘却不怎么慌张……或者说听不出来她的真实情绪。 这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该有的镇定自若吗? 瞿道青略略思考,直到他回到家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被那小姑娘套进去了? ……他决定下次再接到她电话的时候,还是推了吧。不管高奚是不是他老师的宝贝女儿,总觉得再和这对少年少女扯上关系不太好。 高奚这边把烘干了的新毛毯轻轻搭在阿丙身上,然后进了书房,用电脑搜索有关齐越父亲的案子。 ——齐天磊,中国籍男子,在十二年前策划了轰动全国的珠宝抢劫案和幼儿园劫持案,不仅成功抢走了价值十个亿的珠宝,还杀害了玛利亚幼儿园的一名女教师。最终团伙因分赃不均,发生内讧,七死叁伤,主犯齐天磊逃窜两年后被抓捕归案,判处无期徒刑,但珠宝至今不知所踪。 ……高奚揉了揉眉心,玛利亚幼儿园,是她当年读过的学校。她经历了两辈子,对于她而言已经是过去了几十年的事了,可脑海里有一个身影一直没有忘却。 报道中也写道:当时能够抓捕这个团伙,是一名巡逻中的交警发现了不对劲,从而潜入幼儿园,才解救了被困的孩子们。 该警员名叫:高仇。 听起来多么光辉勇敢的事迹,但高奚心底一阵苦涩。 她敢赌,这事要是和他没关系,她明天就出家。 不过齐越的父亲,又是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 “犯人6614,有人要见你。” 牢房被猝然打开,狱警面容冷肃,一丝不苟的站着。而牢房里的人醒了过来,双眼浑浊,脸颊凹瘦,这是一副被长期关押后,对一切事物都不再提起兴趣的模样,连这深夜要见他的人是谁,他也不觉得好奇。 他缓缓站起来,跟着狱警走了出去,脚上的镣铐拖在水泥地上,发出刺耳难听的声音。他住在监狱最深处,会路过不少牢房,于是听见有不少犯人不满的咒骂声。 “安静!”狱警的警棍狠狠敲在铁栏杆上,发出骇人的声响,以起到威慑作用。 不过监狱里最不乏的就是恶意,尽管再怎么警告,污言秽语也不会间断。 大概走了二十分钟,他们终于到了审问室。 现监狱长季未来,常在这里以审讯之名折磨犯人,满足她的变态心理,于是墙上和地上总有搽不干净的血迹。 高仇坐在椅子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但还是盖不住那股沉闷至极的血腥味。 等的人终于到了,高仇抬眼看他,笑了笑:“好久不见,来一根吗?”举起了手中的香烟。 来人坐到他的对面,眼里像是盛满了灰,吹一口气都能闻到一股扬起的呛鼻死人味。 行尸走肉,说的大概就是这种人了。 他不接他的烟,高仇无所谓地放下手:“齐天磊,你还活个什么劲呢?” 这么久了,活也活不成,死又不肯死。 高仇说过可以让他出去,换个身份再活一次,可他不肯,仿佛就是要在监狱里待一辈子。 毕竟当年齐天磊主动说可以担下抢劫案和劫持案的罪名,要求只有一个,就是要高仇施以援手,助他报了杀妻之仇。 高仇的目光沉下去一瞬,其实此刻再来见他,高仇竟然有些明白起他来。 前生这个时候,他同样坐在这里,可只有嘲讽和看轻,可如今,他竟然多了一份体会——高奚死后的他,不也只是一个想着复仇的死尸吗? “我长话短说,有人在翻当年的案子,似乎找到了某些证据,而且,”高仇的目光变得不可琢磨:“他们带走了你儿子。” 景休蕴打什么算盘他很清楚,不过是利用齐越来威胁齐天磊,让他说出当年的事,不过…… 他看着眼前这个听见儿子遭遇也不置一词,甚至连眼皮都不抬的男人,觉得十分可笑。 这人早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你答应过会保住他的命……”齐天磊缓缓开口,他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声音沙哑至极,也充满绝望意味。 高仇不甚在意地又点燃一根烟,朦胧的烟雾在眼前缭绕,“是啊,这些年不是我,你儿子死个百来回都嫌少了。” “这一次也不会例外吧。”齐天磊静静地说。 高仇道:“那就要看你了,这么多年也该续约了吧。” “自杀还是他杀,全凭你安排。” 和上辈子别无二致的答案。高仇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嗤笑道:“齐天磊,当年一起做卧底,你爱上一个妓女不当警察,后来让你一起做事,你要执意报仇,连儿子都不顾。” 他虽然同样会为了高奚而执着,但不可能如同这个男人一般,毫无底气却妄图谈保护和报仇。 这已经是这辈子他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话不多说,高仇打算走人:“行了,我会再通知你下一步的打算,哦对了……”既然也不在乎齐越那个儿子,那么就让他榨干剩余价值好了。 他笑道:“你那儿子,只要活着就够了是吧,至于怎么活,我要怎么利用,你都没意见吧?” 齐天磊沉默一时,最终缓缓点头。 于是高仇打算做一个和上辈子截然不同的处理。 走出了审讯室,高仇揉了揉鼻子,那股子血腥味让实在让他犯恶心。不得不思念起她身上清润的甜香来,特别是到浓情时,简直勾得他魂不守舍。 “高长官这就要走了?” 身姿曼妙的女人逆着光款款而来,走到他的身旁,纤纤玉手搭上他的肩膀,媚眼如丝地看着他:“不留下来叙叙旧?” 她身上总有让他皱眉的气息。 血腥气不管用多名贵的香水都压不住。这个女人是出了名的残暴,也是个有名的狐狸精。 他们都不算年轻了,但她仍旧妩媚风情。以前的高仇愿意欣赏美人,所以和她过往甚密,如今么…… “谈合作还是谈案子,不过不好意思,太晚了,我得回家。” 见他不解风情,季未来也不恼怒,手掌贴着他的胸膛慢慢上移,勾住了他的脖子:“高仇,这么多年来我还真找不到和你一样,老二那么粗,能把女人操得那么爽的男人,连替代品都不好找,你真是让人……受不了。” “那就养着吧,年纪不小了,再折腾小心骨折。”他的话里不乏关切,但目光极具讽刺。 季未来的笑容冷却了一瞬,但她知道,这个男人调情可以,惹怒他就不必了。 状似无所谓地放开手,但下一秒又欺身而上,狠狠撕咬他的唇瓣,在高仇要扭断她的脖子之前从容避开。 知道是知道,可惜她一贯是个疯的。 眼底划过一抹嘲讽,男人拒绝女人撩骚,大概是屋里已经有一个了,正在兴头上,别的女人自然都瞧不上了。 不过男人的本性就是贪财好色,她倒是要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于是笑得张狂且轻蔑:“高警官,我们拭目以待。” 高仇懒得搭理她,抬脚便走了。 ———————————— 回到家时,又是晨光熹微。 高奚已经早起,正在切肉喂那只狗吃。 听到他的动静回头看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高仇想,她可能还在生气。 于是也不计较她让那狗进家的事,坐在客厅里等她忙完。 等给狗做完吃的,应该也会给他做一份吧? 高警官胸有成竹的想着,可最后那狗都吃撑了,也没见高奚有别的动作。 她把阿丙带回院子里,栓好狗绳,摸摸它的头道:“阿丙乖,我去上学了,你中午的饭我会拜托阿姨来喂你,不过你要乖,不能冲着人家大吼大叫,等我回来给你带水果冻干。” “汪!”阿丙吐吐舌头表示理解。 安顿好阿丙,高奚回到客厅拿上了书包,在高仇有些郁闷的目光里准备去上学。 “我送你。”他道。 高奚却回绝:“不用了,忙到这个时候才回来,还是好好休息吧。” “你还在生气?”他叹道:“好了,是我不对,我在警局里活动一下,让那少年早点出来就是。还有,过两天就是你的生日,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他唇边的笑意很柔和:“你一定喜欢。” 高奚沉默地听完,然后走到他的身边,在高仇深情的目光里抽出桌上的湿纸巾,在他脸上擦拭:“下巴上的口红没擦干净,烟味都盖不住留在你身上的香水味。” 她分明在笑,可高仇心底头一次慌起来,明明什么也没做,就是莫名心虚。 “……不是你想的那样。” —————————————————— 作者:本来还想求留言的,然后看见零浏览量。。。 捂脸哭,这文都没人看了恍恍惚惚_(:3 ⌒?)_ 三十三、母亲 他同她解释,可高奚也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只是嘱咐他不要和阿丙发生冲突,就背上书包出了门。 从前生开始,高奚就知道高仇有很多的情人,从警局的高岭之花到监狱的美艳狐狸精,从甜美至极的歌星,到黑帮凄楚可怜的未亡人。 呵…… 前生她嫉妒过,伤心过,于是决定在最好的年纪向他坦白一切。 可到底来不及…… 在眼底那股郁气浮起之前,她暗自深呼吸,又将它们压到了心底最深处锁起来,一辈子不见光明。 她沉住了思绪,开始想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来:昨晚他去见的估计是那位监狱长,以美艳狠辣而出名。他身上的血气比以往更重,要么是去杀了百来个人,要么就是去了监狱和或墓地这样的地方,既然脸上还有女人的口红印,她就只能想到季未来了。 不考虑是否他在外面乱搞,单从去了监狱这一点来看,他更大可能是去找齐越的父亲了。 为什么去见他,不见得是去嘘寒问暖吧? 按高警官一贯的做法,齐越爸爸估计是顶了罪进去的,只是这其中应该还有更为复杂的利益纠葛。 既然他和齐越的父亲有关系,那么高警官肯定是很早之前就知道齐越的。 她将所有事情在心里一件件排开,希望在碎片中提取到有用的信息。 十二年前发生的抢劫案和劫持案,极有可能是她的好父亲高仇在自导自演,为自己升官发财谋的好计策。而齐天磊要么是有把柄在高警官手里,要么是做了等价交换,才替罪了这么些年。 比起把柄,或许互相利用的可能性更大些,毕竟这不是小事,要不是港城没有死刑,命都是要丢掉的。 那么监狱长呢? 也不难推断,高警官手里不干净的事不少,不管是送人进去还是换人出来,都要经过监狱长这条路。 看来比起情人关系,他们之间还有更不为人知的关系。 再来是景休蕴,她记得前生高警官是成功坐稳了一把手的位置的,景长官远调,再没有见过。 如今她抓齐越,明面上是调查那批失踪珠宝的下落,背地里恐怕是为了拉高警官下马,在找证据。 不,应该说她手里已经有证据了。既然有一定的证据,再加上齐越父亲这个人证,就更万无一失。 不过高警官知道她的动作,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高奚不知道上辈子高警官做了什么才防住了景长官,不过上次既然成功了,那这辈子就更不会有问题。 她需要考虑的,是他们究竟要对齐越怎么样。 这在多方博弈中,齐越不过是做了一枚棋子。甚至连马前卒都算不上。 高奚按了按太阳穴,头疼折腾了她一宿,现在冷风一吹,更是疼得厉害。 齐越前生没有告诉她太多有关他年少的际遇,只是说他十七岁后就开始流浪了,坐船偷渡到缅甸、老挝等等国家,很少再安定下来,直到二十七岁才回到港城,想要看望朋友。 她内心复杂不已,希望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 到了学校刚放下书包,就有同学告诉她班主任找她,让她去一趟办公室。 同学顿了一下,有些担忧地告诉她,老师脸色不太好,还叫了柏林廷他们。 高奚点点头,向他道了谢。她想,大概是为了他们昨天逃学的事。 果不其然,她一到办公室就和其余叁人一块挨了训。 “好啊,班长、学习委员、课代表一起逃学,你们真会做表率啊。”甄老师面容严肃,实在是生气又无奈:“你们说,你们叫我怎么处理才能服众?” 没有人说话,于是甄老师看向陈倚楼:“你来说。” 陈倚楼叫苦不迭,他既不是班干部又不是学生会的,只不过很随便的逃个学,何德何能和他们叁个一起挨批……难道不该严厉地惩罚他们叁人而遗忘他这个小透明吗? 小算盘落空了,陈倚楼左看看右看看,见他们连个眼色都不使,只好小心翼翼道:“不然,叫班上同学互相举报有奖?大家肯定或多或少有点问题嘛,要是大家都一样了,谁还在乎谁犯错误了?” 林栗子和柏林廷忍不住翻白眼:这人不愧是赌场的少东家,什么缺德玩意。 甄老师显然被他气噎住了,好半天没缓过来,最后一拍桌子,怒道:“去!都给我去门口罚站!我这就打电话叫你们家长过来!” 除了高奚,其余叁人的脸色都或多或少变了,特别是陈倚楼,哀嚎着让甄老师放过他,下次一定好好做人。 可惜又嘴贱地说知道正在和甄老师争取晋升机会的陈老师的黑料,可以帮甄老师解决对手。 然后被脸色铁青的甄老师踹出了办公室。 于是四人整整齐齐地站在门外。 柏林廷实在忍不住:“有病。” 陈倚楼深以为然:“是吧,有这种机会老师都不懂得利用,唉。” “我是说你!” “为什么?我哪句话不是为了咱们好?” “可不得好吗,刚才可能只是被批评几句,然后变成请家长,最后还指不定怎么样。”林栗子面无表情地吐槽他。 高奚轻笑了声。 陈倚楼委委屈屈:“高奚,连你也笑话我。” 高奚面目柔和地摇头:“只是觉得很有趣。” “啊?”陈倚楼觉得自己同桌真是过分洒脱,叫家长这种对学生震慑感十足的事还能让她这么云淡风轻,于是由衷道:“我好佩服你,你都不害怕吗?” 林栗子:“我也是,我妈肯定要骂死我。” 柏林廷没说话,但昨天他已经被抓了现行。 高奚对林栗子说:“你可以和他们说是我带你出去的。” 陈倚楼期许道:“我也可以吗?” 没人理他。 林栗子摇摇头:“是我自己想要和你出去玩,哎,虽然会被骂,但我不后悔。” “那下次再一起玩吧,”高奚笑了笑:“当然不是逃学的时候。” 见她们的气氛很好,陈倚楼不由得轻哼:“嘁,女人……” 不过对于请家长这件事,高奚倒是真的没什么感觉……要说有的话,她担心高警官待会再把甄老师给气着了。 毕竟他是出了名的嘴坏心黑。 四人站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来的第一位家长是陈倚楼的父亲。 高奚其实有些侧目,陈倚楼的父亲她前生见过,当然是鬼魂状态下。那时齐越受托帮忙把被绑架的陈倚楼救回来。 那位年过六十的赌王看着忧心忡忡。听说他有七八个子女,陈倚楼是原配夫人生的,但二十岁的时候就和父亲断绝来往,自己搬出去住了。 他给齐越的报酬也十分的丰厚。 赌王这时候还是个中年男人,看着和高警官岁数一样大,眉宇锋利,见陈倚楼站在门口,当即就大跨步走过来,吼道:“你居然逃学!” 陈倚楼虽然嘴上说着怕家长过来,可这时候看见父亲,他脖子一梗,犟道:“你还骗人钱呢。” 陈父立马就想大耳瓜子抽他,被闻声而来地甄老师阻止:“陈先生!请冷静一下。” 看见老师,陈父轻咳几声,“我没想打,就是吓唬他。” 陈倚楼冷哼:“你打得还少?” “陈先生,我们还是进来聊聊吧。”甄老师叹了一下,怎么这些孩子的家长都这个样子。 他打算好好和他们做思想工作。 等陈父和甄老师进去,林栗子打趣陈倚楼道:“看来有些人回家屁股要开花啦。” 他们两其实是发小,所以一般说话都不太避讳,毕竟知根知底。 陈倚楼冷哼一声,但实际已经开始冒冷汗了。不过还是反唇相讥:“你也一样,小心你妈罚你弹琴弹到手指流血。” 于是林栗子脸色变了。 所以为什么要互相伤害? 柏林廷垂着眼睛,他听得出他们虽然害怕,但到底家里人不会不管他们,可他的父亲和母亲,应该是不会来的。他看向高奚,没头没尾道:“你知道吗?” “什么?”高奚表示听不懂。 “……没什么。”他不再看她,心里憋着一口气。 没过多久,一阵高跟鞋声传来。 柏林廷没有抬头看,高奚却对他道:“你妈妈她来了。” 柏林廷有些不敢置信,但确实是景休蕴,她面目平静地走了过来。 高奚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柏林廷,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用知道。” 他心里一颤,还没来得及深思,景休蕴就到了他们面前,柏林廷只好收回所有的话,闭紧嘴巴。 “在这站多久了?” 虽然母亲站在自己面前,可柏林廷就是觉得这话不是在问他,心里是何滋味只有他自己明白,于是没有开口。高奚就更不可能说什么了。 陈倚楼见他们都没反应,又出来插一脚:“快两个小时了阿姨!” 景休蕴见高奚从不把目光放在她身上,虽然知道不应该,但到底还是怅然了些。 可出乎了她的意料,下一秒高奚的眼神动了动,活泛起来,隐隐中竟带着泪光,她咬着唇,颤抖着叫了一声:“妈妈。” 这一声是不可言状的柔软,依赖和思念喷涌而出,她的委屈和难过也在这一刻没有防备地全部倾泻出来。 柏林廷见母亲听到这一声妈妈后目光震动,甚至想要抬手做出拥抱的姿势,他只好出声提醒道:“阿姨好。” 景休蕴被儿子的声音拉回思绪,然后回头去看,一个和她同样穿着职业装的女性走了过来,目光温柔。 “老师给我打电话,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吓得我赶紧过来。” 听见她的声音,高奚的眼泪几乎是立马掉了下来。 陈倚楼对着林栗子耳语:“高奚居然哭了,说好不会翻车的呢?以为她最淡定,结果是最怕请家长的嘛!” 林栗子无语地狠狠踩了他一脚,让他闭嘴。 “好了,我又不会骂你,在同学面前呢,不怕被笑话呀?”莫诲如摸了摸高奚的脸蛋,用拇指给她擦眼泪,轻声道:“之前去医院,你不是在昏迷就是在睡觉,出院这么久,我给你打电话也不接,其实你们老师让我过来我还怕你不高兴呢。” “不是的……我……”高奚眼泪落得越发凶狠,泣不成声。 她不是不愿意见莫诲如,是她不敢。 上辈子死前,高奚毁容发疯,好几次把食物泼到来照顾她的莫诲如身上。甚至她犯病严重起来连高警官都要被伤到,何况是不停流泪心疼着她的莫诲如呢。 死后高奚恢复神智,去看莫诲如时却得知因为自己的死,使得她心脏病发作,没过多久也撒手人寰了。 大概也就是在那时,高奚发觉自己感知怨气、吸收鬼气的能力很强。 因为越痛苦、越煎熬,鬼身就越强韧。 她生命中重要的那些人都因为她的惨烈结局而悲痛而不幸,所以她又怎么能放过,怎么能不恨? 重生回来后,她最不敢面对的就是莫诲如。 近乡情更怯,比起高警官、比起齐越,她更害怕眼前视她为亲女的人失望。 她变得面目全非。于是连见面都没有勇气。 莫诲如见她哭得伤心欲绝,只好把她抱在怀里宽慰:“我这不是来了吗?” 高奚紧紧环着她的腰肢,压抑地、悲痛地哭着,让在场的人都有些不好受起来。 景休蕴撇开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后甄老师走出来,也被眼前高奚这更加反常的行为给弄得连连叹气。 他想,这孩子果真是碰上了什么事吧,而且这情绪大起大落的,多伤身体。 只好道:“高太太,既然高奚情绪不稳定,您就先带她回家吧,别的事我们电话联系。” 莫诲如颔首:“多谢,有劳。” —————————————— 作者:谢谢大家的留言!!!mua!!! 对不起大家,最近有点忙,更新最慢两天一更了,经常在深夜码字,回复评论的话也只能第二天早上了。。不过我五一节不出去玩,就可以好好多存几章了!! 三十四、看看你自己 高奚上辈子的时候一般不怎么做梦,如果做梦,就属于出事。梦里出现的事件,通常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会在现实中的未来实现。 她很小就有这毛病了。叁岁多一点,梦见自己被爸爸抱着,当然那个时候的爸爸还是她的大伯父——她在医院的走廊上啜泣,次日便是上幼儿园的日子,着实没想到人生第一次见到自己亲爹的情形竟然是那么的……扭曲。 尽管高警官那时候嘱咐她不要乱跑,等他出去和人械斗后,高奚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地跑出去,结果被匪徒抓个正着。她被当成人质,被人从玻璃窗塞进去时持之以恒地挣扎反抗着,终于把自己的别进缝隙里,剐下挺大一条皮肉,好在没伤到骨头。在被解救后,她成为除了死去的女教师外唯一一个伤员。 最后被送进医院,养了一两个月才好利索。 这时候,她还没完全意识到梦的意义。那之后,她陆续会梦到一些奇怪的画面碎片,随着她长大,逐渐明白了它们和现实的对应关系。有时,她梦见自己被小学英语老师罚站,于是一起床,就提前把单词背得滚瓜烂熟,直到进教室后,课代表来敲她的桌角,才发现忘记带作业本,果然被老师点名罚站。又有时,保姆出门买菜,托她看着灶上烧的水,她因为预先梦见自己烫伤,所以水沸后特别小心地拎下水壶,眼都不敢眨一下,但把手突然毫无证兆地松掉,使得开水终究还是被她的拖鞋接住了。 再比如,高中时梦到自己吊着胳膊,胳膊上打着石膏。于是接下来一周都非常小心,走楼梯数台阶,上学不敢骑车,宁愿早起二十分钟徒步到学校或是央着高警官送她上学。 可一周后,路经公交车站时被人从后边挤了一下,扑到站牌上,胳膊当真骨折了。 这种超能力——如果可以说是超能力的话。她从来没和别人提起过,包括高警官、大伯母、齐越。 一是因为,能预见自己的未来,且只能预见自己不幸的未来,说起来未免丢脸。二是因为,能预见自己不幸的未来,却完全无法避免其后果,实在非常打击人的主观能动性或者说自由意志。再者说,高奚隐约感到,这种能力多多少少有点邪气,不适合公之于众,甚至会带来什么灾祸也说不定。 国人向来有关于命的信仰,一方面认为人生际遇都是命中注定,无法更改,另一方面又想窥探天命。 她读过一个古代故事,某人偶然请一位卜卦先生算命,对方说他“今年今月今日叁更子时当死”,此人的老婆和情夫受到这个预言的启发,借此机会害死了这倒霉鬼。算命先生的预言应验了;但是如果没有先前的预言,便不会有后来的谋杀。 再举一个外国的例子。传说古希腊国王获得一个神谕,说他的儿子将来要杀父娶母,便抛弃了儿子。儿子在异国长大,同样得到了自己将杀父娶母的神谕,为了避免这个神谕应验,他离家出走,流浪到他的出生之地,无意中杀死了老国王,随后娶了生母为妻。父子两为避免神谕应验采取的行动,却恰恰促成了神谕的应验。 高奚模模糊糊感到,她的梦境和现实生活,可能也存在这样的关系:预测本身影响了被预测的事件,对预测的反应推动了未来向着预测的方向变化。于是,上辈子最后一次她做了一项实验,决定不管在梦中看到什么,醒来后都照常行动,然后观察梦境是否会实现。 结果让她有点失望。即便毫无反应,那些坏兆头也都在按部就班地落实。就好像每年总有些日子要下雨,有些日子要阴天,厄运不以她的先见之明为转移。 对了。为什么说是最后一次呢,因为她梦见的正是自己会被高警官杀死,而这该死的梦甚至没有告诉她,她会被绑架,被折磨得不人不鬼。 而且她曾想,要是他要杀她的话,便说明活着这件事本身就足够痛苦且绝望了吧。 死后自然是不必再做梦了。 回到话题,古希腊另外有个传说,说特洛伊公主有预见未来的能力,曾警告过族人将面临亡国之祸,但没有受到信任。特洛伊陷落后,这位公主被希腊主帅俘虏;主帅刚班师回家,就被红杏出墙的老婆阴死了。公主早看穿了结局,在王宫门前回头叁次,却还是走了进去,随后也遇害身亡。 她猜测过,是不是在反抗既定的命运未果后,公主认为自己只能遵照预言行事,甚至说,她有必须遵照预言行事的义务? 对此,高奚没有答案。 为什么会提起这件事呢,因为她又梦到了——自己被关在一个密封的柜子里,很像是棺材,而她的手掌被划出一道血口,不停往外流血。 不过太久没有做预知梦了,她一时有些恍惚。 于是醒来后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直到莫诲如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担忧道:“奚奚,你不舒服吗?” 高奚这才回神,伸手抱住了莫诲如,依偎在她怀里,长长地、疲惫地叹气:“睡觉太累了。” 莫诲如哭笑不得,抬手抚摸她的秀发,“好了,那就起来吃点东西,我给你做了你爱吃的菜。” 高奚眨眨眼,把眼泪憋回去,只闷声道:“妈妈,今天老师让你过去的原因,你不生气吗?” “不就是逃学而已,有什么大不了?”莫诲如根本不在意,她一向宠爱高奚,甚至可以说是溺爱。 “你一向是个有主张的孩子,逃学也好,恋爱也好,只要你不搭上自己,我都不会管着你的,”莫诲如捏了捏高奚的脸颊,有些心疼她因为这几次生病而消瘦。 “只要你好好的,就够了。” 高奚心里一痛,接着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使她一阵阵地眩晕,仿佛坐在以七十迈速度倒车的越野车上。她抬手捂在自己下半张脸上,手还有点发抖。嘴唇滚热,鼻腔里好像还留着那股尘土和血腥的气味。 她心里堵得慌,又不敢让莫诲如再担心,借口起来洗把脸,进了浴室,镜子里女孩的面目又看不真切了,刚才梦里的画面倒是在脑海里来回闪现得欢。只好跑到阳台上,连吹冷风带发呆了半天,身上躁动的血才慢慢停住。 她问自己:高奚,你在为自己活吗? 三十五、爱女 “你这是什么意思?” 瞿道青今早收到一个包裹,寄件人是高奚,待他拆开看,里面的东西让他瞬间头皮发麻,竭力做出自若的样子,走到无人的楼梯间,压低了声音给高奚打电话。 高奚的声音一贯温软,但让此刻的瞿道青觉得毛骨悚然:“瞿律师早上好啊,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你不要装傻!”他咬牙切齿道。 高奚饶有兴趣的想,如果他们现在面对面,她丝毫不怀疑这人要上来掐她的脖子了,果然年轻就是沉不住气,这一点上不管是齐越还是这位日后的人渣大律师都一个样。 “装傻的话不是瞿律师更在行吗?不然怎么这几次我给您打电话,你正好都‘不在’呢?” 轻柔的笑意飘进瞿道青的耳朵里,点燃了瞿道青的怒火。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皱眉道:“我说了,齐越的事不是我不想帮忙,是我真的使不上力了!你找你爸爸,或是莫大律,都比我在行!” 高奚叹息摇头:“齐越死不死,我爸爸不在意,找他帮忙不亚于搬起石头砸齐越的脚,至于我妈妈她是业界有名的大律师了,去帮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岂不是掉身份?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瞿律师您最合适了,你没辙,但我有啊,我只需要你帮我实现它而已,怎么就让你对我避如猛虎呢?”她轻快地笑出声:“难道你是怕我不给你钱?” 她装什么单纯可爱的小女孩? 瞿道青现在总算是知道了她不过是表面无害,内心已经黑得滴墨了。什么自己的父母不好管这事?不过是他们本身就是博弈者,动摇了哪一方,平衡就会被打破,到时候剩下的肯定会被群起攻之,而他不过是一个刚有点名气的小律师,不管是背黑锅还是得罪人,他都是不二之选罢了。 要么是她背后还有人,可会是谁?高仇身为大探长,她女儿有什么要求直接满足她不就行了,没必要坑害他吧?要是莫诲如……瞿道青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很快他又否定了,如果是老师知道了他本来的目的,一定不会什么举动都没有。 而且瞿道青不觉得她身边那些大人物会对自己这种小律师下这种绊子,那就只能是高奚自己的主意。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心思竟然这么歹毒! 瞿道青暗恨道:“你不怕我和你鱼死网破?” “和一个小姑娘鱼死网破,你不怕被人笑话?”高奚平静地问道,却暗藏着一抹嘲弄:“不过瞿律师自诩为鱼,我可没有撒网,倒不如说,我们是互惠互利啊。虽然这买卖现在看起来是你比较吃亏,但以后可就不一样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收到风,景长官即将远调,我爸爸接管警局。廉政公署、法院、甚至是保安局都要重新洗牌。瞿律师现在在我妈妈那里学习,不会看不懂局势,不识时务吧?我给您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不好吗?” “我还要谢谢你,是吗?”瞿道青目光阴沉,她说的是对的,但对现下的他而言风险太大,况且…… “你寄给我的东西,难道不是在威胁我么……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我有我的办法。那些东西,只要瞿律师处理得当,又怎么会有别的人知道呢?”高奚玩味道:“瞿律师,你觉得是现在为我得罪一下景长官好,还是让我妈妈知道那件事好?你刻苦地专研法律那么多年,这样就前功尽弃,未免可惜。” “怎么,高小姐是准备吃我这个秘密一辈子?”瞿道青握紧了拳头,语气冰冷。 “这么点小事,瞿律师居然会让它成为自己一辈子的把柄,那看来是我看错人了。” “……好。”没有犹豫太久,瞿道青深呼吸道:“你要我怎么做?” 高奚笑了笑:“不忙,我的第二份快递会在下午到,等你看到了就明白怎么做了。瞿律师,希望我们保持联络。” 挂了电话,高奚看向一旁正在给她煲汤的莫诲如,有些无奈:“妈妈,这样逼他,会不会让他压力大到辞职?” 莫诲如笑出声,女儿刚才的表现还运筹帷幄呢,结果还是不愿意利用别人。她盛出汤来,放到一旁晾凉些再给她喝,走到高奚身旁坐下,语重心长道:“奚奚,你要学会一视同仁的舍得,一视同仁的不忍。” 高奚眨眨眼:“可是瞿道青是您的员工,万一被我指使坏了,您不就有损失了吗?” 莫诲如摸了摸她的脸,更加怜惜:“我身边能用的人很多,看重他是因为他还算聪明。” 高奚乖巧地靠在她的肩膀上,问道:“所以您知道他是为了报复您,还留他在身边吗?” 关于这件事,高奚是前生得知的。瞿道青曾和她相亲,因为莫诲如看重这个学生,想:他和高奚在一起的话,也不怕他翻出什么浪花来。高奚在第一次和他见面后,就觉得这人心思很深,不过律师嘛,还是很有名的律师,总不见得是傻白甜吧?她也没有多想,直到她去世,和这个人的关系也就保留在那个印象上。 高奚死后化为鬼魂,曾去探望莫诲如,却得知她因为积劳成疾,且又忧心她的遭遇,于是心脏病复发进了医院。 这时候,高义让人封锁了高奚的死讯,没让莫诲如得知,就怕她接受不了。 而告诉她这件事的人,正是瞿道青。究其原因,又是一桩成年旧怨了。不过最后他的态度倒是很耐人寻味,对一个缠绵病榻的人的报复,是告诉她有关她女儿的死讯,与其说是诛心,不如说是一种慰藉,对自己放下了仇恨,却又不甘心的慰藉。 高奚重生回来后也在着手调查瞿道青,最终告诉了莫诲如有关他的一切。瞿道青低估了高奚对莫诲如的感情,她不可能捏着会伤害自己母亲的人的把柄来利用,只想早日解决这种隐患。 但莫诲如只是讶于高奚竟然知道这件事,并不对瞿道青有什么评价。 高奚立刻便明白,她是知道的。 莫诲如不在意地笑道:“他以为换了名字身份,我就一无所知了吗?不过年轻人,需要一些上进的动力,仇恨也好,欲望也罢,只要能让他对工作付出自己全部的精力,想恨就随他恨去吧,不过……”她慈爱地看着高奚,轻声道:“得学会拿捏中间的分寸,不要让他觉得你在控制他,也不能让他脱离的掌控范围。有的时候,在身边留下你看不上的人,是为了堵住别人的嘴,那么你用他,就要让他知道你的好,弃他,要让他心甘情愿,就算是杀他,也要一招制敌,让他身败名裂,永远翻身不了。记住了,哪怕是再微不足道的蝼蚁,拼命起来也有叁分力,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何况是给自己培养日后仇敌的蠢事,更是万万不能做的。” 难怪前生瞿道青在母亲身体健康时始终翻不出浪花来……而那句送母亲上路的话,这样的把柄是高奚自己给的,如果她没有出事,身边的人都不会跟着她一起痛苦,她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她的眉眼低落下去,莫诲如见了拍拍她的背,以为她接受不了,安慰道:“我知道这些话对你而言还太早,以前见你有目标有主见,就不和你扯这里面的门道了,但是最近看着你神经恍惚,而且你又主动调查到了瞿道青的事,我想有的事也该让你知道了。”莫诲如叹了一下:“其实我和你大伯父想着,你要是愿意一辈子做个不谙世事,无忧无虑的大小姐,我们也能庇佑得了你,可要是你主动踏出这一步,我们也会倾其所能地教导你。奚奚,人心这种东西太深奥,我学到现在也不能说完全弄明白了,有一点你要记住,很多事都是双刃剑,特别是人心,你可以利用,但绝对不能玩弄,一个不小心,便攻守异型了。” 高奚抬眼看着莫诲如温柔的眉目,既有严厉的教导,也有深沉的疼爱。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妈,我明白。” 其实上辈子,她就知道了自己的家族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平静,包括高警官和妈妈,大伯父他们,私底下或多或少都有见不得光的事。可她自认为选择了一条自己想要走的道路,却忘了,她早就和他们同命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何能够独善其身? 那样的结局,和她自己也有脱不开的责任。 而这次她其实是不想用瞿道青的。告诉莫诲如是想让母亲警惕他,可她却反过来指点高奚:瞿道青可用,至少现在用他是利大于弊。 “奚奚,你不用他无非两个原因,一是你怕他反咬一口,给那个少年造成伤害,二是你怕他倒戈到景休蕴那边,给我和你爸爸带来困扰。我说得对不对?” 高奚沉默了一会,点点头。 “你啊,怎么和你亲生爸爸就不一样呢,这么看重别人做什么?”莫诲如叹了一下,无奈地说道。 高奚轻声道:“可你们不是别人啊。” 莫诲如顿了一下,抚摸女儿的头发,捧起她的小脸,目露笑意:“对,我们不是外人,那么奚奚,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有我们做你的后盾,你不需要有顾忌,就算我们真的中招了,也只能说你的长辈们实在没用,愿赌服输。” 她对高奚柔声道:“路还很长,你可以慢慢走。” 三十六、给与 转眼就到了高奚生日这天,港城是会放圣诞节的假的。 生日正好在假期,一向是让人开心的事。且按照她妈妈莫诲如大律师的想法,要好好办一下,为着之前她又是住院又是闹出大动静,类似冲喜的意思,于是包下一整层酒楼来给她庆祝。高奚托着腮想,这样大的排场弄下来,不知道的以为她在过八十大寿。 “繁花锦簇才显得热闹嘛,你毕竟是朵富贵花……别瞪我,等这次赚到钱,我给你烧一屋子香烛,让你做鬼鬼艳羡的大姐大,好吧?” 她脑海里响起某人说过的话,又看着妈妈那浓烈的想要大搞特搞的干劲,点了点头。 于是今年高警官想要独自霸占高奚的愿望又落空了。 高奚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今天也起了个大早,一起床就先给阿丙做吃的。 幸亏高警官不在家,不然几次叁番下来,阿丙就要被送给李大厨,做成狗肉火锅了。 “阿丙,今天是我的生日,晚上带你一起去吃蛋糕好不好?” 阿丙的尾巴摇得欢快,汪汪叫着,不停围着高奚转圈圈。 高奚失笑:“你看你,当时齐越就不该叫你阿丙,应该叫你阿圈。”提到齐越,高奚的神情温和下来:“今天你也可以见到他啦,你一定很想他了吧。” 如果阿丙会说话,一定会告诉她:“齐越?哪个齐越?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主人不要也罢!” 它用毛绒绒的脑袋蹭着高奚的脚踝,惹她笑得更开怀:“好痒,别闹了阿丙,乖乖吃东西。” 给阿丙做好了吃的,她洗过手后又开始烤了几个纸杯蛋糕,涂上一层香甜的奶油,在上面撒上巧克力碎。用剩余的巧克力做了奶盖可可奶,为了不让它冷掉而装进保温杯里,当然巧克力本身是不会少的,黑巧,白巧,抹茶巧克力,草莓巧克力,芝心巧克力和酒心巧克力,她都做了出来,放入精致的小盒子里,做完后,整个屋子飘溢着浓浓的可可香味。 狗狗是不能吃巧克力的,尽管阿丙在一旁跃跃欲试很久了,但高奚不为所动,它只好委屈地趴在地上哼唧。 这就是被惯坏了的小狗狗。 “好啦,给你吃冻干好不好?”高奚拿出水果冻干,比往常还多给了它一些,笑道:“圣诞快乐。” 它吃得欢快,高奚则心情舒畅。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于是她拎上食物和另一袋物品,把阿丙交给阿姨,嘱咐等时间到了,就带着阿丙去酒楼等他们。 然后就去了警局。 高警官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在警局忙得昏天黑地,一来是为了他即将接任总警督的事,二来……最近有媒体大肆报道警队不顾人权,违反了证人条例,压迫和故意伤害他人而取得口供的事实。 矛头直指最近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被抓进警局的事。当然更多舆论攻击的是现任O记督察景休蕴,但高仇也难免受到牵连,每天不止要处理案子,还要应付一大堆媒体的骚扰。 于是现在在他的办公室里,他刚挂了特首的电话,冷目看着景休蕴,“看看你做的好事,我早就说了适可而止,你不听,现在临走了惹得一身骚。” 景休蕴可不接他的茬,“装什么好人,你敢说这里面没有你的手笔吗,我们可是有过共识,对待这种重大案件的知情人……” 高仇不耐烦地打断她:“你以为现在还是回归前?清醒一点吧,现在最讲究的就是人权。”看着景休蕴沉默的面色,他嗤笑道:“而且那个十七岁的小子知道个卵,找借口也别如此蹩脚, 怎么,想在走前来个同归于尽?” “只不过是想找出那批珠宝的下落罢了。没想到有人这么在乎那个少年,好,是我不够谨慎,但是高仇……”她一只手撑在桌上,红唇勾起冷冽的弧度:“你也别太得意了。” 在乎? 高仇平静的外表下深深地烦躁着,那如同丧家之犬一样的少年,被高奚在乎着,这个认知让他几度想取了那个少年的性命。 “你可以走了,问不出什么来就赶紧放了人家,免得民众对警察局的信任度越来越低,你拍拍屁股走人,我可要替你收拾烂摊子。” 景休蕴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他的视线。 却正巧和高奚打了一个照面。 “景长官,上次是我失礼了。”高奚主动道歉,表情诚恳而柔和。 “不用在意。”景休蕴没再说什么,抬步离开了。 高奚望了一眼自己生母的背影,笑了笑,然后没有留恋地转身关门,来到高仇身边。 “过生日不在家待着,跑这里做什么?”高仇等她走进,一把揽住她纤柔的腰肢,将她放在腿上,亲了亲她的眼睛,“生日快乐。” 高奚腼腆道:“谢谢。” “想要什么礼物?”他低声问她,无论她提什么要求,他都能满足她。 可高奚不答,只是从他怀里出来,走到一旁的书柜前挑了一本关于枪伤图鉴的书,对他道:“生日年年都过,没什么新奇的。” 高仇贪恋她身上的味道,她骤然离开,使得他有一瞬的皱眉,但目光仍旧紧紧黏在她身上,一举一动都不放过。 他笑道:“对,我们往后还有很多日子。” 翻到某一页,高奚的手顿了顿,然后回到高仇身旁,将手里的书递给他看,用一种充满求知欲的眼神看着他:“请问高警官,能造成这种伤口的子弹,都有哪些呢?” 高仇只看了一眼,便道:“这是达姆弹,用于步枪作战,不过因为威力太大,给人造成的伤害过于残忍,一向被各国禁用。”他看着女儿听得认真,倒是有一些稀奇:“你不是一向对这些热兵器冷兵器的不感冒吗,怎么有兴趣起来了。” 高奚眨眨眼:“多知道些知识也总不是坏事吧。”她将书本放回原处,背对着他,问道:“要是伤口比图片上的小一点,皮肉没有完全被炸空,也有可能是达姆弹吗?” 高仇思量了一会,“达姆弹经过调整后可以用于特制的手枪,它的威力就会相对减小,但就本身而言依然会让中弹的人生不如死,不过成本过高,一般不会有人使用。” 一般不会,不是绝对不会。 高奚沉了眼神,变得一片漆黑,不过她没有再问下去。 她换了一个话题,语调轻松:“爸爸,你最近在看什么书?” “你左手往上数叁格,第四本。” 她依言看过去,将书拿到手边——《Psychologie des foules》 “乌合之众。”她轻声念出书名,笑了笑:“还是原文书,爸爸这么厉害啊。”她这话只是打趣他罢了,她从前生就知道自己父亲其实是个善于学习的人,不然也不会从一天书都没读过的刺头到把持黑白两道权力巅峰的港督,她记得没错的话,他是他们同期警长里,第一个考出法学博士的人。 “比不上你的水平高就是了。”高仇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后,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娇软的身躯置于他强健的臂弯中,她手里的书遮挡住自己大半张脸,只水灵灵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瞧他。 他带她坐回办公椅上,好整以暇道:“不如请高小小姐你来为我读一下书中的内容?每个法文都像长了犄角似的,看得我眼睛疼。” 他那声小小姐叫得很低沉,让人不由得身心一酥。高奚同样被他的说法逗笑,不过还是推辞道:“连爸爸都一知半解,我怎么敢班门弄斧呀,不如还是去请教大伯父吧。” “是吗?”高仇修长的手指抽走她手里的书,漫不经心道:“我以为你对这本书有什么特别的见解,才能把乌合之众的心理利用得那么好呢。” 高奚圈住他的脖子,盈盈笑道:“我怎么敢托大,在高警官和景长官背搞这种见不得光的伎俩?的确,大众的同情心很好被煽动,但同样好煽动的也是大众的仇视心,现在齐越在别人眼里是弱者,是需要被帮助的对象,可……”她轻轻靠在高仇的肩上,叹了一下:“要是他们知道了齐越的父亲是杀人犯,会如何攻击他呢?” 她是有准备,可不是这种损人又不利己的招数,特别是……这会给齐越的人生再蒙上一层阴影。 高奚的内心深处暗茫滋生,看来是有人已经等不及了。 高仇听完后沉默了一时,然后笑道:“我以为你想自己去处理,不会和我说这些。” 高奚认真地凝望着他:“只要你想知道,我就都告诉你。” 对你,我亦是赤忱。 “可我记得我告诉过你,这些事都不要你操心吧,你觉得我会不为你排忧解难吗?”高仇宽厚的手掌抚住了她娇嫩的脸颊,目光痴迷于她糜艳的红唇,情迷道:“奚奚,你想要的,尽管伸手和我要,哪怕是我的命。” —————————————— 作者:达姆弹是有的,不要去搜图片哈。 但手枪那段就是作者瞎扯的啦。 下一章,高警官的骚操作来了。 三十七、哥哥? 高奚的眼睫颤着,想要去描摹他的面颊,却惊觉自己的视线不清,将他置于眼底也觉模糊。于是只好歪过头,将目光投向窗外,借以舒缓情绪。 没想到却愣住了,她轻喃:“爸,下雪了。” 港城是不轻易下雪的。 高奚喜欢港城,这是她的家乡,除了繁华,还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海。如果可以,她宁愿从未离开过。她熟谙一年四时之间海上的种种变化。夏季时烂漫的日光在海面上迸溅成细碎的金箔;冬季时此地少见皓雪,偶见轻巧的雪花自凝重的灰云间筛下,只在海面上轻轻一踮,霎时便消散成无影无踪的一尾寒烟。 望着这些似曾相识的图景,她已然忘却,许多年前的自己,曾经是其中的一部分。 前生她做鬼时,喜欢凝望着人间烟火,华灯初上周而复始,刺破每一个浓晦蔽塞的长夜。 ……渐渐地,液体顺着高奚的脸颊流了下来。他帮她擦了去,她立刻握住了他贴在她脸上的手。刹那间,高奚不可否认,之前看不清东西,是因为眼里充满了泪水。她拼命眨眼,想把他看得更清楚些,还想对他说些什么,但是她的嗓子哽住了并毫不怀疑自己一开口就能失声哭出来。 “爸,我……” “笃笃——” 她还没来的及说出口,门外有人敲门:“长官,季监狱长来访。” 季未来。 高奚瞬间有了计较,看向高仇缓缓而笑,温柔中带了点揶揄:“爸爸先招待客人,我等你。” 然后高仇眼睁睁看着小姑娘钻进了他的书桌下面,抱着双膝,乖巧地看着他,用口型道:不用在意我。 下一秒,那从不知礼貌为何物的监狱长就推门而入,对他妩媚地挑眉:“高警官,又见面了。” “有什么话,直说。”高仇不想多说什么的废话……毕竟他的小姑娘要是生气起来可不好哄。 “够无情的啊,”季未来摊摊手:“我可更喜欢床上的你,话不多,搞起人家来却特别爽。” “……”高仇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的狐狸精,目沉如深海,于是让季未来顷刻收敛了玩笑,道:“好吧,看你的样子挺忙的,我长话短说。” 季未来坐在沙发上,修长的双腿交迭在一块,笑道:“那个叫齐越的少年,他不能活。” 高奚心里一沉,接着听她说道:“他爸现在是还在我们手里,但到底是个麻烦,以前就算了,最近这些日子他惹出的事够多了。这小畜生竟也不蠢,上次来探望他爸的时候就察觉到什么了。高仇,这种人留着,会变成祸患。” 高仇不置可否,道:“消息是你散播出去的?” 季未来挑起自己的长发,于指间慢卷轻捻,眼神媚得像勾子:“是啊,给那个女人找点不痛快,怎么,心疼老情人?” 高仇靠着椅背,冷笑道:“还有呢,你不止通知媒体来看热闹吧?” “还是你了解我。”季未来趣味十足的说道:“我把他爸抢了十个亿珠宝的事散布出去了,特别是那些黑帮,等着看吧……”她眼里疯狂之色渐浓:“那个小畜生很快就会过上朝不保夕的日子,看着他一点点被逼入死巷,我已经迫不及待要看他绝望的脸色了,然后我会带他进监狱,等我玩够了,亲自送他上路。” 说完,她轻出一口气,平复了心绪后施施然起身:“好了,他马上就要从警局出去了,我得提前做个准备,在监狱里为他准备一间豪华单人房。” 等她走了,高仇将手伸给高奚,“出来吧。” 她却没有拉住他的手。 出来后高奚整理了一下衣服,对他笑着说:“大伯母定了酒楼,晚饭会在哪里吃,高警官有空就过来吧。” “……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高奚凝视了他一会儿,问道:“那位监狱长,是不是就用的特制达姆弹?” 高仇拧起眉头,最终还是点头:“没错。” “好,我知道了。”说罢,高奚拎起桌上的东西准备离开。高仇却无奈地抓住她的手腕:“好不容易来一趟,做的吃的也不给我留点?” 他当她听见那些话,在忧心齐越的处境,于是迁怒了他。谁知高奚展颜一笑:“谁说这是做给你的?”她轻挣开他的手,却倾身而来,在他唇上留下一个吻,柔声道:“我先走了,晚上见。” 高仇看着她离去,抬手触了一下唇上她留下的余温,目光低沉而晦暗。 离开后,高奚原本脸上挂着的笑容消失不见,留下一抹阴郁。 上辈子她见过齐越背后有一大片骇人的伤疤,大概是生前做医生的缘故,使得她判断出那是一种枪伤,而且有许多年头了。 可他一贯是不肯告诉她有关他过往的风霜血泪的,把衣服穿上后淡然处之,一笑而过。 她停下来,看向窗外飘落的雪花,晶莹地倒映在她瞳中。 【你喜欢雪吗,我小的时候特别喜欢,因为只要一下雪,我爸就会给我买一块巧克力,虽然廉价,但是开心啊。】 止住脑海里纷乱的画面,高奚轻轻出一口气,又重拾笑容,抬步往羁押室走去。 ———————————— 景休蕴抱着手,眼底有明显的不屑。就算被人质疑,这个少年对她也造成不了什么困扰。本来目的就是他父亲,只可惜那个囚犯的嘴撬不开,哪怕事关他儿子的安危。 “齐越,这世上没有谁能保谁一辈子,你很快就知道,在警局里和在外面没有什么不同。”景休蕴自然是收到了风声了的,如今外面有许多黑社会集结的人手,就等着这少年一出去,就把他拆吃入腹。 她有一丝怜悯,不过怜悯本就是对他人的轻视,她道:“记住我和你说的话,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永远不要去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或人。” 齐越没有出声,接近窒息般的沉默着。瞿道青看了一眼这个尚未成年的少年,落下一声叹息,看向景休蕴:“景长官,你这算是对未成年人施以言语暴力,他可以告你的。” 不过瞿道青也很清楚,甚至觉得荒谬,毕竟都非法关押那么久了,还在不在乎几句话。 可齐越不是不想回答,他只是觉得很累,什么也不想思考,别人说什么也不重要了。今天似乎是圣诞节,今早瞿律师过来,说是今天他就可以走了,还给他带了一身新的换洗衣服,不过他常常给他带这些,还有食物,听他说都是高奚准备的。 他在警局度过的最后夜晚毫不安静。当他陷在半昏半睡的状态里,有几个少年犯也被关押在同一间牢房里,他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说是因为好奇而偷了一辆机动车。 就在这扰人心烦的声音里,齐越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了高奚……也不尽然,他说不上来,梦里的他和她都是成年人模样。 梦里高奚的发尾落在枕上,又被缠到他手上,如同一握冰雪。 他舍不得放开,很长时间,掌心的雪由沁凉而变温热,主人才慢慢醒过来,神色并不惊讶,安闲地躺在原处与他对视。两双瞳仁都是透澈的棕褐,近于菩提珠的颜色。 “我做了一个梦。”美得令人心颤的女人告诉他:“在梦里,我消散以后,重又见到了你。” 他梦里的人说起自己的梦境,这似乎很是荒诞。 “重逢的是你和我吗?”齐越听见梦里的他平静地说,“云化为雨,雨水落地,汇入江海,再蒸腾上天,形成的还是同一片云吗?” “不需要那么久。”高奚回答,“我的朋友、我的同路人、我亲爱的另一半,我是你的过去,你是我的未来。我的时间到头了,所以,路是你的了,剩下的担子也是你的了。你走,就是我们两走。” 这并非托付。 梦里的齐越答道:“你不必到现在还要叮嘱我。” 高奚慢慢握住了他的手:“我一直像信任自己一样信任你。” 齐越展开那只手,低头看着两人清晰的掌纹:“你对自己又能有几分信任?”他了解她,正如同了解自己。感情在高奚手中,可以是有用的兵刃和撬棍,但绝不会是护盾。 “百分之一百的不信任。”美人微笑说,“我有一颗心。它爱着你,也不止爱着你。” “如果我们终将重逢的话,”过了片刻,她说,“你可以带我走。” “我也爱你。”齐越漫不经心地应声,在她身旁的枕头上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几乎立刻睡着了。 梦境再次变化。 在听不清吟唱声中,云破天惊,雷霆轰然击下,压过了一切嘈杂和叫喊。太阳从闪电的缝隙里出现,曙光把云霄的洪流推向天边,放出辉煌的黎明。这一刻的永恒光辉眩得他双眼模糊。 很多事情在同一个瞬间发生。他听到禽鸟再度飞入天空,振动羽翼的回声。他听到河水解冻,冰块碰在一起铿然的脆响。他听到麦芽萌发,钻破种皮的余音。他与复活的一切以相同的频率共振,他的爱情无所不及。高奚曾想告诉他的话,此刻终于在焚身的烈火中,在他的耳边说出,明明白白,因为死亡从未在他们之间经过,因为他们并非即将重逢,而是从未分离。 “一朵花里有一个天堂,一粒沙里有一个世界。我爱你如同爱我自己,亦如同爱这世界万物。” 梦里的画面很离奇,齐越看不懂,但不妨碍他觉得惊心动魄。 高奚说爱他,简直是期盼不来的美梦。 这时室外逐渐亮起,室内仍是黑暗。但在报晓的第一声鸟叫之前,仍会有很长时间。齐越翻了个身,将世界隔绝在外。 于是在面对所有人都向他投来目光的此刻,他脑海里还是盘旋着那个人的身影。 “齐越。” 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被吸引了过去,包括齐越自己。 此刻,梦里的声音传到了现实里。 她今天穿了一身矢车菊蓝洛丽塔裙,乌黑的长发编成俏丽的发辫垂在脑后,雪肤红唇,笑意盈盈。 此刻这间屋子里有不少人,众人知道她是高仇女儿且有两回前车之鉴,也不敢拦她,默默为她让路,又显得她是被众人簇拥着。 如同一位众星捧月的小公主。 齐越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她走到离他还有两米的地方,看了看手表,语调轻快:“还有十秒呢。” 是在说他可以从这里离开的时间。 “叁,二,一。”然后,她再次抬步走到他身边,目光轻柔:“圣诞快乐。” 齐越抬着头仰视着她,又澄澈又寂静,带着点懵懂和不可置信。 高奚很想叹气,也是够折腾的了,可怜越仔不久之前才被打了一顿,伤好没多久又被抓来进行精神折磨,不过看起来没有怨怼难平,就是人有点傻了的样子。 高奚一半欣慰,一半辛酸。 她心念一动,捧着他的脸轻轻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来。然后直起身,看着齐越瞪大眼睛定定看着她。 其实是想起前生这人是很少流露脆弱的神色的,高奚反躬自省,看着他表现出色又有些委屈,于是就想亲亲他,大概母爱泛滥是未婚女性中一种普遍的疾病,可怜齐越正好撞到她发病了吧。 高奚拍拍他的肩膀:“你的伤口出血了,我给你重新换个药吧。” 她带来的东西里就有医药品,给自己的手消毒后,她拆开齐越额头上的纱布,看着那有叁公分长的伤疤,动作轻柔地再次给他消毒上药。 可能是前生他没有好好处理的缘故,这道伤口最终还是变成了疤痕。不过和他其他的伤疤比起来,简直是微不足道。 “有巧克力的味道。”齐越闷闷地说,高奚给他处理伤口,他动也不敢动一下,虽然她的动作温柔,根本感受不到多少的疼痛。 高奚笑了笑:“是啊,过圣诞节嘛。好啦。”她重新贴好纱布,转身把巧克力和可可奶递给他。 齐越低声道谢,没有问她怎么知道他最喜欢吃巧克力。 或许是个巧合。 这一幕落在很多人眼里,各人心中各有想法。 “高奚。”景休蕴在背后叫她,高奚平静地回望她,“景长官好。” 景休蕴准备说些什么,可正是时从外面进来几个人,径直走向景休蕴,出示了自己的证件:“景长官,我们是廉政公署的调查员,有证据表明你涉嫌一桩贪污受贿案,还有你丈夫柏正棋被人指控利用你获取警局内部情报,危害公共安全,希望您和我们回一趟廉政公署,配合调查。” 景休蕴示意围上来的手下退开,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反抗:“我自然愿意配合调查。” 高奚见状回过头,看了眼不动如山的瞿道青,笑了笑,想着这人也不蠢,会再借别人的手做事。 瞿道青暗自翻白眼,决定出了警局的大门就和他们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有人从人群中鼓掌,众人再次看去,只见监狱长季未来款款而来,双目看向景休蕴,挑衅地笑道:“难得一见,景长官也有这么落魄的时候。” 景休蕴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平静道:“配合ICAC调查是每个警员的义务,监狱长没事应该多在监狱看守犯人,不然说不定哪天他们也会来找你。” “还是这么高姿态,”季未来走近,手掌轻轻搭在她肩膀上,声音很轻却暗藏毒辣:“看你还能横多久。” 景休蕴莞尔一笑:“彼此。” “你就是齐越?”没有再针对景休蕴,她开口,不过目光却放在高奚身上。 这就是高仇那个该死的迷人混蛋的女儿吗,又漂亮又娇贵,眼睛生的很动人。让季未来很是喜欢,甚至想要挖下来带回去好好把玩。 季未来心念一动,就要将手伸向高奚,齐越敏锐地察觉到什么,立刻站起来挡在女孩身前,而季未来也被景休蕴骇人的声音喝止。 “贱人,你要是敢,我就把你剥皮拆骨,喂给狗吃。”她语调很冷,就像数十年不化的冰雪。于是季未来耸耸肩,无所谓地放下手。 只是笑着对高奚眨眨眼。那我们以后再玩,漂亮的小女孩。 高奚回了一个得体的微笑,目光中有暗茫流动。 她也很期待。 “齐越,你现在走出警局恐怕不安全哦,外面都是等着向你爸爸讨债的人呢,不如这样,跟我走吧,我保护你啊。”季未来好整以暇地对齐越说道。 齐越眼神暗了一瞬,高奚握住了他的手:“不用怕,有我在。” “不用劳烦监狱长,他的安全我自然负责。” 高仇不知何时出现,信步向他们走来。季未来拧了拧眉,高奚则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因为他是我的儿子。” —————————————————— 作者:高警官迅速整活。 三十八、何时何地何为 “你胡说。” 屋子里变得很静,齐越皱着眉看着高仇,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谎话。但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或许是为了高奚。 高仇嗤笑道:“你以为我愿意?自己看。”说罢他从怀里扔出一张血缘鉴定书和一封信。 血缘鉴定书上写着他和高仇的名字,亲权那一栏血缘吻合率达到了99%,结果为父与子。 齐越收回目光,然后动作缓慢地撕开信封,是他的父亲齐天磊写给他的——这是这么多年来头一遭,可他知道这是父亲写的,因为信中提到了小时候他喜欢吃巧克力。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下去,这信里大概是说,他并非是他的孩子,不过是他的母亲红杏出墙后弄出来的私生子,既然如今他的亲生父亲已经找到了,那么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什么瓜葛了。以后他是死是活,是发财还是倒霉,娶妻生子,升学开张,统统和他齐天磊没有关系。 齐越把手放下,脑子疼得快要裂开了,他像是读懂了每个字,又像什么都不理解。他不想再思考,他觉得好累,什么亲生父亲,什么母亲,被凌辱的回忆,身上的伤痛,这些统统不存在了一样,他只记得一个人的模样。 于是惶然地抬起头看向高奚,她面目温和而美丽,像是小时候跟着姑姑去天主教堂里看过的圣母像,慈悲而悲悯。她的瞳孔清晰地把他泪流满面的样子倒映出来,他想,她定能够包容他的一切。 救我吧……我到底应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什么也做不了,所以求求你,救我。 于是他看见从她眼里落下一滴眼泪,如同旷世难得的珍珠一般。然后她抬手抚了抚他的脸颊,轻声道:“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好吗?” 齐越听完,立刻丢掉了手里的信纸,他什么也不顾了,高奚向他伸手,他就竭力握住她,深怕她也会丢弃他一样。 他们相携着走出这里,哪怕是路过高仇时也没有停留。 陈泰为难地看着上司:“先生,外面很多人要对齐越不利。”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叫人保护着奚奚回去,她要是少一根头发,我明天就去问候那个字头的话事人,”高仇轻笑一声,想起那少年仿佛被摧毁了一切的目光,让他满满地愉悦:“我想他们不会希望我登门拜访吧?” *** 齐越一路都是沉默着,除了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什么也不看、不说。 “齐越,今天是我的生日。”高奚这么说着,观察着那少年的反应,只见他像是极为艰难地听了进去,然后表情变得无措,下意识在口袋里翻找什么,却想起这是一身新衣服,什么都不会有,于是惭愧地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礼物?” 可他能给她什么呢?齐越怔忡的想,有什么他能给她,还能让她开心的,如果他给不了,她会失望吗?会讨厌他吗?会……对他不屑一顾吗? “对不起。”所以在任何事都没有发生之前,他选择先道歉。 出乎了齐越预料的是,高奚抬起双臂,拥抱了他。 “这就可以啦,你再对我说一声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齐越喃喃地说着,脑海里却想,这看起来更像是给他的礼物。 他已经被给与得太多。 “高奚,你需要我做什么?什么都可以,我都能为你做。” 齐越的手不安地垂在身侧,他是不该抱她的,他自觉自己没有那种资格,哪怕他现在变成了她的哥哥,那又如何呢?他依然低贱、轻微、不值一提。 高奚沉默着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笑道:“现在,陪我去吃饭,我饿了。” 他毫不犹豫的答应:“好。” 而后他们上车,并排坐在后面。齐越的表情还是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沉寂,他现在就像高奚的提线木偶,高奚和他说话他才出声;让他怎么动,他就怎么动。 彻底失去对外界的一切感知和主动性。 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高奚,我想听你的声音。” 高奚看了他一眼,然后红唇微动:“齐越,我今年其实不止十五岁,所以你不能在我面前摆哥哥的架子,我也不喜欢叫你哥哥……你想和我住在一起吗?以后我们可以一起上学,然后一起放学回家。”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东一句西一句的和他扯着天,描摹着一些画面,虽然很多话齐越都听不懂,可他就是觉得听不腻,希望她多说些,一直一直让他听见她的声音就好了。 但他的精神已经支撑不住了,看着高奚柔美的侧脸,不知不觉中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一觉好像沉入深水,在最深处,隐约有幽微的青光。民间传说里,经常有凡人落水误入龙王家贝阙珠宫,他循着光下潜,像传说里一样,看到大片的屋顶从水底浮现了出来,龙宫会有主人吗?他或许可以求得一颗稀世难得的珍珠,送给那个女孩做生日礼物。 醒过来时,汽车还在开着,高奚坐在他旁边,抱着他的胳膊,低着头,似乎也是睡着了。他差点去抚她的脸颊,手伸到一半,拼命克制住自己停在了空中。 因为是哥哥,他不能这样做。 天色很晚了,车窗外已经有路灯亮起。窗玻璃上结了水雾,车里不停地掠过变形的树影。他借着路灯那点光死死看向她。高奚也像一个影子,融在夜色里,他看不清她的脸,可是能听到她的呼吸,是非常熟悉的频率。 可他为什么会觉得熟悉呢? 这一瞬间,梦境向他展示的一切未来同时重演。她出现在他所有的梦境碎片中,那感觉有血有肉,无比真实,就像他确曾同她穿过大半个中国,亲耳听过她的谎言和沉默,触碰亲吻过她的伤痕。 他们经历若干欢聚和等量的离别,于友人和更多的敌人,许多鸡飞狗跳和许多贪嗔痴恨。 高奚辗转醒来,揉揉眼睛,看向旁边那人时,他还是一副失去了生活的苦与乐,遗忘了酸甜苦辣的模样。 她突然想知道,前世她消散后,这人去做了什么呢?不过这一点她可能永远不得而知。 可现在高奚很清楚,她将不得不学着在废墟上重建自己的生活。 于是她戳了戳他的额头,轻声问:“你在想什么?” 他几乎是立刻回答:“我必须记住关于你的每个细节。在你消失的漫长时间里,我能依靠的只有这些回忆。” 高奚惊了一瞬,然后迫切地去看他的眼睛,像是要找寻什么痕迹一般。 可只有那一瞬间,齐越的眼神还是证明他是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因着高奚离得近,他变得窘迫了些:“抱歉……我好像没睡醒,我说什么了吗?” 高奚眨眨眼,然后笑着摇头,道:“快要到了。” 然后顿了一下,高奚又没头没尾的说:“齐越,我能够预见未来,但我时常不理解他们存在的意义。不过好像哪个前苏联作家写过:您怎能知道,在地球的哪一个点上您会是幸福的,在哪一个点上您会是不幸的?所以即便我能预见到未来,又怎能定义,何为幸福,何为不幸?” “齐越啊,我不知道我何时会再和我命定的不幸相逢,但此刻,我已经弥足幸运。” *** 到了酒楼里,高警官甚至比他们更早一步到,正在和高义他们说着什么。高奚依次看过去,她的几位叔叔也都在场。 莫诲如率先发现了他两,笑着过来迎她的女儿,“奚奚快来,你的叔叔和兄弟们都到了。”她的目光移到齐越的身上:“这是?” “妈妈。”高奚对莫诲如说道:“他是齐越,我想带着他一起过去,好吗?” 莫诲如的眼神放在他身上不过几秒,点点头:“当然可以。” 高奚握着齐越的手,轻声对他说:“这是我妈妈。还有我的亲人,我介绍他们给你认识。” 齐越点头,对莫诲如恭敬道:“妈……”话还没说完就被高奚制止,她不由得扶额,这人不想动脑子时简直是放飞自我,只好耐心道:“你该叫的是大伯母。” 齐越从善如流:“大伯母好。” 莫诲如笑了出声,然后轻咳两声:“好了,快过去吧。” 于是高奚带着齐越走向高家人都在场的那一桌,不得不说他们家真是人丁兴旺,高警官的兄弟就有六个,她的兄弟有叁……好吧,现在加上齐越得有四个了。 比较有意思的是,除了妈妈是唯一和大伯父伉俪情深的妻子,其他的叔叔们都形单影只,包括有了孩子的几位。 所以目前高奚是高家唯一的女孩子。 “姐姐!”五叔家的双胞胎自小粘她,见她来了就兴奋地跑来,嘟嘴道:“你好慢呀,我们等你好久了。” 高奚揉揉他们的脑袋,“是我不好。” “你们两个小鬼,刚才还说姐姐是寿星,晚一点到才万众瞩目,是应该的呢。” 高奚的大堂哥高琦抱着手臂,揶揄着弟弟。然后过来揉了一下妹妹的头发,“奚奚,生日快乐。” “谢谢哥。”然后她拉过齐越,走到众人面前,先是因为自己来晚了而诚恳地道歉,然后笑着说:“谢谢叔叔伯伯们来给我过生日,我今年最贵重的礼物,不止是长了一岁,还有了一个哥哥。是吧爸爸?”她眼睛里盛满了笑意,看向自己的父亲,甜软道:“我真的太开心了。” 所有人的都沉默了一瞬,高进脾气暴,忍不住说了一声:“操噢,二哥你儿子?” 莫诲如脸色沉了下去,连高义都拧眉:“阿仇,怎么回事?” 高仇看着自己的女儿,低头笑了笑:“忘了是和哪个女人生的了,总之是我的种。” “你!”高义忍了忍,但今天是小侄女的生日,不想破坏了气氛,于是尽力平心静气道:“好了,你叫……”他看着齐越。 高奚拉了拉他的手,于是齐越才说:“我叫齐越。” “嗯,总之先坐下来吃饭吧,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一众高家人的脸色都是一言难尽,连那对年纪尚小的双胞胎都不例外,不知为什么,他们都觉得是自家二伯不干人事了一般。 双胞胎中的哥哥高嘉言低声对弟弟高懿行道:“你说,姐姐有了自己的哥哥,会不会不喜欢我们了。” 高懿行挠头:“为啥,那是哥哥,又不是儿子,你看咱们大哥,姐姐也不见得多喜欢他,至少更喜欢我们啊。” 一旁的高琦听见了他们的‘窃窃私语’,气得嘴角一抽,本来妹妹拖着一个不知到哪里来的小子就够让他不爽了,他阴险地笑了笑,压低声音加入他们的对话:“错了,怎么能这么比,你们应该去问二伯,姐姐有了哥哥后,一定更喜欢这个哥哥吧。去吧,二伯多了一个儿子,说不定心情好着呢。” ———————————————— 作者:越仔从靓仔变成了暗仔,他自闭了。 高警官虽然也没赢,但他解气。 三十九、我想… 灯光在瘦削的高脚杯中漾作满目潋滟,港城的夜生活总是摇晃于无边的酒绿灯红之间。舞池中,高跟与长裙交织作一派连绵昳丽,悠绵的萨克斯将酡颜烘至沸腾,入耳如索吻避无可避。 高奚的生日会也难免成为大人们一次尽情放纵的晚会,谁让这又恰好是难得相聚的圣诞节呢? 不过她不讨厌,因为她最钟意看的就是淋漓尽致的人间欢愉,尽管这样发自内心的喜悦和她半分不勾连。 如今席上觥筹交错,氛围已沸腾至酒酣耳热。巨大的壁窗拘着整个港城的车声人影,华月雍容,细碎星光乘隙探入室间又潜进每一人的杯底。食桌宽阔,美味佳肴应有尽有,座上的人酣然畅饮,与杯中烈酒形影不离,其中以高奚的叁叔最为狂放,大喊道:“二哥啊!你到底还有几个私生子啊!不过没关系!都是我的好侄儿!” 然后高奚眼看着叁叔被四叔捂住嘴:求求他不要触他二哥的霉头。 莫诲如一向不胜酒力,今天因为是高奚的生日,开心得多喝了几杯,如今已经醉倒在了高义的肩头。而高奚的叔叔们看起来就没有几个还能保持着清醒的,甚至他们顺便以第一次见面应该增进感情为由,迫着齐越也喝了好几杯,于是那傻瓜也有些发懵了的样子。不算上高奚自己和那对双胞胎弟弟的话,始终目光冷冽而理智的人,只有这一整晚和她都没有交谈过一句的高警官了。 她有些无奈,有些好笑。看起来他们是对切蛋糕没什么兴趣了,于是提起自己的大蛋糕,招呼了两个小朋友一块走到了外面宽阔的露天阳台上。 酒店的服务意识很好,甚至临时给阿丙弄出一间狗屋,看着保暖又精致。 闻得高奚的气味,阿丙迅速从小屋子里钻出来,对着她哈气吐舌头,满是快乐活泼。 双胞胎的表情别无二致,惊讶中带了点好奇:“姐姐,这是你养的狗?” 高奚摇摇头:“是你们齐越哥哥的狗,它叫阿丙。”然后笑着摸了摸阿丙的脑袋:“让你久等了,来吧,陪我过生日吹蜡烛吧。” “好耶,只有我们几个,那群醉鬼没资格吃姐姐的生日蛋糕!”高嘉言开心地说道。 惹得高奚失笑,这孩子倒是从小会照顾别人的情绪,大概是觉得大人们只顾着喝酒而冷落了她,在变着法的安慰她呢。于是高奚点燃蜡烛后,对着自己的两个弟弟还有阿丙说道:“那么今年,就由你们帮我许愿吹蜡烛吧。” 高懿行眨眨眼,先按住自己的蠢蠢欲动的哥哥,问道:“姐姐没有愿望吗?” “嗯,没有。” “这样可不好。”高懿行小小年纪却老气横秋道:“姐姐,人得要有欲望,不然活着多无趣呀?” 这人小鬼大的小朋友。 高奚学着他眨眼的样子:“那为什么活着一定要有趣呢?” “不有趣的话,活着做什么?姐姐,你正青春呢,得要与时俱进,做一个面面俱到的时代潮流少女嘛。” 听一个七岁的小朋友和她掰扯生命的意义,高奚既觉得有趣,又反省自己是不是真如幼弟所说,已经是老僧入定,乏味至极了。 她这厢认真对待,并积极地和他探讨起来:“按照你说的,时代潮流少女应该接触更多的,更新的玩意儿吗?那要是我说现在的潮流跟不上我所知道的时尚呢?” “啊?”懿行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高奚摸着下巴,想了想:“这么打比方吧,四叔从国外给你们两买了一款最新的游戏机,你们起初很新奇,也很开心,于是很快就上手玩了起来,并如此过了几个月,你们觉得玩腻了,不想再玩了,就把游戏机丢在一边,可是没想到又过了叁个月,你们班同学竟然才开始在玩这款游戏机,很快不止是你们班同学,全校同学,甚至全城的小朋友都在玩,那你们会再勉强自己和他们一起玩这款正当红,正青春的游戏机吗?” 懿行被问住了,小脸满是纠结。嘉言思索了一会,便回答道:“那不正是欲望还没有被满足的表现吗,因为拥有过就不觉得新奇,只是还没有出现更好的罢了。”他自己也打起比方来:“四叔给的游戏机虽然很好,但要是姐姐愿意带着我们一块玩的话,就是更好的选择了嘛。” 高奚道:“所以人心是不能被满足的对吗?” 两个小朋友加一只小狗狗都看着高奚,然后嘉言点点头:“我觉得是的。” 懿行很会举一反叁:“那姐姐的意思是,现在没有愿望,是因为没有更让你想拥有的东西出现吗?” 高奚摸了一下他的头,红唇轻启:“愿望啊……” 她行过如鬼爪般狰狞横生的荆棘,染上旧时旅者的血,入眼斑驳如垢,平添几许可怖;她行过繁杂纷沓的浓雾,遮天蔽日如笼困身,难辨足下窄途;她行过佝偻泛白的枯草,点点霜色斑斓覆于其上,纤瘦的草茎易折却在这莫测的境地中苟延残喘;她行过淋漓月色,照得寰宇惨淡,朽枝漫布如白骨。 在寻找她自己的旅途上,得到很多,但最终也失去了。 她低头,唇边笑意柔和:“我想你是对的。” 大概是她的样子太过柔冷,比深冬的月光还要脆弱得让人心疼,连阿丙都低声呜着过来舔她的手背。 “我没事。”高奚看了一眼燃了快一半的蜡烛,于是提议道:“好吧,虽然一时想不到要些什么,但如懿行所说,人生还是要有些趣味才好——我们一起来吹蜡烛怎么样?” 双胞胎兄弟相视笑了一下,然后一起张臂抱住了长姐的腰,甜丝丝道:“姐姐,生日快乐!” “嗯,我很快乐。” 齐越喝多了几杯酒,脑海里朦朦胧胧,但是十分的安静,所以高奚也不担心他会闹乱子。 他虽然醉了,但目光依然跟着她,看着她带着弟弟们和那只狗一块玩去了,他慢慢地起身,走到窗边静默地凝视着露台上的他们,阿丙闹着想吃蛋糕,但高奚不许,毕竟狗不能消化糖分。 估计是相处了一段时间,高奚不那么害怕它了,这一时正在一块打闹呢,高奚脸上的笑容洋溢得很灿烂。 原来阿丙可以让她这样笑吗? “羡慕?” 不知什么时候,高仇站在他身侧,目光也放在高奚的身上,但话是和他说的。 齐越想了想他话里的意思,最终按着自己的理解答:“羡慕。” 他听得身边的男人低笑一声:“羡慕高奚的优渥生活?” 齐越缓缓摇头:“羡慕阿丙。” “为什么?” “它什么也不用想,不用做,不用为活着奋力,它听高奚的话,高奚就会对它笑。”齐越轻声说着,然后极其认真道:“我想当高奚的狗。” 于是他听见那个男人在笑,十足愉悦,十分狂放。 齐越不理解,他只不过说的实话罢了。 “竟以为你是个对手。”高仇笑够了,眼神又冷却下去,“行,你就当她的狗,能让她开心,也算是你活得有价值。”说罢,他转身回了酒桌。 四十、欲色、月色 酒停时夜色已深,衣香鬓影都散作一场挥之即去的梦,冷盘残羹在桌上稀疏地横陈,几名侍者于桌间自如穿梭,如潜入人世的鬼魅。室外冷了下来,不知何来的浓云将月色剿灭,星辰的微芒都带了几许瑟缩的意味。 高奚看着摇首酣呼着不醉不归的叁叔被四叔与五叔二人奋力塞进轿车,终于被勉为其难地送了回去。 “奚奚,跟妈妈回去住一晚吗?”莫诲如抚了抚她的头发,轻声询问她的意见。 高奚本想一口答应,但见一旁离她很近的齐越,她心下一软,上前两步拥抱了母亲,然后与她耳语。 听罢后莫诲如更显开心,连说了几个好,又殷切嘱咐她注意身体,依依不舍一才和高义回家去了。 一一作别后,只剩下他们叁人和一只趴在地上摇尾巴的阿丙。 她对齐越说:“你醉了,回去吧。” 齐越用醉后朦胧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高奚,然后见她用温柔的眼神回望他,轻声道:“你先回你原来的住处收拾东西,我明天来接你好不好?” “好。”齐越点头,对她的话不疑有他。 高奚又看向高仇,他很快领会她的意思,面上冷笑一声,还是依着她叫来司机送齐越回去。 终于,在只余彼此都沉默地境地下,高仇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她披上,“有什么想问的?” 高奚拢了拢衣物,先是道了谢,然后说:“没有。” “不怕他一个人回去遇到危险?” “您已经在大厅广众之下承认那是您的儿子,还有谁会想不开触您的霉头呢?况且你把他控制在手里,该不会只是为了谁吧,没有利益的事,对您又有什么价值,不见得您会让他出事。” “你不喜欢我送你的礼物?” “她低声笑了笑:“只是没想到,您要送我的生日礼物,是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高仇平静道:“我以为你会开心。” 高奚点头:“当然开心,因为他是齐越。不过就像叁叔说的,您还有几个情人,几个孩子?” 此时几个街区外的零落车声冗长而缠绵,渺茫着颤巍巍的尾声,在她心头盘旋着无休无止的漪纹。 “算了,我们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他的心脏翻滚出铿锵无边的鼓声,咄咄逼人,几乎跃出胸膛,狰狞着将他反噬。他看到她的羽睫近在咫尺,一阖一张便攥了无数粲然碎光,如剖山截海方可削来的那粒至稀至珍的钻石。不,穷尽天下琳琅珠宝都难匹这一双眼。 “没有人能与你相提并论。”说完他轻轻地抚摸她如玉的脸庞,又问:“我这么对那个少年,你怪我?” “齐越自己都不计较的事,轮不到我替他计较。何况这样做确实保护了他,我没有不满;不过爸爸,能告诉我为什么想毁了他的心智吗?”她的目光灼灼而理智:“是因为我和他走的近,还是你忌惮他?”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我有什么可忌惮的。”高仇笑了笑,却暗藏汹涌杀意:“不过你的确可以理解成我在吃醋,所以针对他。” 见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告诉她实话,高奚也不强求,“您现在的确成功了。不过他一定不会如你所愿的废了。” “你想帮他?” “如同他曾经帮我一样。” “我护着他的命,让他不愁吃穿,还不够?你还想给他什么?”他捏住她的下颚,执着而热烈地注视她:“搭上你自己?” “我难道是什么干净的、了不得的宝物吗?”她的唇边泛起一抹笑,眼眶却微红,平时用来伪装自己内心的平静镜面裂出一条缝,露出疯狂和讽刺:“连畜生都能轻易地……” “高奚!”高仇收紧了手上的力道,阻止她说下去。因为他模样实在骇人,阿丙立马从地上站起来,气势汹涌地朝着他大叫。 “阿丙听话,我没事。”高奚挣脱他的桎梏,安抚着阿丙。 高仇沉默了一时,低声道:“是我不好,先回家吧。” 坐上了车,阿丙的情绪不好,一直从喉咙里发出低吼声,高奚便抱着它安抚。该说不愧是宠物随主人吗,这幅倔强的模样和齐越简直如出一辙。高奚低声笑了笑:“好了好了,谢谢你维护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阿丙呜呜两声,用鼻子轻蹭了一下高奚的脸颊。 欢快地摇起尾巴来:其实它这是替有狗心没狗胆的主人和奚奚碰碰! 回到了住处,高奚先将阿丙带回它的屋子安顿,再去洗了澡,去除一身的疲惫。出来后,见他没有回警局,也没有去睡觉,只是坐在沙发上抽烟,烟雾缭绕,她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高奚低声道:“早点睡吧,晚安。” 大抵是她的态度又柔又冷,让高仇忍耐到了极限,于是丢开烟头,起身拉住她,轻掐她的下巴,弯下腰去吻她柔嫩的红唇,重重的碾压着她的唇瓣,吮弄了两下,越发火热起来,浓烈的情欲气息回荡开来,滚烫炽热,想要狠狠占有这个勾走他所有魂魄与牵挂的女孩。 她想推却,微微侧过头,没想到被他寻到机会撬开牙关,更深入的缠弄她。 直到把她吻得眼眶发红,泫然欲泣了才停止。她在窒息与喘息之间颠簸,在身后漫漫无涯的苦冷与身前崩溃而至的炽烈之间谋生。她看到月光浮晕复隐没,恍然间身周翻覆过几个世纪,滔滔将她灭顶。 高仇眼底晦暗,挺直了背,将她推在沙发上,修长的手指抽开自己的皮带,将裤头解开,粗莽的肉杵挺立出来,他一手握着他的性器,另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沙哑着嗓子,“乖,张嘴。” 高奚挣扎起来,“我不……”谁知他趁她说话的档口,就将肉棒塞进了她的软香的小口,他咬住了牙关,她嘴里温暖湿润的触感好到令人难以置信,龟头甚至被刺激得渗出了少量精液。 “唔…咳咳……”她被呛了一下,下意识用舌头顶着他的龟头,拼了命的向往外推,殊不知这样更是加重了他的快感和兽欲。他开始挺腰奸操着她的樱桃小口来,愈发野蛮起来。 “高奚,你只能被我操!你要是敢让他碰你一寸肌肤,我就撕掉他的一层皮。你知道我做的出来。” 高奚的生理泪水从眼角滑落,她什么也回答不了,只能任他凌辱自己,粗莽的肉棒不停在她嘴里进出,数次深入她的喉咙,在她感觉快要窒息前才喷薄而出,浓精灌满了她的口腔。 她趴在沙发上剧烈地咳嗽,还没缓过来,双腿就被他掰开抬起,他伸手扯下她的内裤,露出她娇嫩的美穴。高仇只是用带着精液的龟头在她穴口蹭了蹭,然后便挺腰插了进去。 因为他的抽插,她洁白修长的双腿在他强而有力的臂弯里晃着,前戏不足,快要被撕裂一样的痛苦让高奚瞬间弓起了秀背,她的双手狠狠抓着沙发上的布料,却死命强忍着不发出一声呜咽。 这一段近乎强暴的性爱让她无比难过,可渐渐的又从心底升起一股快感,甚至是享受这份疼痛,抚慰她的紧绷的神经。这让她感到羞耻和迷茫,前生不是没有经历过这种惨痛,那时只恨不得立马死去。如今是因为交欢的人是他么,所以连痛苦都是欢愉? 这让她有些鄙夷自己,于是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高仇的青筋暴起,她的小穴半润半涩,抽插起来不是很顺畅,却是无比地痛快。他抽出另一只手揉着她的阴蒂,带着老茧的拇指很快将她脆弱的小茱萸揉得充血肿胀,每碰一次,她的娇躯就轻颤一下。 于是过得不久,她的小穴就完全湿润了起来。高奚的喘息声越发浓烈,而后闷哼一声,达到了高潮。 高仇没有放缓速度,扯开她的衣服露出一双美乳,看着它们因为他的抽插而乳波晃荡。然后将她双腿掰得更开,更快更狠地插着她的小穴。高奚双颊绯红,欲望将她的水眸渲染得更加动人,她轻声呻吟,却无着无落,惶恐难安。 高仇察觉到她的惴惴,于是搂起她纤细的柳腰,将她抱在怀里,一手托着她的翘臀,坚定不移地向上顶她。 她再也忍不住,娇媚地吟哦出来,她白嫩的双乳在他坚硬的胸膛上磨着,使得乳头发红发热,不断的快感让她的小穴一抽一缩的,弄得高仇更本平静不下来,倒吸一口冷气,笑道:“奚奚,你越来越淫荡了。” 她咬着下唇,不发一言。 哪怕他说的是实情。 他的大手开始在她身上游移,惹她娇喘连连,于是神智不由自主地被他牵引着往桃源更深处蔓延而去。 在她被他奸到昏迷前一刻,他抱她在怀中,柔声问:“高奚,我在你心里是什么?” “我爱你。”高奚不假思索的回答,一双眼迷离又赤忱地看着他。 “那齐越呢?” 高奚并不回避他的问题,恰逢有月光透过窗户,她眸子轻抬看向冷月,摊开手掌,掬一捧月色:“他是我的光。” 但她明白,他不是他。 四十一、番外【流年】 秋时的沪市时常被阴晦的浊云埋着,簌簌薄雨如一方半透明的纱幕,飞光悠扬地悬在窗间檐下。霖雨不霁,稀疏的雨脚次第踏上黛瓦青石,竟然生出几分古意。 高奚低头往窗底桌前的彭州窑白瓷瓶间摆弄一枝瘦桂。瓷瓶里含了半瓶雨水,于冷冽天光的衬映下,正如怀中一抔满月。花将开未开,只枝头的几捧踌躇着些怦然而绽的生息,此时纷攘一团,似欲孵出漫室的淳冽冷香。高奚也不言语,默默垂着眼,窗外暮色流淌成一望无际的瀚海,只她于高阔的落地窗前共昏天暗地立作一影恍目的皎白,又与此景了无间隙般浑然一处,仿佛千百载以来,她便应当是在这处的。四处静得只剩雨声不知疲倦地敲着,连她指尖略过的彷徨的时间都绵延得愈发长了。 天地清肃,入耳声响皆渺远无踪,颇有结庐在人境的意趣。高奚弄罢花枝,在接天的峭寒中抬目望望时钟。她如今住的一方小室是一所公寓的第五层,别看屋子只有百来平,却也花了那人近千万的人民币。沪市的房价自然是寸土寸金,他又执着地给她寻一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红尘里滔然百转的声息都沾不上她的衣襟,惟剩荒雨浮云与她称友作侣,恍然中也算遗世独立。 落眼处,外滩粼粼的船影波光都聚在眼底,像误闯人间的流萤。而她拨开打火机,就着窗外历历铺就的陆离晚景点了一炷香。细瘦的火光如堕地彗星般微微颤栗,身为一只鬼,她有必要时时填饱自己的肚子。 低下头慢吸一口,睁开眼时叹息一声,沪市什么都好,就是太潮了些,这都废了她多少好香了。 骤鸣的门铃敲碎了在屋中盘桓结网的寂静。高奚回首,方觉出未开灯的室内正滋生了冷意。她晃了晃脑袋,觉得可笑,怎么一只女鬼还会觉得冷呢?舒眉一叹气,捉着香踱去开门。 这天气阴沉闷人,道路泥泞得令人生怵。高奚想,他最好已经聪明地在门外蹭掉了脚上的泥土,如果他就着泥点子踩在她的地板上,除非他今天有十足的把握叫她消气,不然一定让他好看。 高门吱呀一开,昏沉不定的冗长走廊前立着一身俊朗笔挺的西装,那人正低头思索着什么,闻得开门声,随即抬起舒朗的眉眼,?然一笑:“抱歉,忘了带钥匙。 高奚再一望,那双攫了黑曜石的光芒的眼眸,让她心生无奈。只不过他惯会看她脸色,一脱外衣,抖落在外沾上的水汽,讨好道:“你看,干净的。” 她只有让他进来了,慢声道:“你今早走的时候我还没醒,这日子里你穿得也太单薄,早些把厚衣物整理出来。虽然我没有体感温度,但按照经验而言,近几日不打紧,真等秋冬两季寒气闹起来,也不是开玩笑的。” 齐越放任自如地往沙发上一坐,上上下下打量了高奚半响,姿态放松地竹筒倒豆子般一连串哄了她一通。高奚充耳不闻般撇撇嘴,在一旁的沙发上也拣了个舒服姿势坐下,一抬困倦双眼,看着眼前人安定的笑眼,他道:“当初也是刀子火炮里滚下来的,能有多金贵呢,不用担心。” “担心你作甚么?”她百无聊奈地打哈切,“我是担心你倒下了,没人替我打理家务,帮我购香。” 得,他也算是她的大内总管吧。 齐越颇有几分自娱自乐,甚至萌生出上前去给她敲敲腿的冲动。年久日深,她模样虽从不曾改变,但却越发慵懒妩媚,气势如暗藏在云间翻滚的惊雷,划破一切阻碍她的事物。 “干嘛这样看我。”高奚纳闷地说道,这人一回来什么也不干,就直勾勾地盯着她,叫人……叫鬼很想翻白眼。 “你很闲,那就去把受潮的香整理出来,帮我扔了吧。” “遵命,我的姑奶奶。” 他忙活去了,高奚的眼睛半闭半睁,靠在沙发上打盹,耳畔依稀有他发出的声响……她却比先前要自在安然了许多。 高奚一向把这归结为她喜欢人味的原因。 她开始胡思乱想,可生前的事没有一样记得,于是想来想去的,大多还是和他有关。 不知不觉中,他们快要相伴十余载了。 一般就人类而言,这么长的时间能做什么呢?足以让一个天真烂漫的儿童知道生活里的柴米油盐;足以让一个一窍不通的人成功的在某一领域做出研究;也可以让一个满心憎恨却无能为力的人被时间侵袭,变得麻木不仁。 可高奚对来说,时间是停止的。 “齐越,我想离开了。”她这么告诉他。 齐越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好啊,沪市也住够了,接下来我们往东北去吧,我记得是几年前来着……五年前吧,去沉阳的时候,你还说那里的气候宜人,你吸收灵力也很畅快。” 她耷了耷眼皮:“我是说我自己离开。” 他沉默了一时,把手擦干净后走到她跟前蹲了下来,小心翼翼道:“为什么啊?是因为我前几天不小心打碎了你的花瓶吗?”他挠挠头:“哎哟,就知道瞒不住你多久,但我也很快买了一个新的回来嘛。” 高奚默默看了一眼插着梅花的白瓷瓶,她竟然没发现不是同一个了……叹一口气:“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我上次瞒着你偷偷下墓?”他苦着脸,诚恳地认错:“唉,人家叫我帮忙我也不好视而不见对不对?你又正好闭关,我一个人得闲也不知道干什么好,就去凑了个热闹,你看我不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吗?你别生气,我保证没下次。” 高奚瞪了他一眼,告诫他多少次,因为他阳气重,等闲小鬼近不了身,但要是遇上厉害的,个个恨不得把他剥皮拆骨,用来吃补进益。 幸亏她多留了心眼,每次在闭关前都会在他身上下一个咒,避免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动她的人。 “也不是因为这个。” 齐越皱着眉想了又想,踌躇道:“那是为什么啊?” “齐越,你是不是忘了我是鬼。” “我记得啊。” “……迟早有一天我会被超度,甚至是魂飞魄散,当初说好了你帮我找回过去,现在都过了这么久,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所以也该离开了。” 不过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齐越是认识生前的她的,也告诉她,她的名字叫做高奚,港城人,去世那年二十四岁,有父名为高仇,伯父名为高义,伯母名为莫诲如。但她再回去找时,都已经过世了。 后来高奚去墓地探望过伯父伯母,不过始终不见父亲的坟茔,也找不到自己的。这也是她迟迟无法超生的缘故之一,按理说她可以感应到自己的尸骨,可冥冥中就像有什么屏障在阻碍着她,叫她无法探得真相。 她和齐越几番寻找,都难寻生前亲友的消息,久而久之她也就作罢了,毕竟阴阳两隔,何必再去叨扰活人。 或许是一切都有天意作祟,高奚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会消散于这让人留恋不舍的人间,行到此处,越来越多的不忍垒在肩头。 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将身边这一直陪伴自己的人安置好,他从来不说,但高奚也明白他已经打算好要为她搭上一辈子了。 已经蹉跎了他半生的光阴啊…… “高奚,你要离开了吗?”齐越像是这才明白过来她所谓的离开是再不相见,于是轻轻笑了笑:“我不想你走。” 高奚垂眸:“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你说的也太轻巧了些……”他在她身旁坐下,满目萧索。不知不觉中他也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了,青春不在,经历了很多,他想过下半生,不过是和她一起这样蹉跎下去。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她愿意。 “这或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对吗?”齐越偏过头,笑着问她。 高奚沉默地颔首。 她的主意一向不会改变。齐越起身去了厨房,过得不久,幽黄灯影下排开两只白瓷酒杯,盈盈地拘着陈酿所特有的深郁冽香。齐越布置得简单,一壶好酒,两双筷子,几碟下酒菜,仿佛眼前不过一场极寻常的辞别。他现下四十一岁,真要与眼前人论起相识,已经是叁十四年前的事了。 高奚凝望着她,她没有从前,只记得和他初见时他正意气风发,后来棱角鲜明,如今光敛玉润的模样,时常打量着他鬓角不经意探出的白发,让她恍惚中窥见魂倦骨疏的自己。 齐越很早就明白,岁月成河,终有一日是他们的阔别之期,比起年轻时对决别的盘桓感到无所适从,他却只希望在与时间角力的迢途中再多看眼前人一眼,期望尘埃落定后能借这一眼中的形状孑孓成活。 “我其实一直没有告诉你,你生前我最后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是什么样的。”齐越不看高奚,只望着杯中烫了叁次犹是凉了的烈酒,沉默了半晌,终是开口:“我年少起就开始了流亡生涯,挣扎求生,但我一直在想,若我留此贱命,我一定要去找你。”高奚也不应声,抬手为齐越又添了些酒,复将自己眼前那杯举起,与齐越清脆地一碰杯,仰首一饮而尽。 齐越一面摩挲着手中的空杯,一面悠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九岁,正该是看什么都新奇的年纪,但我五岁时父亲锒铛入狱,从此我活得不像个人,那天我和骂我父亲是杀人犯的人动了手,被打得全身没一块好皮,心中有气,只顾着往前奔,没想到却撞到了你。你背着书包,眼睛灵动有神,你从小就是个乐意照顾别人情绪的人,见我破破烂烂,也没有大呼小叫地叫人来,只是平静地问我需不需要法律援助,那安定的神色,至今历历在目,我当时就觉着,你说的话一定都是对的,让人不自觉地信服。”“后来我虽被带去福利院,但讨厌别人管着我,时常偷溜回家,也常在老街坊做小工,之前不告诉你是怕你笑话,我也常常去你们学校门口偷偷看你一眼,只要知道你是安好的,对我来说就是最上佳的新闻。当时一边做着苦活累活养着自己,一想到每天傍晚就能去看看你,竟然觉得日子都不算难熬,过得快了起来。还有一次,我出门去找我那常离家出走的小狗,正巧又碰上你救一个落水的小孩,吓得我什么也不顾,一头扎进河里捞你上来。” 他灌了一口酒:“再后来我离开港城,回来时我已经二十六岁了,我刚回来的第一天竟然就在街上重遇了你,你知道那时候我觉得老天爷有多眷顾我么………后来证明,这只是他又一场作弄。”他的声音带了些哽咽,抬手在眼前胡乱抹了一把。 高奚心下叹息,后来发生了什么,她或许已经猜到了。 “一晃到现在,我有幸和你相伴多年。每每见到你,我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就算从我们再次重逢算起,也已经过了十二年,自我二十九岁至四十一岁,我生涯里将近叁分之一的日子都与你相关。从少年到青年,再到如今眼角都延出细密的纹络,你见过我所有的样貌,你是我痴心妄想的逆鳞与软肋。” “我舍不得你离开我……” 高奚执杯的手滞住,怔怔望着齐越,眼角不知何时滚下一滴豆大的泪,堕入酒杯中,旋出一阵涟漪。 “别哭啊,我可不是为了惹你难过才说这些。”齐越放下酒杯,抬手轻抚她的面孔,而后根本不受控制,将她拥入怀中。 高奚没有挣扎,只轻轻叹息:“天冷,我身上也凉。” 齐越笑了一声:“我阳气重,我怕什么。” “可我怕呀。”她抬手抚上了他笔直的脊背,道:“我怕我害死你。” 高奚走后,齐越在淡薄的暮色里长久地坐着。窗外朦胧着新亮的灯光,无声地在他眼底绵延,仿佛正向即来的长夜致意。无边的天涯此时都渺远成一道冗长的线,在他窗前割裂天穹与人间。 她走后,不知这世上的一切是否依然如现在这般。他问着自己,一句问话惊起无数回声,在心底此起彼伏地激荡,最终却牵不出一个令他愿意接受的答案。他辨不清如今自己所身处的是永夜前的黄昏,抑或挣破天光前最后一刹的黑暗。 高奚是行将殉世的,这一点他无比清楚。她瞒着他即将发生的永夜斗争,是不愿拖着他一起去死。 他起身,往久未动过的一面衣橱走去。内中安放着他昔日的军装,和一柄锃亮烁目的枪。他将枪取出,用衣袖小心翼翼地擦拭了一番,久久凝望其上模糊不清的眉目。上一次与其同携而出是什么时候,他已记不清了。只记得第一次用它杀人的时候,鲜红的腥血扑面炸开,像一团澎湃无终的雾气,至今想来,犹自心惊。收敛指爪的蟠龙终有展爪腾空的一日,凛厉的好枪纵然俯首,心中也依然激荡着热血的鲜红。 他绝不可缺席那人最后的结局。 四十二、烟花 颅中的裂痛蜿蜒曲折,她皱眉阖眼,身躯仿佛在海波中浮浮沉沉,再睁眼时映于眼中的还是自己住了许多年的房间,窗外梧桐枝叶迎风细细呢喃,晨光在叶间筛下一地寂静的碎芒,斑斓闪烁。 头颅依旧痛得真切,她撑身坐起,回想着那个梦。 除非是被迫共同入梦,不然她一向是只做预知梦的,怎么这回竟梦到了前世呢? 她在梦中经历大半平生,觉醒方知梦中情境不足一夜光景。只是那海,那香烛,那挺拔消瘦的背影,依旧在她脑海中栩栩如生地张扬着。 ——笃笃。 “高奚,你醒了吗,该去上课了。” 齐越声音传来的刹那让她彻底从梦中抽身,她这才记起,已是今生。 她回道:“我醒了,马上就出来。”掀开被子,到盥洗室将自己打理好,换上校服后拉开了房门,果不其然的看见他正对着房门一米远近,一动不动地等着她。 从她生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月,齐越也搬了进来。倒是高警官没回来过几次,兴许是警局太忙,而高奚也没有再主动寻过他,毕竟她一贯脾气上来,也是不乐意向别人弯腰低头的。 再说她面前沉默得如同影子一样的人,自从圣诞节过后,他时常跟在她身后,从不说什么,就是默默地立着。头一回她去上学时和他说过再见,再放学却见他就在学校门口等着她,早上见他是什么样,晚上放学就还是什么样。 她问过高警官拨来保护她的人,说是就那么站着等了她一整天。高奚沉默难言,虽知他有心结不解,却意料不到严重到这种程度。无法,她只好拜托了大伯给齐越转学,既然阻止不了他那么做,那就只好把他带在身边了。 保姆早就做好了早餐,两人用过后和阿丙告别——阿丙经过这段时间的富养,已经是只小胖狗了。高奚觉得自己以后千万不能养孩子,一味娇惯可不是好事……她打算之后天天带着阿丙去锻炼。也问过齐越,可那人显然已经没有管别人的想法了,他连自己都不想打理。 高奚总之就是很无奈。 “校服合身吗?” “很合身。” 今天是他和她第一次一起去学校的日子。 她无奈地拽了拽他的领带,“打错了呀。” “……抱歉。” “也不值得道歉,”她纤长的手指将他的领带解开,然后取下来挂在自己脖子上,“看好哦,领带要这样打——不许看我的脸,看我的手指,看领带的走势。” 虽然被她拆穿,齐越也不觉尴尬,只听话地看着她怎么打领结。高奚的动作缓慢,确保他能看清每一个步骤,然后问:“学会了?” 齐越点头:“学会了。” 果然再把领带交给他后,他便没有打错。高奚点点头,“孺子可教。”这话他两上辈子总是用来互相调侃。比如齐越教她辨别山野生灵或生存技能,虽然她常吐槽一只鬼不需要像人类一样求生,但齐越依然把她当成人看待。而高奚便教他因为过早步入社会而遗憾未能知晓的许多知识。 他们在一轮一轮的春与秋中蹉跎着——文章、饮酒、冒险、只得一半的画或一纸谜题、再就是整日对着山林溪涧不发一语。 高奚看向车窗外,提醒自己他们的时代,他们的世界,她所属于且属于他的一切都已彻底结束,在那暗不见底得可吞噬一切的囚狱之中。 她也忽然想起前生恢复记忆后,她曾去寻父亲带她住过的庄园,他曾说等到他五十岁后便搬到这里常住,也笑着邀她同住,佯装叹气:不想做个空巢老人。他的坏心眼和打趣她都心知肚明,也不接话,只回眸笑笑:那可以修一个池塘,养几尾鱼,满足他老人家闲来无事想垂钓的意趣,她搬张凳子坐在一旁,轻轻地摇扇子,等他什么时候钓上鱼,她就去给他做一桌可口的鱼宴。 便是承认余生都不会离开他的。 她再踏入庄园时那里水榭池塘已干涸,莲鱼尽死,横七竖八莲梗的尸身腻在泥里,瘦削的水榭被人一把火焚得灰飞烟灭,屋檐墙体都蔓延上凄凉的绿苔,屋子里一应陈设也都落下厚厚的灰尘。 更无人应答她的呼唤。她张臂仰躺在腐朽的木质地板上,长长地抒吐一口在肺腑间缠绵已久的郁气,有半开的门,门外不远有鸦鸟嘶鸣,当日煦阳已换作一盏冷峻的皓月,正迟钝地敷在天陲,如志怪小说中的宝镜,要把她这一不合时宜的寄居在此人间的女鬼寸寸剖开来,向世人大张旗鼓地宣证——她的五脏六腑早就腐烂萎靡得一塌糊涂,灵魂都不屑于憩于此了。 高奚收回思绪,眨了眨眼,问齐越道:“越仔,你说常回忆起以前的事,是不是老年痴呆的征兆了?” 十五岁的花季少女说起老年痴呆,有些让人觉得滑稽,但齐越却知道她是认真在思考这件事,于是想了片刻道:“不会的,就算你忘记了,你也还是你——还有为什么又叫我越仔?” 他一如既往地猜中她言外之意,但高奚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没了记忆,身边的人也都消失了,背井离乡,再睁开眼时,我是谁呢?” 齐越郑重道:“你是高奚,我会去找你的。” 高奚这回笑了:“谢谢越仔,我相信你——噢,叫你越仔嘛,听着亲切些。” 他看起来郁闷:“仔仔是叫小朋友的,我是你哥哥。” 话说,他该不会是唯一一个相信自己是高警官亲生儿子的人吧?高奚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等他自己发现吧。 “你比我小,我说真的。”高奚遗憾地一叹气:“好吧,你不喜欢我就不叫了嘛。” 见不得某人失望,齐越很快妥协:“你喜欢的话就叫吧……” 高奚笑得越发开心。 到了学校,拿着一应手续,高奚带着齐越去找了自己的班主任。 甄老师看着这对兄妹,觉得有些新奇,有的是父母带着孩子来办转学,也有哥哥陪着妹妹来,没见过妹妹领着哥哥来的。 “好吧,齐越同学,你先跟着高奚去班上,座位已经安排好了,班长是柏林廷,有什么事你找他就行了,或者找高奚也一样,她是学生会主席呢。”说到这个,甄老师忍不住笑:“学生会长,请问您的检讨报告写好了吗,下个星期一可要上台朗读了啊。” 毕竟又是逃学又是旷课的,罚她写了两个星期的报告,并当众检讨已经是宽大处理了。高奚撇过头叹气,想卸任还卸不下去是为什么? 年愈七十的老校长幽默道:开校一百五十年,第一次见到这种不识好歹的学生,不仅要她继续做,还要做到毕业。 一般是高二下就卸任了的……高奚深深悔恨自己的不正当行为,于是在写报告时十分真情实感,希望老师看到她诚恳的态度,早日另择叁好学生来当大任。 从办公室出来,高奚看起来都有些疲惫了。齐越安慰道:“检讨而已,大家很快就会忘记。” 高奚摇摇头:“希望他们不要忘记,最好时时投诉,我真的难当大任啊。” ……齐越无语片刻,问道:“做学生会的经历不是很有用吗?” “有用,也没用。”高奚道:“我以前就觉得很有用,升学之后还要继续挣这些名头,积累得多了,就能让我更上一台阶获得更多知识……但我现在不需要它们,实在让我选,我想去乡下种地——我是认真的,我现在对耕种很有兴趣,只是受现有科技的限制,其实很多食材都还有上升空间。比如要是夏天的时候能吃上又大又甜又还没有籽的葡萄该有多好,再用它来酿酒就更完美了。唉,我一向觉得我国最了不起的职业就是农业从事者了,我虽不敏,但也想出一份微不足道的力。” 要想吃这种葡萄,这个世界还得再往前推进十年呢,不如她自己去研究一下,就能早点吃上它。 高奚认真道:“都是钻营,我想好好钻营解决口腹之欲之道。” 听得齐越都楞了,这说得头头是道,说不定给她一把锄头,她都能下地去了。 “不行。” 冷冷的少年声从他们身后传来,两人回头,只见柏林廷从他们身后而来。 他皱眉道:“你身体孱弱,锄头是扛不动的,更别说在烈日风霜下劳作——不如想想温室种植,听说葡萄种在温室里也很好,或者研究一下花卉,你不是喜欢玫瑰么。” 齐越:……不是,你居然要反驳的是这个? 高奚说:“的确,温室更适合花青素聚合,但是酿酒的话还是露天葡萄好,只是防虫又成了问题。” “你喜欢喝酒?”柏林廷问。 高奚一本正经地答:“不才,一口就倒。” 柏林廷、齐越:“……” “你说的也对,我该好好锻炼身体了。”高奚抬抬胳膊,对自己孱弱的肉体也很不满,毕竟上辈子当鬼时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都是打个响指的事……现在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实在叫人郁闷。果然对于人类而言最大的限制就是肉体,哼。 叁人拆科打诨间很快踏进了教室,柏林廷带着齐越去找座位,看着齐越的目光仍旧粘在她身上,高奚只好拜托柏林廷:“麻烦你,帮他找一个能看到我的座位。” 柏林廷语塞片刻,然后白眼:“你以为菜市场选菜吗,挑挑拣拣。” 高奚:“下次物理竞赛,我们一起报名吧。” 柏林廷点点头:“走吧齐越同学,看看你喜欢哪个位置,第一组倒数第二桌怎么样?那里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高奚。” 齐越:你把我当成变态吗?虽然确实……不对,你为什么那么清楚在哪能看清她啊! 交代清楚,高奚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陈倚楼叹为观止:“我怎么觉得自己像是目睹了一场人性扭曲的交易。” “我也可以和你交易啊。”高奚悠哉道。 陈倚楼摸不着头脑:“和我交易啥,我又不参加物理竞赛,用不着和你这个长胜冠军组队啊。” “真的么,难道不需要我帮忙隐瞒一些秘密,比如有的人私底下开赌盘?” 陈倚楼脸色变了,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了一下,苦哈哈道:“姑奶奶,我就是玩儿……你别说出去啊!” 高奚当然知道他只是玩闹,没有赌什么不该赌的,要不然早就揪他了。她笑道:“当然不会说的,那现在要来交易了吗?” 陈倚楼简直想翻白眼,又不敢惹她,只好认命:“你这是交易吗,这是威胁、恐吓……您说吧,要我怎么做。” 她回头看了一眼齐越,目光相撞,高奚无奈地对他赶赶手,示意他和别的同学自我简绍去,然后对陈倚楼道:“看到齐越了吗?” “看到了,不过他怎么看起来怪怪的啊,唉不过发生那种事……”高警官的壮举很快传开来,陈倚楼这样身份的小少爷也难免有所耳闻,“他不是你哥哥么,怎么看着你……像小狗看主人一样。” 高奚:“……别问了,从今天开始,你多找他玩,除了玩命,随便你带他玩什么。” 陈倚楼诧异:“就这?” 高奚点头:“没错,拜托给你了。” 一天的时光消磨得很快,更别提是悠哉的校园生活,到了黄昏时刻,大家都准备回家了。且因为晚上学校要施工建新楼的缘故,最近也不用上晚自习。 林栗子红着脸来邀高奚:“奚奚,听说晚上在世纪广场有烟花,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高奚笑着点头:“好啊……不过我能不能带上我哥哥?” 林栗子爽快地点头,毕竟她看着高奚的新哥哥、他们的新同学一脸沉默寡言却又离不开高奚的样子,拒绝就显得太没有人情味了。 陈倚楼当然不能错过,插嘴道:“我也一起好不好?” “好吧好吧……”林栗子嫌弃他,但也答应了下来,转头又问了一声柏林廷:“你要去吗?” 柏林廷收书包的手顿了一下,脑海里回想起家里的状况,的确回去早了也是烦闷,于是也同意下来。 他们这边商量着,却吸引了更多同学,“什么,你们要去玩吗?一起呗?” “乜?要和新同学一起去玩?” “欢迎新同学,所以要去看烟花?行吧。我反正没事干。” …… 最后半个班的孩子都决定一起去看烟花了。除了那莫名沦为主人公的齐越同学还在状况外,他只是默默走到高奚身边,一言不发。 总之,还蛮热闹。 夜幕浓浸,疏风逶迤,一团明月雍容地浮于天际云端,好整以暇地俯望着这渺茫尘世。四处黯寂无声,虽有无数人影在眼前渐渐聚集,但众人都在屏息静候着,静候着淋漓花火冲霄而舞的那一刻。 世纪广场虽说是广场,但它不远处就是大海,冷风一吹,忽从海面上蹿起无数光亮般,如破云透日的疾箭般尖啸着将浩瀚无垠的浓夜撕开数痕白色深疤,璨光触及浓云,骤尔便于袤广袤天穹之上迸散开来,如蜕变般绽出层出不穷的光芒,如花如霞,飘坠于在四方赞叹的每一位来客的眼帘之中。绚极一时的八重樱也难与其比拟。它比昙花入世之时更短,在苍凉世间的尘埃中也自焚得决绝,却在所有瞩目于它之人的心头化为不朽。 高奚望着璀璨沸扬的夜空,一时目不暇接,心里觉得可爱可喜,面上不自觉地带着笑意:“齐越,今天我们一起观赏这烟花,不过一瞬。喧嚣之后,日后再难得这样的时候了吧。其实我们的生涯,就好像这烟花一般也不长久,不过用没有尽头的天地来反观你我,这烟火更加瞬息罢了。” 齐越闻言一怔,流连于花火的目光望向身侧的人。见虚渺的光亮之下,她虽然在笑着,那一幅面容实在苍白得引人发怵,犹似冬日里窗沿间镶嵌的一痕细雪,单薄而生冷,瞬息之间便于扰攘中销影遁形,涣散得如同一场春晓美梦,恍然再看时竟连痕迹都不剩半点。 他握住了她的手:“高奚,你会赶我走么?不,或许我没有资格这么问,你帮我太多,连我这幅自己看了都觉讨厌的样子你都愿意接受。你说的话我都听,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你能觉得我还有一点用。” 高奚的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目光深邃而温柔,“只有一样,我希望你能做到。” “永远不要为我去死。” 四十三、蔓延 房门被人不温不火铿铿叩了叁下时,高奚正往桌上摆着简略的晚餐。罗宋汤焖得恰到火候,温文尔雅地摆在了孤零零的撑开一室暗黑的吊灯下,竟泛着些吊人胃口的意味。一边的沙拉也只是煮熟的土豆并切好的西红柿,添上些绿油油的黄瓜,拿蛋黄酱随手一拌,就能抵一顿饱食。闻得门外声响,高奚随便拿了桌上的帕子一揩手便去开门。大门缓动,入眼一双锃亮军靴抵在门槛外。高奚胸膛里轰然一噪,心跳也没来由来的一滞。 “打扰你吃饭了?” 高奚顾不上计算这是高仇多久不曾这样主动来找,只条件反射似的往旁边挪了一步,给人腾出进门的道。后来觉得应当给予一句答复,于是如梦初醒般摇摇头:“不算打扰,我吃,你在一边看着就行,反正没替你准备。” 那人在桌边坐定,巍然的身形在高奚对面矗立成一堵险岳危峰,高奚拿叉子截着玻璃碗中的沙拉,只觉得眼前的光都被那人挡了一半,一时心中莫名郁结,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手侧的罗宋汤推过去了:“高警官,你还是低头随便吃点罢,硕大身板拦在我眼前,我难受。” 他轻笑一声:“你费心,我今天去和上级汇报交接的事,和同僚吃过了。”高仇不说明来意,就像是寻常回家一样出现,可高奚心里也清楚,算算时间,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露面了。他以前也警务繁琐,平日里乘隙要见她一面,地点也多选在学校或警局,一般只是坐一坐,打量打量对方的面孔,谈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待日头从中天往西堕下,一次会面也就度过去了。 “怎么自己做饭,保姆呢?” “说是孙女生病,我擅作主张给她放了一天假。” “你那小狗呢?” 她的美目往院子里一撇:“睡觉呢,我今天带它出去跑步,回来吃了点东西又玩了会,这下累得睡着了。” “我说的不是那只。” 高奚沉默半晌,平静道:“齐越不是狗,请您别再这么说了。他今天和同学一起出去采买,过几天班上要趁期末之前出去郊游一次,他被抓了壮丁。” 高仇不置可否,而后也没有别话,只静静地看着她吃饭。他这两日诸事缠身,眼下都汇了一团淡乌,高奚自然看在眼里。又思及他之前说过的话,不由觉得心中的一团乱麻纠缠得愈发紧密,盘成了一个死结。于是连胃口也没有几分,匆匆吃了几口便收拾了起来。 “怎么,看见我连让你连东西也吃不下去了?” 高仇在她身后开口,高奚拿着盘子的手一顿,心悸的感觉麻痹了半个身子,险些让她砸了手里的东西。她竭力做出安然自若的样子放好东西后转身看着他的眼睛,说不清是何种情绪更多些,只让人望着便生疼。 如同被钝刀慢慢拉扯皮肉一般的疼。 “是,看见你,我做什么都不觉得有意思。满意吗?还请高警官见谅吧。” 她从他身边走过,被高仇扣住了腕子,却又不发一言。高奚只觉得烦躁和难熬,挣开他的手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高仇神色平静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她皓腕的柔嫩触感和温度有些许残留,他举到唇边,轻轻一吻。 而后他高大的身影放任自流地向后靠坐在沙发上,闭目小憩一会。高仇很多天没有睡过了,这次奢出一星半点的时间,连警督服都不及换下,便回来见她……只不过从来没有想惹她不快,到底是还有些在意她说起那少年时的神色罢了。 他不止一次想过他们到底有什么他无从知晓的关系。前生高仇知道有齐越这个人,但仅限于齐越父亲的缘故,后来他有意栽培那个少年为自己做事,可齐越却拒绝了。高仇皱眉,想起前生那十七岁的少年在他面前跳江时说过:就算被这世界踩到泥坑里,沾一身的不堪,也不愿意和他们一样同流合污。 明明是个最低贱的少年,但眼神却坚毅得很,撰着光,仿佛受了那么多折磨后依然相信着什么。如今想来,或许那份支撑其前行的信念,便是高奚吧。 然后呢?高奚从小身边就有大大小小自己的眼线,除了那几次不像样的相遇,他们压根没有过交集。 既然不在生前,那便是在死后。高仇握紧拳头,冷笑一声。 那么,齐越又凭什么? 每当回忆纷纷扬扬于脑海里氢氲开来,昔年的一切都不约而同地在他眼前飘摇弥漫,直至入眼万景皆失真。那人的笑颜也如这春朝熙日一般,明晃晃地将他的目光扰乱。 他不由回想起前生她死后自己的处境,如果她真的芳魂尤在,见他后来种种,又会是什么想法? 是否失望至极。 在他死去的那时,悲呼与怒嚎在那个喧嚣的夜晚里交织作一场最深重的噩魇,他端坐在室中,窗外层出不穷的声浪一刻不息地振入他耳膜,这夜的震悚足以使任何一个懦夫的余生在无边无际的恐惧之中飘摇。而他阖眸不动声色地听着,如听一场为他而谱的恢弘丧曲,所有的不甘与恼怒依然积压在胸口,他闻得死亡在他耳边柔婉地浅吟低唱,窗外点点的火炬似乎将天际都粹得通红。 原来死亡,是这样的么。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突兀的笑声瞬间便被窗外的喧嚷淹没。腰间一贯配着的枪支因渴饮了淋漓热血而显出一派耀人的骄纵,似是依旧未得饱足。手边放着的酒杯映出的那副面容曾经令无数人胆战心惊,此时却只余下十分的平静与支离。 他想起他的奚奚。她当初走向死亡的时候,被他抱在怀里割断咽喉时是怎样的心境呢,有没有在最后一瞬想起了他是谁?有没有一刻在心中盘桓过,那个曾和她度过了许多春夏秋冬的他呢? 他也曾设想过自己的死——在百年后形容枯槁的病榻上,或在万千刃光与杀意间,或在深冷晦暗的坚狱里,或在猝然夺命的枪弹下。可此时,当真正的死亡终于将临到这副千疮百孔的残躯之上时,他却觉得这种结局再合适不过。 只不过,他也曾奢望,温春的熙阳摩挲着他的四肢百骸,伴随着有生以来最平静安详的呼吸,在她的怀中永远阖上双眼。 她生前从未知晓,而他在最后一瞬才承认:他无比想念和深爱着她。自二十一年前他见到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直至他如今形影相吊地步往死荫,她的身影从未有半刻在他心上消失过。 他起身将汽油尽数泼洒在房里,然后将打火机掷出去,倏而烈焰熊熊地在这封闭的房间之中飙卷而起,欢欣跳跃的火舌舔舐着身周每一寸不堪重负的白壁。瞬息之间烟尘弥漫,他缓合双眼,心安理得地静坐于其中,等候着一切的灰飞烟灭。 “奚奚,我终于来见你。”他拔出手枪,慢慢抵上自己的太阳穴,然后决绝地扣下。 *** 高仇猛地睁开眼,揉揉高挺的鼻梁,看了眼手表不过半个钟头,竟然做了这样的梦。他起身,往她的房间走去。 高奚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蹙,素手紧抓着被子。高仇伸手轻抚她的面孔,最终道:“对不起,是我食言了。” 四十四、名/命 “我的名字?” 高奚刚放下书包没多久,身前很快坐了一个文质彬彬却又带着灿烂笑容的少女,尽管镜片比啤酒瓶底都厚,仍旧挡不住从她眼里迸发出的浓烈的求知欲:“对对,因为最近校刊上开了一块新窗口,征集文章,以名字为引,探讨背后的意义,我打算收集一下素材,嘿嘿,所以帮个忙啦好奚奚。” 高奚撑着下颚看着面前说起文字便滔滔不绝的人,想起这位同学前生在她死前已经是一位小有名气的作家了,甚至她变成鬼后,喜爱读书的习惯没变,也时常在书店的畅销书榜上见到这少女的海报和名字,当然那个时候高奚已然忘却这位赫赫有名的作家曾是她的同班同学。 于是高奚展颜一笑:“好吧,不过不知道等你写好稿子,我能不能有幸第一个拜读呢?”说完后却见对方没反应,只呆愣愣地看着她,于是高奚疑惑地在她面前挥挥手:“曾今,怎么了吗?” 曾今这才回神,脸色却红了起来,嗫嚅道:“你、你不要突然对着人家笑啦……你实在是长得太好看,笑一笑就要勾了我的魂似的,拿自古以来的皇帝作比方,他们见过全天下的顶级美人,我不知道她们有多美,但是看见你我就能琢磨一二了:若你是花,就合该出入帝王的怀袖,植于金屋玉堂,彤管扬芬,青史流芳;若你是花,立春未至,犹满目冰雪,叁月所有桃花芍药的艳色,能比拟你明眸朱唇?” 高奚失语片刻,寻思不愧是文字工作者,这夸人起来简直叫人难以招架,于是也迅速红了脸。一旁全程在线的陈倚楼听完后被呛到了,咳嗽着说:“她是漂亮……但你这么一形容,我觉得我简直是路边的一根野草,不配生长在她旁边了都。” 高奚:……你也很夸张好吗? 曾今正色道:“难道我说错了吗,自古昏君对美人都是有求必应的,裂帛也好,点烽火也罢,要是能让她笑一笑,都是值得的;面对她而不赞美她的人是瞎子,眼见她却不欢喜她的人是傻子。” 陈倚楼迅速抓住了重点:“你是说我又瞎又傻?” “谁叫你要承认了?”曾今哼了一声。 高奚扶额,赶紧制止了他两,免得再继续因为她的容貌而说出些让她消受不住的赞美来。“不是要讨论名字吗?” “哦对。”曾今拿起小本子,迅速找回了状态,“那我们开始吧,奚奚,为什么……” 陈倚楼打断她:“那你先来说说你为什么名‘今’嘛。”曾今被他弄得差点岔气,但只要不是和她争论她认为的事实,在其他方面上曾今的脾气也实在软和:“这个啊,我妈妈希望我活在今天,不要为了昨天而困苦,也不要盲目的去追逐明天,她说那样就太累太可怜了。” “可你姓曾,看起来就像‘曾经’一样。”陈倚楼道。 “是啦……不过有一句诗我也很喜欢:‘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说的是真的见过很惊艳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永远会把那人放在自己心底最深的地方,完整的保存下来,实在是一件美好的事。” “这,看得到却得不到,不是挺惨的吗?” “你好没趣,这是在说没办法拥有后的真情流露,表达对爱情的忠贞。而且真的喜欢又不是非要占有不可,你们这些男孩子就是大男子主义作祟……” “恕我不能理解,这不是懦弱的人给自己找借口嘛?” “你……” 高奚道:“打扰二位,似乎又跑题了呢。”看这个样子,他们的小作家怕是要一整天都收集不完资料了,为了让话题继续进行,高奚只好开始充当一个引导角色:“那陈倚楼你呢,名字有什么深意吗?” “我?”陈倚楼摊摊手,“老妈取的,她是个武侠小说迷,好像从倚楼听风雨,淡看江湖路那里来的吧。” “嘿,我知道!”说到感兴趣的事,曾今微微提高了音量,笑起来:“这是希望你能淡泊名利,一世平安无事的意思吧?” 陈倚楼的反应却很平淡:“谁知道呢,可能吧。” 见他情绪似是低落,高奚这才想起他的母亲也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低声道:“抱歉。” “诶,不是啥事,现在来说你吧。” 高奚点点头,不过说起自己的名字,但也有一个出人意料的原因:“我的名字不是父母取的,小的时候我住在伯父伯母身边,他们对我很好,就连取名都要再叁斟酌,据说我伯父翻了好几本书,都没有找到他认为心仪的名字。”高奚不禁莞尔,她还听妈妈说过,那时候也有问过高警官的意见,可那人却是毫不在意的一挥手:“花花草草,飞禽走兽,多得不是名字,实在想不出来,叫高小猫吧,我看那丫头眼睛都睁不开,跟只猫崽也差不多。” 气的大伯父用烟灰缸砸他,也避免了自己差点就要叫小猫的悲惨命运。 高奚莫名笑了一声,惹得另外两人摸不着头脑,她轻咳后又继续说道:“请允许我做一个简单的前情提要:我伯父刚从家乡出来念书的时候遇到过一个算命的,他给我伯父算了一卦,告诉几年后他最好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本来我伯父是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一场消遣,但没想到的是,几年后的一天他居然无意中真的去了那个算命的说的地方,也就是那一天在那个地方,他遇见了我大伯母。” 高义对莫诲如一见钟情,直到今日都将妻子放在第一位,于是在他心里也有些莫名地相信那个算命的起来。 “这,难道你的名字是你伯父找算命的算的?”曾今推测道。 高奚点头,“不愧是作家,对故事脉络很有把握嘛。” 曾今又红了红脸,小声道:“人家还不是什么作家啦……” “然后呢然后呢?”陈倚楼追问道。 “但那时候其实我伯父没有特意找那个算命的,他是自己出现的。” “自己出现?”曾今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推推眼镜片:“他难不成专门为你而来?” 高奚轻轻地一抚掌:“没错,他主动和我伯父说,可以帮我取名。不过听说我伯父一开始也不情愿,虽然有前面的事做铺垫,但他还是不想拿这样迷信的事加诸在我身上,可这个算命的却说了一段我的命格给我伯父听。” 曾今和陈倚楼异口同声道:“什么命格?” “那就是……我也不知道。”面对二位同学不约而同的控诉目光,高奚摊摊手,笑道:“其实我以前也很好奇自己的名字为什么叫做‘奚’所以就去问了身边的人,可是我伯父伯母都不愿告诉我,这还是我和家里的老佣人、我伯父的司机、还有我爸爸那里多方面收集来的信息碎片,自己拼凑的结果罢了,置于我的命格是什么,就实在打听不出来了,只知道我伯父听完后,便接纳了那算命先生的意见,给了我这个奚字当名。” “这么说来,确实透着古怪。”曾今微微蹙眉思考着。 陈倚楼却一撇嘴,“我看她就是想戏弄我两罢了,她心黑着呢。” 高奚从笔袋里抽出一只笔,一笔一捺地写下“奚”这个字,莞尔道:“你们知道吗,有说法是姓名也含着人的魂魄呢,名与命同音,所以很多故事里,才有叫名字将魂魄召回来这一说。不过封建迷信不可取,当不得真。就单从我这个字来说,奚者,女囚也。古时候的女奴、女囚,都能叫做奚,所以我想,或许它还有挣扎在深渊里,最终人生腐烂掉的意思,那位算命先生对我大伯父说的命格,或许会是:不得善终,这四个字呢。” 陈倚楼愣住了,而曾今手里的笔啪地一下掉到桌子上,冷意顺着脊背攀爬至全身,她嗫嚅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沉默了几秒钟,高奚突然绷不住般笑出声来:“这样才是逗你两玩呢,怎么样?”她对着曾今眨眨眼:“现在有没有点写东西的灵感了?” “什么啊!”陈倚楼从座位上蹦起来,“你不去讲鬼故事都屈才了吧!” 曾今也放松下来,这时才发觉自己好像出了一层冷汗,不过她拍拍自己的脸颊,强迫自己从那个故事里抽出身来,然后真心实意地看着高奚,腼腆道:“谢谢你愿意配合我。” “这没什么,只要你答应我以后能让我第一个读到你的小说,我就心满意足了。”虽然她的书高奚都拜读过,想来要是想看到新的内容,得要差不多二十五年以后了,不过没关系,这辈子她不会无疾而终,任何事她都等得起。 曾今诚恳地点点头,“我会的!” 快要上课了,大家又都回了自己的位置坐好,高奚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齐越,果然他的目光中也在她身上,那双浸染了浓墨的眸子安安静静地,仍旧是年岁葱茏,面孔真挚,他用口型对她说:不会的。 高奚垂首笑了笑,他大概听到了刚才的对话。然后她抬起头,笑意明媚悠扬,朝他颔首。 ———————— “大家听好了,回去之后认真研读手册,下个星期一开始,我们就要坐船出去进行两天一夜的旅游了。高奚、柏林廷,你两待会记得把手册分发下去。” 第二个期末前去短期旅行是华英高中一贯有的传统了,目的是让大家放松下一个学期以来的紧张情绪,以望考出一个理想的好成绩,顺便为即将到来的春节烘托气氛。 他们班这一次抽中了澳门之旅,只需要坐轮船就能过去。 等甄老师前脚刚离开教室,后脚教室里就欢呼起来,大家都热烈地讨论出去要怎么玩才好。 “高奚,柏林廷最近有点不对劲。”陈倚楼却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看那沉默着坐在原位的的人,和周遭欢欣鼓舞的气氛格格不入。 “虽然他平时也是个死人脸,但是这种……如丧考妣的表情实在不多见,虽然我也理解,他爸妈被调查可能让他心里不好受就是了。” 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你还敢说他如丧考批? 高奚叹了叹气,没有接陈倚楼的话,只是去讲台上拿了手册分发给大家,走到了柏林廷面前,却听他轻声问了一句:“你恨他们吗?” 林栗子是柏林廷的同桌,这几天他的不对劲她也看在眼里,现在听见他这么问,更是担心起来。她们对视一眼,高奚朝林栗子安抚的笑了笑。 “这是手册,给。” 柏林廷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高奚,再一次问道:“他们扔掉你,你恨他们吗?” 四十五、还有别的哥哥吗? 柏林廷第一次遇到高奚,他就被吸引了。不过不是因为容貌,而是歌声。他刚报道,还没来得及分班,初中一起升上来的几个同学围在一起聊天,大家对高中生活多有向往,不过柏林廷是半点也不感兴趣,可还是不得不参与,只因为自己的父亲是政府要员,父亲八面玲珑,也迫着他必须曲意逢迎…… 他总是在不经意间撇开目光,放下一直以来戴着的笑容面具,露出厌恶至极的眼神,只有一瞬,但那才是真的柏林廷。 “听说了吗,这次一起入学的有一个女生挺厉害的,全校第一名,才13岁,比咱们还小两岁呢。” “靠,神童啊?” “哎呀,说不定就靠家里走后门的,听说她伯父是外交官。” “嘁,最鄙视走后门的了。” “不过传闻她长得很漂亮,初中的时候就一堆给她写情书的了。” “哈哈哈,说不定是什么人前乖乖女,背后援交妹呢。” 柏林廷在一旁不发一言的听着,却觉得恶心极了。对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孩子便无端用最下贱的想法去揣测她,可最恶心的是,他不得不去迎合这些人。 他只觉得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令人生厌的气息,于是头一次没有维持自己友善大方的形象,冷着脸道:“难道承认别人出色,就让你们这么自卑吗?”接着没有理会众人诧异的目光,转身离开了。 “大家只是开玩笑嘛!你去哪,开学典礼要开始了……” 他只是觉得气闷,更多是厌恶自己,从来父母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努力做一名优秀的学生、一个出类拔萃的人,可是没有人关心过柏林廷这个人,似乎对父母而言。他内心有什么想法都无关紧要。 柏林廷闷着头走路,建筑在身边换了又换,脚下的路也从青石板变成了木板小道,他四处看了看,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学校音乐楼附近来了。这里很安静,一排回廊更显曲径通幽,藤蔓尽态极妍地攀爬,光束透过叶子的缝隙投下来,也在这时,从半掩的窗户里飘出一阵歌声。 这是一个少女的声音,别人总以为女孩子的歌声都是甜美的,不尽然,传到他耳里的这阵歌声舒缓清润,也透着慵懒和妩媚。或许妩媚在此刻出现是不合时宜的,但柏林廷就是有这种感觉,耳里听着的声音通达到了心里,如温柔的手指慢慢解开他心中的疙瘩。 虽懒且绵,又酥又润,实在是不输给他听过的任何歌星的歌声。 于是他慢慢走到了那扇窗户下,去看里面歌声的主人。 不想,她的目光也瞬间看到了他,歌声停了下来,轻声问他:“抱歉,我忘了关窗户,打扰到你了吗?” 她语气真切,态度又落落大方,让柏林廷更为奇怪的是这少女带给他的熟悉感,可是他能确定,在自己十几年生涯里,这女孩的面孔是从未出现过的。 后来他们分到一个班里,柏林廷这才知道她原来就是那个第一名,名叫高奚。因为他初中就开始左右逢源,于是被推荐为了班长。有一次老师说想要了解大家,让每个人在纸上写一个自己的爱好或梦想。 ……柏林廷在心里吐槽这是什么小学生诱捕方式,而且关于梦想爱好,他可真是半点想法都没有。 可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看向高奚,见她很认真的在纸上写着什么。柏林廷控制住嘴角上扬的趋势,完全忘了自己刚才还吐槽这是小学生行为,只觉得她可爱,并十分好奇她写了什么。 利用班长职务之便,在收集大家梦想的时候,他飞快地瞄了一眼她的。 【想要一直唱歌,然后在红馆开演唱会。】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柏林廷想,难怪她那天会在音乐教室里唱歌,原来这是她的梦想。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思,在交上去给老师之前,他偷偷重新写了一张自己的梦想交上去。 【……想要给大歌星当经纪人。】 大概是还有点做贼心虚,他接下来几天都没怎么和高奚说话。 柏林廷反复思考自己为什么那么在意高奚,怎么说呢,那日她回眸的那一刹那让柏林廷觉得自己好像被惊涛席卷,有一瞬的心悸晕眩。 可为什么会这样呢?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一步步靠近了她。 首先得从靠近她的梦想做起。 可惜,高奚的梦想没有开花,甚至来不及枝繁叶茂。高一下学期的时候她进了合唱团,尽管训练并上学业很是辛苦,但柏林廷看着她每天脸上都挂着很绚烂的笑容,连春日野穹下最灼热耀眼桃花都比不上。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她的水杯里被放了药,没有危及生命,却坏了嗓子,她康复后也能正常说话,听不出有什么问题,可只是再也不能随心所欲的唱歌。 柏林廷觉得无力,犯人很快就被找到,可是有什么用呢?最美丽的夜莺尚在刺破胸口后血尽而歌,她却连自己最喜欢的事都无法再提及。 不过他的担忧似乎没有必要,高奚痊愈后看着和往日的柔静无异,甚至更加沉稳。柏林廷自己惯于隐忍,知道心里藏着事是什么样,可高奚眼里只有一派坦然,仿佛那次的事件只是她生命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他觉得不该,又觉得放在她身上很合理。 不过在这次的事件中,他也发现了一件事。那天高奚被送去医院后,到学校来的警督除了高奚的父亲,还有他的母亲,景休蕴。 可母亲是O记督察,怎么会来管一件校园投毒案呢? ……母亲她是关心案子呢,还是关心案子里的人呢? 不可避免的,他想起父亲有次醉酒后嘴里喃喃的话:“你这个贱人……我把你生的野种杀了,你恨我……为个野种恨我……” 这是一种没头没尾,没有任何根据可言的猜测,却在柏林廷悚然一惊。 可有所猜测就要有所实验求证,不然一辈子都不会舒服。 后来他小心翼翼的打探,发现母亲真的在他两岁的时候有过一个孩子,只是没足月,生下来就死了。 生下来就死了……还是生下来就被遗弃了? 柏林廷在网上买了一个人的信息,拜托他帮忙拿着自己的DNA和高奚的DNA去做个检测。 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在知道他和高奚是同母兄妹的时候,不知是惆怅多些,还是欣慰多些。 和他血脉相连的这个女孩是那么温柔可爱,处处尽善尽美,他还有什么不满? 唯一的遗憾,估计就是他那无疾而终的初恋罢了……不值一提。而且他终于找到了对高奚的莫名在意的原因——遗传性性吸引。 可是反观高奚,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困扰,对于她而言,柏林廷似乎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同学。 柏林廷的惆怅来自妹妹对他的不搭理,但他又没办法不在意她。他不是变态,他只是很正常的在关心妹妹……嗯,就是这样。 他对高奚的关切异于常人,很快注意到高奚的动向,似乎也怀疑起了景休蕴就是她的生母。柏林廷有些莫名的激动,因为妹妹可能马上就要和他相认了! 不过他又想多了,高奚确实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可对柏林廷以前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她向来宽容而自在,他依旧压抑而沉闷。 值得一提的是,有一次他发现有一个小子竟敢鬼鬼祟祟地跟着高奚,柏林廷不能忍,出面拦住他并质问:“你跟着她做什么,想要图谋不轨么?” “……你不跟着她怎么发现我跟着她,我从没有想过不轨。” 柏林廷恼羞成怒:“你离她远点!” 后来两人打了一架,柏林廷惜败。他深深介意这事,不过那以后的确没看见那小子再跟着高奚了。 可再后来,那小子变成了高奚的同父大哥………淦! 妹妹,你究竟有几个好哥哥? ———————————————— “你恨他们吗?”话一出口柏林廷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他怎么能这么问她? 他这两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是悲观愤怒的情绪更多,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我……” “你看起来休息得不好。”高奚说着把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柔声问道。 柏林廷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在她的手掌放上来那一刻,柏林廷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瞬间被慰藉了,负面情绪一扫而空,脑子都清明不少。 “你等我一下。”说罢高奚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从书包里拿了什么再回来。 “给你。” 柏林廷沉默地接过,一言难尽:“……你送我,洋娃娃?”为啥,让他晚上抱着睡啊难道? 高奚笑了笑,“你就当成幸运娃娃,你先拿着两天,不管用还我就是了。” 这可是妹妹第一次送他礼物,就算娘唧唧的,他也会很爱惜! 柏林廷轻咳两声:“好,谢谢你。” “不用客气。” 高奚在转身后却微微白了脸色。柏林廷身上的鬼气比她想的更严重,恐怕要她花不少时间来消化了。 没错,最近让柏林廷反常的就是一股鬼怨,而且对方还不是什么孤魂野鬼,高奚初步推测,这大概是一种邪魅。 她早就有所察觉,但提前动手她怕打草惊蛇,到时候不方便收拾,只好放任了它一段时间,看着柏林廷要不堪重负了她才出手将他身上环伺的怨气吸走,并且高奚和娃娃上附着的女鬼交涉,让她待在柏林廷身边暂且保护他免受侵害。 ……高奚的眼神冷了些,难怪前世的柏林廷最后会变成那种样子,她那时候不信鬼神,单纯的以为他性情大变,便不再来往。 殊不知,她的哥哥或许早就被吞噬了灵魂,叫人占了躯壳。 四十六、相信 “你不舒服,发生了什么?” 面对齐越的疑问,高奚眨眨眼,犹自对他笑笑:“我哪有不舒服,这不是好好的吗?” 齐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更加尖锐地指出:“你平常上课的时候从来不会趴在桌子上,今天却趴了两次,下课时林栗子叫你一起去买牛奶,你起来时撑了一下桌子,是因为晕眩了几秒钟吧?还有……” “好了好了,我认输了。”高奚举手投降:“我的大侦探,如您所说,我的确有些犯晕,但你也知道我身体不好。” “可今早出门的时候你还没这样。是你和柏林廷接触后发生的,你还将女鬼娃娃交给了他,可你说过她鬼性凶狠,不能让活人常接触,我不觉得你是想要谋杀柏林廷。” 高奚低估了越仔的主观能动性——特指主动观察她的能力,不过这让她有些欣慰,终于肯舍得动脑子了,也算是个进步。 于是向他和盘托出,齐越眉头紧锁:“你是说有不干净的东西缠着柏林廷?” 高奚点点头:“是啊,所以我得想办法处理了啊,我在鬼娃娃身上下了咒,她伤不了活人,但能护着柏林廷,顺便刺探一下敌人的情报。” “这太危险了。” “不用担心,她好歹死了叁十多年,还有我的血咒保护,不会有事。” “我是说你,这一次你帮他吸走怨气对你身体也造成了影响,万一对方难对付怎么办?你不是说我八字硬,阳气重吗,那就让我去,那些东西奈何不了我。” 高奚看着他担忧的神色,不禁莞尔:“你以为你是钟馗吗,是个鬼都对你避如蛇蝎?好了,我有两全的法子,而且卧榻之侧,我不处理岂不是让鬼小瞧我了?” “可……” 高奚拍了拍他的肩:“别担心嘛。快走了,我饿了,回家吃饭吧。” 饭后,齐越看见高奚提着一袋东西,像是要出门。 “去哪里?” 高奚一边穿鞋一边说:“去警局,给我爸爸送东西,还有我们两的出行书,需要家长签字呢。”她知道齐越一向喜欢跟着她,可只有去警局的时候不会,而高奚也不愿意他再去警局,谁知道会不会又有警察无故对他动手,齐越像是天生和警察犯冲似的…… 她嘱咐他:“记得带阿丙出门散步,我会很快回来的。” “好。” 高奚走后,屋子里像是骤然冷却下去,只剩下他和阿丙对望。 齐越莫名的想:主人不在,他们得学会自己溜自己。 ** 高奚最近是常进出警局的,高警官的工作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但依然抽不出太多的时间,于是她只好定期来送换洗衣物和日用品。 只是她也不是每次来都恰好能见到他。要遇上他正好开会的档口,那相见就是无望了。就算见到了,说不了几句话就又要告别。 他忙的顾不上吃饭,顾不上回家,甚至顾不上给她一个亲吻。 高奚心里总是有些落寞的,先前说好的那些事没有一件是做成了的。再说他们闹脾气,或者这是她单方面的,而后续不过是当成一页草稿,从本子上撕下,揉皱成一团,不知给扔到了哪里,它还在,但两人都不想再提及…… “奚奚,来找你爸爸吗?”相熟的警官看见了她,笑着过来寒暄,高奚礼貌的回礼:“许警官好。是呀,给我爸爸送点东西。” “正好我要去上面找长官盖章,我带你过去吧,最近警局里很多从别的区赶来做述职报告的警察,别让那群大老粗冲撞到你。” “怎么会。”高奚和绚地笑着接受了对方的好意:“那就麻烦您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天,其实高奚还是挺喜欢和别人说话的,在与别人交流的过程中能得到很多乐趣,通过语言的表达、收获、启发,实在是让人惬意。 “电梯到了,你先进去吧。”许警官随后踏进电梯里,按下29层的按钮。“最近人挺多的,待会可能会人挤人,你要是不舒服可得说啊,别忍着。” 高奚点点头,“我明白,谢谢您。” 果然,才往上升了几楼便停住了,进了几位穿警服的警官,许警官见有认识的同僚便招呼道:“好久不见,过来述职吗?” “是啊,之前在油麻地抓住了那毒贩,光报告就写了叁个箱子,这不就来汇报了吗。” 许警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谦虚什么,我还没有恭喜你高升呢。” “同喜,你也水涨船高啊。嗯,这是?”他注意到了一旁的高奚,觉得这个小姑娘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了。 许警官见状介绍道:“噢。我来介绍,这是我们高长官的千金高奚。奚奚,这位是警官以前还跟过你爸爸呢,他叫高桓。” 高桓恍然道:“是奚奚啊,你都长这么大了,”他笑了笑:“还记得我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高奚慢慢地抬起头,望着这张被她封存在心底的脸,耳边传来那夜的低诅,它们细细碎碎,切切察察,钻入她四肢百骸,胸腔里似有血气翻腾,那些经年的怨恨曾不歇地扭曲,然后被她驯服,如今似又有反扑的迹象。 “我记得,您好呀。” 她在这杀了他的话,该是用不了两分钟。高奚笑着,眸色较之以往别无二致,但属于她的每一寸皮肉,每一根骨头,都在疼痛叫嚣。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于是凛然的森森鬼气开始在手底聚集成凶刃。一般肉眼自然看不见它,高奚却能用它轻而易举地划破他的咽喉。 她当生饮其血,生啖其肉。 “阿桓,听说这次你升职就是高长官一手提拔的?” “是啊。”高桓的脸色有一瞬的僵硬,却很快恢复,“多谢长官还看得起我。” “咱们高长官虽然治下严厉,但该给的机会可从来没少过呀。” “谁说不是呢。” “啊,电梯到了。”许警官和他们道别,对高奚道:“我们走吧,奚奚。” 高奚的眼前似是出现了一条裂缝,如同被扯入地狱那日,万事万物都在扭曲,它们淋漓不分浑浊成一团色彩泼进她的眼睛里。她轻轻地抬手,蒙住了自己的右眼。 见她不动,许警官疑惑道:“奚奚,怎么了?” “不舒服吗?”高桓也关切道。 高奚放下手,扬起一个笑容,“没什么。”她抬步走出电梯,再回首对高桓道:“再见。” 高桓楞了楞,觉得有些不同寻常,却说不上来,“再见。” 电梯门再次合上,继续往上升,高桓身边的同僚却惊道:“高桓,你的耳朵!” 高桓抬手抚了一下,粘稠湿润的触感让他心下一沉。一手的鲜血,耳朵这才剧烈地痛了起来。 像是被什么东西割裂了。 “没什么,我想是最近太冷,我没注意它什么时候冻僵了,然后不小心被割破了吧……” 高奚沉默地走着,那股疼痛依然席卷着她。 她不能杀他,他还活着,就说明高警官另有安排,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用高桓来吊叶致远,她贸然动手的话,可能会打乱他的计划。 她相信他。 这一次她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高仇,等手底下的人向他汇报完工作,高奚这才走进室内,将东西放在桌上,取出小食盒来,“我做了一些小菜,微波炉热热就能吃,你晚上要是工作得太晚就拿来当夜宵也是很好的。” 他握住了她的皓腕,轻轻将她扯入怀中,“和我待一会。” 高奚乖巧地点头,然后圈住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肩头,慢慢阖上双眼。 “最近太忙了,没什么时间陪你,别生我的气。” “怎么会。”她轻轻地吐气,“你别不理我就好。” 他抬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丽质的面颊,将唇烙了上去,大概是不想下场难收拾,便没有深入,只是一个一触即分的吻。 高奚的脸色却绯红起来,“你……” “我什么?” “没什么,差点忘了告诉你,我下周要去学校组织的短期旅行,去澳门,两天一夜。” “我会派人跟着你,保护你的安全。” 高奚的手指摩挲过他胸前的纽扣,漫不经心道:“找谁去呀,警察,还是黑道?” 高仇闻言皱眉:“我不能让你有任何危险可言。” 高奚揉了揉他的眉心:“我也没说不答应呀。高警官,还是请您少皱些眉,我看来找你汇报工作的警官们最后都落荒而逃了呀。” 他握住她的手腕,眼神沉得像深海:“奚奚,你相信我么?” “我信。” 高仇平静地说:“可你一直觉得,我不会为你不管不顾地豁出去,是吗。” 高奚忍俊不禁:“怎么能这么说。”她声音变得又柔又轻:“说得好像我会给你惹什么大麻烦一样。” 时间差不多了,高奚准备回去,从他怀里撑起来:“好了,我回去啦。” 高仇拉住她的手腕,她没有回头,只道:“先放开吧,我不想我们每次见面都不欢而散。” 手腕上的温度消失了,高奚也往前走去,离开了屋子。后来觉得眼睛有些瘙痒,她抬手一抹,竟然是眼泪。 ***** 一声惊雷自云端暴响,骤有无边滂雨咄咄而坠,嚣然雨声汹涌着、跳跃着,钻入世间每一处隙罅,漫布着渺无边际的恐惧。似是欲与之相和般,忽有尖叫撕开雨声刺入人耳中。 高奚捂着自己的右眼,倒在了地板上,她的身上遍布着伤痕,最令人心惊的就是不停涌出鲜血的右眼。 高桓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欣赏她的痛苦,手里拿着一颗刚被挖下来的眼球。 “高小姐,滋味如何?” 从她被绑来这个地窖,已经整整过去了两日。 “怎么,不想和我说话?”高桓嗤笑一声,“也对,这种时候你说什么都是白搭,什么也改变不了了。” 说罢,他突然爆发出一阵咳嗽,不禁令人侧目,倏而他吐出两口鲜血。等止住了咳嗽,他又用那嘶哑可怖地声音道:“你看见了吗,这都是拜你父亲所赐,所以你要恨,就去恨他吧。” 高奚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让痛苦的呻吟漫出喉咙,决不会让这个人嘲笑看轻了她。 “我为什么要恨他。” 连日以来的折磨已经让她形容枯槁,似是这副躯体所贮的魂魄已然衰颓凋残,平日里熠然闪烁的眸光此时也偃旗息鼓。那身细皮嫩肉上绽开条条血痕,绝色的脸庞也零落凋然,纵是最铁石心肠的人,见了这般容色都免不得为其痛悯一番。 高桓觉得自己也不例外。虽然将她当成了报复的对象,也当成一个消遣,但高桓总不会否认她的美丽,他觉得自己像是折断了一枝罂粟。 她在流泪,泪是沉默,悲哀悄藏在垂下的眼眸。花瓣伴着枝叶,凄美地洒落一地,于是他一点一点地、小心翼翼地咀嚼,将爱与恐惧嚼烂,连同她的泪水一起吞入腹中。 这让他无比的兴奋。 “高奚,你小的时候我和你见面,那个时候我是真心把你当成我的小侄女的,你还记得吗,我带你去动物园,还喂给你一颗奶糖,你说你很喜欢,你不记得了吗?” “……高桓,你真是可怜极了。” 她的话如同一把尖刀,再一次割破了高桓虚伪的面具,他颤满绷带的脸抽痛了一瞬,而后又大笑道:“好吧好吧,看来你是执迷不悟了。”他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头发,迫使她抬高了头,鲜血奔涌得更凶狠,他冷声道:“高小姐,你和畜生做爱,被人轮奸的视频已经制作好了,两个小时后我就把它们上传到互联网,让全世界的人都看到高小姐的媚态。你从小就优秀极了,是很多人心目中的女神吧?你说,他们看见你那个样子,会怎么想呢?” 高奚有些颤抖,却依旧忍耐着,剩余的左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也决不肯露出祈求的姿态。 “不过,看在你我毕竟有同一条血脉的份上,我给你一个机会。”高桓笑了笑,却暗藏恶毒:“发布视频都会有源网址,这你是知道的吧,我会在密码上留一个缺口,给你爸爸一个来救你的机会……不过我同时设置了两个程序,要么你爸爸暴露他基地的位置给我,让他这么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也要来救你,要么他放弃你,依然爱他的权利和地位,奚奚,你觉得他会怎么选?”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高奚嗤笑,含着轻蔑和讽刺:“给他机会来救我,就是来抓你,你会这么蠢吗?” 高桓大笑:“信不信由你,本来我上头的意思就是要用你来换他的地位、财富、权利,我要死了,如果在我死之前能看到他失去一切,我又何乐而不为?只是高奚,你才二十四岁,你还有很好的未来。” 他放开了高奚,慢慢往后退入黑暗中,声音却像附骨之疽:“那么,他会不会放弃一切来救你呢,我们拭目以待。” 四十八、笑寒鸦 人世光景如滔滔洪流,共无数的悲欢荣辱,挟裹着众生奔赴不得回首的终途。自中秋节过后,港城的暖阳如同久病缠身,镇日大雨滂沱,惹得路上泥泞不堪,几乎无处下足。浑浊的云将日光闷得奄奄一息,万物都失了它应有的华彩,令人窒息的死气在世间郁然弥漫。 高仇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净。辛辣和苦涩的口感刺激着味蕾,酒液滚过肺腑,仿佛燃烧起内脏,烫得他几近大笑。 他身处地下,是他建立的一处私牢,此处自然是郁寒更甚,蹒跚苦雨使得天地之间再无一丝微光,白日黑夜皆是一样的死寂。高仇枯坐于凳子上,一张面孔因长时间不见日光,血色尽失,在阴郁的沉暗里虚晃着,浑如鬼魅。风声日日传入他耳中,那场斗争他没有输,没有人能从他手里分走权利或是财富,可他失神地望着自己的双手,如枯枝嶙峋,却淋漓地沾满了血——他的女儿高奚的血,是他拥有的一切都不及她的万分之一。高仇仰着头,如垂死的鱼般拼命喘息着,裂天滚地的雨声不歇嘶鸣,穿透每一处缝隙围着他。有起伏的往事布满他眼前,他忽而佝偻身子伏首在手上呕出一口血,颤着手促目细望间,却觉它鲜明得如这永夜里的一簇明火,飘飘冉冉,引他直往歧路。 他睁眼时窗外依旧是昏沉得淹没世间的雨,急促得如同他年少打猎时所见,来自四面八方向惊鹿奔刺而去的子弹。 “老师。” 不知什么时候,谢季跪在了他的前面,低着头,毕恭毕敬。 “跪着做什么?”他缓慢地笑了一下,却如破败的风箱,拉锯出一阵令人惊惧的咳嗽。“……起来吧,让奚奚知道你这个样子,她该心疼你而责怪我了。” 可提起这个名字,让他浑身一震。高奚?噢,高奚。 高仇又端起酒杯喝着,他想,许久没有叫过这两字了,对他而言有些陌生,可又因着这两个字的力量,让他冰冻了许久的身躯,变得通体温暖。 “老师,我有错。” “你有什么错?”高仇平静地晃着酒杯里的液体,觉得乏味。 “没有经过您的允许,我让去北边的人往回撤了。” 谢季说完,终于抬起头看着这个对她而言有知遇之恩的老师,不过仅仅一年的时间,他就将自己折磨得形销骨立,如同活骷髅一般令人惊惧,而她也在他眼中看到了凶戾而仇恨的火焰,如爪牙毕现的困兽,果然下一瞬,他手里的酒杯就向她狠狠砸过来。谢季不躲不避,任由酒水泼了她满身。 “谁给你的胆子!谁准的!”高仇暴怒而起,哪怕他身体大不如前,可气势依然磅礴,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可谢季只是平静道:“是大先生,他说叶致远已经给出他能给的所有,再往下追究,叶致远恐怕就要和我们同归于尽了。大先生让我转告老师,奚奚……奚奚她已经走了,人死不能复生,希望您不要再折磨自己,如果奚奚泉下有知……一定不得安宁。” “人死不能复生……”高仇喃喃这句话,然后近似癫狂般大笑:“好!好一个不能复生!我的奚奚死了!她死了!所以我要他们的命,有什么错!!” 他愤恨的双眸熬得通红,其中分明屏着凛厉的刀刃,足以一眼之间取万众性命。有愤怒的泪水不息簇拥,在最后一瞬猝然落下,凛冽耀目,如一枚炽烈的鲜血。 “凭什么……只有我的奚奚一个人痛苦呢?” 谢季的眼角抽搐着,额角的青筋也暴起,她从喉咙里涌起一股血腥气,最终惨然一笑:“老师,您知道吗,奚奚最后的那些日子里,我压根不敢去看她,我怕看到她不人不鬼的模样,更怕她认不出我……但是我想,如果是我变成那个样子,她一定不会这样对我吧?”谢季的眼泪从颊边落下,切齿道:“这不值,都是不值的啊!” “我只去看了她一次,那一次其实我想杀了她,让她解脱。” 一股极其霸道的力量抽在她的脸颊上,谢季的身子顿时扑在地上,嘴角溢出鲜血,她抬眼,高仇凶狠的目光似乎下一秒就要置她于死地。她撑起身子,接着说道:“您那天不在,我陪着她好一会儿,那天她反复说着一句话——为什么你没有来?” 谢季嘲讽地笑起来,眼泪也落得越发凶狠:“她问,为什么没有人去救她!”痛苦几乎将谢季的肉体焚毁,她抬眼狠狠地看着高仇,这个男人报复一切,杀了几百几千人,可最该死的!从来只有他一人! “您或许还不知道吧,有一件事曾被大先生拦截下来过。高桓那个畜生其实给出过一次交换奚奚的条件,只要将基地的密码暴露给他,就能换奚奚回来……他当然,也这么告诉了奚奚。” 高仇往后踉跄了一步,目露惊慌:“不……” “可是,奚奚却被折磨了整整一个月啊!她每一天都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度过的?是不是从最初的满怀希望,再到绝望……最后彻底发疯,她在心里是不是恨透了我们,为了那些该死的利益,而抛弃了她!”谢季痛哭失声,“是您!是我们!毁了她!” 高仇的脑子几乎被炸得一片空白,面对谢季的指责,嚣嚣的雨声,痛苦的呐喊,将他抛入最绝望的死地。 谢季抹了一把脸,从怀里拿出一张照片,是十九岁时的高奚,穿着一身红裙,明眸善睐,楚楚动人。 “大先生让我交给您,他最后的话是——我知道我对不起奚奚,可面对高家剩余十几口的命我不得不做出选择。如今,奚奚和诲如都已经离世,我也没有任何牵挂了,到此,我将自行了断,也将这条微不足道的贱命赔给奚奚。” 高仇接过照片,最终动了动干燥流血的嘴皮,轻声说道:“……你走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前世分割线·————— “先生。” 保姆向他问好,接过他脱下的外套,高仇四处看了一眼,问道:“人呢?” 保姆对着他自然是恭敬的:“少爷和同学出去了,小姐嘱咐他要尽情地玩,最好玩到明天,后天也成,小姐会去接……” 高仇无奈地打断她:“好了,我对宠物是关在家里还是放养不感兴趣。我是问奚奚在哪?” “小姐说有些不舒服,不到九点就睡下了。” 高仇沉默了一时,然后吩咐道:“我今天得空,会留在家里照顾她,你回去吧,不是说孙女一直生病不好吗?” 保姆感激地弯了弯腰:“谢谢先生。” 高仇打开她的房门,尽量放轻了声响,走到床边看她,抬手摸了摸她的面孔,她眉头一皱就睁开了眼睛,见到是他,眼眶竟是一红,轻轻勾住他的手,嘶哑道:“回来了。” 他柔声说了句抱歉,“吵醒你了吧?” 高奚摇摇头,坐起身来,“没有,本来就没睡。”然后低着头不知道怎么和他开口,高仇抚开她垂下来的发,拇指按了按她的眉心,笑了笑,“不开心?” “嗯。”她坐起身,揉进他的怀里,“你不在我身边,要我怎么开心?” 他叹了叹气:“为了给你赔罪,带了礼物给你。” 她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他:“什么礼物?” 他从怀里拿出给一块玉镯,是上佳的老坑玻璃种,连高奚这样不常佩戴玉器的,都看得出价值不菲。 “这才是你的生日礼物,之前因为它在路上耽搁了,这才迟了许久。”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我给你戴上,好不好?” 高奚点头,而他执起她纤细的皓腕,把玉镯戴了上去:“喜欢吗?” “喜欢。”高奚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玉镯,“你送的嘛,什么我都喜欢的。不过高警官真会做生意,一份礼物要抵得上两样事呢。”她虽然这么说,但嗓音甜丝丝的,分明在调笑他。 他低头轻笑,点了一下她的鼻子:“刚还想说你甜言蜜语最迷人了,转头又斤斤计较起来?” “那高警官,要不要自投罗网呢?” “想要我怎么做?” “……我想要。”她气息轻薄,愈发妩媚迷人。 高仇满心温柔,自然不会拒绝她的求爱,他把她放在床上躺好,撩起她的睡裙,先是吻在了她匀称的的小腿上,温热粗糙的舌头舔过她的胫骨直到膝盖,引起她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曲起她的双腿掰开,细细的吮吸着她大腿内侧的嫩肉,舔舐啃咬,留下一个个绯红的印记,直到她的腿心。勾开她的内裤,将花穴暴露出来,她已然动情了,蜜水已经沾湿了她的花瓣,他把舌头伸进去,推动着层层迭迭的软肉,陷入了她柔软的内壁中,舌尖戳刺着她的敏感点。 她难耐的呻吟着,手情不自禁的插入他的头发里,美目顾盼流转,瞧着他埋首于她的腿间,品尝着那一处的美味,恋恋不舍。 她快速的陷入了情欲之中,咬着手指,内心希望他给予的更多。可他勾起了她的情潮,却突然撤了口舌,冷空气一下灌满了她的私处,让她感觉到难耐的寂寞。 他将她剥了个干净,再一次欺身而上吻在了她的肚脐上,打着旋,再一路往上。让她一个激灵,差点潮喷出来,又努力忍住,不想让他小看了自己。 她的腰肢又柔又韧,也不比他的手掌横放宽多少。乳儿挺翘,他一口含上粉粉的乳尖,将她刺激的一下叫了出来,软糯糯的叫他爸爸。 他含了一会儿才放开她的乳尖,“想要?” “我想。”她毫不犹豫地说出口,眼神像缠着蜜糖的丝,紧紧的裹着他,无比渴望再一次被他填满,将全身心交托给他,又有些许委屈:“你明知故问……你叫人送来的药,难道我没喝吗?” 他送来的药,大部分都是滋养身体,同时里面含有催情成分。她一日胜过一日的难耐,却强迫着自己忍着,此刻被他一碰才如何也忍不住了。 下身已经湿得一塌糊涂了,她的双腿夹着他的窄腰,情欲翻滚,忍不住去摩擦他的下体。 “唔……”看着他好整以暇的眸子,她无奈了一时,然后攀上他的脖子,吻了上去。他的手在她光滑的背部上爱抚,顺着她笔直的脊梁来回滑动。再温柔的抚摸着她的饱满臀肉,手指插进臀缝里摩擦,带出些晶莹的水来,更是叫她扭着曼妙的身子来捱他,她拉过他另一只手,放在她绵滑的乳房上,按着他的大手揉起她的嫩乳来。 “你不是喜欢吗……都是属于你的呀。”一边说一边呻吟,媚态尽显。 于是高仇终于满意地放开了她的身子,指使道:“过去趴好。” 高奚闻言听话的爬起来,背对着他乖乖的撑在枕头上,半侧卧着身子,一双软乳欲语还休的露出一半,粉色的尖蕊颤悠悠的有一下没一下的碰着被单,清瘦的肩头和蝴蝶骨微微颤动,从腰肢到浑圆的臀部勾出一道玲珑的曲线,像是要方便他的进出,她一条腿摆得笔直另一条腿稍微弯曲着,从臀缝见望去,能看见那闪着水光的勾魂地。 “来呀。” 瞧着他不动,她只好出声叫他,软糯的嗓音羞怯又期待。她话音一落他就覆了上来,解开他的裤子,拿出粗长的性器来,此刻更是挑动得她淫欲高涨,想被他狠狠地占有。 “别急,这就好好疼你。”知她所想,他压下身去抱住她,一条手臂横过她的胸前,另一只手握住她弯曲的腿弯,向上提着,让她的两腿分得更开。 那又硬又烫抵在了她滑湿微凉的腿间磨蹭,叫她快意一下爆发开来,没法子,一股蜜水泄了出来喷在他的肉棒上,沾湿了身下的床单。 她羞得直把脸埋入枕头里,不敢看他了。 他在她头顶轻笑一声,便往她的嫩穴中挤入分身,刚刚高潮过的穴儿还在使劲的往里抽动,他一进去,性器就像被吸住了一样,狠狠地往里挤压乱嘬。 两人都是被刺激的叫出声来,一个婉转甜软,一个浑厚低沉。 “迫不及待成这样?”故意说着调戏她的话,一边开始大力抽动起来。他带着厚茧的大手正用力的揉着她的嫩乳,指间夹着她软软小小的奶头,被他摸得醴红挺翘,可她还想要更多,更加粗暴的对待也无所谓。 “那你……就,就要我好了呀。”她气喘不匀的说着勾引人的话,自己没自觉的发嗲。 高仇再也忍不了,把她翻过身来,按在床上,抱着她的两条细腿,使劲的入着她的媚穴,两个囊袋把她的会阴拍得一片通红。 而她呻吟着,甜软勾魂。知道他在目不转睛的看她,她自己握着因为他的撞击而上下跳动着的软乳,学着他平常的样,把他们挤压在一起,捏着乳根上下摇晃,按着敏感的乳尖搓揉。 把高仇看的是双目赤红,汗水纷纷滚落,心想操死她算了。 她也极其配合地忘情地喊着他,肉体交合出声,尽是不齿的拍打声,听得让人面红耳赤。 他动作大到床铺吱呀作响,好似下一秒就要轰然倒塌。 最后她都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了,只知道怎么高兴怎么来,两条细腿软软的勾着他的劲腰,而他正埋在她的胸前吃她的乳儿。高奚已经高潮的不知道多少次了,蜜水流了再流,高仇暗自心惊,这小身板哪里来的这么多水,真是把人淹死都足够了。 内穴越来越绞紧他的性器,他咬着牙,最后一次冲刺着这神仙肉,才爆发在她的体内,一泄如注,这一下的射出的精液又浓又多,顶得高奚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失神的张着软嫩的小嘴。 高仇把半软的性器拔出来,躺倒在她身边,圈着她和她一起喘息,感受着性爱的余韵。 等到稍微平复些了,高奚竟是有些食髓知味,还想要他再久久的疼爱她。 趴在他坚硬的胸膛上,软乳压着他蓬勃的胸肌,她伸出细舌舔他汗湿的胸膛。 “再要我嘛。”她软软的求他。 被她这么一撩拨,他的性器又斗志昂扬起来,他竭力克制住。好笑的拉开她:“别闹了,你这幅病恹恹的身子,多来几次就散架了,乖。” 她委屈的抿嘴,“我可以的呀……” 他眼神幽暗的看着她,没法子,把这勾人的小妖精抱起来,反靠在他怀里,两只手臂穿过她的腿弯,摸着她娇嫩的花穴。 “啊……”哪怕姿势再羞耻,她也兴奋得不行,婉转吟娥出声。他的手指修长,指尖带着厚茧,摸开她肥嘟嘟的两片软肉,两指并拢挤入醴红的穴肉搅动,又掐揉着充血挺立的小核,一时间缠绵的水声又从身下传来。 他的手指绕道后面的粉嫩菊穴,爱怜的抚摸,试探的轻戳,惹得她娇娇的惊呼,脸红心跳的看着他,情不自禁的去吻他线条硬朗的下颚。 接着移动,勾勒描绘了她整个阴部,直到双手都沾满了她的花水。 两只手的食指中指同时插入软绵绵的肉穴,在不让她痛的力度下往两边拉扯,搓揉,搅动她潺潺的春水。 高奚在他的攻势下丢盔弃甲,春潮涌动,终究是在他怀里瘫软了身子。 “满意了吗?” 他爱怜地亲吻她的脸颊,含弄了好一会她软软圆润的耳垂。 高奚的意识这才模糊起来,泪水慢慢从腮边滑落,她柔声道:“我相信你的……”说罢声音渐弱,缓缓睡去。而高仇紧紧抱着她,久久沉默。 高奚醒来,恍然中又如同一次死里逃生,喉咙发干得紧,从他的怀里稍微挣出来,去拿床头的水喝。 凉水入喉,平复了些她如同火烧的心绪和不适感,看了眼窗外,还是一片暗沉漆黑,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眼眸低垂,显得冷淡又落寞,却在看到枕边人的刹那变得温柔多情,是斜风细雨吹拂在杨柳枝上滴落点点的柔情,浓墨挥就的思慕在指尖流连。 她伸手轻轻触碰了他的眉眼,刀削斧刻的脸庞哪怕在睡梦中都不失凌厉,高奚心里被爱意灌满,接着打量他,他的鼻梁像山脊,薄唇似无情,但高奚最爱的是他的眼睛,洞悉一切又摄人心魄。 可不就把她的魂都勾没了吗? 唇边浮起柔情蜜意,轻吻了他的眼睑,虔诚又深情。 她的唇刚离开便看见他睫毛轻颤,下一秒便睁开了眼睛,伸手搂过她的细腰,嗓音慵懒含笑。 “什么时候醒的?” 高奚怔了怔,心想怎么每次都被他抓个正着呢,“刚醒……吵醒你了么?” 其实在她动了的时候高仇就醒了,只不过没睁眼罢了。 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她抱的更紧了些,“要不要再睡会?”看了眼台钟,才五点一刻:“还早呢。” 高奚此刻已全无睡意,蜷缩在他怀中轻轻摇头。 “那要不要吃点什么,我去煮。” 她轻笑了一声,其实挺难得吃到他煮的东西的,因为高警官总是嫌弃自己煮的难吃。 “只想要你抱着我。” 高仇的心顿时柔软得像化成了一滩水,“好。” 两人就这么相互依偎着,直到天光大盛,高仇才慢声道:“乖,我约了人,得走了。” 就算高奚再不舍,也只得放开了他,娇娜道:“那你亲我一下……” “存心勾我是不是?”尽管如此,高仇还是不吝于给她一个深情的吻。 ———————————————— “高先生……我算出来了,令嫒的命格,是被人窃了。” 高仇目光冷凝,看着身前这个算命的,勾唇冷笑:“我怎么信你?” 算命人嗓音沙哑,透着诡谲:“当年我为她算命,自是勾陈得位,阴阳偏用,贵崇极品之尊。可我如今再看,却是四柱空亡,命宫天刑,运交华盖,同度破军。这定是被人盖住了她的命格,或者说,有人用邪术窃了她的命,使得她会过早夭亡,六亲缘薄,最晚都活不过二十五岁。” 高仇沉了脸色,“是谁窃了她的命,你算的不算的出?” “可以……”算命人低声道,眼里却流过一抹暗光,“只不过,我需要一些时间。” 四十九、皆赌 港城的冬天虽然没有冷到让人瑟瑟发抖,但也不是常见日光的。偶然间能见从灰云间筛下些冬阳就算的上好天气了。 高奚抱着保温杯,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打瞌睡。她一贯爱犯懒又被高仇折腾了一晚,精神很是不济。而阿丙匍匐在她脚边,也学着主人懒散的模样。任谁看了这对主宠,都会投来好笑的目光,以对这闲暇时光的欣喜。 等高奚迷迷糊糊地睁眼时,齐越已经坐在了她旁边。高奚轻轻诶了一声:“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我?”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 “刚来,不想打扰你。我也没什么事要做,索幸坐一会儿。” 高奚托着腮观察他,直把齐越看得一头雾水。“怎么了?”“看看你,出去玩了一晚上,有没有变得开朗一些。”齐越无奈道:“我自知沉闷,且出去一晚上也不能对我有什么有效的改造。”高奚笑道:“一概都无?开心的、不开心的、惊险刺激的、稀奇古怪的,总有些什么事发生吧?” 这么说着,齐越要她伸出手。高奚依言把手递给他,谁知他从荷包里掏出一沓港币,都是面值1000元,粗略估计能有几万块。高奚沉默了半晌:“这是?”“钱啊。”她噎了一下:“谢谢,我不至于不认识大家都爱的纸。我是问,您出去一晚上,怎么就多了这么多钱?” 齐越实话实说:“陈倚楼带我去他家赌场玩了,这些都是我赢回来的。”“好个赌场少东家……”高奚觉得自己让陈倚楼带他玩可能是个不太好的选择。“你都玩什么了?” “老虎机,还有柏青哥。” 高奚忍不住发笑,那他能赢这么多,也是有本事了。 “你把钱给我做什么?你赢回来的,它们就是你的啦。”齐越却摇头:“我拿你给我的零花钱当成本钱,赢得的所有自然也是你的。”“这可不是个好想法,以后你要是用工资投资赚钱了,难不成还要还给老板?” 齐越不解:“你又不是我的老板,你给我的钱也不是我卖力得来的啊。” 高奚仰望天空:“我就打个比方。唉算了,你有心,那我也就不推迟啦。”然后她把手里的保温瓶塞齐越手里:“喏,可可奶。” 齐越低声道了谢,旋开盖子,可可的香味扑鼻而来。冬日和热可可交织在一起,是贯穿了齐越整个儿时的梦想。 她似乎已经为他实现了太多愿望。 高奚把钱揣进荷包里,把她秀气的小袋子鼓起一个大包,带这么多现金在身上,让此刻的她觉得自己颇有暴发户的感觉。她眼睛转了转,对齐越笑道:“你说我拿这钱干什么好?是继续炒股票,还是投资?” 其实齐越的零花钱就是这样来的。高奚上辈子不为钱财发愁,一来是她身份使然,家里的长辈逢年过节都会给她发一笔数目不小的红包;二来高警官也从不吝啬,甚至在她成年后将明面上的资产都转到她名下,暗地里的那些也示意过她可以随意取用。今生不同的是,高警官给自己搞了个便宜儿子却没有搭理他的想法,为了养活越仔,且她重生后需要的东西比上辈子多了不止一星半点。于是便拿着钱炒股去了。但一开始她其实是亏钱的,而且是血亏。这都赖她想当然了,重生回来她想凭着上辈子的记忆去投资那些发展好的公司,可她忽略了蝴蝶的翅膀有掀出风暴的能力。那些本成为黑马的公司没有如同前世一般发光发热,有的甚至一落千丈。让高奚体会了一把当丁蟹*的感觉。此后她痛定思痛,积极改正,不再依赖作弊心理,这才给越仔和她赚了些零花钱回来。 她将钱连本带利赚回来后叹了一口气,心想果然好吃懒做才是最好的。你做咸鱼,我做咸鱼,大家一起在阳光底下晒晒肚皮。 齐越黑曜石般的眼睛无奈地看着她,缓缓叹了一口气:“……你可以用这些钱去买些你喜欢的东西。”高奚说:“诶,这就不懂了吧。这钱拿去投资呢就能再赚一笔,然后我就能买更多的香烛,给你买更多的好可可豆。”她恍然地噢一声:“好像这也是赌徒心理,好吧,我为我刚才在心里嫌弃陈倚楼带你去赌博感到抱歉。” “你想要香烛了吗?”看了眼手里的可可奶,齐越问她。他总是很会抓她的重点。 “对。”高奚笑眯眯的应道。 于是齐越半点不觉得拿香烛和巧克力划上等号是件很不对劲的事…… ***** 每次走进那家香烛店,高奚都会前所未有的心旷神怡。周围的香燃成雾轻薄缭绕,旋在她身边如同观音娘娘的坐下的莲花,却并非四散盛开,而是瓣瓣收紧,将她包裹其中。 “尤老板。”高奚浅笑着打招呼,双眸清澈水润,叫人觉得她这不是来了香烛店,而是什么风光霁月的场所。“是你们啊。”老板亦笑着迎出来,对这两位年纪轻轻的客户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今天还是拿香吗?” 高奚却摇摇头:“今天来是想和您长期订香的,除了香还有些别的东西我也需要。” 如果是别的小女孩和尤老板说这句话,他定是要审视一番,谨慎再叁的。可尤老板和高奚接触了这几次,便发觉她比他见过的所有少年人都要稳重平和,并非是强装出来的,她总是从内而外的让人觉得心平气和。这样的沉静不合时宜的出现在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身上。不过这些都不该是他一个卖香烛的外人所能置喙的,只要将顾客的需求满足就是了。 于是尤老板应了一声,接过高奚写着需要物品的纸,和善道:“我去里屋把你要的东西备齐,那你们先坐着等等我。” “好,麻烦您了。”“你们是客人,不麻烦。” 等尤老板转身进了里屋,齐越便问道:“你怎么突然购这么多的香?” “用咯。”她对他笑笑:“这么好的香,总不能我一个藏着掖着吧,好东西大家一起分享嘛。” 齐越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明白了才怪,齐越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有所指,可要往更深处理解时却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无论如何,她怎么说,他便怎么做就是了。 齐越低下头,于是没有看见高奚在一旁轻轻地叹了气。 等拿到了东西,两人和尤老板告别,齐越替高奚提着东西便离开了。 阿丙因为不喜欢香烛店的味道,所以在店外等着他们。毕竟这里是它从小玩到大的街区,一溜烟就没影了,也不知是不是回去找以前的朋友玩去了。两人倒不是很担心,毕竟阿丙只要听见高奚叫它,会立刻摇着尾巴跑回来。 “我们现在回去吗?”齐越问。高奚想了想,然后敛下眸子,对他道:“齐越,我想去看看你从小住的家,可以吗?” —————————————————— 作者:*丁蟹:是郑少秋在香港电视剧《大时代》里饰演的角色。是个炒股票发家然后欠债几十亿自杀的现象级角色。 “丁蟹效应”的诅咒依然流传在香港股市里。(笑死) 五十、栖枯枝 齐越哑然了一瞬,回想起那个十年如一日寂静的地方,又小又暗,恐惧和孤独无限滋长。那里也能算作家吗?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有些想逃避她:“那里很脏,也很臭,还是……不要去了。” 高奚看了看自己,然后问道:“你觉得我现在这样和那里不相衬吗?——好吧,那我先去垃圾堆里滚一圈,我们再去就是了。”说罢她真的四处张望,然后朝着居民们倒垃圾的地方走去。齐越赶忙拉住她的手,他毫不怀疑高奚话里的真实性,既然她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齐越心下哪里还有什么愿不愿意,只得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好吧,我们去。” 高奚停下脚步,回头朝他温婉的笑:“嗯。” 于是齐越带着高奚回到了那个地方。破旧的筒子楼,楼梯被踩得久了,被鞋底磨成光滑的面,人影模糊的印在其上。楼道里很暗,电灯像是坏了许久,吊在结满了蜘蛛网的灯罩里。 齐越的家在四楼。路过一楼时听见一户人家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男人嫌女人卖得的钱少,女人歇斯底里地怒吼男人,用她的卖身钱去嫖娼;路过二楼时看见一个男人蜷缩在墙角,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拽着什么,然后凑到鼻间猛吸一口,脸上的表情狰狞却满足。他瘫在角落里,就像一件无人问津的垃圾;路过叁楼时有老人破碎的哭泣声,半开的门缝里窥见她佝偻的背影。年轻男人的声音不耐烦的呵斥,老而不死是为贼,早点死还能让大家都轻松些。 对这些嘈杂的声音,齐越都充耳不闻,像是早就习以为常。只是紧紧地握着高奚的手,不让阴暗中窥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上到了四楼,齐越却迈不动脚步了,就停在一扇铁锈斑斑的大门前。高奚的手慢慢覆在他的背上,轻声道:“我就在你身边。打开它,好吗?” 齐越突然想起,小时候那个人曾带他去拜谒庙宇,僧人口中诵念佛经:如是我闻。似是得此一句,便可解众生一切烦恼。齐越不信佛,也不解人世种种。如果眼前皆虚幻,他只需要听从身边这人所有的言语便是了。 他缓缓从兜里拿出钥匙,咔哒一声拧开这封闭已久的锁。 齐越将近叁个月没有回来,屋里自然不会干净,到处落满了灰尘。那一天高奚让他回家拿些东西,可齐越只是在楼下站了一晚,压根没有上来过。 “我把窗户打开通通风,好吗?”“……好。”高奚拉开了窗帘打开窗户,让天光倾泻进室内,这才让人心里的压抑感散了不少。 虽然这屋子长时间以来只有齐越一个人住,但也看得出他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窗下放了一束早就枯萎了的玫瑰,高奚被它吸引,慢慢走了过去。 齐越跟着她,见她一瞬不瞬地看着玫瑰,紧绷的心绪放柔了一瞬:“这是你给我的那一束,我养了许久。”“我给你的。”高奚喃喃低语,而后低头笑了笑,说不出的复杂和涩然。 他和她曾经发生了什么呢?那条手帕和这束玫瑰似乎都在述说着什么,不仅仅是这些,还有她脚背上消失的伤疤;她前生从没有感到过不适的嗓子如今常常会疼痛干哑;以及那串挂在玫瑰花束上方的风铃,高奚重生后没有在自己的屋子里找到它,可她分明记得清楚,那串风铃她一直保留到她去世为止。 她不是她,如同齐越也不是齐越。 “对不起。”面对她的歉意,齐越很是不解,却依然坚定道:“你不需要道歉,无论是什么事。” 高奚不再说什么,她从窗边离开,然后走到一面上了锁的壁橱前:“齐越,这是什么?” 齐越皱了皱眉,低声道:“是我爸……那个人弄的,十几年了,他嘱咐我一定不能打开。” “是吗。”高奚的眼神变得深不可测:“如果我想打开,可以吗?”齐越怔住了,没过多久便颔首:“你等等我。”然后从箱子里寻到一根铁丝和一块细长的铁片,再回到壁橱前,用这两样东西同时捅入锁里。这锁有些复杂且又过了十几年,要开可以,但不会太容易。 高奚在他身后轻声问道:“齐越,你还记不记得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有些模糊了。”他回答道,脑海里尽力去回忆那个人的容貌,真的觉得很陌生,“我每次去探监,他都拒绝见我,也对,毕竟我也不是他的儿子。” “还有呢?” 齐越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记得,小的时候他其实对我很好,家里不算有钱,但我常常有新衣服穿,好吃的零食,他做很多工作,但每天一定会去幼儿园接我。我喜欢巧克力,但把牙齿吃坏了一个,他就不再给我了,说是等下雪的时候再给我买。有一次我实在想吃得不得了,就傻得不行地跑到窗户旁边求老天爷,快下雪吧,这样我就能吃巧克力了。” 高奚轻轻的笑了一声:“于是他还是给你吃了,对吗?”齐越点头:“他不知道去哪弄的棉花,在我睡觉的时候撒满了客厅,等我醒来他笑着跟我说,看,下雪了。”齐越的眼眶有些湿润,笑道:“当我傻吗……棉花和雪都分不出。” 在回忆要将他彻底淹没前,高奚从他身后慢慢拥住了他,叹息道:“好了,不用说了。”与此同时咔的一声,锁开了。 “我也不知道他在里面放了什么。”稳了稳心绪后齐越说道,“要打开吗?” 高奚放开他走到前面来,素手按在壁橱上,轻轻嗯了一声。她的纤长的手指拉开柜门,一尊怒目金刚出现在两人面前,祂佛像庄重,脚下踏着扭曲的一众恶鬼,双目炯炯盎然,如照透世间一切黑暗与肮脏。 齐越还来不及疑惑为什么会有一尊佛像在这里,高奚便惨叫一声,按着心口倒在地上,从她的双眼里竟流出了血泪。 “奚奚!”她一见到这佛像便痛苦不堪,齐越来不及多想,毫不犹豫地就拿起佛像,狠狠砸在地上,佛像顿时四分五裂。齐越再看,只见金刚破碎的面孔失去了庄严,眼睛也不再有神。 他赶忙抱起高奚,“我带你去医院!”“不要……”高奚虚弱不堪,却阻止了他。她没想到这里竟请了一尊被真真切切开过光,受过万民香火的佛像在,她如今是人,但鬼气依存,力量大不如前,这一照面才叫她如此痛苦。“齐越,你帮我看看,这里面是不是还有其他东西。”她握了握他的手,脸色苍白却缓缓地笑了:“这对我很重要,帮帮我,好吗?” 齐越虽担心,但她话里的沉重也不能忽视,用袖子替她擦拭掉脸上的血泪,他才站起来再往壁橱里去看,只见里面确实还静静地躺着一个褐色的匣子。他拿出来一看,却发现这并不是匣子本身的颜色,而是被涂满了鲜血……齐越皱着眉,把匣子递到了高奚面前。 高奚颤着手握住了匣子,然后哂笑一声:“好聪明,将如此阴毒的东西藏在佛像背后,白白让佛主做了保护伞。难怪我探查不出。” “高奚,这是什么?他为什么要放一个这样的东西在家里?” 高奚没有立刻回答他,稍微平了平翻涌的血气,低眉道:“齐越,你以前受过什么严重的伤吗?”齐越回想了一下,道:“我四岁的时候被汽车撞过,还进了icu。”高奚闭上眼睛:“没有一点后遗症?”“没有。可能是我年纪小,所以恢复得比较好。”他思索了一会,道:“该不会是他请了一尊佛回来,才保佑我大病痊愈的吧?” 高奚轻轻地笑了,“就当做是吧,不过你刚才为了我砸碎了祂,以后祂保护不了你了怎么办?”齐越极其认真道:“既然祂要伤害你,我便不需要祂保护我。” “你怎么就这么傻?”高奚忽然从眼里溢出泪水,按下心中不息的悲哀。 “齐越,你父亲其实足够的爱你。” 于是才不惜窃了别人的命格,也要让他活下去啊。高奚手中的匣子,便装着她的生辰八字,钉死在诅咒的人偶之上。 “齐越,你答应我,今天的事不管是谁你都不能说出去,好不好?”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襟,颤着声:“答应我,特别是……我父亲。” “……好。”他答应后便想抚她起来,高奚却轻轻摇头:“齐越,你身上阳气和我父亲一样太重了,现在我恐怕不能和你们接近。你下去叫司机过来扶我就行了,你放心,我养两天就能恢复。” ———————————————— 作者:这一章和前面的几章结合起来看,特别是48章末尾,高警官和算命人的对话。 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六月份又来了,我踏马的又要考六级了………悲从中来。 所以我只能用周六周日写写,但是还有半个月,我有点虚是真的…… 总之求求评论,我之后一定日更呜呜呜呜呜 五十一、忌惮 众所周知,能让不苟言笑的高警官心情变好,除了一举铲除对手,就是回家见女儿的时候了。 陈泰悄悄松了一口气,因为最近接连的事件,不管明面上还是背地里,让所有在高仇手底下做事的人都悬着一口气。平日里的高仇本就治下严厉,外人闻风丧胆,对待自己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总之就是个鬼见愁。没有大小姐能时时抚慰他凶残的心境,手底下的人都深怕被他发落了。 “先生,要不要为奚奚买些礼物?”说完这句话,陈泰莫名觉得自己像古时候向皇上谄媚如何讨好娘娘的太监……这个想法让他有些汗颜:怎么能是娘娘,应该是公主才对。 至于还有其他不对劲的地方他已经不打算深思了。 高仇平静地扫了他一眼:“她也不缺什么。”“这怎么能这么说呢?小姑娘难道还有嫌礼物多的时候?”陈泰一着急就嘴瓢了,看着上司玩味的眼神赶紧补救:“我是想说,您很久没陪着她了,不如多送几件礼物让奚奚高兴。” 送礼自然要讲究对方喜欢什么。高仇却漫不经心道:“不必了。” 毕竟上次送她的镯子也没见她戴过几次。他并不是不想送礼物给他的小姑娘,只要她想要,他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一切捧到她面前。只是……高仇牵起嘴角,眼神却晦涩。他已经不知道她如今喜欢些什么了,如果得不到她欣喜的目光,送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先生,到了。”“嗯。你先回‘船上’等我,今晚我会再部署一个行动。至多叁个小时我就回来。”“是,先生。” 高仇下了车,迈步向家走去。无论如何,只要能见她,一切也都无所谓了。 他拧开大门,屋子里很是安静,那只平日里总喜欢乱吠的狗今天竟一反常态,趴在自己的狗窝里一动不动。高仇抬眼看了看那坐在沙发上的少年,也神色低沉着,只不过他一向也寡言少语就是了,高仇并不在意他。从那件事以来,高仇只有在高奚生日那天才和他说过几句话。他也不想分精力在他身上,总归是高奚的一只宠物罢了。高仇转头问保姆:“小姐人呢?” 保姆神色担忧:“小姐今天回来后脸色苍白得紧,回屋子里歇着后就没出来过,我想通知您,可小姐说她没事,等您回来会亲自和您说。” 高仇皱着眉听完,然后便径直往高奚的屋子去。他的手将要碰到门把,有人却阻止了他。 “……高奚她不舒服,不要打扰她。”齐越垂着眼睛,他其实还不知道要如何和这个人相处,只是他记得高奚说过他和他身上的阳气一样重,会让高奚感到不舒服。所以这个时候高仇要进去看望她,绝不是一个好时机。 高仇平静道:“不想死就滚。”说完后他见这少年仍旧沉默,却挡着不动,看来是不打算退让。 “哼,真是一只好狗。”高仇虽笑着,可眼里尽是翻滚的怒涛,他额头的青筋暴起,下一秒抬脚毫不留情的踹向齐越。 齐越下意识便挡了一下,可高仇本就是格斗家,他的一击非同小可,尽管齐越防范在前,也依然被他踹出两米远。他弯腰咳了咳,胸腔里有血气在翻涌。这让他想起他小时候,也是见这个男人几拳就把一个成年男人打得不省人事口吐鲜血,压根就没有还手之力。 “不错,还能接两下。”高仇淡声夸了他,只是嘲讽和杀意也渐浓,他向他走去,又是凶狠地一拳。可齐越只是一味的闪身躲避,并不还手。高仇攻势迅猛狠辣,很快齐越身上就挂了彩。 保姆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并不多嘴。 高仇眼里的厌恶越深,他当真是想要这个少年消失在这世上。高奚曾说他忌惮齐越。不像高仇总是摸不清女儿的心思,她一贯了解他,猜他的心思,十有八九都是正确的。 是的,忌惮。这个词高仇从未用在任何一个对手身上,可高仇也不会真的否认一个有价值的对手。从前生起,高仇便知道齐越,从一个孤苦的少年变成东南亚首屈一指的雇佣兵头子。齐越在一场剿杀中一举成名,而那次的事情也坏了高仇一桩生意。 他知道,这是齐越故意为之。可高仇冷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妄想从他这里夺走什么。 于是今生在齐越进警察局时,折磨他的人里自然有高仇的手笔,为的就是在齐越还没有成长起来之前,先抹杀掉他的人格。高仇故意在齐越最迷茫和恍惚的时候爆出他并非齐天磊的儿子,这一举便能极大的重创他的心境,因为在这少年的世界里,除了高奚和那只狗,他的父亲便是最重要的。 高奚护着他,挽留他在身边,可以。但齐越休想再从他这里抢夺什么,不管是利益,还是……高奚。 如今高仇看着齐越半跪在地上,鼻子和嘴里都冒出鲜血,他无所谓的笑了笑:“好好做一只狗便罢了,怎么还敢管起主人的事?” 他欲将脚踩在齐越的头上,让他彻底低头。但从那从始至终没有打开过的房间里传出一个疲惫、虚弱却温柔无比的声音。 “齐越,还手。” 高仇眉心一跳,那本来垂首的少年抬起头来,目光顷刻间带起了锐芒,就好像一个野兽的本能突然被释放了出来。他脚下一发力,全力向高仇攻击起来,几个回合下来,倒是没有半点先前颓废的模样。 “有意思。”高仇很久没有碰到这种不怕死的人,何况齐越眼里的东西让高仇再熟悉不过。 嗜血、残暴。谁又比谁高贵呢? 最终,高仇打断了齐越的两根肋骨,同时齐越将水果刀插入高仇的手臂间。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保姆小呼一声:“小姐!” 高奚脸色苍白不已地站着,双眼有些无神,看着让人怜惜不已。 那两人自然都住了手。高仇见她的确虚弱,沉声道:“怎么不舒服还撑着不告诉我,我送你去医院。” 高奚勉力笑了笑:“我已经叫了救护车,不过不是我要去,是你们要去处理一下伤口。”她说罢不给那两人什么反应的机会,将阿丙召到身旁,蹲下身揉了揉它的脑袋,再对他们说道:“从今天开始我会带着阿丙搬出去和妈妈一起住,我太想她了。至于两位,就好好培养一下感情吧。不用送我,司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 小剧场: 高奚:“狗男人再你妈的见。” 《纯属娱乐》 我女儿跑路了,狗男人打生打死不关她事,目前她的命还被别人撰着呢,没空理烦人的狗男人。 但有空理可爱的乖狗狗。 嗯。 六一番外、小朋友 高奚睡着了,但这一次她没有做梦,预知梦、共情梦、噩梦,一概都无。只觉得飘飘荡荡,如卧云端,一切都是那么的柔软。 于是在醒来时让她觉得有些不舍。 前后两辈子加起来,她都快是个耄耋老人了。可这样轻松畅快的睡梦却是很久没有过了。 这里是一处偏处于僻静地段的酒吧。巨大的立柜从地面升至天花板,各色酒瓶并不端正地在其中静默着,倾斜的瓶身折射夜灯的辉光,连酒浆都似沉溺于一场摇晃的醉意朦胧之中。高奚在此时醒来,有夜晚的风飘进临窗的位置,浸透她的发丝与袖口。 一指长的粗糙小玻璃杯在眼前明晃晃地亮着,她从窗户里抬头望出去,正逢见一轮月亮。噢,原来是酒液窃了一抹月光。 到了后半夜,酒吧里的人影稀稀疏疏,间或见有一两个如她一般伏在桌上醉眠的人,还清醒着的似乎只有吧台上那位正哼着小曲擦拭酒杯的褐发酒保,以及刚刚睁开眼睛的她。这时忽然有人在她面前的位置坐下,手中一整瓶杜松子酒磕在桌上,一声闷响。高奚抬头,借此时正踊跃着的月光仔细打量,撞进一双黑色的瞳孔。 这人的面孔实在是熟悉得不行。她轻轻笑了一下,魅惑的笑靥可比月色撩人得多。 “这么快就找到我了?” 他拧开杜松子酒,一面把她剩了一半不知什么酒浆的杯子续满,一面挑挑眉毛开口:“年轻人喝酒别太猛,不管不顾地往嗓子里倒那些辛辣有什么意思?你看。”他冲窗户的方向一扬下巴,复扭头回来面对她:“就着月光喝酒,说不定能尝出些别的味道。” 高奚撇开眼神,悠悠道:“我叁十六了,不算年轻。” 他笑起来,眼角的细纹奢出些不同年轻时的意味:“我六十了,你总比我年轻很多。” 他的面孔模糊地印在杯子上,让她心里有些闷,含糊的应了一声。她抬起杯子灌了一口,还是苦涩又辛辣。挥之不去的气息纠缠着她的口腔,像墓地里若隐若现的幽灵。大概是过于疲倦的缘故,这气息在掌心与鼻尖之间远近浮动时,高奚脑中突然出现棕榈树,树后熏着热浪滚滚的太阳,又有搁浅着船只的沙滩,沙滩上一行足迹渐行渐远,她循着足迹看过去,尽头是正等着自己的高仇。她望见这张脸时恍然一惊。 “那这样吧。等月光最盛的时候,给你看个魔法。” 耳边温醇的嗓音沾了些杜松子的气韵,较之酒浆更令她觉出一种亲近感。 高奚心里一软,叹叹气。然后开始漫无边际地和他讲话,有关于近来读到的某一句诗,有关于突然在某本书的扉页见到多年未联系的朋友的赠语,有关于夏天的夜空会闪耀着哪些星星。这些话语纵横编织出一道银色的小舟,摇曳着即将将他再次牵进梦的汪洋。世上的一切近乎于渺茫,他察觉不出此时所身处的地域、温度、季节,只觉鲜明而繁杂的一切都将融化于一场盛大的安宁中。忽然在一段话的末尾,他听到了片刻空白的停顿。 高奚的目光被吸引了,而他也适时回声,笑了笑:“好了,时间到了。” 在房间的一角,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架钢琴,抑或它本身就在那里,不过是高奚未曾有片刻留意。演奏者弹奏着她从未听过的旋律。灯光从钢琴的正上方垂直溅落,又一点一点泛滥起来,直至铺遍半个房间。有吉他的声音点缀进钢琴里,然后是口琴,手风琴,最后是节奏疏朗的非洲小鼓。每一张桌子旁都挤满了人,敲击着的玻璃杯与酒瓶在木构的房间里澎湃出回声,月亮被分成干万份,均匀地在每一个人的杯子里燃烧着。 高奚哑然失笑:“真浪漫。”她无法形容自己正颠簸在怎样的惊诧里。 “你喜欢就好,想要和我跳一只舞吗?” 高奚看着自己的爱人,轻轻点了头。他们直直踩入木地板上的一泓月光中,月色随着踢踏在脚面翻卷着细碎的波浪。杯盘叮当,声色席卷,四面八方沸腾起人们的欢呼,脚步声与音乐声腾杂在一处。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着,身侧不知从谁的桌上被推下一只玻璃怀,落地便挟着光芒四散炸开。她迟钝地反应过来后不由得一惊,伸手想将眼前人推得离满地的碎片远一些,却被他轻轻一搂腰,再次旋转。 她无可奈何地向那人摇头一笑,换来对方深含笑意的额头亲吻。耳畔的音乐愈演愈烈,啤酒白兰地威士忌和一些别的什么的气息在鼻尖来去自如,沉醉与欢乐灌满了整个房间,高奚全然无法分辨自己此时正身处何方。他们在月光酒光与灯光中摇摆着身子,从尝试着跟上音乐到每个步伐都严丝合缝地踩在节拍之中。这里似是月亮的主宰之地,是黑暗的指爪无法触及的伊甸园,于是每一簇光芒都在身周盘旋直至不朽,烂漫的夜晚随着歌声绵延,永无尽头。 最终高奚筋疲力尽地靠在他的怀里,软软柔柔地唤他:“爸爸……”她吻了吻他带着笑意的眼睛,“好了,原谅你了。” 然后她被他抱到了一旁的沙发上。夜色正浓郁,高仇拾起桌边的吉他,缓缓唱那些曾经高奚钟爱的歌曲。 献给他的心上所爱。 *** 她被他带回家里,热吻不曾间断,比烈酒更热情似火,欲望在彼此间盘旋。 高奚轻柔地发笑,高仇喟叹着,捧着她醉后娇憨的脸庞,无限柔情蜜意:“你真美。”她仿佛抵御了时间的侵袭。清冷月光照耀下的鲜妍月桂,永远和光明灿烂。 “说好话哄我……”她揉进他的身体里,低声引诱:“要我放过你?” 高仇眼神暗下去:“以为激将法对我有用?” 她佯装叹息:“这也没什么,毕竟年龄摆在这了……”可话还没说完呢,就被压扒光了压在床上。 高奚忍不住笑出声,这人浪漫也好,温柔也罢,总是装不了太久。 他警告她:“你别求饶。”“好呀。”她曼妙身姿一绽:“求之不得。” ——————六一儿童节不能出现少儿不宜的分割线XP———————————— 栎树的千万片叶子抖擞着阳光,小雀在蘸满了春色的窗前招摇清冽的歌喉。高奚缓缓睁眼,时钟的指针宣布上午九点半的到来。脑中满灌的喧器与斑驳依然一刻不停地踊跃着,在她眼前鼓舞起遥远的波澜。她对着眼前皎白高远的天花板怔松了许久,她的身体在家中宽阔柔软的大床间醒来,而她的灵魂刚刚从某一场鼎沸的梦境里拔足而出。 以至于他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经历过这样一场浪漫不朽的夜晚。 “爸爸……”她唤了他一声,似是想和他确认什么,谁知那一贯不离她左右的人今天却没有回应她。 高奚眨眨眼,终于将周围看清——床上只有她一个人,那人的身影不见了。高奚在床上滚两圈,认清了现实。 哼,狗男人爽完就玩消失。 还没让她在心里骂够他,房门外就传来碗碟破裂的声音。 高奚皱眉,家里难道进了什么东西么?不会是高仇,不然摔了碗碟早就进来看看她有没有被吵醒了;也不会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毕竟屋子周围有她的结界。 那么只可能是进了贼,或是跑进了什么小动物吧。 她叹了一下,起身穿好衣服。希望是只小动物。 可等高奚旋开把手,却愣住了。她意外地和一个只有四五岁大的小孩子对视着,他手里抓着吃的,家里到处翻得乱七八糟,浑身脏兮兮,只眸子黑白分明。 一股熟悉又荒谬的感觉在她心里油然而生。 两人互瞪了好一会。 ……小朋友,你谁啊? ———————————————————— 作者:小朋友,快乐! 六一番外第一更,今天努力搞第二更,看搞不搞得完,搞不完的话就明年六一填坑,毕竟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作者,说是六一番外,就是六一番外。 六一番外、小朋友2 高奚许多年没有动手做过甜品了,却在超市买食材时下意识想去拿可可粉。这样的念头让她沉默了许久,直到手腕上细细的一痛。 “……”高奚叹了一下,弹了弹坐在购物车里张口咬住她手腕的小朋友的脑门。他这才松口。 “告诉过你,要叫我的时候可以拽拽我的衣服,哪怕你喊一声呢?”她修长的手指越过可可粉,拿了一旁的抹茶粉,看着这沉默却拧巴的小朋友。 他那天凭空出现。高奚走到他身边,温声问他是谁家的孩子,可话还没说完呢,这小朋友就抓住她的手臂,狠狠地咬下来。 防范意识和攻击性实在是太强了。 虽然高奚一向尊老爱幼,但是也不至于让这小朋友把她的手臂咬出血了都还没有反应。她劝说无果,只好用没被咬的那只手抱起这个孩子……还挺沉的。 然后走到自己的小实验室里,“乖乖睡一觉好吗,我会帮你找妈妈。” ……结果说是那么说,但是高奚查了周围所有监控,都没有看见有人进出过她家。 是的,不止没有人进来,也没有人出去。高警官的所有物品也在家里没有带出去,而他是永远不会让她找不到他的。 高奚抚着突突跳着的额头,一个想法在脑海里成型。于是只好从那睡梦中的小朋友那里拔了他两根头发。 然而这堪比铁丝的头发的硬度已经证实了高奚一半的猜想了。这不由得让她苦笑。 而另一半的证据也在二十四小时后到来。她正给着醒来后如何也不配合她的小朋友洗澡,溅了高奚一身水不说,他还孜孜不倦地想咬她。 真活泼。高奚想。 正在这时,陈倚楼来了电话,一开口就咋咋呼呼,让她不得不把手机自己远点……估计小朋友没见过手机,突如其来的音量让他变得更暴躁。高奚轻轻按下他的小脑袋,歉意道:“抱歉,忘了你不适应。我先接个电话。”她退后几步,但到底没有让视线离开他。 等陈倚楼也平静些了,她问道:“这孩子和我有血缘关系对吗?” 陈倚楼犹自惊吓:“岂止啊我的祖宗!DNA显示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吻合,是你亲儿子好不好?你什么时候生的孩子你不知道吗?不对,你不可能不知道吧?那为什么你让我查DNA?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高奚赶忙又回到小朋友的身边,夺过他准备下嘴啃的香皂,却又被他寻到机会咬在手上。 …… “从小就喜欢咬别人。”她失笑道,目光却是温柔的。 陈倚楼更不明所以:“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之后再给你打电话吧。我这里……出了点事。” 挂了电话,她把小朋友从水里捞出来用浴巾裹着抱回了卧室。 其实这个结果也没有让她那么难接受,毕竟曾经有过从平行世界穿越过来找她的女儿,如今同样的事情发生,只不过对象变成了从前的父亲。 嗯……只有叁岁的父亲。她之前还以为他已经有五岁了,谁知才叁岁,只是长得很结实。 只是他依然不会说话。高奚的眼神沉得厉害,他不仅不会说话,而且身上还有许多的伤疤,新的旧的纵横交错,没一块好地方。只不过如今医学无比发达,何况高奚已经能将灵力运用自如,给一个小朋友疗伤还是不成问题的。 “我给你买了一个小床,我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不过不管她说什么,这孩子都只会瞪着她看。同时也很黏她,虽然她多亲近一些他就会咬她,可她只要离开他叁米远他又会自己追上来。 高奚真是……好无奈。 五十二、身受 “他打你为什么不还手呢?”高奚将罐子拧开,盛出排骨汤来,递给了齐越,目光柔静:“是因为你觉得他是我父亲,你如果还手了,我会不高兴?还是如今逆来顺受已经变成了你的常态,如果不是我让你还手,你想着被打死也无所谓吗?” 齐越按了一下肋骨断掉的地方,一个月过去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身上又多了其他的伤。 不知为什么,从小到大他受伤总是好得特别快,别人要养叁个月,他基本上一个月左右就能恢复如初。以前这让给他看病的中医,老街坊曲大夫常常称奇。 “……对不起。” 高奚沉默了一时,然后笑着摇摇头:“你啊,总是说到自己不想说的时候就对我道歉。事实上你做错什么了吗?”齐越去看她的眼睛,只觉得里面装了许多不属于他的思念在疯狂滋生,可没有多久她的眸子便平复下去,对他道:“齐越,他是我的父亲,我不能仗着他爱我就替你出头,但如果你再不好好想想要怎么从他手里活下来,他可是有一百种办法慢慢折磨死你。”她笑了笑,伸手抚上齐越的脸颊,他从中感觉到了温暖,也感到了威胁。“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也有所察觉,绝不是他表现得那么铁面无私,残忍和冷漠是常有的,对他没有利益的事他绝不会费心去做。” 话也点到为止,至于齐越能不能听进去,只能靠时间来证明了。 “高奚,为什么提醒我这些。”“我不想看着你死。”“你在乎我,是因为谁吗?”高奚闻言并没有表现异常,只问:“为什么这么想。”“有的时候……你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他顿了一下,不待她答,又道:“或许是我想多了,抱歉。” 初春的阳光轻轻依附在高奚的手背上,给与她冷白病态的肌肤一抹温暖,光束里沉浮着微末,亦如同在她指尖翩然的精灵。只不过她稍一挥手,便都烟消云散了。 “或许我才该是说抱歉的人。”她像是对他解释,又像提醒自己般低喃:“你不像任何人,你是齐越,是独一无二的。” “不,我只是在意……每当这时,你的目光都很悲伤。如果那个人让你难过,为什么要记得他?” 高奚失笑:“是啊……为什么不能忘了他呢。” 虽然过了一个来月,但高奚接触到他们两还是会不舒服,给他送了排骨汤后高奚就打算离开了。 “好了,寒假也快结束了,我们下次在学校见吧。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一起做生意的事?我准备得都差不多妥当了,是时候开始。”“好。” 现在不管高奚说什么,齐越都统一地回答好。这让她觉得很无奈,哪怕是阿丙在碰到自己不想吃的食物时还会扭头哼唧两声呢,可齐越却一概照单全收。 “你现在真就无欲无求了吗?”她弯腰和他对视,眼里缓缓淌过温情:“任何事都好。” 齐越默然地看着她,然后慢慢浮现一丝不甘,他动了动嘴皮,低声道:“那天晚上你说下次见面会告诉我一件事,我想知道那件事是什么?” 可他偏偏问了一个高奚不能回答的问题。因为和他做下约定的人不是他眼前的高奚。 “我不知道。但我会去找出这个谜底。” ———————————————— 高奚回到莫诲如身边居住,一来是思念依赖母亲的情绪愈重,二来确实是为了暂时避开那两人。 她在自己的屋子里设了香案,一天中不间断地燃着香。她用这种办法帮助自己恢复,尽管她直接吸食亡魂会痊愈得更快,可到底她还是心生不愿。 高奚时刻告诫自己,如今再世为人,何必再茹毛饮血,平添仇怨。 她的神色变得冷凝。黑暗中觊觎着的贪婪目光已经渐渐露出爪牙,她不可不设法应对。 齐越和她的命格纠缠不清,虽然她已经找到了那个带有诅咒的盒子,但一时没有销毁它的办法。她想如果一着不慎,不仅是她,恐怕齐越也要跟着遭殃。 高奚拿起桌上的银针,扎破了自己的手指,将鲜血滴在盒子上。虽然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她有把握这背后肯定还有除了齐天磊之外的人。不然只凭一个齐天磊,更本用不了这么复杂和歹毒的诅咒。这人用这样的恶毒的办法来制衡她和齐越的命格,再从中渔利。高奚冷笑一声,既然博弈开始,这场较量必定会有一方一败涂地。 如果让她揪出这幕后的黑手,一定悉数奉还。 可今天她还未将血咒念完,小腹便突然感受一阵疼痛。豆大的汗从额头上滚落,弯下腰,蜷缩起身子。 她无可奈何地叹气。 估计是高警官和齐越又在“切磋”,也不知那个傻瓜有没有还手。 她会这样也是拜诅咒所致,只要齐越受过的伤,过段时间就会以另一种方式转移到高奚身上,相当于她分走了他一半的痛苦,甚至在危急时刻,会替他抗下死劫。 她这才郁闷的想明白,为何从小到大都有那么多明明可以避免,却死活都要遭受的伤了。 生前她替他受罪,死后他为她奔忙。 高奚只觉无奈和怅然。 不过如今比较讽刺的是,高警官看齐越不顺眼,找他麻烦的同时,同样受罪的人竟然是高奚……大抵是老天爷从不叫每个人顺心如意,甚至还要故意作弄。 “不过再这样下去,还没抓住背后的黑手,我先被他们弄死了也说不定……” 今天的高奚,也是心累的一天。 ———————————————— 毫不夸张的说,每次做了预知梦后高奚都像掰着手指过日子,就等着那些噩耗到来的瞬间。 只是没想到这回来得实在有些慢,足足过去好几个月,搞得高奚对梦境都有些不信任了。 然而终于在她新学期开学这天,应验了…… 五十三、暗箱 她缓缓睁眼,却仍旧满目黑暗,也没有声音。四周逼仄,呼吸困难。手掌传来难以忽视地痛感。 轻轻握了握,伤口顿时崩裂,粘稠湿润的感觉在指尖蔓延。看来是被划破了。 【……】 高奚先摸遍了自己的周身,除了衣物外,所有的物件都被收走了。于是只好脱下一只袖子裹住受伤的手掌。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敲了敲壁障,听见沉闷的木板声。使劲往上推,但毫无作用。 看来是被关了进来。她活动着脚腕,虽没有被捆,但这个状况已经足够糟糕。对方划破她的手,或许是想再给她造成一些心理压力。被关在一个不见五指的密闭环境里,还受伤流血,倘若是一般人估计没有几个小时就会被吓疯了。 不要小看了未知的孤寂,那是死亡在崩溃边缘露出的讥讽笑意。 可惜高奚不是一般人,这样的折磨于她而言早就习以为常。她开始用身体去测量这里 ——长方体,上宽下窄,能触到的顶部向上的凸起……倒是有些像棺材。不过长大概有2.4米,宽1米,高1米。 这里毫无疑问是个密闭的空间,她只拥有2.4立方米的空气,而当空气中的二氧化碳浓度达到100L/m3时她就会休克甚至死亡。 按理说2.4m3的空气足够她呼吸10个小时左右。可实际上会更短,因为当人在空气中氧气含量低时会增加呼吸的深度,所以她可能在这里活不到5个小时。而从她的伤口和摸到的血液凝固情况来看,她从开始流血到苏醒大概过去了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之间。做最坏的打算,就当她被割破手后即刻被关了进来,那她大概就只剩下四个小时的时间。 高奚尽量放缓呼吸,毕竟能用的氧气实在有限。 这里太安静了,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是勒索,还是寻仇?】 高奚开始回想自己怎么会晕倒。 今日是新学期开学,她作为学生会会长需要在礼堂演讲。她是和高警官还有齐越一起到的学校,齐越自不必说,高警官是因为学校的传统——新学期伊始,家长需同学生一同到校参加典礼,因为演讲过后就是一个宴会。 虽然高奚一向对这样名为联欢实为阿谀的活动不敏,但也不得不拖上高警官一同参加,否则接下来的几个月会一直被校懂会烦。毕竟有一个手握警队大权的父亲,要说别人对他没想法,高奚是不信的。 再然后碰上了柏林廷和他父亲。高奚的眼神快速地从他们身上掠过。因为有她给的女鬼娃娃保护,柏林廷的状态已经好了许多,但他父亲却令人侧目,半点没有以往八面玲珑,精神焕发的模样,就差把被鬼吸了精气几个大字写在脑门上了。 本来高奚没打算打招呼,可柏林廷的父亲却主动拦下了他们。 “高警官,久仰大名。”柏正棋对高仇笑着寒暄,但眼里却无半分热络之意。 “哪里,是我对柏先生久疏问候。” 谁知柏正棋又古怪地笑了声:“您和我妻子共事多年,咱们之间自然不用如此客气。”他看向高奚:“你说是吧,奚奚?可怜的小姑娘,从小就没有……噢,看我在说什么呢,奚奚,你可不要介意啊。” 柏林廷只觉得难堪,不敢去看高奚和齐越的眼神,他皱着眉望向一边。 “她当然不介意。”高仇淡声道,“毕竟一个潦倒下台的失败者说的话,她不需要听。” 这话说得直接,如同刀子一般割破虚伪者最在意的脸面,让人恨得吐血,偏偏拿他毫无办法。 高仇这个人一向心黑又会气人。高奚默默勾起嘴角,想着虽然是她把柏正棋的事捅破,但后来也少不了高警官在推波助澜。他们父女也算是互帮互助了,在同一件事上取得了不同的好处。 “奚奚,带上你的宠物走吧,不是还有演讲要做?”高仇说完便抬步向前走。使得高奚直想扶额,都和他说过多少次不要叫齐越是宠物,特别是在外人面前。 不过齐越总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并用眼神问她:还不走吗? 高奚:……你倒是生个气好不好? 又是焦头难额的一天。 她对着柏家父子稍稍颔首致意,便拉着齐越离开了。留下那脸色极其不好看的柏正棋先生,还没走两步就听到他训斥柏林廷:“废物,她能以第一名的成绩去演讲,你呢?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你竟然连一个下贱的私生女都不如!” “她不下贱,也不是私生女,你没有资格说她。”柏林廷咬牙犟道,这是头一次他没有任由父亲训他。 “你!!!” 耳光的声音很响亮,周围人都不禁投来目光,高奚也停住了脚步,眉头紧蹙。“要回去吗?”齐越轻声问她。 “不了。”高奚继续往前走,到静静等着她的高仇身边。 演讲结束,宴会伊始。 高奚先找到了陈倚楼,对他说道:“今天不管我发生任何事,你都要拖住齐越。” 陈倚楼不明所以:“为什么拖住他?还有你会发生什么事吗?出什么事了?有人威胁你?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威胁你啊?”高奚无奈道:“你的问题太多了,我要回答哪一个呢?”“啊,那就……”“我之后都会告诉你的,总之今天你拖住他就好,拜托你了。” 陈倚楼妥协地叹了口气:“好吧。你一向有主意,听你的。” 高奚笑了笑:“谢谢你。” “高奚。” 是柏林廷在身后叫她,高奚的眸子沉了下去,回头地瞬间又变得平淡无常,“怎么了?” “我有事和你说,能和我出来一趟吗?”柏林廷同样笑着问她,分外亲切。 “好啊,你等我一下,我马上来。” 柏林廷点点头,率先走了出去。高奚想跟上他,却被陈倚楼拉住了手腕,他罕见地严肃道:“别去,这家伙看着不正常……还是这就是你说的事?那让我陪着你去吧。” 高奚眨眨眼,然后真心实意地笑了:“是的。但你想帮我,就拖住齐越就好,对了,如果我爸爸问起,请你告诉他……我会等他来接我。”她轻轻挣开了陈倚楼的手,温声道:“你放心。” 他紧紧皱眉,想说些什么提醒她小心的话,可觉着她一向谨慎,所以又没有那个必要。最终只低声道:“我不知道自从你生病回来之后发生了什么,但我希望你知道,我们是朋友。” “我们当然是朋友。” 说完后高奚才转身离开,在推开大门时正巧与高仇的目光相撞,他正被人拖着聊天,而她对他笑了笑,目光依恋而温存。 然后高仇看着她的裙角消失在视野里,心里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他略略皱眉,脚步不自觉往前动了动,却被身边人拖住:“高警官,最近我家的酒楼刚开业,但是那些个黑帮颇有骚扰,您看是不是能派几位警官过来……” 面前的人向他敬酒,高仇也给了面子地举杯:“好说。”他心里想着女儿,但她身边一向有许多他的眼线保护着,又是在学校里……或许是他草木皆兵了。 *** 高奚慢慢地,均匀地呼吸着。在这种情况下,能多呼吸一口氧气都是奢侈。 其实今天她随着柏林廷到了学校后操场时一切都还在她的计划内。 可是被绑到这里,是她失算了。恐怕对方来头不小,毕竟先是让她在有防备之下还能将她弄晕,然后在高警官的保护下将她带走。 高奚变得有些沉重,不得不说,希望这是勒索,还有得条件可谈;倘若是寻仇,那就是要看着她活生生地困死在这里。 其实办法……也不是没有。 只是操作起来的风险也不会比她躺在这等死来的轻。 虽然如今情况危急,但高奚竟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 既然有过前生那样任人宰割的经历,如今她又怎么甘心再次坐以待毙? 五十五、业 高奚做鬼时总是比做人要自在许多。她过往的岁月一向倥偬而晦暗,在红尘中耽身太久,连本来面目都看不清了。 做人是贪念,做鬼是执念。 她贪红尘,贪的是那一怀的温度;她执九幽,执的是那钻心入骨的刃。说不上哪个好,哪个坏,既然没有选择,也只能一直走下去,直到一切尘埃落定的那一天。 如今被困在这不见五指的黑箱中,倒是更安然自在一些,能让她冷静思考许多事。如今这个局面虽然棘手,但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有过当游魂的经历,其实魂魄离体这样的事对于她而言并不是难事。 问题有二。一是魂魄离体后,肉身无法自主呼吸,最多二分钟她的肉身就会坏死——不要以为随随便便就能借尸还魂,人的肉身是最金贵的,不然怎么有那么多的孤魂野鬼生觊觎之心,从而看上肉身进行夺舍。一但她停止呼吸,损伤中枢神经导致肉身坏死,哪怕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二是,就算离体成功,她要面临的是天师府的窥查网,如果被捕捉到,那麻烦可就大了。 天师府,聚集了所有斩妖除魔的天师。天师府中有一块窥镜,探查所有异常的精怪鬼神。上辈子她成鬼发狂后就被探查到,从而被赶来的天师制服。不过…… 重生回来之后高奚就有意避开天师府,但这段时间下来,她发现在港城鲜少有天师的踪迹,反而是一股邪恶的鬼气一直在港城上方盘踞。高奚回想曾经同路过一段时间的那位小天师说的话,天师府曾有一段艰难的时期,同门内斗,互相侵轧,导致一时间精怪作乱而没有人管理。 说回港城这股子邪气,看来是和柏家的那个邪祟脱不了干系了。她不由得冷笑,还愁没法子找它呢,自己倒先送上门。 高奚将缠在手上的布条扯开,狠狠一捏伤口,鲜血顿时涌出来,她用指尖沾了血,即刻开始画阵法。 既然肉身无法自主呼吸,那她就找一个灵魂放进这个容器里,帮她呼吸。 “阿珂,听的到我的声音吗?” 那边似是惊了一瞬,然后欣喜道:“你没事吧?他们把你带到哪里去了?都怪我大意,那个邪祟把我困起来了,然后上了柏林廷的身!” 这名叫阿珂的便是女鬼娃娃,高奚让她护着柏林廷,没成想也着了道,看来确实不是善茬。 “我没什么事,柏林廷现在怎么样了?” “他们打晕了景休蕴,那个男人拖着柏林廷进了地下室……我看着情况不妙啊。” “我知道了,现在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等高奚说清楚原委,阿珂沉默了一时,然后叹气:“你怎么什么事都想往自己身上揽?说句不好听的,他只是你同母异父的哥哥,你从小就没吃过你妈一口奶呢,他们死不死和你有什么关系?何必犯这个险。” 高奚失笑,“谢谢你为我着想。”阿珂犟嘴:“谁为你着想了,别自作多情……”“不过这件事我是管定了,不止为了他们母子。” 高奚难得冷了声音:“他们好像不大清楚,上山拜庙,要在我眼皮子底下过活,就只能吃我赏的那口剩饭。” 一股子冷意从脚寒到头,阿珂也说不得什么了,只好诺诺地答应了她。 差点忘了,她才是那尊“真佛”。 *** 移形的阵法很成功,高奚再度睁眼时便到了洋娃娃里,想来阿珂也应该在自己的身体里了。 高奚不担心阿珂会对自己的身体做什么,在黑箱里她什么也做不了不说,阿珂的魂里也还留有她的咒印。 高奚笑了笑,活动活动洋娃娃的塑胶手腕——都不需要核实这里是不是关着邪祟,那股冲天的怨气都要漫到大街上去了。 困住阿珂的是一道血气屏障。按理来说既然发现了阿珂这个从中作梗的,肯定第一时间做掉她最好。留下她要么是想要把她炼化——同类相食这种事又不是只有高奚一个人会;要么就是来不及了。 对方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做。 高奚不能再耽误一分一秒,对着面前的屏障伸出手——能困住阿珂,可在她面前这比一张纱还要单薄。 血雾在她手心处开始震荡然后猛然收缩成一个血球,从内部开始沸腾,发出令人作呕的臭气。它升到空中,砰的一声爆裂开来,一阵血雨兜头而下,四周散落了无数的血点子,只有以高奚为中心的一个圆里没有半点污秽。 满目疮痍又如何,脚下尸山血海又如何? 她永远不会再回头,也别想迫着她低头。 屏障既除,高奚立马闪身到了外头,直至血味最浓的地方。 * 男人双眼遍布血气,气喘个不停。有嘶哑阴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想好了?”男人浑身抖了一抖,然后像是下定决心般僵硬地点头:“是……” 他面前有两个晕倒的人。 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的儿子。 “用你妻子的血做引子,再用你儿子的身体给我当容器……”那声音仍旧在蛊惑:“这样。我保证你柏家依然是大富大贵。” 男人咬咬牙,他在颤抖,但不知是害怕还是不舍:“好,我答应。” 黑暗中的声音冷笑:“那就……”“可我还没答应呢。” 一股极其霸道的力量撞开了房门,柏正棋差点被吓得肝胆俱裂。他定睛再去看,只见是一个洋娃娃静静立在了门口。 她的眼珠子轻轻转动,笑道:“万圣节虽然过了,但不给我些甜头的话,我可不会轻易离开哦。” 柏正棋尖叫一声:“你是什么东西!” 高奚也是奇了,这人连邪祟都敢养,居然会怕一个可爱的洋娃娃? ——她大抵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会动会说话的娃娃给人的冲击更大。 高奚刻意收敛了身上的鬼气,果不其然,柏正棋身后藏着的“东西”便急不可耐地冒出了头:“本来想暂时放过你,既然你不识趣……”它慢慢从柏正棋的肩膀上爬出来,先是伸出一只血淋淋的小手。 它嚎叫一声,震耳欲聋的恐惧便覆没了整个屋子。它以为这样能够震慑高奚,却不知她根本不将它放在眼里。不过这下高奚可知道了它是个什么东西——世界邪祟繁多,其中最损阴德的便是养小鬼。开棺从难产而死的孕妇肚子里挖出婴儿尸,用蜡烛烧烤童尸的下巴,所得尸油便用来炼成小鬼。 这种邪祟只要满足它的愿望,对主人的一切命令都会给以满足。高奚看了一眼那母子两人,神色越发冷凝。 “为了眼前的荣华富贵,连妻儿都能置于死地,柏正棋,你死不足惜。” 柏正棋回了回神,愤怒地看着高奚:“那又怎么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在我这里逞英雄,该好好担心你自己!”柏正棋说罢,那血糊糊的小鬼便飞快的爬到地上,如同蟾蜍一般从嘴里吐出长长的舌头,阴狠地看着高奚。 高奚不为所动,淡淡道:“腐肉枯骨,体谅你生前也算无辜,我即刻送你去见地藏菩萨。”说罢,小鬼的舌头向高奚甩过来,而高奚用洋娃娃的长头发一卷,轻而易举地缚住了它的攻势——她这时想,尽管迪士尼的形象不能乱用,但她在做这款洋娃娃的时候还是用了乐佩公主的造型,嗯,还是有些远见。 小鬼挣脱不开,又见她毫无尊重自己的意思就更愤怒了。 血掌压地,它开始蓄力,然后猛地向高奚俯冲过来。 可这一坨血团子让高奚好生嫌弃——“滚远些,这裙子是我一针一线缝的,弄脏了它……”高奚说着,手底微微一发力,那小鬼便狠狠撞到她的结界上,发出一声哀嚎,还没来得及落地,又被高奚用头发狠狠束住了四肢,声音低沉恐怖:“我就扒了你的皮。” 小鬼被彻底困住,高奚指尖化成利刃割断了娃娃的头发。乐佩公主一下成了白雪公主。 绑过这么脏的东西,她怕这娃娃会脱发就是了。 小鬼被头发绑得结实,在地上不断的挣扎,柏正棋大惊失色,想要上前帮它解开,却又不敢贸然下手。“你究竟是谁!”他看着高奚低吼。 “找你报仇的人。” 高奚可从来没忘记是谁将刚被分娩的她扔在天寒地冻的马路上的,如果他安分守己也就罢了,偏偏不知死活的凑到她面前。 “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高奚对企图逃跑的小鬼狠狠一击,它顷刻惨叫一声,身上散出恶臭黑烟。 “没人逃得了。” 五十六、对弈之始 就在高奚准备再给恶灵一击之时,脑海里突然传来阿珂的声音:“高奚!我听到上面有动静,好像有人在铲土!”高奚心思一顿,细细蹙起眉头,这种时候要把她放出来的人会是谁? 也就是她分神这一档口,那恶灵挣脱束缚,快速从窗户外跳了出去,不见了踪影。她平静地收回手,面上不显,心底却又有了几分把握。 从一开始她就觉得不对劲,光是一个恶灵和柏正棋,把她关起来做什么,实在看不顺眼杀了就是了——当然他们不会有这种机会。不杀她但是想折磨她,这背后恐怕还有蹊跷。 这是从高桓那里得到的经验,他下了狠手摧残她,但始终留了她一命,不过是想用她来和高仇讲条件罢了。 那这一次,他们所图的又是什么呢? 她先传音给了阿珂:“不要慌,无非两个局面,要么是来救我的,那你拖住他们等我回来就是。如果是会法术的,那他们恐怕已经在上面布下阵法以做准备,你等开棺的瞬间看清后马上把染了我的血的布条扔在阵法上,然后灵魂脱体逃命去。” “那你的肉身怎么办,你会马上回来接替吗?” “不,我这边正查到了关头,贸然放手恐怕会功亏一篑。不用担心,虽然是下策中的下策,但哪怕没有肉身,我也有其他的容器。”然后不顾阿珂的反对,高奚掐断了和她的精神链接。 “小神仙?您去哪了?”柏正棋见恶灵闪身便消失不见,一时慌乱起来,毕竟他还指望着恶灵替他光宗耀祖呢。 高奚觉得,哪怕是把柏正棋称作对头,都有些侮辱高警官了。 遍寻不到恶灵的踪影,柏正棋崩溃的势头越发明显,愤恨地看着高奚:“我和你到底有什么仇!你要毁了我的希望!” “我这个人最喜欢看讨厌的家伙空欢喜一场,哪怕没仇,我也不会让你如愿,怎么样,想杀了我吗?”高奚笑笑:“可我本来就不是活人。” 柏正棋被气得血气上涌,失去理智似地从身后掏出手枪就开始对着洋娃娃疯狂射击:“给我下地狱去吧!!!” 高奚却从始至终都笑着看他。 “你笑什么?你笑什么!!你凭什么看不起我?”柏正棋打光了子弹,狠狠地将手枪一摔,他急急地喘了两口气,然后想到小鬼打不过这洋娃娃有可能是法力不够了,他要帮它找回法力。 可是要怎么帮呢? 他把目光转向仍在昏迷中的柏林廷,因为被上过身,他这时完全是无知无觉,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要杀他。 “我养你这么多年……”他喃喃低语,想着那小鬼说过,将柏林廷的血放干,然后就可以让它占据他的肉身。柏正棋慢慢地笑了:“林廷,别怪爸爸心狠,这都是为了我们家,你一定能理解我。” “那你自己去牺牲岂不是更好?” 这句话不是高奚说的,而是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景休蕴,她神色冷凝又鄙夷。她一早就觉出这个男人有不对劲的地方,只是他们这些年来婚姻早就名存实亡,她也在外面有自己的房子,叁个月也不见得能见这个人一次,她什么也不过问,是对柏林廷最后的保护。可他竟然私底下连养小鬼这样下作的事都干,真是令人作呕。既然他如今要伤害柏林廷,景休蕴自然不会再容忍他下去。 早在刚才柏正棋发疯的时候高奚就替景休蕴解开了绳子,并把装好子弹的手枪送回她的手里。 此刻柏正棋见她清醒过来,眼里有一瞬间的慌乱:“你怎么……”话音未落,一声枪响就让这个男人惊愕地睁大了双眼,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肚子上的血窟窿,“你……” 他猛地倒在地上,周身抽搐不已。 而景休蕴只是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从他身上找到手提电话,拨给了警察局:“您好,我是o记总督察景休蕴,刚才我丈夫精神病发作,想要杀了我和我儿子,争执之下我不小心开枪击中了他,请派警员过来,谢谢。” 高奚想,这里应该也不需要她了,于是干脆地从洋娃娃身上脱离下去,魂魄飘离这里,顺着给那小鬼身上留下的咒印追去。 景休蕴打完电话,上前几步捡起洋娃娃,皱着眉看它。 刚才在昏迷中,她好像听到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景……景休蕴……”柏正棋还没有彻底断气,只是精神涣散得厉害:“我……我当年娶你……是真心……但是你……从来都看不起我……你知不知道?”有眼泪从他眼里流出来,满是不甘:“我这辈子……没人愿意看得起我,父母偏心……我就设计杀了我大哥……你怀高奚的时候……我以为那是我们的孩子……是个女儿……我好高兴……好……”他还没说完,景休蕴就又补了一枪,漠然道:“当年嫁给你,只是为了你家的势力,早知你如此废物,我应该更早些杀了你。” *** 高奚没成想,这一追就追到了监狱外面。 这里常年关押犯人,怨气和血气自然不会少。高奚这才恍然,难怪她一直追查不清邪气的由头,原来是藏木于林。将妖邪深埋此处,就算一般天师察觉到这里的异常,也只会以为里面有枉死的鬼魂之类。 天师府有禁令,有些地方是去不得的,以这样的政府机关为最。 这就有意思了……不知怎的,高奚直觉和那监狱长脱不了关系。 高奚仔细探查过,监狱四周都贴有符咒,不禁是防着里面的鬼魂外出,也防着外面的进去。 倒真是名副其实的监狱了。 而这也进一步证明那小鬼和这监狱有关系,才能轻松闯进去。 “小心一点,监狱长这次千万叮嘱过的货,要是有点损失,一定要你狗命!” 鬼魂状态下的高奚自然五感都放大了许多倍,听见监狱北边有不同寻常的交谈声,当即就飘了过去。 两个狱警正在搬运一只大箱子。 高奚蹙眉,箱子里有很重的怨气。她凝神去探查,却将她惊了一下,里面竟是一具横死的孕妇的尸体。 而听刚才两个狱警的话,这是季未来要的“货”。这让高奚对她的厌恶更深了一层。 不过……既然是活人和鬼魂都不能轻易的进去,那她附着在这位刚去世没多久的妇人身体里,应该能瞒天过海。 高奚对着箱子歉疚道:“实在是情况紧急,不得已叨扰您。但我向您保证,一定为您找到那让您横死的人,替您和孩子雪恨。”说罢,她化成青烟就融入了那枉死孕妇的身体里。 大抵是尸骨未寒,高奚融入她的身体时竟还能感觉到她身体上的疼痛……以心痛为甚。 这让高奚有些难过。前世她便见过这世上多种死别的苦,其中最痛的就是母亲未能平安诞下孩子时的撕心裂肺。 但也正是这莫大的痛楚,才能炼出最凶猛的婴儿鬼尸。 所以这次不论幕后的人有怎样的神通,高奚都不会轻易和他善了。 那狱警推着箱子,过了半刻钟时间就停了下来。 “监狱长,您要的东西到了。” “知道了,出去吧,不要让人来打扰我。” 高奚耳畔沉寂了下去,约摸有两分钟的时间听不到人说话的声音。 直到季未来发出一声冷笑,然后她抬手敲了敲箱子,“知道这是什么吗?” 高奚皱眉,听她的口气,现场还有另一个人么? 只是没有人回答,季未来又自顾自说下去:“是一具尸体,一具女人的尸体,噢,再准确一些,是一具怀着八个月大的孩子的女人的尸体,一尸两命。”季未来笑了笑,“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别说听的人了,高奚都替她累的慌,装什么神秘……还不是要自问自答。 似乎是前世和某人相处得多,她也变得爱吐槽了起来。 果然季未来没有得到回答,接着说道:“我待会会剖开她的肚子,把婴儿的尸体取出来,炼成婴尸,再高价卖给有需要的达官显贵,如何,是不是很有趣?” 这话中的歹毒真是令人发指。 高奚这次听到了外面另一人的回答:“你不怕有报应么?” 季未来大笑两声:“我害怕报应来得不够多呢!只可惜我现在依然呼风唤雨,锦衣玉食!”她哼了哼:“你又装什么蒜,当年求着让人给你儿子换命的时候怎么不怕报应?还用的是你好兄弟的女儿的命。” “……” 高奚的心颤了颤……莫非这另一个人就是齐越的父亲? “说到底大家不都一样,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都能出卖。”季未来放低了声音,柔媚道:“对了,这么些年过去了,你不想你儿子吗?这样好不好,你告诉我那个东西的下落,我就悄悄放你出去,和你儿子团圆。” 高奚迅速捕捉到了她话里的玄机,什么是“那个东西”?齐天磊难道抓着她什么把柄吗? 齐天磊并不动心,只淡声道:“我要是告诉你,恐怕明早我和我儿子的尸体就会漂在珠江上。”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季未来显然动了怒:“如果让高仇知道这件事,你以为你儿子和你的下场会好到哪里去?” 齐天磊沙哑的声音竟带了一丝笑意:“我会死无全尸,但你……也一定跟着赔命。” 倒是互相踩着对方的命门呢。 高奚不由得感叹一声,高警官着实让人恐惧,而她能牵制他也成了众所周知的事情。固然她从不去招惹是非,但有的事却避无可避。 那么能够和他一起面对,也是不幸中的幸事。 “齐天磊,你是铁了心吃这个秘密一辈子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你想从我这里拿到那样东西,也是看中了那小姑娘的命吧?”他顿了一下,更加坚决道:“我就更不可能让你如愿,我已经对不起那个小姑娘一次,就绝不会让你再害了她,把她炼成你的凶尸!” 季未来被说中了目的,怒不可遏地踹在齐天磊的胸口上,“那又如何!我想要得到的东西,谁也阻止不了!我告诉你,就算没有那样东西,我照样能要了她的命!去年秋天我差点就成功了,只是没想到那小姑娘命这么硬,居然又活了过来……”季未来讽刺地一笑:“至于高仇?他女儿被我用诅咒弄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他可是跟我在风流快活!就算高奚死了,他也不会怀疑我,又有什么可怕的!” 季未来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让高奚悚然一惊。她回想到,她重生回来的时候就是秋天,她一直以为是重生的缘故,才让那天的她全身都痛苦不堪……可如果不是呢?高奚开始觉得浑身发冷。 如果是因为在原来这个世界的高奚已经死去了,而正好在那个档口,她的灵魂又补进了肉身…… 她心里一恸,没成想她附身的这具女尸的手也一动,箱子在寂静的房间里发出了声音。 别说外头那两人,连高奚自己都没想到。 这具女尸,活过来了? 五十七、认出你 高奚的确听说过“借尸还魂”一事,但几乎都是有所准备的。 首要条件就必须保尸身不坏。她和那名小天师结伴同行的几个月里听她说了不少秘闻,这借尸还魂一事十分的诡秘且损阴德,但还是屡禁不止。很多达官显贵不想就那么离开人世,便会找到有这种神通的天师帮忙渡魂。 怎么渡呢? 在人寿终正寝的四十九天前就要开始做准备。一是受二是戒,要夺身,于是身受万物鞭笞,要渡魂,于是戒万种俗念。除了本人需要做准备,同时还要找一个容器,而且是和原主契合的容器。 一般这样的容器,都会选择原主的后代来当。 当然,这些都需要一个特殊的角色——渡师。渡师原本也是天师中的一种,他们善测命,分灵体,于是才能精准地算出原主死亡的日期,往前推四十九日来受戒,再将原主的灵魂引渡到容器当中。 其实一般的恶灵也会寻找机会夺舍,但以这样的方式夺得的身体压根不能长久,长达五年,短则几月就到头了。可据说经过渡师的手,新的身体甚至可以平安康健的活到百岁有余。 但听那小天师说,这样的渡师几乎灭绝了,毕竟干着伤天害理的事,天师府容不下,俗世更容不下。 说这些的原因无外乎只有一个——没有外力的帮助,想要直接在死去的尸体上还魂是不可能的。而高奚的情况更加复杂,她是生魂并非死魂,这妇人的身体起码死去叁到六个小时了。高奚心如擂鼓,她甚至清晰的感觉到了,这妇人腹中的胎儿也活了过来……他在渴望生命,渴望活下去来到这个世界。 哪怕她经历过大风大浪,这下也难免束手无策。 特别是外面还有人在虎视眈眈。 季未来冷笑一声:“看看是哪里的小老鼠溜进来啦?”她举起枪对准箱子:“无所谓,老鼠就是老鼠,再杀一次就行!” 高奚不能再坐以待毙,她从里面狠狠撞开箱子,侧身一滚躲开了她的第一枪。 不过她现在可谓是真真切切地身怀六甲,稍微剧烈活动一下,肚子就痛的厉害,她趴在地上重重地喘息,而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她,季未来轻蔑道:“跑?”她扣动扳机,不过这一次子弹也没能打在她身上。 是齐天磊阻止了她。 “你疯了!”季未来暗恨不已,咬牙切齿道。齐天磊将高奚附身的孕妇挡在身后,“既然人没有死,我就不会让你再夺走她的性命,或者大不了你再开一次枪,把我也一起杀了。但你想要得到的东西就永远得不到了。” “你以为我不敢?”季未来开了一枪,打在齐天磊的腿上,而他只是闷哼一声,并不退让。 高奚看着这两人对峙,在心底一叹,如今这个情形她只有快些脱离这具身体才能有一搏的机会。她可以主动,也可以被动——等着季未来一枪打死她,再死一次。但……高奚神色晦暗地将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她是真切的感觉到了孩子想要活下去的欲望,甚至她怀疑就是这股强大的愿力,才使得高奚被这具身体容纳,反过来以她的灵魂滋补了身体。 都说人在初生时灵力是最强大的,这话果然不错。高奚咬咬牙,既然当时借了人家的身子,那么她就得负起这个责任,无论如何也要保着这个孩子来到人世。 “季未来,你是想要高仇女儿的命是吗?” 这话一出口,引来那两人诧异的目光,他们不明白一个毫不相干的孕妇怎么知道这些。 高奚虚弱地笑了笑:“那就来交换吧,只要你……”可她话音未落,外面就穿出嘈杂的声音:“高总督!高总督!您不能这样!” “滚开!”一声含着暴怒又熟悉至极的声音传来。下一秒房门被狠狠地踢开,高仇怒火中烧的面容便出现在眼前。 高奚压根没想过他会来这里。 当然另外两人也想不到,只是现在看见他竟都有一瞬的头皮发麻,仿佛都怕他是来算账的。 “你怎么来了?”季未来定了定神问道,尽管这个局面也是脱离了她的掌控。 高奚哪里能让他们再闲话家常一阵,她眼见下身都是一片血泊了,当即提着一口气,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扑到了高仇的身边,抓住了他的手,颤着声道:“救我……” 抓住他的这只手十分冰凉,高仇低下头在触及她眼眸的一刹心便猛地一沉。 只这一眼,他便认出了她是谁。 “高仇,这是我的犯人,你该不会是为了一个犯人就闯监狱来了吧?就算你是总港督,这也不合程序!” 眼见这个女人要向高仇求助,季未来不可谓不慌张,万一她告诉了高仇有关他女儿的事……季未来强行定住心神,冷漠地说道。 “是么?”高仇弯下身,在众人的面前将孕妇抱了起来,季未来从未见他如此温柔的对待过谁,动作轻得简直怕伤了她一般。他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容:“季未来,送到你监狱里的犯人有哪个不是经过了我的眼?这个女人为什么在这,这过程恐怕我比你清楚。” 季未来心下一震,她这些年明面上是和高仇合作,可她也清楚无论如何也掌控不了这个男人的,只是想不到,她竟一直活在他的监视之下……不,不,他或许只是知道她要孕妇和婴儿的尸体,不一定知道他女儿的事,不然按他的性格早就发难了。 这是这个孕妇究竟是谁,她都知道些什么? 季未来咬咬牙,准备拦住他们,可高仇却失去了耐心。 他带来的人都拔出了枪指着季未来,这让她又怒又惧:“你想做什么!” “你再把手伸过来,我保证你今晚死在我的枪下,上头追问下来,也只会得到季监狱长死于监狱暴乱之下,明白了吗?” 季未来心凉了下去,哪怕气得浑身颤抖,也不敢再阻止他了。 高仇将高奚紧紧抱在怀里走出了监狱,而高奚只觉有些庆幸,有些苦涩。“这个孩子想活下去。”她嗓子嘶哑着,只能如此恳求他。 高仇眼神晦暗,看着她这幅苍白痛苦的模样,良久才沉沉的一叹:“我不会让你有事。” 天理 高奚也没想过,自己能跳过很多步骤直接生孩子。 “不知道是你不走运还是我不走运。”高奚笑着摇摇头,用血液在手心画了一个咒,然后贴在了肚子上。 说真的,她上辈子可信奉科学了。哪怕变成鬼,她还常去大学里围观学生做实验,感受科技带来的美好和喜悦。 结果一朝不测,竟彻底背离了自己的信仰。 找谁说理去? 这次凶险异常,高奚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一定……母子平安。 可在她心里,陌生的恐惧永远比不上对未知之迷的向往,鬼生子、人生子——生命当真就如此伟大,能冲破一切么? 死我信道笃,生我行神空。 高奚在心里默念过这句诗,然后释然一笑,神色柔婉:“你这么努力地来这个世上,以后也请一定不要对它失望啊。”然后闭合心神,开始聚集灵气,打开生门,迎接这个孩子的到来。 每个孩子在初生之初,他们的灵魂会先徘徊在生死界限的边缘,只有突破了障碍,才能顺利契合肉身,真正的成为人。但毕竟是新生,灵魂更是无眼无耳,无感知触觉,大多数都是靠着和母亲的灵体链接才能找到出口,当然这个链接只保持到孩子来到世上那一刻,这样的“脐带”在玄门口中又谓之“亘灵”。 延续不断,跨越一切的生灵纽带。 于是人生之初,都是母亲在指引和保护。 但这具身体的灵魂已经不知飘向何处,高奚只好用血画印,替代母亲的牵引,希望能让孩子识出生门之路。 同时她又放出一丝灵力和血气,去寻找孩子母亲灵魄的下落。 【虽然我不知你的名姓,但为了你百般牵挂的这个小生命,请回应我的呼唤,回到他的身边。】 不多时,高奚觉得肚子开始发热,宫口坠坠疼得厉害……看来是要生了。 高奚嘱咐了先让她自己待在房里,等实在坚持不住,她会按铃叫人进来。 高仇本不可能同意。 哪怕换了相貌,可她眼神还是那么独一无二,柔情绰态,媚于语言,望着他的样子既情深也执拗。 平时大小诸事她只是不在意罢了,如今是除去齐越那件事后,高仇再一次体会到女儿不可转圜的心意。 “……半个小时,我会让医生剖腹取出孩子,你不要和我说别的,高奚,你知道这是我最大的让步。” 高奚眉眼无奈了些,然后勾了勾他的手,低声道:“知道啦,等他平安出生,我就回到我该回去的地方。” 现在已经是时候了,于是高奚按下呼铃,便立刻被人推进了手术室。 高仇沉默地如同山一般的身影也随着她,握着她的手,温度源源不断地流入她的心扉。 高奚勉力一笑:“别担心,会好的。” 因为局部麻醉,她开始感受不到疼痛,依靠着他眼里翻涌地浓烈情绪来提醒自己不要睡过去。 她绝不能失去意识。 好在手术顺利,她的阵法也没有闪失,然而就在孩子被取出来的瞬间——咚。 怎么回事…… 咚—— 突然间她好像听到了,撞钟的声音。 高奚蓦地睁大眼睛,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在拉扯她。 “啊!!!”她惨叫一声,眼前几乎是霎地一黑,便脱离了这具身体。 “高奚!” ***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眼前佛光高涨,高奚几乎都要魂飞魄散了。 她想果然倒霉这种事都是一环扣一环,一点点把人逼入绝境,犹如此刻。 高奚艰难地睁开眼,望向在一群在敲经念佛的和尚中间那端坐着的老和尚。 低声又紧迫:“明、觉。” 气氛之压抑,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阴风袭上后背,但没一个和尚退缩,手执犍稚不停敲击木鱼,诵念佛经。 “阿弥陀佛,近日城中怨气冲天,料想有邪祟作患,如今在诸天罗汉面前,你该放下执念,早入轮回。” 佛门果然不会没有动作,只是像她之前一样弄不清邪气的具体来源。现在把她抓到这里,估计是高奚在用血咒牵引灵魂时暴露了行踪,而且让这老和尚以为她要害人。 高奚嗤笑一声,勉力抵抗着佛光的攻击,可她现在就像无死角暴露在烈日下的涸辙之鱼,再过不久她的灵体恐怕就要开始被灼伤,慢慢化成青烟泯灭。 “该来的时候不来,永远慢这一步却标榜自己是正义的使者。”高奚寂寂地看着他,眸光冰冷:“要我说,迟来的正义是对事实的侮辱罢了。” “阿弥陀佛,你还是执迷不悟吗?” 高奚压着一口气,看着这个在上辈子差点度化她,又几次叁番放了她的和尚。 她哪怕在全盛时期也只能勉强胜他一点,可她刚才已经将大部分的灵力用来挽救那对母子,如今是无论如何也打不过明觉的了。 真正作恶的东西还藏在别处,高奚却不想浪费这个口舌去解释了。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手底聚成漩涡,无畏无惧地看向明觉:“我早就知道我会有怎样的下场,再入轮回只不过是个笑话,魂飞魄散才是我该有的路途。”她笑着,一派风清月明:“但绝不是现在!” 诸天神佛、生死伦常? 倘若神明天理真的存在,也该叫他们剜出双眼,闭塞耳朵,无能左右这世界一切。 “我从来不信磕头拜佛就能消灾解难,怀揣黄符也未必就能破除邪魔外道。你说我执迷不悟也不假,我早就决定一条路走到黑了。” 众生所依靠的,永远只有众生自己。 身在何处 铃声响了几次,高奚才艰难地睁开眼睛,胸口有点闷,起身四处寻找不依不饶作响的手机。 亮光映入眼帘,赫然写着【爸爸】两个字。 她打了个哈切,接起电话:“爸爸。” “在家?” “嗯,聚会回来了。” “喝多了?” “……被你这样说实在让我有种微妙的感觉。”高奚揉着额角,用慵懒沙哑又带着些笑意的声音说:“往常我好像没少这样问你来着。” “事实上,我想你喝多了也不会太失态才对,顶多睡得沉些。”他的话语带着轻松调侃的意味,高奚觉得自己因为醉酒而突突跳动的额角放松了些许,她从新倒回枕头上,轻声道:“是睡着啦,不过我是完好无损地回到家才躺下的。” “看来是我吵醒你了。”高警官将一份文件放到一旁,又掀开另外一份。 “不过为什么不叫我来接你?” 高奚耳畔划过他笔尖接触纸张的摩擦声,还有他带着磁性的声音,让人觉得这是一场悬而未决的梦,她甚至一时没有去理解他的意思,而是沉溺于本身。 直到他问了第二次,高奚才回过神:“抱歉,我可能还没完全清醒。”她看了眼台钟,指针指向叁点一刻,不由得皱眉:“你怎么还在工作?” 高仇笑着摇摇头:“明明是我在问你——只剩最后一些了。” 高奚捏着被子,半张姣好的脸庞埋进去,软声软气道:“有相熟的同学送我回来的,我本来不想打扰你工作,但我现在后悔了,应该央着你来接我,这样你就没办法加班到现在了。” 高仇的笔尖停了下来,其实听见她的声音那刻,平常思维敏捷的大脑就不能再轻而易举地分成几用,所有的注意力被她夺去。 哪里需要她特意央求。 “不过,你为什么半夜叁点才给我打电话?”高奚有些迷惑:“你以前从来不在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的。是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只是收到了属下的报告,说是她聚会出来后坐上了一个性别为男的同学的车,虽然他知道她回了家,但……难免还是觉得在意。 “想问问你,下次过生日,想要什么礼物。”高警官一向信口捏来。 高奚更摸不着头脑了,现在是一月份……离下次生日差不多也就一年吧。 “高警官真是有心了。”不过高奚还是思考起来——他的每一句话,她一向都认真的对待。 “我想……”可想了许久,她还是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倒是惹来高仇的轻笑。 “你笑什么呀?” “你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也代表你并不缺什么,觉得欣慰罢了。” 高奚心里有点莫名的甜,轻声道:“谁说我满足得不想要啦?说不定是我想要的太多,一时难以抉择罢了。” “那就说说看。”哪怕隔着遥远的信号,高奚也能猜得出他此刻微微上挑的眉梢和嘴角,“不管是一个,还是一万个,我无不应允。” “有的时候我觉得我应该是个娇纵跋扈的大小姐才对的。”高奚煞有介事地说,“以你的教育态度,我应该是往那种方面发展才对呀?” “娇纵也好,婉约也好,你是我的女儿,你想活成什么样,就活成什么样好了。” 高奚垂下眼眸,“是啊,我是你的女儿。” “奚奚。” “下次生日的礼物能不能预支呢?我现在就想要。” “……你说。” “我想见到你,仅此而已。” *** 高仇把车停好,迈进电梯没多久便停在一楼,然后引入眼帘的便是女儿一双带着讶然和欣喜的眼睛。 她提起手里的袋子晃了晃,笑道:“好巧呀,高警官。” “不是在睡觉吗,怎么跑出去了?”他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正好四点四十分。 “爸爸没赶过四点的早市吧,能买到不少好东西。”她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苹果,在衣服上擦了擦,递给他:“我在老板那用清水冲过的,你尝尝。” 高仇无奈地看着她,但还是接过苹果咬了一口——很脆、很甜。 “怎么样?” “你有眼光。” “还有很多呢,西红柿、冬枣、小排骨和南瓜。”电梯到了,他们一路走,一路闲话。 门一开,又是只属于两个人的烟火气息。 “你今天要做什么?” “待会吃过早饭,然后去晨练,中午吃过午饭,下午接着学习,晚上……”他接过她的话:“吃过晚饭,散散步,就能睡觉了。高医生不觉得自己的休假计划有些无趣么。” “况且,你的一日计划中,没有分一部分给我的打算?”高仇想伸出手抚一下她的头顶,但到底不是她尚年少稚嫩时,无论私底下他心思几何,明面上他总该对她保有身为父亲的态度,只好作罢。 高奚眨眨眼:“您早上估计是要睡一会儿的吧,关于吃饭、学习、散步,我们能陪伴彼此的时间这不是还有很多么。”她缓缓笑道:“我好不容易调休到爸爸你公休的日子,就是为了能多陪陪你嘛。” 从以前开始,她早就习惯于默默陪伴在他身边,如今也不会有什么不同,选几样平常的事,然后心安理得的待着,于是一举一动,一呼吸一吐纳,都是安定的滋味。 “爸,人生很快就过去了对不对?至少在我们其中一个人离开彼此前,我想尽量创造出陪伴的时间。”她轻轻吐出一口气,伸手勾住他的手指,眼神清透明亮,“我下半辈子,会一直一直……如此。” 不逾越,不强求,细水长流的岁月,足以抵抗一切侵袭,不疾不徐的、温柔的,将他们下一个十年、二十年,都绑在一起。 他定定地看着她,然后笑着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慢悠悠道:“不嫁人了?等你以后和别人成了家,就不会说这种傻话了。” 高奚的脸颊红了红,虽不知是羞多还是恼多——明明都知道彼此的心意了,却还是喜欢试探她,若她一天没有亲口许诺出露骨的爱意,他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高奚心底有些微微发酸,她爱上他已经很久了,久到什么滋味都尝遍了。 爱一个人,不止有朝朝暮暮的期待和欣喜,也有延绵不断的苦涩和失落,心绪被其牵制在所难免。高奚其实反复质问过自己,真的愿意为了爱他而抛却自己本来自由自在的心灵么。 恋慕自己的父亲,高奚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违背人伦,抛却礼教,她却不舍让他被千夫所指。谁人不是活在世俗的眼光下呢,谁能万无一失地保证,这样的关系有一天不会公诸于世,然后遭到唾骂和攻击呢。 扪心自问,愿意承担这注定要焚身以火的爱情吗? 答案是唯一的。 高奚早就做好了跌入地狱的准备了。若爱他,便是义无反顾的坚定,是黄泉碧落的无悔。 只是这些都不必说出口。 于是高奚低首笑了笑,“就当我还没有长大吧。” *** 高奚的肉身失去灵魂的支撑,很快变成一具冰冷的躯壳。女鬼阿珂也无能为力,毕竟货不对板,哪怕她现在附在她身体里,等二十四小时一到这具身体也会逐渐丧失机能,哪怕高奚回来,也会有死亡的风险。 而现在的情况让阿珂也瑟瑟发抖不已,只因她被救上来以后,高奚那可怖的父亲就立马认出她不是高奚,并把她交给了一个老道士,她又死活联系不上高奚,情急之下,她只好编造幕后黑手是季未来,引高仇离开,为自己和高奚再争取点时间。 而阿珂不知道的是,她误打误撞的举动,让高仇找到了高奚。 不过她此刻需要面对的是看着就阴冷渗人的老道士……欲哭无泪。 救命啊高奚!有人要杀鬼了啦!!! 可惜高奚听不到她的呼唤,在不停歇地梵音中,她的魂魄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她咬住牙,只好用尽全力放手一搏。双指并拢,凝起神来聚齐鬼气——自然,佛门重地,不会有监狱那样的血腥和冲天怨气,但这周遭难道就没有魂魄供她驱使么?不,佛家既指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那么生灵就不单指人类! 死去的动物,腐败的枝叶……通通能为她所用。 青烟渐渐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她指间下旋成一朵莲花,花瓣数量也渐次增加,十叶、百叶、千叶…… 明觉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这女鬼竟能用森然的鬼气练就千叶佛莲,这到底…… 高奚却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余地,下一刻莲花便从她掌心挥出,花瓣应声而裂,顷刻犹如鹅毛大雪一般飘散在宝华殿内,而正在诵经的僧人接触到这着花瓣,竟都晕厥了过去。明觉骇然睁大眼睛,想要用手里的佛珠启动法决,却被高奚抢先一步。在压制稍缓时高奚就动了起来,用极快地速度逼近明觉,双指如刃破开一层佛光,直指他的眉心。 却在距离不到半厘米的地方停下,高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算制住了他。 明觉的手自然的放下,临危不惧道:“你燃烧自己的寿命换来的机会奏效了。” “明觉大师,我一向分的清我想要什么,为达目的,我也只好不择手段。” 明觉叹道:“所以你困在红尘,不得安宁。” “我身不论在红尘还是地狱,都甘之如饴。”高奚低声道,“明觉大师,我敬重你,我之前自知身份悬殊,您没有必要听我的苦衷。虽然如今这个形式对我有利,可我想请您听完我的解释后再决定,是否是足够有诚意?” 明觉和她斗完一轮法术,其实已经感觉到了她的心仍旧慈悲,只是执念害了她。 高奚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还是觉得她是狡诈的鬼怪,不值得信任。 高奚微微垂眸,再抬眸只有冷静到寂灭的双眸,她轻声道:“大师,与其我们两败俱伤,不如通力合作,将真正霍乱港城的人揪出来。至于我……”她笑起来,风华宛转,“只要你度得了我最放不下的人,哪怕我的肉身磨成齑粉,我的灵魂碎成千万片,我也在所不惜。” 借刀杀人 “高奚高奚高奚高奚高奚高奚高奚!!!!!”阿珂绝望不已地呼唤着高奚的名字,一会儿是求她赶紧回来,一会儿是骂她是个瘟神,弄的什么破事,现在连累她也要被道士收了! 老道当真厉害极了,几道黄符镇压在四周,压得她动弹不得,令她不能脱离肉身逃命,简直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真是要了鬼命了! 阿珂无不悲伤的想,什么叫而今才道当时错?这不就是了,她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嘴贱去撩高奚呢,不和她扯上关系,她现在还在校园后厕所里睡大觉。 呜呜呜呜…… 她赌咒发誓下辈子就算投胎成猫猫狗狗也绝对不要再碰到高奚了,可关键现在的情况,也很难判断她还有没有下辈子。 “下辈子的事,不如还是下辈子再考虑吧?”就在阿珂万念俱灰时,突然从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叫她顿时热泪盈眶。 是高奚。 她四处寻她的身影却没看见她,“你在哪?” “外面,这老道士贴了太多黄符,我进不来。” 但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回来了。于是阿珂狠狠松了一口气,“你怎么才来啊!我都要让人给红烧了!” 高奚颇觉无奈,笑道:“可巧,我刚才差点被清炖了。” “快别打机锋了,现在怎么办?你有办法对付他吗?”阿珂急道。 高奚沉吟道:“我不知道他的底细,但这老道的确厉害。” 这不得不让她叹一口气,刚从和尚那里捡回一条命,转头就碰到不相上下的老道士,真是流年不利。 “我刚才已经打了一架,现在没有精力再对付他了,只有一个办法……试试吧。” 阿珂不住点头,尽管如此,她对高奚还是深信不疑。 可不待她们准备好,老道士突然睁开了眼睛,阴鸷地看向阿珂:“休做无用功,你侵入活人肉身,贫道定要你灰飞烟灭。” 他说话不疾不徐,但就是掷地有声,令人…令鬼胆寒。 阿珂吓得脸都白了,却见老道士双手开始结印,口中念起咒语,黄符上的朱砂字散出红光,灼得阿珂的眼睛生疼。 “啊!!!” “速从这具身体里出去。” 阿珂疼得打滚起来,可老道士并不动容,指尖一指,一道凌厉的法术如同惊雷奔袭而来,击中高奚的肉身,却没有在躯壳上留下任何伤痕,而“高奚”也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过了几分钟,她才悠悠转醒。 “这是哪……”她茫然无措地看向老道士,往后瑟缩了一下:“你是谁?” 老道士皱眉,问道:“高奚?” 眼前的女孩点了点头,只见她满眼都是柔弱之色,并没有刚才那女鬼的狰狞凶悍。 “你……你到底是谁?我要找我父亲。”说着,高奚的眼里蓄起了泪水。 老道士收回目光,念了句无量天尊,“放心吧,你父亲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果然,他话音刚落,门就被大力推开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 尽管她刚才是装模作样给道士看的,但此刻见到高仇,她的泪意还是真切了几分。 “爸……” 高仇凝视她的双眸,在确定这就是他的女孩后便大步跨到她身边,将她揽到怀中。 高奚闭上眼睛,抓紧了他西装的前襟。 “我回来了。” *** 关于她是第几次进医院这件事,已经是数不清了,也懒得再计较。 高奚眨眨眼,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道:“还生气吗?” 无人回答她。 “别生气了,好歹千钧一发之际我把你换了出来,硬捱了那老道士一下,打得我差点魂飞魄散——好在我是生魂。” 还是一片寂静。 高奚转头看着柜子上的布偶,无奈地把她拿过来抱在怀里,“喏,我买好吃的给你好不好?还有这个季度的新衣服、新包包,我都不穿,全部烧给你了。” 门突然开了,护士拿着针剂进来了,她由于是医院常客,倒是和所有医护人员的关系都处得不错。 “奚奚,该打针了,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高奚笑了笑,扬起手里的布偶:“我的娃娃,她生我的气了,我在和她道歉。” 护士抿唇轻笑,当她童心未泯,还在过家家酒,实在可爱非常。 高奚从小就很让人省心,不管是吃药还是吃饭,都不需要别人叁催四请,能独立地做好。 给她打了针,护士又嘱咐她别玩太久,适时睡一会儿,高奚乖巧地应了,然后目送她离开,门快合起来时高奚从缝隙里看见门口那些带着枪的警察仍旧挺拔地站着。 自不必说,是高警官派来保护她的人,这些天下来,她除了他以外,谁也没再见过。 在护士走之前,她拜托她把窗户打开了,如今已是春日,阳光一片和煦,织成一匹橘色的锦缎,混着惬意的风送到她眼前。 没过多久,从窗户口攀爬进一团发着微光的透明小东西,一个接着一个,它们笨拙地跳上来,然后一骨碌滚到桌子上,轻轻蹦着,左右乱转。 高奚唇边出现一抹温柔地笑意,对它们招手:“到这来。” 那些小东西得了她的号令,便一股脑都扑了过来,显得十分兴高采烈,没一会儿就把高奚的怀里填满了。 “乖一点。”高奚用指尖轻轻触碰他们,以此和他们嬉戏。 “你从哪收罗来的流浪猫的灵魂?” 从布偶的身体里传来闷闷的声音。 高奚轻笑:“终于想和我说话啦?” 阿珂冷哼一声。 “没办法,谁让有的人不理我,可我总得知道外面的情况吧?” “你好意思说,要不是你做事那么不计后果,至于把我们都搞成这样吗?”阿珂依然愤愤不平。 高奚揉着怀里的小猫猫,平静道:“不豁出去一次,我怎么能抓住季未来呢?” 听出她话中的不善,阿珂很无奈,“你还想怎么样啊……” 高奚绽出一个明媚的笑,“我和她,不共戴天。” 阿珂瑟缩了一下,却不敢再问什么。 “对了,你还是不打算和我说说你当年是怎么死的吗?特别是,和季未来有什么关系。” 阿珂抖了一下,冷了声音:“你什么意思?” “阿珂,我们认识的时间不算短,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一无所知吧。”高奚一边逗弄小猫,一边用柔和的声音道:“你的全名叫做章颂珂,二十二年前身亡,同一年,你的同校同学季未来出国留学,不过好像原本出国留学的名额是属于你的。我没有意指什么,你不用散出那么强的鬼气,只是……”高奚将怀里的小猫灵魂都暂时赶到床底,然后散出更凌厉的鬼气,一只手拿起布偶,冷声道:“我这一次的确是被季未来抓走的,但你告诉我爸爸的时候连我都不知道是她,你是怎么知道的?想要借刀杀人,你的手段还得再高明一些。” 阿珂不敢看她冰冷刺骨的眸子,更不敢再说一句话。 高奚顷刻收了鬼气,再次笑道,“好了,下次别再这样了知道吗?你不用这样,我也是不会放过她的。” 高奚叹一口气,望向窗外,“比起这个,小猫告诉我,齐越这几天不吃不喝的,我有点担心。” 阿珂见她没有再发难的势头,便稍稍安心了些:“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总会照顾自己的吧?” “才十七岁,不是孩子吗。” 你不也才十五? 阿珂心里吐槽她,但不敢说出来。 “我好的差不多了,今晚溜出去一趟。” 阿珂大惊失色:“我的祖宗!你不会又要我李代桃僵吧?求求你放过我行不行?你爸爸和那个老道士是真的会要我的命的!!” 高奚笑眯眯地看着她:“在他们弄死你之前,我好像会更快?” 阿珂:…… 魔鬼!!! 我是鬼哦 “高奚,你弄死我吧,说真的。”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灰飞烟灭吧,赶紧的,累了。” 高奚没忍住笑出了声。 在她越笑越大声中,阿珂维持一种筋疲力尽的憔悴感,如果前方有轮回的路,她会毫不犹豫地踏上去。 “你放心吧,我爸爸今晚会来看我,等他走了我再和你换,不会被人发现的。” 阿珂哼哼唧唧,腹诽着他万一和你做点什么,看你还走不走得了。 高奚眯起眼睛,手心捧着一个跳上来的小家伙,“乖哦,待会我爸爸来了你们就快点离开这里。” 不然被他身上的阳气灼伤,可不是开玩笑的。 小毛球在她手心蹦了蹦,表示同意。 *** 高仇每晚都会在九点左右来看她。 今天的高奚依然很安静,她坐在病床上,头发没有束起来,柔顺地倾泄着,垂落在腰际,她抬眸看向他,只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星子揉碎在眸中,好看极了。 她手中有一份报纸,在他来之前便一直在阅读着,现在放到了床头柜上。 高仇走进她时顺道瞥了一眼,只见那占据了四分之一版面的醒目标题赫然是【前税务局局长落马后心生怨恨,竟绑架总督察候选人的女儿。】 这报道也算道出了一半的实情,比如高奚是高仇和景休蕴私生女的事被挖了出来。 另外一部分则是柏正棋利用妻子的职务贪污收受贿赂,事情败露后想要杀死妻子和儿子灭口,而被及时清醒的景长官击毙。 不过大众喜闻乐见的才不是谁正义,谁腐败,而是这样带着点耐人寻味的恩怨情仇。 高奚问他:“这件事爆出来,对你会有不好的影响吧,比如你的受勋仪式。” “用不着担心。”高仇伸手碰了碰她柔软的脸颊,声音低沉而稳重:“囊中之物罢了,想要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取,不需要急于一时。” 高奚对此不置一词,又问道:“如果我对你说,有人要害我,你会怎么样?” 高仇眼神一暗,汇聚起深沉的波涛,“不管是谁,我绝不放过。” 高奚却摇摇头,“你没有那么做。” 高仇皱了一下眉头,“奚奚,我留着她还有用,也不会再让你陷入危险里。” 高奚牵起他的手,将轻柔的吻印在他的手背,柔声道:“嗯,我相信。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去解决。” “高奚。”他的语气严肃,也暗藏着不赞同的意味,可她就是不偏不倚地与他对视着,一片澄净,可更深处的东西,却不准他再触碰。 高奚移开目光,道:“新学期开始,学校的新宿舍楼终于修好了,我打算住校,好好准备升学考试。” “是么,随你。”高仇最终伸手抚过她微凉的头发,应允了下来。 他走后,屋子陷入了难以言喻的寂静当中。 她连呼吸都停止了似的。 阿珂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爬出来,觑着她的脸色,低声问:“高奚……你在生气吗?还是难过?” 高奚缓缓摇摇头,“不生气,也不难过。我只是……”她苦笑一声,“没什么。” 阿珂也不敢追问,只等着她下一步的安排。 “我会在天亮前回来,这里有安眠药,你附身之后就服下它,就算有人去而折返,我是睡着的,看不出破绽,也就没什么问题。” 阿珂哪敢说不。 *** “祖宗,我求求你了,你就吃两口饭吧?”陈倚楼端着饭,一脸发愁地看着那快叁天叁夜没吃饭的家伙了。 齐越仍旧充耳未闻般,双目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陈倚楼狠狠叹一口气,嘟囔着:“要不是女魔头让我照顾你,我可真是懒得伺候了。”他把托盘放在桌子上,然后蹲下身复杂地开口:“高奚不会有事的,她爸…呃,你们的爸爸已经送她去医院了,虽然不准人去探病,但我在医院当医生的表姐偷偷和我说她也没伤到哪里,就是失血导致体虚,倒是你不吃不喝的,整个男版林黛玉,高奚出院后万一看见的是你的干尸……我会被她折磨到死的。”陈倚楼打了个冷颤。 “她不会的。”齐越终于开口和他说了这些天以来的第一句话,沙哑得像是喉咙里有沙子在磨。 陈倚楼一撇嘴,短短四个字,足以看出这人对那小魔头有多深的误解,恐怕在他心里估计那就是一个慈悲为怀的小观音。 虽然陈倚楼以前也这么觉得。 齐越又不说话了,陈倚楼用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也得不到回应,最终无奈地站起来,“好吧好吧,你饿着吧,饿到精神错乱,就能看见高奚的幻影了!”说罢他就转身走了,但还是把食物留下了。 齐越垂下眼睛,他只是再一次憎恨自己无能为力罢了。 “陈倚楼够义气的,送来的饭菜看着很香,我想味道也一定不差。” “不尝尝看吗?” 齐越猛地转头,那少女坐在窗口,一手扶着窗柩,歪着头看他,仿佛踏月而来。 他站起身,但由于长时间水米未进,使得他没办法保持平衡,踉跄着跌到窗户下,手下意识扶在窗柩上,却让他怔住了。 因为他的手掌穿过了高奚的身体,他这才发现,女孩的身体是半透明的。 齐越慢慢直起身子,目光不肯离开她的脸庞,无所谓她是不是陈倚楼所说的那种幻觉。 “不害怕吗?” 他的唇干裂,却坚定地吐出一个字:“不。” 高奚眨眨眼,“我有可能是鬼哦,还是很凶很凶的女鬼。” 齐越没有说话,但眼神一瞬间就凝重起来,他动了动身子,毫不犹豫就想爬上窗户。 高奚觉得自己和他开玩笑真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骗你的啦,我要是女鬼早就把你吃了。”高奚叹息一声,手指轻轻放在他的眉心,“感觉到什么了吗?” 齐越摇摇头:“我应该感觉到什么?” “什么都感觉不到是对的了。”高奚耸耸肩,把手收回来,表情狡黠俏皮:“我虽然没有死,但在你面前的我是幽魂。” 怪事 高奚在医院的花园里散步,离她不远的地方有几个走来走去、自以为没有引起她注意的保镖。这自然是高警官的手笔,为了保护她,完全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如今能来医院探望她的人只有叁个,一是高警官本人,而是被高奚视为母亲的莫诲如,叁是高奚的六叔兼主治医师高炽。 其实高奚也能明白高警官为什么这么做,严格的保护背后藏着后怕的心,毕竟高奚之前就是在学校里,算得上他的眼皮子底下被绑走的,再加上……前生的惨烈结局。 不过想起这件事,高奚不由得嗤笑一声,在外界看来她被绑是因为父亲的政敌、生母的丈夫柏正棋想要利用她来进行报复,然而这后面还藏着一个人——典狱长季未来,不仅联合了柏正棋来绑架她,还是前生差点要了齐越性命的人,自然,这辈子季未来也没打算放弃齐越的样子。 这让高奚很难噎下这口气。 高奚一向把亲近的人看得很重要,如今自己的命和齐越的命都受到了威胁,却不能第一时间解决麻烦,不可谓不郁闷。 而阻止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父亲高警官。 高仇阻止高奚的根本原因是不想让她继续在刀尖上打滚,但客观原因也有他和对方狼狈为奸的事实。 警察局局长和监狱的典狱长私底下暗流涌动,说出去也够外界吵上个把月,再连夜做成头版头条广泛传播,成为老百姓此后多年茶余饭后的谈资。 然而高奚手里并没有实质性证据,这只不过是她一直以来的推测罢了,而且高警官这个人极度谨慎小心,相关证据哪怕是她这个亲生女儿,都擅动不得。不仅如此,高警官把自己的形象在民众和警队前塑造得很好,这些年来别人不敢动的贪污案他来查、别人都不敢违抗英国人的时候是他站出来树立起华人警察的威望、令老百姓担惊受怕的杀人狂也被他亲手抓了不知道多少——虽然大部分是借此清除异己。 媒体报道他的字眼基本都是魔鬼脸,英雄心等令人脸酸的字样,就差把忍辱负重、功德无量八个大字做成锦旗送他了——或许真的有人送了她不知道。 高奚的唇角翘起来,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一来是想象着高警官如果真的接到了诸如此类的锦旗,他的心情一定很有趣,只是他装惯了,表情倒不会出卖了他。二来她也有些许嘲讽,不过讽的是自己。 在前生,她也以为父亲是个持身守正、面冷心善的刚正警督呢。 后来知道,除了面冷,这几个字和高警官也没有半毛钱关系。 高警官如今威望极高,所以现在有人跳出来说他是个双面人,也是不会有人信的,连高警官的政敌都不会。 高奚慢慢叹一口气,他为了给黑道事业做一把无与伦比的保护伞,把自己提升到全港总警督的位置,这也是头一份了吧?也不知道是不是该佩服他。 至于季未来?高仇一定是会料理的,但他会等到自己的网彻底收紧的时候,让季未来绝无可能有反咬他一口的机会。 这么做无可厚非,就如同他对付高桓那个畜生也是一样的道理。 可高奚摸着自己脖子的一侧,近来总觉得这里凉嗖嗖的。 留给自己的时间也不多了。 说到底,季未来和高桓不同,高奚能等得起高仇慢慢折磨死高桓和叶致远,但季未来身上还牵扯着齐越和他父亲以及港城近来萦绕不散的血腥。 那个老和尚给她下了通牒,如果期限内不能把真凶找出来,他就真的要超度高奚了。 唉……她得想个万全的办法,既不能让高仇知道她要做什么,也不能让季未来有反扑的机会,最重要的是保护好齐越和他的父亲。 毕竟真要撕破脸,她觉得不管是哪一方都不会顾惜齐越和他父亲的命的。 而让高奚稍微头疼的是今生的齐越被高警官折腾得有些崩溃,俨然是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没有上辈子那样顽强不屈的求生意志…… “高小姐,该回病房休息了哦。”有满面温柔笑容的护士来提醒她今天的望风时间到了。 嗯……本着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的觉悟,高奚觉得自己有必要早点出院了。 *** 纵然高警官看她比看犯人还紧,但高奚想出去也容易,也就是让女鬼阿珂附到她的肉身里,而她的灵魂便可金蝉脱壳。 “我求求你了,要是再被发现一次,我一定会被那老道士弄死!” 高奚眨眨眼,用别人的视角看自己的脸作出抓狂的表情真是分外有趣。 “你还笑!”阿珂真是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和这个黑心肝扯上关系。 高奚轻咳了两声,拍拍自己的脑袋,给她顺毛道:“你乖,声音再大点可就要被听见了。” 纵然高奚的声音温柔至极,可眼中透出的冷漠锐利还是让阿珂害怕地闭上了嘴。 高奚撇过头叹了一口气,“我也是没办法,如今的形式拖不得了,那老道士并非等闲,从一开始他就在我周围布下了阵法符咒。” 阿珂惊恐地看着她:“那你还……” 高奚冷哼,“可难不成,我就要坐以待毙?这几天我出去,就是去探他的底。” 她首先要弄清楚那老道士怎么会和高警官有来往,在前世是没有这号人的……或者说他从没有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出现过。 “而且我怀疑……”高奚的眉头紧蹙,低吟道。 “什么?” 高奚摇头:“还没有定论,告诉你也是让你徒增烦恼,”她不是不知道阿珂恐惧害怕,沉声道:“阿珂,你如今离开我会更加危险,相信你上次也见识过那老道士的本事了。” 阿珂脸色僵硬,原来高奚清楚她想跑路的想法。 高奚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也没有继续恐吓她,只道:“阿珂,我让你为我做事,却不会让你替我去死,上次我能替你抗下老道士的法术,以后也会,你安心睡觉吧,有任何异动,我都会立刻与你交换。”她清澈且冷淡的目光落在阿珂不知所措的脸上,“前提是,你不要背叛我。” 高奚厌恶背叛和抛弃。 良久,阿珂沉默地点了点头,算是终于认清了和高奚同在一条船上的事实。 高奚此番出去仍旧直奔那老道士的住处,但不敢离得太近,那道士在住宅附近布了不少阵法,鬼怪一旦越线,即刻化为飞灰。 哪怕高奚自持不弱于人,但也不敢轻易冒险。 只是靠着这些时日对阵法的渗透,慢慢地入侵他的势力范围,进度缓慢,但好在没有被发现。 然而今日她待了小半夜,却见从不远处驶来一辆车,从车上下来的人让她心里一沉……是高仇。 他面色沉沉,大步踏入了道士的居所。 凌晨一点,他来做什么? 然而高奚也没有办法靠近听听他们在谈什么,她现在处于一个完全被动的阶段。 她不是没想过读高警官的回忆,谁知那个死老头竟然防着这一手,在高警官的额心下了咒,谁有窥探之意,必将被反噬,弄得高奚差点精神错乱。 郁闷了好多天。 就在高奚兀自生闷气的时候,高警官又走了出来,整个过程不到二十分钟。 走得这么快? 高奚歪着头,看着高警官的车子绝尘而去,心里划过一丝疑惑。 他到底来干什么呢?话说回来,他今天不是有一个联合行动么,要监听毒贩…… 高奚想到这里,猛地反应过来,然后狠狠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头,“笨死算了,用窃听器啊!” 她竟然忘了这么简单粗暴的方法,那老道士精通道法,可不一定精通现代科学吧? 高奚满脸通红,嫌弃自己脑子短路,白白浪费时间。 “……不会吧,一孕傻叁年,我只是替人生了个孩子,也会这样吗?”她嘟嘟囔囔,怨念地看着高警官离去的方向,哼了一声。 高奚满脸写着怀疑人生地回到了医院,望着当空的明月,缓缓叹了一口气。 她悻悻地想,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了解了一下老道士的阵法走势,对吧? 月光如水,泼洒在高奚的四周,却无法映照出她的影子,她此刻像是站在空灵的琥珀当中,接受皎月对她温柔的抚摸,让她逐渐平静下来。 高奚沉下了心思——那老道士的阵法其实和齐越家里神龛里的诅咒有异曲同工之处,大概率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个猜测让她心怀忐忑了许久,这绝不是一件可以忽视的事,如果老道士和齐天磊有牵扯,甚至就是当年告诉齐天磊可以把她的命换给齐越的人,那为何还要找上高警官呢? 而高警官……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越想越让她觉得害怕。 她呆立于花园中良久,直到一声啼哭将她的思绪唤回来。 哭?小孩子? 高奚意识到,这里离新生儿监护病房不远。 也不知怎么的,高奚竟然被这声啼哭吸引了过去,只见别的小朋友都睡得安安稳稳,但玻璃正中的一个小奶团子却哭得伤心。 饿了吗?高奚环顾四周没有发现护士,大概是换班时间到了,过一会才会过来,毕竟也是凌晨叁点多了。 高奚眨眨眼,小娃娃哭得让她有些不忍心,正准备悄悄用法术给他弄一瓶奶来喝喝,谁知和他对视了个正好,仿佛是看见了高奚,小娃娃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粘在她身上,渐渐停止了啜泣。 “噫?”高奚有些疑惑,毕竟她现在是魂魄状态,而且刚出生的新生儿只有光感,视力比较差,看见东西一般要一个月左右,能够看见眼前20-30cm的东西,看到光就不错了。到2个月左右的时候基本上可以追随移动的物体。 可这小娃娃,最多一个月多一点吧? 带着这一层困惑,高奚把手蒙住了自己的脸,然后猛地放开,做了个鬼脸。 小娃娃果然被逗笑了。 “你真看得见我啊……难不成是天生阴阳眼?”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母亲与女儿 高奚逗了逗小朋友,直到他打了个哈切,看起来像是终于要睡了。 “快睡吧,你要知道,很多人可是很羡慕小婴儿不用上班也不用上学的呢。”高奚的唇角带着柔和的笑意,“晚安。” 小朋友很听话似的,眼睛眨巴了两下就闭上了,呼吸慢慢均匀。 高奚伸了个懒腰,吐出一口气,脚步变得悠闲许多地回了病房。 一进门就看见了“自己”正睡得四仰八叉,好不香甜。 高奚:“……” 小婴儿睡得香没什么,某鬼用她的身体愉快的会周公就让她有些不爽呢。 高奚面无表情地伸展了一下手臂,然后摆出起跑的姿势,下一刻俯冲进了自己的身体,猛地一下就把阿珂撞了出来。 可怜睡得正酣的阿珂被惨无人道的挤出来,还以为是老道士来收魂了,吓得她惊呼一声,抱着头瑟瑟发抖地蹲在地上。 高奚拉过被子,遮住了自己的脸——被子下是她恶作剧成功后露出的狡黠笑靥。 *** 高奚其实之前没觉得自己有那么喜欢小娃娃,可在那天晚上之后她常到新生儿监护室外看望那个小朋友。周围的小朋友很快就出院回家了,只有她一直留在这里——原来她是女孩子,名字还没取,只有个小名,叫小虎妞。 今年是虎年来着,所以取了这个名字吧。 小虎妞很爱笑,像是天生就长了一张嘴角上翘的小嘴,红彤彤的惹人爱,她的眼睛也格外亮,也不知那天晚上是什么让她悲从中来,竟嚎啕大哭起来。 高奚今天又来陪小虎妞解闷玩耍了,两人隔着玻璃对望,年龄差了15岁,却交流得不费劲,一个逗,一个笑,分外和谐,乃至不时路过的人都以为高奚是这个小娃娃亲姐姐,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耐心,每天都来呢? 事实上高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见不到这个小团子就像有什么事没完成一样,隐隐的别扭。 ……她有些想不通,难道自己就开始母爱泛滥了吗?不过她虽然身体才十五,但内在其实已经和高警官一般年纪了,所以这也是能说的通的吧? “我今天要走了,明天再来吧。”高奚对着小虎妞说道。 也不知她听没听懂,竟然呜噫了一声,伸出小手对她抓了抓,仿佛在表达挽留。 “你和别的小朋友玩不也一样吗?”高奚无奈地说着,谁知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高奚回过头,只见是一位看着病弱的少妇,不施粉黛,但仍是清秀佳人。 “小虎妞很喜欢你呀。” 她大概是小虎妞的妈妈了吧,高奚眨眨眼,这一照面让高奚觉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您好。”高奚非常有礼貌的颔了颔首。 “你好,我是小虎妞的妈妈,我听护士长说了,谢谢你这些天来陪她玩,我一直住在加护病房,昨天才能下地走动。” 见她说了两句话就有些体力不支的模样,高奚赶忙上前搀扶住她,将她带到椅子上休息片刻。 “……抱歉,麻烦你了。”少妇轻声说到。 “没有的事,你感觉怎么样?需要我叫护士们过来送您回去吗?” 少妇摇摇头,笑着说:“不碍事的,休息一会就好了,而且我想多看几眼虎妞。”她的目光投向玻璃后的女儿,是那么温柔又深沉。 高奚的内心被触动了一下,神色不明。 “小妹妹,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抱歉,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高奚,在内科叁楼住院呢。”这是医院里一种特殊的介绍自己的方式,名字后面跟着自己住的科室,能分外拉进彼此的距离。 少妇眉眼弯了弯,“我叫俞可颂,住在妇科四楼。” 高奚点点头,也笑道:“很高兴认识您。” “我也是,这些天多亏有你,小虎妞才没有那么孤单。” 高奚歪歪脑袋,“恕我冒昧,虎妞的爸爸?” 闻言,俞可颂轻轻叹了一口气,这让高奚有些后悔自己问这个问题,莫不是戳到了人家的伤心事。 眼见高奚的神色难过起来,俞可颂赶忙摆手,“不,不是,你别误会,虎妞的爸爸是个战地记者,本来在我生产前就要回来的,结果正好碰上前线有新的一轮战事,这才耽搁了,他还活得好好的……大概?” 高奚被俞可颂话里最后的不确定给弄得不知该无语还是该笑。 “您一个人一定很辛苦吧?” 俞可颂的手指绕到脑后卷了卷头发,腼腆地笑道:“还好,就是病了一段时间,让小虎妞孤单了。” 高奚看向玻璃后的小朋友,她不知又看到什么,正咯咯笑呢,高奚的神色柔和了不少,“虎妞是个开朗的孩子,应该是不怕寂寞的。” 俞可颂点点头,“我也发现了。”她慢慢舒了一口气,“说起来我还很担心虎妞会受伤呢,都怪我不小心。”她的脸上出现懊恼的表情,“要不是路过的警察救了我们,恐怕……” 高奚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俞可颂偏头看着这个小姑娘,她长了一张十分惹人注目的脸蛋,美若晶霜摧折中的玫瑰,空灵悠远,娇媚天成,尽管她年纪尚小,一双眸子就像童话里描述的那样灵动隽秀,目光能直直地看透人心,就连皮肤都白嫩细腻得就像一尊毫无瑕疵的瓷器。 她在心里感叹,该是个多么得天独厚的孩子啊。 高奚见俞可颂看着自己失了神,这并不稀罕,她不是没有自觉自己的容貌会带来一些什么样的影响,只是时好时坏,但俞可颂的目光并没有让她觉得抵触,便主动打开话匣,问道,“您刚才说差点出了意外,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说到这个,俞可颂就拧起眉头,低低叹了一声:“说来倒霉,那天我嘴馋,恰逢家里的保姆有事回家去了,就想着自己出门买西米露吃……”她说罢偷偷看了高奚一眼,像是怕这个年龄比她小的女孩会露出嘲笑她的神色。 还好,高奚一切如常。 “谁知我走岔了路,我从小方向感就差……七拐八拐的更是迷了路,经过一条没什么人的老街,还没走两步呢,从后面就罩下一个麻袋,把我打晕了。”俞可颂直到现在都心有余悸,她后怕道:“不知是不是我听错了,那把我打晕的人还说什么,上面要找足月的孕妇,谁知让那婆娘跑了,但没想到老天爷又派下来一个给咱们,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正好可以交差了。” 俞可颂说完擦了擦眼泪,“我还当自己死定了……可怜我的小虎妞,差点被我这个当妈妈的连累。”她脸色越发苍白,显然是情绪不稳,正心有余悸,一只温暖的手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正是那个叫高奚的少女,她温声细语地说道:“没事了,你没有连累虎妞,她已经平平安安地来到这世上了。这都多亏了你意志坚强啊。” 俞可颂握住了高奚的手,点了点头,把她的话当成安慰,慢慢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然而高奚自己知道这是并非全是安慰,也是实情。原来她感应到小虎妞和她之间似乎有某种联系,让她隐隐有了几分猜测,今天见到俞可颂便确定了,这对母女就是当日她在监狱里附身的那位一尸两命的母亲,高奚在被老和尚招魂离去前便顺利地诞下孩子,竭力把母亲的魂魄引渡回肉身。 俞可颂以为她侥幸被救了下来,殊不知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或许也正因魂魄曾游离体外,才让小虎妞能观落阴。 高奚微不可察地蹙起了眉头,但很快又放开。 “俞夫人,我送您回去吧?”她的脸色看起来实在有些不好了,于是高奚提议道。 俞可颂点点头,然后不好意思道:“你不用叫我夫人什么的,我应该大你十岁上下吧,你叫我姐姐就行,呃……可这样小虎妞就该叫你阿姨了,不行不行,她也该叫你姐姐。” 看着表情纠结的俞可颂,高奚忍俊不禁,“没关系呀,等她五岁了,我也就二十了,叫我阿姨也没什么问题,嗯,那我叫您可颂姐好吗?” “好啊好啊。”俞可颂真诚地笑着,她是真的开心,因为高奚又漂亮又温柔,不是有个说法么,只要在婴儿时期多看美人,以后也一定能出落成大美人呢,想到这,她就更开心了。 只是高奚却觉得这姐姐实在是有些不拘小节了,一路上都笑得十分灿烂…… *** 等把俞可颂送回了病房,高奚也回了自己的病房,但等着她的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景休蕴坐在窗户旁随手翻了翻高奚留在桌上的书——《局外人》 高奚默默走进病房,余光看向床头的玩偶,确定了阿珂还完好无损地待在里头,然后才向景休蕴问了好。 “您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景休蕴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孩子,内心要说不触动是不可能的,可她的眸子是那么疏离,哪怕她已经知道她是她的亲生女儿。 尽管心里有些失望,但景休蕴面上还是维持一贯得体的笑容,“我要去京市了,便来看看你。” 高奚点点头,“我很好,谢谢您的关心。”然后走到一旁的饮水机前,“这里只有白开水,您喝吗?” 景休蕴打量着这个早已亭亭玉立的女孩,她像是信以为真她只是来看看她的,并不好奇其他。 “我能请你去喝杯咖啡吗?”景休蕴反问。 高奚想,既然景长官能出现在她的病房里,那说明是经过高警官允许的。 于是没有片刻,高奚就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医院的咖啡厅里,景休蕴问她想喝点什么。 “冰美式。” “你估计不能喝冰的,我答应过……你父亲。” 高奚耸耸肩,“那就牛奶吧谢谢。” 景休蕴笑着转过身去柜台点单,不多时带回来两杯咖啡,放了一杯在高奚面前,“浓缩咖啡,尝尝?” 高奚眨眨眼,心想果然她的亲生父母都是喜欢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的人。 只是高奚倒也无所谓,端起咖啡啜饮了一口,点头道:“不错,味道很醇厚。” 景休蕴失笑:“你在你爸面前,脾气也这么好吗?” “差不多吧。”说实话在做女儿这一点上,她可谓是很迁就他们了。 “那他呢?” 高奚歪歪头,“作为父亲而言,他在经济上给足了我需求,在教育上也竭尽所能了。” 至于不是父亲的那一面就另当别论了。 “回答得可真官方呢。”景休蕴搅动了一下勺子,低声道:“他……对你做了什么吗?我是说任何方面。” 高奚看着生母锐利的双眼,感叹不愧是港城第一女神探,过分敏锐的嗅觉自然是她必不可少的天赋。 “要说有什么的话,他自作主张给我添了一个哥哥,让我很无语,这算吗?” 景休蕴挑起细长好看的眉毛,看出来高奚在敷衍了事,但她的态度又十分平和,不像遭受了什么糟糕的事后压抑的样子。 “抱歉,你爸爸这个人表里不一惯了,我一时想多了些。” 高奚深感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喝了口咖啡——比起冰美式,它也太苦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景休蕴突然感叹道:“一切都好像还在昨日,不是吗?” 高奚不置一词。 “高奚,有的东西如果不能紧紧握在手心里,很快便会失去了,你看,就像我这样。” 高奚终于抬头看向她,她的嘴角挂着微微苦涩的笑——这还是第一次她看见她露出这样的笑容。景休蕴是她的亲生母亲,这一点永远都无可置疑,但哪怕身为母女,她们的隔阂深得可不是一点半点。 高奚能理解这个女人,但同时,她对被抛弃这件事深恶痛绝。 “我会祝愿您往后的日子,一切都好。”高奚只是这么说,也只能这样说。 景休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良久才低头叹了一下,自言自语道:“你果然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罢了,你我大概从来便少了些缘分吧。” 高奚没有回答。 景休蕴的手伸向包里,下一刻动作却停滞了,终究没有从包里把什么东西拿出来。 她深深地、眷念地看着她面前的女孩,用此生第一次,估计也是最后一次的温柔声线对她说:“我也希望你一切都好。” “……嗯。” 景长官离开了,高奚慢慢踱步回病房,然后仰面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呼吸由重转轻。 以后,应该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吧? 高奚突然想起自己刚看完的那本《局外人》的开头——今天,妈妈死了。也可能是昨天,我不知道。我收到养老院的一封电报,说:“母死。明日葬。深致哀悼。”这说明不了什么。可能是昨天死的。 她突然捂住了眼睛,悲哀的笑起来。 或许上辈子当她死后,生母接到她的死讯时也是这样的吧。 就算是当了母女,也是会欠缺缘分的。 桃花逐春风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话一点也不假,高奚和齐越登上通往寺庙长长的台阶,而两旁种满了绯色如云的桃花。寂静的光辉自上而下倾泻,眼前的每一个台阶都被映照得灿烂。 齐越的鞋带开了,他便蹲下身重新系上,再抬头时高奚已经领先了他叁四级台阶,她发现他没有跟上,于是回头伫立在原地等他。 一阵风拂来,吹落一片桃花雨,也让高奚陷入轻颤的花影里,发尾汲了绯色在春风里流淌,立在树荫便令人望得晃了眼。齐越想,这是一场他至今见过最澎湃的春日。 “不走么?”她问。 齐越便叁步并做一步迈到了她身边,让高奚轻笑出声,“正经些,老和尚板正,免得他对你这样调皮捣蛋的少年说教。” 齐越从她的话里又琢磨出几分将他看做孩子的意味,不可避免的,这又让他失落了。 沉默下去的少年,自然稳重了许多。 两人又走了一段,却仍然没到山顶,高奚微微喘息,开始后悔没有用灵魂状态前来拜访——虽然那样做会被佛光刺伤。 “休息一会儿再走吗?”齐越提议道。 他倒是不累不喘,甚至只要高奚提出要他背着爬楼的请求,他也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带她去到终点。 可惜高奚还是要些面子的,遂拒绝了他。 说起来如今是最该出来踏春的时节,可惜老天爷非要让她在早春时节病着,拖到现在才得以走动,不过若非如此,又怎能轻易发现春天的残忍与渴望呢。春日绯绯,每一枝树尖上似乎都传来一声声喊——春日将尽! “齐越,过几天我们去放风筝吧。” “好。”齐越自然一口答应,看着少女漾起笑容。 终于快到了,高奚做了好几次深呼吸,不至于让自己看起来那么狼狈,让那老和尚小瞧了去。 待到平地,只见庄严的寺庙出现在他们眼前,墙体是黄色,两旁也站着正在早课的穿着黄色僧衣的僧人,一名看起来有些年纪的和尚站出来,走到高奚身前,微微施礼:“主持知道有贵客到访,嘱咐我带贵客前去一叙。” 高奚也还了一礼,“麻烦了。”心里却哼了一声,又被那老和尚料到了。 僧人带路,高奚和齐越落后他几个身位跟在他的后面。 齐越四处看了看,问道:“寺庙为什么到处都是以黄色为主?” 高奚侧首,低声回答他:“佛教认为,一切有情、非情都具有六种子,即识、地、水、火、风、空。其中,地大真言字为阿,表现为方形,显色为黄色。水大真言字为毗,其形色为圆,显色表现亦为黄色。” 齐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总之就是很尊贵的意思吧。 到了禅房前,僧人对高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却顺势拦下了齐越:“这位施主请跟我去斋房用饭吧。” 齐越闻言立刻皱起眉头,显然是不愿从高奚身边离开的。 高奚却拍拍他的肩膀:“去嘛,记得给我拿一个莲花酥和一碗莲子粥。” 齐越一愣,随即也只好无奈地点头。 高奚转身进了禅房,推开门,明觉正敲着木鱼,颂念佛经。 待他念完一段法华经,才转身对高奚双手合十,满目和蔼道:“阿弥陀佛,施主别来无恙。” 高奚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上次见面,大师应该没有看清我的容貌,怎么知道我是你要等的人呢。” 明绝抚掌一笑:“随便问候,如果是我要等的人,施主自然会搭话,如果不是,也无妨。” 高奚如鲠在喉。 而后她走近明觉,坐在他面前的蒲团上,无可奈何地笑道:“您就不怕我从此遁了,再也不踏足港城,您也找不到我。” “小施主既然来了,这样的疑虑便不复存在了。” “您可真是……”一如既往的爱兜圈子。 高奚叹一口气,“今天来是想问您一件事。” “但说无妨。” “城北村屋里,一棵百年槐树旁住着一个老道士,您知道他的来历吗?”说罢,她将老道士的照片放在他眼前。 “道家佛家虽然都是求道之人,但没有必要,互不打扰。” 也就是说井水不犯河水了。 “小施主在怀疑些什么吗?” “是,这个老道士让我看不透,我想港城最近的乱象,是不是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明觉低念一句我佛,道:“那日说来也奇怪,我察觉有一股腥臭的血气直冲云霄,便撞钟设法引来这邪气的源头,谁知来的人竟是小施主,后来贫僧反复思量,觉得你我都被有心人算计了。” 高奚点点头:“我也这么想。”再怎么说那天高奚也是在救人,怎么会被大罗金仙的法阵认定成邪祟。 有人在背后动了手脚。 “可我半分没察觉,是我太大意。” 明觉摇头:“小施主不必揽责,如不是你心存善念,恐怕那日的一击之下,贫僧也是受不住的。便中了奸人的计。” 高奚托腮,纳闷道:“这人想要一石二鸟,怕是把方丈视为眼中钉,把我视为肉中刺,可我不记得我在鬼神方面有得罪过什么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明觉拨动念珠,目光如炬地看向高奚:“小施主,在此贫僧想要劝你一句,放下往日的仇怨,如此邪祟自然无可乘之机。” 高奚一愣,然后扯了扯嘴角,“您是说,那人看中了我这罪孽深重的灵魂?想要把我炼了?” 明觉叹息:“或许不仅如此。” “我倒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这样的香饽饽了。” 高奚抬起头,只见满目金幢,光线里漂浮着梵香的味道,倘若是信徒参拜,理应感到希望。 “方丈,我不想放下,”高奚直视他,没有半点怯懦和犹豫:“我是因为仇恨才得以重生,如果连恨都烟消云散,我又为什么活着。” 明觉目露慈悲:“你还没有看懂自己的心。” 高奚的表情都淡了下去,眸子漠然到了冰冷的地步,她摊开白净的手心伸向明觉,道:“方丈劝我放下,但又明白我过去的痛苦么,这样吧,您和我建立回溯共情,设身处地地体验我当时的遭遇,然后再来劝我放下如何?” 明觉的眉毛都是花白的,也不知今年究竟多大年岁,出家又有多少年,高奚在他眼中看见了那恒久而辽阔的宁静,但非死寂,那是一种温柔的力量,同时也是强迫的感觉。在那双清明的瞳孔中于是时间也似放慢了速度,就好比电影中的慢镜,把高奚的每一个动作都看得清楚,每一丝风飞叶动,每一缕愤懑和妄想,盼念与惶茫,总之把人所有的心绪都看得明白。他布满沟壑的面庞上出现一抹柔和的笑意,刹那间清风朗月,如沐慈悲。他不偏不倚,便将手伸了出来,打算握住高奚的手。 在掌心即将贴合的一刹那,高奚率先收回了手,她起身背对他走向窗边,显然乱了阵脚。 明觉没有说话,高奚也默然地看着窗外那棵巨大的桃花树,树下有几只蜜蜂,如一朵小雾稳稳停在半空。 “您这里真安静。” “是因为四周和心中的荒芜。” 高奚慢哂道:“看来是一个无措的灵魂,不期而至了。” 她转头问道:“很早之前就想问您,为什么寺院里种了桃树?这似乎不是佛家的偏好。” 明觉没有去深究她话中的很早是多早,回答道:“这树已经存在了很久,至少在贫僧刚到这里出家的时候就在了,它静静地看着日升月落人世更迭,浓荫里供奉了许多香客的记忆,随时提醒僧人不可推卸的责任。” 高奚点点头:“原来如此。” “方丈,我今天来还有两件事求您。”高奚抿着唇,眉头紧蹙。 “请说。” “第一件事,我希望方丈能留下齐越,哪怕是当个俗家弟子。” “不可。” “……我还没说理由。”高奚被他迅速地拒绝弄得噎了一下,郁闷地说道。 明觉笑道:“无论如何,你的朋友尘缘未了,还有他应该负起的责任在,何况我看那位小施主心事重重,未必肯答应你。” 高奚叹道:“就因为是这样,我才想让他住在这里一段时间,避开一些事情,顺便聆听佛法,开阔心胸。” “何出此言?” 高奚沉吟道:“他以前……或者说以后,并不是这样。其实我仔细想了想,如今他的模样虽不似过往刚强,甚至有些柔弱——不,我不是说他软弱,软弱的人外表看起来生硬,习惯对他人拳脚相加,可内心却常常怕得发抖。柔弱更像一种对神明虔诚的侍奉,静静聆听命运的安排。或许这就是无为而为,我应该想开些,毕竟他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那么无论如何发展,都是出自他的本心。” “柔弱是爱者的独信。”明觉道:“依贫僧所见,他的信仰绝不会是佛祖,不过……” 高奚眸中燃起一丝希望。 “小施主想在寺里修行的话贫僧倒是很欢迎,你与佛有缘。” 高奚忍了忍,才没有当场翻他个白眼。 “我是女人,在和尚庙修行不妥吧。” “阿弥陀佛,在佛祖眼中,众生平等,观自在菩萨,便也是脱离了男女色相的束缚。” 高奚退后两步,爱惜地摸摸自己的头发:“人到中年以后头发就可遇不可留了,我现在没想那么早失去它们……我的意思是,我也尘缘未了。” 明觉叹一口气,目露惋惜:“以小施主的慧根,修行一段时间,必然能当上主持,贫僧的意思是,可以介绍你去四川的亚青寺,那里亦有得道的比丘尼。” “……我直接说第二件事吧。请问方丈能不能闭合幼儿的阴阳眼?” “当然可以。” 高奚刚松一口气,明觉又继续说道:“请施主布施随喜,具体事宜请咨询我的徒儿空慧。” “………老和尚,你不要趁火打劫。” “阿弥陀佛,施主言重了。但如果施主成为佛门中人,自然好说。” 高奚深呼吸一口气,撂下一句:“我们的正事有进展了我再来找你,再会。” “小施主慢走。” 可等高奚即将踏出屋子,明觉又淡声道:“缘起有时,缘灭有时,强求无用,顺势而为。再者,小施主的有缘人即将从北方来。” 有缘人? 北方? 高奚回头对他作了一揖,却没问话里的玄机,转身离开了。 高奚走到庭院中,抬起头望向天空,残云飞鸟,一望迷茫。 “你出来了。”齐越从拐角出现,怀里捂着一杯粥,“还好,还是热的。” 高奚静静地看着他,让齐越不知自己是进还是退。 高奚撇下所有思绪,主动迈向他,“莲花酥呢?” “去晚了,没了。” “真可惜,他们这里的莲花酥很有名,我以前就想吃了。” “那我们下次再来。” “……还是少来吧,那老和尚要我去当尼姑。” 齐越听闻神色瞬间一凛。 高奚吃笑道:“我给拒了,不会去当尼姑的,佛教叁戒我全沾了。没有被天罚就不错了。” “你不会。”齐越笃定道。 “我可比你想象中的恶,说不定……”她对他笑道,眸中却头一次不带笑意,阴郁深沉的眼眸没有浮现任何感情波纹。 说不定什么呢,她没有往下说,只道:“走吧,天要黑了。” 他们来时还是白昼,如今夜幕快要降临了。 阳光在那儿慢慢地淡薄,脱离,凝作一缕寂寞哀愁的红光,一寸寸漫上墙壁,爬墙屋檐。 齐越沉默了下去,他本来想辩驳,可那样或许又会被她当成冲动的孩子。 他总是希望她可以依靠他的。 可要用什么办法又让他陷入迷茫,只顾着思量,渐渐竟走到高奚前面去了,两人一前一后的下山,黑暗慢慢从身后涌来。 “齐越。”高奚叫住他,齐越这才如梦初醒地停下来,回头看她。 “如果我希望你出家,就留在这里,你会听我的话吗?” 她身后逐渐落满黑暗,再渐渐浮起月光。 可对齐越而言,她是雾罩的清晨,又是骄阳高悬的白昼,永不会变。 少年影帝 还没等齐越说些什么,高奚就率先移开了眼神,苦笑道:“算了,从能得到的实际效果而言,让你出家还不如去说服另一个人出家来得更好。可惜那也不可能。” 高奚说罢继续下山,而齐越沉默着,慢慢握紧了双拳。 “我会。”少年坚定的声音在寂静的佛门之地显得是那么的掷地有声和炙热,沾着与佛截然不同的执着无悔。 “如果你希望这样,我会留在这里,直到……” 暮鼓晨钟也好,青灯古佛也罢,如果他的消失能换来她不再烦恼。 终于,高奚回头看他,无奈的眼神显然是再一次妥协了什么一样,“可你能不能不要用即将被抛弃的小狗的眼神看着我,显得我很恶毒。” 齐越红了脸,慌忙想要辩解。 高奚却没理他,再一次转身,发尾在空中划过一抹好看的弧线,这一次她哼着轻快的调子下山去了。 齐越跟上她的脚步,并理解她的那句话是又不需要他出家了…… “不过两天后是我爸的生日,那天你就真的别出现了。”高奚叹口气:“他如今正在势头上,又恰逢四十整岁,会大办一场,什么牛鬼蛇神都要来参加,在他们眼里你可还是那块香饽饽,还是能避就避吧。” “那你呢?” “我么,”高奚耐人寻味地笑了笑;“当然得去参加了,我爸的生日,我不去祝福他,说得过去吗?” 两人从寺庙出来,正徒步走去公交车站,该说不说这破庙远离市区,偏僻得很,但香火依旧旺盛。 此时路灯已经亮起来了,但每一盏路灯之间相隔并不近,明亮与黑暗紧密相接,两人的影子时而在明亮中显现,时而在黑暗中隐没。 “你今天私自出来真的好吗,我是说……他会不会又要把你关起来了。”齐越其实想提这个事快一天了,眼见高奚是半点不在乎的模样。 “哦这个,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和他说过我今天要来拜佛,让他别找人跟着我,他就答应了。” 齐越满脸写着不信:“这么容易?” 高奚笑道:“也要他找得到人继续跟着我才行啊。” 这几天明里暗里跟着高奚的人都撞了邪,一个个就差辞职回老家种地了。 “他也要考虑员工的心情的嘛,除非他那个大忙人天天亲自来跟着我。” “……” “何况你们不是交过很多次手吗,其实他对你的身手还是放心的。虽然他讨厌你是真的。” 齐越默默撇开脸。 “我知道你也讨厌他。” 但齐越还是没有把脸转过来。 高奚想了想,然后恍然大悟,接着善解人意地笑着说:“好啦,我对你的身手也很放心。” 果然是哄小孩子。 “快走,公交车到了。” 回城的车只有一路,平均半个小时一趟,这寺庙远离市区,偏僻得很,但香火依旧旺盛。 高奚坐上车,回头望向远处的寺庙,桃红艳丽的花,在眼前还分明,到远处可就成为斑斓的烟霭了。 她突然想,人类对于自己无能为力的事,终归还是拜神求佛吧。 齐越疑惑道:“为什么叹气?” 高奚连自己叹气都没察觉到,苦笑一声:“有么……想起一点以前的事。” “很不好的事吗?” “算是吧。”高奚如今回忆起那段不人不鬼的日子,痛苦不堪是其次,留在她记忆中最深刻的其实是那早晚虔诚的一炷香。 这段回忆又牵扯出她碰触死亡的模糊界点,她想,这一次她应该怎样赴死,在赴死的途中是否还有绝望等着她? 因为曾在何时何日,她其实已经消散过一次,那一次她狠狠地萌生出放弃的念头,那么现在的她是不是其实已经不在了,只是如一缕轻魂飘荡过经久不息的执念。 高奚清楚的知道,那不解之深,倘不陷入迷茫,就势必走向与日俱增的疯狂。 雨突然就下起来了,它们任意地飘散、敲打着一切,落在巴士顶上,发出单调沉闷的声音。 司机嘟囔着抱怨一句鬼天气,一边叹息着打开雨刷器。 “师傅,小心!”齐越突然大声提醒道,高奚的心也重重一提。 “啊!!”司机慌忙踩了刹车,才不至于撞上那突然窜出来的黑影。 过了一息,有人重重地拍打车门,听着慌乱无章。 “扑街仔,什么事啊!”司机打开门,半骂半疑道。 这样的雨夜,一个形容狼狈的年轻人喘着粗气,甚至手臂上还有血迹,任谁都会怀疑的。 “……请您快些开车。” 司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年轻人却往下压了压帽子,避开了司机的眼神。 “你有钱坐车吗?” “我……”年轻人明显的窘迫了。 高奚默默地观察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唤道:“谢昀,是你吗?” 谢昀先是一惊,往后退了两步,一副准备下车逃跑的样子,然后看清是高奚后才大大松一口气。 “奚奚……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高奚起身到他身边,替他刷了自己的公交卡,对司机说道:“不好意思啊师傅,他是我们的同学,今天约好去爬山,没想到半路走散了。你是不是不小心摔到哪里了?”后半句是对谢昀说的。 谢昀明白她是在替自己考虑,立刻反应过来点点头:“是啊,滚到了一个沟里,摔到了手,真是倒霉。” “那去坐好吧。”司机也只得说。 高奚拉着谢昀走到最后一排坐下,掏出手帕递给他:“擦擦吧,回到城里再去躺医院。” “多谢了。” 面对齐越困惑的眼神,高奚压低了声音解释道:“他确实是我们同学,而且还是个大明星。” 谢昀无奈地笑了笑:“你挖苦我。” 高奚眨眨眼:“你刚刚才得了影帝的桂冠,我可没有夸大其词。” 谢昀这时才把帽子往上抬了抬,齐越被他的容貌恍了神,比电影屏幕里更丰神俊朗,他大概是齐越见过长得最好看的男人,连坐在高奚身边都不怎么逊色。 他确实就是最近风头正盛的演员谢昀。 “只是你这么狼狈的跑出来,也很让人意外。”说是这么说,其实高奚一点都不意外,前生的事她大都不怎么回忆,但有相关的事件发生时她也还是一清二楚的。 时值回归年前后,这时的演艺界大多还受黑社会的逼迫,被枪顶着脑袋拍戏的人不在少数。 “别说了,我差点被活埋。”谢昀郁闷且恼怒。 “这么严重。”高奚叹道:“你也真是不容易。” 谢昀苦笑:“有什么办法,戏子没人看得起的。” 哪怕拿到了影帝的头衔也一样,甚至在今天以前,他还沉浸在鲜花紧簇、纸醉金迷当中,然而这次变故像一记耳光狠狠打醒了他。 “别泄气,你要是放弃演戏了,以后大家惋惜的事就又多了一项哦。” 谢昀无奈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 “实话实说而已。” 怕司机注意到他们,两人也默契地没再聊下去,而谢昀看向齐越,饶有兴趣道:“他就是你哥哥?”他虽然因为拍戏很久没来上课,但他还是从陈倚楼那里知道了不少八卦。 高奚:“暂时是。” 谢昀:“暂时?” 齐越咳了咳,“你好,我叫齐越。” 高奚:“哦对了,你很久没来上课了,齐越现在也在我们班。” “那就是同学了。”谢昀笑道:“我是谢昀,有机会一起打球啊。” 齐越倒没想到这个少年影帝还挺随和。 他看了眼坐得挺近的两人,说实话,从容貌上而言,他们简直是金童玉女一般的存在了。 谢昀看了齐越一眼,对别人的情绪一向捕捉得很精准,笑了笑道:“别误会,我们关系挺好的是因为从小学就读一个班了。” 高奚挑挑眉看向齐越,齐越尴尬地看向窗外。 “不过有机会我也想追她就是了。”谢昀平静地抛出一个地雷。 齐越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心想你怎么可能有机会。 高奚:“你现在就有机会,和我交往吗?”高奚更平静地扔出一个炸弹。 “啊?!” 显然那两人都震惊了,特别是齐越激动地从座位上弹射而起。 “你…你开玩笑吧?” 高奚摇头:“没有,我认真的。” 想是一码事,成真了又是另一码事,谢昀一时间被冲昏了头脑,宕机了几分钟,随后慢慢冷静下来,才想明白些。 他无奈道:“奚奚,你不用这么帮我。” 高奚莞尔道:“不全是帮你,也帮我我自己。不过你还是得考虑清楚,我的身份复杂,如今帮了你,以后说不定就是害你,你要是不想用这个办法,我再想别的招。” 谢昀早就从陈倚楼那里听说高奚最近的奇怪,此刻听她话里话外的萧瑟,也顾不得自己眼下的窘境,关切道:“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是这样,追我的人太多了,我找个最帅的男朋友,让他们知难而退。” “别说大话。”谢昀皱眉道。 “是真的。”高奚点点头,眼里的笑意真挚温暖。 其实上辈子谢昀也是她男朋友,而且是唯一交往过的人——虽然是假的。 谢昀想要在娱乐圈立足,就得有一个过硬的后台,不然在外面被黑社会一天请吃叁顿饭都是少的。 要么帮黑社会洗钱,要么找个大佬包养自己。 但谢昀有自己底线和执着,大不了不拍戏了也不同流合污去。 是高奚想到用这个办法保全他,在高警官四十岁生日宴会上,她带着谢昀在自己家人面前介绍他是自己的男朋友,无数的眼睛盯着,也让他们清楚谢昀背后有高家的势力在,没人再敢轻易动他。 直到高奚二十二岁的时候才正式“分手”,而那时他们一个忙着拍戏,一个远渡重洋求学,也已经叁年多没见过面了……再后来,高奚变成鬼后在某个闹鬼的剧组又见了他一面,可惜已经认不出故人。 忘记和不曾觉察的事等于从未发生。 高奚又想起当年介绍谢昀的时候,高警官的脸色简直精彩。要不是当天回家她就解释了只是在帮朋友,怕不是谢昀都要人间蒸发了。 高奚叹一口气,自己少年时期也是一向迟钝。 不过那人难道从她十六岁起就开始喜欢她了吗? “但你这么做不会……”谢昀一句话还没说完,巴士又是一个急刹车,他差点咬了舌头。 司机已经破口大骂了,但齐越和高奚皱起眉头——他们并没有提前发现前方出现了人,然而此刻车前正站着两个来路不明的人。 “不会吧……”谢昀的心一顿,怕是黑社会追上来了。齐越则默默挡在了他们两的前面。 杨花落尽(上) “妈的,都这么喜欢站车前面,到了阴曹地府可别说是老子的错!” 司机狠狠地不淡定了,但本着人道主义精神,还是打开了车窗——和刚才的情况不同,这两人出现得很诡异,就如同凭空出现在大马路上,司机不敢轻易让他们上车,只能先询问清楚状况。 “你们是干什么的,大晚上的在这荒郊野岭做什么?”司机大声问道。 “我们……”先响起一个男声,有些低沉,但还能听出几分少年的稚嫩,年纪估计不大,而且他说的是国语。 没过多久又换了个人说话,这回能清晰地听出是个女孩子的声音,用流利的粤语回答:“不好意思,我们来爬山,不小心迷路了,又下着大雨,看见有车就忘乎所以了,只想赶快避避雨……能让我们上来吗?” 司机嘟囔道:“怎么都赶在今天来爬山……一堆土包,有什么好爬的?” 但听二人年纪确实不大,于是司机还是打开了车门。 风和水气一起吹进沉闷的车厢内,掀起一股冷意,那两个年轻人很快上了车。 齐越眼睛一一扫过二人,发现他们面容稚嫩,大概和他们年纪差不多一样大,穿着打扮也很平常,想来不会是古惑仔之类。 高奚比齐越观察到的更多些,比如那女孩一上车就看向了自己和齐越,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惊讶,紧接着怔忡起来,男孩则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臂,女孩才回神,往钱箱里投了硬币,拉着男孩坐在了离高奚他们距离最远的两个位置上。 车子再一次行驶,因为又多了两个人,他们不像司机要认真开车,怕他们听到什么,高奚等人也没再开口。 回到城区时雨已经停了,行人的步履不再匆忙,街道灯火辉煌,商店门庭若市。 “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齐越见高奚下了车后竟四处张望起来。 “那两个少年。” “可能有事着急离开吧。”谢昀道,“我看你在车上一直在注意他们,是认识的人?” 高奚摇摇头,“完全不认识……也不能这么说,那个女孩子让我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另一个原因则是,她在他们身上感到一股久违的气息,但她不能确定。 似乎是来自天师府。 “总之,先陪你去把伤口包扎好吧。”高奚对谢昀说道。 *** 第二天上学时高奚难得地迟到了。 “你昨晚做贼去了吗,黑眼圈这么重。”陈倚楼纳罕道,“这可不是美少女应该做的事。” “美女做什么事你少管。”林栗子从后面用笔盖戳了戳陈倚楼的背。 “哼。” “失眠而已。”高奚道。 “奚奚,你真的还好吗?”林栗子有些担心的说道,“刚出院,你还是别乱跑了。” 高奚顿了一下,然后回头向她笑笑:“不用担心。” “说起来,柏林廷那家伙很久没来上学了。”陈倚楼嘟囔一句又很快闭上了嘴,现在人尽皆知高奚和柏林廷是同母异父的兄妹了,自然包括高奚的身世。 “他应该会……”她话音未落,柏林廷就从门口走了进来,众人有不同程度的惊讶,高奚则是心情复杂。 柏林廷看了眼久别的高奚,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好像没看到我们一样。”陈倚楼轻哼道。 高奚则在心里叹一口气,她以为柏林廷会和景长官北上的。 柏林廷刚坐下不久,谢昀也进来了,比起昨天更显憔悴,眼底乌黑,看到高奚则重重地叹气。 “卧槽,这什么日子,柏林廷就算了,我们大影帝也回来上课了?”陈倚楼惊道。 谢昀现在可谓炙手可热,霎时间就被同学们围了个水泄不通,缠着他问问题。 让谢昀想找高奚说话都没时间。 直到上了课,老师才把大家赶回座位,谢昀趁机丢给高奚一张写着中午钢琴室见的条子。 高奚把字条收进口袋里,陈倚楼却八卦地问道:“我可看见了,你两要干嘛?” “帅哥和美女的事你少管。” 陈倚楼:“……” 他忿忿不平的模样属实逗笑了高奚,咳嗽了两声才低声和他说:“明天你就知道啦。” “明天?明天又不上课……噢,是你爸生日,我家死老头要我一定要去。” “多谢你和令尊赏脸。” 陈倚楼搓搓手臂:“干嘛说这种肉麻的话?” “哪有。” 陈倚楼撇撇嘴,然后看了眼林栗子,“她明天也去。” 林栗子突然僵了一下,然后很快恢复正常,笑道:“是啊,明天记得来找我一起玩啊。” “你们叁个还要说到什么时候?真当老师聋了吗?” 叁人赶紧各自闭紧了嘴巴,认真看起书本。 午休时间一向充裕,高奚悠闲地吃过午餐才去钢琴室,但果不其然,谢昀被热情的同学们绊住了,还没到。 高奚坐在琴凳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按着黑白琴键。 柏林廷进来的时候阳光正好透过天窗,给她乌黑的头发渡上一层朦胧的金光,他只看到她侧过来的半张脸,透着疏离和漫不经心。 她很快注意到他,回头的一刹那又挂上了温和的笑容:“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你呢?”他一边说,一边举步向她迈进。 “也好多啦。” 两句寒暄称不上关切,不远不近的距离也始终没有再进一步。 “……我很抱歉。”最终柏林廷站在钢琴的一侧,低声说道。 听他这么说,高奚没有停顿便道:“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是先不原谅你。” 柏林廷哑然失笑,然后才说:“一般不是会客套两句,安慰一下吗?” “安慰的话在拧巴的人的耳朵里和拒绝无异。”她抬起头,缓缓说道:“等你什么时候原谅自己了,我再原谅你。哥哥。” 柏林廷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头有些梗塞,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撇过头,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和妈说我想留在港城念完高中。” 高奚点点头:“挺好的。”她又开始乱按钢琴键盘,杂乱无章到让人看不出她从小就开始练习钢琴。 “高奚,你不会辍学吧?”如果她不念书了,那柏林廷觉得自己这么做的意义可就没了。他不由得担心。 高奚疑惑地抬起头:“是什么让你有这种错觉,难道我不是个热爱学习的孩子吗?我可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 柏林廷有片刻无语,“学习委员带头逃学,学习委员每天上课都走神吗?我看你现在的心思压根不在学习上。” 被兄长无情地指出,高奚低头笑笑:“好好好,我承认最近很懈怠。” “所以我得监督你学习,这是为你未来着想。”柏林廷义正辞严道。 高奚沉默了,原来他拐弯抹角就是要告诉她留下来的借口? 过分不坦率了吧。 “你不用担心,我不努力学习,也是第一。” “……你知道这话有多欠揍吗?”柏林廷怨念脸,早知道以前为了让父母青睐,他是玩命在学习,但无论如何都赶不上自己的小妹。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对她的感情也是相当的复杂。 “一般般。” 随后两人相视一笑。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谢昀推开门进来,赶忙先道歉。 有人来了,柏林廷自然要离开,但走了两步又返回来,神色复杂地对高奚说:“这小子现在是公众人物,你和他单独见面要是被拍到了怎么办……你不要多想,我不是阻止你交朋友,这样,我在门口等你,待会一起回去。” 高奚:“……” 谢昀和柏林廷打了声招呼,却被他莫名地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一眼,弄得谢昀有些不自在。 “……嗯,你哥都有点怪怪的。”谢昀总结道。 高奚无奈地笑了笑,“还是说你的事吧,昨晚你回家之后遇上什么事了吗?” 谢昀叹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递给高奚。 高奚接过拆开一看,是一封用鲜血写的恐吓信,字眼用得十分恐怖。 “我一回家就发现它放在我的枕头底下,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溜进来,再有下次……” 高奚把信收好,“所以你认真考虑过我昨天的提议了么?” 谢昀正了神色,认真地向高奚鞠了一躬,“我知道这样很不齿,但现在哪怕我退出娱乐圈也无法平息事态了,所以请你帮帮我吧。” 高奚抚了一下他的肩膀,“你也太客气了,而且我说了,帮你也是帮我自己。往小了说是挡烂桃花,往大了说想和我家里订亲的人不少,当然他们的第一目标是我爸,然后才是我。” 谢昀:“……这是我应该听的吗?” 高奚莞尔:“所以我需要你帮我。” 谢昀坐到高奚身边,“你尽管说就是。” 高奚现在不想和高警官撕破脸,至少明面上她要保持和前世一样的状态,私底下的事自然私底下解决。 “目前而言只要我们好好交往就够了。哦,还有我刚编了一段调子,你听听,给我些意见?” 谢昀奇了:“你不是在瞎弹啊?” “差不多吧。”高奚说罢,修长的手指就在钢琴上灵活地弹奏起来,一段似欢快的曲子自然而然地流淌,但过不久调子就转为平淡,让人空落落的失神。 曲子到这里就结束了,高奚侧目看他,问道:“怎么样?” “没了?” “后面还没想好呢。” “听起来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是嘛。”高奚耸耸肩。 “为什么前面欢欣,而后面是一潭死水呢?” “人类的大部分情感不都是这样吗?” “……是我的话会换一换顺序,在没有遇见让人发自内心的喜欢之前,生活才是一潭死水。” “也很有道理。” “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对了,你这首曲子要拿去比赛么?” 高奚摇头:“准备给人做礼物。” 谢昀咋舌:“寓意是不是不太好?” 高奚无所谓道:“他本也听不懂,没有任何乐感可言。” “那不就对牛弹……什么。” 高奚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可我为什么要事事贴合他的喜好呢?”她抬起头,笃定道:“我喜欢这首曲子,就这么定了。” 快到上课时间,两人才走出音乐教室,门外站着柏林廷哥齐越,两人互不搭理,气氛沉闷。 “聊这么久?”柏林廷看了眼谢昀,皱眉道。 谢昀莫名有一瞬间的心虚,不太想和他对视。 高奚却直截了当:“我们刚刚确定了恋爱关系。” 柏林廷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什么?” 齐越则是无奈地叹气。 几人一路往回走,谢昀如芒在背,觉得柏林廷的目光都要把自己扎透了。 ……见鬼,比黑社会还可怕。 谢昀心想明天还要去面对高奚的家里人,踌躇地问了句:“奚奚,你爸爸好相处吗?” 高奚点头:“还行吧。” 柏林廷、齐越:才怪! 四人下了楼梯走进回廊,柏林廷一脸纠结地看着高奚,想问又开不了口的样子。 高奚有点想笑,但忍住了。 “阿稷,算了,算了吧!” 他们前方有两个人似乎在争执什么,谢昀看了一眼,“咦,是窦蔻蔻和荼稷,他两干嘛呢?” 柏林廷哼了一声:“交往中的情侣总有些奇怪的行为。” 谢昀:……这人阴阳怪气的。 窦蔻蔻看见他们走近了,更加紧张了的样子,紧紧拽住荼稷:“你压根没有证据啊!” 高奚也有些疑惑,但想起前世的一些事来,神色一变,快步走了过去,“蔻蔻,你没事……” “奚奚别过来!” 这时荼稷挣脱了窦蔻蔻向高奚跑来,唇角抿成一条直线,从口袋里拿出什么,用力地拍在高奚的额头上,紧接着泼了高奚一水杯的液体。 窦蔻蔻惊恐不已,眼睛里都泛起了泪花。 齐越反应迅速从后面疾奔上来拉开高奚,怒不可遏地踹向荼稷,跻身上前一把按住了他,“你做什么!” 谢昀和柏林廷也赶忙查看高奚有没有受伤。 高奚用袖子擦擦脸上腥臭的液体,发现这是一杯黑狗血……额头上贴的是黄符。 她好像又被当成了除妖对象。 高奚面无表情地拽下黄符,叹息道:“放开他吧,把他交给老师……我没什么事,回家换趟衣服就成。” 杨花落尽(下) 高奚把自己浸入水里,视听模糊,窒息感接踵而至。 每一秒却又无比的漫长,脑海里纷杂繁复,念头生生灭灭,逐渐凝成一个不见底的深渊。 她想着许许多多的人,盘亘在心里久久不散的阴霾,死亡和救赎,爱和憎恨,以前由她亲手缔造或因她而起的悲剧不在少数,挽回不了的遗憾不忍卒读,每当她拼命想要握紧什么的时候,就会失去本来拥有的。 没有什么是不变的,欢爱会淹没在岁月里,怨恨也会遗失在日光中。 她终将一无所有。 在大脑快要缺氧的那一刻她从水里挣扎着坐起来,扶着浴缸边缘深深喘息,水流顺着她裸露的嫩白手臂蜿蜒而下。 不过死亡对她而言逐渐变得迷人了起来,至少没有那么恐惧、不安和迷茫,反而是一种温柔,仿佛静夜中一曲牵人入梦的笛箫。 人们常看落叶就难免想到死亡、悲观,可高奚更觉得自己像是这空无一物的风,只有在下垂和卷起斑斓的落叶之时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高奚有些无力地从浴缸里爬起来,然后伸手够到衣物架上的浴巾,披在她玲珑有致的身躯上。 她撩起一缕头发凑到鼻端嗅了嗅,确定那股恶臭已经消失,才稍微舒心了一些。 忍不住有些埋怨,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用黑狗血驱魔,哪怕他撒她一身糯米呢? 这事说来可笑,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被当成邪祟对付了。 高奚只穿了一条抹胸吊带裙,略微把头发擦干就半靠在了摇椅上。她也不怎么担心会被人看见,因为怕母亲担心,她没有回高义的别墅,而是回了和高警官的家,保姆阿姨因为孙女的病一直不好告了段长假,齐越也暂时去陈倚楼家借宿一段时间,高警官就更不用说了,每日忙得不见人影。 高奚赤裸的玉足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板,让躺椅摇晃起来,而她慢慢闭起了眼睛。 她想,荼稷这个人怎么会把她当成邪祟了呢…… 高奚无奈地抬手揉揉额头,看来要解决的事又多了一桩。 只是想着想着,困意慢慢袭来,昨晚她因为那若有似无的天师府气息而灵魂出窍了一整晚,精神上压根没得到过休息,又被折腾了一天,现在都快要傍晚了。 唔……陈倚楼应该会好好照顾齐越吧?不知道柏林廷回家是不是一个人待着,今天她被泼狗血的时候窦蔻蔻显然也是不情愿的,是不是吓着她了。还有…… 渐渐的,她睡着了。 阳光又走进屋里,显得空幻,在墙根儿那儿折上去,爬到老挂钟上,钟摆左右摇闪。 高仇回来的时候,高奚已经睡得熟了,他顿了脚步,默默凝视了她良久。 湖蓝色的吊带睡裙贴着她曼妙的曲线,乌黑的头发缠着雪白的手臂,她脸儿微红,偏向没有光线的一侧,露着她修长的雪颈。 她是如此灿烂,如同窗外那一缕晚晴的夕阳。 高仇一直伫立到光线被黑暗完全吞没的时候,黑夜寂静得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温情,开始弥漫起寂寥。 他终究没有忍住,靠近他唯一的爱与光的来源。 高奚的小腿突然抽搐了一下,下一刻从梦里跌醒——谢天谢地,那场噩梦终于烟消雾散了。 可抬眸便和他的目光相撞,心跳不自觉漏了一拍。 他宽厚的肩背上是安谧的傍晚,是沉静的夕阳。他痴迷的眼睛里是她错愕的神色,继而是寥寥的黑夜。 “……你回来了。”她刚醒,估计也没睡多久,但不可避免的带着些软声软气,听着像是撒娇。 “是我吵醒你?”他问。 “不是。”高奚揉揉小腿,“这要怎么描述,生长痛?总之是在长高吧。” 高仇失笑:“你看起来确实高了不少,翻过年,会更标志。” 高奚睨了他一眼,何必说些两人都清楚即将发生的事呢?——这不是在自夸,而是上辈子他们已经经历过一次的事罢了。 高仇伸手抚了一下她的额头,高奚却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唔……是杨花?” 高仇脱掉外套,“抱歉,可能是回来的时候沾到了,” “怎的回来了,不是要主持署里工作么?” “你受了欺负,我不该回来看看你?”他撩起她一缕长发,凑过身子嗅了嗅。 高奚脸红着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头发,“这算什么欺负……同学之间的小矛盾而已,交给学校处理就可以了。” 这是不准他私底下出手的意思。高仇平静地注视着她好一会儿才说:“如果他泼来的不是狗血,是硫酸呢?你不该支走我派去的人。” “事实上只是狗血,我不想就没有发生过的事进行讨论。至于你说的那些人……呵,他们心里有暗鬼,是恐惧逼走了他们。” 高奚不接他的话,因为深知身为督察的父亲是如何惯用套话手段,让人不知不觉就跟着他的思路走。 “我不想和你说话这么累。”她微微垂下眼帘,显得有几分冷漠。 高仇有一瞬间的失神,然后低声道:“奚奚,我们谈谈。” “谈什么?”高奚未必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能准确捕捉到他未尽的话里有什么含义。 但她现在不在乎,只是笑了笑:“你想谈我就要和你谈吗?更何况……” 以前她想全盘托出的时候是他置之不理在先。 那件事已经过去,像一个音符那样已经过去了,但它并不消失,而是在理解和思绪里延续,如同在一个个接踵而至的音符上延续、迭加、变幻,演成乐章。 简而言之,就是越想越过不去。 可她还是抬起手,打算一如既往地在他肩上抚一下,替他抹去杀戮带来的怨忿。 谁知高仇躲开了这个动作,高奚抬眼与他对视,然后自嘲地勾起嘴角,撤回了手。 “也是,那个老道士比我厉害太多,要不然你让他替你找回以前那个我吧,一无所知,干干净净的高奚你更喜欢。”说罢她站起来,打算回房间。 高仇却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怀里,低低叹息:“我没有那种想法。” 他紧紧搂住她柔软的身体,仿佛害怕会在这黑暗中失散。 他的怀抱很大,也很温暖,此刻就像一座沉默的山。 这座山却压得她喘不过来气了。 “我想回家。”她轻轻的开口。 “家”——甚至这个发音,在弥漫无边的空寂之中余音袅袅,让她感动涕零。 “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他笃定地说道。 “是吗?”高奚的双眸像是失去了所有神采,了无生趣的靠在他怀里良久。 爱也绝望,不爱还是绝望。 她伸出玉臂,圈住他的脖子,用近乎疯狂的眼神望着他,喃喃道:“你想和我做爱吗?” 在人类发现性爱不只可以传宗接代后,它变成了最重要的表达爱的形式,来源于依赖和信任。 他捧着她的脸,几乎就要失控,问她:“高奚,你会恨我,对吗?” 高奚笑了起来:“恨你?用哪种方式……”她说了半句,便低下头吻住他的唇,于是她才发现,自己的唇冰冷得在发抖一般。 而他是火热的。 一吻结束,她伏在他怀里低低喘息,然后眼泪汹涌地溢出来,不肯抬头。 此刻她如同骤然走进午后的阳光中,成熟的杨花到处飘落摇曳,也许是杨花那浓烈而虚幻的气息所致,高奚发自内心地眩晕着,这种感觉并非即将要昏厥过去,而是觉得时空和万物都在分崩离析,一切颤动着震响着散落得无边无涯。 性可以是爱的仪式也可以是粉碎爱的仪式。 交响乐前奏 正是黎明前最寂静的时候,低语和轻喘,细碎又沉重。 等高仇起床,高奚还紧紧闭着眼,捏着被子的手显得惴惴不安,怕是在梦里也不安生。 他想俯下身子亲吻她,又怕她因此变得闷闷不乐——尽管如此,此时此刻的她依然是那么的可爱。 高仇失笑,这倒是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的僵局。 但是,高仇仍旧有信心重新赢回高奚的心,能将她拥入怀中的人向来也只有他一人。 他扣好皮带,穿好警督的制服,将两张音乐会的门票放在她的枕边。 “我出门了。” 等他离去了许久,高奚才慢悠悠地睁开眼睛,她拿过那门票,竟是John Towner Williams的交响音乐会。 时间就在他生日这天的19:30分,意思是他今天会撇下一群等着结交他的达官显贵而和她一起去约会么? 要么是她想复杂了,或许他是让她自己找个伴去听。 放弃名利场不是他的本愿,但这人也不会大度到让她邀请别人去约会。 是哪一种呢? 或许这是他留给她的悬念也说不定……不过这人,在自己生日的这天竟送了份礼物给她。 高奚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索性懒得想了,继续补觉。 高仇坐上车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 楼与楼之间,有着峡谷一般的裂隙,白昼之光从那些地方升腾,扩展。 城市就像人类的的胃,当黎明到来时,唤醒人的是一阵辘辘的肠鸣音,唤醒城市的声音也大同小异,大多是由钢铁组成的庞然大物,它们轰鸣着在向灰色的蚯蚓一样的马路上穿梭,看着又像一条条色彩斑斓的蛇,在泛着金色的光辉里一展疲惫的歌喉。当城市的每个角落都出现这样的声音时,这才算真正地被唤醒,昭示着这座城市的白天到来了。 “先生,小姐那边要派新的人去保护么?”陈泰坐在驾驶座上向他问道。 高仇想起那些被吓破胆,更严重的竟然疯了的废物们,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保护她的人不能缺,但这个人我会亲自安排。得是个心思干净的人才行。” “明白了。” *** “栗子,准备的怎么样了?” 钢琴声戛然而止,林栗子低着头,顺从地回答:“好了,妈妈。” 林夫人满意地点头,上前抚摸了女儿精致打理过的头发,“今天参加宴会的都是上流社会的人士,你要好好表现,明白吗?这样才不会给你爸爸丢人。” “我明白。” 林夫人抿唇轻笑,精心养护过的指甲划过女儿的脸,感叹道:“我女儿真是美丽,这样的美丽总是无往不利。” 林栗子随着母亲的视线一同望向镜中的自己——她家里只要是有人走过的地方都会放着一面镜子,需要她时刻注意自己的仪态,不能露出半分不合时宜的表情,否则会接受严厉的惩罚。 镜中的自己很漂亮,但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妩媚打扮,母亲和父亲……只是想把她送给那些所谓的上流人士做玩物。 上流?分明就是下流。 林栗子麻木地点头,并不反抗。 她能如何呢?她压根不是大法官林海峰的亲生女儿,只是母亲嫁过来时带来的拖油瓶……而母亲,也只是把她培养成了一件能够攀附权贵的商品。 从小学习礼仪,学习乐器,学习知识,但也要学习怎么讨好贵人。 大小姐会的她要会,大小姐不会的……她也得会。 什么天之骄女,不过是个笑话,只是一个……高级妓女。 母亲离开了,她没再弹琴,只是楞楞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脑海里不可抑制地想起一个人的身影。 如果勇敢一些,能不能像她一样呢? *** “咯,你就待在我房间里千万别出去啊。”陈倚楼不放心地交代了一遍,然后啧了一声,“我怎么那么像金屋藏娇?” 齐越白了他一眼。 陈倚楼笑着勾住他的脖子,“什么态度啊,我可是大人有大量的接收了你。” 虽然高奚的话他也不敢不听…… 齐越挣脱了他,反过来把他按在桌上,认真道:“擒拿要这样。” “停停停!”陈倚楼气急败坏,被放开后揉揉自己的脸,“你说你,提到她你就浑身g点是吧。” 齐越懒得理他。 “唉,反正我一个人待着也是待着,接收你也是偶尔一次两次。” 除了上次高奚生病他来短暂地住过五天,也就是这次的宴会了。 “不过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那些人没安好心,你就待在房间里别出去,好吗?” 齐越这才正色起来,真心对他说了句谢谢。 陈倚楼搓搓手臂:“你和你妹肉麻起来都一个样子……” 齐越:“……” 开过玩笑,陈倚楼笑起来:“这话我对你妹我说过,对你也说一次。 我们是朋友,客气的话,不用多说。”说罢他自己先撇过头,嫌弃道:“果然还是好肉麻。” 齐越不由失笑。 陈倚楼从抽屉里摸出一把折迭刀揣进西服兜里,齐越眼尖,皱眉问道:“你带刀做什么?” “这个么。”陈倚楼面色一寒,“有用。” 陈倚楼出门后交代了佣人记得给齐越送吃的,就抬脚下了楼。 他爸和他的叁个情人正在打牌。 看他下来就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那朋友怎么样了?” 陈倚楼哼了一声,“你少打他的主意。” 陈润琛当即发了火,把麻将牌重重地扔到陈倚楼的身上,“反了你了!” 二姨太连忙给他顺气:“别动气,倚楼还小,你好好和他说话。” “混账东西!把牌给我捡回来!” 陈倚楼抹了抹自己的西服,冷哼了一声就往门外走去。 与其和他们待在一个屋檐下,他还不如去外面听鸟叫! 自然他刚走出门,就听到里面掀翻桌子的声音。 不过跟他有关系吗? 自然有人上赶着安慰他爹。 过了两个多小时,他爹才别墅走了出来,父子两一见面就互相冷哼一声。 但还是得坐一个车里。 陈倚楼忍不住讽刺道:“怎么不带上你的姨太太?噢,是怕她们上不了台面吧?” 陈润琛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少激我,不管你今天说出多恶心我的话,这个宴会你也非参加不可。” “上赶着卖脸皮。” 陈润琛不怒反笑,“你还年轻,也太幼稚。”他点起一根烟,目光深沉了些:“之后港城的格局会变的,不紧紧跟上脚步,大厦忽倾的事也不新鲜。你懂么阿楼,家里的产业迟早要交到你手里,你要学啊。” “你敢给我我就敢捐出去。”陈倚楼面无表情道:“我说到做到。” 陈润琛忍不住黑线:“……你小子。行了,收收你的大少爷脾气,待会儿记得给你高叔叔问个好。” 陈倚楼不回答。 深知自己儿子的脾气,逼得越紧越跳反,陈润琛过了一会儿换了个话题:“你和你高叔叔家的女儿相处得挺好的吧。” 陈倚楼皱眉:“什么意思?” 陈润琛颇有深意的笑笑:“我是想说,要不然帮你争取一下,反正你们彼此也熟悉,有感情基础以后好结婚。” 陈倚楼瞪大眼睛:“你有病啊!她家水那么深你也敢让我往下跳?!” 陈润琛忍无可忍,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深什么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知不知道她爸已经是警队名副其实的头儿了?更别提她的伯父伯母和叔叔们,你娶了她就是娶了半个港城,甚至更多!” “那你自己去!看看高仇愿不愿意把他的宝贝女儿嫁给你这个糟老头子!” ** 高奚打了个喷嚏,导致发夹别歪了。 这是谁在背后说她坏话啦? “哪个好看?”她问一旁的阿珂。 “您戴什么都好看。” “你今天怎么如此奉承?” “怎么这么说呢?您的美貌是有目共睹的。” “打住,你仿佛下一句就要说,”高奚咳嗽两声,掐细嗓子:“噢我亲爱的皇后,您想知道全世界最美的人是谁吗?” “……是你是你,这世界上你是高贵的皇后也是唯一的公主。” 惹得高奚笑个不停,“行了行了,我今天没打算给人家下毒苹果。” “真的吗?”阿珂一脸怀疑。 高奚真诚地点头:“顶多是放一把火。” “……” 高奚戴上了珍珠耳环,更衬得她肤容似雪,光彩逼人。 她失神地抚摸着耳坠,想起前世她是如何也不肯打耳洞的,因为耳垂稍微被碰一下都难耐得不行。 “女人为了美丽,倒是什么都能做。”阿珂调笑道:“你这算女为悦己容吧?” 高奚却轻笑一声:“当女人的美貌变成武器或盾牌,多少有些辜负良辰美景,‘“爱”也喧嚣,“美”也招摇,“真诚”沦为一句时髦的广告,那怎么办?’” “什么意思?”阿珂纳闷,她打扮得这么漂亮,难道不是为了给心上人过生日吗? “意思是,我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高奚将阿珂留在家里,坐上了来接她的汽车。 她望着窗外的景色飞快向后倒退,喧闹的城市变成一抹剪影,也亮丽得令人瞩目。 宴会在16:30分开始,离音乐会还有叁个小时的时间。 高奚的包里静静的躺着那两张票,不知出于哪种考虑,她还是把它们带上了。 尽管在她的计划中,这场音乐会是无暇赶赴的。 高奚下车的时候正好和自己的六叔高炽相遇。 她六个叔伯里能光明正大出现的除了大伯,也就只有六叔了。 “六叔。”高奚发自内心地笑着唤了一声。 高炽却眉心一跳,“奚奚,你怎么穿成这样?” 高奚故作不懂,问道:“不好看?” 是太好看了,而且是绝不适合在这种场合出现的惊艳。 “奚奚,我们一直都不希望你太过引人注目的。”高炽不想对小侄女说那些阴暗的东西,只能隐晦地提醒。 “可今天是爸爸的生日,我想让他开心些。” 高炽无奈:“但是……”话还没说完,高奚就轻轻推着他的背,催促道:“好啦,你快进去,要迟到了哦。” 高炽一头雾水:“你不进去?” “我要等一个朋友。” 行吧。 高炽只好先独自离开,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到:父亲生日,女儿打扮得艳惊四座,会让父亲感到开心吗? 高炽进入宴会现场,立马就有人端着酒杯向他致意。 “高院长,上次我母亲的手术,都仰仗您才顺利完成。” 和他说话的是发展局副局长,言谈间不乏奉承。 “客气了,应该做的。”他余光看见自己的两个兄长已经到场,便谦虚地道了声抱歉,然后走向他们。 “大哥,大嫂,二哥。”高炽向高仇举杯祝愿:“生日快乐,希望二哥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他们兄弟的感情一向很好。 “借你吉言。”高仇笑了笑,一饮而尽。 莫诲如道:“你有没有看见奚奚,这孩子说自己过来,这时候还没看见人影。” “哦她……”话音未落,不远处就传来一声明媚娇软的呼唤:“妈妈。” 当然因为高奚这不大不小的声音,引得众人也看向她。 可看到她的样子,高义有些意外,莫诲如更是担忧爬上眉头。 然后冷漠地看向高仇:“你怎么让她打扮成这样?” “她不打扮也足够引人注目。”高仇倒是没否认什么。 高奚带着谢昀走过来,倒是谢昀被无数大佬用审视的眼神盯着有些僵硬,高奚低声道:“别怕,有我在。” 谢昀:我的姐,角色是不是反了? “你今天是故意让这么多人注意到你?不是说不想和他们联姻吗?” 高奚只是笑了笑:“不代表我别无所求。” 谢昀突然有点后悔,在考虑自己是不是上贼船了。 然而后悔已经来不及,高奚已经带着他走到了自己家人面前,“伯父好。” 高义摸摸自己小侄女的头,无奈中带着宠溺:“奚奚,别让你妈妈太担心。” 高奚看向莫诲如,心里说不愧疚是假的,母亲等人为了保护她,从不让太多人注意到她,竭力让她的周围“干干净净”。 但有的事,不是逃避就能避免得了。 “我知道我太任性,但是爸爸说过不反对的嘛,”高奚眨眨眼,握住了谢昀的手:“是吧爸爸,你说过早恋也没问题,对吗?” “他是你的男友?”高炽楞了一瞬,不太相信侄女现在就恋爱了。 莫诲如也不是很赞同。 再怎么说一个戏子,很难配的上她的女儿。 只有高仇清楚,她叁言两语就把众人注意力转移到早恋这件事上,忽略她反常的表现。 既然如此,他怎么能不配合呢? 高仇俨然是个慈父,笑着拍了拍谢昀的肩膀,“我当然不反对,只要他不欺负你。” 态度温和得和痛殴齐越时判若两人。 谢昀赶忙恭敬地问了好。 “去玩吧,你的同学们也到了。”高仇平静地说道,“这场宴会不会持续太久。” 高奚像是没懂他的暗示,拉着谢昀就离开了。 “给你介绍几个大导演怎么样?我五叔叔的影视公司还是有些人脉的。他们今天也来了。” 谢昀早就看见了那些影坛常青树,然而在这种场合也只能沦为陪衬。 他叹一口气:“人这种生物,果然一活泛就要混蛋。” “骂我呢?” “哪敢啊?我是说我自己,我怕抱住了你的大腿,就开始得意忘形,横行霸道了。” 高奚掩唇轻笑,目光却没有多少温度,“那就记住他们现在的模样,以后等他们潦倒时再回顾,别有一番风味,足以引以为戒。” 她这一句话让谢昀不自觉打了个冷颤,谨慎道:“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高奚倨傲地抬起下巴,“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这可是你爹的生日宴啊。” “所以,”高奚面无表情:“砸碎了才更有趣些。” 察觉有人靠近,两人默契地闭上嘴,换了一副表情,谢昀因为演戏所以习惯伪装,而高奚也无缝切换,让他心里一惊。 果然是上贼船了。 来的人是陈倚楼。 “你今天未免也太招摇了。”陈倚楼叹气,“我已经看见几个不怕你爹拳头的老色狼用下流的目光看着你了。” 高奚莞尔,“那岂不是很好?” “好在哪?” “不说这个,栗子呢?” “后台准备呢,待会要为你爸弹琴祝寿……你难道?”陈倚楼心里一惊。 “你们先聊,我去看看栗子。”高奚道。 谢昀点了点头,而陈倚楼则沉默着。 等高奚走远,谢昀用手肘碰了碰他,“别装深沉,不像你。” “……” 谢昀叹气:“我好像知道她今天为什么这么反常了。” “所以呢。”陈倚楼罕见地冷着脸,“她们各有困境,而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仰仗高奚一次次奋不顾身?是谁规定她必须要为这些罪恶感同身受,抱有歉意?” 谢昀无话可说,只能拍了拍陈倚楼的肩,却看见他的手插在口袋里,紧紧握着什么。 “你带了什么?” “刀。”陈倚楼生硬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我本来打算,谁敢碰林栗子一下,我就扎穿谁的手。” 谢昀苦笑:“在总警督的生日宴上?” “又怎么样?” 谢昀低了低头,“现在有人去了。她会比你我做得更好。” 过了没多久,舞台正中央搬上来一架钢琴。 众人的目光自然汇聚,其中林夫人自然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等着女儿出现,让众人为她惊叹。 不多时,舞台上出现一道倩影,如一缕耀眼的猩红已然阳光般照亮了大厅。 年纪尚小,美貌却不可逼视,总有一些人,天生会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林夫人的笑容却僵硬了下去,因为那并不是她的女儿。 “今日多谢大家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家父的生日宴会,我也替我父亲准备了一个生日惊喜,为他演奏一曲,希望大家包含。”高奚面带微笑的说着。 台下的众人也捧场地鼓起掌声,为着她不容忽视的容貌,和她并不平凡的家世。 谨慎的审视也好,无耻的打量也罢。明面上个个是正人君子,私底下肮脏交易不断汇聚流淌。 她都照单全收。 清醒梦 一曲终了,自然是满堂喝彩。 高奚施然起身,向台下还了一礼,抬起头时看向自己父亲那深邃的眼眸。 往事的波涛又在浸痛尚未结疤的伤口。 父亲,从此时此刻开始,我们就不止是父女、或情人的关系了吧。 她下了台,和陈倚楼低声说道:“带栗子离开这里,其他的不用担心,很快他们就无暇顾及这些事了。” 陈倚楼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后台。 她又向谢昀说:“你也回去吧,我的司机在外面等你。” 谢昀微叹:“那你呢?” 高奚轻笑:“自然是留到曲尽人散。” 然后,她微微昂首挺胸,眸子里一派清风月明的色彩,走向自己的家族。 尽管他们身边已经聚集了一群秃鹫。 “令嫒真是出色。”“真不愧是高长官的掌上明珠。”“以后肯定也是港城的中坚力量,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前途不可限量啊……” 觥筹交错间,这些人的表情如出一辙,微笑作面具遮掩住欲望流淌。 高奚脸儿微红低下头,一副害羞的模样,不仅骗过了宾客,连高义夫妇都没有看出不对劲的地方。 除了高仇。 “爸爸喜欢这首曲子吗?”高奚语气中满含期待。 “你知道我不怎么听音乐。”高仇淡淡地回答,高奚不满似的嗔了一声,自然满是小女孩的娇软可爱。 看客笑成一团,纷纷指责高警官不懂女儿的心思。 他不懂么,还是太过明白? 高奚和他以眼神交汇的一瞬间,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爸爸之前在我生日那天送给我一个贵重的礼物,我今天也准备了不止一个惊喜*。” “令嫒如此贴心,高长官真是好福气啊。” 高仇听闻哼笑一声,带着几分真切的意味:“谁说不是呢?” 福气好吗,用人品换的。 高奚还是很喜欢看他明明生气,但还是要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的。 可惜没能看太久,有警员慌慌张张进来,同时不少人的秘书也来汇报某种让他们心惊胆战的消息。 在政界商界各个顶尖人物汇聚的档口,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监狱长季未来不知发了什么疯,在监狱里胡乱杀人,甚至连狱警都被打伤了。 这是一场足以让现阶段的港城掀起巨大波澜的事故。 宴会自然是进行不下去了,甚至不少人开始担心自己的乌纱帽。 “回警局部署行动。”尽管到了此时此刻,高仇依然镇定,并安排宴会上的来宾先行离开。 很快,刚才还觥筹交错的场合变得干净了许多。 莫诲如想带高奚离开,却被高奚拒绝了:“妈妈接下来会有很繁忙的工作吧?不要担心我了,我会自己乖乖回家的,我保证。” 莫诲如摸了摸女儿娇嫩的脸颊,叹了一口气,转身和丈夫一起离开了。 高仇却没有立刻离开,只是吩咐陈泰等人在警局里等他主持大局。 宴会现场只剩下他们父女二人。 “生日快乐。”高奚走到他的身边,抬起澄澈的眼睛看着他,这一刻她是真心的,把一个护身符放在他西服口袋里。 “这就是你的生日惊喜?”高仇淡声问道。 高奚眨眨眼,“你觉得不够?还要我再加码吗?” “比如?” “比如……”高奚投入他的怀抱,低声说道:“你再不快一点,你的监狱长就要没啦,包括那些秘密。”她抬起头,温软可人地笑着:“路上小心。” 他轻轻掐住她的下巴,钳制着她:“还有呢,高奚,你今天费尽心思想出卖色相勾引在场的哪一个?” 高奚乐不可支:“你觉得呢,这不是你们经常做的吗?钱权色欲,谁又比谁高贵呢?不过爸爸这么厉害,决定权还是在你的手里,你要是想让我陪哪一位大人物也不是不可以,报价记得高一点。” 高奚明显看到他眼里聚起怒涛,却不怒反笑:“怎么,我想要的东西需要出卖女人的色相?” “是不需要,一般只会有人出卖色相来供你挑剔。”高奚冷冷地说,挥开他的手,“你还不去吗,那十个亿要跑了。” “他要是敢跑,我会立马要了那小子的命。”高仇说罢解开袖扣和领带,恢复成不近人情的那一面。 但在离开之际还是留下一句:“回去吧,会有新的司机接送你。” *** 高奚换了一身平常穿的衣服才走出酒店,她立刻深呼吸了一口气,里面的脂粉烟草味闷得她头晕。 “小姐,请上车吧。”有人在她身后低声说道。 高奚没发现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比鬼魅还无声无息。 高奚认真地打量了他,确定他是个人,虽然戴着口罩,但露出的那双桃花眼倒是很招摇,而且有着罕见的锐利薄情。 高警官这是从来找的特殊人才? “小姐,先生吩咐送您回家。” 高奚沉默地坐上车,等车开出一段时间才说,“去大剧院。” “外面不安全。” “你难道不是很厉害?” “不太想增加工作量。” “……你很确定你自己不会被开是吗?” “嗯。”他居然认真的点头:“你爸说你一个月里逼走了十五个司机二十叁个保镖,如果我能坚持一个月给我一百万,坚持两个月再给我一百万,依次往上加。” 高奚气笑了。 “去剧院,不然我会给你的从业生涯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高奚语气冷硬,她觉得此刻自己像个刁蛮的大小姐:“只要你答应我不管哪里都送我去,我是不会给你找麻烦的,你应该也知道那些人干不下去不是因为外界因素。” 司机沉默了一时,然后妥协:“明白了。” 还挺配合的,虽然被她威胁了一通。 “您应该怎么称呼?” “我姓兰。” “兰……”高奚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没有继续问下去,只道:“那以后麻烦你了。” 高警官确实找了个干净的人,高奚刚才窥视了他的内心,这个人压根没有过任何邪恶的欲念,灵台清明一片也没有背过人命——简直离谱,放在明觉面前会是让他竭力说服剃头的对象。 当然她不讨厌,大概是最近看多了蝇营狗苟的杂碎。 高奚慢慢放松了身体,头贴在车窗上。 她有点困,同时心里很空。 雨,毫不知趣地自己来了,倾泻,飘洒,敲打着一切,但那声音也似与以往不同,单调、沉闷,甚至无聊,如同落进了铁皮蒸笼里。 “耳畔听风雪声 , 愁梦散, 情无限, 人自痛伤惜别, 珠泪向檀郎泛, 何日再会呀, 永不复还, 万里关山。” 高奚的声音低哑,如同在沙漠里下了一场寂寞的雪,不复甜美,别有一番愁郁韵味。 “挺好听的。”前面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你喜欢粤戏?” 高奚笑了笑:“谢谢。我是港城人,自然听着长大的。” “小女孩难得喜欢这些嘛,我女儿就不喜欢。” 倒是看不出来他有女儿了。 高奚没有多问,左右是人家的隐私。 “你爸这人挺烦的,为了让我过来今早给我订了机票。” 高奚失笑:“但你还是来了。” “为了生活嘛。”他打了一下方向盘,溅起一排水花。 “但你不像为生活发愁的人,却也不像无忧无虑的大小姐。”他耸耸肩:“我是说,你和你爸都让人琢磨不透,怪不得他说你不好对付,我还想大不了是个刁蛮公主。” “他的钱可不好赚。”高奚道:“为了让你拿钱方便些,停车吧,到了。” 他无奈地把车停下,看了眼仿佛漏了一样的天空:“雨太大了,你一定要去?” “要去。” “为什么啊?” “等人。虽然他不会来。” —————————————————— 作者:回忆一下所谓的高警官的生日礼物:在那天送了高奚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她一直没忘记,并默默记了仇。 每一次高警官不做人她都记着,并打算讨回来。 代价 “阿嚏——” “你说你,非要下雨天跑出去,作感冒了吧。” 高奚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耳旁是阿珂喋喋不休的声音。 “你现在真像一个老妈妈。”高奚感叹。 “我本来的年纪也足够当你妈了!” “……对对对。” 玩偶从床头柜上跳下来,陷入高奚柔软的枕头里,伸出小熊的爪子拍在高奚的额头上,语气认真了许多:“你老实告诉我,你病了是因为淋了雨,还是鬼气损耗太多了?” 高奚翻了个身背对她,“这才哪到哪?” 这就不行了的话,还怎么斗下去。 “……你,你太激进了。”阿珂很不赞同她最近的许多做法,“你明明可以慢慢折磨季未来,为什么要用这么剧烈的诅咒,搞不好反弹到你身上。” 季未来在监狱发疯杀人,自然是高奚的手笔。 “我愿意给她时间,可老天爷不见得给我时间,”高奚撑起身子,拿过水杯饮了几口润润喉,感冒让她的喉咙急剧不适:“一来,放着一个随时对齐越有威胁的人乱跑,我不放心,二来,港城里的这些杂碎过得太安逸了,给他们找点事做,哈……你是没看到那天他们的脸色,比吃了苍蝇还难看。还有,只有闹出点大乱子,北边那里的人才会有更合适的理由让人参与到港城这个大染缸里……是时候改变这里的庸卑不堪了。” “为什么一定要是昨天?”阿珂:“你能选的时间还有很多,偏偏要在真武大帝诞辰这一天施法,对鬼怪山精约束惩戒更加严格,你真的不怕死是么?” 高奚没有回答她。 阿珂气得用小熊脚丫踩她的脸:“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因为你那个女同学,你真是女菩萨,属自己乱子最多还要拖别人出苦海。” 菩萨命女鬼身的高奚小姐翻了个不文雅的白眼,不耐烦地把她薅到一边去,“你好啰嗦。” 阿珂在床上滚了两个跟头,气得不行,却也明白说不动她。 她垂头丧气地说:“高奚,你这样会折损寿命的。” 高奚沉默了许久,才轻声说道:“如果我什么都不做,连二十四岁都活不过。” 困兽犹斗,大抵如此。 窗外仍然在下雨,下得细碎,又不连贯。 “真讨厌啊,还想出去放风筝来着。” 要是再等下去,这个春天就该过去了。 *** 高奚周一还是要去上学,别说阿珂气急,就连莫诲如都不是很赞同。 “在家多休息几天吧,你看你,这段时间一直病着,脸上都没肉了。” 高奚握住母亲伸来抚摸她的手,顺势投入她的怀里,软声道:“我让你担心了。” 莫诲如揉了揉高奚的脑袋,“不值得说抱歉,没有保护好你,是我们当长辈的太失职……奚奚,暑假到了就和我回四川好吗?你外婆的生日快要到了,她说很想见你。” 高奚回想起那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尽管高奚并非亲生,也时常把她爱惜地抱在怀里。 高奚眼眶中泛起泪光,她想起前世在给外婆过完生日不久,她们就接到了外婆离世的消息。 无论过去多少年,高奚觉得自己对生离死别依然生出恐惧和逃避。 可是暑假之前,她能顺利解决完港城这些事吗? “我会回去看外婆她老人家的,”高奚抬起头,坚定地说道:“无论如何。” 莫诲如欣慰地笑了。 高奚接着才说:“但我今天还是想要去上课……我保证我好了,如果有半点头疼脑热,我马上就回来。” 莫诲如无奈了,但面对高奚这么渴望的神情,她哪能再狠心拒绝呢? “好吧,正好我送你过去,见一下你们班主任。” 高奚疑惑地歪歪脑袋:“为什么?” 莫诲如好笑地弹了弹女儿的脑门:“说你心思重吧,在学校被欺负了你转头就忘个干净,说你心宽吧,这一天天又不知道瞎琢磨什么,把自己折腾得睡不好吃不香的。” 高奚难得红了脸,这才想起上周五被狗血泼了一身的事。 她讪笑道:“没忘呢……我准备要他付出代价。”高奚笃定地点点头:“一定。” *** 甄尹文看着左手边一向以好脾气着称的高奚和她的母亲,又看了看右边也是一向不惹是生非的荼稷和他家……保姆,一时觉得脑瓜子疼。 他想不通,高奚一直以来不光脾气好,待人接物也是面面俱到,人缘十分的好,有人讨厌她都没听说过,怎么就被荼稷用狗血泼了脸?他也想不通,另一个也是品学兼优的好孩子,甚至在他的观察下,荼稷比一般的男孩子更稳重和善良,怎么就一杯子狗血泼了人家女孩子的脸? 难道这孩子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困难吗,好比现在叫家长来,他打电话过去却只得到在内地做生意回不来的推辞说法,甚至把保姆叫来了事。 听说这个孩子就是保姆带长大的。 甄尹文重重地叹气了。 结果高奚先忍俊不禁,大家都看向她时才不好意思地用手遮住脸,“抱歉。” 甄尹文的心里却放松了些,好歹高奚不是很介意这件事的样子,他清清嗓子,“这样吧,荼稷你把前因后果说清楚,为什么对高奚这么做,等你说完学校会认真考虑前因后果来处分你。” 荼稷拧着眉,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没有理由。”他这么说显然让他家保姆着急了,赶忙拍他的背,又向甄尹文道歉:“老师对不住,这孩子不是这样的,他可能被吓到了,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理由才做这种事的,” 甄尹文:“……” 莫诲如却冷笑一声:“哦?你这话的意思是我女儿私底下为难他了?所以他迫于无奈才报复我女儿?你清不清楚这是很严厉的指控,我随时可以告你。” 保姆脸都涨红了,“不,不是这样,我不是这个意思……” 荼稷道:“您不用威胁她,这件事我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学校要给我任何处分我都接受。” “您听见了?”莫诲如严厉的眸子看向甄尹文,“不知贵校的处理方案是什么?” 大有不严肃处理,她就不罢休的意味。 甄尹文也是心头一紧,知道对方是远近闻名的大律师,且家族势力又很深厚,如果说荼稷配合也就罢了,他偏偏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学校想保他都难。 “老师,我能说句话吗?”高奚笑着问。 “噢,你说。” 高奚一边悄悄牵住了妈妈的手,一边和善地说道:“老师,我想不管是因为什么,荼同学还没有向我道歉呢,等我决定要不要原谅他,学校再处罚他才对。” 确实,如果当事人和解了,学校也不该罚得太过,这样一来,家长方面也说得过去。 “荼稷同学,你现在郑重地和高奚同学道个歉,这样总行了吧?” 荼稷看向高奚的眼神很复杂,但这次他很爽快便向高奚低下头,弯腰道了歉。 “我原谅你,”高奚无所谓地笑道:“只不过呢,有个条件。” *** “在学校乖乖的,有事及时和我联系。”莫诲如爱怜地摸着女儿的脸颊,关切地嘱咐着。 “好,我知道啦。”高奚撒娇似的摇摇妈妈的手,“我一放学就回家等你,晚上一起吃饭吗?” “我可能要多忙一会儿,你大伯也是,你和齐越先吃吧,我晚上回来给你带甜点。” “好呀。” 送走了莫诲如,高奚便跟着甄老师回教室。 刚坐下陈倚楼就凑上来,“怎么解决的?这小子到底是为啥啊?” “他不肯说。”高奚忍俊不禁,“不过我提了个要求。” 陈倚楼忍不住发抖:“看你这笑容估计不是什么好事,你说他惹谁不好偏偏惹你呢?” 高奚懒得搭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回头看了下林栗子,发现她的位置是空的。 “栗子呢?” “今天请假了。” “她现在在你家?” “不,她回家了。” 陈倚楼想起那天去化妆间找她,发现他那一向骄傲的发小把自己缩成一团,哭得可怜。 他蹲下身,想拍拍她的肩膀,却还是收回了手,轻声道:“别怕。” 林栗子渐渐止住哭泣,咬着下唇:“我…我不是怕…我是讨厌我自己这副样子。”她抬起头,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睛格外明亮:“哪怕只是一时冲动的勇气,也不应该庸卑懦弱的过完一生对吗?” 她低声道:“特别是,高奚她在我身边。” 高奚听说林栗子回家了也只是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陈倚楼好奇道:“你不想知道她为什么回去?” 万一只是认命了呢? 高奚失笑:“我自然相信她。” 陈倚楼呼出一口气,过了会儿低声说道:“我先替她谢谢你。” 高奚却摇头:“我什么也没做,要想真的活出人样来,总归是靠自己的,她可以。” 陈倚楼感叹:“你好适合去当庙祝,我是说你说话让人信心倍增。” “……闭嘴。” 游泳馆 高奚提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让荼稷教她游泳。 荼稷是校游泳队的队长,在多个自由泳比赛里取得过不俗的成绩,甚至有传闻说他即将被选拔进国家队。 至于高奚,她的水性是高警官一手教出来的,所以才敢跳河救人。 另有目的四个大字就差印在脑门上了。 放学后高奚、荼稷等人聚在了校内游泳馆。 学校一共有两个泳池,游泳队训练在更大的馆内,他们所在的地方则是专门用来考核学生的小游泳馆。 窦蔻蔻看起来比她泼了人狗血的男友还要愧疚不安。 “奚奚,听说你前几天病了,好些了吗?现在就来游泳没关系吗?”窦蔻蔻期期艾艾地说着:“对不起,都是阿稷太莽撞了。” “都一个星期了,我早就没事了。”高奚笑了笑。 “蔻蔻,怎么轮到你说对不起?”林栗子从更衣室出来,笑着走向他们。 自从那天后她和高奚也没有再聊过,可就是明白了彼此所想。 “不要自责,这和你没关系。况且奚奚也不打算怪罪荼稷的样子。”曾今也在一旁说道。 窦蔻蔻微红了脸,忐忑地望着高奚,只见她温柔地点了点头,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说,高奚要学游泳,你们一起来凑什么热闹。” 陈倚楼已经游了两个来回,在水里浮着,纳闷地看着这些女孩子。 “去。”林栗子用脚踢开水面,溅起一朵水花扑向陈倚楼,“你不也是来了?” “也不光我一个吧?”说罢他怕再被嫌弃,游得远了点。 一旁确实还有柏林廷、谢昀和齐越叁人。 柏林廷:“我来看我妹妹学游泳,有什么问题?” 齐越:“……我来当救生员而已。” 谢昀挠挠后脑勺,朴实地笑道:“我来给我女朋友加油。”说罢他就被齐越和柏林廷合伙踹下了水。 陈倚楼嫌弃地白了一眼。 他们这些人加起来组个水中排球赛都没什么问题了。 “要学游泳的话,随时可以开始。”始终沉默的荼稷这才开口说道。 “好啊。”高奚莞尔。 她转头把浴巾脱下来递给齐越,并凑近他,用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你待会别下水。” “嗯。” “腹部放柔软一点,不用怕呛着。” “对,试着蹬腿,手掌向前拨。” 一个认真教,一个认真学,看着完全摒弃前嫌了般。 “不愧是游泳队长,教起人来也游刃有余。” “过奖了,是你很聪明。” “对了,我想练练憋气,有什么诀窍吗?” “先深呼吸,吸到不能再吸,再呼到不能再呼,整个过程要冷静统一。直到大脑轻微眩晕或困倦,然后直到这种感觉完全消失,中间大约需要5分钟,然后开始屏住呼吸看时间。” 高奚一副受教了的表情,“还有这么多讲究呢,对了,那你呢?能憋多久?” “最长一次是十五分二十五秒。” “厉害啊阿稷!”陈倚楼等人也夸赞道。 见众人和睦,窦蔻蔻也终于放心下来。 而高奚游了一会儿有些累了,抬头对齐越说道:“有点渴了。” 还不等齐越回答,窦蔻蔻就抢先道:“那我去买吧,大家要喝什么口味的饮料,我一起带回来好吗?就算阿稷和我请的。” “那也太麻烦你了。”高奚道。 “这样吧,我陪你过去。我帮你拿东西,也方便些。”柏林廷道。 “谢谢。”窦蔻蔻小声道谢,然后抿着唇对荼稷笑了笑,“我会马上回来。” 荼稷的目光也一直追随她走出游泳馆。 “阿稷,蔻蔻对你真够意思,我们看了都难免羡慕。”陈倚楼坐在救生梯上托着腮说道。 荼稷却平静地望向高奚,“这件事和蔻蔻没关系,你们把她支走,我就能默认你们不会对她怎么样了吧。” 高奚听闻便笑起来,从水中一撑就轻盈地坐在了游泳池的边缘上,好奇地问:“意思是我们会对你怎么样?” 齐越立刻从后面用浴巾裹住她的身体。 “噢,谢谢。”高奚眨眨眼,对他笑了一下。 她现在头发湿漉漉地贴在白皙幼嫩的肌肤上,眼神更显无辜,遇水更清,经霜更艳这句话仿佛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齐越的心思,是绝不想让人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她罢了。 虽说显然荼稷是个正经人,从头到尾都是认真在教游泳。 荼稷不闪不避地看着高奚,“你会游泳,甚至水性不错……那天是我有错,你想讨回来我绝无二话,但请你不要为难蔻蔻。” 此时只有荼稷还立在水中,其余人或坐或站在高奚身后,默不作声。 高奚颇有些意外:“你该不会以为我们要在这教训你一顿吧?” 荼稷没说话,但眼神里写满了坚定。 高奚苦恼地说:“别这样,好歹我也是学生会会长,副会长也在,书记也在,大家合伙欺负人那怎么行?何况……”她撇头看向摄像头:“那里可是会留证据的。” “不过。”她诡异地勾起唇角,“你要是自己下去练习憋气,那就和我们没关系啦。” 荼稷邹起眉头,不懂她这话的含义,但感受到一股冷意。 “在这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荼稷却摇头:“如果还是之前的问题,抱歉,我无可奉告。” 高奚语气柔缓:“那就换一个问法,请问你为什么认为我是邪祟?” 荼稷的身体紧绷了一瞬,然后撇开眼神,依旧不回答。 高奚叹一口气:“你真是够嘴硬的,荼稷,我们同学一场,我不想为难你,但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数到叁吧。” “一。” “二。” “叁。” 荼稷还没反应过来,立马就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拖进水里,呛了他两口,但身为游泳运动员立刻便调整过来,紧急闭气。 怎么回事,水里还有人吗? 他赶忙睁开眼,却见水下四周空无一人……更诡异的是,他压根动弹不得。 “十五分钟,你真的很厉害。”高奚用脚一边划水一边笑着说:“我帮你训练一下吧,说不定能突破这个瓶颈呢。” “十五分钟干等着也无聊,今妹,你上次说的那个故事是什么来着?” 曾今摊开自己的笔记本,用平缓而冷淡地声音读道:“曾经……” 陈倚楼打断她:“为什么要先自我介绍?” 曾今白了他一眼:“滚一边去。” “以前找游泳队出过一起事故。小花本来是队里的佼佼者,她最快的八百米记录是八分叁十五秒,是差一点就能破世界记录的水平,她也一直很勤奋,直到那年她高叁,面临比赛和结业的双重压力,而高一年级部出现了一个更厉害的竞争者,虽然是个男孩子,但小花一向没有敌手,可那次的友谊赛她却输给了这个学弟。小花不甘心,同时家里人也不支持她继续练游泳下去,她只好把不满和对未来的迷茫都发泄在训练上,经常在游泳馆待到保安进来赶人才离开。然而厄运专门找上雾中踟蹰的行人,那天她还独自练习的时候突然脚抽了筋,溺水也是一瞬间的事。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小花学姐抢救无效而身亡。” “时运不济呢。”谢昀低声感叹道。 “可我还听说,那天学姐约了那个学弟再比试一场的,可惜……”林栗子耸耸肩:“学弟爽约了。” “噢,这个事我也听说过。”陈倚楼回忆道:“据说学姐死后泳池封闭了大半年呢,可有路过的学生说,常常听见里面传来落水的呼救声,太奇怪了,明明水都被抽干了。” “说来说去,游泳还是要有人陪着最好。”曾今道。 “不,好好拉伸才对吧。”陈倚楼道。 “我看不游最好。”谢昀道。 “奚奚,十六分了。”见他们越聊越欠,齐越这才提醒:“柏林廷再拖下去就不合适了。” 高奚微微一笑,“荼稷同学,你以为呢?” 他们在上面说的话荼稷听的一清二楚,他心中负疚至今的往事还历历在目。 氧气快要耗尽了,在大脑缺氧,模模糊糊中他似乎看见小花学姐正和他对视…… 蔻蔻,抱歉。 就在荼稷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突然束缚他的力道消失了,求生本能让他迅速从水中挣扎起来。 “恭喜,十六分二十秒,前进了一大步呢。”高奚笑着说。 “你到底……是谁?”荼稷双目通红地看着高奚。 “我?”高奚歪歪脑袋,看着可爱得紧:“你的同学高奚啊,同时也是……”她眼神变得冰冷:“邪祟。” “开玩笑的。”可没多久她就自己笑出声,“我也是受人所托。”她朝着荼稷身后的方向抬抬下巴,“喏。” 荼稷皱着眉回头,却让他目眦欲裂:“……学,学姐?这怎么可能?” 在水中站立着的正是两年前淹死的小花学姐,她的皮肤苍白的不像样,就像在水里泡了许久,嘴唇乌紫。 “学姐执念不消,就要永远停留在这里了。” 荼稷几乎是不假思索:“要怎么才能帮她?” 高奚看着他没有半点作伪的神色,然后正色道:“学姐知道你没来不是故意的,那天等你看到纸条再赶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学姐只是想和你再比试一场,她就满足了。” “学姐,我……”尽管如此,荼稷还是满含歉疚:“如果不是我迟钝,学姐就不会枉死。” “不怪你。”小花学姐轻轻地开口,除了高奚和荼稷没人能看到她和听到她说话,“是我一厢情愿想比赛,你没有义务一定要满足我啊。何况,那只是个意外。”小花看向高奚:“是高奚同学终于又找到了我,她说想要帮我,我才委托她找你过来。” 荼稷内心复杂,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对着小花学姐坚定的说:“学姐,我们再来比一场吧。” 小花学姐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终于又出现了笑容。 春未了 荼稷看着眼前的学姐慢慢消失,如果高奚说的是真的,那么学姐就是完成了遗愿,离开了。 “还会再见吗?”荼稷情不自禁问出这个问题,却发觉这是句很无用的话。 “就算再见面,你也很难认出她是不是你记忆里的人了。” 荼稷回头看高奚,她明明是在笑,但眸子里却多了一丝哀愁。 “一段故事的结束,就是另一段故事的开头,分别和相遇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的。”曾今坐在高奚的身边,搂住了好友的肩膀。 高奚对她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 “谢谢你。”荼稷对高奚说道,这几天他一直在对她道歉,如今却是心甘情愿地说了声感谢。 “不用,我只是和学姐等价交换了而已。”高奚唇角的笑淡下去不少,“荼稷,虽然刚才有帮学姐的成分在里面,但我两的事还没完,你要回答我的问题还没有说清楚。” 荼稷又沉默了。 高奚也不疾不徐:“都说世上冤魂多女鬼,今天要不要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在这泳池里代替学姐留守?” 她话音转冷:“特别是在蔻蔻的面前。” “你!”荼稷怒目而视。 高奚好整以暇道:“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在求你吧,就算你不说我也有的是办法,只不过觉得那样没意思罢了。” 窦蔻蔻和柏林廷快回来了,他们谈话的声音就在门外不远。 “比痛苦更痛苦的事,似乎是让心上人看着自己煎熬,你明明知道她会痛不欲生,却无计可施,如何,要让蔻蔻目睹这一切吗?” “我答应你……这个周末你来我家,你不要……请不要让蔻蔻知道发生了什么。” 高奚恢复了笑容:“这样就好,那我们周末再见吧,你可以带蔻蔻离开了。” 恰逢其时,窦蔻蔻和柏林廷也提着饮料回来了,“抱歉,学校超市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关门了,我和班长出去买的,时间久了点。” “不要紧,辛苦你们了。”高奚回头对窦蔻蔻和颜悦色地说着。 荼稷则沉默地从水里爬起来,走到窦蔻蔻的身旁。 窦蔻蔻自然不知道刚才都发生了什么,把男友最喜欢的饮料递给他,“这是你的。” 这个女孩子永远有着腼腆的笑容,眼神好似一场春柳风光。 “告辞。”对高奚说罢,荼稷拉着窦蔻蔻准备离开了。 窦蔻蔻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是要交奚奚游泳吗?” 高奚对她挥挥手作别:“我学会了哦!再见蔻蔻,明天见!” 这么快?不愧是高奚。 窦蔻蔻一无所觉地对高奚笑着,“好啊,明天见!” 于是没看见自己男友那无可奈何的叹息。 他们走后陈倚楼才松一口气:“拜托,装恶人好难。” 林栗子白一眼:“拜托,你全程也没说几句话,要难也是奚奚难吧?” 高奚否认:“我不难,我是真的大恶人。” “确实。”陈倚楼附和道:“听听你对人家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这是一步步打破他的心理防线吧,毕竟阿稷这人死心眼,”谢昀套了个游泳圈在水里飘着,“先帮他解决心结,让他心里有几分感恩,再威胁他就事半功倍了。” “不怕适得其反吗?” “那就要看他对蔻蔻有多认真了。”高奚用手拂开一片水面,波纹泛滥,她的倒影也看不清了,“据我所知,他很在乎。” “对了,你说的其他方法是什么啊?”陈倚楼好奇道。 高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想知道?” 陈倚楼顿时毛骨悚然:“不必了。” 好奇心会害死猫的道理他懂。 “高奚,我们现在算一伙的了吧。” “嗯……怎么不算呢?” 众人黑线,总觉得这个回答很欠揍。 “可以下来了。”高奚拉拉齐越的手,眼里含着笑意。 刚才不让齐越下水,是怕他的阳气把学姐的亡魂湮灭。 齐越却牵着她的手把她拉了起来,“今天就算了,该回去了,你的嘴唇开始失色了。” 高奚摸摸自己的唇,不自觉露出失望的神色。 齐越忍俊不禁:“过两天再来玩也可以。” “嗯。” *** “这是什么?”高奚好奇地看着齐越带回来的一堆材料,有胶棒、竹棒、丝绢和白纸。 “风筝啊。”齐越摇了摇手里的强力胶和风筝线。 “风筝?”高奚一愣。 “你不是想去放风筝吗?” 他还记得啊。 高奚眨眨眼,蹲在他身边看他组合材料。 “可是需要自己做吗?” “外面买的总不是那么牢固,很多商家为了长期收益,会制造出瑕疵,来年春天大概就放不起来了。” “诶……所谓小孩子的钱最好赚?”高奚托着腮,“讨人厌的奸商。” 高奚凝视着他的侧脸,这少年露出罕见的认真的神色。 “你为什么会做风筝啊?” “我爸……以前带我做过,还参加了城里的风筝大赛。” 这好像是这些日子以来他主动提起他父亲的事。 “得奖了吗?”高奚笑问。 “嗯,一等奖。” 高奚微微睁大了眼睛:“这么厉害。” 齐越只是笑了笑。 “好羡慕。”高奚拨了拨散落在地上的胶棒,低声道:“我爸就没时间带我玩这些东西。” 齐越抿了抿唇,安慰道:“以后你想玩什么,我都陪你。” 高奚失笑:“说到做到?” “嗯。” 过了一会儿齐越做好了支架,问她:“想要什么图案或者形状?” 高奚想了想:“大老虎哦。” “……不选可爱一点的吗?” 高奚歪着脑袋:“要可爱干什么,我要威慑四方,在天空称霸……要不是怕你做不出来,我还想要霸王龙呢。” 齐越:“……” 行。 “那我们周六去野餐嘛,反正周末再去荼稷家。”高奚兴致勃勃地凑到他身边,“做你最喜欢的巧克力蛋糕?” 她离得近,齐越不自觉便要红了脸,他轻咳一声:“好。”但又觉得不太合适,于是提议道:“叫上别人一起吧,比如……谢昀?” 毕竟是她的男友,尽管不是真的。 “叫别人做什么?”高奚苦恼不已:“其实我社恐。” ……没看出来。 高奚噗嗤笑道:“开玩笑的,只是谢昀要拍戏,栗子和今今要去九龙看画展,还剩下你的好兄弟陈倚楼和我哥,你想叫他们一起吗?” 齐越默默回忆了那两人的嘴脸,“嗯,还是不用了。” 高奚偷笑。 “不过我们要带上阿丙,它也想出去走走了,我之前住院都没来得及溜他。”虽然有保姆代劳。 想到那狗,齐越有些无语,很久不见,它看见高奚就又摇尾巴又转圈,看见他就狂吠不止,仿佛他下一秒就要把它拖走宰了吃狗肉。 做风筝完全不是高奚的强项,这一次她心安理得地在一旁摸鱼。 “越仔,你喜欢春天吗?”高奚偷拿了一张他用来糊风筝的纸,趴着折纸玫瑰。 “喜欢啊,春天的时候乡下要做很多事,我就有活干……你这是什么眼神。” 她家越仔实在是太可怜了,高奚翻了个身,伸手够到他的头,轻轻拍了拍。 够。 “春忙秋收,都是好时节。” “你呢,很喜欢春天吗?”齐越问。 “其实不算太喜欢。”高奚轻笑着说:“春天会诱发很多种疾病,印象里我几乎没有在早春出过门,晚春时便错过了,这大概是春天的残忍之处,如若不然也难发现对它的渴望。” 齐越放下手里的风筝骨架,同样伸出手去抚摸她的额头。 轻轻的,温柔极了。 高奚微阖住眸子,“我更喜欢盛夏,有最澎湃的生命、无穷无尽的阳光滋生着明媚的绿茵和花蕊……给。”她将折好的玫瑰递到他面前,一朵惟妙惟肖的红玫瑰在她素白的掌心绽放。 这般瑰丽的玫瑰,同样绽放在齐越的眼里。 心里。 “……谢谢。”他收下玫瑰,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书包里,想了一会儿他怕压坏了纸玫瑰,又用竹条编了个精致的方篓扣住玫瑰。 高奚眨眨眼:“你这叫剖腹藏珠吧?” 齐越不以为意地笑道:“只要我认为它价值无限就好。” ***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高奚看着眼前的景色,不自觉露出赞叹的神色。 到处的野草树干都茂盛得自在坦荡,到处是草木竞相生长弄出的响动,淅淅索索片刻不停。眺目而去还有几棵大柏树,漂漫着均匀而厚重的脂香,春风煦煦,草地上的野花烂烂漫漫开得让人心惊。高奚低下头,有几只蚂蚁在不辞辛劳地爬,也有爬得不耐烦的瓢虫忽地振翅而起,落进花苞里去了。 天上掠过白鸽,它们雪白,甚至闪亮,时远时近盲目地盘旋,一圈又一圈地飞,飞得很快,但没有声音,轻灵流畅似乎都不与空气摩擦。 阿丙也异常的开心,反正也四下无人,高奚就解开了绳子,拿出阿丙最爱的球球,呼的一下扔到远处,阿丙欢快地叫了一声就飞奔出去捡球了,远远的变成一个小黑点。 这里和喧嚣的城市,甚至和纷纭纭的世界相去甚远。 “我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坐公交到处看看,偶尔发现的。” 齐越不会说,在数不尽的那些孤寂日子里,那些难熬年月,他不知疲倦一次次的来,逃也似的投靠这一处静地。 齐越把裹好的风筝从竹桶里取出来。 他一展开,是只张牙舞爪的霸王龙。 高奚一看就笑了,眉眼弯弯:“你怎么真的做了。” 因为他突如其来的胜负欲。 齐越告诉她:“我把风筝线做的很长,你想放多高都行。” 高奚接过风筝,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真好呐,这是第一支属于我的风筝。” 齐越无奈:“你再看下去,天都要黑了。” 高奚努努嘴,“有什么关系,晚上放风筝也别有趣味。” “那能看得见吗?” “能,我眼神好着呢。” 看着她骄傲的小模样,齐越忍不住发笑。 他伸手试探了一下风力,“现在正好,风筝能扶摇直上。” 阿丙也把球捡回来了,它把球往高奚的手里一放,还附带了一块好看的玉。它飞快地摇着尾巴蹭高奚的手,仿佛在求夸奖。 “诶?”高奚茫然。 齐越震惊:“你从哪弄回来的?” 阿丙汪了一声,像是在对他炫耀。 高奚仔细端详着这玉,其实能称玉璧,通体透彻,散发着温润的光芒,玉身上雕绘着……踏火麒麟?整块玉璧用精致的绳结系好。难得让高奚汗颜了:“这个,完全不像没人要的廉价品呢……” 齐越嘴角抽了抽,揪住阿丙的后脖颈,“未成年小狗偷窃可是要送狗肉馆的。” 阿丙吓得尾巴都翘了。 “你先放开他啦。”高奚给阿丙顺毛,揉揉他毛乎乎的脑袋,“带我去你捡到这块玉的地方好不好?” 齐越哼一声:“按我对他的了解,这怕不是抢的。” 高奚无奈:“这大老远的除了我们还会有人来吗?” 还真有,忽然从远处跑来两个人,男孩子一边跑一边骂骂咧咧:“那死狗!给我回来!” 然而等跑近了,四个人都愣住了,跑在男孩后面的女孩子一时没刹住,撞在了男孩的后背上,一时间一个捂着背龇牙咧嘴,一个捂着头坐在地上,抬起头眼泪花花地看着高奚和她手里的玉,低声说:“这个……是我们的,被你,你们的狗抢走了,能还给我们吗?” 正是那天在公交车上遇到的那两个少年。 齐越狠狠瞪了一眼阿丙,这小狗却心虚地往高奚身后一缩。 “呜……” 高奚拍拍他的头以示安慰。 但看向那对少年时却挑挑眉:“证据呢,你说是就是吗?” 少女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当场就楞了,而少年想说些什么,却为难地看了眼少女。 高奚拿着绳结的另一端甩了甩,漫不经心地说:“这样吧,陪我们玩,等我玩开心了,再考虑一下。” “你……你讲不讲道理?”明明少年才是理直气壮的一方,可不知怎的在高奚的面前却畏缩起来,莫名低声下气。 “我为什么要讲道理?你有本事来抢啊。” 齐越难得看高奚刁蛮不讲理的样子,难不成是上次捉弄荼稷玩上瘾了? 不过他还是自然而然地挡在高奚前面。 高奚从他身后探出头,颇有些狐假虎威地气势:“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我们是两人一狗。” 其实不止两人,还有兰霆在不远处,只是高奚不准他接近,以免打扰她放风筝的兴致。 少女鼓了鼓腮帮子,显然很不理解,但她还是从地上爬了起来,认真地看着高奚:“你想玩什么?” 高奚笑道:“放风筝咯。” 风筝远 高奚本来是自己拿着风筝在放的,可放上天的风筝就像灌了铅,反着把人往天上拽,更别提还是高奚这样单薄的身体。 齐越赶忙捞住她,愣是吓得一身冷汗。 大概是她操作不当,没多久风筝就掉了下来,高奚拿着风筝线轴,一脸的沮丧。 齐越安慰道:“这没什么,我来放,你正好吃点东西吧。” “可你不饿吗?”于是高奚看向一旁一言难尽地两个少年人,微笑道:“现在请你们帮我们放风筝吧。” “……” “玉不要了?” 无法,那两人只好无可奈何的对视一眼,认命的接过线轴和风筝。 “一定要拉紧哦。”高奚提醒道。 少女似乎有一瞬的意外,遮掩住喜不自胜的眉眼,认真地点了点头:“放心,我会很稳的,不会受伤。” “不是,我是说你千万不要放开我的风筝。” 少女黑线。 齐越没忍住笑了出来。 少女显然生了气,狠狠扭过头不再看他两。 那少年叹一口气,“开始了哦。”说罢举着风筝跑起来,他的速度很快,乃至一松手风筝就乎地一下仰冲上去,小霸王龙堪称气势汹涌。 少年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回头看向他们时发现高奚已经铺好了餐布,正在摆食物。 少年:“……” 高奚做了巧克力蛋糕和各类烧烤,保温盒一打开就散发着垂涎欲滴的香味。 少年眼见着连那狗都分得一只大骨头肉,可怜见的他们却快叁天没吃饭了。 高奚咬了一口蜜汁炙排骨,“不错,我还怕太久没做把肉烤老了呢。” 齐越给她倒了一杯柠檬蜂蜜茶,“累了吧,这都快下午了,待会给你系个摇篮睡会儿?” 高奚伸伸懒腰,“没关系,不怎么困,这么好的天气用来睡觉就浪费了。” 少年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是来享受踏青的乐趣中,不仅悲从中来。 可他瞥见少女的神色,只是淡淡的,像是稀薄的阳光慵懒地铺在水面上,粉饰着刚从夜晚醒来的冰冷湖水,不暖和,也不过分生冷。 “对了,还不知道你们怎么称呼?”高奚好像终于想起他们还在,问道。 “叫我小七就好。”少女低声回答。 “阿四。” 这一听就是敷衍的假名,高奚也没有在意,只是笑着说:“为什么来港城?” 阿四哼了一声:“没必要告诉你吧。” 高奚点点头:“是没必要,不过海关总署那边不知道有没有必要?” “……什么意思?” 齐越静静地瞧着他们,帮高奚补充道:“小七还好,但你的粤语说的那么糟糕,身上的衣服还是我们刚见面那天那身。”他指了指少年的袖口:“都破了个洞你还没换掉,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你们是偷渡来的。” 阿四难堪地把袖子卷起来,嘟囔着:“说什么偷渡,谁稀罕来你们这里似的。” 高奚笑了笑:“谁想有家不能回呢?索性我好人做到底,我家里有些警署的关系,到时候让人送你们回去好了。”她一副助人为乐的样子,真诚道:“港城确实没有那么好,像你们这样的少年说不定会骗去挖肝取肾,得不偿失。” 阿四和小七的脸色难看极了。 高奚和齐越相视一眼,露出和心照不宣的笑容。 逗人解闷,其乐无穷。 过了一会儿,齐越见小七拽风筝线实在用力过猛,于是提醒道:“你不用太紧张,松弛有度它也不会跑掉,适当放开手会更好。” 小七下意识哦了一声,但连忙又意识到不对劲,回头瞪了他一眼:“不用你教我!” 齐越简直莫名其妙,不过想想也没什么,这世界上的人又都不是像奚奚这样好脾气。 他接着吃他的烧烤。 然而事实证明了他的前瞻性,小七又一次往回拉的时候,线终究不堪重负,啪的一下断开了,风筝在天上无可适从地打了两个漩,被风一刮飞得更高更远,无论在近前有多大多威风,到了天上也只是单薄得像纸片一样,片刻就没了踪影。 众人沉默了,阿四很忐忑地瞄了一眼高奚的神色,而小七自知闯祸,压根不敢回头。 高奚看着空荡荡的线轴。 高奚抿着唇,不发一言。 “但愿这只风筝将奚奚的灾祸通通带走,”齐越突然低声道:“从此以后不受伤,不掉泪,不流血,不难过,长命百岁,快乐安宁。” 高奚一怔,眼泪已经噙在眼里。 “……可风筝没了,那来年怎么办?”她还有些闷闷不乐。 齐越安慰道:“再给你做一只。” “那也不是这一只了啊。”高奚抬头,好似要在碧蓝如洗的广袤天空里找寻一只风筝的踪迹。 “对我而言,它不也是独一无二的吗?” “对不起。”小七回过头,紧紧握着线轴,活脱脱一副做错了事的孩子模样。 “怎么能怪你。”高奚摇摇头,阿丙也扑到她怀里,呜呜的叫着,像是安慰。 高奚揉揉他毛茸茸的脑袋,露出一个笑来,“我不难过啦。” 小七和阿四都松了一口气。 谁知高奚下一秒看着他们又是另一副模样,“不过那确实是我的无价之宝,你们得赔。” 阿四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高奚眼里划过一抹打趣:“那你们有两个选择,一是叫家长,叫家里拿钱赎你们,二是打工还债,前提是不能偷,不能抢,不能赌博,总之违法犯罪的来钱方式都不行。” 阿四嘴角抽了抽,咬牙问:“请问您和卖了我们有什么区别?” 高奚认真地点头:“当然有,我又不图你们的腰子。”她伸出手,玉佩从她紧握的掌心掉下来,绳结缠在她的手指上,在两人面前晃啊晃。 “喏,这个当成抵押物,什么时候还清楚了,我再把它还给你们。” 小七满脸纠结:“我知道那风筝对你意义非凡,可还债的标准是什么,我们打一辈子的工你也不满意怎么办?” 高奚却看着齐越,“风筝是你做的,你说它值多少钱?” 齐越心想那只风筝撑死了也就100块不能再多了。 但高奚明显是想留下这对少年,于是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不贵,一万元而已。” 阿四瞠目结舌,“你做的是金线绣的风筝吗?这么值钱?你怎么不去抢?” “就说你们答不答应吧?”高奚道。 阿四还想再说点什么,小七却轻轻拉住他的手腕,低眉顺眼地答应:“好,等我们赚到一万元,也请你信守承诺,把玉还给我们。” 高奚笑道:“好,我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正好我家酒楼缺两个小工,你们去端端盘子吧。放心,我介绍过去的,不仅不查你们的身份,还会提供食宿。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善解人意?” 阿四腹诽着这人将重新定义善解人意。 既然风筝没了,今天的踏青活动也到此结束。 高奚并肩和齐越牵着阿丙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两个垂头丧气的少年。 高奚叹一口气,低声道:“话说你怎么才报了一万,我还想说10万呢。” 齐越寻思你爸爸就算是警察也不能这样吧,面色纠结道:“我怕人家报警告我们诈骗。” 旧照片 兰霆对他们出去玩一会儿就带回来两个人的做法表示很不解。 “他们是?” “捡到的离家出走的问题儿童。” 阿四和小七暗自生闷气,却不敢对她有微词。 “……这样好吗?报警处理更快些吧。” “我爸就是警察不是吗。麻烦您送我们去我叁叔的酒楼哦。”高奚先拉开后备箱,把阿丙抱上去,再拉开车门,看着那两个人:“后座叁个位置,你们谁和我们一起坐?” “我坐前面。”小七淡声道。 阿四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但还是认命地点了头。 于是小七坐副驾驶,阿四坐在后排右边,齐越坐中间,高奚坐左边。 兰霆看他们已经愉快地决定了,也说不得什么,依然任劳任怨地当他的司机。 高奚一上车就打了个哈切,虽然她一直说不累,可连日耗费精力,很容易就体力不支。 说起来罪魁祸首就在这车里。 她为了查他们的下落,好几晚都到处飘呢。 高奚眼睑半阖,看着昏昏欲睡的样子。 从刚才观察看来,他们果然是天师府的人无疑,那块玉璧里蕴藏着颇厚的灵气,且阿四露出过一截只有天师才会佩戴的绳结。天师府给在册天师分门别类,从高到底一共七个等级,绳结也有黄、紫、红、绿、青、蓝、白七色,绳结中端系着一颗珠子,要是天师遇险或是不幸身亡,都会向天师府发出警示。 阿四的绳结是红色,也算是年轻有为,可惜没看见小七是什么等级。 天师府终于察觉到港城的异象了吗,所以派来这两个少年。 只是不知他们的目标会不会是自己,但从这两次都恰好出现在她身边看来,大概能有百分之七十的概率了。 不过天师府介入也好,有些事专业的人做起来至少是事倍功半。 只要别和她过不去。 但不管怎么看,高奚是不能放这两人轻易离开了。 话说回来,四、七……从前和她同行过一段时间的小天师曾告诉过她,天师在外行走从不用真名,都用代号,比如她的代号是二,听她说天师府中有几个世家,他们的代号都是世代相传的,四,似乎是姓程。 七是什么来着?秦?还是……封? 可高奚已经过于疲惫了,思绪也没能维持多久,就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而她从靠在车窗上变成了靠在齐越的肩上,她揉揉眼睛,“怎么不叫醒我?” 他们现在停在停车场里,估计是为了等她醒来已经很久了。 “小姐不发话,我哪敢乱动呢?”兰霆调侃道。 高奚颇无语。 阿四小声地叹了一口气,还好她终于醒了,她在睡觉时没一个人说话,包括后面那只狗,叫都不叫一声,跟着它的主人一起睡得香甜,都像是怕打扰了她,搞得他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抱歉,是我不好。”高奚完全清醒了过来,“阿丙肯定饿了,我们去酒楼吧。” 阿四欲哭无泪,真的饿的是他好不好? 这酒楼名叫奇山楼,是高奚的叁叔高进开的,也是港城最大的地下生意交易场所——只不过鲜为人知。 当然更少人知道的是高进和高仇的关系,她叁叔虽然为人暴躁,但极有生意头脑,这间酒楼不过二十年,就一跃为港城最豪华的酒楼,尽管它的饭菜都不贵,但来这里的人很尊贵。 简而言之,不管黑道白道在这里都是要给面子的,谁要是闹事,很快港城就没这一号人了。 无论是谁。 巧合的是,高奚他们牵着狗进去时,正好撞上了来吃饭的高警官。 阿丙一看见高警官就开始龇牙咧嘴。 由于高奚怕这小家伙被做成狗肉火锅,只好把他交给了兰霆,让他先带去吃点东西。 兰先生从司机又变成了保姆,看向自己那冷心冷面的师叔,坚定地认为自己还是应该涨涨工资的。 今天高仇身边罕见地多了一个生面孔。高奚最近没闲着,把高仇身边来往的人都查了一遍,每一张脸她都记得。清 “奚奚,齐越过来。” 齐越倒是有些意外,这人今天怎么拿正眼看他了。 “跟汪老师问个好,他之后会到你们学校任历史老师一职。” 姓汪的男人大概也是四十上下,生了一张白净朴实的国字脸,两道眉毛很浓,看着没怎么打理过一样野生,细看之下,两眉的中间有浅一些的绒毛延伸在一起,眉毛下的眼睛格外亮,目光炯炯有神,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和旁边的高警官形成鲜明的对比。 高奚在前世从未见过这位汪先生,而且高仇也不可能随便和一位历史老师吃饭,她心里很快就有了一个猜测。 “这就是令郎和令嫒?”汪老师点了点头:“都是一表人才啊。”他对着高奚和齐越微微弯下腰,笑着说:“你们好,我姓汪,我被特聘到你们学校讲述一个学期的历史,到时候再认真介绍自己吧。” 倒是个亲切的人。 “他们是什么人。”高警官的目光放到了阿四和小七的身上。 高奚很敏锐地察觉出小七紧张的情绪,甚至手指骨轻微地响了一声。 虽然高警官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但才第一次见面,她是否有些过于不安了。 “我朋友。”高奚向后伸出手握住了小七的手腕,她轻轻笑了笑:“带他们来吃顿饭。” 高仇意义不明地笑了声,“那要不要一起呢?” 得了吧,真当谁面对他都能有她那么平常心吗? “会打扰您和汪老师吧,况且我们随便吃一点就好了。”高奚婉拒。 “随你。”高仇叫来服务生,交代了他们的消费都有他买单,便同汪老师离开了。 高奚眯着眼睛,心想这位汪老师怕不是来头不小。 她转头对那两人说:“好了,现在你们又多欠我一顿饭了。” “……” 还她刚才的感动啊! 小七捂着高奚刚才牵过的手,心跳还未平歇。 思绪复杂到了极点。 她的手……一如从前般温暖。 “叁叔,你能留下他们吗?”高奚带他们吃过饭,就去找了自己的叁叔高进。 高进叹一口气:“这两人偷渡,辍学,未成年,我的乖宝贝,我要是留着他们,你就不怕你爸第一个拿我开刀?” 高奚眼里多了几分恳求,摇着高进的手,“叁叔……我都和他们说好了,求求你了。” 高进其实很吃她这套,毕竟高奚是他们从小疼着长大的,乖巧可爱,可见不得她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那你爸,知道这事吗?” 高奚眨眨眼,凑近了笑着说:“您放心,他一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高进轻轻咳了一声,“行,就留下吧,嗯……男孩就去后厨,女孩就端个盘子,不过我先说好,叁叔这里可苦着呢,万一他们坚持不下来,你可不能怪我。” “怎么会?”高奚耐人寻味地说:“让他们接受社会的毒打,然后早点回家去。” *** 安置好了阿四和小七,高奚和齐越就回家了。 在车上阿丙趴在高奚的腿上,乖乖地被她顺着毛,惬意得不行。 高奚唇边带着笑,眼神温柔。 齐越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问:“那两个人放在那里没问题吗?” “如果我叁叔都看不住他们,那不管放在哪都不安全。” 齐越点了点头。 “不过你觉不觉得……”高奚问他:“小七有些眼熟?” 齐越深以为然,“我也有这种感觉,仿佛在哪见过,仿佛长得像谁,可又挤不出头绪。” “确实,”未几,高奚又笑道:“小七长得很可爱就是了。” “不过脾气不太好的样子。”齐越微叹。 高奚:“未必,她或许只是在伪装自己。” “是么。倒是他们两一起时,看的出阿四很听小七的话。” “嗯,”高奚缓缓吐出一口气,气息绵长地说道:“希望……不会是敌人。” *** 很快到了和荼稷约好那天。 “请进。我今天让阿姨休息了,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荼稷领着高奚和齐越进了门,他家是叁层复式楼,在外面觉得不过尔尔,可一进到里面就会感叹空间之大,东侧是一正面落地玻璃窗,于是光线肆无忌惮地涌了进来,折到西侧墙根处,玻璃窗外附带着花园,植株郁郁葱葱。 “光景真好,花枝树叶也都修整得赏心悦目呢。”高奚道。 荼稷道了声谢谢,“这是家母在世时摆弄的,我只是尽力在照顾他们。” 高奚微怔,她是听说荼稷的母亲和父亲在内地做生意。 荼稷看出她所想,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我亲生母亲在我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现在的母亲是我父亲的续弦。” “抱歉,我无意冒犯。” “没有的事。”荼稷转身向楼上走,招呼他们道:“请跟我来。” 高奚跟上他的脚步,但略微思忖,告诉齐越道:“你留在楼下好吗?” 齐越皱起眉,眼里有显而易见的不放心。 高奚莞尔:“没关系,有事我会及时叫你。” 拗不过她,于是齐越还是被留了下来。 荼稷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荼稷把高奚带到了自家的阁楼,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腐朽的咯咯声,他提醒道:“小心些,这里很久没人上来,别摔了。” “放心吧。” 荼稷拿出钥匙,打开一扇看起来已经尘封很久的门,连锁都是上个世纪的风格。 吱呀一声,高奚眼前一亮。 刚才走来的通道是暗的,可屋子里却有阳光从天窗倾泻下来。 正好在暗沉的地板上形成一个两平方米的方块光井,它的四方边缘柔和而模糊。 “这里是我曾祖父生前住过的屋子。”荼稷用椅子抵住门,不让门合住,是怕高奚会产生不安,他道:“请进吧,这里我打扫过,没有灰尘。” “叨扰了。”高奚低声道,但除了光线里飞舞的尘埃,无人回应她。 “我给你看样东西,或许你就会明白。” 荼稷从一面大衣柜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了高奚。 像是二叁十年代,女人们用来放小物件的梳妆盒。 高奚摸了摸盒面上的山茶图案,沉淀在岁月里的红色已经变得暗淡,她轻轻地打开,里面有一束头发、一支山茶簪子和一张黑白相片。 高奚拿起照片仔细看着,却是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一位和成年后的她长得极为相似的女性,穿着端庄的旗袍,怀抱着一个小婴儿坐在雕花窗下,温文尔雅地看向镜头。 舍与得 “这个人和你长得一样。”荼稷轻声道。 “你知道她的来历吗?”高奚把照片翻过来看,后面写着:囡囡月上满月纪念。落款日期是1942年。 原来她怀里是个女婴,名字叫做月上。 “我家曾祖父,原来是个道士。” 荼稷说罢,高奚就抬眼看着他,弄得荼稷有一瞬间难为情——现代化城市里似乎是容不下这样古老的职业的,高奚怕不是在脑海里把他看做个怪人了? 他窘迫地红了脸:“就,就是电视剧里帮忙驱鬼辟邪的那种人……也不能叫那种人,就是,道士,道长?林正英你看过吗?当然我曾祖父不是骗子……或许不是?” 眼见他语无伦次,高奚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我知道,我相信有道士,也相信鬼神的存在,你忘了在游泳馆的事了吗?” 荼稷尴尬的放下手,他一时激动,差点忘了高奚这个人本来就不是很正常。 “咳……这是我曾祖父曾经从做法事现场拿回来的东西。” 高奚凝起眉头,“怎么回事?” “1957年,一户人家搬进了城北的一座小公馆里,没过多久,户主便发疯杀了自己家所有的人。” 高奚一惊:“所有?” 荼稷凝重的点点头:“这件事本来只是以为是那个男主人有精神疾病才杀害了至亲,可后面发生的事,却是一桩比一桩悲剧。”他拿出一本手札递给高奚,“这是我曾祖父的笔记,你看吧。” 高奚接过手札,翻开便是工整的楷体字,然后一个尘封在岁月中近半个世纪的往事展现在她的眼前。 高奚越往后翻,心情就更加沉重,直到全部看完,时间也过去了整整一个小时。 她面色复杂地合上手札,低声道:“十年之内,五桩案子,整整叁十四条人命。都是……” “这个女人的亡魂犯下的。”荼稷低声说道:“我曾祖父一开始以为是第一件案子的男主人和他的家人的亡魂在作祟,但深入调查之下,竟然还藏着一个可怖至极的女鬼。” 生年不详,猝年不详,名字也不详。除了这个盒子以外,其余有关这照片上的女人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我曾爷爷据说是用尽了全力才消灭了这个女鬼,但很可惜,也因此我曾爷爷没过多久也撒手人寰了。”荼稷说罢发现高奚神色怔然,目光惶惶。 “是这里面的内容吓着你了吗?抱歉,我应该提前让你有个心里准备的。” 高奚回过神,摇头道:“我没事,只是想起,想起一些……” 关于前生她的事。 不知为何,只是从手札里的描述来看,这记载上的女鬼,和她前生疯狂后作恶杀人的状态是极为相似的。 ——一般的鬼魂在死后很难有这样的力量,而那位小天师也曾说过高奚的情况很罕见,甚至应该是生前就具备通灵的条件,是亿分之一的概率。 乃至她回去翻了整个天师府的卷宗,两千年来记录在案的也屈指可数。 “你曾祖父还有别的记录,透露过这女鬼的身份吗?还有,你是认为我和这女鬼有什么关系才想要驱邪的吗?” “除了这个盒子没有了。”荼稷低下头,“你应该看见这手札上记载的这个女鬼有多么的可怕了,我爷爷告诉我,虽然曾爷爷拼上自己的性命和女鬼搏斗,但心里也一直存有一个疑虑。” 高奚眉心一跳。 荼稷一字一顿道:“他认为,这个女鬼还会再回来。并且给我们留下了一个罗盘。”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仅有半个巴掌大的罗盘,内盘刻度上刻着看不懂的文字,不像中文繁体字,也不像梵文,而天池部分里只有一根指针。 不偏不倚地指向高奚。 高奚心下一沉:“这是……” “我曾祖父说,这个罗盘会勘测到那女鬼的动向,当然我小时候听这些话就像听故事一样,从没有当真过,我小时候把玩过这个罗盘,它的指针压根不会动的……但就在去年,它突然开始动了。” 高奚默默往旁边移动了几步,那指针也锲而不舍地指向了她。 “……” 高奚抿紧了唇。 荼稷也神色为难,“我本来还有些迟疑,但我……我那天看到你在学校后门那个厕所里自言自语,还有在冰室里,你毫不犹豫就把刀子插进那个警察的手腕,这不像我认识的那个高奚,所以才慢慢开始怀疑起来……我不是故意的要跟着你们,只是恰好……真的,蔻蔻也在。” 高奚默然良久,然后缓缓苦笑道:“所以你以为我是被女鬼附身了,所以才泼我黑狗血吗?” 荼稷认真地点了点头:“是,但是没想到对你毫无作用。” 高奚问他:“那张你贴在我额头的黄符,也是你曾祖父留下的吗?” “不是,是我从他的手札里誊下来的。”荼稷不好意思地清咳一声:“本来我曾祖父留下很多黄符和法器之类的东西,但我父亲不信这些,就销毁了很多,这些东西还是我小时候偷偷藏起来的。” 高奚心道怪不得没作用,还好是他自己画的,倘若换了荼稷曾祖父的符咒,自己不死也要褪层皮了。 “这些你能暂时交给我吗?” 荼稷点头:“可以是可以……我能问一下,你想怎么做吗,或者说,你和这个照片上的人是否真的有什么联系?” “我不认识她,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语气冷淡,让荼稷一时失语,良久才叹道:“高奚,我不知道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但当局者迷,你不想让齐越跟你上来,就像那天我不想让蔻蔻知道发生了什么,你执意保护别人而伤害自己,是否是得不偿失呢?” 高奚一愣,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论断,沉默一会儿才道:“得失是每个人生命中都会经历的事,只有迫不得已的舍得,和撕心裂肺的舍不得之分。” 与其让老天爷再从她这里夺走什么,不如放手一搏,留下那一抹触手可及的光亮。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我会记得这份恩情。”高奚对他真心地笑了笑,便打算离开了。 在不久之后,她或许能回报这份善意。 可荼稷叫住了她。 似乎是犹豫再叁,但还是认真道:“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忙,你尽管找我。” 高奚有些意外:“之前你还跟堤防我,现在与我为伍,你不怕会有危险?” 荼稷不否认:“怕,但我是怕蔻蔻会被连累,可那天你主动迎上来护着蔻蔻,我就想你不是那么无情冷漠的人。” 高奚失笑:“因为蔻蔻是个值得被善待女孩子。” 想到蔻蔻,荼稷心下一软,对高奚也没有那么多的怀疑和戒备了,笃定道:“你不也是吗?” 是么? 高奚摇摇头,但没继续说下去。 *** 墙阴里,一丛丛草茉莉悄悄地膨胀着花蕾,要在黄昏到来时放出淡远的苦香。晚霞在河面上渐渐地灿烂,雾霭在河面上渐渐飘浮。 “齐越。” “怎么了?” 高奚张了张口,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改口道:“去吃饭吧,顺便看看小七她们怎么样了。” “好,你看起来好像对那个女孩子很上心。” 高奚笑了笑:“有么,只是觉得她有些亲切。” 齐越其实也有些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刚想继续说点什么,兰霆突然急刹车。 “车子坏了,你们两别下去。”兰霆皱起眉头,拿出手机给谁发了个消息。 高奚的表情也凝重起来,这里是主干道,不过下午六七点就一个人都没有了,这并不正常。 很快从街角涌出了许多人,告诉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渐渐的,他们的车就被包围了。 齐越很快察觉到什么,或许是他过往朝不保夕的经历拉响了危机意识,他拉过高奚的身体,用外套裹住她,极严肃地告诉她:“待会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离开这里。” “我……” “答应我!” 高奚抿着唇,反握住他的手腕:“那你也不许离开,你不离开我就乖乖待在这。” “奚奚!”齐越眉目间的焦急愈发明显,他低声道:“他们十有八九冲我来的,你不要再卷入我的事里了好不好?” 果不其然,车外包围的人群里走出一个黑色西装的人,表情冷淡,眼神却毒辣,直直看向车里的齐越:“齐越,好久不见了,这几天假少爷的日子过得怎么样?还记得我们吗?” 齐越自然认识他,从小到大没少受他们的“照顾”。 兰霆却寒着脸按着喇叭,语含不耐:“滚远点,敢劫高警督的车,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黑西装收敛了一些轻蔑的表情,带着笑道:“高警督的女儿我们自然不敢怠慢,但里面那小子我们是非带走不可——别急着否认,我们收到风,他爸齐天磊原来是个卧底,什么私生子,都是烟雾弹罢了,今天我们老大交代了,务必要把这小杂种带回去,您和高小姐自然可以安然无恙,我们亲自护送您回去都得。” 齐越咬紧了牙,表情愈发低沉。 高奚则紧紧拉住他的衣袖,心里很快明白过来这是谁的手笔。 “你找死。”兰霆的眼神也逐渐凶狠起来。 黑西装露出个满不在乎的笑容,“那就先给高大小姐赔个不是了,恐怕要让她受惊了。” 说罢他挥了挥手,手底下的人都拿出棍棒来,凶狠地砸起了车子。 齐越立马把高奚护在身下,却绝不是长久之策。 兰霆含着怒气,但还是提醒他们:“不要下车!很快会有人过来!” 很快是多快? 齐越已经听到车窗碎裂的声音,或许在下一秒就会被打破,到时候高奚很难保证不被牵连。 他看着这个女孩美丽却永远带着一丝哀愁的眸子,眷念不已地开口:“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你要好好保重,知道吗?” 高奚心里的不安立刻被放大,她还来不及说什么,齐越就大喊道:“兰先生!奚奚就交给你,不要让她跟来!”说罢他起身一脚踢开了车门,让门外的两个古惑仔被撞到地上,他狠心地挣脱了高奚的手,没有再回头看她,跃出了车内。 “齐越!”高奚想跟上他,却被兰霆扣住手腕,挣脱不得。 “放开!”高奚大吼,不停挣扎。 兰霆眼神晦涩:“抱歉。你父亲只让我负责你的安全。” 齐越出来了,他们便停止了敲车子。 齐越冷冷地说:“你们要找的人是我,让他们走。” 你演上瘾了是吗? 眼见齐越被那些人裹挟着越走越远,高奚的眸中泛起泪花,表情却呈现出决绝的姿态。 高奚想要用法力控制住那些人的行动,可这个念头刚动,她的四肢百骸像是被密密麻麻地针扎了一样,蓦地出了一层冷汗,头脑发昏发胀——这是她透支精神力太过的下场,这么多人她要是想都操控起来,恐怕下一秒就会暴毙而亡。 她赶忙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兰师兄,他只让你只保护我,对吗?” 明明她的语气轻飘飘的,但就是让兰霆浮起一丝冷意,她现在的眼神就像一条伺机而动的蛇,然后不管不顾地扑向猎物,再无比热情地缠绕使其窒息,直到看着对方死亡为止, 高奚笑了笑:“那你可得好好看好了。” 就算控制不住那么多人,一个两个又有何不可! 走在人群末尾的某人,突然双眸失去了神采,变成了一片不见底的沼泽,他举起刀,转过身往兰霆和高奚这边来。 兰霆啧了一声,把高奚的手捆在车缘上,然后一脚踹向那持刀的人,当然平常人是受不住他的一脚的,当即就昏死过去,然而被高奚控制住了肉身,那便是不管被打倒几次,都会锲而不舍地爬起来。 一个还不够,高奚又操纵了叁个人,他们不要命地冲向兰霆,而兰霆却要顾及他们的性命。 高奚冷笑一声,高仇竟然还认识这样有底线的好人,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有温热的血流从鼻子里流下,滴落在她洁白的裙摆上,而高奚只是满不在乎地擦拭了一把。 她瞧准了时机控制住一人悄无声息地来到她坐的车门一侧,举起刀子砍断了她手上的绳子。 兰霆回顾不及,就被剩下四人死死抱住,气得他爆了粗口。 高奚打开车门,捡起布条把刀缠绕在自己的手上。 她对兰霆笑着说:“他也不是什么都没教过我。” 比如阴险,比如狠毒。 她毫无犹豫便向那群人冲了进去,兰霆摆脱那些人也很快,但始终落后了她一点。 “齐越!” 齐越惊愕地回头,只见那个女孩又不管不顾地向他冲来。 这一幕和过往许多时刻又重合在了一起,周遭的嘈杂远去,淡化了所有情绪,任凭时光如何流转,她的双眸也会在绝望中绽放出绚丽的流光。 高奚虽然没有能以一敌百的力量,但她胜在敏捷,并且下手狠辣到让人侧目——她专门挑人体最薄弱的地方下手,得益于曾经是个医生,只是如今说来惭愧。 她像是摒弃自己作为人类善良心灵的那一部分,只要和她作对的都是她的敌人,没有丝毫犹豫,刀子狠狠没入人体,拔出来时伴随大量的血液喷溅。 那些古惑仔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倒地痛苦地呻吟。 齐越也瞬间动手,踢开挡在他身前的人,光从身手这一点而言,他并不逊色任何人。 如果不能把她保护在身后,那么不管会有怎样的下场,他也要和她并肩而立。 黑西装看着眼前这一幕狠狠骂了句娘,出来前大佬嘱咐过要小心高仇的女儿,他还没当回事——左右是个小丫头,不过是仗着自己父亲耀武扬威罢了。 可现在见她手起刀落毫无仁慈的模样,他这才感觉到这个女孩是个天生的疯子。 或者说怪物。 “给我打!不需要顾及姓高的!” 再这样下去,损失人手又弄不回齐越,他回去了也没好果子吃! 古惑仔得了令,不少人转向高奚的位置举起砍刀,然而没有一个人能碰到她的衣角。 兰霆解决一个偷袭高奚的喽啰,他是武术奇才,当年还在港城的时候也有不少人见识过他的恐怖,如今更不敢轻易上了。兰霆冷声道:“她要是出事,我就去拆了你们社团。” 顺便抢走他们的钱。 高奚可是他的移动ATM,自然不能受半点伤害。 于是高奚更加肆无忌惮,几乎是一刀一个的解决挡路的人。 “滚开。”见血太多,高奚彻底失去了往昔温柔的面孔,眼底只剩下浓厚的黑雾,让人望而生畏。 一时间没人再敢靠近他们。 齐越也打到了她的面前,箭步上前拥住了她。 “奚奚,已经结束了,你看着我。” 她雪白脸颊上的肌肤如瓷器般细致,然而现在却沾着不少血污,齐越用袖子擦拭着她的脸,饱含心疼和愧疚,试图驱散她眼底的蚀日之翳。 高奚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前面,好像没听到他的呼唤那样。 黑西装气急败坏:“你们等着看肥皂剧呢!还不动手!” 在他的呼喝之下众人面面相觑,在动手和逃跑之间徘徊不定。 兰霆不耐烦地瞪着他们:“看不出来我家大小姐已经精神失常了吗?再上来的人可就要天人永隔了。” 他冷笑:“哪怕你们都没命,她也不会有事,自己掂量清楚!” 不得不说,兰霆这番话实在很有威慑力。 再所有人都迟疑地这一刻,兰霆眼里凶光暴涨,众人压根没看清他的动作,就见他钳制住了黑西装,一脚踹断了他的小腿。 匕首横在他的脖子上,兰霆轻蔑地看了一眼四周,“都滚,不然就给你们老大收尸!” 齐越见兰霆已经控制住局面也松了一口气,他握住高奚拿刀的那只手,去解死死缠绕在她手腕的绳子。 他和她道歉:“奚奚,是我不好。” 高奚没有反应,齐越苦笑着说:“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是个坚强又美好的姑娘,但我怕自己的下贱弄脏你的衣角。”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九岁,正该是看什么都新奇的年纪,但我五岁时父亲锒铛入狱,从此我活得不像个人。】 “可你每次都不管不顾地拯救我,你要我怎么才能回报这份恩情呢?” ——【一晃到现在,我有幸和你相伴多年。每每见到你,我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我是舍不得离开你,可我更怕一而再再而叁的连累你。” ——【我舍不得你离开我……】 “是我错了,以后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从你身边离开,好吗?” 高奚的神情慢慢有了变化,眸子像冰原融化,忽地落下两行清泪来。 她楞楞地看着他,似乎眼前人和那个人的面貌重合在了一起——额头高敞,眼神清迥如钢;鼻梁严峻,唇线明晰如弓。美丽而强悍,沉静又自负。 齐越。 伴她走过万水千山,蹉跎过煎熬岁月的齐越。 她伸出手紧紧抱住了他,只是喃喃:“你回来了。” 齐越心中划过一抹异样,但还是用尽全力回应她,“嗯,我在。” 突然一声枪鸣,大批警察赶了过来制住在场的所有古惑仔。 为首的是高仇。 兰霆白了一眼,明显自己这师叔是在哪里看戏,这才不紧不慢的出现。 高仇径直走向高奚,见她满身鲜血,一时间眼底的情绪翻滚得浓烈。 他叹一声,低声道:“回家吧。” 他伸出手,高奚却毫不犹豫地打开,用前世到今生从未有过的愤怒和凌厉眼神看着他:“同样的把戏你还想玩几次?” “奚奚,我回头和你解释。” “解释?还是听你敷衍我?”高奚愈发失望地看着他。 高仇放下伸向她的手,沉默地凝视她发红的眼睛。 就在这时,从人群后又走出一个人,齐越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小越。” 正是他的父亲齐天磊。 高奚看了眼齐天磊,又看向高仇,一瞬间便明白过来,更是无可抑制地冷笑,“原来如此,是我低估了高警官的创意了。” 齐天磊复杂地看着高奚这个女孩,他心底有愧疚,如今却是身不由己,他被放出来自然不会是高仇网开一面,不过是又一场代价极大,甚至会把人拖入深渊的交易。 为了齐越,他不得不妥协。 “小越,我的罪名已经洗清了,走吧,跟爸爸回家。”齐天磊看着阔别多年的儿子,他已经成长得独当一面,让他又自豪又愧疚。 高奚垂下眼眸,默默地听着这场久别重逢的戏码。 齐越会和他父亲走的,而且这也是她本来的打算。 而高仇是想让她知道,她在别人的眼里压根微不足道是吗? 高奚轻轻扯了嘴角,放开了齐越的手。 然而这一次,齐越坚定地回握住她柔软却失去温度的手。 “我们走吧,你需要换身衣服。”齐越轻声对她说,然后便不理任何人的眼光,带她离开了这鲜血织就阴谋的地方。 戏做过了,很难买单 “先生,小姐来了。”陈泰推开门,向高仇示意高奚的到来。 高奚已经换了身衣裳,与往日平静温和的模样没有半点不同,她有礼貌地向陈泰道谢,然后走进了高仇的办公室。 高仇合上文件,坐在椅子上没有动,目光却紧紧追随着她娉婷的身影。 高奚坐在了他对面的椅子上,向他露出一个婉约的笑,用最平常的口气问:“吃饭了吗?” 高仇点点头,“在食堂随便吃了些。” 高奚又问:“吃了什么?” “咖喱,不过做的一般,没有你弄的那么好吃。” 两人似乎也只是闲聊,你一句我一句的搭着腔。 “是吗,我记得以前我做的时候,你还总说味道太呛了一些。” “那也是好吃的。” 他轻声说起那些似乎近在眼前,又遥不可及的往事。 “你中意吃胡萝卜,又不爱吃土豆,所以每次咖喱里都只有胡萝卜这一样配菜,对了,斩鸡块或是牛肉的时候,每次你都会让我代劳,你总说让你切的话会情不自禁跟着肉的纹理走一圈。” 高奚失笑:“大概是做医生以后的后遗症。” 这是她第一次聊起前生的事,高仇深深地望向她,缓缓勾起一个笑:“所以知道用刀子扎哪里才能让人重伤但不致死?” 高奚的笑意扩散到眼睛里,甚至看着有些湿润,如同清辉蔓延了整个琥珀,更是勾魂摄魄。 “对啊,爸爸不也知道用什么手段才能让人怒不可遏,失去理智吗?” “是么?”高仇的表情变淡了些,“愿闻其详。” 高奚叹一声:“爸爸总是这样,喜欢吊着人家的心情玩弄,你不就是想问我重生之前发生的事吗?却拐弯抹角大费周章。”她似乎是在埋怨,但眸子里已经冰冷一片。 “你知道,让人带走齐越我会不愿意,你也知道我看见鲜血会发作,你更知道,我现在来会忍耐不住向你发难。” “所以,”高仇摊开手,作出要抱抱的姿势,他面目带着笑:“你现在是来找我兴师问罪?” 高奚没有理会他话里的刺,自顾说道:“你真是好有把握,是不是觉得十成里面有九成一定拿捏住了我。也对……”高奚点点头:“以前就是这样,你会故意和别的女人约会让我看见,于是你教会了我什么是嫉妒心;你会在我值班的时候来医院,带着一身的伤,于是你教会我什么是恐惧和不舍;你会让我本来快痊愈的病人突然病情恶化,让我遭受打击,让我只能依靠你——虽然那是你的敌人,除掉他对你而言不过是一箭双雕罢了。” 高仇没有反驳,面无表情道:“继续说。” 高奚撩了撩头发,这个动作做的十分妩媚,隐含着一些来不及消失的情愫——“这些都没关系,甚至你在和我上床以后,想让我先与你告白,我也甘之如饴。每一步我都是按照你的期望在进行的,你满意吗?你爱着我的同时也很享受掌控我的快感吧?” “奚奚。”他皱眉。 高奚却讽刺他道:“但是老天爷怎么会让你那么简单就如意?他总会在你最得意的时候给你一击耳光。我疯了,残疾了,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是我不想说爱你吗,是我不想活下去吗?” 往事的波涛又在浸润从未愈合的伤口,而她这一次在上面又狠狠撒了一把盐。 “高仇,如你所望,我们重新来过了,你想要听我说爱你,你听到了,你不想看见我丑陋的伤疤,我也不给你看。”她悠然起身,在他身前缓缓转了一圈,笑得苍白:“你看看,你最喜欢的还是我这副看似完美的躯体——但是,齐越出现了,你厌恶他,如同你厌恶你所不知道的我的过去,因为你觉得那样你压根无法再掌控我,你设法毁了他不够,你还想逼我面对上辈子的事,再一五一十告诉你那些过往,这样,你就能再一次掌握主动权。” 高奚的手撑在桌子上,目光一刻都不离开他,似低语喃喃,似泣音述说:“你想唤醒我的痛苦吗?唤醒我畜生也不如,每天都只能依靠你活着的那段回忆?你做到了,你做到了……”她突然发笑,无可抑制的一声高过一声,她捂着面,坐在了地上。 高仇走到她的身边,伸出手碰触她的肩,然后紧紧抱住她的身躯,似要重新将她融入骨血。 深情地期许着:“奚奚,让我们真的回到过去,好么?” 高奚在他怀里一言不发。 过了很久,她抬起头,脸上无哀愁,无愤怒,也无爱意。 在高仇皱起眉头的瞬间,她才真真正正快活地笑出声:“你觉得我还会让你如意?” 她推开他,从而面无表情道:“分手吧,谁离开了谁不能活呢?” 离开前那刻,她回头对他说:“对了,有个问题我从来没有问过你……当年究竟是你救不了,还是,不能救?” 她缓缓落下泪,低声道:“你说得对,我知道扎哪里最能重伤而不致死。——从现在开始,到这辈子结束为止,你休想再听到我对你说一句真心话。” 耳畔风雪声 人也不是一下就死掉的,都是慢慢的死,今天这里死了,明天那里死了,总而言之,死亡是一个极其缓慢的过程。高奚想得很平静,甚至有些漫不经心,或者说她已经活得不那么在意死了。 和高仇分手以后高奚觉得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他不再是她的爱人,他们不会再亲吻和做爱——可能,也许,她只是提出这种假设。 可高仇万一逼迫她呢,高奚也不是没觉得会有这种可能,毕竟他一向没有所谓的下限。那她会顺从吗,也不会,她会反抗,能有多激烈?就像反抗当年那些强暴她的人一样吗? 想到这里,高奚深深地察觉到悲哀,她以前从来不会把高仇和那些伤害过她的人放在一起想,是的,她当然不愿意。在前世那几次屈指可数的性爱里其实都有她默许的结果,起因或许是一个缠绵悱恻的眼神,或是一声相思入骨的呼唤,然后便肌肤相贴,骨骼相融在了一起,一整晚的缠绵,可他到第二天又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回想从前,他们的恋爱过程就是极其不正常的,只有性而无爱——别说没有说出口的爱是爱,那充其量是种心照不宣的暧昧。 她最先忍不住,她贪心地想要爱,体验性与爱的陶醉。 杀人的刀是自己递到他手里的。 于是恶果自尝,他又一次逼她去面对,可高奚却无法如他所愿。她不觉得高仇是想解开她的心结——或许有那么一部分是,但也会是最小的那部分,高奚想了许久才得出这个结论。 好吧,她苦笑不已,看来分手的理由上要再添上一条:无法信任。 而本来就存在的理由则是:她恨他。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是隐约察觉到他不会来救自己,还是目睹他放弃生命?总之能确定的是,在遇见齐越之前,在遗忘之前,她就对他爱恨交织。 回到最初的问题,如果他非要强迫她呢? 高奚想,那就狠下心,杀了他。 男人挂在墙上会安分一些,是不变的真理。 如果他不纠缠呢?就这么做一段普通的,甚至是生疏的父女下去。 高奚深思熟虑,点点头:这样好,这样才好,这样她就能心安理得地把生命还给原来的高奚,对他则是骨肉割舍,两不相欠。 这个结论让她神伤,心就像破了一个洞,往里不停地灌凉风,不见得有多疼,但也一定是钝刀子割肉,慢慢将她凌迟。 他们之间还有爱情吗?她想,只有共同的理想和斗争能使爱情时时更新、生长、创造;显而易见,他们现在的想法和行动完全背道而驰,单靠卿卿我我的肉体束缚,沉沦进固有的‘你爱我,我就该爱你’的笼统思想牢笼,简单来说就是非要组合成家庭的囚徒困境,那爱情便要无聊,便要僵死。 不过认真想想,她哪知道什么是爱情。 她并没有谈过一段正常人的恋爱,尽管都够刻骨铭心。 或许在很久以前,高奚觉得自己是懂爱的,也能够爱和被爱,但现在回想从前,只觉得幼稚可笑。 不过经过这么一遭,高奚也没有自暴自弃,她甚至比之前更努力,不眠不休地解决她身边出现的问题。 是的,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去做,哪有空再把精力分给那个让她从来都不曾理解过的爱情呢? 往紧了说,港城的疑云还没有散去,哪怕斗过了季未来,那股怨气也没有消散,这就证明了高奚的猜想是对的,季未来身后还有什么人。明觉也不会让她有丝毫懈怠,不然等着她的就是超度,提前打开她往生的路。 往大了说,她和齐越的命格互换是一把悬停的刀,好在齐天磊被弄出来了,她就有更多的机会接近他盘清楚当年的事。齐天磊在监狱时她是真不能随意靠近,监狱里的亡魂太多了,季未来又在里面炼小鬼,她只要用灵体状态一进去就是一块行走的红烧肉,四面八方的妖魔鬼怪都想生吞她——当然她不会输,但也会弄到大开杀戒,精神崩溃的局面。 其实说来她并不介意替齐越背负着悲惨的命运,只是任其发展她的肉身很可能会惨死在齐越眼前,这不好,这会给他造成极大的心理阴影,她现在只能假设,如果最后没有一个妥善的解决方法——指她和齐越都不会横死街头的结局,那么她只能瞒得更好些,在齐越看不见也永远不会知道的地方死去,也是一个最优解。 往近了说,她刚从荼稷那里知道一桩旧事,不知为何,直觉告诉她那照片上和她长得极为想似的女人和她一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单指身世;她还要求一道平安符给小虎妞,替她遮了阴阳眼,哪怕只当了她五个小时的妈妈,但她们的魂魄已经有了联系,不夸张的说那就是她的女儿;还有她的妈妈莫诲如,她的身体最后出问题就是早年心脏负担过重,导致一遭打击很快就卧床不起,她要时常提醒妈妈去医院做检查,早发现早治疗,就能健康地活到七八十,再者她暑假还要去见外婆,老人家已经到了古稀之年,或许分别不能避免,但她还能好好作别。 往远了说,她的朋友们的未来都很不妙,有的潦倒失意,有的人生尽毁,有的性命堪忧,重活一次不就是为了改变这些不如意吗? 如果连眼前人都挽留不了,她活着是真没意思了。 是的,她还有许许多多的事要做,压根没空想高仇如何。 *** 没空想是一码事,要遇到他还是不可避免的。 齐天磊在奇山楼设宴,一来庆祝他洗脱嫌疑,二来感激高仇替他照顾齐越。 别说高奚大翻白眼,连齐越都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被放出来也不意外,高仇需要一个帮他稳定监狱动乱局面的人,你爸在那晚的表现不俗,高仇就顺理成章把他又从黑洗成白,说是他派去监狱的卧底,掌握了季未来这么多年来的犯罪证据,清洗了一波季未来那个派系的人,这他应该早就打算好了,不管亲疏远近,对他没用了就会变成棋子。”高奚对着镜子照了照,今天她穿了一身墨绿旗袍,非但没有显得老气,更衬她妩媚多姿的绝艳长相。 齐越站在一旁若有所思,“看起来我爸和你爸做了什么交易。” 高奚失笑:“那是当然,谁肯做亏本买卖,不过高仇的目的肯定不止于此,在弄清楚之前……你还是待在我身边,好吗?”她恳切地看着他,齐越却上前两步,没忍住掐了一把她柔嫩的脸颊,无奈道:“你总操心这些。” 高奚轻轻打开他的手,撇撇嘴,“我也不想,可你有事没事就被抓了,讲道理,你爸身上背着十个亿,现在摇身一变又成了警方卧底,高仇是神通广大没人动得了他,你能一样吗?” 齐越哭笑不得:“你还在生气?” 高奚冷哼一声:“你下次再跑试试。” “我不跑了,真的。” 那少年的目光很真诚,嘴角的笑意愈发灿烂。 高奚沉默半晌,最后说:“看来你爸被放出来让你心境开阔不少,也是,高仇那种人当父亲也太让人窒息了。” 齐越失语。 其实他的改变并不是因为父亲,但他没有告诉她。 “走吧,时间快到了。”高奚看了眼腕表说道。 齐越拉住她的手腕,低声问:“奚奚,你是不是讨厌我父亲?” 高奚歪歪脑袋:“很难喜欢得起来,讨厌也谈不上,但让我主动笑脸相迎也是不可能的。” 齐越听闻不仅没有介意,反而松了一口气。 高奚自认自己说得很不客气,问他:“我这么说,你不生气?” “我跟你爸打架的时候你不是也没生气?”齐越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道:“我不希望你对谁妥协,不喜欢就说不喜欢,开心了就笑,难过了就哭,生气了就发脾气,这都是你的权利。” 高奚一愣,然后低头笑了笑:“我会学。” “嗯。” 不过他们两现在的情况怎么好似反过来了一样呢? 到了奇山楼,高奚的堂哥高琦早就在门口等着她了,一看见妹妹就喜笑颜开:“奚奚!” “大哥。”高奚也笑着回应他。 “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啦?” “还不是老头子罗里吧嗦,非要我回来给他看楼,不然我还想在内地多待几天。” 高琦看了眼齐越,这人总是和奚奚贴得那么近,真让人不爽……不过他们父子两对高家还有剩余价值,等利用完了再弄死他也不迟。 “哥。”高奚默默退后两步,静静地注视着高琦。 高琦也意识到不能在妹妹面前动坏心,吓坏她怎么办呢?只好赔个不是:“我刚在想生意上的事,好了好了,是哥不该走神,走吧,我们进去。”说罢高琦揽过高奚的肩膀往里面走去。 “奚奚,你还有零花钱吗,哥哥待会给你点,我最近做了点小生意。” 高奚无奈,什么小生意,黑吃黑了一船的毒品也叫小生意? “不用啦,我的钱够用。” 毕竟她自己也在做“小生意”。 “高小姐。”有人从背后叫她,他们叁人一起回头,只见是个穿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梳着大背头,眼神阴郁。 高琦低声道:“这是新联盛的二把手,那天找你们麻烦的也是新联盛的叁把手,已经被你爸弄死了。” 新联盛是港城第二大黑帮,高奚和齐越那天打伤他们不少人,估计也一起被记恨上了。 高琦便摆出笑脸:“甄先生好,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我给您安排包间,今晚酒水算我们的。” “少东家有心了,只不过我们今天来是带了礼物,要给……”他的眼神转了一圈,放在齐越的脸上,阴险道:“给官复原职的齐警官。” “可我没听说齐先生请了贵帮,不请自来,不太好吧?”高琦抬抬下巴,有人迎了上来,“还请甄先生给家父一个薄面。” “少东家怎么不给我一个机会呢?我真是来送礼的。”说罢他走近他们,高琦挡在高奚面前,齐越也把她往自己身后带。 高琦脸色阴了下去:“甄先生是想在奇山楼挑事?” “不不不,怎么可能呢?”甄润物低头笑了笑,目光直直看向高奚,“高小姐那天的表现让人佩服,我们帮派上上下下都对你感兴趣,不过你身为高大警官的女儿我们也是请不动的,只是不知道高小姐走不走夜路……说不定哪天,就能和您偶遇。” 他这话一出,威胁的意味实在太明显,齐越和高琦都变了脸色,但高奚却笑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姓甄,名润物。” “没问你。” 甄润物皱起了眉,却见高奚轻拍高琦的肩,示意他让开,她一边娉婷地向他走来,一边将纤长青葱的手指咬破,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你杀过人吗。”虽然是疑问的语句,但落在甄润物耳朵里却是肯定的语气。 “怎么,高小姐对这个感兴趣?”甄润物眼里有显而易见的轻蔑,在道上混的人有几个没沾过人命呢。 “看来你很不当回事。”高奚抬起手,滴血的指尖离他一步之遥,她的血滴到了地毯上,高奚诡笑道:“既然如此,你要好好珍惜这个和她相处的机会哦。” 他?他是谁? 高奚却没有继续说,她干脆地转身走了,并对高琦说道:“哥,人家好心来送礼,我们不该推迟,请人家上座吧。”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黑发如海藻般缠绕在甄润物身上的女鬼,露出一个看好戏的眼神。 冷漠又轻蔑。 设计对付齐越又敢威胁她,她怎能轻易放过? 时间怪物 “奚奚,他的话别放在心上,谁来都动不了你。”高琦安慰着自家小妹,颇有些不放心:“不过你出门还是要小心,带够人知道吗?” 高奚笑了笑:“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呢?” “说是这么说……” “好啦。”高奚拉拉兄长的手,“你去忙吧,我认识路,我们自己去包厢,别耽误你的事啦。” 高琦无奈地揉揉妹妹的头发,叹一口气:“好,反正我还要再待几天,到时候接你出来玩。” 高奚一口答应:“说定了。” 在临进包厢前,高奚问了齐越一个问题:“你觉得什么才是好运?” 齐越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但还是认真去思索,“无病无灾,生活顺遂吧。” 高奚笑着,伸手替他整理了领口,然后轻轻搭在他的肩上,真挚地看着他的眼睛:“我认为,苦尽甘来就是最好的好运气。” 齐越微怔,然后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抚上她的脸颊,复杂地开口:“苦尽甘来,谁又希望吃苦呢?奚奚,如果要你……” “咳。” 有人靠近,齐越和高奚便微微分开了距离,只见小七端着两盘菜,脸色微红,撇过头不去看他们。 “打扰你们了,但是我要进去上菜……” 高奚似笑非笑。 齐越叹道:“你想多了,一起进去吧。” 推开门,高仇和齐天磊早就到了,二人并坐聊着什么,一人手里一根烟,周围一圈都是警署里的人——并没有高仇暗处的势力参与,这是一场看似纯白的饭局。 也摆明齐天磊只是他摆在台面上的棋子。 其实没人知会过高奚要她来,但高警官的千金要来,也没人敢阻拦。 而她来,无外乎是想看看这些各怀鬼胎的人是有什么戏要唱。 高仇平静地抬眼看着他们,在高奚走过来前便掐灭了烟头,但高奚还是没坐到他的身边。 齐越看着父亲的模样,只觉得陌生,毕竟连他想去探望他也时常被拒见。 他对父亲的印象寥寥无几,要么是教他练拳,要么是每天幼儿园都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才踏着黄昏或月光,风尘仆仆地来接他回家。 那时候的父亲虽然辛苦,但身姿依旧挺拔,他蹲在幼儿园的大树下玩知了,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英姿勃发的样子他至今没有忘却。 再后来,他所能记得并印象深刻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当他和他聊起母亲——他说母亲只希望他能好好走路。 是的,在他还没学会走路之前,母亲就去世了。母亲说他到这个世上来,注定会走过很多年,走过很多地方,也要走过很多情感,在途中落下许多的希望和失望,快乐和悲伤,但走着走着,看透了这个世界的同时,更加深爱这个世界。 他只管走,母亲会为他骄傲,对他没有别的所求,只希望他在走的途中能回头看看她,多看几次。 可是死亡会带走一个人,死,怎么可以把一个人那么多不容忽视的痛苦、愿望、期盼,也许还有幸福,就那么迅速、简单、轻而易举地统统化为零了呢? 想到这里,齐越心中五味杂陈,难怪奚奚要说,最幸运的莫过于苦尽甘来。 他再一次仔细地打量父亲,他的两鬓已经有发白的迹象,如今虽不再是囚犯,但和那位高警官坐在一起还是能一眼看得出区别。 他能看得出父亲眼里的颤抖,他很清楚那是为什么。 时间是个怪物,最令人不解的谜。 “爸。”他还是呼唤他,发自内心的尊敬与想念。 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勉强,没有阴霾,少年的率真压倒了一切猜疑。 齐天磊眼中的那种颤抖似乎有些扩散,他站起来,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但任谁都感受到了他的欣慰和喜悦。 “坐吧。”他说。 齐越点头,然后自然坐到了高奚身边,高奚对他微微笑了笑。 高仇面无表情,而齐天磊却是心情复杂。 高奚不经意地看向齐天磊,抬起茶水轻抿了一口。 她想知道,那个诅咒究竟是不是齐天磊亲手下的。 很快,那个不速之客也如高奚预料般到来。 好戏就要紧锣密鼓地开场了——这种黑社会能来,没有高仇的授意,她可不信。 不过她刚才动的手脚会让本来的走向打个弯罢了。 “齐警官,好多年不见,还记得兄弟吗?”甄润物嬉皮笑脸地打招呼。 “叁把刀,你想回警局喝茶是不是?”陈泰站出来说道,“今天坐在这里的肩头都有花,你这个古惑仔很有胆量啊。” 叁把刀是甄润物的外号,据说当年凭借叁把刀帮新联盛的话事人砍死了一堆仇家。 “陈警官哪里的话,我真的是来恭贺兄弟官复原职噢。”说罢他又轻轻打了自己嘴巴:“呸,你算什么东西,齐警官也是你能攀龙附凤的人物?” 他轻蔑地看向齐天磊,“当年我带着叁把刀把你从死人堆里扒出来,曾经也是认你当兄弟的,谁知道你原来是钩子,就等着我们冒头呢。” “别废话了,你想怎么样。”齐天磊平声静气地问道。 “再怎么样,你也是和我们在关公面前发过誓的,现在你是警察也好,要脱离社团也罢,叁刀六个洞,这是规矩。”他扫视了众人一圈,扬声道:“要脱离黑社会,就要按照我们的规矩,不然就算是老天爷,我们也冇面给!” 厅中安静了一瞬。 高仇嗤笑一声,抬起暴戾的眼神: “黑社会在警察面前放狠话。你当我们吃白饭的?” 他话音一落,周围的警察都站了起来。 压迫感十足,但甄润物也不怯场,冷笑道:“那就看看这里面装着些什么吧,齐警官应该记得自己曾经为社团做过什么事对吧?我这里有些照片……” 甄润物的脸色突然一白,脖子不受控制地往上仰起。 “老大?你怎么了?”甄润物的马仔看着甄润物突如其来的行为艺术弄得满头雾水。 “……”甄润物的身体僵硬不已,他的嘴唇抖动,但说不出一个字,只有眼珠还能转动,他惊恐地盯着上方。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只有高奚饶有兴趣地托起了腮。 “啊!!!!!”甄润物突然惨叫一声,然后用手指猛地去掐自己脖子,在厅里大吼大叫,状若疯癫。 “老大!老大!你怎么了!”那两个马仔急得团团转,却压根无计可施。 很快他就吼不出来了,额头上的青筋暴起,眼白大翻,眼睛仿佛要突出来似的可怖。 没人上前阻止,发疯的人见过,发疯起来要杀自己的黑社会可不多见。 但也没人吭声,直到一声悦耳地笑声响起,众人看向高奚,她正捂住自己的半张脸,乐不可支的模样,笑得停不下来,“抱歉,但是……”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是愉悦,美丽的笑靥自然让人眼前一亮,但却是在这副情形之下。 不少人都由衷地心底一凉。 “打……打救护车!”其中一个马仔颤抖着拿出手机准备叫救护车,但下一秒一盏菜砸到他脸上。 “不准打,我还没看够。除非你想步他的后尘。”高奚悠然自得地说着,她撑着头,模样娇蛮,分明可爱得紧,眼神却如看一件死物。 马仔被她唬了一跳,拿着手机踌躇起来,可眼见甄润物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他的脖子甚至发出了咔咔声。 直到有人从后面揪住他的衣领,一个发力就把他掀在地上。 小七飞快地看了高奚一眼,皱着眉在背后掐了个手势,然后点在甄润物的眉心。 立马他就不动了。 “还不带他去医院?”小七道。 那两个马仔如梦初醒,赶忙扶起自己老大。 众人惊诧不已,只有高奚轻哼了一声,“没意思。” 小七听闻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她握起拳头,直直看着高奚:“这是一条人命,不是你拿来玩弄的对象。” 高奚挑挑眉,然后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他发羊癫疯和我有关系吗?那不然怎么办,要不你报警?” “你!”小七的眸子里泛出些水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高奚,又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高奚走向她,却只是淡然地和她擦肩而过,捡起甄润物丢下的盒子,她轻声道:“黑社会就是黑社会,根本不入流。”她回头展颜一笑,也不知对谁说:“一时黑社会,一世黑社会,谁逃得了?” 说罢她就离开了。 反正想知道的也知道了。 何时愁梦散(上) 阿四的手飞快挥动着菜刀切着土豆。 来这个酒楼快半个月了,他除了切土豆啥也没干。 土豆,地豆、洋芋、荷兰薯、山药蛋、山药豆、地蛋、马铃薯……他这辈子从未见过这么多土豆! 想他程二少爷,天师府排得上号的新生代天师,他的手本来是拿降魔刀的——现在被迫和菜刀为伍。 说起来都是那个女人的错,不仅让他们丢了玉,还要让他们当牛做马。 可他也只敢心里默默吐槽,绝不敢宣之于口,毕竟那可是小七的…… “阿四,去吃饭吧,今天切得差不多了,”带他的老师傅过来查看成果,赞许地点点头:“不错,片得薄如蝉翼,切得细如发丝,你真是块好苗子,从明天起你就不要切土豆了。” 听罢,阿四在心里狠狠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矜持一下,又听他道:“明天开始切白菜。” 阿四在心里狠狠骂了句脏话。 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呢?他去领员工餐,顺便多拿了一个小七爱吃的烧鸡腿。 不过等他找到在四楼阔阳台独自发呆的小青梅时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她的模样看着失魂落魄的。 “你怎么跑这来了?”阿四把吃的先递给她:“喏,吃饭吧。” 小七沉默着摇摇头。 阿四纳闷:“发生什么事了?” “那个人……”小七叹一口气:“我不小心在高仇面前露相了。” 阿四脸色一沉,低声道:“他为难你了吗?” “我马上找了个借口就溜了,不过我想他今天也是被气得够呛,一时间没空管我。” “谁敢气他啊?”阿四问完看见小七别扭的脸色,恍然大悟道:“噢,是她。” 阿四重新打量了下自家青梅,她浑身上下透着郁闷,却让阿四觉得好笑:“我看不光是他,你好像也气得不轻吧?” 小七轻轻白他一眼,赌气道:“我才没有。” 阿四耸耸肩,把饭盒打开,“那也不能不吃饭,先吃饱再说其他的。” 小七沉默地接过他递来的鸡腿,低头咬了几口也是兴致缺缺的样子。 平时可是无肉不欢的人。 阿四在心里叹一口气,等她多吃了几口才继续说:“自从来了这里你就时常因为她而不自在,平时里教训我要理智的人去哪啦?” 小七擦擦嘴,嘟囔道:“面对高仇我已经够冷静了。” 这人在装傻,阿四哭笑不得:“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 “等我们完成任务就得走了,你可别在这里留多余的感情。” 小七闷闷地说:“我知道。而且她也不是……不是……” 阿四只有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给与些微不足道的安慰。 “不过,我刚才看见她一个人在大厅和茶,你想不想……”阿四没来得及说完,一阵阴森森的气息袭上了他两的后背。 一瞬间汗毛倒竖,警惕神经紧绷成弦。 “什么东西过来了。”阿四活动活动了手腕,低声道。 小七也神色凝重,她不敢有丝毫懈怠,皱眉道:“难不成是刚才的……” “什么?”阿四没听清,可下一秒一股血腥气直冲他的脑门。 “闪开!”小七慌忙推开他,自己也退出五步之外。 两人都不敢眨眼,共同注视着一个方向。 此刻乌云蔽月,远处灯光微微,一向嘈杂的酒楼竟安静得诡异。 而栏杆上正贴着一个四肢诡异向后诡异地扭曲着的女鬼,她长发覆面,喉咙里发出咯咯声。 “啧,什么时候跟来的?”阿四双手合住,飞快地掐了一个法决,咬破手指,鲜血涂抹在眼皮上。 阿四大吃一惊:“这……这怎么可能?!” 小七不用问,就知道这女鬼的情况出人意料,两人凭借多年的默契,互相对视一眼,小七就抛出一段细红绳给他,阿四接住的同时那女鬼也凄厉地惨叫着向他们扑来。 两人不避不退,一人分向一边迎了上去,和女鬼交手的同时将红绳缠绕在她身上。 可 女鬼的指甲锋利至极,指骨咔咔作响,刚束住一只手就立刻被另一只手扯断了。 小七险险避开她的血爪,而阿四就没那么好运,当胸中了她一撞。 “阿四!” “别过来!” 阿四被撞得血气翻涌,好险没晕死过去,他咬紧牙关,勉力看清眼前的景象。 小七和那女鬼缠斗得狠,也越来越吃力。 他来不及多喘一口气,立刻就飞身而上,从怀里掏出一张符咒,伺机贴在女鬼身上——光贴住还不行,必须要念出咒语。 “她之前……没有这么厉害!” 阿四的心不断下沉,“我刚才开天眼看了她的阴寿,她才死了不过叁年,怎么会有这种道行?” 小七心里隐隐有个猜想,但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她道:“我上去缠住她,你找机会贴符!” 阿四不想让她以身犯险,可自己刚才伤得不轻,现在压根不可能缠住女鬼让小七贴符。 弄不好两人都没命。 小七已经揉身而上,她的身形动作极轻极快,如一道游鱼盘旋其间。 阿四定住心神,目光炯炯,伺机寻找破绽。 小七已经绕住了女鬼半身,但这也愈发激怒女鬼,她的吼叫也越来越尖锐。 小七凝神待之,动作丝毫不慢,她必须要为阿四创造制服女鬼的条件。 终于——小七以身诱女鬼来杀,也将女鬼的致命弱点暴露在阿四的眼皮底下。 “天地玄黄,恢恢莽莽,日悬月盈,叁垣列张!” 阿四如迅雷般出手,将符咒贴上了女鬼的后脑勺,而她的血爪离小七的面门只有毫厘。 终于定住了她,阿四却来不及松一口气,赶忙去查看小七的状况。 “你有没有事!伤着没有?” 小七摇摇头,眼神中却透着茫然,“我刚才明明感觉到她能要我的命的……为什么最后一息停下来了?” 阿四也皱眉,两人对望一眼,心里都有个不好的猜测。 他们异口同声道:“契血咒。” 凡使用契血咒者,无一不能让受咒者的鬼力在短时间内增强成百上千倍,且受咒者无伤施咒者及其血亲。 一阵掌声从不远处传来,两人顿时毛骨悚然,他们压根没发现有人来了。 乌云散去,灯光又恢复了往常辉煌。 高奚就坐在窗台边上,一边鼓掌,一边笑着说:“有勇有谋,能力出众,而且配合默契无间,不愧是天师府丙等天师,真是年轻有为。” 分明是被夸奖,可阿四和小七的心都凉了。 小七抿着唇,直视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笑靥,沉声问:“是你做的?” “那不然还有谁?”高奚摊开手,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 “话说回来,比起我是谁,更应该问你是谁吧?”高奚眨眨眼,“告诉我你的真名?” 小七沉默下去,不愿开口。 高奚也不勉强,“算了,随便你。” 接着她打一个响指,那贴在女鬼身上的符咒竟自焚起来,没多久就化成灰烬。 阿四骇然不已,感受到高奚的实力简直深不可测,他没有多想,立刻把小七挡在身后。 高奚见状不由失笑:“女鬼伤不了她,倒是你应该好好考虑一下自己。” 阿四:“……” 小七握住他的手,和他交换了位置,做出防备的姿态。 高奚饶有兴趣道:“怎么,想和我打一架?”她摇摇头,语气温温柔柔的:“哪怕你们会长亲自来了,也不是我的对手。” “狂妄。”阿四哼了一声。 “天师府式微,早已是既定的事实嘛。” “破船还有叁千钉呢!” 小七默默瞪了阿四一眼。 高奚招招手,那女鬼便动了起来,不过没有再攻击阿四他们,而是向高奚移动过去。 她缓缓伏在了高奚身边。 高奚伸出手,温柔地抚摸她干枯而凌乱的头发,高奚的指尖凝结出一星光亮,缓缓注进女鬼的颅顶。 女鬼的身体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血腥的獠牙缩了回去,尖利的指甲断裂开落在了地上,血泊一样的长裙开始褪色,风儿一吹,露出她原本清秀的脸庞。 “她的怨气竟然都散了……”阿四实在是惊诧不已。 女鬼茫然地抬头,看着高奚温柔而悲悯的神情,讷讷道:“我这是……怎么了?” “你已经去世了,还记得吗?” “我…我已经…死了?”女鬼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不记得也好。”高奚取下自己头上的木簪,轻轻一拔,里面装着一支香。 “它会带你进入轮回。你叫什么名字?” 只有知道名字,她之后才好请明觉帮忙超度。 女鬼的眼泪簌簌落下,她无可奈何地叹息,过了一会儿才说:“珞珞,我叫姜珞珞。” “嗯,珞珞。”高奚点燃了那支香,一线清烟缭缭升起,又融化在黑夜里。 “把眼睛闭上吧。”高奚轻声低喃,让人宛若身临一场最温存的梦。 “我害怕……”珞珞想擦擦眼泪,但手却徒劳地穿过面庞:“我想回家,我想再见一面我的爸爸妈妈。” 她眼眶越发红,抽噎着说:“我想起来了,那天我出门上补习班,我只是走在路上,他们开着车过来,不由分说就把我绑上了车……他们最后把我丢在水库里……我见不到爸爸妈妈,我好害怕……我好恨……” 高奚伸出手替她抚去了眼泪,和珞珞不同,她能直接触碰到她的身体。 还有她的悲伤。 好温暖啊…… 珞珞怔怔地看着高奚。 “人死了就是死了,强留人间只会感受更多的痛苦,制造更多的惨剧。”高奚看着珞珞死死地咬着嘴唇,可她的目光却没有一丝动摇,和夜空中的月亮一样皎洁透澈。 高奚道:“你放心,你的仇我来报。” 珞珞不可置信地看她。 “我不会让他们任何一人好过,你先下去等着,我会送他们下来给你赔罪。我给你的那滴血就是我的契约,如果我没有做到,就让我不得好死,魂飞魄散。”高奚说得平静,可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让人信服。 “谢谢你,谢谢……”珞珞还在落泪,但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 在明亮的月光下,她的身影越来越淡了。 “再见……”随着音节的落下,珞珞也彻底消失了。 阿四和小七默不作声地看着高奚。 高奚跳到地上,拍拍衣裳,笑道:“如果还想说众生平等的话,那我劝你们不要白费口舌。” 小七心底一疼,她眼里有歉疚,但还是说:“你想强行干预是非仇怨么?” 高奚失笑:“强行?不,我杀他是正当,因为我乐意。” “那会让你的功德和寿命都受损的!”小七急切地说。 高奚却毫不在乎:“所以呢?那又怎么样?”她走到阳台边,冷冷地看向地面,高仇等人正好走出酒楼。 “法律都无法约束这些畜生了,天道却妄想阻止我吗?” 正准备上车的高仇似有所感,抬头望见了高奚。 高奚没有躲避,坦然地和他对视。 “连佛祖都不能普度众生,如果唯一的手段是杀戮,我也不会逊色任何人。” 何时愁梦散(下) “你要走了吗?”小七凝望她的背影,终究忍不住开口,可就算挽留住她一时又能如何呢? 高奚回头,看向这个面容还青涩的小姑娘,不过她的眼睛生得很美,哪怕在这冗冗黑夜,也像星子一般亮丽。 突然一种不可名状的情感涌上她的心扉,高奚低下头笑了笑,温声道:“我总得要走的。” “可是……”小七的呼吸急促了一下,眸子暗淡下去,她不知如何挽留,就像当初来不及告别一样彷徨。 小七想说却说不尽的话结束在一阵肠鸣音里。 阿四捂着红脸,小声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可是我真的好饿。” 他的员工餐还没来得及吃就被女鬼掀翻了。 小七:“……” 高奚失笑:“这倒是我的错,走吧,带你们去吃夜宵好不好?” 阿四赶忙牵起小青梅的手,一口答应:“好!” 高奚带着这两个孩子下楼,齐越就守在叁楼上四楼的楼梯口间——不然让人上来看见他们在干什么可解释不清楚。 “久等了吧。”高奚加快了脚步,对齐越露出一个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轻快笑意:“一起再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齐越看向那两个少年,阿四倒还好,对他露出一个腼腆的笑——甚至有些讨好的意味,这让齐越不解。 而小七的态度就古怪很多了,看着他先是一阵迷茫,接着抿紧唇,仿佛想到了什么令她生气的事儿一样,于是瞪齐越一眼,扭过头去。 齐越:“……” 为什么,他不理解。 但既然高奚都开了口,他也不会拒绝。夜已经很深了,高奚却还是穿着那身单薄的旗袍,虽然快要入夏,但晚风中还是送来丝丝凉意。 齐越把外衣脱下来披在高奚的身上,“走吧。” 高奚点点头,回首对那两人笑着说:“走啦。” 齐越和高奚走在前面,小七和阿四跟在后面。 “我想吃生滚粥。”高奚提出意见。 齐越:“好啊,菠萝油想吃吗,看看时间,李记要烤一炉新的出来了。” “好,那就再加上蛋挞和章鱼烧。” “行。李记对面有叉烧包和河蛤煎卖,也买一份好不好?。” “嗯!” 高奚肉眼可见的开心着,拉住他的手,“吃完这些,再去吃糖水?” 齐越也紧紧回握她稍显冰凉的手,首肯道:“没问题。” 阿四小声问小七:“她这么能吃的吗?” 小七:“……也不算很多。” 阿四一言难尽地看她:“请摸着你的良心……啊不是,摸着你的胃说话。” 小七懒得搭理他。 虽然她嘴上一直说着不在乎,可目光压根没离开过前面那人倩丽的身影。 她好似黑夜里的烛火,挺拔俊秀的身姿就算在风中摇曳也是婀娜娉婷的。对行走在黑暗里的人而言,她散出的温柔光影足以吸引人为她一次次奋不顾身。 高奚一直不停地和齐越说着什么,而每一句话齐越都有回应。 小七有些失神,心想他们真的可以有那么多可以聊的话题吗,还是说包容已经成为常态,不管对方说什么,最先做的就是摆出一副倾听的姿态,然后用温柔缱绻的目光凝视着彼此,之所谓安贫乐道又弥足深情的岁月么? 小七快要不记得记忆里的他们是如何相处的了,大概也有那个人曾经抹去过她记忆的原因。 只是此时此刻她奇异的发现他们的相处方式和她知道的别的人都不一样。 似乎彼此依赖,又夹杂着苦涩,维持在岌岌可危地镜花水月里,从高空抛下一颗石子,就能将其打破。 可这两人都在用尽全力维持稳定,努力不让这场好梦破碎。 小七突然想起姐姐说过的话:“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我珍惜的,那就只剩下妈妈,和关于她的一切。但如果这份思念让她痛苦,我会毫不犹豫地毁掉它。所以这就是我和妈妈都不一样的地方,她一生都在挽留很多人,很多事,我却只想挽留她。” 妈妈啊……小七茫然地注视高奚的背影。 她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像母亲的哪一点。 包括长相,姐姐是万里挑一的大美人,但长得不像妈妈;小七自己则更像父亲多一些。 作为女儿,这好像是件悲伤且遗憾的事儿。 于是揽镜自照,时常使她生出一种幽怨感。 或许都怪某人平庸的基因混淆了妈妈出色的基因。 拥有平庸基因的某人突然打了个喷嚏,他赶忙用胳膊捂住口鼻,深怕传染给高奚。 高奚有些担忧:“你是不是着凉了,都说了我没事,你不用把衣服给我的嘛。” “没事,应该是被烟呛着了。”齐越揉揉鼻子,忽略背后发凉的感觉。 “说到凉,你想吃龟苓膏吗,我去给你买。” 高奚顿时把感冒不感冒丢到了脑后,开心地点头。 小七:……果然还是哪里不一样! 小七微微叹一口气,看着她和他的背影,真叫人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虽然确实隔着很多东西没错,不光是时间、生死。 高奚在看什么呢,偶然间她侧过头看齐越的脸时,小七能从她眸子里看到绚丽的光彩,就好像装下了一整个世界里的烂漫霓虹。 小七抬着头到处看看,并没有发现四周有如此夺目的光彩。 这是她长大的地方。 小七脑海里想了很多很多,但就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脚,她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就像小时候学走路,她跌跌撞撞地去找她的怀抱,可那人总是坏心眼,每当她要扑上去了,又往后退好几步,非得惹哭她才罢休。 可就算如此,走啊走啊,就会爱她,走啊走啊,就会爱她所爱的这个世界。 小七突然觉得心痛得厉害,站在原地不动了,眼睁睁看着她迈着步伐越走越远。 “你啊……”阿四无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突然抓住她的手,往前快步跑了起来。 “喂!” “诶,别丢下我们嘛。”阿四抓着小七的手硬生生挤入了高奚和齐越中间,一脸灿烂的笑。 齐越:“……”总觉得这小子有点烦人。 高奚看着小七低头不语的样子,问道:“不喜欢这里吗?” “还……还好。”小七嘟囔着:“小时候来这里住过的。” “难怪你白话说得不错。”高奚抬头看着被霓虹灯光染亮一半的夜空,失神道:“我很喜欢这里,这里有我的朋友、亲人,可惜……” 小七的心突然提了起来,只是高奚没再说下去。她指着前面的招牌灯说:“到啦,你们先过去占个位置好不好,我和齐越再去买点小吃来。” 最后,食物摆满了整张桌子。 “吃吧,这顿算我们请,不用你们打欠条。”高奚笑眯眯地说。 阿四和小七对视一眼,明明他们才是被诈骗的一方,怎么搞得像占便宜了一样。 不过人家都这么说,也不能不给面子。 等吃过一轮,阿四抬眼瞧瞧这个,再瞧瞧那个,轻咳一声,道:“高奚……小姐?我这样叫你可以吗?” “你想怎么叫都行,叫阿姨我也不会介意。” 齐越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小七则踩了一脚干笑着的阿四。 她用眼神示意他别乱说话。 她刚才想明白了,尽管高奚用契血咒试出了她们是血亲,但不一定就确定她们是从未来来的,现在顶多是猜测,他们不能让这个猜测坐实。 他们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如果把她牵扯进来,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小七平静地开口:“你看起来才十五六岁,别开我们玩笑了,我今年十七,阿四十八。” 高奚轻轻点头,“行吧,和我们越仔一样大。” “是都比你大。”齐越无奈地递给她剥好的烤大虾。 高奚撇撇嘴,才不和他们这些小朋友辩解什么。 然而借阿四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叫她妹妹啊。 纠结来纠结去,最终还是问道:“算了,我也不拐弯抹角,高小姐,你既然知道我们的身份,那请问能不能高抬贵手,把玉佩还给我们?没有玉佩,我们的任务就要泡汤了。” 高奚点点头,阿四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她就说:“当然不能。” 阿四:“……为什么啊,你拿着它也没什么用的。” “我知道。”高奚笑了笑:“我还知道,你这几天晚上都偷偷跑到我家来找这块玉佩。” 阿四心底一抽,努力维持平静。 “您不能空口说白话吧。”阿四自信自己的法术没有破绽。 “我有监控视频,你想想是谁要付法律责任?”高奚忍俊不禁:“特别是,你已经十八岁了。” 阿四:打扰了。 我跟你谈道法,你和我谈刑法。 “可是……” 小七先安抚了阿四,道:“恐怕我们还上了一万块,你也不会把玉佩还给我们。” “只是找个借口把你们安置下来而已。” 小七似笑非笑:“那我们还得感谢你?” 高奚点头:“对啊。” “……” 齐越轻咳一声,其实高奚和他说过为什么要扣下那玉佩,一来这两人身份成迷,高奚担心他们惹出什么乱子,二来是怀璧其罪的道理,这块玉有通灵的功效,孤魂野鬼和山精水怪都会被吸引过来,而这两个少年看起来根本不知道这事,不然也不会招摇过市了。 高奚暂时把玉佩交给了明觉,用佛光镇压玉芒,让阴影里的东西不敢轻易觊觎,也方便高奚有时间查清楚这玉的来历。 明觉对她多有约束,这些维护爱与和平的事都砸她脑门子上,弄得高奚恨得牙痒。 “你们的任务是什么,如果愿意告诉我们,我们也能合作,相互信任,总比你们孤军奋战的强。”齐越正色道。 阿四和小七却皱起眉头,很是为难。 “我们总不会是你们的敌人。” 小七并非是不愿意相信,而是不想把他们牵扯进危险里。 “你们的麻烦也是一箩筐,要我们怎么相信你们真的可以帮助我们?”小七反问。 “凭这个。”高奚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递给他们。 小七和阿四看清纸张后都变了脸色,复杂地说:“你都已经调查清楚了?” “也不算。”高奚笑笑:“只不过那块玉佩我看着眼熟,它的图案又特别,就记在心里了,然后请教了老和尚,说这玉配还有另外一半。” 高奚丹唇轻启,牵起了那两人的心:“麒麟踏火,府君救世。我终于想起来,原来是衡山镇玉,我有个朋友曾经和我说,这玉佩合二为一能启动衡山灵脉,打开轮回之路,不过这就有个问题了,泰山如今不在天师府管辖,而是在阴阳盟的势力范围,你们想要越界?” 小七和阿四的神色一凛,“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高奚却淡了神色:“天师府让你们来执行这个任务,是没有把你们的姓名看在眼里吗?” 阿四:“为苍生出力,是我们……” “我说苍生了吗?”高奚美目一横,颇有些冷情:“除非你要告诉我,甲等天师、乙等天师、你们首席和会长都死了,才轮到你们两个舍己为人,哼,你们连港城围绕的阴浊气都看不清,还想去挑战阴阳盟?” 见他们神色惊诧,高奚冷笑一声,端起杯子向老板要来了酒水,咬开手指,将鲜血滴入其中,微微震荡开来,血气和酒气纠缠成一个漩涡。 只是齐越皱了皱眉,上次还没愈合的伤口又弄开了。 高奚避开食客的视线,把血酒撒在地上,不一会竟然在地上升腾起了一一根根牵引线。 不多时,怨恨和愤懑就像围绕着后厨的蒸汽那样白虚虚地旋转、翻滚、膨胀,散失着温度,也没有力量。 很快,它们目之所视都是这样浓烈的怨气。 “怎、怎么会?”阿四喃喃,小七的神色也不好看。 “二位小天师,你们现在还觉得自己能处理好一切吗?”高奚表情淡然,但足以让人无地自容。 小七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最终深呼吸一口气,认真地对高奚道歉:“是我们不自量力了,请……请你们帮帮我们,找到另一块玉佩对天师府至关重要,所以哪怕要我们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听她这么说,嗯,高奚似乎体会到每次自己奋不顾身时,高警官那种沉闷又无可奈何的心情了。 高奚歪过头叹一口气,对齐越指着小七,有些抱怨:“为什么她这么一根筋?” 齐越:? 我哪知道? 他只是拉过高奚的手,给她把伤口又包好。 只是,齐越总觉得小七和高奚又莫名的相似。 齐越想小七必是生长在一个很有文化的家庭。她的父母一定温文尔雅善解人意。虽偶有轻风细雨,但总归晴天朗照。 齐越低声笑了笑,惹得高奚和小七都古怪地看着他。 齐越:“那就一起度过这段时间吧,无论是向死而生,还是粉身碎骨,我们陪着你。” 小七楞了楞,然后眼眶泛红,她似乎听见了命运慷慨的应许。 ————————————— 作者: 阿四:打扰一下,那我呢? 彩云易散 等吃完夜宵,也已经快要凌晨了。 但高奚完全不在意,没有半点担心家里人责备的样子。 和高仇分手之后,高奚就完全搬回了莫诲如身边,但这两天莫大律师出差去了,没人能管着她这任性大小姐,才导致她每天都很晚才回家。 “有事我再通知你们吧。”高奚挥挥手,但话里满满的敷衍也是让人汗颜。 阿四和小七无奈地对视一眼。 “我们走吧,齐越。” 四人在街头分了两边,两两背道而驰。 齐越看看高奚,发现她心情还不错,于是也笑道:“你看起来开心了许多。” 哪怕高奚什么也不说,但这几天她时常露出恻然的神色,齐越也是看在眼里的。 高奚点点头:“小七说话和做事还是挺可爱的。” 这话说的,似乎比她大的人都可以被她看成晚辈似的。 齐越挠挠头:“是嘛,我总觉得她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是不是得罪过她?” 高奚揶揄地看了他一眼,耐人寻味道:“这个么……可能到了叛逆期也说不定。” 齐越有些凌乱,叛逆期是不挑对象随便发作的吗? “不说他们啦,齐越,你这几天都回家和你爸爸住了吗?” 齐越点头:“没错。” 高奚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声和他说:“齐越,他的处境或许不会太轻松。” 齐越楞了一下,然后神情温和地说:“我知道。” 高奚叹一口气,“你真的清楚吗,我是指各方各面都不容易。” 于外,他已经彻底成了高仇的傀儡;于内,他要担心齐越破碎的命格。 高奚眼神一暗,其实她今天试探了齐天磊,发现他并不会玄门道法,可那个阴毒的诅咒绝不是一般道士能下得出的。而且,她也察觉到了齐天磊对她动了隐隐的杀心。 也是,只要她不死,就无法确保齐越的未来能高枕无忧。 她想了很多,最终只是抬起头对齐越笑了笑:“齐越,和你爸爸一起逃走吧。” 齐越没有惊讶,只是抬起手抚了抚她的鬓发,低声问:“那你呢?” “我?我当然是留在港城,继续当我的大小姐啊。”她的眼神里仿佛有光透出来似的,竭力地向他证明她的前方是一片坦途:“我和你说,我家里人已经商量好要送我去国外留学啦,明年会考结束就过去,学法律,以后接手我妈妈的律师行,或者进公检法,以我爸爸的能力,我也不需要担心什么啦。” “所以呢?” 高奚眨眨眼,满不在乎地笑笑:“所以,我们以后可能是两种人生,我会变成你最讨厌的那种人。” 齐越摇摇头:“你不会。” “我怎么不会?”高奚的手贴在他的胸口,感受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喃喃道:“你想想,我用血唤醒那只小女鬼,诱导她去杀甄润琛,如果小七不阻止,我会乐见其成,到时候小女鬼变成沾染人命的恶灵,是要被湮灭魂魄的,这还不够歹毒吗?还有,那天我说是要救你,可我见了血就兴奋起来了,每次用刀子插进他们的身体里我就止不住的开心,这难道不残忍吗?甚至……甚至你爸爸和我爸爸,我讨厌他们,讨厌得要死,我想动手杀了他们,只是我还没有下手罢了……我根本就冷血得很,哪怕是你,说不定哪天我也会厌恶你,像我这种人……” “胡说八道。”齐越捧住她的脸,极其认真地看着她的双眼,一字一顿道:“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高奚,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地狱,是熔炉,和你的存在没有必然联系,你要为所有的罪恶买单吗?他们每一次滥杀无辜你都要感同身受吗?” “不。”高奚立刻回答。可她的面容——比任何时候都更惶然、比任何一种表情都更痛苦——她在说“是的”。 “所以我父亲不是我一个人的职责。”齐越轻声道,“而你父亲也不是你的职责。我不在乎你过去做了什么,从那以后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一阵沉默。 然后高奚笑了。就好像刚刚的整场对话就是为了向齐越证明什么似的。但高奚的嗓音里难掩疲惫,比吵过任何架之后都更疲倦。 “我想过新的人生,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 和齐越道别,她独自走进了高义的别墅,佣人为她开门,对她嘘寒问暖。 “小姐今天也回来的很晚呢,先生很担心您。” 也……对,她前几天也是这样,和齐越说着说着就忘了时间——哪怕他们就在门口不远的地方。 先生,是指大伯父吗? “我大伯父他从国外回来了?” 佣人点头:“先生是下午到的,说是有重要的事,本来要当面告诉小姐一声的,可小姐恰好不在家,先生等了您一会儿,不过长途飞机实在是有些疲惫,就先去睡了。” “是我不好,回来晚了。” 佣人莞尔:“先生说小姐活泼些也是好事,他不反对您出去交朋友。” 高奚也笑了笑,一边往楼上走一边说:“谢谢你转告我这些,明早醒来我再给大伯父请安,今天实在太晚了,你也快去睡吧。” “是,小姐。祝您好梦。” 高奚一回到房间里,阿丙就迫不及待地扑上来,尾巴摇得像螺旋桨一样。 “阿丙乖,乖。”高奚咯咯笑着,揉着阿丙毛茸茸的脑袋,“我回来啦。” “嘘——不可以叫哦,我大伯正睡觉呢。” 高奚神色温柔,缓缓叹了一口气:“阿丙你知道吗,齐越的爸爸回来了,我虽然让他们逃走,但是我又怕离不开他……这个他可不是你的主人,他或许早就不在了,可我就是忍不住透过那双眼睛去找寻他存在过的痕迹……你说,我是不是很过分?” 阿丙小声地呜了一声,舔舔高奚的手背。 高奚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所以我必须要放手了对不对?因为……他不是我的齐越。” 不仁 幢幢庞大的建筑脚下,暗淡的路灯骤然熄灭,明显的电力不足,路灯熄灭后暗蓝色的夜幕仍然沉垂厚重,层层迭迭。 天快要亮了。 墙阴中的草茉莉一如既往,缀满花蕾,要在整个夏天里一夜一夜地开放。 窦蔻蔻打了个哈切,抻着背筋,呼吸一口还未扬起尘土和尾气的空气。 不上学的时候她会起很早,帮家里的铺子开门,然后守到中午等舅舅来换班。 家里是卖干货的,港城人爱煲汤嘛,受众自然不会少。 靠着这间铺子,他们家有了安身立命的资本。 然而对蔻蔻来说,铺子不仅仅是用来赚钱的,她人生大部分时间都耗在这里,和买家打交道,学着算账,放学后在这里待到打烊,现在有时候阿稷也会来陪她。 听得最多的是讨价还价,有人会胡搅蛮缠,但更多的是街坊邻居的亲切问候,安宁度日。 蔻蔻看着天空浮出一丝鱼肚白,她想,如果能够永远这样就好了。 什么都不要变,父母慈爱温柔,舅舅舅妈感情顺遂,爷爷奶奶健康常在,阿稷永远不停下追逐梦想的脚步——在蔻蔻心里,他是要去参加世界级游泳比赛的人。 “喵——” 一声微弱的猫叫声把蔻蔻的思绪拉回来。 “喵——”接着两声小猫叫唤的声音,隔壁有一条小巷,聚集了好几只流浪猫,蔻蔻会经常去喂它们,昨晚她才放下一碗猫粮走的呢。 蔻蔻蹙了蹙眉,这叫声听着有些不对劲。 有些痛苦和压抑。 蔻蔻的心提了起来,转头想叫店里的员工福九叔一起去看看,但他刚刚卸货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蔻蔻从箱子里拿了一只店里用来宣传时的大喇叭就往小巷子去了——如果有什么不对劲,她就马上大喊大叫。 这附近有一个常驻的冲锋车,喊一嗓子都会比报警更快。 天刚朦胧,蔻蔻站在巷口往里看,里面漆黑一片,就像一个吞没光线的黑暗介质一般。 “小猫?你在吗?出来好不好?”蔻蔻经常喂它们,平常一叫就会立马跑出来迎接她。 可今天接连叫了好几声都没反应。 蔻蔻确定刚才自己没听错,她握紧手里的扬声器,往里面试探地走了两步,嘴里发出招猫的拟声词声。 “小猫?小猫?” 可走了两步,蔻蔻突然停下了步子,因为她隐约从前面摆放的集装箱旁看到一双脚。 蔻蔻心里一紧,她怕再贸然出声会让这个人冲她过来,当机立断,她一边叫着小猫,一边后退,同时打开了手里喇叭的开关。 可下一秒从黑暗里丢出一个什么东西来,蔻蔻定睛一看,顿时惊恐地捂住嘴——是一只小白猫,它已经一动不动了,全身的毛发被揪落得东一块西一块。 蔻蔻忍着眼泪,转身就跑,她得去找警察。 同时她也听到了后面突然又快又重的脚步声。 “救命啊!!!!” 蔻蔻刚喊了一声就被撞在了地上,不幸的是手里的喇叭被摔了出去。 危机意识正在警铃大作,她想马上站起来逃跑,可双手刚刚撑起来,她的两只脚腕就被人拉住,然后往身后黑暗的巷子里拖去。 蔻蔻来不及绝望,泪水模糊着拼命地挣扎。 她不停地叫喊,哪怕引来一个人也好! 或许是过了很久,或许只是一秒钟,拖拽停了下来。她实在是太过紧张和害怕。 蔻蔻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她在这危难关头竟然又听到一声猫叫声,和刚刚那羸弱、痛苦的叫声截然不同。 这声猫叫充满了慵懒和绵长的气息。 “啊!!!” 身后竟传来一声惨叫,然后是身体砸在地面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 蔻蔻来不及回头看,巷子口就有一束光照来,穿着警察制服的人向她跑来。 “发生什么事了!” 其中一个警察抱起她,另一个往后面查看情况。 蔻蔻惊魂未定,但还是下意识往后瞥了一眼,只见有个人满脸是血地倒在地上,而他旁边是一只正在摇尾巴的黑猫。 “警官,有人袭击了我……我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倒下去了。”蔻蔻忍着眼泪说道。 她话音刚落,那只黑猫就慢悠悠走到她跟前,低头轻轻舔舐了她的手背——像是在安慰她。 蔻蔻看着它茶色的瞳孔,突然觉得它像什么人。 “你受伤了?”蔻蔻突然注意到黑猫的右肢正在汨汨流血。 警员无可奈何:“你也受伤了,没发现吗?先别管猫了,我们带你去医院。” 她的两只膝盖都磨破了。 警察刚把冲锋衣罩在她身上,而蔻蔻一错眼,那小猫就不见了。 它去哪里了?受了那么重的伤…… “蔻蔻!” 有人焦急地呼唤她的名字,蔻蔻抬眼看去,是荼稷焦急且惶恐的面容。 蔻蔻的眼泪立刻夺眶而出。 荼稷跑过来紧紧抱住她,心跳还未平静。 他接到高奚发的短信,就什么也不顾地跑了过来。 还好真的来得及。 “没事了,没事了。”荼稷摸着蔻蔻的头发,不住地安慰着。 蔻蔻哽咽一声,“……嗯。” *** 香案上的符咒腾地燃烧起来。 香烛无风自灭,一道凌厉的青光划过。 高奚睁开眼,平静地看了看右手臂上不停流血的伤口。 倒是阿珂很激动,用布偶小狗的身体在她身边上蹿下跳。 “你又来了!你又来了!” “你看看,我说过让你不要随便附身,特别是小猫小狗这种灵体单薄的生命。” “再有下次我看割得不是你的手,是你的脑袋瓜子!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阿珂气急败坏,高奚不为所动。 “那附近也没有死人可以让我附呀。” “……问题不在这!” “我也没有完全附上去,嗯……大概只是稍微操控了那只黑猫的动作罢了,是这只恶鬼不太好对付。” “知道不好对付你还往上冲?” “再不好对付它也不是我的对手。我下次小心些就是了。” 阿珂气得快炸出棉絮了,又对着高奚咆哮一通。 十分钟之后才平复下来。 阿珂满脸沮丧,知道说不动她,哀叹道:“你的精神力分得太散了,这样下去你不死也疯。” “不会。”高奚否认。 高奚这些天在港城做了一个象限划分,在每一个街道交汇点都放了一只小动物的魂魄,就像摄像头一样,方便她及时察觉什么地方有恶灵作祟。 高奚歪歪头,“不过我本可以不用这么累,要说为什么,不都是天师府那群废物和明觉那个秃驴的错么。” “……分明是你自己想管闲事。” “不是。” “是。” “不是。” “就是!” “你再说是我就送你去超度。”高奚冷冷地看她一眼。 阿珂恼羞成怒,叁两下跳走了。 高奚微微叹口气,然后给自己止血包扎。 还好现在天不算热,要不然她穿着长衫出去就要引人怀疑了。 扣扣—— “小姐,先生请您下去吃早饭了。” “我马上来。” 高奚把香案上的东西都收好,特别是被她抓捕到的恶鬼,它们都被她封在了镜子里。 过几天得送去给明觉超度。 当然直接灭了更省事,但一向慈悲为怀的方丈表示她如果敢乱开杀戒,就每日给她念一遍地藏经。 高奚看着镜子里面若桃夭的自己,努力挤出一个笑。 迟早把你们的骨灰都扬了! “大伯父。”高奚下了楼,高义笑着对她招招手,“快来快来。有你爱吃的桃酥和桂花糕。” 高奚眼睛一亮,叁两步蹦过去——莫大律师怕她患上暴饮暴食症,且考虑到摄入过多的糖分不利于健康——莫大律师认为美女发胖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 于是断了高奚的甜食供给,临出差前也千叮咛万嘱咐,不准她偷偷吃甜品。 但显然高奚没听进去。 “咳,先说好不能告诉你妈啊,不然我就倒大霉。”高义叹着气说。 “好!”高奚吃得一脸满足。 见她开心,高义的心情自然也不差,“喝点豆奶,别噎着。” “谢谢大伯。”高奚遇上好吃的,笑容才更甜美。 高义笑而不语,等那两盘糕点快见底了,他才说:“好吃吧,不愧是最红火的那家点心铺的点心。” 高奚点头,她吃出来了:“甜而不腻入口即化,百年老字号名不虚传呢,对了,他家每天早上五点就开始卖,六点不到就全都卖完了,要等下午开市才上新,辛苦大伯让人这么早去排队了。” “噢,这个……”高义笑眯眯地说,“是你爸一大早送来的,我那时候都没醒。” “……”高奚咀嚼的动作戛然而止。 望着如一只呆愣小仓鼠的侄女儿,高义有些忍俊不禁,难怪二弟时常喜欢逗女儿玩。 “怎么了,奚奚?” 高奚摇摇头,咽下甜点,只是刚才还香甜可口的食物,一时间变得如鲠在喉起来。 “我吃饱了。”高奚扬起笑容,拍拍手指上的点心残渣,“对了,听绵姨说您有事找我?” 高义挑挑眉,却没有如高奚所愿地跳过这个话题。 “和你爸闹别扭了?” 高奚沉默一会儿,还是如实点头:“是我的问题。” “噢不不,倒不是想追究你们谁的责任呢,”高义打量着小侄女越发深沉的瞳孔,心底划过一丝不忍。 事实上凭自己亲弟那不做人事的做派,高义能轻而易举地在任何事故中断定高仇得付全责。 高义以前时常觉得,高奚能长成这副芝兰毓秀的模样,只能说歹竹出好笋,基因突变的结果。 但…… “奚奚,你爸爸最近的动作是吊诡了些,你被逼得逆反,我能理解。” “……” 高义的神情自若,“我是想告诉你,对你的任何一个朋友,你都可以对他们好,但不可太牵挂了,难免失了本心。” 高奚轻轻点了头,“我明白。” “真的明白?”高义微叹:“你这孩子倒是比我想象中的更重感情。我是说这也很好,但总归有个度才好,过度的关心说不定会变成他们的不幸。” 高奚的心脏仿佛被狠狠一捏。 高义继续说:“奚奚,特别是齐越,你对他的关心超越了一般朋友,甚至是超越了男女之情了吧。” 高奚沉默。 “我是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么大的魅力,让我的女儿为他多次奋不顾身。所以这一点上你也别怪你爸爸动怒,谁会想看自己的宝贝为别人受伤呢?” 分明是他们先对齐越动的手。 但高奚没有反驳出口。 “当然,他们只会是你生命里的一段插曲,我也不会过多干涉你。”高义对她眨眨眼,“你放心,这一点上我和你爸不一样,我比他开明。” 高奚低声道:“谢谢大伯父。” “奚奚,别对你爸爸有太多的恨。”高义轻叹一口气:“他生长的环境和你天差地别,养成的性格也截然不同,你要知道,你还有的选,而他从来没有。” “我只是……”高奚闭上眼睛,在心底说,只是逃不脱那个梦魇。 他不能选择的时候她无能为力。 而她不能选择的时候,他也无能为力。 “好,不聊他了。”高义笑了笑,“这次我回来得急你也知道,原因是我和你爸的母亲,就是你的亲祖母的尸骨已经从老家的山里找到了,择日下葬,她……”高义叹着,“她命苦,奚奚,和我们一起好好送送你祖母。” 食物 关于高奚的祖母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知之甚少,除了知道她的七个叔伯里只有大伯和父亲是一母所生外,就只剩下那个压抑的梦。 想到这里,冷不丁便如尖针刺入背心,让高奚蓦地出了一层冷汗。 祖母的尸骨要进行安葬这件事,前生并没有发生过,又或者……他们没有选择告诉她。 高奚看了眼高义眉心那道明显地也折痕,微慎地开口:“大伯,为什么祖母的尸骨会……” 高义看得出高奚明显不忍的神情,伸手抚了抚她的肩膀,温声道:“好孩子,不用担心我,这件事过去太久了,我已经释怀了。” 高奚垂首不语。 高义唏嘘道:“我这些年有你大伯母陪伴,心境其实平和了许多,而你父亲有你……奚奚,说到这里,我不得不对你道歉,当年把你送回去,其实也是希望你能让你父亲心有牵挂而心境有所改善,比起我,或许他才是那场旷日持久的怨恨中最大的囚徒。” 高奚说不出话来,关于以前发生的事她其实从只言片语里能推测一二,但这也是头一次有人在她面前直观地说起从前。 “你祖母的尸骨遗落在深山里,这件事也是你父亲告诉我的,那时我在外面上学,生我们的那个男人——他不配称为父亲,奚奚,你要记住,他是凶手,是罪人,是折磨你祖母和我还有你父亲的罪魁祸首。” 高义的表情带着明显的恨意,让人忍不住心生畏惧。 高奚点点头,眼神没有分毫动摇。 “那日你祖母自尽了,你父亲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 高奚心头一窒,指甲紧掐着自己的掌心肉。 高义苦笑:“不过你爸爸说起这事的时候很平静,你也知道,他一向没有太多的情感用来缅怀和悲伤,但这也不能怪他……当他出生的时候,我们的母亲已经在折磨中丧失了理智,不复温柔的面貌,对你父亲而言,痛苦则是双倍的。” 没有父亲的护持,也没有母亲的疼爱,虐待折磨也只是家常便饭。 “不怪你父亲和祖母,他们都没有错。”高义长叹一口气。 却酿造了最深的苦果。 怨恨,是一丝一缕而至迷离飘散的一群幽灵,无遮无拦一群携手的幽灵,借助一个不期而至的细节显化了生命的煎熬。 高奚抚住了自己的额角,那种言不由衷的痛苦又开始在她身体里肆虐。 “奚奚,还好吗?”高义关切道:“如果觉得不舒服,今天就到这里,这些事本来也不该让你承担。” 高奚却摇摇头,“您继续说吧,我是他的女儿……我也应该知道。” 高义欣慰地点头,然后接着说:“等我们有能力反抗的时候终究太晚了,你祖母死于非命,那个男人也死于……一场意外。” 是意外么,高奚在心里划过一丝疑问,但这终究不重要,那种人不过是死有余辜。 高奚斟酌后道:“恐怕那个地方的人,不会放过爸爸和叔叔们。” 高义点头,“呵,山野之中,远离法律,就是一个小型的封建压迫之地,所有人都在同流合污,维护那点只能用眼睛看得到的利益。唉,那个男人一死,你爸爸当即就决定要逃,如果只是他们几个,跑了不成问题,但你的叔叔们怎么能抛弃他们的母亲呢?那都是一群和你祖母一样的苦命人,你父亲也没有拒绝。而且他也背上了你祖母的尸体,打算一起逃到外面去。” “你爸爸在村子里的粮仓放了一把火,那一晚的风很大,把烈焰扯成长条,在黑夜里狰狞,就像那个魔窟的真实写照。” “那几个女人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自然是跑不快的,那时候你六叔和七叔也还没有十岁,他们逐渐陷入了绝境里。” “是你六叔、七叔和五叔的母亲留下来,或许是母亲的天性,又或许是在绝望中人类能爆发出巨大的潜能,她们扑上去阻挡了那些人片刻,换回了他们的一线生机,却也让她们永远长眠在那里。” “要从那个山坳里逃出来,只有走一线天,悬崖陡壁,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你祖母的尸骨就是在此遗落的,你爸爸为了救他四弟,拉住了他的手,可背上的母亲却跌落深渊。后来我们多次组织人回去搜寻,都难见踪影,近日终于得偿所愿,也是了却一桩心事。” 高奚听完,久久沉默不语。 “奚奚,你从小就很乖很懂事,如果你祖母能活到现在,一定会很喜欢你的……一定会。”高义眼里似乎有泪光,他回忆中的母亲尚未发疯前,是那么有学识,眼里的光芒温润而坚强。 “我和你爸爸努力到现在,也是为了这个家,虽然你叔叔们和我们很亲近,但到底只有你和你大伯母才是我们最重要的家人,你身上流着的血是我们不能分割的纽带,奚奚,你能明白吗?” 面对目含慈爱和希冀的伯父,高奚终究点了点头。 “好孩子。” 由于莫诲如出差未归,于是高奚祖母的安葬仪式定在了六天后。 这几天,高奚能不出门就最好待在家里,毕竟她最近的叛逆行为让高义担心她又会出去惹一身伤回来。 倒也没所谓,反正她也能用灵体状态出去,除非是像明觉那种法力高强的人,否则谁来都困不住她。 高奚现在更在意的是祖母的事。 她拿出从荼稷那里得到的照片仔细端详。 如果是巧合,未免也太刻意了些。 “嗷呜。”阿丙突然跑到她身边,轻轻咬了一口她的脚踝。 高奚摸摸他的头,“怎么啦?饿了吗?” 阿丙在她面前转了两圈,高兴地跳起来,然后往窗子旁边走,像是要带她过去。 高奚有些疑惑,但还是跟着他走到窗外。 屋外天光大盛,窗下的少年向她挥挥手,露出一个笑容。 他向她展示了手里的葱油鸡,高奚不由失笑,但怕惊动了大伯父,用口型问他:【你要怎么上来?】 齐越示意她往后退一点,高奚眨眨眼,然后配合地照做。 下一刻,少年矫健地身姿便一跃上了窗柩,他斜斜坐着,一边向她描述是怎么大排长队买到这家葱油鸡,他总有这样的本事,一点小事都能描绘得绘声绘色 高奚看着阳光洒满了他周身,就好像沐浴在正午阳光下的绿茵枝蔓,在这场夏日里洋溢着蓬勃而旺盛的生命。 “一起吃?” “好啊。” 当然不会忘了阿丙,若不是为了这份葱油鸡,他才不会为主人通风报信呢。 “这几天我不能时常出来了,不过学校还是能去的,到时候学校见。” 齐越点头:“在家好好休息。” 高奚:“我也不累。” 齐越叹一口气,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拉到自己的身侧,卷起她的袖子,再看着高奚明显心虚的表情,低声道:“奚奚,我知道劝不动你,或者说你决定好的事没人能改变,但是偶尔也依靠我们,好么?” 高奚抽回手,微嗔道:“你怎么和我伯父一样唠叨呢?” “……” 高奚笑了笑,“好啦,我知道,等这件事结束,我就……” “跟我一起逃走吧。”她没说完,齐越就打断道。 高奚愣住了,齐越继续说:“我带你离开,好不好?” 离开,这个词刺中了高奚的心。 同一时间,她发现自己也是渴望的,她也想逃离。 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高奚只觉得自己像个懦夫,原来不管过去多久,发生了再多的事,他说要带她走,她还是会由此萌生出逃避责任的想法。 “不……” “不是现在,是等你解决完这些事,我们再离开。”齐越轻轻握住她的手,眸光前所未有地坚定。 高奚骤然察觉到,齐越越来越像齐越了。 反而是她,深陷泥潭。 这个认知让高奚想抽回手,她悚然一惊,她不能让自己有这种幻想,她不能把不属于他的情感加诸在他身上。 可齐越这一次没有松手。 “齐越,我……我不能,至少要跟你走的人不是我。” 齐越听她这么说,神色一怔,但很快沉着下来,“没有别人,只有你。” 高奚停止了挣扎。 “我知道一些你不愿意说的事,但无论我是不是我,你是不是你,我想带你走,就只是要你,其余人,我不在乎。” 齐越说罢,高奚的眸子里慢慢蓄起了泪水,缓缓滚落到腮边,惹人心生不忍和怜惜。 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活在了少年的眼中。 “啊……” 高奚突然痛苦地弯下腰,她按着自己的心口,齐越一惊,赶忙扶住她,“奚奚,怎么了?我去叫救护车。” “不要……”高奚扣住他的手腕,抬头看着他,可这一刻高奚像陷入了冰冷的漩涡中,只有他的的手能给自己片刻温暖和安定。 她好想…… 高奚的目光开始震动,变得不可置信却又十分渴望。 她好想吃掉他…… 不是玩笑…… 是生吞其肉,生饮其血的渴望。 她饿了,并非是对人类食物地渴望。 高奚浑身颤抖。 “快……快逃……” “什么?” 她用尽全力,从唇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眼泪掉得越发凶狠,这不是她……是前生那个女鬼,她喜欢吃人肉,喝人血,吞噬灵魂。 “齐越……求求你……逃。” 亏欠 “我为什么会这样。” 高奚盘腿坐在明觉的面前,眉头紧皱。 那天她差点杀了齐越,暴虐使得她几乎丧失理智,要不是她早有预感,并做好了对策,在千钧一发之际和阿珂交换身体,恐怕齐越都要成了她的盘中餐了。 “阿弥陀佛。”明觉今天罕见地没有和她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道:“高奚施主,从现在开始,请你留在寺内,老衲便能保你无虞。” 高奚一愣,问道:“我是否……即将完全鬼化?” 鬼化不仅仅是肉体消亡,还会让高奚丧失人性,上辈子经历折磨加上目睹父亲死去便让她狂性大发,变成嗜血的鬼怪。 明觉一叹:“恐怕情况还要更加糟糕。小施主,你可还记得为何会来到这个世上?” 高奚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又惊讶于不愧是得道高僧,轻而易举便知晓自己的来历。她眸子里出现一丝茫然,摇摇头:“我前生本做好了永堕阎罗,或是魂飞魄散的准备,我不断下落,却不是到了九阴,而是现世。” 她苦笑道:“我现在时常回想,会不会这个世界也只是我的想象,你们佛门不也常说执念生妄象么。” 明觉微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我能很负责地告诉小施主,你所在之地即为真实,有血有肉,有悲欢离合,也有七情六欲。” 高奚笑叹:“也不见得就很好。” 她接着说:“至于怎么会到这个世界,我其实并不清楚,我能断定这里的我和本来的我的人生轨迹不大相同,甚至一些想法和行为都不同。只知道,当我回来的那一刻,原本的高奚的魂魄不知被谁收走了,至今也下落不明,我探查不到。” 明觉念了句慈悲:“小施主让我点的长明灯……” 高奚点头,“是为她而点。” 话音未落,外面音乐声大作。 庙中常有法事,钟鼓声、铙钹声、木鱼声,噌噌吰吰,那音乐让人心中犹豫。 或许这些都是某种象征,代表希望罢。 明觉问:“小施主,是盼望另一个你早登极乐吗?” 高奚摇头:“不。我希望能有一天,把身体还给她。” 高奚站起身,然后走到佛像面前,注视着法相森严的佛祖,双掌合十,虔诚地叩下一拜。 “无论谁要利用我,而我又舍不下什么,我也只是一个早该消失的罪人,方丈,我明白您对我的良苦用心,如果我留在这里自然能够受佛祖庇佑,可难道就这样躲一辈子吗?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呢?佛家讲究因果报应,可有的苦果是不必尝的,缘由我起,也由我灭吧。” 明觉闭目轻叹,“我会日日为小施主诵经祈福。” 高奚回首,展露出如晨露般剔透干净的笑容,“多谢。只是我今天来是想求您帮我解决恶欲,伤害任何人都非我本意。” 明觉头一次觉得无奈,“所以留在这里对你是最好的。” 可高奚不为所动。 明觉深知劝不动了,从怀里拿出一串菩提,递给她:“早晚默念一次观音心咒。” “效果会更好?” “不是,会减少你出门的时间。” “……” 高奚把手串戴在自己的手腕上,点了点头:“还挺好看的。” 明觉敲了敲木鱼,“价格也很美丽,小施主如果弄坏了它,恐怕要付出一笔不小的善款。” “……”高奚默默吐槽:“佛门圣物,不耐造?” “你可有见过什么是抗摔的高档货?” “大师说这种话未免也太违和了。” 明觉笑了笑,然后才对她正色道:“小施主,这个手串虽然能抑制你发狂,但每次你都会经受摧心剖肝之痛,而且……倘若你不敌那股怨恨,菩提就会四散,到那时就是你最后的机会。” “什么机会?” 明觉双手合十,默念我佛慈悲。 “自毁魂魄,永不再生。” 高奚温婉一笑:“正合我意。” *** “那天吓到你了吗?” “没有,只是你……” “我没事,已经解决啦。”高奚像齐越展示手腕上的菩提手串,笑道:“老和尚还是有点本事的。” 齐越却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高奚却全无异样,阿珂看了都赞一声不去当演员太可惜。 “对了,你上次说的是我考虑过了。”高奚从箱子里把一张银行卡取出来,递到他手里,“如果能顺利解决,我们就走吧。你先去把钱取出来,到时候我们直接跑路就好,这钱和我家里没关系,是我自己弄的。” 齐越看了看手里的卡,再看看她无懈可击的表情,微叹道:“你是想先应付我,等到时候再送我走吧?” 他说得没错,但高奚不会承认。 高奚眨眨眼:“怎么会,你不相信我吗?” 齐越略一挑眉:“信。但我也分得出你在撒谎。”他笑着拉过她的手,再把卡还给她:“首先,我有钱,也是自己弄的。来路不正。” 只要突破了道德,一切都有可能。 高奚语塞。 你倒是不用这样理直气壮吧? “其次,我说要带你走的,就不能只有我一个人离开,等事情都处理好了再说,大不了我们各凭本事。”齐越笑着凑近她的耳旁,低声道:“你不会是怕了吧,害怕动摇自己舍己为人的决心,而跟我一起远走高飞?” 高奚默默撇开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绯红的脸颊。 “你别得意。”高奚冷哼一声:“说了我很无情无义。” “拭目以待。” 阿珂啧啧两声,然后琢磨道:“话说回来,你也不用特地找老和尚拿一个自虐手串吧,你面前的可是阳气足得百无禁忌的人诶,你采阳补阴不就好了,他对你又情根深种,这不是一拍……啊!!!” 阿珂没能说完,就被高奚捏着她的玩偶腿扔出了窗外。 齐越看着玩偶划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不明所以道:“你扔它做什么?” 还好阿珂说话齐越是听不见的。 高奚按了按太阳穴,气笑了:“没什么,想和阿丙玩游戏,阿丙,去把她叼上来。” 阿丙得了令,欢快地叫了一声就跑出了去。 可没一会儿就听见阿珂地惨叫:“救命啊!高奚救命啊!我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 高奚皱眉,站起来走到窗外,只见高仇正拿着阿珂附身的娃娃端详。 阿丙奔下去,也在高仇面前来了个急刹车,立马转身往回跑。 高仇身上的阳气灼得阿珂的灵体都要冒烟了,高奚赶忙把她的灵体召回来,让她附在自己的项链里养魂。 此刻她低头和高仇对视了一眼,然后平静地关上了窗户。 “他来了,你找机会溜了吧。” 齐越的表情一言难尽,“虽然……这种感觉真微妙。” 高奚翻了个白眼,敲了一下他的额头,“想什么呢?” 齐越笑了笑,“我去哪里等你?” 高奚想了想,“去音像店吧,待会见。” “好,待会见。” 高奚把齐越留在自己房间里,出门下了楼。 她接住扑向她的阿丙,安抚了他一阵才让佣人带去散步了。 阿丙总是看见高仇就怕,最好还是别在一个屋檐下待着了。 她走上前向高仇伸手:“我的。” 高仇看着玩偶笑了笑,放在她手心里,“多大了还玩这个。” 高奚没理他,兀自坐在沙发上清理起弄脏的玩偶。 离情 离高奚祖母下葬还有四日,莫诲如也回来了,于是叫来高仇一起商量事宜。 高奚自然不愿意跟高仇共处一室太久,于是跑进书房缠莫诲如去了,直到吃午饭时才出来。 “奚奚,没胃口吗?”莫诲如奇了,平日里恨不得把盘子都吞了,今天倒是看着兴致缺缺。 高奚笑了笑,给自己盛了碗苦瓜排骨汤,“太热啦,不太吃得下去。” 高义倒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看了眼自己弟弟,轻咳一声,“是啊,这天越来越闷了,等奚奚放假,让你爸爸带你去海边玩。” “好啊。”高奚答应得爽快。 关于她是真心实意的,还是碍于伯父的面子妥协,高仇心里也有数。 “你想去哪,马尔代夫还是夏威夷?”但高仇还是问道。 高奚眼皮子都懒得掀,“都好。” 随便敷衍,她也不理他是不是当真了。 高义道:“那就夏威夷了,到时候我和你大伯母也一起去,这么多年没好好休息过了,我们一家四口也难得聚在一起。” 大伯父希望家庭和睦,高奚也只能笑着点点头。 莫诲如一向讨厌高仇,高奚如今也对他能躲就躲,这场家庭聚会的氛围其实谈不上有多好。 诠释了一句话:你我本无缘,全靠我死撑。 高义要不是自持大家长的身份,此时此刻简直想叹一口气。 见联络感情的进展也一般,高义索性还是讲起正事:“阿仇,棺木和墓碑都处置妥当了吧?” “放心吧大哥,早就准备好了。只是牌位一直都没有准备。”高仇淡淡地说道:“她应该不想让自己的名字再和我们有牵扯。” 高奚的手顿住了,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高义轻轻叹一口气,“你说得是……把母亲自己的名讳写上去就好。” “嗯。”高仇看向高义:“大哥不如亲自写吧,你的书法比一些行家都要好了。” “也成,待会一起去趟书房吧。”牌位这件事告一段落,高义又对高奚说道:“奚奚,那天我们打算让你来做请神安神的仪式。” 所谓请神安神,则是让子孙抱牌位上林请神。到林上烧纸后一揖四叩,起身一揖,再抱牌位回家。 “我?”高奚的眸子里浮现出一点不解。 高义点头,微笑道:“我们希望你来,你的手和心思都干净。” 高奚沉默了一会儿,她看着掌心洁白的双手,可它们又怎能算得上干净呢? 她欲拒绝,可触碰到高仇平静的目光,又把话咽回去了,轻轻点了点头。 那牌位的分量很重吧,不管是对大伯来说,还是对他来说。 只是对大伯而言能算得上缅怀和痛惜,对他又算什么呢?那双没有抱起过他的手,如今却让他托起那块木牌,未免残忍。 吃过了午饭,他们又一起到书房去了。 这里的陈设高奚是很熟悉的,包括那一方砚台和笔墨。 她写字启蒙时,是大伯一笔一划教给她的。 据说高仇的字也是大伯教的,于是他们叁人的字迹也有微妙的相同。 虽然是同一个人教的,但高仇的字锋芒毕露,高奚则是沉稳内敛。 “奚奚,来帮我磨墨好么?” 高奚乖巧地走到书桌旁边拿起松烟墨开始研磨,莫诲如则端来一杯热茶,不经意间和高义相视而笑。 高义润了笔,却先递给高奚,“奚奚,让大伯看看你的字有没有进步?” 高奚无奈,“进步是无望了,没有退步就谢天谢地了。” 高义哈哈一笑,“没关系,本来也只为了陶冶情操。” 高奚接过笔,略思考了两秒,下笔写了一句诗:何须恋世常忧死,亦莫嫌身漫厌生。 高义点了点头,“好,下笔利落,笔锋凌厉,只是少了几分力道。” 莫诲如叹着气,抚摸高奚的脑袋,“我们奚奚病了这么久,哪里还有什么力气可言?” “说得是,不好好保养都怕你落下病根来。” 高奚只是腼腆地笑了笑,并没有接话,她抬头撞上了高仇的目光渐渐移动到她执笔的右手臂上。 高奚不动声色地把笔放下,手垂了下去,“还是大伯来吧,我也好继续和您学习。” “我们奚奚真是惯会说话。”高义笑着拿起笔,然后凝神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显妣封母闺名月上生西之莲位。 高奚看见这个名字的档口便愣住了,她低喃道:“封……月上。她叫月上。” 高义颔首:“这是你祖母教我写字的时候,最先教我的叁个字,她希望她的名字永远不要被人忘记。” 高奚内心沉重,从荼稷那里拿来的那张照片背后,写着的就是小女月上。 那照片上的婴儿,就是她的祖母。 高奚隐隐觉得,这件事快要摸到它的门楣了。 “伯父,祖母的家人还寻得到吗?” 高义遗憾地叹叹气:“虽然我记不太清了,但母亲确实告诉过我,她就是因为父母皆亡,从香港返回内地寻亲的途中被人打晕拐卖了的。后来我带你爸爸他们来了香港,也是想找找你祖母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可惜一直一无所获。” 高奚默默回想荼稷说过的那个闹鬼公馆,她去找过,可惜因为屡屡发生命案而被政府拆迁,如今已变成一所中学的一部分。 “好了,阿仇,剩下的就麻烦你准备了。”高义把纸递给了高仇,高仇仔细地收起来,说了声放心。 “对了,上次给你的德文译书你看完了?” “嗯,内容很详细,受益匪浅。” “那你还给我吧,我工作上也还指望它呢。”高义转头对高奚说:“奚奚,和你爸爸去一趟,给大伯拿回来好不好?” 高奚心底叹气,大伯对缓和他们的父女关系真是不余遗力。 “好。” 高奚已经很久没有坐高仇的车了,她发现他在车里换了一种线香,就是高奚经常去买的那种。 高奚会喜欢,但外人会觉得他有病的地步。 “平常也没人会坐我的车。” 高奚面目平静,轻声道:“你知道我愿意来是因为大伯。” 高仇没有回答,沉默地启动了车子。 高奚深呼吸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显然是不愿意和他再说话。 她在脑海里将重生以来的所有事又推演了一遍。 首先是季未来设计让齐越入狱,以此要挟齐天磊把那批珠宝的下落告诉她。季未来背后之人一直没有浮出水面,她本想用咒杀季未来的方式钓出背后之人,但对方显然把季未来当成弃子,高奚还没有动手,季未来的大脑就被先行破坏,成了一片混沌。后来的一系列事发,高奚又觉得矛头隐隐指向自己,把她封在棺材里只是报复那么简单么?她和齐越互换命格究竟是谁在背后主导,他本想探入齐天磊的回忆,可惜对方早有准备,在里面下了一层咒法,洗去了关于下咒人的回忆。 不过这让高奚察觉到破坏季未来灵台清明的咒术和洗去齐天磊回忆的咒术是同出一脉。 也就是说这两件事的背后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高奚凝重地想,如果真是同一个人,那么至少在十几年前他就开始布局了。 大费周章地给他们换命,又想拿到那批珠宝,这究竟有什么关联? 剩余的几件事看似没有联系,可高奚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高仇找来那个老道士,究竟他知道多少?荼稷给她的照片,里面的人和自己似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有……小七,她和阿四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回来找那块玉……玉! 衡山镇玉,能起死回生,招魂移魄,慑令百鬼,莫敢不从。 高奚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快得没有抓住。 “到了。”高仇说。 “嗯。”理不出头绪,高奚看起来心不在焉,打开车门走下去却险些被后面开来的车刮到。 她被一把扯进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温暖怀抱。 她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眸子,一时失语。 “好好看路,你应该不想我抱着你上去。” 高奚狠狠扭头,不想理他。 到了家里她就直奔书房去了,打算拿了书就走人。 不一会儿,高奚盯着在书柜最上层,比她还要再高半个她的翻译书抿紧了唇。 他没事放这么高做什么! 无法,她只得搬来椅子,小心地站上去,努力去够那本书。 似乎还差一点…… 费了半天劲,她才好不容易拿到书,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整个身子一晃,高奚暗道糟糕,赶忙护住自己的脑袋。 却没和地板有亲密接触。 “……放开我。”高奚低声道。 “不是说了让你小心点?”高仇抱着她轻轻颠了颠,奇道:“你怎么越来越轻了?” “跟你没关系!”高奚轻斥道。 高仇笑了笑,把她放下来,问道:“那和谁有关系?”他的手掌贴着她的面颊,轻轻掐着她的下巴。 高奚欲挥开他的手,不想却被他顺势捏住了手腕。 他眼神低沉,“手怎么伤的。” 还是被他看出来了。 高奚不愿多说,只道:“我要回去了,大伯还等着这本书。” 高仇嗤笑一声,“你是着急回去送书,还是着急去见那个少年?” 她不躲不避,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再说一遍,和你没有关系。” 高仇沉默了一时,带着些无奈开口:“你以前从不会和我这么说话。”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高奚冷冷地说,“你这么喜欢以前吗,可惜我回不去。” “是吗,你留着那个少年在你身边,不也是在怀念从前?” 戳到什么地方最痛,他也很了解。 “我终将把一切还给她,拿着别人的东西,我心里有愧。” 高仇皱起眉。 高奚挣扎道:“放手!” “先回答我,为什么要写那句诗?” “什么?” “何须恋世常忧死,亦莫嫌身漫厌生。” 高奚撇开视线,“想到就写罢了。” 她根本不愿意交谈,高仇叹气:“是么……你的手是要拿手术刀的,别再伤到了。” 高奚楞了一时,那段治病救人的日子似乎已经离她很远了。 她忽然觉得很悲愤,用尽全力推开高仇,自己也跌在地上,摔破了膝盖,“别过来!”她大声呵斥。 “够了!我要做什么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她说罢捡起掉落的书,头也不回地离开他的视线。 风雨欲来 “小姐来了!”刘妈笑容满面地迎高奚进来,给她找拖鞋换。 高奚坐在小板凳上脱鞋,笑着说:“您不用再叫我小姐了,叫我奚奚就好了。” “奚奚?”俞可颂从房间里探出头,“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 “可颂姐。”高奚换好鞋子又洗了手,才走进俞可颂的卧室里,“虎妞还在睡觉吗?” 俞可颂轻轻拍着女儿,神色温柔:“是呢,昨晚有点发烧。你不用担心,她已经好了。” “那就好。” 高奚蹲在摇篮旁看着睡得香甜的小朋友,忍不住笑道:“虎妞越来越可爱了。” 俞可颂也笑:“经常看见漂亮的姐姐,当然也会越来越好看啦。所以你就可要常来啊奚奚。” 高奚难得红了脸,“可颂姐也很好看,小虎妞是像你。” 俞可颂忍不住揉了揉高奚的脑袋,“我真的很希望虎妞以后能长成奚奚你这样又有主见又聪明的女孩子。” 高奚失笑,却有些耐人寻味:“像我,可能不太好。我希望虎妞一生平安健康就好啦。”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长命锁,“可颂姐,小虎妞满月的时候我没能送什么,这个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俞可颂有些吃惊,想也不想就推拒:“奚奚,这太贵重了,你也还是个孩子。” “可颂姐放心,这是我从小攒下来的钱买的。” 这一点她没撒谎,明觉那个老和尚非要她吃素七天,焚香祷告七天,再拿出自己凭本事得来的所有钱,而且来路要干净……好在她从小参加的比赛也不少,得来的奖金也颇丰,一股脑都塞给了明觉,才得到这块辟邪驱凶的长命锁。 但想起明觉那副大仁大义还慈悲为怀的模样,让她恨得牙痒。 “可颂姐就收下吧,好不好?”高奚低声道,微微抬起沾着温润光芒的眼睛看她,让人压根就不忍心拒绝。 俞可颂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好吧” 高奚暗自笑了笑。 高奚一直很清楚作出什么姿态会让人难以招架,在于想不想用罢了。 “我能给她带上吗?” “当然。” 高奚用最温柔的力道,小心翼翼地抬起小虎妞柔软的脖子,把长命锁给她挂了上去,小虎妞只是咂咂嘴,并没有醒过来。 高奚松了一口气。 俞可颂失笑:“奚奚以后当妈妈了一定是最温柔的。” 高奚的耳根子又红了,“哪……哪跟哪呢……” “太太,饭做好了。”刘妈在门口轻声说道。 “吃顿饭再走,好吗?”俞可颂询问高奚道。 高奚笑着点点头。 “刘妈的红烧排骨还是那么好吃。” 刘妈笑容可掬,毕竟高奚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就像半个孙女一样了。 “小姐什么时候想吃,就打电话给我,我做好了给你送去。” 高奚无奈,“刘妈——” “好好,只是一时改不过来,快吃,快吃。”刘妈又给她夹了一块剁椒鱼。 “谢谢。” 刘妈本来是照顾她多年的保姆,由于去年开始她的孙女就时常生病,刘妈的儿子儿媳也过世了,没办法24小时都住在高奚家里当保姆,于是就向高仇提出辞职,高仇想着高奚时常到处跑也不怎么待在家里要人照顾,便答应了下来。 明面上的理由是如此,实际上刘妈已经待在高家很久,知道一些难以启齿的事也多,再不离开,她也是怕自己就走不了了。 刘妈也不能不工作,尽管高仇给了她一笔不菲的费用,就当做这么多年尽心尽力照顾高奚的回报,但刘妈总觉得坐吃山空不是个好习惯,正好俞可颂一个人带孩子手忙脚乱的,丈夫也不再身边,高奚就介绍刘妈过来帮忙带带孩子,做做饭,每天也不超过七个小时。 “其实小虎妞快要满叁个月了,她爸爸前几天打电话回来,说是工作告一段落了,能赶得及回来,所以到时候想再办一次酒席,奚奚,有时间的话,我们希望你也能来。”俞可颂看着高奚,目光十分轻柔,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道:“其实真的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对你就像一见如故,小虎妞也特别亲你,我觉得这是特别的缘分。” “能见面就已经是缘了。”高奚认真地回答:“只要那天我没什么大事要做,一定会来的。” “那就好,我这几次和虎妞的爸爸提起你,他也很期待和你的见面哦。” “是嘛。”高奚想了想,问道:“我记得你说过他是战地记者,前方战事吃紧,他们也很辛苦吧?” 俞可颂无奈地点头:“可不是嘛,从我怀孕到现在他也就回来过两次……唉,其实我能理解的,战争的残忍需要被很多人看到,他不是在做没有意义的事。” 高奚点点头,“是个了不起的人呢。” “哪里啊,和真正冲锋陷阵的军人来说差的远啦。”说起这么说,但俞可颂眼里还是有明显的骄傲之色。 “唉,能快点结束战争就好啦,我还希望他能多陪陪小虎妞呢。” “一定会的。” “但愿啦,不过奚奚你一定要以我为戒,千万不能和这种工作性质的人恋爱哦,当时被他家国天下心怀大爱的理论一顿忽悠,不自觉就崇拜上他了,结果呢,聚少离多啊。” 看起来像是抱怨,但甜蜜的笑意骗不了人。 高奚也没计较,反而开起玩笑:“说的是,我以后找男朋友一定得是天天陪着我,寸步不离那种啦,他想跑我都要打断他的腿。” 俞可颂噗嗤一声笑,“能入你的眼的男人就该烧高香了,还舍得跑吗?” 越说越往奇怪的方向去,导致两人都忍俊不禁。 吃过了饭,俞可颂和刘妈请教起怎么织毛衣。 高奚则拿过一顶织好的小帽子端详,“真可爱呢,像个小西瓜瓢。” “是吧,我打算给虎妞做很多很多好看的小衣服,每天都换不同的穿。” “很多的衣服……”高奚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想起了某个女孩子的脸。 “不仅有衣服,还要有发饰,首饰,嗯……便当也得开始学着做了。” 高奚感叹一句:“可颂姐真是太疼虎妞了。” 俞可颂不以为意,“等你当了妈妈就明白这种心情了。” *** “去买衣服?”小七疑惑地问道:“为什么?” 高奚咬了一口牛奶雪糕,眨眨眼道:“你的工服洗得快发白了,不需要吗?” 小七红了脸,低声道:“往小了说这是打工,往大了说我还得执行任务,用不着经常换衣服,干净就行。” 高奚把最后一口雪糕吞进肚子里,竹片远距离正确无误地扔进垃圾桶——每到这时候都会有种微妙的成就感呢。 高奚微笑道:“对,就是执行任务的一环。” 小七顿时精神为之振奋:“你有头绪了?” “那就看你跟不跟我走了。”高奚此刻是坐在喷水池边上的,比站着的小七还要高出半个身子,她的瞳孔逆着光时更显黑曜石般清幽,有一种不被外物侵染的纯粹感,简单来说——仿佛能蛊惑人心。 “……好吧。” 见他们达成了一致,阿四在一旁默默举手:“我呢?” 高奚跳下来,稳稳当当地站好,压根没看他一眼:“打工啊,两个人一起翘班多不好,我叁叔不养闲人。” 阿四感觉到一丝忧伤,还是不死心道:“就不需要有人帮你们拿东西?逛街嘛,都是越买越多的吧?” “哦,当然需要。” “那我……” “我会叫齐越。” “……” 行吧。 人家一家叁口逛街,有他什么事呢? “这件怎么样?”高奚拿着一条裙子在小七身上比划,然后又拿过另一条:“这件也不错。” “都试试吧。”高奚把裙子都塞给了她。 小七看着脚边一堆购物袋,抿唇道:“够了吧?我实在穿不了这么多衣服啊。” “这也算多吗?”高奚疑惑地眨眼,“至少也要有一个月不重样的衣裳吧。” ……不是谁都要体会你的大小姐生活啊! 高奚忍住笑意,扶着她的肩膀把她推进更衣室,“你要是觉得一个月太多了,那半个月总要有的吧,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她的语气温温柔柔的,小七不自觉红了脸没了抵抗能力,于是让高奚顺利得趁。 小七进去试衣服,齐越恰好买了绿豆汤回来给高奚。 “谢谢。” 齐越陪她坐在椅子上等着,侧眼看到她雪白修长的脖子,“你的项链今天没戴么?” “给阿珂养魂去了,外面阳气重,不适合带出来。” 齐越略有所思。 小七很快就出来了,高奚眉眼弯了弯,“过来嘛。” 高奚上下打量了一下,“好看,但还差点什么。”转头对服务员说:“麻烦给我一把梳子。” “穿旗袍还是要挽头发呢。” 小七这时还比高奚矮一点,高奚给她打理头发也不算太费劲。 小七的余光看到玻璃反射出高奚的身影,窈窕而温柔。 小时候她其实没少给自己梳头发,主要是她自己也喜欢打扮。她很会花心思,也钟爱她的头发,每次都打理得很好,如乌云黑雪,沉甸甸地垂在脑后,哪怕不配上发饰也分外好看。 小七只觉得高奚手上的力道很轻,柔和得让她有落泪的冲动。 “唔,好了。”高奚将簪子固定好,带着她走到镜子上,笑着说:“好看吗?” 镜中的小七有些呆愣,但不是看自己,而是看她。 “好看。”她低声说。 “那就都包起来。”高奚像服务员挥挥手。 小七:“……” “走吧,带你去吃东西。” 小七:分明是你自己饿了吧! 他们去饭馆吃饭,一路上齐越格外引人瞩目。 毕竟全身都要挂上购物袋了。 一点都不夸张。 小七撇过头叹口气,却不自觉笑了起来。 “想吃什么?”高奚把菜单递给她,小七却有些踌躇:“你今天太破费了。” “不用不好意思。” “不是啊……我怕你又让我还,我真的没钱了。” “……”高奚踩了一下忍俊不禁的齐越,轻哼一声:“怕什么,今天都是他买单。” 齐越咳了咳。 小七却怀疑地打量了他一眼:“你?……你有钱吗?” 齐越:请问为什么用一种看软饭男的眼神看他? “有,你放心吧,不用你还。”齐越叹了叹说道。 “放心了吧?”高奚歪歪脑袋,“快点菜吧,我饿了。” 小七红着脸拿起了菜单。 一口气点了八个热菜八个凉菜,还有两碟瓜果蜜饯。 齐越:不是你的钱不心疼了是吧? 但还是问高奚道:“够吃吗?” 高奚用力点头:“够!” 等吃得差不多了,高奚才慢悠悠地开口:“来说正事吧。” 小七茫然地从饭碗里抬头,感情原来真的有正事,不是出来玩的啊。 “小七,带着阿四去衡山吧。”高奚从口袋里拿出两张身份证和护照,“假身份,但是要快点离开,不然会被我爸发现。” 高奚无奈地说:“我知道你讨厌他,他也对你们有防备。这几次你们的一举一动他都派人监视着的。” 小七神色一凛,那个人的洞若观火和谨小慎微果然没有改变。 “你们突然出现,他怎么会对你们这样没身份的人不上心呢。” 港城俨然在他牢牢地控制之下了,哪怕一只蚊子飞进来也会被盘问清楚。 “这身份上的人确实存在的,只是换成了你们的脸,放心吧,他一时半会发现不了,就算他发现了你们也回到该回去的地方了。” 小七抿抿唇,点头道:“什么时候走?” “事不宜迟,就今晚,我叁叔那里不用担心。” 小七捏紧了船票和假身份,迟疑道:“那你……” 高奚展颜一笑:“你们先过去,我也会过来的。” 衡山镇玉,或许能解决她和齐越的命格诅咒。 “这个你们带在身上。”高奚又给了她两个木偶,“毕竟你们还是天师府的人,这两个人偶会干扰阴阳盟对你们的探测。” 她方方面面都为他们考虑到了。 “说好了,你会来的吧?” 高奚郑重地点头:“我会。” *** 把小七送回去后,齐越和高奚慢悠悠地在街上散步,高奚时不时笑着对他说些她记得的老店铺,卖糕点的,卖巧克力的,卖娃娃的,还有卖宠物的。 “那天你撞到我还记不记得,我本来是要去买小金鱼的,结果去晚了,我喜欢的那两尾被别人买走了,对了,还有你从河里把我救上来那天,阿丙是自己跑来拱我的哦,好小一只,真的很可爱……”高奚兴高采烈的说着,突然停了下来,眼神里透着点茫然,她想起来这不是她的齐越,或许不会有和她一样的记忆。 齐越却握住了她的手,“我记得的。那只狗从小就黏你,我那天带他走他还不乐意,明明我才是主人。” 高奚沉默地看着他,齐越的表情却没有波动,自顾笑着:“对了,我也有礼物给你。” “什么?” 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条项链,是用蓝灰色的月光石打磨成小海豚的形状,看着憨态可掬。 “看你的脖子光光的,就忍不住买了。” 高奚的指尖触碰着冰凉的小石头,笑道:“真可爱。” “给你戴上?” “好。” 高奚忍不住地抚摸这只小海豚,藏不住笑意,“谢谢,我很喜欢。” “那就好。”齐越顿了顿,轻声道:“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高奚的喉咙有点涩,然后才艰难地挤出一个嗯字。 却不敢看他。 高奚晚上回到家却久久没能入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舍不得是正常的,可这样的不舍让她无比煎熬。 她怅然地叹了一口气,最后直到后半夜才睡过去。 可梦里也不安稳。 “高奚!”熟悉的声音在怒吼。 巍峨的高山上,劲风似乎要把一切都摧折殆尽,秀林俯首,苍云变幻莫测。 她拿起尖刀刺入自己的心口,血泪和流。 高奚惊醒,久久没有平复。 ……又一个,预知梦。 旧日迷雾(一) “兰师兄这是什么表情。”高奚和兰霆面对面有坐着,微微歪着头:“我也还没有马上就要死了。” “是我快死了,让你爸知道我一定吃不了兜着走。”兰霆非常无语,“我为什么会答应你。” “因为你是个好人。”高奚笃定道。 兰霆的嘴角不自觉抽搐了一下,“别恶心了。”他伸手轻轻敲了敲桌面玻璃,“说正事,你让我放的东西都放好了。” 高奚颔首,然后从一旁的手提袋里拿出一沓现金递给他,“一些报酬,务必笑纳。” 兰霆没有急着收,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审视地看着她,“可我甚至不知道你的目的。” 高奚笑了笑,“就算不知道,你也已经做了,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分别呢。” 兰霆挑了挑眉,“你知道你现在有多像你爸吗?” “是吗?”高奚撩了撩头发,笑着问道:“那是我的幸,还是不幸呢?” 兰霆轻轻叹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其实一开始你爸找我,我是不想搭理他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他不干人事。” “……这么说你亲爹真的好吗?” 高奚无所谓地耸耸肩。 “你爸曾经是我爷爷的徒弟。” 高奚当然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和她以师兄妹相称了。 “你那时候还小,可能不清楚,我爷爷是死于一场政治游行。” 高奚有些意外。 “很久以前的事了,”兰霆的目光变得深邃,“鬼佬欺男霸女也不是一天两天,私底下的脏事只多不少。” 高奚轻声道:“我知道师公曾经当过民兵,参加过解放战争。” 兰霆:“是啊,后来来了香港开了武馆,但骨子里那股劲一直没散,有不公正的事永远要第一个站出来。” 高奚在心里轻轻叹息。 英雄虽老,心识不死。 兰霆笑了笑:“其实也不怪你爸的,师叔想要的是韬光养晦,才能一举把他们赶走。其实没有他的庇护,我家武馆应该是开不了那么久的。可惜我爷爷始终觉得和他道不同不相为谋,老人家死之前让我们离开香港,不要再和你爸爸有来往。” “这算是被赶出师门了吧。”高奚喃喃道。 “嗯……谁知道呢。”兰霆回想起从前的事,生出一些怀念,但很快被无奈所代替,“我确实是需要钱,毕竟我不觉得靠气节能吃饱饭。但让我动摇的是你爸居然和我说,请我去保护他的女儿。” 高奚的表情有一瞬地凝固。 “我这师叔以心硬血冷出名,以前在武馆很少有人和他切磋,除了因为他身手卓越外,还因为他的眼神,每每盯着一个人,就像是在看一件死物。但当他告诉我不想你再受伤的时候,那种表情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他说完过了很久,高奚才惊觉自己忘了呼吸一般,赶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缓缓地苦笑:“我知道了。” 大概是她的表情又难过又恓惶,弄得兰霆都不自在了,赶忙说:“我可不是你爸的说客啊,我也没有想劝你和他和好的意思。” 高奚只是笑了笑。 兰霆叹一口气:“怎么说呢,其实我来之前还以为你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后来我发现你比你爸要有侠义得多。” 侠义? 高奚有些意外,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形容她。 “我爷爷其实最讨厌的就是你爸做事没有底线,什么都能舍弃变成利益,处事上你像他,可为人却又和他是两个极端……虽然也是疯得不轻。” 所以当高奚请求他帮忙的时候,兰霆冒着得罪高仇的风险答应了下来。 高奚眨眨眼,然后笑出了声,在兰霆无奈的眼神里道了声抱歉:“很意外地发现兰师兄对江湖道义这一块看得比较重。” 兰霆哼了哼,“瞧不起吗?知道你念书多,现代化社会讲究法律和科学,早就不搞快意恩仇那一套了。” 高奚却摇摇头:“我也很喜欢。”她低头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很晚了,从脚边提起两个购物袋推给兰霆,“兰师兄,这是给令嫒的一点心意,上次不小心看到了你贴身放着的照片,她实在可爱。” 在兰霆错愕地眼神里她笑道:“可爱的小姑娘还是得穿漂亮的衣裳的,兰师兄要不要提高一下自己的审美?” 兰霆窘了窘,想到自己给蔼蔼买的衣服确实时常会被她嫌弃。 “你……” “道谢的话就不用说了。保护我的这些日子,辛苦你了。”高奚认真地说道:“有机会的话还是早些回去吧,我爸那个人的心思诡谲,虽然有些失礼,但不得不说,兰师兄绝不会是他的对手的,指不定哪天就会被他卖了。” “……这我倒是很清楚。可你为什么说得像是要诀别了一样?” 高奚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准备离开,“再见了,希望师兄和你的女儿能平安长乐。” 她走到门口,兰霆轻声道:“高奚,我也希望下次见面你是自由的。” 高奚轻笑:“借你吉言。” *** 高奚祖母安葬那天是的阴天。 她被高义安排坐进了高仇的车子里。 高奚怀里抱着祖母的灵位,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高奚的手指轻轻摩挲过牌位,脑海里又想起那张相片来。 和她相似的女人当初抱着年幼的祖母,如今她却抱着祖母的牌位。 “没什么值得难过的。”高仇低声说道:“死亡对她而言只是解脱。在生下我之前,她或许就已经死了。” 他安慰人的方式总是别具一格。 “祖母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高奚这么些天以来第一次用柔和的语气和他说话,为着这短短几个字,高仇开始翻找那段他早就抛弃的回忆。 但是他发现,对于母亲而言,他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 大概是他沉默的时间久了,高奚便低声道:“抱歉,我不该问。” “没什么,在想怎么描述她。” 抛开她疯癫的面貌和痛苦地嘶吼,或许只剩下几样不算“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的佐证。 “她唱歌很好听。”高仇平静地说道:“不是对我唱的,偶尔她平静的时候,会一个人坐在窗户下低声唱着什么,应该是内地苏杭那一带的民谣吧,总之是用来哄小孩的玩意。” 可每当他想要靠近一些的时候,她的面目又变得狰狞。 “祖母不是港城人吗?” “谁知道呢,或许家里曾经是苏杭那边的。” 高奚默了默,又问道:“还有什么呢?” “会做吃的。”高仇突然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用一点糯米粉给我做过汤圆,放了醪糟。”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吃到,可惜没有吃完她就把碗给摔了。 高奚抱紧了牌位,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这只言片语透露出漫不经心,可她依然会觉得心痛。 他们也没有继续聊下去。 “到了。” 高奚调整了情绪,小心翼翼地抱着牌位下了车。 祖母的墓碑已立好,没有照片,只有猝年没有生年。 月上,是佛经里对女儿的美好的代称,昔年未必不是她父母的心肝。 有一滴眼泪滴在了牌位上,高奚一惊,慌忙用袖子仔细擦拭干净。 低声对一旁的伯父和父亲道了歉。 高义只是叹了一口气,温柔地抚了抚小侄女的脑袋,“去给你祖母鞠躬吧。” “嗯。” 牌位交给了莫诲如,高奚上前了两步。 “奚奚。”高仇突然叫住她。 高奚回头看向他不可琢磨的眸子,心头划过一丝异样。 “怎么了?”她轻声问。 “没什么,去吧。” 高奚点点头,回身面向祖母的墓碑。 祖母,若有来世,愿您一世平安喜乐。 高奚在心中默念,然后准备弯腰鞠躬,一阵阴冷的气息却从后面扑来。 高奚立马回头,目光变得凌厉骇然。 她的身体甚至忍不住颤抖。 好浓的怨气……甚至比起前生完全恶鬼化之后的她还要强上几分,血腥味渐渐弥漫了过来。 看来港城一直以来都散不开的那股怨气终于找上门来了。 “奚奚怎么了?”见她面色不好,莫诲如担心地问道。 可话刚出口,莫诲如就觉得双腿一软,意识竟然模糊起来。 “妈妈!” 莫诲如不受控制地晕了过去,高义赶忙接住妻子,却也没能坚持多久,同样瘫软在地。 怎么会这样? 高奚惊魂不定,赶忙扑到他们跟前。 她回头看向高仇,准备让他带伯父伯母去医院,可让她没想到的是,高仇的神情也变得恍惚。 “爸爸!”高奚握住他的手,试图灌入自己的魂力帮他稳定住精神,她不由得骇然,连高仇这样阳气重的人竟然都被影响到了。 “奚奚,不用管我。”高仇捂着头,蹲下身把女儿的手扯开,“快走。” 高奚咬着牙,斩钉截铁道:“我不可能丢下你们。” “你啊……”高仇的脸上出现一抹无奈,然后看向高奚的身后时神色陡然一凛,把她拉起来护在身后。 “是你?” 从大柏树后走出一个消瘦到甚至形容枯槁的人。 是那个老道士。 “还没晕过去,你的八字果然刚硬。”老道士冷冷地说。 “你有什么目的。”高仇冷哼了一声:“看来我是被鹰啄了眼,信错了人。” “现在知道也不晚,至少能清楚你是怎么死的。” 下一秒高奚看着老道士从怀里取出一块血红的石头,想也没想就挡在了高仇身前。 一股凶狠的怨气击中了她的胸口,顿时吐出一口鲜血来。 “奚奚!”高仇把她抱在怀里,紧紧皱着眉,擦拭她涌出来的鲜血,不解又心痛:“为什么还要救我?” 高奚轻笑:“我什么时候……面对你……能随心所欲地控制自己呢。” “把她交出来,我让你死得痛快点。”老道士不屑地看着他们。 高奚拉紧了高仇的手腕,低声道:“不要……不要把我交给别人,他只是……想用我的身体当容器……我宁愿和你一起死。” 这一交手高奚就明白,他们根本没有得胜的希望。 老道士嗤之以鼻:“你以为你们还能够选择?”他步步逼近:“不过你确实聪明,知道我想干什么,可惜太晚了。” “你到底……是谁?” 老道士从地上捡起高奚祖母的牌位,枯瘦的手指头轻轻划过她的名字。 却不带一丝感情地对他们说道:“或许,你应该叫我一声外曾祖父。” 旧日迷雾(二) 高奚再次醒来的时候,她被泡在了一个池子里,周身陷入浓稠的血浆中,只有头部堪堪露出来。 高奚想呕,可嘴巴如何都张不开。 “你当真是顽强,不过这可不是好事。”那苍老的声音向起,高奚只能转动眼珠子去寻他的身影。 “不用看了,我不在这里。”老道士揶揄道:“小朋友,不只是你会用高科技吧?” 高奚心里一沉,看来她拜托兰霆放的窃听器还是被发现了。 高奚现在并不是担心眼下自己的处境,而是不知道父亲、伯父和伯母他们如何了。 那老道士仿佛知道她所想:“还没有到杀他们的时候,我只是想把他们做成可以操作的尸傀罢了,虽然没有了自己的意识,但你还能看着他们动一动的样子,前提是,你还能再见他们。” 高奚告诫自己不要被他影响了心绪,她全神贯注地去操控远在她卧室里的阿珂,至少要让她去通知明觉。 可她甚至没能催动术法,一股剧痛就在她四肢百骸里流转,差点又让她疼昏过去。 “不要白费力气了,我已经用六十四根镇魂针刺入你的四肢百骸,只要你稍微动一动念头,就会如凌迟般痛苦。”老道士不带一丝仁慈,“既然你醒了,就慢慢享受这个死亡的过程吧,你应该会喜欢的。” 老道士残忍地笑了几声,然后再没了动静。 高奚死死咬住牙,稳住自己的精神。可视野一片模糊,血腥味已经浓烈到分不清是池子里的血还是从她喉咙里溢出来的血气,尽管如此,她也只能坚持下去。 不管是求生,还是求死。 也都轮不到别人替她做主。 那个老道士说要把父亲等人做成尸傀,她的理解是老道士还是需要有人替他在社会上做事,在经济、地位等等因素下,控制住他们,就相当于控制住了半个港城。 那他需要她做什么呢? 高奚脑海里飞快出现了两个字——渡魂,他想霸占她的肉身得以续命。 老道士极有可能就是相传快要死绝了的渡师。高奚恨自己不够警醒,分明早就有这方面的猜测,却遗忘了渡师如果要给自己渡魂,会首选自己的后代。 ——可为什么要在祖母下葬这一天。 如果老道士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布局,他想要拿到自己的身体当成容器,为什么又要把她的命格和齐越的做交换? 被交换的命格、 前世并未出现的祖母的尸骸、能够扭转阴阳的玉。 以及带着玉过来的小七。 不,不对! 或许不是小七把玉带来,而是玉把小七带回了这里。 高奚顿觉毛骨悚然。 齐越、她自己,还有小七。 如果老道士是想要准备叁件容器呢? 高奚不明白渡魂确切的方式,他把她泡在血池子里是否还有别的目的? 可让高奚更加不安的是,在这样极度压迫的情况下她的意识逐渐模糊,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绳索正牢牢套着她往不知名的地方去…… 老道士的目的真的是他们所有人的话,那么齐越和小七现在是安全的吗…… 该死……她快要撑不住了…… 血液逐渐涌上来,淹没了她的口鼻。 “奚奚,醒醒。” “快醒醒。” 高奚慢悠悠地睁开眼睛,缓缓打了个哈切。 “我们家小宝贝今天怎么睡起懒觉来啦?幼儿园的车都走了。” 幼儿园…… “妈妈怎么办,要迟到啦!”高奚小朋友突然睁大眼睛,扁着小嘴。 “让你爸爸送你吧,先起来吃早餐。”景休蕴把年幼的女儿从床上抱起来,准备给她穿衣服。 “你幼儿园的制服昨天阿姨不小心送去养护了,今天就穿自己的衣服吧,你自己挑一套?” 小奚奚靠在妈妈的颈窝里,看了看妈妈身上深蓝色的职业套装,软声软气道:“要蓝色的裙子,要和妈妈一样。” 景休蕴止不住笑意,亲了亲乖女儿的软乎乎的小脸蛋,“好。” 景休蕴从衣柜里把小裙子拿出来,高奚主动地伸手,乖巧地说道:“我长大了,要自己穿。” “好好好,我的大小姐。” 小奚奚把身上的睡衣脱下来,整齐地迭好放在一边,然后开始一丝不苟地穿衣服。 先是衬衣,再是半身裙,打上小领带,套上半长筒袜。 景休蕴欣慰地看着女儿。 小奚奚却在穿鞋的时候顿住了,景休蕴蹲下来好奇地问女儿:“怎么了宝贝,要妈妈帮忙吗?” 小奚奚的眼里出现一丝迷茫,她喃喃道:“妈妈,真的是妈妈吗?” 这是什么问题? 景休蕴哭笑不得:“我当然是你妈妈了,是不是睡迷糊了啊小傻瓜?” 小奚奚红着脸摇摇头:“没有没有。”她两只小脚丫踩进鞋子里,再扣好皮鞋就大功告成了。 她在妈妈的面前站好,笑着向她展示成果,“好了!” 小姑娘在等着被夸奖呢。 景休蕴实在忍不住,把女儿抱起来揉了揉,“宝贝,你说妈妈怎么舍得你呢?” 小奚奚眨眨眼:“可是我还要去上学,答应老师了。” 景休蕴失笑:“那妈妈真是期盼你快点长大,不用去学校,哪怕永远不出去工作也没什么。” ……这真的没问题吗? “好了,我们去吃早餐吧。” 小奚奚被景休蕴抱到了客厅,专属于她的小餐桌上。 她歪了歪小脑袋,看着景休蕴在一旁倒了两杯咖啡,向卧室里喊到:“老公,快一点,奚奚要迟到了。” 不一会儿,从卧室里走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景休蕴无奈道:“待会要早高峰了。” “放心吧,大不了我用交警的车送她。” 小奚奚眨眨眼,看着面前高大的父亲,明明每天都见面,可今天…… “我们家小呆瓜这是怎么了?”高仇捏了捏女儿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蛋,“还没睡醒?” 小奚奚却说:“我在想你是不是我爸爸。” “这叫什么问题?”高仇看向景休蕴,景休蕴无奈地说:“刚才她也问了我一样的问题,我看是这段时间我们频繁在局里加班,没有陪她,奚奚有点难过了。” 高仇挑挑眉,把女儿一把抱起来,“是我们不对,过几天带你去迪士尼好不好?” 听到能去游乐园,小姑娘什么烦恼都丢没了,欢欣道:“好耶!” 一家叁口坐在一起吃早餐,小奚奚看了看自己的牛奶,又看了看爸妈的咖啡,于是向离得近的爸爸撒娇道:“和我换。” “什么?” “牛奶换咖啡。” 高仇失笑,然后在景休蕴无奈的眼神里把咖啡杯递到女儿的面前,小奚奚立马开心地低头抿了一口咖啡,小脸马上皱成一团,“太苦了……” 看着她这可爱的样子,高仇和景休蕴都忍不住笑了出声。 高奚红着脸继续喝自己的牛奶。 “我先去局里,你务必要赶在迟到之前送奚奚上学。” 吃过早点,一家叁口准备出发了。 景休蕴拿着公文包,穿好警察外套,又变成了那个干练的女警。 “遵命,madam。” 可小奚奚看着眼前这一幕,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走吧,带你去坐交警的摩托。” 她被高大的父亲一把抱了起来,虽然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但高奚还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好!” 旧日迷雾(三) “爸爸,我以前坐过摩托车吗?” “据我所知,没有。”高仇把女儿从摩托上抱下来,蹲下身子揉揉她的小脑袋,“为什么这么问?” 小奚奚露出疑惑的表情,“可我觉得,你好像以前就用摩托车带我上学过。” “既视感吧。” 高仇从钱包里拿了几张钞票塞在女儿的小荷包里,“待会自己去买好吃的,别告诉你妈。” 小奚奚郑重地点了点头。 高仇忍俊不禁,“好了,那我走了,待会放学来接你去奶奶家。” “奶奶?” 高仇无奈:“你不会还想问奶奶是不是奶奶吧?” 小奚奚茫然:“我有奶奶吗?” 高仇:“……” 孩子记性不太好,应该怎么办? 高奚小朋友现在就读于Brilliant beads幼儿园小班,现年叁岁叁个月。 不过今天的她一进校门就迷路了。 她努力回忆小班怎么去来着,按理说应该是在一楼,因为小小小朋友爬不了楼梯。 可按理说小朋友没有按理说这个思维。 小奚奚晃了晃脑袋,没有听到水声,确定自己不是昨晚洗澡的时候脑瓜子进水了。 等她走到一楼,努力抬头去看铭牌时发现——“大班。” 小奚奚陷入了沉默中。 很快有人发现了呆呆站着的她,并笑嘻嘻地喊道:“齐越,你小女朋友找你来了!” 哈? “你瞎说什么?” 很快从教室里跑出来一个男孩子,耳朵还有点红。 高奚静默地看了他叁秒钟,然后用脆生生地欣喜地声音喊道:“越仔!” 齐越的耳朵更红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叫我哥哥!我比你大两岁!” 小奚奚眨眨眼,“好吧,越仔哥哥。” 齐越:“……” 他无奈地把她拉到一边,“你怎么来找我来了?” 不是来找你的,是我迷路了。 高奚想了想,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地撒了个谎:“想问问你要不要吃糖,我昨天在手工课上做的哦。” “留给我的?” 高奚不假思索地点头:“当然了,除了你还有谁呢?” 被她灌了一顿迷魂汤,小齐越整个人都飘飘然了。 “就是放在教室里了,你和我一起去拿好不好?”高奚自然而然地牵住他的手,亲昵地笑着。 “好……”齐越这下不只是耳朵红,连脸都快烧起来了。 “越仔哥哥你没事吧?” “没事……” 高奚点点头,这样简直皆大欢喜,越仔得到了糖,而她避免了不认路的尴尬。 但是为什么她会不认路? 小奚奚小朋友还是觉得不应该。 “越仔,你要回去了?”高奚从窗口把糖递给他,却有点不舍的样子。 齐越都懒得纠正她了,拍了拍她的小脑袋,“要上课了嘛,等下课了我再来找你,带你去坐自行车。” 这是很拉风的事吗,为什么他一脸自豪? 小奚奚突然叹了一口气。 齐越惊了,“你有什么烦心事吗?” 他爸只有在案子破不了的时候才会叹气,所以叹气对小齐越来说已经是很严重的事了。 小奚奚趴在窗户边上,精致的猫眼眨了眨,齐越觉得就像课本上说的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小星星,又灿烂又漂亮。 他一点都不想让他的小星星不开心。 “告诉我,我帮你解决。”小男孩挺直了脊背,人生第一次有了肩负重任的感觉。 “嗯……越仔,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哈? 齐越的背绷不直了,疑惑地问:“这就是你的烦恼?” “……一部分吧。” “好吧,我想想。”齐越认真的回忆起来,“我记得,我快两岁的时候,我妈带我去医院,她说高叔叔家的小妹妹出生了,要去看看。”齐越比划了一下自己拳头到臂膀的距离,“就这么大,你睡在保温箱里,比你养的那只垂耳兔大不了多少,看起来很软,你妈妈对我说这就是小妹妹了,也就是你。” “这么说,我一出生就认识你了?” 齐越点头,“是啊,毕竟我爸爸和你爸爸是同僚嘛,关系也不错。” 他们两家经常一起出去玩的。 小奚奚撑着脸,惆怅道:“我怎么觉得好像不是呢?” 齐越茫然了,“就是这样的啊,你满月的时候我还和你一起照相了呢,照片在我家,明天我带给你看。” “……好吧。” 预备铃响了,小奚奚向他挥挥手,“走吧走吧,别迷路了哦。” “……” *** “奚奚,快过来。” 高奚一下车,站在大门前翘首以盼的妇人便向她张开了怀抱。 小姑娘停顿了两秒,然后就像一颗小炮弹一样冲到了她的怀里。 “奶奶!”小奚奚的脸红扑扑的,她在为自己认出了奶奶而感到高兴。 “我是奚奚。”她指了指自己道,又抱住奶奶的脖子,乖巧地说:“您是奶奶!” “当然了,我等我的宝贝奚奚好几天了,你不是奚奚的话,我等你做什么呢?” 封月上笑呵呵的,她爱自己的小孙女就像年轻时爱所有的书本、所有的糖果、所有与幸运沾边的事物一样,她的小奚奚就像一颗璀璨的明珠,谁能不爱她呢? “快来,快来,奶奶给你做了好吃的。” 小奚奚甜甜地笑着,怕奶奶抱着自己太累了,主动下到地上,牵着奶奶的手走进了屋里。 “妈,您也太惯着她了。”高仇携着妻子跟在后面,慢悠悠地说着。 “当然惯着她,难不成惯着你吗?”封月上一边喂小奚奚吃饼干,一边不失优雅地白了高仇一眼,“你和你哥哥两个调皮鬼小时候太让人费心了,我一个没看住你们就上房揭瓦。” 果然当你要教训你的孩子的时候,你的父母就会跳出来数落你小时候的糗事,因为在他们眼里,哪怕孙儿们犯了再讨人嫌的错误,当年就已经惩罚过同样讨嫌的子女了,如今么,正是要好好毫无顾忌地表达爱的时候。 “还有比我们奚奚更乖的细路女吗?没有了哦,是不是?” “是吖!”小奚奚大声回答。 这一唱一和的,高仇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 “奚奚,少吃点零食,要不然待会奶奶做的好吃的饭菜你就吃不下了。”景休蕴看婆婆对女儿地投喂根本停不下来,只好无奈地提醒道。 奚奚眨眨眼,“奶奶做了什么好吃的?” 看着她这可爱模样,封月上笑得合不拢嘴:“都是我们奚奚喜欢吃的,今天吃不下也没关系,留在奶奶这里,一直做好吃的给你好不好?” 景休蕴属实是低估了婆婆对女儿的溺爱程度。 好在高义夫妇及时出现解了围,不然景休蕴真怕婆婆都要把家底掏出来摆在高奚面前任她挑选了。 高仇看女儿又是呆呆的样子,只好提醒道:“奚奚,这是你……” 高奚从凳子上跳下来,脆生生地喊到:“大伯父。” 最不常见的倒是认得很清楚。 “奚奚。”高义揉了揉小侄女的脑袋,“又长大了不少,我们奚奚越来越漂亮了。” “谢谢,”但高奚忍不住去看高义旁边的女性,很是高挑美丽,眉梢眼尾却有些冷意,就像冰川雪莲一样高不可攀,看着高奚的样子也只是看一个普通小朋友一样。 好奇怪,为什么被她这样看着,高奚就觉得要难过得想哭似的?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拉住大伯母的衣角,仿似有些可怜地问:“你喜欢我吗?” 莫诲如被这个问题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说实话她不喜欢丈夫的二弟和弟妹,所以跟他家没什么往来,这个小姑娘从出生到现在也才见过两叁次,实在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 她没有回答,恐怕会伤了小朋友的心。 小奚奚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她很认真地看着莫诲如说道:“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会喜欢你哦,一直喜欢,一直一直一直喜欢。” 莫诲如楞了楞,高仇赶忙把女儿提起来放回凳子上,“你还是继续吃零食吧。” 免得动不动说出令人诧异的话来。 高奚扁了扁嘴。 而莫诲如只是觉得若有所失,可在和景休蕴对视一眼后就默默地移开视线,当做无事发生。 她们妯娌并不对付。 并非厌恶至极,而是对手之间一种天然地互相排斥罢了。 莫诲如提起的诉讼案,十有八九都被景休蕴提供的关键证据而弄得异常麻烦,而景休蕴想送进监狱的人请的律师也十有八九是莫诲如。 只是她们之间如何,身为婆婆的封月上也并不想管,毕竟也不常在她面前晃悠,她只想抱抱乖乖孙女,最好孙女能一直和她住。 封月上的丈夫死后她就一直独居了,除了小奚奚之外,她也没有别的挂念。 在饭桌上高义突然提起:“妈,我前些日子给外公去了信,邀他过来和您一起住,毕竟他年事已高,一个人住在杭州我们也不放心。” 封月上给小奚奚喂了一口蛋羹,却是不紧不慢地说:“他不回来的,别白费心思了。” “这个人在我小时候就到处走,一生都像只停不下来的无脚鸟似的,自从你们姥姥去世后他就更不可能待在港城了。” 小奚奚眨眨眼:“爸爸的姥姥?” 封月上含着笑:“是呀,奚奚要叫做曾姥姥哦。” 奚奚甜甜的笑着:“嗯!” 封月上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但转而对那兄弟两说:“你们别费心了,他想来的时候就会来了,不想来的话也没人勉强得了他。” “曾姥爷吗?”小奚奚好奇的发问。 “对呀,奚奚出生的时候曾姥爷还来看过你呢。” 小奚奚抠了抠脸颊,脑海里好像出现一个模糊的印象,她顿了顿,然后肯定地说:“曾姥爷是个道士。” 封月上楞了楞:“你怎么知道的?”她看向二儿子,皱眉道:“不是说好不和奚奚说这些老黄历吗?” 她一点也不想自己的宝贝孙女再去接触那些事。 高仇也觉得奇怪:“不是我。奚奚,是谁告诉你的?” 小奚奚摇摇头:“没有谁。我就是知道。” 听她这么说,景休蕴和高仇对视一眼,封月上则不自觉染上些担忧。 “不好,不好,如果真是那个能力遗传下来了,我们奚奚……” “别担心了妈。”高义安慰道:“奚奚还小,外公以前不也说过,这些能力会随着年纪的增长慢慢消退的。” 封月上缓缓叹了一口气:“……但愿如此。” ** 小高奚经常觉得这个世界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说出了听起来很中二发言,虽然她才是个小学生。 年仅八岁的小高奚有时候会走到完全不认识的路上去,但在她潜意识里她这是要回家。 “你就这么喜欢这里吗?”高仇抱起无数次迷路到这里的女儿,“要不要我买下来?” 小高奚道:“也不是不行。” 高仇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无奈道:“你啊。” 小高奚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看着父亲泛着疼爱和正经的眼神,她纠结地开口:“爸爸,我觉得这个世上还有另一个你。” “另一个我?” “嗯。” “那是什么样的?” 小高奚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颠叁倒四地描述了一下:“不爱笑,喜欢捉弄我,表里不一。” “……”听起来不像个好人。 高仇深刻地反省自己在女儿心目中形象是不是受到了什么不好的影响。 可小高奚又带着些茫然:“可我知道的爸爸不是这样的,爸爸有空就会给我讲故事,虽然是凶杀案,也会陪我玩射击游戏,工作也很正常。” 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在夸我。高仇如是想。 “工作正常?” “没有开展私底下的业务的意思。”小高奚点了点下巴,总结道:“最不一样的是爸爸爱我和妈妈,而且经常都说爱我哦。” 高仇眼皮子跳了跳,半开玩笑似的问:“你另外一个爸不爱你?” 小高奚摇摇头:“不太清楚。” 高仇叹气:“那你还有另外一个妈吗?” “有啊,可是那个妈妈把我丢掉了,和别人生了一个哥哥。” 略惊悚。 高仇赶忙叫停:“好了,不要给为父戴绿帽子了。还有这件事就不必让你妈妈知道了,不然我怕你屁股开花。” 小高奚撇撇嘴,没有说还有很多的“另一个”。 另一个妈妈爸爸,另一个越仔,另一个大伯母,另一个齐叔叔,另一个……她自己。 她已经不是叁岁的小朋友,已经分得清这些到底是不是梦了。 可这些仿佛真的存在过的,到底是什么呢? “越仔,我想养狗狗。”小高奚十岁时对每天都等她回家的竹马齐越说道——没办法,高家父母怕女儿又跑到什么“野家”里去,只好托一个信得过的人看着女儿一些,本来可以叫司机每天接送,但小高奚很排斥这样的行为,于是只好麻烦齐越代劳。 十二岁少年的身量已经开始拔高,像雨后春笋,也像拧紧了发条,噌噌往上长。 已经高了小高奚快两个头了。 不过小高奚不在意,她知道自己也不会长得矮。 齐越问:“你想养一只什么样的狗?” “德牧,背必须要够黑,会呼哧呼哧地绕圈圈,大尾巴要威风,要粘人,最主要是粘我。” 齐越听她说得像产品介绍一样,顿时就察觉道:“又是另一个世界的你的狗吗?” 小高奚先看了眼表情里只有好奇没有嘲笑的竹马哥哥,然后叹着气想到,或许他是唯一会全盘相信她所说的一切的人。 “好像是,它叫阿丙,准确来说是你的狗。” “我的狗?”齐越虽然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拉起小青梅的手腕,“那走吧,我们去宠物店逛一圈再说。” 再然后,齐越小少年悲伤的发现他原来对狗毛过敏。 医院里两人面面相觑。 小高奚低声道:“这不应该吧?” 齐越别开脸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没关系……阿嚏!我可以吃药……阿嚏!能克服,阿嚏!” 小高奚抽出纸巾给他擦了擦鼻子,“算了,狗狗和你比起来,还是你重要一点。” 齐越:不知道该不该感动。 小高奚陪他坐了很久,白天的光收缩进黑夜里,窗外医护车的急救灯格外刺眼。 “越仔,你知道我是谁吗?” 齐越轻声道:“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好朋友。” 小高奚歪歪头,然后对他笑了,一扫来医院后的阴霾:“也对,不管我是谁,我们都是朋友。” 齐越坚定地点了点头:“对。” 小高奚坐在齐越的病床边晃荡着两条细腿,看着医生和护士们忙进忙出,她眼里慢慢生出一种渴望:“我想像他们一样治病救人。” “糟了!病人的伤口又开裂了!” 前方不远处有些骚动,小高奚也被吸引了过去,齐越手上连着点滴,一时没能阻止她。 “医生呢!” “快去整备血浆!” 小高奚站在门口,楞楞地看着倒地不起的病人和一地的鲜血。 齐越拿着药水瓶挪过来,还没来得及劝她别看了,就猝不及防地看见高奚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齐越吓得手上的针头都不顾,赶忙接住她,大喊道:“医生救命啊!” “这又是怎么弄的?”赶来的医生满是无奈。 最后,可怜的高奚小姑娘,她当医生的梦想狠狠破灭了,因为她晕血。 让她不理解的事从此又多一件。 *** 高奚十六岁时,对世界的不清晰认知达到了极点。 她认为自己会乐器,但其实是个音痴。她觉得自己不会画画,可一拿起画笔就如有神助,通常一气呵成地完成一副画。 今日,她画了一整璧墙的画。 内容却让她在原地沉默良久。 她像是不受控制一般,画了一副地狱图。 但是里面的修罗似乎很像她自己。 浓烈的色彩刺激着眼球,油墨甚至渗出一股血腥味,那画里的女人表情阴森恐怖,却流下两行泪。 “你画得真不错。” 有人在背后说道。 “这算是浮世绘?也有敦煌壁画的感觉呢,你真有天分。” 高奚回头看了眼不请自来却侃侃而谈的男人,她的瞳孔不自觉收缩了一下。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吗?我是在港大上学的学生,我读摄影的,看你在这画画好久了,忍不住想和你说点什么?”那人腼腆的笑了,“对了,我叫高桓,可以和你认识一下吗?” “你说你叫高桓?” 那人无知无觉地点了头,“对啊,难道你认识我?” “我好像认识你。”高奚喃喃自语,她继而转身蹲在自己的画桶旁,在里面找着什么。 高桓也没有在意,反而继续看起了高奚的画,他忍不住伸手触了触墙壁,“这里面的夜叉真好看,虽然法相森严,但又让人觉得慈悲,啊,是根据你为蓝本吗?和你长得……”他没能说完,而是惊恐地睁大眼睛。 因为高奚从他的身后用一只断笔插入了他的脖子。 高桓的身体倒在了地上,不受控制地抽搐。 高奚看着从他伤口里涌出的鲜血,紧握起手心,然后又茫然地松开。 “是你该死,还是我不应该存在呢?” 高桓闭眼之前,脑海里是高奚如壁画上的修罗一样的神色,森然而慈悲。 ———— “高先生,高太太,我很抱歉地告诉你们,令嫒患有十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 高奚躺在一旁的椅子上,听着医生对父母说起她的病情。 那天她刺伤了人,没有多久就因为晕血而昏倒了。 后来听说他没死,只是高仇很快也摆平了他。 “我们认为令嫒有必要住进精神病院进行治疗,从她伤人的行为来看,我们认为她还具有反社会……” “够了。”景休蕴冷冷地打断医生的话,“我们是警察,什么是反社会,我们比你清楚。” “可是……” 高奚看向父母,发现父亲也正看向她,只是目光里没有责怪,只是细水长流的温柔,他说:“我女儿没病,只是那个人试图伤害她,她才会反抗。我们会带她回家好好休养。” 高奚闭上眼睛,阻止即将流出眼眶的眼泪。 她缓慢而悲伤地叹了一口气。 旧日迷雾(四) “我妈想让奚奚和她一起住。” 景休蕴事无巨细地交代好了保姆才进了房间,看着女儿并不安稳的睡颜,眸中沉郁。 “奚奚心里愧疚,或许不在我们身边更好。”高仇看似平静地说道。 景休蕴伸出手轻轻摩挲着女儿柔软的脸颊。 “这件事情能不能拜托你妈妈和她父亲说一声,替奚奚解决这件事……我不想我的女儿这辈子就这么被毁了。”景休蕴压着声音说道。 高仇道:“我明白。” 没过多久,高奚就被交给封月上照顾了。 “奚奚,在这里要听奶奶的话,我和你爸爸每个周末也都会来陪你的。”景休蕴抚了抚女儿的发顶,尽量让自己更温柔一些。 她是如此地不舍,却无可奈何。 “我知道,妈妈放心。”高奚笑了笑,一副乖巧的模样。 高仇将她抱在怀里,吻了吻她的发顶,“乖,很快我们就接你回家。” “好。” 可在父母即将走出院子的那一刻,高奚还是没有忍住追了上去,但始终没有开口叫住他们,眼睁睁看着他们上了车,驶出了她的视线范围。 她知道,父母也在忍着不回头看她。 “奚奚,不怕。”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脑勺,安慰她道:“会没事的。” 高奚吸吸鼻子,回身投入祖母的怀里,闷声道:“奶奶……我是个精神病,你不怕我吗?” “你怎么会是精神病?”封月上心疼得不行,给孙女擦掉落下的眼泪,“这不是你的错。” “奶奶,这是什么?”高奚眨眨眼,看着封月上从一个乌黑的箱子里取出一块光芒温润的玉,然后拉过她的手,放在了她的掌心里。 “这是我们家祖传的泰山镇玉。” 镇玉?还是祖传的? 高奚不解地看着封月上。 封月上温柔地笑了笑,双手将高奚的手慢慢包了起来,缓缓道:“奚奚,其实你不是我们家族里第一个认不清自己是谁的人。” 高奚一愣。 封月上接着说道:“道家讲究阴阳,所谓一生二,二生叁,叁生万物,宇宙里存在许多不为人知的时空,每一个时空中都有一个样貌完全和我们相似,但性格却不大相同的自己。本来,每一个世界的我们都是不共通的。” 高奚沉默了,这些年她接收到的都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给自己传达的记忆吗? 高奚郁闷地问道:“所以我现在像是一台线路搭错的收音机,不知道接收到了哪一个我自己的信号?” 封月上无奈地笑了笑:“是这样的。” 既然这样说了,自己有神经病的嫌疑大概就能洗脱了?高奚反趴在床上,撑着头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奶奶:“那您也会吗?” 封月上摇摇头:“我不会,我的能力远没有你这样的强。” “啊?”这痴线的状况居然还是判断是否强大的依据? “但上一个像你这样的,是我的母亲。” “……您是说?” “没错,她拥有一些不同于常人的能力,或者说生养她的那个家族里的人都不同凡响。”封月上轻轻拍着高奚地背,就像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温柔,高奚慢慢地也有了睡意,她的头陷进了柔软的枕头里,抱着被子,听奶奶娓娓道来。 “你曾姥姥姓秦,曾是一大族族长的女儿,后来被战火波及,加上你曾姥姥的爸爸去世,这才流落他乡,好在和我的父亲重逢了。” “重逢?” “是啊,他们原来就是表兄妹,只是因为上一代的一些旧怨才分别多年。” 高奚沉默了一会儿,思考着近亲繁殖带给后代的一些糟糕影响。 惨……她已经开始觉得自己精神状态不大好是因为基因本来就不太行的缘故了。 不过除此之外,高奚又好奇地问道:“那外曾祖父是不是也具备这个能力?” “据他说,没有。”封月上模棱两可道:“不过这个人嘛,我从小就觉得他的话不能完全相信。” “……” “不过他确实有一些解决的法子,你曾姥姥就是被他治好的。” 高奚摸了摸手里的玉,“就用这块玉吗?” “没错。这块玉其实随着家族的覆灭也曾流落在外,是我父亲千辛万苦才找回来的。”封月上其实看出了高奚的忐忑,于是摸了摸她柔软的脸颊,柔声道:“奚奚,不用怕,有奶奶在呢。” 高奚的心里某处地方像是塌陷了一般,眼眶一热几乎又要掉下眼泪来。 她握紧了祖母的手,坚定道:“在奶奶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看着孙女乖巧的模样,封月上如何不心疼呢。 她在心底悄悄叹气,其实她之前给父亲去了消息,请求他回港城帮帮高奚,却也只是得到了果断地拒绝。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 封月上实在忍不住埋怨父亲,却又感到无奈。 一辈子任性惯了的人,终究是勉强不来。 *** 其实高奚突然伤人这件事,除了她自己以外,最愧疚的莫过于齐越了。 “我还以为你不再来看我了。” 高奚坐在秋千上,看着齐越靠在墙根边上那副沉默的模样。 “做什么一副阴沉的表情?”高奚随着秋千晃了晃身子,笑道:“是我犯病了,又不是你。” 齐越已经十八岁了,成为了一个挺拔坚毅的少年,他很少摆出这样糟糕的表情。 可这件事让他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无能。 “如果那天我跟着你……” 高奚心想:“果然是因为这个。” “那天就算你跟着,也只是把这件事推迟一些而已啊。谁知道我会在哪天又遇上这个人,甚至不止是他,也有别人。”高奚的脚尖点着地面,停止了晃悠,对他招招手:“过来一下。” 齐越刚走到她身边,高奚又说:“我想吃冰淇淋,你去给我买好不好?” 齐越毫无怨言地点点头,可他刚转身高奚就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伸出脚绊了他一跤。 齐越这几天一直心不在焉,自然被她得逞,半趴在地上,无奈地看着她。 “你看嘛,就算是你也防不住我对不对?”高奚向他伸出手,柔柔地说:“哥哥,我不是你的责任,我们也不是小孩子了,不可能像以前一样天天在一起的,总要各奔前程的。” 虽然她这话掺了水,聊做安慰罢了。齐越自然有他的前程,但是高奚想,自己估计出不去这个院子了。 父母害怕她受伤,而她怕自己伤了别人。 齐越握住她嫩白的手掌站了起来,高奚想抽回手,他却握得很紧。 “不仅是因为这样……”齐越低声道。 还因为什么呢? 他没有继续说,高奚也没有再问起。 时间过得飞快,又或许是高奚陷在不同的记忆片断中,对时间的流逝已经不再敏感。 那块玉似乎只有在她无法自拔的时候将她唤回现实的作用,而高奚接收到的不属于她的记忆却越来越多了。 不止是同一个人的。 有时候她是救死扶伤的医生,有时候她是人尽可夫的妓女,身份天差地别,千变万化。 但让高奚感叹的是,不管成为了什么样的人,她的命运都好不到哪里去。 被爱人所杀,被亲人所杀,甚至是被自己逼入死地,然后万劫不复。 父亲和自己纠葛万千,爱无法爱,恨不是恨;母亲要么早早地抛弃她,要么把她当成一枚棋子,肆意挥霍她的价值;也从来没有奶奶在身边爱护着她,最后挚友四散,孑然一身。 但是……高奚抬头看了一眼齐越,心底感慨万千,无论在哪个世界,无论何等悲哀的境地,似乎都有他的不离不弃的身影。 “你是不是喜欢我?” 齐越刚喝了一口汤,听她这么说就狠狠呛着了。 他咳得惊天动地,偏偏始作俑者只用嫌弃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以为都是谁的错! 可齐越嗫嚅了一下,没说出什么来。 景休蕴轻咳一声,“奚奚,不要乱说话,你齐叔叔和黎阿姨还在呢。” “没关系没关系。”齐天磊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背,“看看这小子没用的样子,妹妹问你呢,你就不说点什么?” 齐越的母亲在一旁也笑得温婉。 距离高奚发病伤人已经过去了四年,今天是齐越大学毕业进入警局报道的日子,高家父母带着女儿久违地和齐家聚餐。 高奚眨眨眼,然后意识道自己已经隔离社会太久了,这样问会让许多人都误会什么的。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齐越如果不喜欢我的话,很多事都不用做成那样的。”高奚平静地说完,放下了刀叉,“抱歉。” “你没做错什么。”齐越看着她十几年来一如既往璀璨的眼眸,心脏从剧烈跳动再慢慢平复,在他父母的凝视下终于说出了藏在心里很多年的话:“我当然喜欢你,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就喜欢你啊……你呢,奚奚。” 完了,刚才的话让这个局面有些不可控制了。 高奚是苦恼的,觉得自己果然不该再进入社会,造成的影响简直太不良了。 面对齐越温润却坚毅的目光,高奚沉默了半晌,在对面都要为她打圆场时却说道:“喜欢。” 这两个字就像核弹一样袭击了他的大脑,可齐越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强烈的喜悦,高奚就又说道:“但是,我分不清。很多个世界的我都喜欢你,有的是相依为命,有的是一见钟情,又或许是冥冥之中注定我就该爱上你,看见你的脸我就会忍不住心动……听起来很深情,但对我来说不是,齐越哥哥对我来说确实是生命里不可缺少的人,如果有一天你消失了我会很痛苦,可如果我和你在一起,我就会慢慢忘记我本来爱你什么,会把不属于我的感情也倾注在你的身上。对不起,我是个精神病人,刚在的话只是我在发病而已。” 高仇皱着眉:“奚奚,你没有病。” “爸爸,妈妈,我知道你们一直都想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也想保护我,可事实上,我觉得我应该去住精神病院了。” 高奚平静甚至是事不关己一般漠然地说完,她站起来,很有礼貌地向众人道别:“我先回去了,打扰了大家,我很抱歉。” 她是真的觉得很抱歉,要是没有她……就好了。 夜晚,高躺在床上无法入睡,手里摩挲着那块玉。 “你说你到底有什么用,我曾祖父用你治好了我曾祖母,为什么你就不能治好我呢?”高奚幽幽叹息,抬起手想把这块玉丢到一边去,却怎么也发不了力。 “……唉。” 她坐起来打算喝口水,却看见窗户外有个模糊的人影,吓得她汗毛倒竖。 不过她很快冷静下来,因为这个身影有点眼熟。 她踱过去打开窗户,果不其然看见了齐越那张她从小看到大的脸,齐越咧嘴朝她笑了笑,递给她一个盒子:“搭把手,我翻进来再说。” 高奚感到无语至极。 “你现在已经是个警察了,不会不知道擅闯民宅是什么罪吧。” 齐越轻手轻脚地落在她的地板上,知道她爱干净,立马就把鞋脱了放在阳台上。 嗯……更像图谋不轨的强盗了。 “我只是充当了一下外卖员,你晚饭都没怎么吃,喏,给你买的起司蛋糕。” 高奚看了眼手里的蛋糕盒子,不忿地鼓起腮帮子。 她明明都把话说到那个份上了…… “你说你命中注定会爱上我,我可是听见了的。” 高奚烧红了脸,“重点不在这!” 齐越认真道:“对我来说这就是重点,没有别的需要在意的地方了。” “我是个……” “精神病人。”齐越打开蛋糕盒子,切了一块蛋糕给她,“那又怎么样?我是警察,拦住你也是我分内的事。” “我不是……” 齐越再次打断她:“你是。”他的眸色温柔,“你说你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那我只好去考警察咯,帮助市民总是警察的责任了吧。” 高奚咬了一口蛋糕,平复心情后说道:“大街上还有很多精神病,齐警官怎么不去管管他们?” 齐越笑了笑:“总要有个先来后到之分吧,我最先认识你这个小疯子,当然要先顾着你再去照看其他人。” 高奚彻底没话说了,默默吃着蛋糕。 齐越和她都盘腿坐在地板上,齐越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吃东西,也不主动说话。 “这是你第一次当警察。”高奚轻声道。 “是第一次没错,怎么了?”齐越吃着蛋糕,含糊不清地说道。 高奚摇头:“我的意思是在其他世界里,你都没有当过警察。” “噢……” 其实高奚一出口又后悔了,她不想把自己神经质的一面又展示出来,平白教他担忧。 谁知齐越好奇地问:“那我在别的世界都做些什么啊?” 高奚一愣,呆呆地看着他。 齐越催促道:“快说,别吊胃口嘛。” “这……就是,”她结巴了一下,在齐越包容且温暖的眼神里又红了脸,“就是军人什么的,运气好点能做到中将,运气差点就去当雇佣兵了,偶尔做了律师和……和自由职业者。” 齐越托着腮,凝视着她绯红的侧脸,含笑道:“那你呢,我想知道我做这些的时候,你在哪里?” “也挺好的啊。” 她回答得模棱两可,齐越却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你从小到大对我撒谎都这么气定神闲。”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撒谎?” 齐越笑了笑:“不告诉你。” 高奚白了他一眼。 “我们会结婚吗?” “这是什么问题,你有礼貌吗?” “我是说别的世界啊,你慌什么?” “……” 他逐渐戏谑,高奚强压住不自在的情绪,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些。 “有……有时候会。” 但大多数里,都是以生离死别作为告终。 “我们有孩子吗?” “你能不能别我们我们的!”高奚忍不住道:“是他们!不是我们!” “好好。” 高奚轻轻哼了一声:“有,两个女儿。” “叫什么名字?” “你关心这些做什么?” “好奇嘛。” “有什么可好奇的……”高奚把脸撇向一边,轻声道:“我不认为我自己能拥有她们。” 齐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凑近她。 “做……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齐越伸手轻轻扣住她的后脑勺,“没关系,既然是属于我们的,我会努力让这些都成真。” “别胡说了,”高奚拒绝道:“我才不会嫁给你。” “是吗?”齐越笑了笑,放开她。 高奚却有些怅然若失。 “奚奚,下次见面,再和我说说他们的故事吧。” 齐越摸了摸她的发顶,“我知道你是故意在我父母和你父母面前那样说的,你不想拖累我们是么?但既然你分不清,那我愿意当你的听众,哪怕有一天那块玉失灵了,也有我能拉你回来。” 旧日迷雾(终) “奶奶。”高奚小心翼翼地把封月上扶起来,在她后背垫好枕头。 高奚平日里本就忧郁的眸子此刻更加晦涩。 封月上被下了病危通知了。 “乖。”封月上伸出枯瘦的手,爱惜不舍地抚摸着高奚的脸颊,“奚奚,人生终有别离,不要为此难过。” “不……” 高奚向来不在家人面前展现脆弱,奶奶缠绵病榻这一年以来她更是没有露出半点负面的情绪,可今日听她这样一说,高奚霎时间哽咽一声,握紧了奶奶的手,哭了出来。 其实这是封月上这个月以来第一次完全清醒,但这意味着什么,高奚很清楚。 “如果您不在了,我没办法一个人生活。”高奚哭得抽气,理智上告诉她不能说这种话让奶奶忧心,可万一呢,万一奶奶放心不下她而挺下去了呢。 “唉……”封月上的浑浊的眼里含着泪水,声音沙哑道:“我的乖孩子,我活到这个岁数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可我最后悔的就是让你也染上那种病,你本该高高兴兴地享受你的人生,不该困在谁的身边一辈子……” “不是的。”高奚抱住祖母消瘦的身体:“我一点都不后悔,做奶奶的孙女我很幸福!” 对于她而言,亲人给与自己的爱是任何扭曲的痛苦都不能侵蚀的宝物。 “奚奚,上来陪我躺一会儿吧。”封月上虽然头脑昏沉,但她还看得清孙女眼底的乌黑,知晓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合眼了。 “嗯。”高奚擦擦眼泪,小心翼翼地躺在了奶奶的身边。 封月上拍着孙女的背,轻轻哄她:“奚奚,睡一会吧,睡醒了就好了。” “……您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高奚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匍匐在她的怀里请求安慰。 “放心,放心吧。”封月上眼里奢出一丝光来,极其温柔地对她说:“就算肉体消亡,我的灵魂不管去向何方,也会永远挂念我的奚奚。” *** 无论高奚有多么不舍,封月上还是过世了。 死亡不会因任何人的愿念而停下流逝的脚步。 高奚不知自己是怎么到的灵堂,是怎么看着祖母下葬的,她只觉得浑浑噩噩,一片迷惘。 吊唁的人来了又走,而高奚一直跪在灵位前不曾起身。 “再这样下去奚奚的身体要吃不消了。”高义叹息一声,对二弟说:“快叁天不合眼也没怎么吃东西,这怎么好?” 这叁天以来高奚唯一吃过的就是齐越给她带的一点桃酥,况且她吃了两口便说没胃口了。 莫诲如也道:“心里的悲伤发泄不出来,对她的病情也有影响吧。” 可是高仇夫妇也没有任何办法,他们深知是勉强不了女儿的,况且自从高奚16岁发病,如今已在封月上膝下度过了八年,其中的深情厚谊不是他们劝一两句就能放下的。 夜深了,已经没什么人来吊唁了,只有他们这些家属还在。明日一早,封月上就要下葬了。 齐越结束工作从警局赶来时,只看到那女孩单薄消瘦的身子仍旧跪在那儿,一步也不曾离开过。 “伯父,伯母。” 高仇拍了拍齐越的肩膀,“你的话她或许还听些,这样子下去,我们怕她撑不住。” 齐越点点头,然后走到她身旁,轻轻碰了碰她的肩,温声道:“奚奚,我带你去休息一会好不好?” 高奚麻木地摇摇头:“我要在这里……等奶奶……” 见她已然是神志不清了,齐越心里沉得厉害,也越发心疼,他揽住她的肩膀,想要强制带她起来,“等你吃了东西,休息好了,我再陪你回来” “不……” 高奚自然不愿离开祖母,她挣扎起来,可头昏眼花得很,而且一股突如起来的尖锐疼痛袭上了她的心扉。 她痛呼起来。 她抬头看着祖母的灵位,恍惚中觉得似乎在哪里也经历过这样的事…… 难道又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吗? 可这一次高奚心里却笃定地告诉自己:不是。 祖母的葬礼,不详的牌位……她茫然地看向父母和伯父伯母,不对……不对……那里站着的不应该是他们! 齐越赶忙紧紧拥住她的躯体,低声问道:“那块玉你戴在身上没有?” 高奚茫然无措地看着他,可从他的眼里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爸爸……快逃……爸爸……”她只是重复呢喃着这几句话。 景休蕴当机立断道:“我们先带奚奚回去。” 他们也顾不得这么多了,齐越去开车,高仇抱起女儿,给兄长递了一个抱歉的眼神就打算带着高奚离开。 “啊!!!”高奚突然在他的怀里蜷缩起来,表情痛苦不已。 高奚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像是突然被刺入了几十根针,巨大的痛苦让她刹那间晕了过去。 “奚奚!” *** “奶奶!” 高奚从梦里惊醒,眼前还是一片模糊。 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奶奶去哪了,她要去找她…… 高奚挣扎着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是在医院里。 “她已经死了,下葬了,今天是头七。” 一个苍老的声音冷淡地说道。 高奚定定地看向他,咬着下唇,脸色白得像纸一般:“你胡说。” “哼,我骗你做什么?” 那老人整理了一下长衫的下摆,尽管他看着鹤发鸡皮,可仍然神采奕奕。 他一副道士打扮……而且高奚觉得自己在哪见过他的脸。 只是现在这些对她而言都不重要了,她费力地挪动自己的身体,却不慎摔了下去,也只得咬牙坚持着。 “我要去找我奶奶,您自便吧。”她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手刚搭上门把就听见那老者说:“你真的要去?哪怕你都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高奚顿住了。 老者笑了笑:“高奚,人都是需要作出选择的。” “我要选择什么,我还有选择的权利吗?”高奚喃喃道。 “确实,从你身负这条血脉出生开始,就注定了你是浮萍,只能漂泊在这些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却没有一个世界曾经是属于你的。” 听他这么说,高奚微微气喘,只觉得呼吸困难。 她回头看着他,靠在了门上,问道:“那么曾祖父呢?您从未出现过,是不在意这份亲情,还是觉得它们也不曾属于你?” 封去翳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在或不在都改变不了什么。”可他的眼神依旧是冷漠的:“这一次是你爸爸动用了些手段,迫使我回来给你治病的。” 高奚并不关心他是否能治好自己,说道:“祖母一直都很想见你,你却丝毫不在乎。这就是你努力得来的结果吗?” 封去翳倒是有些意外,然后了然道:“看来你是知道了很多事。”他从怀里拿出一个老式怀表,枯瘦的手指摩挲过表盖,淡淡地说道:“我女儿这一生能拥有的都拥有了,有没有我又有什么重要呢?” 高奚沉默了下去。 封去翳看着她笑道:“高奚,你想成为哪一个你呢?如今这个世界对你来说不好吗?长辈慈爱,父母和睦,对你疼爱有加,他们活得正直,就不会连累你堕入黑暗,还有对你一心一意的心上人,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只要你愿意放弃缥缈的回忆,收获你的幸福是一件唾手可得的事不是吗?” “难道回到那个尔虞我诈、朝不保夕的世界就更好吗?放心吧,没有你世界也照样转动。他们有他们的活法。何况没有你……”封去翳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意:“难道不是更好吗?” 高奚慢慢闭上了眼睛,无力地靠在门上。 “况且你一直都知道怎么摆脱这个世界不是吗?只不过你舍不得,这也没什么,毕竟…… “恩比怨难断。” *** 天冷了,高奚打算起身关上房间的窗户,可她走到窗户旁却看见皑皑白雪覆盖在庭中,她抬起头,有一朵雪花飘落到她的眼里。 眨眨眼,融雪缓缓从眼里流了下来。 她仿佛听到了圣诞歌。 今天是圣诞吗? 祖母去世以后,她拒绝了父母把她接回去的提议,也不再见任何人,包括齐越。 她一个人住在祖母的房子里,就这样过了一年。 上个礼拜她的生日,齐越送来一个蛋糕,虽然她没有让他进门,但蛋糕还是留下了,她放在了冰箱里也一直没吃。 高奚把蛋糕取出来,打开盒子,很巧,是一个圣诞风格的朱古力生日蛋糕。 她又找来蜡烛,嚓的一声点燃了火柴,一豆温暖的光照亮了她柔和的面庞。 “高奚,祝你生日快乐。” 她看着燃烧的蜡烛喃喃道,却一直没有吹灭它。 她在想,要许什么愿望才好? 她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却一片空白。 最终只得叹一口气,睁开眼时却愣住了。 眼前莫名多了一个人, “许好愿了?” “爸爸,你什么时候来的?”高奚茫然地看着高仇。 “刚才,赶了许久的路,终于见到你了。” 高奚竟然没有察觉到他是什么时候进的门……或许是自己太久不与别人交流,对这些已经不再敏感了吧。 “妈妈呢?” “不知道。” 高奚看着高仇的表情,觉得有些奇怪,这样漫不经心的样子似乎不像平常的父亲。 “我去给你泡杯茶吧。”说罢高奚便想起身,却被他拉住了手腕,“不用,吃蛋糕吧,给你过生日重要。” 高奚心底的违和感越来越重,轻声道:“爸爸,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高仇望着她的双眸,却是无比的炙热,他笑了笑:“是么,可从你小时候开始我便在这一天给你过生日的。” 高奚的脑袋仿佛轰地一响,她想要伸出手触碰他,却又微颤着放下。 “是你……” “当然。”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上深深一吻。 高奚却有种被灼伤的痛感,她慌忙把手抽回来,自己也跌在椅子上。 蜡烛燃尽了,蜡油溢了出来,混合着巧克力的味道,让高奚有些不适。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缓缓叹了一口气。 高奚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不想见我吗?” “不是……”她咬着下唇,竭力忍着泪意。 “那为什么不回来?”他似乎走到了她的身后,温暖的手掌搭在她的肩上,轻声问:“甚至我来找你,你也不愿意?” “……对不起。” 他的手往上移,贴上了她的脸颊,慢慢摩挲着她细嫩光滑的肌肤,高奚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角,难以言喻的感觉极剧地从尾椎骨往上浸染她的全身。 “不需要。不用为了这些人对我说抱歉。”高仇平静地问她:“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高奚摇摇头,“我……我已经忘了。” “真的?” “嗯。” 他突然掐住了她的下颚,含着一分怒气和不甘:“我不准你忘。恨也好,爱也罢,我要你把对我的感情都一清二楚的记在心里,永远不准放下。” 高奚愣住了,然后便无可抑制地笑了出来。 是了,这就是他…… 她闭上眼睛,再度睁开的一瞬间她似乎决定了什么事。 “我不会忘的。” 高仇轻哼了一声,放开手,又问道:“你要留在这里?” “如果我说是呢?” “那我自然不会走。” 高奚笑着摇摇头:“那就要出大乱子了。” “跟我没关系。” “但是跟我有关。”高奚轻声道:“这里的一切都很好,我再也不想抢走属于别人的东西。” “所以你宁愿丢掉属于自己的东西去成全他们的妄想?” 高奚低声道:“有人和我说,恩比怨难断。”她站起来又走到窗户边上,看着外面的白雪,雾蒙蒙的世界里只有零星的光亮。 “可我觉得,比起舍断,更难的是偿还。” 高奚不记得昨晚她是怎么睡着的了,只是再醒来时,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她给父母打了电话,确认了电话那头的人仍然是这个世界的父亲。 或许昨晚只是一个幻觉。 说不上的滋味涌上心头,高奚挂断电话后把自己蜷缩起来,躺在床上很久。 直到下午,她才决定出门。 高奚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打开门的时候,她竟被外面茂盛的天光刺痛了双眼。 有点可笑…… 高奚揉了揉双眸,才抬脚走出了家门。 她只是漫无目地走着,随处都能去,也随时可以停下。 她路过花店,买了一束玫瑰。 白色看多了难免眼睛不舒服。 在下一个转角她又把玫瑰送给了在街头弹琴的女钢琴家。 那阵悠扬的琴声是吸引她过来的关键。 女钢琴家笑着接过了玫瑰,打量了高奚的面颊,有些疑惑:“我们在哪见过吗?” 高奚没说什么,只是道了再见就离开了。 “好冷啊我的林大小姐,我们可以走了吗?”她身后有个看着懒洋洋的青年,拢了拢身上的羽绒服。 女钢琴家的名字叫做林栗子,她白了一眼那青年:“是你自己要跟着来。” “你好没道理,我今天好不容易医院没值班,陪你来行为艺术,你还嫌我?” “哼。” 高奚走得远了,他们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她又去了书店。 书店门前排了长长的队,她问了一下才知道今天是曾今作家的新书签售会。 近年来最有名的作家和最受期待的小说。 她便顺水推舟地站进了签书的队伍里。 前面有一对情侣是曾作家的铁杆书迷,在兴奋地讨论这一本小说的情节。 “上一本断在男主失踪那里,实在吓坏了我,你说这一本里面他还会出现吗?” “应该会,我觉得这一本里女主会以寻找男主为线索展开。” “可是女主不是还要去找杀害自己母亲的凶手吗?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夙愿,上一部终于有了些线索了,她不会轻易放弃的吧。” “是啊……可是女主不和男主在一起也太可惜了。” 高奚侧首看了一眼宣传海报,在脑海里回忆着这本书的情节。 噢……她想起来了,直到十年后这本书都没有结局。 高奚轻声笑道:“不过不属于任何人,不被踌躇绊倒,不骄不躁地活着,在途中灿烂地一路行驶下去,也很有魅力。” 那对情侣听到了她的话,古怪地打量了她一眼。 高奚赶忙表示:“抱歉,我不是故意搭话的。” 高奚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打扰了人家交流的兴致。 没多久就排到了她,高奚微笑着把手里的书递了出去,“您好,我姓高,高兴的高。” 曾今点点头,颇俏皮地说:“很高兴认识你,高小姐。” 她很快在书上写了一句祝福语,结尾写上“to 高兴的小姐”。 “希望你也能在路上灿烂的活着。”曾今向高奚眨眨眼,她听到了她刚才的话,并且为此开心。 “谢谢。”高奚把书抱在胸前,也真心实意地说。 从书店出来,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张女主人公的个人海报,微微笑了笑:“不过在这个世界里,你应该会拥有一个真正的结局。” 之后她路过了人流涌动的大街,听到有人在讨论游泳健将荼稷又拿了一枚金牌,今天回了国;路过礼炮和鲜花迸发的乐园,人们在庆祝新年;路过络绎不绝的商场,她还看了一场由炙手可热的影帝谢昀演的电影。 出来时已经到了深夜。 真是一个很不错的世界,不是吗? 高奚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海风灌入她的肺腑。 她到了海边。 浪花扑到她的脚边,高奚索性脱掉了鞋子,在这寒冷时节踩着冰凉的沙滩,踢着海浪玩。 比起夏天烫脚的沙子和热浪海风,这样的海滩更能让人直观地感受到大海的危险,它就像对着人类张开大口的深渊,不知哪一个瞬间就会把人彻底吞没。 高奚不知疲倦地跟着浪潮跑来跑去,一下要追逐海浪褪去的那一横白线,一下又要避开它汹涌地进攻。 高奚哪怕一个人也笑得开怀,仿佛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大概大海也郁闷,怎么会有这种傻子半夜不睡觉跑来踩水玩呢? 于是它下一波浪潮打来的时候像是不怀好意,狠狠地冲击了高奚单薄的身子,她惊呼一声,就要向后倒去。 只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并不意外地抬头,对上齐越无奈的眸子。 “齐警官,晚上好。” “不太好。”他轻轻拍了一下她的额头,“这位小姐,你知道半夜来海边是一件不安全的事吗?” 高奚眨眨眼:“咱们的治安不是一向很好吗?” 她这一世的父母齐心合力地除暴安良,让港城的安全指数直线上升。 “总有意外发生的时候吧,港城也不是百分百的零犯罪率。” “我早知道有人在背后跟着我。”高奚抬抬下巴,“如果他是坏人那我认了。您说呢警官?” “……” 他无可奈何地揉揉她的脑袋,“玩够了吗?还不回去就怕你要病了。” “没这么娇弱。” 高奚说罢便随意地坐在地上,扯扯他的袖子,笑道:“坐嘛,陪我等日出。” 齐越没说好不好,只是先给她穿好了鞋,然后紧挨着她坐下了。 她轻轻靠在他的肩头,闭上了眼睛。 感受海风澎湃地鼓动这陆地的生灵,发出呜呜咽咽的响声,一场从不停歇的嘶吼从古至今,萦绕在每一个带着敬畏之心看着大海的人们耳边。 “你说现在呢风和以前的风有什么不同?”高奚轻声问。 “你在考我哲学?”齐越从一旁的沙里翻出一个贝壳,往里面吹了一口气,贴到高奚耳边,“你听,我这口气也能吹起一场海啸。” 高奚失笑,齐越觉得她的眸光勾魂摄魄地在跃动着。 没有答案的,哪怕是现在的自己和未来的自己,在面对同一件事上都有可能作出两份回答。 “齐越。”高奚靠入他的怀里,低声叫着他的名字。 “明早过后,我就要离开了。” “嗯。” “……不挽留一下吗?” “我始终尊重你的选择。”他搂紧她的身体,“至于我舍得与否……你不用挂怀。” 高奚沉默许久,才低喃道:“我想我爸妈要拥有一个更健全的女儿才是……” 可海浪声太大,齐越一时竟没有听清。 “什么?” “没事。”高奚抬起头对他笑了笑:“我们一起等日出吧。” 齐越心口一暖,纵然知道太阳升起后就是别离,但此刻足以镌刻永恒。 他们慢慢地说着话,从小时候聊到成年,聊起身边的人,聊起一些有趣的事。 齐越想,或许他老了,牙都掉没了,还会牢牢记得这个晚上。 但再怎么不舍,时间也不会停下脚步。 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刺痛了他的眼睛。 它明亮得似要燃烧起这整个世界的生灵。 “齐越,我们下一个世界……再见。”高奚轻轻说道,然后闭上了眼睛。 “……好。” 齐越不舍得放手,他察觉到女孩的呼吸变得微弱,直到消失。 他张了张口,喊不出她的名字,只觉得翻天覆地的痛苦。 眼睛被风吹得生疼,连眼泪落在她的唇上他都没有体会。 他把她的身子紧紧抱着,仿佛不会再松开了。 “你怎么了?” 齐越不可置信地猛地抬头,发现她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纳闷地看着他。 高奚眼里又多了一丝茫然:“齐越,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你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么?”高奚揉揉太阳穴,苦恼道:“我好像……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很久很久的梦。” 渡魂 暗室中只有一盏蜡烛正散发着微弱的光亮,火苗就像一个被拴住双腿的囚徒,任凭如何挣扎着想逃离,都无济于事。 封去翳的双手结了一个道印,嘴里无声地念着咒语,突然短喝一声,阴风随即扑灭了蜡烛,他也哇地吐出鲜血,但脸上终于露出欣慰的笑。 成功了……高奚终于心甘情愿地留在那个世界,她的躯体也能够为他所用。 封去翳苍老的眼睛看向灵龛上的两个牌位,忽地落下泪来,布满沟壑的脸上十分落寞。 “般若,月儿,再等等……我们很快就能重新在人间重逢。” 他一开始用去魂针打入高奚的身体,确保原主无法回到这具躯壳,接下来只需要在她的身上写下咒语,就能把他的妻子送进这具躯壳中,得以还魂。 封去翳有一丝疲惫,他没想到高奚这么顽强,竟然在那边困了那么久才放弃反抗,导致他的神魄也有些不稳……但没有时间了,纵然用阵法维持了高奚肉体的鲜活,但拖得太久总归不是好事。 哪怕已经等待了半个世纪,可如今这一时半会却折磨得他无法再忍受。 封去翳用金针封住了自己的几个穴道,逼迫自己恢复些精力,走到血池旁,凝视高奚安静平稳的容颜。 “别怪我,我已经让你去了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这具躯壳,就让给我们吧。” 他打开一个罐子,念了一段咒语,罐子里便钻出来一条黑蛇,黄金的竖瞳暗藏冰冷杀机。 黑蛇在封去翳念完咒语后微微挺直了身子,然后猛地扎进了血水里,搅动成一个小漩涡。 高奚自然无知无觉,她精致白皙的脸庞上没有一丝痛苦,曼妙的身子浸泡在血水里,黑发漂浮,诡异又凄美。 那条蛇在水中慢慢游弋,竟然吸收着血气一丝丝变大起来,他每在高奚的肌肤上爬行过一寸就显现着一寸的黑色咒文。 “虺蛇,解开封印吧,我这就开始渡魂。” 虺蛇吐了吐长信,黄金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高奚,它的头顶缓缓长出两个小角,然后汇聚成一团红光注入进高奚的眉心。 封去翳拿出一道符咒,这里面拘着他妻子秦般若的魂魄。 他将符咒贴在了高奚的额头上,即刻便生了效,血气幻化成黑烟,拢在一起蒸腾、旋转,仿佛血池里有无数的鬼魂正在沸腾呐喊,不得往生。 “幽岑延万鬼,神房集百灵!” 他法印重压之下,那些沸腾的怨气即刻就被镇了下去。 想要借肉身还魂的恶鬼,又岂止一个两个呢。 只要一步踏错,他的神魂也会被撕扯殆尽。 但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绝不能放弃。 他一拍不停地诵念着咒语,从黑夜延续到白天,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襟。 虺蛇已经壮大到血池无法容纳的地步,它仍然紧紧缠绕着高奚的身体,黑色的鳞片散发着幽幽的诡光。 突然它仰起蛇头长啸一声,十足的凄厉可怖,同时从它身上震出一圈光波,封去翳和这光波迎面相撞,身子如同败絮般倒退出去,狠狠撞在墙上。 他滑落在地,鲜血沾满了衣襟。 虺蛇的头颅低垂,趴在高奚的身子上,看着奄奄一息。 渡魂之后虺蛇都会进入很长时间的休眠,可这次它却用脑袋狠狠撞在血池边缘,痛嘶一声,却保持了清醒。 封去翳眼中有泪,他慢慢爬过去,用苍老的手抚摸虺蛇的脑袋,低声道:“虺蛇,谢谢你……” 虺蛇吐了吐了蛇信,黄金瞳孔也没有那般冰冷了。 它要帮他渡了他们一家叁口的魂,哪怕会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封去翳颤抖着手,又从怀里拿出一张符咒,贴在高奚的额头。 只过了一会,但封去翳却觉得过了一百个轮回那么久……终于,高奚缓缓睁开了眼睛。 但醒来的人却不是高奚。 她迷茫地张了张口,不确定似的问:“……兄长?” “是我,般若,是我。”封去翳欣喜若狂,他终于成功了,他激动地握住妻子的手,余光却看到自己那双枯瘦如柴,皮肤失去光泽的手,他的嘴唇抖了一下,将手收了回来。 秦般若却主动捧起了他的手,在封去翳复杂的眼光中温柔地说道:“已经过去了很久了吧?” “嗯……很久。” “苦了你了。” “怎么会呢?”封去翳抚着她的发,终于带了一些笑容:“能再次见到你,什么都是值得的。” 秦般若也含着眼泪,点了点头,然后问:“月儿呢?还有我这是用的谁的身子?” “你放心,月儿也会很快和你团聚的……这具身体是月儿的孙女的。” “这……” 封去翳怕她心有不忍,便安慰道:“这个女孩子的灵魂我已经送去了别的世界,她会在那边过得很好的,再者,她的家人都是下贱货色,是欺负了我们女儿的人的野种,不用替他们不平,哼,要不是这个女孩还算心地善良,我也不会大费周章,定也叫她魂飞魄散。” 秦般若叹一口气:“好吧。那月儿的肉身你准备?” “我把高奚的女儿从别的时空召了过来,只有这样才是最契合的,虽然高奚察觉到什么,把那女孩送了出去,但那女孩的动向我可了如指掌,早也下了咒了,要不是怕她留在这里会坏事,就凭高奚的微末伎俩也能骗得过我么,等我恢复些体力,就把她召回来给月儿换魂。” 秦般若点点头,握紧了他的手,目含担忧:“那你呢?” 封去翳笑着拍拍她的手背,有一丝得意:“自然也准备好了容器。” “也是月儿的后代?” “不,是一个我物色了许久的男孩。他天生就是一副神鬼不近的纯阳命格,八字更是过硬得很,用他的身子,甚至我的道法也会更上一层楼。” 秦般若却有些不安:“渡魂只法不是最好选用后代么,如无血缘,则遭受反噬的可能性更大啊。” “你有所不知。”封去翳更是忍不住自得,“我在这男孩小时候便下了个诅咒,会让他的命格破损,这样一来就不得不和别人换命才能保住他的命。” “难道?” “嗯,我让那个男孩和高奚换了命。这样一来,高奚的命格便能保证我在渡魂的时候不会出乱子,而高奚的命格虽然有破损,但好在夺魂还是没问题的。”封去翳叹一口气:“这些法子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实在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只要有一个环节对不上,就只能满盘废子,另外几个世界里便是这样错过了最佳时机。 反扑 “般若,等我休息一会儿,我就去把月儿接回你的身边。”封去翳强撑着身体,又或许是终于见到了暌违多年的妻子,他竟疲惫得连手都要抬不起来了似的。 封去翳苦笑:“我真是老得不成样子了,对吗?” 秦般若摇摇头:“兄长在我眼里,从来都不曾改变。” 封去翳凝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缓缓叹了气:“般若,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争强好胜,北上和人斗法,让你陷入僵局的时候孤立无援,让月儿被人欺负致死……都是我的错。” 面对他真挚的忏悔,秦般若红了眼眶,“又怎么能全怪你呢?” 封去翳摇头:“后来我几经打探才知女儿被人卖到了一个山坳里,可就在我到的前一天,她终于不堪重负,自尽了……我找到女儿的尸首,却……” “别说了。”秦般若泣不成声。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谁能想到他这么个心肠歹毒的人,一手制造了那么多的意外和黑暗,却在面对妻子眼泪时仍然会感到于心不忍。 “会好的,般若,我和你保证。” “嗯……”秦般若擦干眼泪,白净的素手搭在他的苍老的手背上,柔声道:“兄长,可这女孩的家人会那么轻易放过我们吗?” “哼。”封去翳冷笑:“他们不放过又能怎么样,我已经让他们再也开不了口了。” “你,你难道把他们都杀了?” “不是。”封去翳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我打算把他们做成尸傀,操纵他们为我们提供便利。”他的眼里只有一片冰冷的恨意:“这是他们活该,他们本就是不该出现在这世界上的贱种。” “原来如此。” 秦般若仿佛终于放心下来,面带微笑道:“好了兄长,你也累了,快快休息吧。” 封去翳心底一软,也听她的话闭上了眼睛,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等他睡着后秦般若走到浴室里冲洗了身子,毕竟被血泡了许久,连头发丝都满是恶臭的血腥气。 叫人作呕。 砰,砰。 一团黑色的影子撞了两下玻璃,般若撇了一眼,扯过浴巾裹住身子去开了门。 门外是那条虺蛇,它又变成了正常蛇类的大小,冲般若吐了吐蛇信,却不如对着高奚那般恐怖威胁。 仿佛撒娇一般。 般若点了点它的头,微笑道:“你好啊,还记得我?” 虺蛇仿佛更欢快了,拼命摇着蛇尾。 这条虺蛇本就是秦般若家里豢养而生的。 般若伸出手,虺蛇自然而然地顺着她洁白无瑕的手臂蜿蜒而上,依偎在她的肩头。 “虺蛇,你也在等我回来吗?”般若轻声问。 虺蛇嘶了一声,像是在回答她。 般若笑了笑,然后轻叹:“或许不如就像你一样做一条小蛇。” 虺蛇歪了歪脑袋,不明白她何出此言。 秦般若望向镜子中的自己,竟缓缓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 “可惜了……” *** “你要如何把那个叫齐越的少年抓来呢?” 秦般若问道,而封去翳刚醒来,还有些头晕。 但面对妻子的问题,他还是一五一十地回答道:“放心,他父亲会带他来的。” “为什么?” “我和他说过,齐越的命格还有些问题,需要在他十八岁生日的前一天带来再做一次法,才能彻底稳固。” “十八岁前一天?” “对,在他成年之前是夺身的最佳时机,一但过了十八就会困难重重,一不小心就会被原主找到反扑的机会。”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你不找高奚的伯父和父亲当容器的原因吗?” “没错。” “那这具身体的命格会不会……” “不会,他们的魂魄已经不存在了,到时候就当是献祭给了泰山府君,我们只管安心地住进他们的身体就好。” “这样啊……”秦般若问:“非是本体魂魄,否则不可交换命格吗?” “对,但也有限制,比如齐越过了十八,想要再交换就只能到一处风水绝佳的地方,而且他是受益方,所以再还命格的同时也会因此丧命。”封去翳摇摇头:“只是我还没听说过谁费尽心思换了命后还要再换回来的。” “不过……”封去翳低头沉吟道:“那个叫齐越的,确实有些不同。” “为什么这么说?” “也没什么,只是我布局太久,曾分身到平行世界里探情报,发现他曾经为了高奚甘愿自毁魂魄,不再入轮回。” 秦般若一愣:“为什么?” “具体我也不清楚,只是高奚看起来也快魂飞魄散了,大概是为了救她吧,我还没弄清原委,法术就维持不下去了。” 秦般若久久不语,封去翳以为她触景生情,宽慰道:“各人有各人的选择,或许有人觉得那就是最好的结局。” 秦般若点了点头。 “那么,他什么时候会来呢?” “就在今天下午。” 话至此,似乎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秦般若道:“我去给你倒杯水吧。” 封去翳的脸上划过一丝温情,“好,辛苦你了。” 秦般若走到柜子前,看了一眼放在最顶层的叁个贴着黄符的罐子。 “这里面装着高奚家人的魂魄吗?” “是,有虺蛇在,就算他们的魂力强到能冲破我的封印,也会被虺蛇吞噬。” “是嘛?”秦般若倒了水回来,递给了他。 “谢谢。” 封去翳拿着水杯,突然觉得万分感慨。 “想到当年,你常常要我给你带茶回来,你煮的茶永远那么甘甜怡人。” “以后还有很多机会给你煮茶,太平猴魁,对吗?”秦般若温柔笑道。 “对。”封去翳抬手欲饮,却又想起什么,问她道:“般若,你的身体还有哪里不适吗?” 秦般若活动活动了手腕,“经脉处总觉得有些轻微刺痛。” 封去翳噢了一声:“我在高奚的七筋八脉都刺入了去魂钉,怕她有反扑的机会才不得已为之的,不过不用担心,只要我不催动法决,你就不会有大碍,等我换了身体,过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再帮你取出来。” “催动法决?会有什么影响吗?” “自然是会肝肠寸断,痛不欲生,最严重会刺入心脉。” 秦般若不在意地点点头,毕竟封去翳也不会伤害她。 封去翳喝了水,又拿起一旁的桃木剑仔细擦拭,对秦般若说:“般若,我必须保证万无一失,待会那个少年万一反抗,你就走出来稳住他,他最是听高奚的指令了。” “好啊。不过……” “不过什么?” 秦般若看似疑惑地歪歪脑袋,“万一是我不配合怎么办呢?” 封去翳不解地皱眉,然后下一刻便警铃大作。 他捂着心口,狠狠瞪着秦般若那张脸:“你!” 秦般若,不,应该说是高奚。 她站起来对他笑了笑:“久别重复的戏码果然最能让人放下防备。别这么看我呀,好歹陪你演了这么老半天的戏,不知足吗?” 去日苦多 “高奚!”封去翳咬牙切齿,恨不得撕碎了她,然后突然意识到虺蛇竟也没有发现她的魂魄异常,目含惊恐:“你把般若怎么了!?” 高奚漠然地看着封去翳愤怒的模样,说道:“当然是被我吞噬一部分,不然,我怎么会有她的记忆呢。” “外曾祖父,从我睁开眼那一刻开始,你就输了。” “未必。”封去翳惊怒交加,却仍冷笑。 “你要念咒语催动我体内的针?”高奚好整以暇道:“那我不得不提醒你,秦般若的叁魂还被我拘在体内,如果我神识一灭,我保证她也永不超生。” 她的双眸比寒冰更迫人,“也不只是秦般若。”她伸出指尖,一簇幽蓝色的火焰腾空而起。 那是灵魂燃烧的模样。 “不,不!”封去翳声嘶力竭:“你住手!” 高奚不为所动,他却再没有半分犹豫,竟给高奚磕起头来:“求你放过她!求你!” 他用劲之大,地板上逐渐有了血迹。 高奚漠然地看了他一眼,五指并拢,熄灭了法术,只余一缕幽光掌握在手间。 “可今时今日,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高奚幽幽道:“如果你没有作出那么多阴损歹毒的事,我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而她们也不会因为你的一己私欲无法安然转世,外曾祖父,是你的执念害了所有人。” 封去翳趴在高奚的面前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如同一只彻头彻尾的丧家之犬。 “我害了你?”他低低笑起来,笑声恐怖而沙哑,“那是谁害了我呢?是谁!?” 他猛地抬头,双目赤红充血,充满了怨毒:“我的妻子无辜枉死,灵魂被邪气入侵,变成十恶不赦的恶鬼!你说,为什么没有那么多有心人去救她?我的女儿被人折磨了十几年!她又有什么错?!” 说罢他即刻气血翻涌,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彻底委顿。 “既然生前坎坷,又为何让她们死后难安?” 高奚蹲下身子,将手伸到他的面前,“这是她们的魂魄。” 她的掌心中有两团光互相纠缠着,虽不明亮,却脉脉温存。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秦般若的魂魄被收服过一次,险些被炼化,而我祖母的魂魄本就不具备化鬼的潜质,如果再不入轮回,恐怕她们就要彻底消散在天地间了。” 封去翳凝视着这两团魂光,双眼酸涩,却无泪可流。 “我如何不知?可地府不会收她们的,我填补了太多人命做阵法,害得她们也受到了牵连……” 高奚叹道:“一步错自然步步错。”她收起魂魄,定定地看着他:“我带她们去泰山,想办法送她们进轮回。” 封去翳微微睁大了眼睛:“你……”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封去翳抹掉嘴角的鲜血,森然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相信我?”高奚嗤声道:“不如说,我是在威胁你。你不照我说的办,我会立刻碾碎她们的魂魄,别怀疑,我绝对下得了这个手,但要是你能听我的话,我也愿意成全她们一次,明白么?” 她冷笑道:“你没有选择,就像你也从未给过我选择一样。” “……” 封去翳从怒火中烧地仇视着她,到终于平静下去,他哑着嗓子问:“你是如何从那个世界挣脱的,我明明已经察觉到你心甘情愿留在那里了,还有……你究竟从哪里来?” 高奚没有立马回答他,只是转身走到贴着封印的柜子前,将父亲和伯父伯母的魂魄取出来,然后拿起角落里用五毒炼制的毒酒,泼在房间里的每一处。 封去翳握紧了拳头,却明白他再无力阻止。 高奚端起蜡烛,回头对他平静地说道:“一息生而万魂共生,一念灭而万念俱灰。” 封去翳惊诧地看着她:“你……这是谁教给你的……不可能,家族只剩下我和般若才知道这个秘密,你是怎么掌握的?” 高奚步步逼近他,烛光把她白净的脸照得明明灭灭:“对,这不是我第一次的人生,被你换掉命格后,我已经被毁了一次,自然,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你做的。这个秘密流传这么久,但拥有这条血脉的人却不是谁都能自由地从这个世界转移另一个世界,外曾祖父您也只是拥有“窥探”别的世界和把人的魂魄强行送到一个你编织的幻境的能力而已。”高奚冷笑一声:“父母和乐?一生平安顺遂?你未免把我父母想象的太美好了,就算再投胎一百次,他们也不可能善良平静地度过一生……不过托你的福,我在那个幻境里彻底联通了多个世界我。如此,再制造一个欺骗你的灵魂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封去翳从惊愕中回神,然后无可抑制地发笑,笑得涕泪横流,他恨声道:“可笑,可笑吧!般若,我们家族中出了近五百年来唯一一个能掌握这个秘术的人,可她却是那条肮脏血脉的种!”他擦了擦和眼泪一起流下来的鼻血,颓败又阴毒地凝视着高奚:“原来我看见那个叫齐越的男人不是在超度你的魂魄,而是在献祭自己的生命,为你打开回到过去的路,你以为就靠你自己就能回溯?天真,必须有人命作为牵引,不然任凭你再厉害,也只会失落在时间的碎隙中。高奚,你活了下来真是……”他狰狞笑道:“真是害人不浅。” 高奚低下眸子,烛火在她眼底跃动:“是,你说的不错。”然后她将蜡烛往后一扔,火焰碰上了酒精,屋子没多久就笼罩在一片沸焰中。 “就让我们在剩下为数不多的日子里,好好赎罪吧。” 无以为报 “你想带我去哪?”齐越皱着眉,看着一旁从早上就显得有些紧张的父亲,他本来是想去找高奚的,却被父亲塞进了车里。 齐天磊沉默着,油门一踩再踩。 “齐越,以后……不要再和那个叫高奚的小姑娘见面了好吗?” “为什么?” “你应该看得出来,她爸爸并不喜欢我们。” 齐越目不斜视:“不是高奚不喜欢我。” “……你要知道,她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爸。”齐越并没有父亲贬低的话而生怒,只是平静而温和地说道:“我曾经也觉得我这样的人,是不配和她站在一起的,可是您知道吗?她在我最迷茫的时候告诉我该怎么办,在我最需要肯定的时候坚定地站在我身边。我是从以前就喜欢她,但仅限于从很远的地方望着她就知足了,谁会自私的想要占有月亮呢?可当她真真切切地来到身边时,我才发现离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或者说,我压根无法做到不看她。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替代这样的感情了,哪怕……”齐越没有继续说下去。 齐天磊显得有些难安。 他不是不知道那女孩和自己的的儿子都经历了什么,恰恰因为这样,他才更不想让儿子继续和她接触。 最终他叹了一口气:“等过了今天,我再告诉你。” 可结局注定让他失望,齐天磊带着齐越到封去翳的住处时,才发现这里已经被大火吞噬。 “不,怎么会?”齐天磊无法置信,但又不能在儿子的面前表露出更多,他冲过去拉过一个看热闹的路人问道:“里面的人怎么样了?一个道士!他逃出来了吗?” “不…不知道啊……” 齐越就这么看着父亲急切地问了一个又一个的人。 直到一双温暖的手从后面伸过来蒙住了他的眼睛。 齐越立马就捉住了她手,他知道这是谁,再熟悉不过的感觉让他一下就笑了出来:“奚奚,你怎么在这?我昨天去找你,发现你一直都没回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 “奚奚?” “你心里有答案了吗?”高奚轻声问。 “什么?” “我是谁。” 齐越不假思索:“你是奚奚,高奚啊。” “如果我不是呢?” “我只知道,和我一起无数次欢笑和难过的人是高奚,也只有高奚。” “你真傻。” 高奚慢慢松开了他的眼睛,还来不及说点什么,他就回过身紧紧抱住了她。 “奚奚,不要一声不响就不见了,至少告诉我一声,你去哪了,好吗?” 高奚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嗯。” 高奚在齐越怀里抬起头,看见了一脸错愕的齐天磊,他眼里的仓皇让高奚情不自禁的叹气。 作为一个父亲而言,他无可指责。 最后叁人一起开车回城里。 齐越和高奚并排坐在后座。 “对了奚奚,你怎么会在那里?” 高奚笑了笑:“去探望长辈。” “长辈?”齐越微微诧异:“从没有听你提过呢。” “嗯,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的,是我祖母的父亲。” “啊……那还真是长寿。” 高奚失笑:“是啊。”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道:“可惜他不喜欢我。” 齐越握了握她的手:“奚奚这么乖,他总有一天肯定会喜欢你的。。” 高奚只是摇摇头,没说话。 车子即将驶入隧道,高奚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糖递给齐越,“这个是我做的新口味的糖,要不要尝尝?” 齐越不假思索就拿了过去,打开包装一股浓郁的巧克力味扑面而来。 “是巧克力软糖?” “嗯,樱桃酒夹心。”高奚眨眨眼:“你成年了嘛。” “谢谢。”齐越笑着说:“算是我明天的生日礼物?” “不算,一块糖而已,我再送你别的。” “就算是糖我也很喜欢。” 高奚看着齐越真挚的眼眸,弯唇笑了笑。 齐越含下了那块糖,忍不住点头:“很好吃。” “你喜欢就好。” 他们驶入了隧道里,光线骤然暗淡,齐越侧首,偶尔晃过的光影把高奚的脸也晃得不清了。 不知怎的,齐越觉得高奚的眼里像是融了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连他的影子都倒映不出了。 齐越有些昏沉,也不知是不是隧道太冗长的缘故。 “奚奚,你打算……”齐越摇摇头,想要保持清醒,“打算送我什么?” 高奚道:“没关系,不用硬撑着。”她温柔地揽过他的肩膀,缓缓将他的头颅置于她的双腿上,“睡一会儿吧。” 齐越眼皮子沉得不像话,脑子也像是不能思考了,他的鼻尖嗅着高奚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还是让他红了脸。 “嗯……” 高奚的手柔柔地抚在他的发上,声音软得像要把他引入一场童话梦境。 “齐越,我想送你一个不在颠沛流离的未来……以及,忘了我。” 齐越没有听到最后,他睡着了。 终于出了隧道,光线猛地刺得高奚的眼睛生疼。 竟是落下两行泪来。 “你给他吃的是什么?”齐天磊低声问。 高奚擦掉泪水,冷声道:“自然不会是毒药,不过你就不一定了,把我的命格对换,你以为能瞒天过海一辈子?” 齐天磊猛地踩了刹车。 后面的车子险些撞上他们,骂骂咧咧地绕了过去。 “你……知道了?” “一直都很清楚。” “那你父亲……”齐天磊闭上眼睛,试图缓和激烈跳动起来的心脏。 “就这么怕他么?”高奚的手仍然放在齐越的耳朵上,哪怕他确实已经完全熟睡,什么也听不见了。 “那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 齐天磊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儿子,张了张口,最终对她忏悔道:“对不起,是我们父子对不住你。” “不用带上齐越。”高奚有些不悦,“这不是他想要的。” 齐天磊苦笑:“是……高奚,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愿意把命赔给你!只是这命格如何换回来……我实是不知道。” 高奚冷笑:“那个老道士让你今天来是彻底稳固神魂的,你如果有半点不愿,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 齐天磊哑口无言。 “不过,”高奚看着齐越紧闭的眼眸,心底划过一丝无奈:“命格永远换不回来了。” “怎么……” “这些事都无所谓,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次。”高奚从后视镜里盯着他的眼睛看,齐天磊心里一紧,竟从这女孩眼里感受到了她父亲那般的压迫感。 “带着齐越离开,这个迷药能维持两天,够你们漂到大西洋彼岸了。” “什么?” “你放心,我父亲暂时没有处理你们的空,我能确保你们平安离开,只是以后的日子就要靠你们自己了。或许不会太轻松。” 齐天磊一时说不出话来。 高奚轻声道:“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他……只是为了曾经有个人对我的……恩情。” 那汹涌而炽烈的,无以为报的深情。 漂泊 “奚奚。” 那人不厌其烦地在耳旁唤着自己的名字,高奚默默把身子转向另一边,一副不肯理他的模样。 “我给你买了最好的香,点上了,你看看还闻得习惯吗?” 他的声音里讨好的意味多过以往的纵容,轻而易举地把她的心肠叫软了下来。 “这香十年如一日,有什么区别。”高奚睁开眼睛,淡淡地说道。 齐越笑得越加清朗,“不能这么说,这香也是人工做的,就算技艺再纯熟的老匠,也难免有失了毫厘的时候,可能是多放了一点檀木,或者少晒了一刻月光。” 高奚懒得理他的歪调子。 齐越盘腿坐在地上,随性而为的样子实在让人看不出平日里成熟稳重的模样,他今天也没有好好穿衣服,衬衣上面两颗扣子都是解开的,露出了他结实显眼的锁骨。 高奚吸取着香药里的精华,缓缓释放掉淤积在体内的怨气。 上次那只恶鬼太难缠,让她噎了好几天。 “奚奚。” “你到底有什么事?”高奚无奈地看着他,秋水剪瞳里清晰地倒映着他的模样。 齐越先忍不住笑起来。 “……” “只是觉得我的眼睛无法把你印出来,实在是太遗憾了。” 高奚轻声道:“我是鬼,说到底你能看见我也不是靠的眼睛。要是你实在遗憾,把眼睛挖了去吧。” “……别用这么温柔的神情说这样恐怖的话。”齐越说着,手指圈着她的裙摆玩弄,让高奚有种无名火起的冲动。 她不客气地扯开裙摆,睨他一眼,“这次又打碎了我的什么藏品?” 齐越睁大眼睛,几乎是立刻脱口而出一连串的冤枉啊哪敢啊之类的说辞。 高奚冷眼相待,显然是不相信。 齐越讪笑:“……只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玩意儿。” “比如?” “你,呃……种在窗台的那株昙花。” “你对它做了什么?” “前几天它开花了,真的,我想叫你一起看,但你在闭关,可我又想让你看看它开花的样子,你也知道昙花一现,时间太短了。然后我就想到上次你救活玫瑰的那个烫根大法,我就想试试……”齐越颇懊恼:“再然后它就彻底没救了。” 高奚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道:“人家本来可以寿终正寝……算了,就算不被你谋杀,它的花期也就只有那几个小时。” “你生气了?”齐越小心翼翼地问。 “不至于,死了这一株,再培育一株就可以。” “可这一株就花了你很长时间。” 高奚捻了捻从案上落下的香灰,轻声道:“齐越,我最不缺的是时间。” 身为鬼魂,时间对她而言便是停滞的。 齐越沉默了下去,高奚以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直到他把手机举到她面前:“我跟之前一个有园林的客户联系了一下,他说他那里有昙花最近快到花期了,满院子都是,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他眸子灿烂,笑得和煦,高奚始终没忍心拒绝。 月西沉,槐花被清风送进窗里,让人的心为之一悸。 高奚走过去捡起一片花瓣,凑到鼻尖闻了闻,识得这一缕若有似无的迷人甜香。 “何必舍近求远,这槐花也不遑多让。” 齐越和她并肩立在月光下,看着她根根清晰可见的发丝,她的睫毛又黑又翘,像夜色之下雾气蒙蒙的山峦,映着月光在眼睑处投射出一小片阴影来。 又教他心动了。 他想,从初见她,到陪伴她这些年,他一直在重复着心动。 也对,心动怎么会是一瞬间的事呢,分明是一场缠绵到死的复燃。 “奚奚。” “嗯?” “没什么,这次只是想叫叫你的名字。” “……” 只是他们最后还是没能一起去看那满院子的昙花盛开。 而生命对于任何人而言,也是一场昙花一现的奇迹。 *** 高奚从梦中醒来,迷茫了两秒,然后一股剧痛从四肢传来。 她只得抱紧了自己的膝盖,蜷缩在一起,抵抗这股让人生不如死的疼痛。 是封去翳的魂针,仍然留在她的体内。 昨天她送走了齐越和齐天磊,转头就去找了明觉。 如若不是命苦给的手串,她也无法从封去翳的阵法中出来。 高奚手里既然握着那母女二人的魂魄,封去翳也不敢轻举妄动,而除了封去翳,也没人能将港城那股邪祟收回来。 他们便约法叁章,当封去翳拔除了港城的邪祟日,就是高奚送那母女重新入轮回的时候。 身体里的针也是为了让封去翳更加放心罢了。 她每一日的早晚都会经历一次魂针在她体内游走的痛苦,十四天以后如果她不能如约完成承诺,那么那些针就会刺入她的心脏,往后也只能继续当一只鬼了。 她委托了明觉将父亲和伯父伯母的灵魂送回肉身,并且时刻监视着封去翳,务必彻底铲除港城的阴霾。 而高奚也踏上了去泰安的路。 高奚垂下眸子,她并没有把这些事都告诉高仇。 她知道那人醒过来后肯定会大发雷霆,也会翻天覆地地来找,但她还是不辞而别了。 高奚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真的能送她们重新进入轮回,也就是说,她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疼痛终于如退潮般消散了,高奚冷汗涔涔地靠在通铺最里面,轻轻喘息着。 她怕高仇找到她的行踪,这一路都只能乘一些掩人耳目的交通工具,比如黑船。 虽然偶尔也会遇上不识相的想要对她不轨,但终究都因为撞了邪而跳了海。 从她的背包里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确定没人看见后,一只粉色小兔子玩偶钻进了高奚的怀里。 是阿珂。 高奚伸手抱紧了她。 “你啊,都让你陪着阿丙待在方丈那里,他答应为你日日诵经祈福,早登极乐不好吗?”高奚温柔地低声说着。 “才不要,你那臭狗天天拿我当玩具,咬得我满身口水……” 她答非所问,高奚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过了许久,阿珂才嘟囔道:“我可不会像那些狗男人一样丢下你。” 高奚只是轻轻勾了唇角。 ———————————— 作者:年少篇终于要完结惹。 可是,干,成年篇还有很多剧情……… 想写肉了,想看齐越和奚奚的扣1,看高警官和奚奚的扣100086 没人扣的话,就不写了哼 重逢 高奚每次看着自己的脸作出幽怨的表情都忍不住想笑。 “这是怎么了,我特意让你用我的身体出去走走,怎么反而不开心了?” 高奚附在黑猫身上也常有些猫的习性,比如此刻她正在舔她的小爪子。 “谁能开心的起来啊,天气这么热,人那么多,还有恶心的臭男人贴上来……说好和我一起玩,你自己又跑得没影。”阿珂忍不住埋怨高奚。 高奚却全无放在心上的样子,在地上打了个滚,伸起懒腰来。 阿珂吐槽她:“我看你当猫比当人更开心。” “确实。”高奚轻轻一跃就站在了石柱子上,俯瞰桥下河水潺潺,阳光把每一缕浮动的波浪都映照得灿烂。 “当小猫小狗,小鸟小鱼,哪怕只是一阵风,都比当人快乐。” 阿珂叹一口气,也趴在栏杆上,“你说得对……” 初夏的风还没有那么燥热,光和浮尘纠缠成一匹橘色的锦缎,漫天遍地地覆盖在城市里,将这午后酿成一杯甜酒,也正是一个适合打瞌睡的大好时候。 “高奚,我们要等谁来吗?” “为什么这么问?” 阿珂踌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还是有些舍不得的……你不想再见见他们吗?” 这个他们似乎覆盖了很多人,亲人、爱人、友人,没有谁从她心上真正离开过。 阿珂瞥了她一眼,轻声道:“你可别说什么做完了这件事再回去见他们,我不是傻子,知道这件事有多危险,万一你……怎么办?” 高奚轻轻甩了甩尾巴,不甚在意道:“我以前确实很想见一些人,发疯了一样的想。现在么……见或不见都改变不了什么了。” 她跳下栏杆:“简单来说,我看开了。” “……”阿珂很忐忑,万一她的看开了是指生无可恋了怎么办。 “别摆出这幅样子。”高奚有些无奈:“哪怕死亡无法避免,我也会用其他的方式继续活下去,谁说肉体的消亡就是人生终点呢。” 阿珂想了想,那倒也是,毕竟自己这个鬼也当了叁十年了。 阿珂认真道:“你确实看得很开,你好像不谈恋爱以后整个人的魅力又增加了许多。” 高奚不客气地白了她一眼。 “走吧,赶在日落之前把身体换回来,不然容易招孤魂野鬼。” 高奚走在前面,阿珂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来往路人都侧目好奇——这姑娘怎么像是被猫溜了。 她期期艾艾地开口:“我们能不能找个好点的酒店啊?那个破招待所睡得我腰疼。” 高奚都懒得驳斥她平常附在玩偶身上,能有个劳什子的腰。 “去越高档的地方被我爸查到的几率就越大,当然我们也不要在同一个地方超过一天,走吧,去新的住处。” 阿珂眼睛亮了亮:“去哪里,酒店?农家乐?还是小区——我们可以找一户不在家的住进去嘛。” “你想的美,去天桥底下。” “……”阿珂欲哭无泪。 *** 当然高奚只是逗着阿珂玩,并没有真的去露宿街头,而是带她去泡澡堂了。 “北方的澡堂名不虚传啊。”高奚半张小脸都泡进了水里,咕嘟咕嘟地吐泡泡。 她周身都放松了不少,温水冲刷掉了她连日来的疲惫感。 以前齐越带着她去过很多地方,每每一到北方他就去找澡堂子,高奚还嘲他像个老大爷。 那人自然反唇相讥,说她一个女鬼不会明白泡澡的美妙滋味。 于是在他悠哉泡澡的时候被高奚一把按进水里,差点成了一只水鬼。 想起以往的事,高奚的眼里带了几分笑意,但没多久又归于平静。 往事不可追。 泡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她快晕了才从池子里爬起来。拿浴巾裹好身体,打算再冲个淋浴。 却在路过一个正在洗头的姑娘时顿住了。 “小七?” 那姑娘糊了满脑袋的泡泡,艰难地睁开眼看着高奚,“啊……” “你怎么在这?” 两人异口同声。 高奚有些诧异,明明她应该在衡山,怎么跑来泰山脚下了。 “我…哎哎哎!洗发水进我眼睛了!”小七手忙脚乱起来,高奚很是无奈,打开花洒给她清理起满头的泡泡来。 “别乱动了,眼睛会更疼的。”高奚用温水冲掉她面部的泡沫,拇指划过她紧紧闭合的眼睛,心底生出一种别样的感情。 哪怕没有母女相处的记忆,但小七对她而言,却有着无以复加的亲切感,这难道就是血缘的神奇之处么。 高奚不禁回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那时候她第一次见到高警官,也是极其想要亲近他的,包括后来对景长官亦如此。 只是有的感情还是不容沉溺放肆,或许能让她不管不顾地靠近并付出一切的那颗心早就悬挂在了某人的身上,随着岁月流逝,连她自己也找不回来了。 “好了。”高奚给小七冲洗干净,用干燥的毛巾给她擦了脸才温声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小七睁开眼睛,却茫茫无措地呆看了她许久。 那双和齐越极为相似的眼睛里氤氲出几分泪意,仿佛在控诉高奚为什么狠心抛弃了她。 “……不问了,行了吧。”高奚无奈地抚了抚小七湿漉漉的发顶,轻声道:“你在这等等我,我去冲个澡,待会带你去吃东西。好吗?” 她太温柔,让小七误以为自己像是在做一场梦。 如果能不醒,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不要走……”小七伸出手紧紧抓住了高奚的浴巾,泫然欲泣道:“你一个转身,就把我丢了,我知道的,你和……爸爸,姐姐都这样。” 高奚一愣,然后是难以言喻的苦涩弥漫在心扉间,她只能叹一口气,然后牵起小七,“和我一起去吧,这样好不好?” “……嗯。” *** 从澡堂出来,果不其然地看见等在大门口的阿四少年。 看见高奚的瞬间显然他也愣了。 “你怎么……” “找个地方再说吧。”高奚背好背包,抬头望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空,已是半夜了。 “居然是这样……”高奚叹一口气,用右手支撑着脑袋,整个人侧躺在酒店的大床上,神色复杂,更多的是无奈。 听完他们为什么会到这来的经历,让高奚感叹命运果然会操纵人心,越是怕什么,越是会发生什么。 阿四坐在床下,小七盘腿坐在高奚身旁,叁个人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你又为什么在这?”小七问。 高奚敷衍了一下:“说来话长,总之和你们的目的差不多,也是要上泰山,开启轮回之门。” “我们是为了关押恶灵,可你这么做也太冒险了。” 高奚连眼皮子都没抬,“两位小朋友,在你们出现前我可是有六成把握的,见到你们后降到了叁成,懂吗?” 这是怕他们扯她后腿的意思。 阿四和小七都有点不服气,可高奚的实力他们是见识过的,不是他们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天师能比。 “那他……为什么不和你一块来了,你不们不是一向形影不离吗?”小七有些别扭的问道。 高奚觉得这小姑娘恐怕一开始就想问他齐越去哪了,却憋到现在,也是怪不容易的。 “怎么,担心他还是担心我?”高奚歪歪脑袋,伸出手指轻轻戳了她的胳膊。 小七结巴了一下:“我,我怎么会担心他,那种人……平常不和你在一起就要犯事,笨得要死……” 高奚好笑不已,这孩子有点孝心,但不多。 “就这么讨厌他么?”高奚轻声问。 小七默然了一瞬,喃喃道:“分明是他讨厌我。” 高奚眨眨眼,她并不清楚小七和她世界里的齐越发生过什么,也不好贸然开口。 “天色不早了,我们早点睡觉吧,你要和我一起吗?”高奚问她。 阿四很自觉地走了出去,到另一间客房去了。 小七本来想恪守规矩,不在这个世界留下太多的感情,可一见到高奚的脸,她又什么原则都没有了一样。 最终还是钻进了被窝,乖乖地躺在高奚的身边。 高奚笑了一声,在寂静的黑暗里显得突兀。小七纳闷道:“有什么好笑的。” “我只是觉得,你没出息的样子和你爸爸挺像的。” “哪里像!我才不和他像!我……” 高奚伸手抚摸着她的侧脸,小七激动的情绪很快平息了下去,在母亲温柔地安抚下甚至有了睡意。 “小七,你的名字是不是叫……”高奚拉过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写了两个字。 天师在外行走都是不留真名的,特别是他们现在穿越了时空,更不能透露半分,要是被山精野怪听了去,很有可能就会被它们强留在这个时代里。 当她最后一笔落下,小七一瞬便睁大了眼睛,湿润了眼眶。 她很多年没有和这个名字相逢了,仿佛随着母亲的逝去,这个名字也化为了虚无。 “你为什么……知道?”小七闷声问道。 “你爸爸……其实也不算吧,只能说是和你拥有同一条血脉的陌生人,那个人曾经告诉我的,如果有了孩子,他想叫这个名字。” 小七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地夺眶而出,哽咽道:“原来我的名字是他取的。我还以为这么好听的名字,只有妈妈才想得到。” 高奚无奈了些。 小七往她的怀里贴了贴,低声道:“可是姐姐的名字是妈妈取的,比我的名字还要好听。” 怎么突然吃醋起来了。 “你还有个姐姐?” 小七点头:“有啊,我姐完完全全是爸爸妈妈带大的……姐姐后来也养着我。” 高奚从她未尽的话里察觉出一丝幽怨,斟酌道:“那现在,她还好吗?” 小七的声音听起来很难过:“一点都不好。她和外祖父走了,不要我了。” 外祖父…… 高奚觉得有些头疼。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姐姐和妈妈一样,长得万中无一的漂亮,姐姐是爸妈亲手抚育长大的,从不缺少爱,她也勇敢善良,本来事业有成,还有一直以来都很相爱的恋人……可是后来……后来他们都欺负姐姐。”小七带着哭腔:“是我没用,那个时候我要是能再厉害一点,再强大一点,我也就能护着姐姐了。姐姐失去了一切,被那个……那个人蛊惑走了。” 高奚拍了拍小七的背,以示安慰。 “你已经很好了。”高奚轻声道:“等你下次再见到姐姐,告诉她你很想她。” “我怕再也见不到她。”小七很失落。 “放心吧,既然我们都能相逢,你和你姐姐为什么不可以呢。”高奚微笑道:“等待得越久,重逢时刻就越加幸福,对不对?” “……嗯!” *** 第二天,高奚就带着她们上了泰山。 “你们两,能不能不要愁眉苦脸的?”高奚走在前面,脚步轻快,青春洋溢的样子,和普通来爬泰山的游客没两样。 倒是小七和阿四一脸的苦大仇深。 不是他们不想笑,是实在笑不出来。 泰山山脉里藏着轮回的阴阳道,但凡人怎么能轻易打开,只有七月半的时候才会被阴曹地府的鬼气冲开,如果强行开门,必会受到反噬。 可现在离七月半,还有两个多月。 而不管是小七和阿四还是高奚,都没有时间了。 高奚停下脚步,笑着向小七伸出手,小七楞了楞,却还是把手递给了她。 两人牵着手并肩走在上山的小道上。 “小七,看看风景,你看——”高奚指了一座山峰,笑道:“像不像馒头?” 小七点了点头。 高奚牵着她继续往上走,“古人说魂归蒿里。蒿里就是泰山脚下的一座小山,奈何桥西。” 小七茫然地看着她。 高奚笑了笑,“那里才是阴阳路口。你们年纪小,天师府没有告诉你们确切的位置,也是怕你们闯出祸来。” “那我们赶紧回……” “慌什么?我们先去爬上这泰山,看一眼日出嘛。这可是不可多得的美景。” “可是……”小七回头看了眼阿四,希望他说点什么。 谁知他竟点了点头,“我同意,反正这一去九死一生,我们不如先去看看这天下一绝的美景。” “……” 叁人爬了许久才到了中天门,离南天门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累吗,可以休息一下。”高奚坐在一旁的石阶上喝水,看着那对堪堪放松了些的少年少女露出一丝笑意。 或许这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爬泰山也说不定,还是和自己的女儿一块儿。 高奚前世并没有爬过五岳,生前是没时间,她念书念得很痴迷,后来做了医生更是没有闲暇时刻,十八到二十四岁仅有的几次旅游也是和高警官一起,唔,本来有一次是要来爬爬泰山的,可高警官突然有公务要处理就匆匆回了港城。她死后是幽魂,而五岳都有正统神明的神祠,他们哪敢轻易靠近呢? “对了,待会我们还能去祭拜泰山老奶奶。” 即碧霞元君。 叁人休息了不久又开始重新攀登,阿四和小七没一会就嬉闹到一块去了,总之还是小孩子,平常要学着大人们的样子除魔卫道,但这几天跟着高奚,处处被她包容,于是小孩心性又露了出来,你推我一下,我搡你一回,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高奚跟在他们身后,无奈却温柔的注视着他们。 嗯……年轻还是好,虽然她也是年轻人的身体,但是爬泰山也只是平平淡淡,一点豪情壮志也生不出来了。 更惨的是她体内还有随时会要命的针,不知道是不是运动过头,那针竟然提前开始活动起来,高奚顿时脸色苍白,汗水浸透了衣裳。 “小七……”她本想开口唤住小七,谁知连这一瞬的功夫都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就要往身后空落落的台阶倒去。 小七恰好回头看到这一幕,吓得目眦欲裂,下意识开口喊到:“妈妈!” 阿四离得近些慌忙上前想要拉住高奚,却眼睁睁看着她与自己失之交臂,整个人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个台阶,眼看身形不稳就要摔下去。 一个人却从她身后出现,稳当地揽住她的纤细的腰肢,转而将她抱在怀里。 高奚好似缓过劲来,眼前才明亮些,仰头看清抱着自己的人。 “你……”她满是愕然。 齐越也瞧着她,本就黝黑的瞳孔此刻更琢磨不透,“你说去哪会告诉我,你的承诺这么不作数么?” 终成空 高奚的大脑一阵阵发昏发胀,双眼却紧紧盯着他看了许久,然后轻叹道:“我给你父亲的药可以维持一个月才对。” 齐越的脸色本是紧绷着的,听她这么说竟扯出一个笑来——只不过含着几分愤恨的意味。他把她放到台阶上,然后一言不发地拉着她的手腕往山下走。 “你……” 小七和阿四惊呆了,互相对视一眼,没办法也只好跟上他们。 “你先放开我……我答应了和小七去看看日出。” 高奚话音未落,那股难言的疼痛再次从四肢百骸传来,又因情绪不稳,眼前自然一阵发黑。 齐越也突然停了下来,转身面对她,同时松开了她的手腕,高奚猝不及防,直直栽倒在他的怀里。 阿四在后面一脸惊叹:“真是高手。” 小七狠狠瞪了他一眼。 高奚简直是半分力气也提不起来了,咬了咬嘴唇,低声道:“机会可能只有这一次,让我如愿吧,好吗?” 齐越环住她的肩膀,心里一沉地发觉她又消瘦了几分,便硬起心肠地将她抱了起来,“泰山顶上很冷,别再折腾你的身体了。等你好点了,我再陪你来看。” 或许今天真的不是爬泰山的好日子,他们刚好到山脚时本来还艳阳高照的天空突然下起雨来,远雷在云层里剧烈地翻滚,发出一声足以震慑世间的怒吼。 高奚坐在凉亭的长凳上时才算缓过一口气来。 发作的时间倒是越来越长了。 由于下雨,天色变得极暗,天空如同被罩上了一层坚硬的灰色硬壳。才刚到下午叁点,却像接近了傍晚似的。 高奚缓缓睁开眼睛,却有些不适应光线了一样,刺得眼睛生疼。 “吃点东西吧,”齐越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米煎饼,还散发着浓郁的酱汁香味和热腾腾的蒸汽。“垫垫肚子,待会回到酒店给你买德州扒鸡。” 高奚抬眼看他,却见他的头发和半个身子都被雨水打湿了。 笑容却全无阴霾。 高奚接过煎饼,却对小七招招手:“小七,你不是没吃午饭吗,现在也该饿了,把这个吃了吧。” “啊……我……”小七确实没吃,因为开鬼门这事让她实在有些放心不下。可她看了一眼齐越,又不知该不该接。 齐越却道:“ 是我疏忽了,你快接着吧,我再去买一份。” 他转身欲走进雨里,高奚喊住他:“不要去了,我没什么胃口。” 齐越顿住脚步,肩膀似乎一绷,然后又走回她身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的脸。 这气氛太诡异,偏偏小七和阿四也跑不掉,只能尽量离他们远点。于是在这小小的凉亭里,两两呈对角站立着,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高奚望着不间断的雨幕默默了良久,觉得天不遂人愿大抵如此。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高奚的目光终于回到了他的脸上,柔柔的,并不咄咄逼人,却不复以往那般充满笑意与信任。 “你说过不会不辞而别。” “不愿意告诉我?” 齐越没说话,相当于默认了下来。 “我只是觉得分离对我来说还是太难了,”高奚道:“如果要面对面的说再见,我只会舍不得。” “……所以,你就毅然决然地舍弃我么?” “这两者并没有任何联系。” “……如果我说,我想起来了许多不属于我的记忆,你会相信吗?”齐越忽然抬起头,双眸灼灼地凝望着她。 高奚似乎要从他的表情和眼眸中分析出点什么似的。 可过了半晌,她主动放弃了。 “知道了。” 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将齐越接下来要说的话全都打散了一般,就像一颗球碰到了弹簧地板,轻而易举地砸回他的身上。 “雨停了,回去吧。” *** 回酒店的途中大家都默默无言,于是气氛也相对沉闷难安。 等到了酒店几人也是分别回了房间。 阿四叹一口气,低声问:“怎么办啊?” 小七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我父母吵架,你跟着操什么心?” “这……我这不是替你担忧吗?” 小七白了他一眼。 实际上她也束手无策,伸手揉乱了头发,然后叹一声趴在了桌上,嘟囔道:“要是我姐在就好了……” 齐越和高奚回了房间,高奚先去洗了澡,然后才换齐越去洗。 等他从浴室里出来,见她坐在窗户下的榻榻米上,微微抬头望着窗外又开始落下的绵绵雨水。 “我小的时候一直是娇生惯养的,哪怕偶尔有雨落在身上,总归也是艳阳高照于头顶。”这个太阳,她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认为是高仇。 高奚也不知是说给谁听:“所以养成我一副天真不知苦楚的性格。我知道世事变幻莫测,今日他宴宾客,明日他就塌了楼,但我没有想到,原来有一天会被踩进烂泥里的人,是我自己。” 齐越一僵,然后没有半点犹豫,快步上前从她身后紧紧抱住了她的身子:“不说了,好不好?” 高奚抬眸看着他的面孔,伸出手轻轻摩挲他下巴上长出的胡茬。青涩却扎手得很。 大概是这世界上一切跟年轻有关的事物都是这样,一面野心勃勃,一面浑身带刺,盼着人来爱,又拒人千里之外。 齐越尚还宥困于高奚那温柔又暧昧的动作里,却听得她冷冷地说了一句:“你压根不是他。” 齐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我是,哪怕现在我还没有恢复全部的记忆,但等我……” “那你也不是。”高奚打断他笃定的语气:“如同我也不是我,你也不可能成为他。” 齐越感觉到从胸腔处开始轰鸣,然后传到四肢百骸、每一根神经的末梢。 是苦,还是怒?或是压根不该由他享受的那一点甜? 他似乎下定了决心,于是低头吻住了她,带着极度的悲愤和占有欲。 潦倒的狂风骤雨席卷本就不清明的思想,在大脑里如大树般深深扎根的理智被连根拔起。当欲望更快一步占据了上风,人就沦为单纯的兽。 吻,是单单不够的。 他想向她讨取更多。 剥开她的衣服并不困难,只需要抽掉束缚在腰间的那条浴巾腰带就可以,他的手掌贴在她纤细得只盈盈一握的腰肢上,感受着她微凉而细腻的肌肤,他先是用手掌,然后是手背,摩挲起她的腰肢,却没有更进一步,重复着这撩人心弦的缠绵。 她鸦羽似的眼睫毛颤了颤,低声问了一句:“你想和我做,但不敢看着我么?” “……” 高奚抬起双臂,勾住他的脖子,她曼妙的胴体从宽大的袖袍中滑了出来,贴入他的怀抱。 高奚道:“如果你能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叫我的名字,我愿意把自己给你。” 齐越一怔,然后与她的目光相撞。 如黑夜里的潺潺流水,汇入湖泊后不再起波澜。 她竟用一种卑微的眼神在看着他。 “叫啊,叫我的名字。” 她赤裸裸地立在他身前,肌肤雪白得没有一丝瑕疵,躯体却颤得厉害。 或许是冷,或许是……怕。 齐越想要毫不犹豫地开口,却不知为何顿住了,死活发不出一丝声音。 直到高奚笑了出来,连同她的眼泪一起砸向他。 “你很清楚不是么……”她轻声细语地说着,却用九死一生的语气:“让我来告诉这个世界里真正的高奚那晚经历了什么吧。” 齐越大概猜到了什么,目皱起眉头:“我不想知道。” 高奚漠然地再次披上衣服,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她才是全心全意喜欢你的高奚。这个故事不长,很快就能说完。” 高奚从背包里拿出那张手帕,扔在了齐越面前。 “当那只无家可归的野狗注视着月亮的时候,月亮也注意到了他。终于有一次她下定决心和他说了话,问他愿不愿意来听她唱歌,她很快就会在电视台参加一档歌唱比赛,她想如果能拿到冠军,就会问那个一直用依依不舍的目光注视着她的少年,愿不愿意在一起交往,她一直都知道的,那个少年叫齐越,在她落水的时候救过她;在她迷路的时候第一个找到了她,然后送她回家;因为父亲的缘故,在她害怕得想要逃出家的时候撞到了那个少年,偏偏让她安了心。可惜她嗓子坏了,第一次错过了和他表白的时机,后来却再也没有机会了。她的心意被她父亲先知晓了,那天晚上,她父亲和她说了一些话,她很受打击,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于是给那个少年留了信息。” “更可惜的是,她没有等到少年,那少年在她父亲的授意下被关进了警察局,而她……而她的肉身被另一个灵魂所占据。” 高奚蹲下身,抚着他泪流满面的面孔,用最温柔的语气说:“齐越,她要告诉你的是,她喜欢你,你愿不愿意带她一起走?” 齐越的表情确实低沉的。 “你还要说你是他吗?”高奚悲哀地看着他,然后捡起手帕,交到他手里:“破镜不能圆。对你,对我,对任何人……都是这样。” 高奚放开他的手,走去关了房间的灯,黑暗中她的声音更加缥缈得像一场梦。 “早点睡吧。” *** 人从来都是因为有了选择,才变得为难。 “准备好了吗?”高奚对面前的两个孩子笑着,“我说,这一去可不会太轻松,比以往你们经历过的事都要艰苦,你们真的决定了吗?” 小七和阿四对视一眼,然后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那我们就出发吧。” 小七跟在高奚的身后,却时不时回头看向跟在最后的齐越,他比起昨天来更沉默和阴郁,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他……他怎么了?”小七低声问高奚。 高奚没有回头,只是用平常的语气回复道:“大概是没睡好,你呢?昨晚睡得好吗?” 小七满脸纠结,她显然不相信这个说法,可再问下去就有种在关心那人的嫌疑了。 殊不知她这模样落在高奚眼里也是十足可爱得让人想笑的。 小七:“睡得……也还好吧。” “那就好。” 倒是阿四在一旁叹气,抚了抚自己眼睛底下的黑眼圈。 又惹得青梅狠狠瞪了他一眼。 很快他们又回到了泰山脚下。 “昨天耽搁了一些时间,今天我们坐缆车上去吧。” “那我去买票。”小七捏着双肩包的肩带,积极道:“顺便再买点吃的。” “我也去。”一个早上没说过话的齐越这时却说道。 高奚点了点头。 很快就只剩下她和阿四了。 阿四少年很不自在,但又不能离开,只能一个劲陪着笑。 高奚看着他这幅有点傻的模样,突然为自己女儿担忧。 “他估计是有话对小七说。” “啊?哦哦。”阿四赶忙点头附和,等着她下一句话。 “我也有些想要拜托你的事,当然,答不答应你可以慢慢考虑。” “我当然会答应,您只管说。” 看着一脸郑重其事的少年,高奚露出一点温润的目光:“虽然我没有生养小七的记忆,但她怎么都和我血脉相连,我知道你们那个世界的高奚十有八九已经过世了,离开了她很多年,让她和她的姐姐都很难过痛苦。” “这不是您的错……” “不是谁的错,但终究是发生了。”高奚摘下手腕上的菩提手串,递给了他:“佛门圣物,不受时空的制约,请你带着它回到你的世界。” 阿四目露震撼,没有想到高奚会这么说。 高奚苦笑:“这段世间相处下来,小七实在太像她爸爸,我不知她姐姐如何,但……” 惹上高仇,总不见得是好事。 “您希望我怎么做?” “不用特意做什么,但如果她们陷入无法自拔的困境,请你把这手串交给她们,能帮她们一把也好……”高奚颇有些怅然道:“尽管有的事,非自救不能脱离苦海。” 阿四接过手串,妥善收好,“您放心,不管是小七还是宁姐姐,我都不会坐视不理。” “谢谢你。” 过了不久齐越和小七就回来了。 “走吧。” 齐越看着高奚暖入心扉的笑容,却不知道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看到这样的笑容。 缆车慢慢往上升,除了高奚以外,其余人的心仿佛也被慢慢提了起来,变得忐忑、煎熬。 因为没有人知道等在自己前方的是什么。 “小七,泰山是不是很美?”高奚痴痴地望着缆车外的景色,感叹道。她的手轻轻碰着玻璃,“如果一辈子都能望着这样的景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未免不是一种幸运。” 小七本就挨着高奚坐在一处,听到她这么说,便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小七闭上眼睛,回想起刚才齐越和她说的话,再睁开时,坚定的信念充斥了她的内心。 “到了。” 高奚走下缆车,从山顶近观,白云触手可及,若远眺而去则众山化成一粒沙石。 尘世种种,太过微不足道。 她留念的目光只有一瞬,然后回头对众人说道:“泰山山顶有一块轮回石,只要将镇山之玉放在其中,就能转换我们所处的空间,只是……” “只是在那个地方,鬼怪横行。”阿四低声补充道。 高奚颔首:“你们要跟紧我。”说罢她往西北方向走去,直到一块阳光无法触及的地面,默然矗立在此的巨大石块。 有游客正在这里拍照,他们便稍迟了会。 看着游人兴高采烈的模样,高奚也对他们莞尔道:“我们要不要也一起拍个照?” 阿四和小七对视一眼,按理说他们不属于这个时空,是无法留下任何影像。 可……不知如何拒绝高奚。 高奚却叹了一口气:“不过我们也没有相机。” 齐越:“等我一下。” 他的目光巡视了一圈,然后走向一位约摸五十几岁,穿着得体的女士走过去,等交涉了一番后他回来同高奚说:“我同那位女士商量了一下,请她帮我们拍个照片,之后再寄给我们。” “好。” 等前面的人离开了,高奚等人便站到了那块大石头旁。 “小七,站在我和齐越的中间吧。”高奚目光融融地对小七说道, 小七一愣,她明明知道无法留下任何自己存在过的痕迹,却还是这么做了。 齐越只是看着她,无声地等着她过去。 “去吧。”阿四也轻声对她说。 于是小七走到他们的中间,面对镜头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红了眼眶。 “来,一、二、叁、茄子!” 当下弥足深刻,永不再忘。 等身边的游人没有注意他们这边时,高奚便将玉牌放在了大石块中间的凹槽之中,口中念起咒语。 他们不由得一阵头晕目眩,再睁眼时,周围的游人都消失殆尽,泰山之顶只剩一轮红日普照,万籁俱静。 “就是这里了。”高奚将玉牌交给了小七,嘱咐道:“你和阿四回去只能靠它,千万要收好。” 小七郑重地答应了。 “先下去吧。” 魂归蒿里,他们此行的目标依然是泰山附近的蒿里山。 突然从天空中传来一声鸣响,振聋发聩,足以让人心生畏惧和崇敬。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有一只五尺大,长叁足,形似乌鸦的鸟,通体散着红色的光芒。 阿四震撼不已:“这……这就是山海经里所说的叁足金乌吗?我以为压根不存在。” 高奚道:“这么说也没错,它的确不存在于现世中。不过根据山海经描述,这些异兽的脾气可不会太好,还是别惊动了它,走吧。” 众人神色凝重地下了山。 “啊!这里有人!”阿四惊道,看着前面有一排缓慢行走的人类,但不见他们有任何表情,对他们四个不速之客也没有任何疑问。 “不用管,接着走就是。” 阿四心情复杂,他总觉得高奚怪怪的,仿佛隐瞒了很多事的样子。 但此刻也唯有听她的话行事。 魂归蒿里,奈何桥西。 “就是这里了。” 小七看着面前通往山中的木板路,心里没由来的一阵发慌。 “如果是七月半,这里会很热闹。”高奚眨眨眼,语气有些俏皮。 阿四有些无奈:“可不仅仅是热闹吧……不过你对这里真的好熟悉啊,你来过吗?” 高奚只是笑了笑,没有搭话,而齐越的神色则阴沉起来。 “这条路不接纳活人,我们就停在这里吧。”高奚低声说罢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的就是她的祖母和曾祖母的魂魄。 “这就是……”小七看着瓶子有些楞神,她感觉到一股无以复加的柔和吸引力。 甚至有落泪的冲动。 “嗯,怎么说这条血脉也是一脉相承,你和我也都算是秦家的后人,感到亲切也是没什么的。”高奚低声道,“千百年来做过多少孽,秦家虽已经灭亡,却还是保留了我们这一脉,是福是祸,实在令人担忧。” “什么意思?” “你以后慢慢会知道的。” 小七无奈。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要打开鬼门吗?”小七其实很担心,虽然她知道高奚很厉害,但硬闯鬼门不是开自己的家门,并非一件轻松的事,弄不好还要被反噬。 “想敲开一次地府的大门,还得仰仗这身血脉。”高奚淡淡地说道。 小七和和阿四诧异地对视了一眼。 高奚却先回头对他们说:“在那之前,你们还有别的事要做。” “什么?” 高奚无奈地摇摇头:“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又好笑,又好骗。你们天师府应该教过你们,抵达鬼界的刹那你们的生魂便会剥离,成为一个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就像刚才你们看到的那些人一样。” 小七和阿四一惊:“可是我们都没什么事啊。” 高奚笑了笑:“这个规则并不是不能打破,要么是身上带有能够抵抗鬼气的宝物。” 比如菩提手串和玉牌。 “要么……”高奚看向齐越,眸光冰冷:“像我和他一样,肉身里装着另一个魂魄。” 小七还是不明所以。 “小七,你不会忘了封家原本就是渡魂师吧,最在行的就是夺人家的肉身,侵占不属于自己的人生。”高奚嘲讽道:“我是如此,你面前这个人更是。” 小七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色苍白地退后了一步,被阿四扶住了身子。 齐越听罢则笑了一声,但眉眼却带着一股从不属于他的邪戾。 “你一开始就发现了吗?”他问。 “是从你说你回想起从前的事时开始的。”高奚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他:“如果真的是他,就不会再来找我。” 齐越一愣,然后笑出了声音:“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用他的样子来找你,你会更开心一些。” 小七悲愤地开口:“你把他怎么样了?” “谁?”他玩味地开口。 “齐越!你压根不是他,你是……” “高仇。”高奚轻声道:“小七,齐越恐怕已经死去了,魂魄被彻底湮灭,就如同那时候的高奚一样。” 小七的眼泪止不住往下落,憎恨又恐惧地看着占据了齐越肉身的高仇。 “你妈妈说的对,不过小七,何苦为这种人伤心?他也是自愿把肉体交出来的,因为他知道他不配。”高仇的声音阴冷:“夺走了你妈妈的命格,让他悠哉惬意的活着,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我杀了你!”小七咬着牙从腰间抽出刺魂钉来。 “阿四,拦住她。” 不用高奚说,阿四也已经紧紧抱住了小七:“你冷静下来!” 高奚看着几乎崩溃的小七,缓缓叹一口气:“在这里杀了人,你就回不到未来了。而且就算在这里杀了他,他也只是回到他自己的肉身里,对他并没有任何伤害。”高奚看向高仇:“你的肉身离这里不远吧。” 高仇颔首:“的确。” “那么……”高奚笑起来:“你想要做什么呢?” 高仇没有说话。 高奚歪歪头:“要我自己来猜猜看么?好吧……” 她打开了瓶子,那两个魂魄如同两个光球,从瓶子里缓缓飘忽了出来。 “我猜,你是想来杀了我,对不对?” 高仇平静地说:“我们根本不必走到这一步,我依然可以用这副你喜欢的肉身和你一起生活,只要你愿意,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少恶心我了。高仇,你以为我会和你一样吗?” 她双眼含着泪,愈发绝望:“你是什么时候重生回来的?” “……”高仇叹了一声:“七年前。” 高奚笑了一声,眼泪滴了下来:“是因为这个世界的高奚无论如何也无法爱上你,你才决定收走她的魂魄,将我引渡回这个肉身,是不是?你想要一个纯洁的,一如既往爱着你的高奚,是不是?” 面对她的质问,高仇没有任何躲闪:“我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开心,忘掉那些该死的过往有什么不对?” “你是为了自己!”高奚闭上眼抹去眼泪,再睁开时只剩下死水一般的绝望:“你想要的不是我,不是这独一无二的我。现在,你想故技重施,再找回一个不染尘埃的高奚对吗?” 人间之苦,太多的求不得,放不下。 “你利用我彻底解决了封去翳,现在,离你的计划也只有一步之遥,你还犹豫什么。”高奚轻声道:“你要自己动手,再杀我一次,是吗?” “奚奚,跟我回家。”高仇坚定地对她伸出手,“我只会让你忘记那些痛苦,我们重新开始。” “我不是告诉过你,破镜不能圆吗?” 高奚低下头终于释然地笑了笑。 “是我辜负了他给我留的一条性命。”她抬起头对小七温柔地说:“在你的背包里留有一封信,等回到了属于你的时代,请你转交给你父亲。” “妈妈……”小七怔了怔,然后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剧烈地挣扎起来:“你放开我!妈妈,不要!” 可惜来不及了,高奚已经拔出匕首,狠狠没入自己的心扉。 “高奚!” 她被高仇揽入怀里的时候轻轻叹了一声:“我好累了,不想再强求了。” 鲜血喷溅得她满身都是,抬眼望着那张不属于他却又无比熟悉的面孔和眼神,她笑了笑:“秦家的血,我的灵魂献祭给泰山府君……可以打开轮回路……你这次可以来得及好好和奶奶道别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还是不信我。” 高奚的目光开始涣散,留下了此生给他最后的一句话:“爸爸,你一定还会找下一个高奚的……那就好好的爱她吧,不要让她像我一样……” 其实你我这美梦 气数早已尽。 重来也是无用。 下卷开启 虽然说是下卷,但大体可以总结为:《高警官的轮回路》 不停地重生,不停地寻找奚奚的下落。 用尽各种各样的方式去爱她,却会发现最爱他的,非他不可的那个奚奚早就死去了。 (说那么多就是无限流的另一种形式啦啦啦) 虽然是高警官重生,但主角还是我们奚奚宝贝~ 我们的目标是什么,是为了看他们恋爱吗? 错,是吃肉!!! 咳咳。。 高警官浪费重生名额的那些年【一】 (一) 一屋子的男人围坐着打牌,酒瓶到处东倒西歪,烟蒂扔了满地,烟雾缭绕得呛人。 “老大,咱这次歇多久啊?” 被称呼为‘老大’的男人抓着两副牌,丢出了一个顺子,也没看人,伸手从兜里摸出一个打火机,嚓地一下点燃香烟,道:“这才几天,皮又痒了?” 他们玩的是斗地主,又因为只有五个人,于是他一人抓两副牌,分别和两面打。 “一对二。”他又对右边说:“一个小鬼。都报点了啊。”男人对众人笑道,姿态随意地靠在椅子上,颇有百无聊奈的感觉。 “要不起……” “不是吧老大,我还一张牌没出呢?” “老大会记牌……你就说咱们赢过一把吗。” “哎哟,我裤衩都要输没了,老大你放放水好不好?” 男人将最后的牌都扔在桌上,一锤定音道:“得了得了,不玩了。” 其余人顿时如蒙大赦,就打个两块钱的牌,他们人均输了七八百,也是没谁了。 刚才问话的人又道:“老大,最近也有活做啊,不用跑国外,就在港城。” 男人将牌都收起来,嘴边的香烟燃至颓疲灰烬,他信手一弹,连眼睛都没抬:“什么事。” “听说高仇的女儿被绑了,就昨晚的事儿。” “港城不一向是他话事么,也有人敢在他的头上动土?” “好像是北边的人,要吞生意,他这次麻烦可大了,女儿被绑,货也被抢,外面的人都等着看笑话。” 另一人道:“北边的孙子有没有江湖道义的,打打抢抢就算了,还绑架人小姑娘,真尼玛恶心。” “谁说不是呢。” 被叫做老大的人活动活动了肩膀,道:“高仇就算一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北边也讨不了好,救人的风声多半不是他那边放出来的,有人想搞混这潭水,你们要是想活命,就别去管这种闲事。” 几人闻言楞了楞,仔细想想后发觉有道理,贸然插手指不定出什么事。 “知道了老大。” “我出去放个水,回来之前你们给我想好接下来玩什么,不然就一起上山拉练好了。” 他笑着走出小屋子,不管里面的哀嚎声又多么惨烈。 他们几人都是境外雇佣兵,另外几个弟兄跑国外度假,而他们则回了港城过几天清闲日子。 他解决了生理,准备回去时一辆黑色的面包车驶进加油站,车窗降了下来,里面的人冲他喊道:“加两百块的汽油,快点,我们赶时间。” 车子虽然破烂,但脾气不小。 他无所谓地笑笑,有钱不赚是傻瓜不是。 他拉开加油枪,走到车子旁边开始把油打进去,过程也不慢,可车里的人还是催了好几次。 他懒得废话,甚至故意拖时间起来,你不是着急么?那就慢慢等着吧。 “笃笃——” 从后备箱传出极为细微的声音,他的耳力很不错,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 而那轻微的敲击声还在继续,和着某种频率,清晰地传到他耳畔。 叁短——叁长——叁短。 “救命。” 他面不改色,将加油枪拔了出来,走到驾驶室敲了敲窗户,等里面的人将窗户降下来后笑了笑:“好了老板。” 他借机去看里面的人,司机叁十出头左右,脸色不是太好,正在陶钱包准备付钱。诡异的是他旁边的人,裸露出来的肌肤缠着绷带,甚至渗出血黄的脓水,散发出皮肉腐烂的气味。 那人察觉到男人的目光,阴侧侧的目光看过来,用嘶哑粗粝的嗓音道:“看什么。” 他还没能回话,司机便道:“钱给你,走吧。” 可惜动作急切了些,从钱包里拿钞票的时候扯落了两枚硬币,滚到了车底下。 “我来吧老板。”他没有给司机拒绝的机会,立马趴下到车底摸硬币。 司机虽然不悦,可到底也不能直接开车从他身上碾过去。 他的动作很快,十几秒不到就站了起来,笑道:“老板,您的钱。” 司机接过硬币,也没说什么,立马发动油门便离开了。 而他也转身回了小房子里。 面包车开出去好几公里,副驾驶上的人一直盯着后视镜。 司机颇有些不耐烦,“没人跟上来。” 那人冷笑道:“小心使得万年船。高仇的宝贝女儿在我们手上,可不能现在出幺蛾子。” 司机握住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面色阴沉,可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径直把车子往前开去。 (二) 兄弟几个看见自家老大回来之后也没有再玩牌的意思,反而打开了电脑,调出GPS定位图。 几人凑近了看,发现追踪器正在移动中,“这什么啊老大?” 他没有搭理他们,眼睛一直盯着移动的红点看,直到它停在距离这里十五公里左右的地方,地图显示是一个废弃的水塔。 他没有半分犹豫,拿出自己的军用包,把防弹衣穿上,别了两把零叁和叁个手雷。 “靠!老大你要去抢劫吗!?” 众人都震惊了,不懂他这是要干嘛。 “去找乐子,你们在这等我消息,要是我一直没能回来,叁个小时之后就过来支援我。” 他说完不顾目瞪口呆的众人,骑上摩托车便绝尘而去了。 高奚被一股凶狠的力道摔在地上,后脑狠狠磕在地砖上,痛得头昏眼花。 她本就被下了迷药,刚才路过加油站时也只能尽力地动动手指,希望有人能听到她的求救信号,可如今这幅局面,她也明白自己该死心了。高奚轻轻咬住嘴唇,抬眼看着那绑架她的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她认识,是警局的李齐警官,她甚至还救过他。 李齐发现她在看他,咬着牙把脸撇开了。 “怎么,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绑架你吗?”开口的是绑着绷带的男人,他冷戾地笑道:“高大小姐没经历过这种事吧,你从小被高长官捧在手心里,无忧无虑的长大,可真是让人羡慕。” 他走到她的身边,一把扯住她的头发把她拽起来,然后撕开自己的绷带,露出被毁容的脸来,高奚被迫对着他那张流脓流血的烂脸,十分的恶心。 “高小姐看清楚了,这都是拜你爸爸所赐,你怨恨我们绑架了你么?你错了,他是比我们残忍千万倍的刽子手,你以为你的锦衣玉食,良好的教育和优渥的生活从哪来的?都是你爸爸从别人身上刮下来的血肉啊,你说,如今你是不是该付出点代价呢?” 高奚看着他状似癫狂地说完整番话,从始至终眼神都是平静而冷淡的,但这更激起了高恒的愤怒。 他掐住她的脸颊,狞笑道:“高小姐看来很看不起我,那我是不是得给高小姐一份礼物作为回报呢?”高恒凑近了她,深深吸了两口她身上幽幽的香气,伸出舌头舔舐着她脖颈处细嫩的肌肤,颇有些兴奋道:“你果然是个尤物,长得美,身子软,皮肤也嫩……” 他每多说一个字,高奚就觉得自己反胃多一分。 可高恒并没有进一步的猥亵她,从口袋里摸出几粒药丸来,捏开她的嘴,强迫她吃了下去。 “别怕,这是让你快乐的东西。” 高奚不是个傻子,自然猜得出这是什么,她握紧了拳头,不甘地再次被他推到在地上。 “带进来吧。”高恒吩咐了一声,两个人就带着叁条狗走了进来,栓在了离高奚不远的地方。 他眼里有兴奋的光芒,“高小姐尝过男人的滋味没有?你这么漂亮,你爸爸难道没有搞过你么?”他摇摇头,笑道:“二哥都不舍得碰你的话,你说我们哪有这个胆子呢,只能……便宜这些畜生了。我给它们也喂了药,很快、很快,高小姐就能好好体会了。” 高奚仿佛堕入了冰窖里,听着周围的人顿时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嘴里污言碎语。 “这也太便宜这些畜生了。” “你急什么,等狗哥们玩完了,少不了你的好处,这么漂亮的妞,哪怕只是塞到她嘴里,我也知足了啊!” “那我要她的左手。” “哈哈哈,那右手给我。” “你们这些不识货的,后庭可比肉穴还紧呢……” 高恒满意地听着这一切,狠毒的注视着高奚:“高小姐听到了吗?你的美让大家为之疯狂呢。”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笑道:“我会把过程都拍下来,然后传到网上去,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说对吧?我记得高奚小姐是高材生,又在大医院里工作,肯定是很多人心目中的女神吧……你说他们看到这段片子,会做什么感想?” 高奚闭上了眼睛,不愿再多看他可憎的面目一眼。 “你要怪,只能怪你爸爸,他才是罪魁祸首。” 有人在一旁催促道:“头儿!头儿!你先把这妞儿的衣服都扒了,让我们饱饱眼福啊!” 高恒闻言挑挑眉,笑道:“好主意。” 布料被撕碎的瞬间周围的吸气声和兴奋地声音顿时更大了。 “艹,奶子又大又白,这小逼绝对没被人碰过!闭得这么紧,这么粉嫩……” “我只在黄片上看到过,这就是白虎对吧?” 高奚听着他们肆意地评价着她的身体,屈辱的感觉狠狠折磨着她,泪水渐渐湿润了眼睫,可她也明白,真正的摧残还未到来。 爸爸……救救我…… 高警官浪费重生名额的那些年【一】 (叁) 那些恶心的男人用他们的双手抚摸她身体的时候,高奚几乎已经绝望了。 可突然从门外滚进来一颗手弹,瞬间爆炸开来,浓白的气体顿时充斥了整个视野。 “妈的!是烟雾弹!有人进来了。”高恒立马喊道,“都别慌,把那个贱人看紧了!” 他话音未落,就有人发出了惊呼,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 狙击枪! 高恒瞳孔微微收缩,而他刚握住手枪,一股钻心的疼痛就从手腕处传来。 “啊!!!”他的手被子弹打断了。 高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催情药正在她身上发生作用,她浑身一会儿像浸在火里,一会儿像冻在冰里,十分的难受。 她想努力保持着清醒,她不知道是不是爸爸来救她了,只想着能不能趁乱逃跑。 所以有人握住她胳膊的时候她悚然一惊,下意识就要反抗,可下一秒却听见有一道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道:“别怕,我来带你走。”说完在她手心里塞了一把匕首,然后用外衣裹住了她的赤裸的身子。 “站住!口令!” 浓雾里虽然看不清人脸,但有人依稀看见高奚被人抱了起来,顿时用枪对准了他们。 抱着高奚的人轻轻皱眉,将高奚平稳的放在地上,转身快速的攻了上去,没有两个回合便扭断了他的脖子。 他从摸到这里到解决门口放哨的人虽然只用了个把小时,但也看得出这伙人算是精锐,所以他并不打算恋战,带着被绑的这女孩快点跑就是。 周围人也注意到这里不同寻常的氛围,渐渐围了过来。他却十分的厉害,根本没有靠进他身子的机会,哪怕用枪打到他的,也被防弹衣挡住了,他基本没受什么伤。 解决了面前最后一个人,眼前的浓雾也即将散了,就在此时身后传来高恒的尖叫声,男人回头,发现高恒用没断的手正举着枪打算偷袭他,而高奚倾尽了全力,用匕首狠狠扎进了他的脖子里。 鲜血溅在她的左脸上,给本就精致美丽的面孔平添了一份妖娆,让他有一瞬间的发愣。 她很美。 高奚本是爆发了所有余力插地这一刀,确保高恒断气后她也脱了力,眼看就要载到在地。 有人一个箭步冲了上来,稳稳当当地接住她的身子,不知为何,他突然用自己从来没有过的轻声安抚道:“没事了。” 高奚抓住了他的衣角,抬眼时正巧撞进他一双?然的眼里,想说声谢谢,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了。 他立马抱着她走出这里,至于那一屋子的死人,再也不关他们的事了。 (四) 他抱着她上了摩托车,高奚的神智越来越不清醒,他只能用绳子把他们的腰肢绑在一起,将她护在怀里。 男人不确定这里的人是不是就是全部人马,只能带着她赶紧离开,远离危险。 摩托车骑得飞快,狂风将她的长发吹起,丝丝缕缕,好看极了。 他没有忍住,便低头看了她一眼,谁知她也正抬头瞧着他,眼神十分懵然,却蓦地笑了,她的唇似乎天生就是樱桃色,水润糜艳,眼神也逐渐变得妩媚,和刚才他看见的绝望、决绝都不同,她仿佛有让别人看着她的眼睛就忍不住说些什么的本领,或是真心,或是…爱慕。 春色在这一刻降临在她的眸中。 高奚因为催情药的原因,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她看着男人凸起的喉结,突然就将红唇凑了上去,轻轻咬了一口。 急刹车的声音剧烈地响起,摩托车侧翻在路边,男人死死的护着她,没有叫她受一点伤害。 刚才那一瞬间,他的大脑仿佛空白了一般,连把手都握不住。 “你……”男人很清楚她被下了药,现在做的所有事都不是出自真心,而他最应该做的就是伸手把她打晕,然后送去医院。 “好难受……”她轻启朱唇,委屈地低声说了这样一句,她软若无骨的手慢慢抬起,攀上了他的脖子,将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救救我……” 男人自认自己不是一个自制能力低下的人,以前也不是没有人对他投怀送抱,按理说他觉得自己不该被诱惑。 可……他就是掉入了她温柔甜蜜的沼泽里,不可自拔。 最后一丝理智让他将她抱起,转身走进密林里。 他找了一处比较隐蔽的地方,也利于侦查敌人的动向。 当然他现在也不确定,如果真的有人追来的话,他能不能及时从她身上将理智拔出来应敌。 这算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么?他自嘲地笑了笑,他以前一向鄙夷因为性冲动就失去理智的行为,如今看来,他也不过如此。 “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齐越。”他在她耳边轻声道,没忍住张嘴含了一口她娇软的耳垂,惹她颤得更厉害。 齐越心想,她这么漂亮,肯定也爱干净,在这种荒山野岭,真是委屈了她。 如果允许,他想带她去约会,什么看电影摩天轮西餐厅都来一遍,最后在一个可以俯瞰港城夜景的地方,最好这个地方是他的家,他将她压在洗得干干净净的床单上,深深的吻她。 显然现在没有这种条件,他觉得遗憾,但也不妨碍他优良发挥就是了。 他将防弹衣和外套都铺在地上,再将高奚放了上去。 男人的衣物用来裹女人,怎么都是绰绰有余的。 四周是茂密的树林,枝叶繁盛,野蛮生长,将天空都挡得七七八八,只有几缕阳光透过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 她呼吸急促了些,肌肤泛着微粉,喉咙里不自觉的发出甜暧的呻吟。齐越将自己的视线控制在她精致的锁骨之上,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像一个愣头青似的不敢看她的身子,只觉得她过于美好,连看一看,都会玷污了她一样。 他摇摇头,对自己这种精虫上脑的色狼来说,这可真是太没用了。 这短短几个小时里,一而再再而叁地打破了许多他习以为常的认知,让他重新认识了自己。 “我对你见色起意,等你清醒之后,无论想怎么讨回来,我都别无二话。”他抚着她的脸庞道,然后压下身子,吻在了垂涎已久的红唇上。 高奚突然被侵略,不自觉便嘤咛了一声,却攀紧了男人的脊背,主动地加深这个吻,她现在只求解脱。 “你好甜啊……”齐越状似叹息地说道,手掌放在她的腰间摩挲,让她战栗不已,只能紧紧依附在他怀里。 他的手掌慢慢的往上移,握住了她丰满的乳房,绵软又富有弹性的触感顿时让他心猿意马,他的吻很炙热,不断落在她雪白的脖颈和肩头上,他想开口唤她,才想起,他根本不知道她是谁。 “你叫什么?”他低声问道。 高奚没能回答他的问题,却用身体在回应他的热情。 齐越笑了笑,突然感觉前所未有的愉悦。 在他不断地揉弄她的酥胸下,高奚泪盈于睫,情欲在眼前蒸腾,又幻化做无数的根蔓枝节,从下而上的束缚她,深入骨髓,教唆她不断的放浪,好借此抒发那钻心附骨的痒意。 她软糯地恳求道:“……好不好?”修长柔软的手指划过他坚硬的腹肌,往他的下半身摸索去,齐越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将其压在她的上方,“……乖一点,不急。” 他实在是怕自己被撩拨得失控了,到时候乱来会弄坏她的。 齐越搂住她不安躁动的身子,紧紧地按在他的怀里,安抚道:“我马上就会让你舒服的。”用手指摩挲她一片嫩滑的肌肤,最后来到她的秘地。 他让她坐在自己身上,然后勾住她的一条美腿分开些,将小穴暴露在他眼底,他心跳都快了一拍,她的美穴粉嫩,闭合得很紧,可也水润诱人得紧,蜜水打湿了她整个阴户,敏感的红豆已经冒了头,看着充血肿胀起来,两片雪鲍肉也跟着发热,不断从缝隙里渗出蜜液,可爱极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视线太火热,竟然拉回了高奚的一抹羞涩,轻颤着开口道:“别,别看……” 他抚过她的侧脸,再次与她接吻。齐越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唇齿纠缠,他扣着她的后脑,吻得难舍难分。 以前他不爱和人接吻,只觉得那是一种过分亲昵的行为,纵然身体碰撞来去,也只当成一种发泄欲望的途径。 她不一样……他想占有她的全部,不仅仅是身体。 “我是不是以前就认识你?”可说完他自己就先笑了,真是老套的搭讪方法。而且如果他真的从前就见过她,又怎么会忘了她呢。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你的过去,你的一切,或许你已经有了男朋友,甚至结了婚,可我还是忍不住……我想把你抢到我的身边来。” 高奚轻靠在他的肩头,红唇微张着,眼神懵懂,不能分辨他话里的含义,仍旧觉得不舒服,不盈一握的腰肢曼妙地轻扭着,挺翘的臀部在他大腿上磨蹭。 “怎么这么心急。”齐越的笑意蔓延进眼底,也不再吊着她的胃口,安抚似地轻拍着她的背,“别怕。”然后将修长的手指伸下去,打算先让她适应一下。 指尖刚触在充血挺立的阴蒂上,高奚就细细地哭泣起来,眼泪划过柔美得不可方物的侧脸,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这世界上总有人会屈服于美人的眼泪,也会有人对美人的眼泪感到痴狂。泪眼朦胧,欲语还休,本就是绝色梨花一枝春带雨的真实写照。 他竟私心地想让她流更多的眼泪。于是变着花样的挑逗起她敏感的小红豆来,让她被陌生的刺激感迅速占领了身子。 他的指尖一会儿轻柔地打着圈,一会儿狠狠地按压下去,或是干脆夹在指间研磨,让高奚哭得更厉害,不停地挣扎。 高奚现在只觉得小腹酸酸胀胀,在她私密地带作乱的手指是那么恼人,但淫荡的身躯却还是因此起了反应,蜜液越流越多,直到高奚的身子突然一僵然后便狠狠颤了一回,从蜜穴里急剧喷出一大股蜜液来,沾湿了齐越的手掌。 她浑身微搐着,无力地倒在他的怀里,娇乳上的醴红软珠醒目地突出着,齐越轻握她的乳根,用带着老茧的拇指剐蹭着乳头,更是搅得她心神不宁。 齐越一直弄了她两次高潮,确信她已经准备好了,不会捅疼了她,才用手指揉开紧紧闭合着的两片雪鲍肉,往里插入。刚一进去,就能感觉到她的身子明显紧绷起来,异物的入侵让她极度害怕和不适,可填入空虚已久的小穴的满足感又让她不舍,强烈的矛盾感淹没了她,眯着眼睛轻声地哼哼着,既没有挣扎也没有再开口说想要。 而齐越却怔住了:“你…你是第一次?”她蜜穴的触感是在棒极了,湿湿软软,蜜水丰沛,肉壁挤压着他的手指,不要命似地吮吸着,往里抽搐蠕动。 他将手指抽出来,蜜液将其裹得亮晶晶的,简直就像……她融化在了他的手里一样。 高警官浪费重生名额的那些年【一】 (五) 齐越把裤头扯开,将火热粗长的性器解放出来,直挺挺地戳在高奚的蜜穴上,他本是将她反抱在怀里,此刻便搂紧了她的细腰,在她的两腿中间磨蹭起来,只把高奚惹得尖叫连连。 一根粗莽狰狞的肉棒,青筋在棒身上盘踞,龟头就像熟透的大李子,热得同烙铁一样,和她的蜜穴缠绵地相抵着,不久便要从她从未被人造访过的肉缝里插入进去,撑满她的花径,深入肉壶,狠狠地撞她。高奚内心害怕极了,有一瞬的理智回归,挣扎起来,她哭得抽气,“不要!不要!……拿开……好烫……不要啊……” 可她在齐越铁臂的钳制下根本挣脱不得,而他又趁机摸上她的阴蒂,不断刺激挑逗着,直到高奚身子都哭软了,肉欲重新支配她的身体,才轻咬着唇,眼色迷离恍惚,张口淫荡的呻吟着。 “你准备好了吧?”齐越狠狠亲了一口她的侧脸,笑道。然后将她压在铺好的衣物上,“会有点疼,但我保证一定……很爽。” “啊啊啊!!” 高奚惊呼起来,贯穿身体的疼痛让她无所适从,眼里更是清明了不少,素白的掌心艰难地推拒着他的坚硬的胸膛,目光不自觉的向下看去,只见她平常浅浅闭合的一条粉白细缝正被一根紫红色的肉棒撑开,两片雪鲍肉可怜兮兮地被分在两侧,他的肉棒实在粗莽,不夸张的说和她的皓腕也差不了多少,尽管只入了不到叁分之一,也让她痛得冷汗直冒。 高奚红着眼眶,不断深呼吸着,以求能够缓解这样的痛苦,而齐越则将她抱起来,轻拍着她的光滑细腻的裸背,安抚着:“很疼么,对不起,是我不好。” 高奚欲张口请求他不要再继续,可穴内的疼痛似乎只有那几分钟,一阵阵战栗的快感又开始清晰地向上传来,酥麻的痒意也开始复苏,这无疑让她羞耻而崩溃,更让她不可置信的是,哪怕是被强暴一样地插入,她的小穴含着他的肉棒,竟缓缓抽搐了几下,又是一股热流从里面流出来,自主高潮了起来。 齐越无可奈何的轻笑,用拇指温柔的抹去她的泪水,啄吻了一下她诱人的红唇,“别难过,毕竟你是被下了药……我要继续动了。”说完便将她的柔韧修长的双腿折到身侧,让她的蜜穴极大限度的分开,也更方便他奸操她的身子。 豆大的汗从他的额头滑落,蛮横地插入不仅仅让她难过,他也不算好受,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还是处女的缘故,内里虽然肉乎软绵,丰沛的汁水沽溜沽溜的滋润他的肉棒,可也紧得不像话,疯狂地吸吮紧绞,甚至让他有了些痛感,还得拼命忍着往死里操她的冲动。齐越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简直得了便宜还卖乖。 肉棒插了一半不到,就感觉顶到了肉壁,处女膜肯定是被撑坏了的,大抵是碰到了她的宫口,齐越自然不打算再深入,毕竟处女可禁不起宫交的折腾。 “不!啊啊……别!别这样!”高奚不停地摆首,连他的脸都不敢看,紧紧的闭着眼睛,泪水不断地溢出来。 齐越还颇有些担心,她上面下面都不停的淌水,万一待会脱水了怎么办。他虽然听着她开口拒绝,可也知道她的小穴此刻根本就离不开他,最好的证明就是她偶尔会顿住然后紧紧地咬住下唇,满面潮红,修长的睫毛轻颤,下面流出更多的蜜液来。 她正羞涩又自责的潮吹着。 但高潮了这么多次,不管是不是催情药的作用,他都觉得自己绝对是捡到宝了。 小穴会吸得要命,这可不是药的功劳,她估计是天生如此敏感,让男人在她身上欲仙欲死。这样一来他更加舍不得让她回去了,想就这样永远地霸占着她,让她的小穴只被他一个人操,子宫里灌满他的精液,连小娃娃都要让她给自己生一个出来玩不可……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他挺腰用力地操弄她的软身子,不停的问她,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别人都是怎么称呼她的,想一边叫着她的乳名,一边操她,那该多让人心动。 高奚并不肯说,她的手指狠狠地刺破掌心,想要避免那几乎摧毁她心神的快感,可怎么都是徒劳,他很快就掌握她的身体,知道碰哪里会让她受不了,怎么碰会让她不断地高潮,他俯下身吸吮她乳头时的感觉让她难过到几乎崩溃,但从这样仿佛是一片灰烬中又渐渐吹开一星火苗,蔓延到她的全身,欲望高炽浓烈,让她几度迷失自我。 “你明明很快乐,又为什么想着压抑自己?”齐越很快就明白了她心里的想法,宽厚的手掌抚摸着她的脸颊,问道。“还是你从小到大都没有体验过这种让你不顾一切的快乐,它让你害怕,让你觉得自己很不耻,是么?”他叹了叹,暂停住挞伐。凝视着泪眼朦胧却十分不甘的她,缓缓笑道:“你让人不自觉就想要沦陷,可这么诱人的你却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以前一定被照顾得很好吧?” 高奚的神色茫然了一瞬,她心里自然浮现出那个从小到大都保护着她的高大身影。 齐越更加确定道:“可现在你在我的身下,正张着腿儿被我干,你未必是不舒服,你只是不承认,这种脱离了你固有观念的快乐是不应该存在的祸端。”他将她拉起来抱在怀里,轻声道:“为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和我一起放纵一次,你值得,没有人比你更值得拥有最极致的快乐。” “……不是的。”高奚轻颤着开口,竭力想要否认什么。 “真傻。饮食男女,再正常不过了……”齐越叹息过后也不再逼迫她,吻了吻她的额头,目光包含着宠溺,“你要是不想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就算了,就当做我们今天一夜情,你别那么想不开。” 高奚其实几乎被他的这番话蛊惑,她闭上眼睛,却也如他所说不再抵抗那种绵密又回味无穷的快感,将心里那道防线撤走后她很快就闷哼一声,受不住似的张口就咬在他的肩头。 可齐越却挺高兴的,将软若无骨的她好好抱在怀里,又开始用力挞伐。 “啊啊啊!!”高奚仰着头,又痛又爽地媚叫着,他壮硕的家伙一刻不停地往自己的肉穴里面捅,肉棒上的青筋剐蹭着她敏感的肉壁,带出一波波蜜液,也发出令人面红心跳的啪啪声,“停下来!停下!求求你……啊啊啊!!……” 她在今天以前,是连自慰都没有过的,现在经历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陌生又恐惧的,并非是太痛苦,而是如他所说,因为肉欲而产生的快乐是那么铿锵活泼地占领着她的身体,从而滋生出淫荡的,摇摇欲坠的渴望。 渴望着他不停地侵犯她。 高奚在内心深处埋下一颗痛苦的种子,她似乎也明白不仅仅是催情药对她身体的作用,而是她自己很快便臣服在了肉欲当中,不可自拔。 “不要不要……”她现在的神智是清醒,知道在自己身上不停卖力的男人只是今天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不是她一直渴望的那个人。 火热的龟头一下下戳刺着她的穴心,撞得她的灵魂都要从头顶冒出来了一般,呻吟媚浪缠绵,内心的煎熬又不断折磨着她,男人更是没有节制地不停操干着,高奚浑身抽搐起来,在他第一次爆发在她身体里的时候,她终于两眼一翻昏死过去了。 (六) “头,你在那里吗?” 大家见齐越一直没有回来,便都带上了家伙过来支援他,因为齐越出来之前在身上装了追踪器,所以他们很快便找到了密林里。 只是隔着横七竖八的树杈,他们面面相觑着,刚才来的时候他们似乎听见了女人的呻吟声。 齐越自然听见了他们叫他,快速的用衣物包裹好高奚,从下午一直做到现在,他把她弄得昏迷了叁次,每次都是晕过去再被他干醒,汗水打湿了她的秀发,眼睛哭得红肿,嗓子也喊哑了。 齐越自然对她疼惜不已,在她的脸上亲了好几下,笑道:“我带你回去。” 然后对那边的几人喊道:“脱两件衣服扔过来。” 那边不明所以,但仍旧照做了。 齐越穿上他们的衣服,把自己的都套在了高奚身上,他自然是不愿意让她穿别的男人的衣服的,尽管那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然后众人便震惊的看着自己那从来不迷恋色相的头儿抱着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女人走出来,那模样看着……神清气爽,不要钱似的往外散发着荷尔蒙和雄性激素。 众人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齐越一个眼刀扔过去,没好气道:“看什么,还不快走。” 大家只好认命的跟上他,本来以为他是来干什么大事儿,谁知道是泡妞,那叫他们来干嘛,又不是想玩群p…… 高奚觉得自己睡了很久,梦里跌跌宕宕,她不断地坠落在没有尽头的深渊里,烈风如刀,将她割得残破不堪。 “水……”她朦朦胧胧的睁开眼,还看不清周围,下意识便想找水喝。 有谁温柔地扶起她,将温水送到她的唇边,安抚道:“慢点喝。” 高奚很快就将一整杯水都喝完了,神智也清明了不少,看清扶着她的人和周围的环境。 房间是陌生的,而人也只有一面之缘。 她并没有忘记那时发生的事,记得这个人既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和她缠绵许久,占了她身子的男人。 “你昏睡了两天,先吃点东西。”齐越起身走到外面,过了几分钟端着热好的饭菜进来,搬了张床上桌放在她面前。 高奚接过他递来的筷子,轻声道:“谢谢。” 齐越笑了笑,想伸手抚一抚她幽黑的秀发,却又作罢地收回了手,坐在床边看着她吃饭。 哪怕因为饿极了,进食的速度很快,可依旧文雅又秀气,想来果然是大家闺秀。 在这两天里他已经调查到了她的名字,原来她就是最近风尖浪口上的那位高港督的独生爱女,被人绑架,险遭不测。 他撑着下巴看她,精致柔媚的长相,如同星子一般美丽的双眸,还有……极品的身子,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处都让人爱不释手。 高奚察觉到了他赤裸又不加掩饰的目光,抬眼平静的和他对视着。 齐越倒是颇有一些意外,道:“我还以为你醒来之后会接着哭呢,我还想了好几套方案来哄你。” “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总不会老是哭的。”高奚摇摇头,将最后一口食物吃进肚子里,再次和他道谢。 齐越笑道:“你不怕我在食物里下毒,让你永远都跑不出我的手掌心么,要知道,你爸爸现在还是抽不出空来找你。” 特别是她现在被他二次绑架了。 谁知高奚还是不为所动,“我不想饿肚子,再不吃东西,我会死的。”她想掀开被子,下床活动一下身子,谁知全身都酸痛得要命,只好作罢。 “况且,只有我活下去了,才有重新见到我爸爸的那一天,不是吗?” 齐越颇有些郁闷,说实话他真的很想逗逗她,让她露出些惊慌失措的神情来,必然很有趣。 他笑道:“我和你开玩笑的。”齐越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外面正下着大暴雨。 “这雨下了挺久的了,前面的路被挖断了,抢修也要几天,等雨一停,我就送你回家。”然后观察着她的神色,仍旧淡淡的,不喜悦也不激动,他道:“我没骗你,是真心的。” 高奚摇摇头,“你误会了,我知道你会送我回去。” 毕竟从始至终他只是在加油站听到了她的求救信号,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就独自来救她,这样的人……和高恒那帮子禽兽必然是不同的。 高奚说完这番话,又觉得精神不济了起来,缓缓躺了下去,闭目养神。 没一会儿,她感觉到有人坐在了一旁,床铺凹陷了一小块儿。 齐越还是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侧脸,轻声问:“你还记得我的名字么?” 她睁开了眼睛,柔声道:“齐越。” 不知为何,他的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让他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像是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是失而复得的庆幸。 这可真是奇怪极了。 她顿了顿,轻启朱唇:“我叫高奚。” 高奚看着他?然的双眼里突然迸发出一丝光亮,在这昏暗的屋子里显得煜煜生光,他语含雀跃:“嗯,我知道,但你亲口告诉我,我还是很开心。”他低下头,笑意实在是忍不住一般蔓延出来,他握紧她的手,开始絮絮地和她说了许多话。 “虽然我还有十几张身份证,这些名字都是我做雇佣兵的时候用的假身份,但是齐越这个名字……是我最初拥有的。我居无定所,这次也只是回来休整几天,很快又要去接新的活,但我没想到会碰上你。” 这是他过去几十年里从未出现过的好事。 高奚却移开了目光,轻声道:“你不用和我说这些的。” 齐越握住她的肩头,问道:“你有没有男朋友?”他笑起来,半丝阴霾也无,“没有的话,做我的女朋友吧。” 高警官浪费重生名额的那些年【一】 (七) 高奚没有回答,没有药物控制下的她理智平和,目光沉静温柔,亦没有半分心动。 齐越默然片刻,轻叹一声,道:“我对你一见钟情了,信么?” 只可惜,这似乎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齐先生,我感激你救了我。”她道。其实在他问自己有没有男朋友的时候,她脑海里浮现出那人的身影,如果没有被绑架,那一天她就该对他表白。 她爱上了自己父亲,或许是命运都在讥讽她,让她不能如愿以偿。对齐越说只有活下去才能再次见到他,这是真心话,她依然很盼望和他重逢,尽管发生了这些事,自己全心全意爱着他的内心也塌陷了一角,可他还是她最爱的人。 那是让她痛苦过,甜蜜过,魂牵梦萦的男人。可同时她也在迷惘,这次回去她该如何面对他,已经不可能再回到毫无芥蒂的从前了。 高奚抬眼直视着齐越,让齐越的心狠狠一沉,之前他就说过,她的眼睛很漂亮,灿烂时如同漫天的星辰,耀眼的光芒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网罗其中,如今沉静温柔,仿似深不见底的湖泊,理智到近乎无情。 他很明白她眼里的意思,自己不过是她一夜情的对象,她经历过那时的崩溃后,如今是再不会把他放在心上了,更不会在意他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尽管如此,他依然钟爱她的眼睛,任是无情也动人。 齐越低头笑了笑,想起了什么,从衣服里拿出小药片来,递给她,“再把这个吃了吧,放心,只是避孕药。” 高奚楞了一会儿,然后沉默地接住了药片,就着他递来的水咽了下去。 齐越看着她因为药物的镇定效果,而面目逐渐变得平和,几近昏睡,在这昏黄的灯光下更加显得娴静柔美。他轻声道:“真是不甘心。”在这前半生里,他一路都是鲜血淋漓,尽管他从未对世事抱有过任何期待,但这样强烈的不甘心也是第一次涌上他的心头,成为他经年不衰的遗憾。 外间依然风雨飘摇,雷声阵阵。苍天其实对这众生都是平等的,既不会偏爱,也不会偏恨,但偏偏每一个人的命运都不同,有的一生风平浪静,有的一生萧索坎坷。 高奚想,或许在雷声的另一端,存在另外一个世界,也有另一个她,过着不同的人生。 可无论如何,现在的她还活着。 第二日清晨,高奚再次醒来时抬眼去看发现他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睡着了。 她轻轻掀开被子,忍着酸痛感走到他身前,为他披上一件衣服。 谁知齐越一把捏住她纤细的手腕,锐利的眼神看向她,这是他的条件反射,在看清是她后便立马放了手,“抱歉,吓到你了吗?” 高奚摇摇头,轻笑道:“是我该说抱歉,霸占了你的床,害你睡沙发。” 他揉了揉头发,颇有几分洒脱,“别在意,我出任务的时候睡地上也是常有的事。”他对她说话的态度随意大方,仿佛昨晚和她告白的事没有发生过一样,不再用让她感到不安的眼神看着她,更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饿不饿,我再去给你煮点吃的?” 高奚看了一眼仍旧暴雨如注的窗外,回头对他笑了笑,“你要是不介意的话,让我来做吧,就算是当做你收留我这么久的一点回报。” 齐越楞了一下,然后点头,“当然可以。” 他领着她去了厨房,“东西你随便用吧,我也没怎么碰过这些玩意,有的可能都要生锈了。” 高奚打开冰箱,食材倒是都很充足,回头看着他,“你想吃什么吗?” 齐越挠挠头,说实话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他早餐想吃什么,这样的问题他几乎没怎么考虑过,通常是打开冰箱最先看到什么就吃什么了。 高奚察觉到他的语塞,莞尔一笑,也没有继续为难他,从冰箱里拿了鸡蛋培根和吐司面包,简单地做了两个叁明治。 尽管不是多令人惊叹的早餐,但齐越依然吃得很满足,他心里那股莫名的熟悉感一再涌出,仿佛她给自己做早餐是一件发生过无数次的事,吃完之后他会负责洗盘子,只要他一回头,就能看见她静静地坐在窗下,偶尔会轻轻地撩起自己垂落颈边的长发,十分认真地看着书。 齐越狠狠摇了摇头,想把这不切实际的幻想甩出脑海,他不禁扶额,是昨晚做的和她结婚生子的美梦还没醒么,他这大白天的瞎妄想什么呢…… “齐先生?”高奚眨了眨眼,看着他一副很懊恼的模样有些摸不着头脑。 齐越轻咳了一声:“没事,吃完早餐之后你想干什么吗,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你爸爸报平安?” 高奚的眼睛里有一瞬的期待划过,很确定她这是在开心,他看着她展露眉眼,对他柔柔地笑道:“好,谢谢你。” 他的心情自然也很不错,哪怕知道她的父亲是个不好惹的,自己贸然让她联系外面,或许会有麻烦找上门,但此刻能见她无忧笑靥,也算是值了。 不过他的隐患很快就被打消了,或许是因为大雨而且他住的地方又太偏僻,这里竟然断了信号,联系不到外面。 高奚听着电话里的提示音,也没有露出失望的神情,只是将手机还给他,笑着道了谢。 他张了张口,始终没有告诉她自己还有卫星电话可以给她用,大抵他还是舍不得,想和她多相处一时半刻。 有些卑劣,却很欣喜。 “等雨停,我会立马送你回去。”他只能这样保证到。 高奚道:“没关系,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对了,我可以借用一下卫生间么,我想洗个澡。” “好……我之前给你买了一些换洗的衣物,放在床头柜上了。” 其实她早就发现了,自己身上已经换上了一条白色的睡裙,而里面也是干净的内裤,这让她私底下还是脸红了一阵的,估计是她睡着的时候,他已经帮自己清理过一次了。 两日后的一个下午,高奚午睡后从卧室里出来时,屋子里正飘着阵阵咖啡香。 齐越听到她的动静,回头向她举了举咖啡杯,道:“过来尝尝我泡的咖啡么,我做饭一般,但敢说咖啡泡得很好。” “确实很香。”高奚接过他递来的杯子,嗅了嗅,如实的赞道。 这个午后虽然依旧大雨倾盆,但齐越却觉得十分宁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舒适,似乎每一根骨头都在慵懒的叹息,于是他低头笑了笑。 在高奚看过来时,他问道:“你会不会跳舞?” 高奚不明所以:“什么?” 他转身取了一张唱片,放进唱片机里,笑道:“这是我很久以前掏来的了,所幸它还挺争气,音质也准。” 他话音刚落,一阵舒缓的钢琴声便飘了出来,随后而来的是欢快的小提琴声。 这是阿根廷作曲家A. Piazzolla. 所作的探戈曲《Libertango》。 高奚失笑道:“你要我穿着睡裙,在这里跳探戈?” 齐越向她伸出手,回以微笑:“也别有一番风味。” 她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对他的随性也是颇为叹服,却也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入他的掌心。 “我可跳得不好,希望你包含。” 齐越低声道:“我也一般就是了。” 两人都摆开姿势,一同划开了步子,齐越的手臂非常有力,高奚随着他旋转后有一种轻飘飘的快感,并不感到累赘,许多人看跳探戈,常常会觉得女舞者仰头旋转时很累,其实不然,这更多的是依靠男舞者的架型和臂力,两人跳的时候贴紧,男士架着其实不会特别累,但是也要下足了功夫,倘若男士臂力不足或身架不稳,那么一整场舞下来,两人必定都非常难受就是了。 探戈是一种热情的舞蹈,优雅下似火的热烈,灵魂相撞的欲望。 高奚在齐越肩臂之间不停地腾挪,她的裙摆如同画家笔下的白玫瑰,也能感觉到他们之间摩擦出的烈焰蔓延开来,逐渐以燎原之势侵入心房,使迸发出的血液沸腾,滚烫,流向全身岩浆般的灼烧着,让每一节神经都能感受这燃烧生命力才能得到的热情。 舞曲停止的时候他轻拉了她一把,她便跌入了他的怀中,轻轻地喘息着。 “……结束了,你先放开我。”她抬眼看着他,握着她的手掌的温度几乎灼烫了她的肌肤一般,让她心如擂鼓,于是撇开了眼神,没有和他对视。 齐越沉默着放开了她,就在高奚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竟又紧紧地抱住了她,低下头,热唇压了下来,不顾一切地吻她。 “唔!……”高奚挣扎起来,却在他的铁臂里不得动弹。 过了很久,高奚几乎窒息时他才堪堪结束这个吻,却还是不肯松手,他道:“抱歉,这是我最对你最后一次的放纵,那么……再见了。” (八) 在那仿佛要将燃烧起灵魂的热吻后,哪怕同处一室,齐越也会尽量避开她,不出现在她视野里,让她少些不自在。 大雨在第四日停歇,万顷的阳光破云倾泻而出,照耀在积水上,反射出煜煜光辉。 高奚的目光四处看着,她发现路边的郁金香竟然在大暴雨后没有死亡,反而幽幽的绽放着,吐露芬芳。 齐越把摩托推出来时便看见她蹲在一旁,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郁金香的花瓣,花苞里的雨水顺势滴落在她的掌心,于是她绝美的脸庞上出现一抹增添她风华的笑意。 于是齐越并没有催促她,只是靠着摩托车点了根烟,静静地看着她。 女人玉指青葱,露出的一小截皓腕欺霜赛雪,叫人怎么都不能移开目光,这让他想起那次情动时,她的柔软的掌心抵在他汗湿的胸膛上,娇媚的喘息。 他垂下眸子,心想自己是该彻底遗忘这段回忆,还是将它永久保留在心里,这份记忆的主角有两个人,但大概会当成美好回忆的只有他一个,他深切的注视着高奚,最终笑了笑。 那么只存在于他回忆中的事,应该是不会打扰到她的。 “高小姐。”他开口唤道,于是高奚才察觉到他已经回来了,而且他手上的香烟都快燃尽了,这让她颇有几分害羞地站起来,道:“抱歉,让你久等了吧?” 齐越摇摇头,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递给她,道:“送你的。” 高奚有些讶然,“这是?” 他笑了笑,“这么短时间里,我也不能教你什么防身术,而且你的身体素质也……”他突然想到她被自己干晕叁次的事,于是顿了顿,轻咳一声:“不过你上次扎高恒那一刀倒是快准狠。” 高奚握紧了匕首,自嘲道:“我是医生,知道刺哪里会让他最快死亡。” 齐越看着她晦暗下去的脸色,在心里轻叹了声,然后握住了她的肩膀,道:“我自认没有劝慰你的资格,但你要想清楚,这样的事情以后或许还会再次发生,到时,只有你自己能救自己。” 高奚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内心有些触动,莞尔道:“我明白,谢谢你的礼物。” 他道:“走吧,天黑之前能送你到家。” “嗯。”高奚接过他递来的头盔,跨坐在他的身后,然后听他提醒道:“记得抓紧我。” 于是高奚将自己的身躯轻轻贴在了齐越的背上,两条手臂也环住了他的劲腰。 齐越这时倒是后悔了些,她这般软若无骨的靠在他的后背上,让他怎么都不能集中注意力,万一待会出点什么交通事故,还不得叫她讨厌自己一辈子么。 “……走了。” 临走时他从后视镜中看到那路边的郁金香上栖息了一只凤尾蝶,忽闪着翅膀,像是在采蜜。 过了没多久它又振翅而去,不再回顾那一朵郁金香。 齐越被自己恶心了一下,这是什么少女情怀总是诗的情节么?他最近真的是够奇怪的了,等将她送回家,他或许能够再变回以前那个正常的他自己,不需要太多的感情,就这样冷冷淡淡的过完下半辈子也就足够了,说不定,哪天就被人打死在了战场上呢。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会在我的坟前献花么? 齐越有自己的情报系统,知道高仇如今在城北的一座庄园里,大概是大后方吧,但好巧不巧,他的屋子是城南,两处的距离十分的远。 他带着高奚足足开了叁个小时的车,才到了庄园附近。 “到了,你爸爸就在这里。” 高奚摘下头盔,看了眼周围,“……是红枫。” 齐越也接住一片缓缓落下的枫叶,笑道,“你喜欢枫树么?” “嗯。”高奚下了车,将头盔还给了他,“谢谢你送我回来。” 齐越一哂,“你有印象你对我说了多少次谢谢么。”他心口仿佛一条曼妙的毒蛇咬了一下,尽管这是他自己招惹来的,他故意让自己看起来冷淡又阴刻的说道:“你又有什么好谢谢我的,我救你出虎穴,但也强暴了你,不是么。” 高奚轻垂眸子,素白的指尖触摸着她一直握着的匕首,轻声道:“那是我自愿的。” 齐越闻言有一瞬的震动,想也没想就拉住了她的手腕,“你……” 高奚打断他道:“无论如何,你让我没有遭到他们的侮辱,保住了我的命,就好。如你所说,我不会把这几天留在我的记忆中,你的存在,我也会尽可能的抹去。” 齐越放开了她的手,自嘲地笑了笑,“这么无情,你不怕我恼羞成怒?” 高奚平静的注视着他,却肯定道:“你不会。至少……现在不会。” 齐越抬头直视着她的眼睛,须臾便恢复了往常神色,张扬又耀眼,“你还挺了解我,是,我答应送你回家,我做到了。但下次你再落在我手里,我绝对不会再放过你。”他伸手轻触着她的脸颊,有些势在必得地笑道:“我有预感,我们还会再见。” 高奚握住了他触碰自己的手指,神情波澜不惊地道:“是吗,那我拭目以待。” 她转身向庄园的方向走去,如今已是秋天,又刚经历过一场暴雨,脚下的枫叶铺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红,如同干涸的鲜血,她踩在上面,零落的枝叶发出腐朽的声音。齐越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身影,始终目送着她,直到她将要消失的时候,冲她喊道:“红色不适合你。” 高奚既没有回头,也没有顿住脚步,就此消失在了枫叶红得最灿烂的尽头。 (九) 并没有如高奚想象中那样,她来到庄园会第一时间见到高仇。只见到了她的四叔高炽和七叔高年。 然后她就无奈地被自己的两位叔叔围着左看右问,“奚奚,你是怎么回来的?”“高恒那群畜生有没有对你怎么样?”“受伤了么,我马上叫医生来给你看看。”“对,你吃东西了吗,想吃什么?” 高奚笑着叹口气,“四叔,小叔叔,我没什么事,高恒他们的确绑架了我,但后来我被人救了,那个人收留我住了一段时间,前几日不是大暴雨么,信号和路都不通,我也联系不到外面,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高炽拍了拍小侄女的头,多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些,“说什么呢,都是我们没保护好你,只要你平安就好。” 高奚轻轻咬住下唇,迟疑了一会儿才问道:“四叔,我爸爸他呢?” 高炽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却被高年抢白道:“放心吧奚奚,你爸爸没出什么事,只是他现在很忙,我们会马上告诉他你平安的消息的,你快上楼去吧,我叫医生来给你检查一下身体。” 尽管他这么说,可高奚的心依然没有放下,“我想和他通个电话,好么?” 高年走上前,揽住自己小侄女的肩膀,一边扶着她上楼,一边宽慰道:“你还不放心小叔叔么,从小到大我可没骗过你吧。” 高奚自然摇头道:“小叔叔,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得了,你放心,等医生来给你检查一下,吃了东西,好好睡一觉,我和你保证,等你醒来的时候,你爸爸就回来了。” 高奚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她想有些事当面问他会更好。 等将高奚送回房间妥善安置好,高年才松了一口气,嘱咐保姆好好照顾她后才退出了房间。 他看着迎面走上来的高炽,问道:“怎么样,和二哥联系上了么?” 高炽点头,神色冷凝道:“虽然二哥带着小崎他们已经解决了北边渗过来的大部分人,但叶致远这次和上头勾搭上了,咱们只能断臂保平安,二哥也已经往回撤了。” 高年眼神有些阴鸷,恨道:“好个叶致远,这笔帐总有一天要他还回来。”高炽认同道:“没错,只不过这次幸好奚奚没出什么事,不然……” 他们想起二哥前几天知道奚奚被绑架后疯狂的模样,都有些后怕。 “你和二哥说了奚奚回来了么?” “说了,二哥嘱咐我们这次一定要看好奚奚,等他回来。” 高年揉了揉太阳穴,表情晦暗不明,“你知道刚才医生和我怎么说么?” 高炽心里一紧,“奚奚受伤了?” “虽然她看着挺平静的,”高年心里很是不舒服,恨不得把高恒拖出来活刮叁千遍,“医生说她身上有被凌辱过的痕迹。” 高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那个混账竟敢!” 可相比之下高年除了气愤,同时也有些忧虑,“不过比起高恒,我更好奇救了奚奚的人究竟是谁,叶致远一直在派人骚扰我们,让我们查不到奚奚的下落,但那个人却能把奚奚救出来,必然不是个普通人,我旁敲侧击的问她,可奚奚始终不肯告诉我,这到底……二哥!”他余光突然看见站在楼底的高仇,心里一惊。 “嗯。”高仇从他们讨论起高奚受伤的时候就到了,此刻虽然面无表情,可高炽和高年都感觉到他身上低沉的气压。 一如既往的骇人。 高年道:“二哥,奚奚经历这种事心里肯定不好受,你让她自己冷静一段时间吧。” 高仇抬步上楼,面色阴得像要滴出水来,对自己的两个弟弟道:“外面正在收尾,既然这次叶致远拿了我们不少好处,我打算再送他一个大礼,你们去和高崎汇合吧,该怎么做你们心里有数。” 高炽和高年一同答是,然后又听高仇冷着声音道:“奚奚的事,一个字也别往外传,就说还没找回来。” 高年自然很快便明白了他的用意,“知道了,二哥。” 高奚甫一回来就折腾了许久,又是看医生又是被自己的小叔叔询问被绑架的事,吃了东西洗过澡后她才轻轻松了口气,吩咐了保姆离开,不用陪着。 她躺在床上,看了好一会儿的天花板,其实一点睡意都无。毕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这庄园里的每一处对她来说都很陌生,她不知道在这里发生过什么,最让她牵挂的那个人也不在这儿,心里隐约的不安搅扰得她不胜其烦。 医生给她开了镇定药,高奚取了两颗,就着床头放着的凉水咽了下去,有一瞬的恶心感,仿佛被刀片割了嗓子一样的难受。 “咳咳……”凉意刺激到了神经,让她头疼不已,躺回床上后有些轻微的耳鸣,同时脑子里不停地出现被绑架的那些画面,高恒怨毒的话,他们下流无的目光,自己用匕首扎进高恒的脖子里,喷涌而出的鲜血……还有齐越,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地安慰。 它们织成一张网,将她密不透风的网罗其中,她紧闭着双眼,任由痛苦的轰鸣在她周遭萦绕。 直到有一张宽厚温暖的手掌贴上了她的面颊,高奚蓦地睁开眼睛,她无比思念的人亦缱绻地看着她。 “吵醒你了?” 高奚的眼眶顷刻便红了,她坐起身来扑进他的怀里,良久轻声的呜咽,“爸爸……我好想你……” 高仇紧紧的抱着女儿,拍着她颤抖的后背,道:“我也……很想你。我在这,以后都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身边了,别怕。” 她模糊了视线,莹莹的泪珠不断滴落,高仇怜爱地捧起她的脸,用唇吻去她的泪水。 “爸爸……”因为他的举动,高奚嗡地红了脸,羞涩着不敢看他,尽管她早已察觉到自己和父亲之间不再是单纯的父女情分,但此刻他露骨的表示,还是让她心里没底,害羞和不安占了大多数。 高仇笑了笑,将女儿拥入怀里,“不高兴了?” 高奚摇摇头,“不是……”她清瘦的指尖攀上他的肩膀,抓住了那一角衣物,竭力压下心中的钝痛,“我有话跟你说。” 可下一刻高仇却把她压在了床上,火热的吻落在她的樱唇上,辗转反侧的吮吻,像是要夺走她所有赖以生存的空气一般。 他离开她的唇后却没有就此停止,强有力的手扯开她的衣服,他呼吸颇有些重,沉着声音道:“之后再说……奚奚,现在把你给我好不好?我又差点失去你了。” 又? 可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高奚吓了一跳,心里滋生出又酸又涩的感觉,一时没有探究他话里的其他用意,而且尽管她是愿意给他的,但…… “爸爸……爸爸……”她感受着他的热情,指尖在她身上四处点火,她的面目也逐渐迷离,情欲很快就被挑了起来。 “你听我说,好不好?”高奚咬了咬下唇,强迫自己开口,她被高仇抱在怀里,身上已经是不着寸缕了,她眼里有晶莹的泪光,轻声道:“他们……他们给我下了药……我……” “别说了。”高仇吻住女儿轻颤地眼睫,既愤恨,又十分心疼,他只能一再地安抚她的不安,“我只要你,你能回到我的身边,我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笑着抚摸女儿柔嫩的脸颊,“好了,别想那么多,打扰了我们的好事。” 高奚抿着唇,脸色绯红一片,终于也不再抵抗他的入侵,攀上了他的脖子,任由他握住自己的两团雪盈,爱不释口地舔吮吸咬,从嗓子里不断溢出甜蜜地呻吟来。 “我的奚奚,我终于找到了你…。”高仇轻咬住她的乳头,用牙齿缓缓地磨动,火热的舌头不断摩擦,给与她折磨身心的快感。 “爸!!”她攀着他的脊背,在情欲的冲击下,不慎将他的后背挠出几道血痕,闭着眼睛,在他的爱抚下深深地战栗着。 他又吻上她的唇,用手指探入她的穴口,轻轻地抽插着,笑道:“好紧,还这么多水,很想要?” “想。”她诚实地说出自己的感受,抬起楚楚可怜的小脸,去吻他的下巴,然后是唇,小心翼翼又温柔缱绻。 可就在他们如胶似漆之时,高仇的手机响了起来,安静的氛围突然被打破,高奚有些惶然地看着他。 高仇尽管十分不悦,但还是接起了电话,“是我……知道了,我待会就到。” 他挂断电话,歉疚地吻了吻高奚的发顶,“奚奚,我要去处理一些事,你乖乖待在这里等我回来。” “什么事啊?”高奚拉住他的手腕,不舍得之余也很担忧,“带我一起去,好不好?我不想和你分开。” 面对女儿的依赖,高仇不可谓不心疼,可有的事情他是绝不能让她参与的。 “听话,我保证很快就回来。” 高奚的胸口有些闷,眼神执着地看着他,“这次被绑架,我知道了一些事。”她见他的眼神突然暗沉起来,却还是选择告诉他自己的心中所想,“爸,他们说你在做的事很危险。这次的事我侥幸逃脱了,可下次呢?是不是哪天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高仇斩钉截铁道:“不可能,我再也不会让你遇到任何危险。” “那你呢?你要是遇到危险,我怎么办?”她紧紧拥着他,委屈地开口:“从小到大你都保护着我,让我看见这世界最美好的一面,但现在我不想再活在你的羽翼下,让我和你站在一起好不好?你教我怎么做。” 高仇闭上眼睛,轻叹一声,“有的事,你做不了。” “杀人么?”高奚从他的怀里挣出来,眼底幽黑的看着他,沉寂到疯狂的意味,“……逃出来的时候,我杀了高恒,我的手也不干净了。” “他死有余辜。”高仇轻碰女儿的肩膀,恨声道:“死也算便宜他了,否则我一定活刮了他。” 可之后他又强硬道:“奚奚,你这次只是出于自卫杀人,算不得什么,我和你说过,我会永远保护你,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考虑。” “……你要我在知道一切后,还心安理得的享受你用命换来的安稳么?”高奚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疼着,精神几近崩溃,“我不想有一天,在等你回家的时候得知你出了什么意外,更不想下次再因为我的一无是处而被别人当成用来威胁你的棋子!爸爸,我回到你的身边二十年了,你从来不肯对我说你在外面发生了什么,我以前从来不问,是认为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放松的就好了,可现在我觉得我错了,我和那些混吃等死,汲取着父母血液苟活的人有什么区别?我只想,我只想能帮你,哪怕微不足道,好不好?” 面对女儿希冀的目光,高仇对她自然又疼又爱,忍不住吻了吻她的唇,劝慰道:“真傻,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从今天起,我会多派人手保护好你,你要是觉得无聊,你的叔叔们和哥哥也会常常来看你的,最近一段时间就先不要去工作了,等我解决了所有事,我再陪你出去散散心。” 高奚的心骤然变冷,张口还欲说些什么,却从门口传来敲门声。 “先生,车子已经准备好了。” 高仇将女儿按回床上,给她盖好被子,笑道:“乖一点,爸回来的时候给你带桂花糕,好不好?” 高警官浪费重生名额的那些年【一】 (十) “老大,你终于醒了?” 齐越一睁眼,队友黄昃那无限放大的脸就在眼前,于是不雅地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挥开他,咳嗽了两声,“水。” 黄昃立马倒了杯水给他,松了一口气道:“你可终于醒来了,要是再晚两天,我们都打算给你办个追悼会了。” 齐越喝了水,缓解了喉咙的不适感,手指按在脑门和太阳穴上好一会,回想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在做任务的时候被埋伏,胸口中了两枪,差点没命。他看了眼自己如今的模样,轻轻活动了一下四肢,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也没有缺胳膊断腿,也真是便宜他了。 齐越笑了笑,看来祸害遗千年这句话也不是白说的。 然后看向黄昃,询问了一些他昏迷之后发生的事。 “老大,你都不知道这回我们有多惊险,本来都被逼到死胡同了,可对面居然停止了攻击。”黄昃仍是一脸的不可置信,“接下来就更神奇了,老大你知道你能活下来是因为什么么?——你简直就像电影里的主角,光环亮瞎了我们所有人的狗眼,在我们看着你血越流越多的时候,一个美女开着车就出现了,那场景,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雅典娜啊,这位雅典娜小姐救了咱们,然后她带你去了一个废弃医院,亲自给你动了手术,救了你的命呢。” 齐越楞了楞,“什么美女?” 黄昃嘿嘿一笑,揶揄地看着他,“老大的重点果然在美女身上。”眼见齐越脸色有点黑,黄昃立马开口道:“关于这个美女有多美,那真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姑娘了,巴掌脸,牛奶肤,身材也……” 齐越不耐烦的打断他,“谁要听这个,我是问她是谁。” 黄昃张了张口,茫然道:“不知道啊。” “……”齐越觉得有些无力,默然好一会后又问道:“那她人呢?” “走掉了,确定老大你没有生命危险之后就走了。”黄昃摸着下巴思考道:“老大你老实说罢,是不是你在外面的风流债,人家不惧生死也要来救你,我看你还是以身相许,报答人家的恩情得了。” 齐越瞪了他一眼,“她没有说为什么救我?” 黄昃还是摇摇头:“没。”然后他又想起来了什么,恍然道:“噢!有,她有留了话给你。” 齐越心中一跳:“什么?” 黄昃轻咳两声:“她说:‘这样,算不算两清了?’老大,什么两清了?你看果然还是你的风流债吧!” 齐越默念着这句话,手掌抚上胸口的伤口,良久轻笑了一声,原来那不是他的幻觉啊。 在昏迷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梦到了高奚,温柔地注视着他。 ** “你怎么在这。”他脸色苍白,失血过多下让他无法再思考太多,倾尽了全力去握住她的手,喟叹了声,“看来都说人要死的时候会看见自己最想见的人,这话是真的。” 高奚轻笑道:“都过了两年了。” 齐越看着她带笑的眼睛,不肯认输般执着道:“再过二十年,五十年,到我死了为止,我都不会忘了你……”他的伤口很痛,可看着她就在身边,又像什么都能忍受得了,他带着些希冀开口:“那你呢?” 高奚摇摇头:“没忘,但也不会想你。” 齐越垂了垂眼眸,自嘲道:“我想也是。”然后拉过她的手,放到唇边虔诚的一吻,“老天还是待我不薄的,让我死前还能再看见你的脸,哪怕是假的,我也知足……” 他说完没多久,神智又被剥离开来,陷入了黑暗。 在不省人事之前,他似乎听见了她无奈的叹息声。 * 黄昃被自家队长笑得有点发毛,一时间怀疑起他是不是昏迷太久脑供血不足,整个人傻掉了。 “老大啊……美女固然重要,但你也得想想咱们现在的处境,这次差点没命,背后可有不少孙子等着看我们笑话呢。” 齐越从那种又酸又蜜的心情里回了回神,表情冷然道:“当然,等我好了,还得回个大礼送给他们才是。”他顿了顿,又笑道:“告诉兄弟们,处理好这边的事我们就回国,去港城,有一桩大买卖。” 黄昃两眼发光,很感兴趣,“什么大买卖?雇主是谁啊?” 齐越只道:“之后你们就知道了。” * “去哪了。”高仇坐在椅子上,手里捏着一根没有燃尽的烟,笑着看向她。 高奚陷在垂暮的影里,柔顺的长发自脑后披散开,曼妙地搭在双肩背后。烂熟的阳光在她衣袖上熨了一层绒边。卧室的门半开着,她站在门后,眺望着绵延而柔软的天空云朵。 今年的春日来得迟。港城已为蒸腾的暖流裹挟之时,此处的山尖才堪堪沾了一点青翠。尚显瘦弱的春意熹微地落在人眼底,竟泛出些玲珑的可爱来。 “你不是都知道么,我的身边有那么多你的耳目。” 高仇将手里的香烟按熄,“我只是怕你再受到伤害。你这次太任性了,一声不吭就跑到国外,你难道不知道那里正在打仗么?” 高奚从壁柜里取了酒,拿了杯子,为他倒了一杯威士忌,“我知道,抱歉,让你担心了。”“你知道?”高仇冷笑一声,拉住她的手腕把她扯到了怀里,“你知道我要杀他,所以奋不顾身的去救他,是么?” 高奚平静地望着他蕴藏薄怒的双眼,抬手抚上他的脸,轻声道:“我不能让我的救命恩人就这样去死。” “如果他只是救了你,我当然也会感激他,他要钱,我就给钱,他要货我也可以给。”高仇一把挥开桌面上的东西,将高奚压在上面,声音低沉可怖道:“可他看上了你的人,你说,我怎么留他的命?” “他喜欢我,就必须死吗?”高奚撇开了眼神,无奈的叹息,“如果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就得付出生命的代价,那我爱上你,是不是也必须受到惩罚?” “这是两码事。”高仇轻轻掐着她的下巴,漠然道:“他觊觎你,就该死,从来如此。” 他的话又含有让她参不透的玄机了。 高奚握住了他的手腕,将其移到唇边,含住了他的手指,用玲珑的小舌轻舔着,像极了一只慵懒的猫儿,“高警官,你好像在吃醋?”她眯着眼睛,不惧怕他的怒火,半丝慌乱也无,抬起修长的小腿,卡入他两腿之间的欲望所在之地,轻轻摩挲着,嗓音清甜道:“你在担心什么,怕我会和别人跑了吗?”可她眼底却是少见的冷淡,仿佛是对他的失望和悲切。 高奚接着说:“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你知道我是不会放你走的。”他眸色晦暗,将手指抽了回来,却开始脱她的衣服,“永远。” 她没有反抗,闭上眼睛,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再睁开时冷淡一扫而空,只带着妩媚的笑意和浓烈的情意。 “我能到哪里去呢。”高奚眨眨眼,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变化的脸色,道:“你已经对外宣布我是个死人了不是么,两年来我的工作没了,至于朋友,甚至是大伯母你都很少让我见,你说当初不如死在那些人的手里,至少你我的爱都会毫无保留……唔。” 她还没说完就被他拉起来,强迫她跪在地上,捏开她的下颚,娇软的小嘴被塞进了一根肉棒,粗暴地抽插着。 高奚没有准备,一下就被他顶到了喉咙最深处,强烈的不适感让她挣扎起来,软舌抵着他的肉棒想要吐出去,可后脑勺却被他扣得很紧,她不得动弹,生理泪水从两颊滑落,好不可怜。 “你想死?”高仇笑道,额头上的青筋都蹦了出来,却也不是因为生气,而是爽,她的小嘴湿软,这感觉真是销魂蚀骨,虽然他更钟爱她的肉穴,但这两年每次做爱,也少不了让她给自己口交,看着她被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他摆弄,内心深处的暴虐因子就活泛起来,只想狠狠地调教她不可。 等到高奚的嘴角都要磨破了,他才堪堪在她嘴里释放了一次,也不准她吐出来,必须全部咽下去,然后抽过纸巾,动作还算温柔的帮她拭去唇边残余的痕迹。 一把将她抱起来,扔到了床上,从床头柜里拿出绳子来,捆住她的双手,反剪在身后,覆在她耳边轻声道:“好啊,我今天就干死你,看你还怎么去找别的男人。” 高奚还未从刚才的凌辱里回过神来,胸口重重地起伏着,有些颤抖,却笑道:“那你最好说到做到……” 高仇掰开她的双腿,在她白嫩无毛的私处用力揉了揉,一挺腰就操了进去,他粗蛮的尺寸让高奚狠狠蜷缩起身子,死咬下唇,疼得脸色都苍白起来。 他狠心地强暴着她,毫不留情的摧残她的嫩乳,用劲扇打着她白花花的乳肉,看着乳波颤巍巍地摇动着,性感中又充满凌虐美。 “说,拿走你的初贞的人是不是他?”高仇每说一个字,暴戾就多一分,手底下用的劲就大一分,“你和他待在一起的五天五夜,被他搞了多少次,嗯?” 高奚没有答话,闭上眼睛,逐渐在自己的嘴里尝到了血腥味。 “不说?”高仇将性器拔出来,冷哼了一声,将她的身子反了过来,道:“我不在乎你的处女膜被谁弄破,但我不能容忍,”他宽厚的手掌在她光滑的背上游弋,痴迷的俯下身去亲吻她幼嫩的肌肤,“你对他是不是也有情?” 高奚的眸色空茫,轻声道:“如果有,我何必再回到你的身边。”高仇将高奚抱在怀里,亲吻她的脸颊和润唇,轻声笑道:“今晚还长,我们的余生也一样。” (十一) 窗户发出一声响。 很轻,但足以引起她的注意。高奚起身走到窗户边上,看着窗外黑蒙蒙的夜色,觉得大抵不会是一只迷路的鸟儿,不小心撞上了她的窗户才是。 过了没一会儿,她就看到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齐越从楼上翻下来,看起来真像是从天而降一般,稳当地落在她的窗台上,足尖踏在了她的月季和桔梗之间,腰间系着绳子,笑着和她打招呼,“晚上好啊,朱丽叶小姐。” 看来他的伤已经好了,高奚无力的想着,这么有精力地上蹿下跳,之前的担心看来都是多余的。 高奚拖来一把椅子,将窗户打开,撑着下巴看他,带着点清润的笑意,“晚上好,我该怎么称呼你?罗密欧先生?” 齐越笑起来,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错。我是四十大盗的首领,今晚来绑架美丽的朱丽叶小姐。” 高奚好奇的问道:“绑架朱丽叶,你想换取什么呢?”“很简单,她的一颗心。”齐越道。 高奚却摇摇头:“那我想你要失望了,她的心不值钱,就像一颗腐烂的苹果,况且现在也不在这里。”齐越伸手勾起了她的一缕青丝,在这无边的夜色下举到唇边轻吻,十分眷恋,问道:“那坐在这里的是什么?一具美艳的尸体吗?”“我想是的,先生。”高奚点头,唇角的笑意似乎有些冰冷,“我依附某人而存在,也只能如此。” 恰逢其时,乌云散去,冰凉却明晃晃的月光撒了下来,照耀在两人的身上,齐越借此看清了她的模样,比两年前更美,浑身散发着令人着魔的魅力,诱惑了他本来就只装满了她的一颗心,可也如她所说,此刻的她看起来更像一个美绝,艳绝的亡魂。 齐越轻声道:“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高奚低头而笑,轻轻拉起她的裙摆,露出纤细白皙的脚踝给他看——那仿似玉枝的踝骨上装着电子环,无缝贴合着她的肌肤,那是量身为她打造的镣铐,想要取下来,除非断足。 “不管我去哪,他都会知道,当你带我走出这个庄园的刹那,也就是你的死期。” 齐越的脸色低沉下去,高奚以为他知道了想带她走根本就是痴人说梦,谁知他下一秒开口道:“疼不疼?” 她楞了一瞬,最终笑着摇摇头:“除了在床上,他不会用任何手段让我感到疼痛。”高奚伸出手,从他肩上取下几丝蛛网,十分好奇这人为了来找她都钻了些什么地方,觉得好笑的同时又觉得无奈,“我救你是为了报答两年前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齐越哼了一声,“我说了今天是来当采花大盗的……”可在她温柔又洞悉一切的眼神下,最终只得叹息一声,“我是想带你走,去哪都好。”“我哪里都去不了啦。”高奚答道,她的目光落在那一盆她照顾了许久的月季上,夜风微凉,吹动它羸弱的身姿,花苞尚未绽放,看着就像枯瘦枝头上一抹凄艳的血色。她说道,“天亮之后他就要回来了,不管你是怎么潜进来的,再原路返回吧,带上我只会变成你的累赘,以及……别再来见我了,多保重。”乌云又重新飘来,月色即将枯萎,他看见她的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高奚轻声道:“我想,以后每当我看见月亮,我总是会高兴的。” 最终,那抹仅剩的亮色熄灭了,周遭一切都归于平静,甚至死寂。 齐越解开了腰间的绳子,从窗户一下越了进来,将高奚连带着椅子一起扑倒在地,他护着她的后脑勺,没让她被磕到。 在这寂静的夜晚,这样的动静无疑是引人注意的,门外很快有人敲门,问道:“大小姐,您没事吧?” 高奚眼藏薄怒地看着齐越,低声道:“你真的不想活了,是么?”“你可以叫他们进来,在来见你之前,我已经把自己所有的财产都分给队友了。”齐越十分愉悦,用嘴唇轻轻地碰了碰她的额头。 门外的敲门声还在继续,高奚忍了忍,冷着目光拔高了声音道:“我没事,刚才起来找水喝不小心把椅子碰倒了,都回去吧。” “大小姐,请让我们进来为您整理屋子,好吗?” “听不懂我说什么吗?都回去。还是我说的话你们可以不放在耳里?” “不,打扰您休息了,我们这就回去。” 齐越眨眨眼,听着她的口吻突然凌厉,有些意外,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一样,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大小姐,高医生,高教授……再说两句来听听。” 高奚的耳根子渐渐红了起来,着恼地推拒他的胸膛,可他却纹丝不动,只好泄气道:“……快起来,别闹了。”齐越没忍住笑意:“高——医生,我更喜欢这样叫你。刚才替我解围的可是你,这是不是说明你不想让我死呢?那么我现在对你做什么,你岂不都像个案板上的鱼,任我宰割?” 高奚低斥道:“你别得寸进尺。” “你说对了。”齐越点头,“我正打算进呢。” 高奚:“你!”齐越一把捂住了她的嘴,“都给过你机会让你杀我了,是你不舍得的。” 他笑着,目光中带着兴奋和愉悦,将手移开后低头吻住了她的唇,小心翼翼地辗转,轻咬她的下唇,撬开她的牙关,忘情的和她纠缠。 “如果他发现你……你一定会死。”吻的时间过长,高奚抵着自己有些发晕的额头,竭力遏制着什么,慢声道。 “要是丢下了你,会让我觉得羞愧,那么活着不如死亡。” 高奚冷冷地注视着他,“就算和你走,也不过是从一个牢笼逃离到另外一个牢笼而已,你要我相信你的真心?可笑。”齐越不为所动,甚至低笑道:“你说狠话的时候确实更有魅力。”他伸出手指,在她柔美的脸部线条上勾勒,“当年我和你说过,你连在上床的时候都有意无意的压抑着自己,高奚,你缺少一个放手一搏的机会,我知道那并不是因为懦弱,而是你害怕伤害某人,究其原因,是因为爱吗?” 高奚没有回答,低垂下眸子。 “看着我。”他抚着她的脸,迫使她和他四目相对,温柔道:“高奚,你愿意在这里做一个冰冷的、沉默寡言的亡魂陪伴着他,我钦佩你这样的爱,可我不敢苟同;我也不羡慕这样的爱,我无法替你做任何决定,但要我看着你一日比一日枯萎,我做不到。” 高奚抬起手覆在了他抚着自己的脸的手背上,发出一声叹息,清冷又愁倦,让他为她攥紧了全部的心神。 “那就做我的太阳吧。”须臾后她又笑道,“就算是亡魂,看见太阳的瞬间也是会喜悦的,我去救你,除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也不希望你死,我想着只要你活着,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那样便让我心安了,即便我永远被困在这里。” 齐越低声道:“如果不是你,我对活着这件事也从无期待。”他顿了顿,眸子有些发亮,“我们这算是在互诉衷肠吗?” “我觉得更像依偎取暖。”高奚摇摇头,劝道:“快起来吧,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你如果死在我的面前,我下半辈子都不会有一个好觉的。” “我今天要是不能绑架你,可真就一无所有了,要知道那群吸血王八蛋连明早的饭钱都没给我留。或者大小姐愿意……” 高奚斩钉截铁道:“不愿意,我也身无分文,和一个囚徒谈钱,你这个劫匪也太不讲道义。” “我想也是,”齐越点头思索道:“那看来我今天是非绑架你不可了,然后用你去和高仇换钱,拿到钱我们就远走高飞,这个计划是不是很完美?” “听起来很奸夫淫妇就是了。” “别这么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别说,我觉得我带着你才是最安全的,生命安全和财产自由都实现了,血赚。”齐越严肃道。 高奚没忍住笑了出来,“还贫嘴,赶紧滚。” 齐越挠了挠头发,叹了一声后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好吧,我今天就先回去,”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但本大盗还没有死心,等我研究出解决电子环的办法,再来找你。” 他眨眨眼,调笑道:“I will be back.” 高警官浪费重生名额的那些年【一】 (十二) 高奚低估了齐越的胆子,又是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他再次摸到她的房间里来了。 高奚郁闷的说:“你知道半夜来敲姑娘的门,除了淫贼就只有奸夫了吗?” 齐越不以为然:“随便是什么吧,我带来一种新的解锁软件,先来试试。” 高奚无奈的坐在椅子上,任由他握着她纤细的小腿,仔细研究着那个电子脚环。 “你费心了,”高奚叹了叹,“可你也不必如此执着的对我。”齐越当做耳旁风,一心一意的想解除她的桎梏,可惜他带来的解锁软件终究还是没办法帮她解困,他的手指因紧扣着键盘而变得微微泛白,眉头紧锁,一筹莫展。 高奚柔软的手掌搭下来,摇摇头道:“没事的,我不在意。” 齐越呼出一口气,将笔记本收起来,歉疚道:“之前还向你夸下海口,真是对不住。” “这没什么,”高奚笑起来,走到矮矮的茶几旁倒了杯水给他,“这只能说明他要困住我的决心很强烈罢了——其实又有什么必要呢,不锁着,我也不会离开。”后半句她说的声音很轻,带着些怅然。 齐越眸色暗了一瞬,抬头将水饮尽。 “好了,既然试过了,你快离开吧,别让人发现。”高奚静静地看着他,齐越却觉得她愈发缥缈,只需要一错眼,她就会彻底消失不见了。 他握住了她的左手腕,轻笑道:“你亲我一下我就走。” 高奚伸出右手狠狠地弹了一下他的脑门,齐越哎哟了一声,倒是惹得高奚失笑:“你对别的女孩子也是这样放浪吗?” 齐越咂摸了她这话里的意思,这是在乎他有没有别的女人,还是试探一下他是不是个花花公子,算得上隐秘的吃醋么?可对上她清明的眸子,他又觉得是他想得太多,终究叹了一声,“怎么会,在认识你以前我可烦恋爱了……别动手,仔细打疼了自己,我这就走。” 可他说了要走,结果还是忍不住把她按在怀里亲了又亲,弄得高奚脸色绯红——又羞又气。 她豪不留情地狠狠锤他胸口,虽然她那点力气,给他捶背都嫌不够,齐越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腕,挑眉道:“省省吧,你再练两辈子也不是我的对手。”“这么自信,就不怕哪天阴沟里翻船?”她平静的抬起头和他对视,齐越察觉到她眼里有一丝笑意划过,多年来刀尖上讨生活让他养成了嗅到危险的敏锐,可就在他放开她的娇躯之前,他突然感觉到手腕一阵刺痛,紧接着整只手臂都麻了起来。 高奚的力量自然无法和他比拟,但四两亦能拨千斤,不过几息,他就被她撂倒在地上,注射器尖锐的针头离他左眼不过几毫米的距离,月光之下她的脸庞似幻似真,美得惊心动魄。 她轻声道:“看,攻守易型了。” “你给我注射的是什么?”齐越好奇的问道,其实说实话他并没有感觉到没面子,甚至觉得十分欣慰,短短两年里她就能摒弃以前的软弱,拥有这样的自保能力——要知道虽然他不防着她,但内心也时刻保持着警惕,刚才将她抱在怀里好几次竟都没有发现她的注射器藏在哪了。 “五分钟之内不注射解毒剂的话,你的整只手臂就要坏死了,放心,它会自然脱落,不怎么疼,我不喜欢让人感到痛苦的酷刑。”她好整以暇的趴在他的胸口,撑着下巴,明眸注视着他,笑道:“怎么办,你以后要变成了杨过了。”齐越抬起没有中招的那只手,也无所谓她会不会再给自己来一针,轻抚着她的秀发,认真道:“我可不能忍受和你分开十六年。” 高奚凉凉的嘲他,“没看过神雕侠侣吧,砍断杨过手臂的是郭芙。”齐越长长的噢了一声,“郭芙就郭芙吧,青梅竹马的恋爱也叫人向往。”“错,书里说他们相看两相厌。”高奚冰凉的食指点在他的下巴上。两人就这么聊起了天,中毒的人和下毒的人颇有默契,一起遗忘了那只即将要断掉的手臂。 齐越咂咂嘴,“谁说的,男人呢,如果有一个陪着他长大的女人,他心里的对她的感情一定是不同的——不然郭芙砍他手臂,他怎么只打断了她的剑呢?”“我怎么觉得你在强词夺理。”高奚歪了歪头,不信任的看着他。齐越则正色道:“相信我,男人表达爱的方式和你们女人还是有差别的。”高奚失笑,“好吧,那我要是更喜欢小龙女呢?” 他立马改口道:“那自然是杨过和小龙女天下第一了。青梅竹马打不过天降知道吗?” “你这人能不能有一个坚定的立场?”齐越点头说有,“我的立场就是你,你往哪边吹我往哪边倒,哪怕你说你喜欢李莫愁我也……” 高奚没奈何的掐了掐他的嘴,“再胡诌,金庸先生就要从棺材里跳起来打你了。”齐越哼哼了两声表达不满,高奚笑着摇摇头,将另一只针剂取出来,注射进他的手臂里,“别痴心妄想了,你以为谁都能当杨过啊?”齐越活动了一下手腕,道:“那自然还是当田伯光更好些。”高奚无语地看着他,“你知道他最后被骟了吗……” 齐越大惊失色,“是吗?唉,我从小看书就七零八落的。算了,淫贼不得好死,应该的。” 高奚轻哼一声,从他身上爬起来,坐回了妆台前,梳理有些乱了的头发。 齐越看着她窈窕的背影,也瞧得出她平日里还是会保养打扮的,尽管只能困在这里,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女为悦己者容,只是这个悦己者不是他而已,稍微有点吃醋,尽管他之前就告诫过自己要摆正心态。 他走到她的身后,从镜子里凝视着那姣好的容颜,漫不经心地勾起她一缕发丝缠绕在自己手指上,问道:“那药是你自己做的么?” 高奚点头,“他给我造了一个实验室,让我潜心做研究。” 不知她是带着什么样的感情说出这句话的。 齐越道:“不需要我来找你,你要是想走,也没人拦得住你吧。”只要将挡路的人都抹杀,自然哪里都能去,可她不是那种人,从来不是。 “我说过,我不知道还能去哪里,离开他我会痛不欲生。”高奚轻声答道。 下一瞬一具温暖的身躯从后面紧紧拥抱着她,侧脸与她相贴。 “但你也怕冷,不是么?”齐越在她耳边低语,温柔中带着苦涩,高奚只是抬手抚住自己的脸,看着镜中自己冷淡的表情,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我很久没哭过了。”她用寡淡的口吻道,“没有眼泪其实是一件好事。” 齐越嗯了一声,手掌轻轻按在她的胸口,“可你这里还活着。” “这不能说明什么,”高奚挣脱了他,不再透过镜子来看着他的眸子,回首与他真切的对视,“看着我,你觉得我是谁?” 齐越捧住了她的脸,缱绻着念出她的名字:“高奚。” 可她却摇摇头,目光无比的落寞,“我为了她的存在而存在。” “什么意思?”齐越皱起了眉头,心里竟划过一丝不安,“她是谁?” “谁也不是,而只要我活着一天,她就不会再回来。”高奚悲凉地笑道:“或许,她也不愿意……总之谢谢你,齐越。” 她唤着他的名字,是如此温柔,让他的心间擂起层出不穷的鼓点。 可在他却有一种感觉,仿佛有恒古不变的月光照亮着荒芜的原野,而她在这一望无际的视野里蹰蹰独行,孤独和寂寥永远伴随着她,没有尽头,也无法停止脚步。 齐越突然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他紧紧握住了她的肩膀,“为什么……你和他不是相爱么?” 高奚的面目痛苦了一瞬,转而又平复下去,勾起嘴角,肯定道:“是啊,我们相爱着。” “够了!”齐越双眼发红,低吼道:“跟我走。”他再也无法忍受她永远得体的微笑和一成不变的温柔,而那样的幸福感……不是真的。 高奚将手轻轻搭在他的颈间,叹道:“你冷静一些,最好做个深呼吸——感觉好些了吗?” 不得不承认,她能轻易破坏他的内心,让他牵动所有的情绪,也能易如反掌地压制下去,让他重新冷静,齐越苦笑道:“你真是外科大夫么,没有辅修心理学什么的?” 高奚失笑:“我要是心理医生,肯定先把自己催眠了。” 齐越握住她的手,“抱歉,吓到你了么?”高奚摇头:“我也不至于这么没用,不过你的脸色看起来可不好,这段时间你该不会一直为了解锁没日没夜的做研究吧……黑眼圈都要赶上国宝了。” 齐越自然不会承认她说对了,只岔开话题道:“对了,你还研究了什么药……破坏性欲的有吗?”不然他老是在梦里对她这样那样,别说睡个好觉了,光是做个梦都能累死他,每每想到这个他都很无奈,又不是十几岁的小伙子,怎么这么冲动…… 高奚嫌弃的撇开眼睛,“你怎么满脑子食色性也。” 齐越显然并不感觉羞耻,摊手道:“男人的本性。” “是么。”高奚凉凉地说道,“其实用不着药我也能帮你啊,不如大家以后做姐妹?” 齐越忍不住笑了出来,在高奚的瞪视下假咳了几声,憋住笑意,“好了好了,我说真的……我对你思念成狂,高医生能不能想想办法,再这样下去,我要未老先衰了。” 高奚看都懒得看他,折腾到现在她已经累了,困意渐渐涌来,“先不说我不会治相思病,而且你以为研发新药这么容易吗,需要人体实验的。” “噢。”齐越低声道:“不如我留下来当你的试验品吧。” 高奚闻言笑起来,抬手搭上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也不错,你的体格这么好,的确很适合。” 齐越觉得她这次好像没有开玩笑,立马扭头道:“不了,我想起来家里还有一只年迈的老狗需要照顾。” 高奚轻哼一声,径直走向了卧床,打算睡觉了。 齐越的视线随着她移动,看清床上摆放的东西,他的脸色变化了一下,抿唇问道:“你在我来之前在做什么?” 高奚回想了一下,这才记起被他打断了的事,不在意的说道:“准备自慰来着……算了,没什么兴致了。” 齐越摸着下巴,走到她床边蹲下看着她心如止水的侧脸,“那是我叨扰了,要不要我帮你完成没完成的事?当做赔礼。”高奚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掉节操,只有无奈道:“好好的人不当,想当情趣用品?” 齐越乐了,试验品和情趣用品听起来都不是人,但好歹……他将床上的成人玩具扔到一旁,严肃道:“我绝对比这玩意有用。” 月色朦胧,床上的美人勾魂摄魄,纵然高奚此刻只是睡眼惺忪,但落在他眼里均是眼波妩媚,诱惑迷人。 “别闹了……我真的累了。”高奚伸出手,抵住他逐渐压下来的胸膛。 “你睡你的。”齐越火热的鼻息喷撒在她脖颈的细嫩肌肤处,让她轻微的颤栗,内里逐渐升腾起某种渴望,她咬住下唇,明明她原来也不是非男人不可,是某人为了在床上增添兴趣,一直在给她上一种媚药,搞得她现在两天不做就饥渴难耐,不然也不会自己自慰了。 高奚的眸子里有一闪而过的阴暗,一种莫名的报复般的快感竟在内心蒸腾而上。 可最终她只是苦笑着对齐越说道:“你真想和我做奸夫淫妇么,如此短暂的虚假欢愉?” 齐越勾起嘴角,在她耳边低声道:“只要能让你觉得开心,再短暂我也愿意……你和谁上床是你的事,你要是喜欢,想3p我也奉陪,就是不知道你的先生在不在意罢了。” 高奚不禁觉得这人或许生下来就把节操给扔了的,可她似乎也同样沦落,现在竟半点罪恶感也感觉不到了…… 她轻轻抿了抿嘴唇,妩媚低沉地笑了:“你啊……”然后抬头吻住了他的唇,主动和他纠缠,一吻罢,却从疲惫不堪的双眼中流下两行清泪来。 “下次吧。”她轻声道,“想自轻来取悦我,你……也够傻的。” 齐越与她额头相抵,用拇指擦拭掉她的泪水,叹了一声:“我可不想用这种方式惹哭你,高奚,你现在……有一点喜欢我了吗?” (十叁) 高仇回到庄园里时已经是白日,太阳高悬在头顶,晃得人眼生疼,他一向是不怎么喜欢强烈的日光的,偏偏那些年做的工作很伟光正,没有太多让他潜伏在黑暗中舔舐爪子的机会。他和高奚说起这件事,还被她揶揄过一回,说他是个猫头鹰。 这让高警官还郁闷过,原来在女儿心里自己是那么呆蠢犯傻的动物么,本以为要更伟岸凶狠一些的。 想到此处,他眉眼松动了一下,步伐加快,迫不及待的想见她。平日里的高仇不苟言笑,治下又严厉,外人闻风丧胆,对待自己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总之就是个鬼见愁罢了。高先生心情好,那必然是回家见女儿的时候了,连带着所有人的神经都不需要太过紧绷。 回到家里,佣人为他除了外套,再事无巨细的向他汇报不在的几天里,大小姐都做了些什么。 佣人不停说着高奚的日常,最后道:“……每天二十二点之后,小姐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卧房,而今天小姐她晚起了两个小时。” 高仇皱了皱眉,他修长的手指轻扣桌面,口吻冷凝,“去,把山庄附近所有的监控调出来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回来告诉我,记住,任何细枝末节都不要放过。” 说完他直起身,向佣人问道:“小姐现在在哪?” “在花园里。”佣人恭敬的回答。 高仇迈步向花园去,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阴郁,可是在真的见到她的那一刻,又重归柔情。她正在为桔梗修理枝叶,不知怎么,今年入夏之后,她的花花草草大部分都枯萎无救,高奚平常对待它们可谓十分用心,这样的情况也真叫人纳罕。 他示意手底下的人不用再跟着,自己放轻了脚步走到她身后,一把就将她揽在怀里,道:“我回来了。” 高奚其实知道是他来了,从那件事后她训练了许久,感官敏锐了很多,不过来人是他,就当成是种情趣也无妨,高奚将剪刀放下,回过身抱住了他的腰,“欢迎回家。” 一如既往的温软柔和,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一个。 高仇抬手揉揉了她的柔嫩的脸颊,心下觉得自己或是多虑了,他向来是清楚她心里只有他一个的,总拿别人的妄想来伤她也不应该,低头啄了一下她的柔唇,低声道:“回房间,还是在这里?” 高奚垂了垂眸子,其实在哪都无所谓,佣人和保镖们都十分乖觉,虽然包围在四周,但绝不会窥视他们。 她的手指轻触着他凸起的喉结,笑道:“刚回家就想这种事……” 高仇低下头,自然而然的和她唇舌纠缠,缱绻深情自不必说,更多的是视若珍宝,一刻也不想放手的执念。 花园里有一架秋千椅,她被推倒在了上面,被吻得发软的身子跟着秋千一块摇动,跌跌宕宕,令人心生不安惶恐。 她垂下眼眸,突然丧失了所有的兴致。 高仇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吻了吻她的额头,问道:“怎么,不舒服?” 高奚轻轻推开他,目光投向蔚蓝的天空,广袤无垠,也让人望而生畏,人类和天地比起来,果真只是蝼蚁。 她慢声道:“没什么……只是不想做,想和你一起说说话。”高奚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仿佛在撒娇一般。 “没睡好?佣人说你今天起晚了。” 高奚睁开眼睛,掩住那一点冰冷,笑道:“你不在的话,我怎么能睡得好呢,你抱着我的时候我才觉得安心。” 高仇就算是钢做的,此刻也被她的甜言蜜语化成了绕指柔,“我以后不会出去这么长时间了,每天都陪着你,好不好?” “当然好。”高奚说服自己忽略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此刻被他揽入怀中就好……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 “对了,我卖了桂花糕回来,还是热的,去尝尝?”高仇牵起她的手,将她带往客厅,他虽一门心思的疼宠她,却没发现高奚的笑容僵硬在脸上,最终消失无踪。 高奚修长的手指捻起一块小巧玲珑,造型可爱的桂花糖糕,甘甜清香的桂花味一直往鼻孔里扑,只要是热爱甜食的人,都不会拒绝这样的美味小点心。 “有一些研究表明,甜食可以刺激大脑释放脑内啡肽,而脑内啡肽可调节情绪,令人兴奋。”高奚淡淡地说着,看向高仇,“你要不要来一块?” 高仇摇头,笑道:“你们这样的小姑娘才喜欢吃甜的,对于我而言最好的兴奋剂是香烟。”不过他现在也不怎么抽了,毕竟高奚向来不喜欢烟味。 平常他带这样的小点心回来,高奚总是很快吃完,可今天却一反常态,甚至连笑意都变得诡谲,她道:“爸爸,我其实不喜欢吃甜食。” 高仇神色一怔,皱着眉看向她。高奚嗤笑一声,“你心里是不是在想,这不应该?在你的记忆里,高奚很喜欢桂花糕么?” “奚奚。”高仇握住了她的手腕,仿佛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一样。 “从你第一次带桂花糕回来给我吃的时候,就问过我开心么?哈……开心么,我深爱的男人,总是为了另一个人在讨好我,你问我开心吗?”高奚抬起明眸凝视着他,只不过以往那双清亮美丽的眸子如今弥漫着水汽,满是不甘,“我也想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啊……可我从小就不喜欢吃甜食,你却常常带那些令我不快的食物回来;不喜欢桔梗,你却送了我那么多,让我养育它们;不喜欢红色……你却老是喜欢让我穿红裙和你做爱。” 在高仇震惊和心疼的目光中,她早已泪流满面,痛苦如同山呼海啸,将她彻底淹没,“有一次,你在梦里叫着我的名字,我紧紧的抱着你,告诉你我在这,可你醒来看着我……你根本不是在看我,你在透过我,看别的人。你很希望我变成她吧?”她惨淡地笑着,嘴唇被她咬出了鲜血,此刻的她像是一个绝艳的女鬼,眼里只有绝望,“为什么……你要把别人不要的爱给我……既然你那么爱她,我又是什么……我没有她的记忆……什么也没有。” “不!”高仇双目赤红,紧紧拥住了她,“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就是你,从始至终都是我最爱的人,没有改变过。是我不好,我以后不会再那么做了,好不好?别难过,奚奚……别难过。” 第一次,高奚在他怀里疯狂的挣扎着,甚至不小心磕到了桌角,手臂被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高仇目眦欲裂,怕她更加过激会再伤了自己,只好放开了双手。 高奚奋力推开他,可自己同时也跌倒在地上,高仇想要把她抱起来,却被她厉声呵止,“别过来!你不要碰我!”手臂上伤口的鲜血淋漓,血液砸在了地上,诡异的凄美,她逐渐笑起来,越来越大声,最后喃喃道:“是我活该……我以为你是真的爱着我,只有我一个人……别等了,她不会回来了,她早就,抛弃了你。”她说完,冷漠的注视着他,在他痛苦的眼神中仿佛得到了什么快感一般,终于开心的笑了笑,然后闭上眼睛,晕死过去。 “奚奚!” 那次过后,高奚又恢复了往日的正常,高仇从她眼里瞧不出半分憎恨,在看着他时,还是那么温柔深情。他们仍旧会做爱,躺在一张床上睡觉,高仇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只怕恍惚间,他就会彻底失去她。 “你想不想出去走走?”他抱着她,在她耳边低语。 “去哪?”高奚随手翻看着一本武侠小说,漫不经心地问道。 “之前一直有各种事绊着,没怎么陪你,现在终于空了,我带你去旅游,你想去哪都行。”“去哪都行……”高奚歪着头笑了笑,道:“好啊,那就去首都转转吧,我也想去看看霖铃。” 雨霖铃……高仇在心里计较了一番,可又不想抚了她的意,答应道:“好,我安排下去,过几天我们就走。” “嗯。” 高警官浪费重生名额的那些年【一】 (十四)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戚桐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惬意且优雅地坐着,看向许久不见的好友。 高奚笑了笑,“偶尔出来散散心,”说罢从手包里取出一个小药瓶,推给她,“给,你之前托我做的。” 戚桐挑眉,“你还真做出来了,”她修长的手指拿起药瓶,仔细端详着,赞叹道:“不愧是高教授,比起你妹妹,委托你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高奚无奈:“你这样说,让她听见可不好……对了,她人不在首都吗,我联系不上她。” 戚桐摊手:“雨大小姐要去哪自然也不会和我报告。”她将手里的药品交给一旁的周莫言,嘱咐了两句后,周莫言对着高奚略一颔首,便告辞了。 高奚看见她无名指上的婚戒,莞尔道:“对了,还没有祝你新婚快乐。” 戚桐轻哼一声,“一场有名无实的婚姻罢了,要恭喜,你也应该恭喜我取得陈家少奶奶的地位,从此又多了一项掣肘戚枫的砝码。” 高奚轻扣桌面,慢声道:“这样做,值得吗?” “如果这张结婚证能为我换取极大的权利和财富,那么它无疑是值得的。”戚桐淡淡的说道,“倒是你,打算自困到什么时候?” 高奚无所谓的笑道:“我么,是一个软弱的人。” “你在英国留学的那几年,倒是把他们的冷笑话学得很透彻。”戚桐冷淡的评价道。 高奚摇摇头,“我父亲不需要我为他做任何事,只需要静静地坐在屋子里,永远微笑就够了。” 戚桐微微蹙了眉,“可我需要,高奚,来帮我吧,纵然你父亲斗赢了叶致远,可我戚家也不是软柿子。” “最近好像有许多人都想要带我走,”她摇摇头,唇边的笑意却真诚了许多,“无论如何,谢谢你。”她站起身来,拿过手提包,瞳中划过一丝柔和,轻声道:“我要走了。祝你心想事成,桐桐。” 她有想走的意思,不远处分散着的保镖便聚集过来,拥着她离开了这里,走之前,高奚意味深长的看了戚桐一眼。 戚桐垂下眸子,转了转无名指上的婚戒,不久后也起身离开。 高奚回到高仇在首都置办过的房产,他正等着她。 “去和朋友见面了么?”高仇问道。 高奚点头:“一个老朋友,很久没见了。” 高仇不置可否,只道:“戚氏的小戚总,倒也是个后起之秀,你们怎么认识的?” “原来也有你不知道的事么……”高奚漫不经心的回答他,“小时候她跟着她母亲来港城住过一段时间,有一次逛航天博物馆的时候认识的。” 高仇揽住了女儿的肩膀,低声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这也没什么。我昨天没有休息好,回房间睡会儿。”高奚没有再说其他什么的打算,默默地回了房间。 等她再醒来时,已是华灯初上了。 “小姐,先生和六先生一起出去了,先生说您要是想去找他,尽可让人带您去。” 当她踏出卧室时,并没有看见高仇的身影,而佣人这样和她说道。 高奚淡淡颔首,“知道了,让人备车吧。” “去找先生么?” “不,去什刹海,看看首都的夜景。” 为了掩盖脚上的电子环,高奚穿了一条淡紫长纱裙出来,长发慵懒随意的披散着,长及腰间。而初秋夜晚的风还算温和,不至于让人觉得瑟瑟。 哪怕几近深夜,可什刹海依旧人头攒动,灯光和人影互相纠缠,烟火气十足。 高奚一路走走停停,与各样的热闹擦肩而过,但不管她走到哪里,周围都有若即若离保护着她的人。 直到有相机快门的声音在不远处清晰地响起,将她的目光引了过去,一张开朗的笑脸便赫然出现在眼底。 “美女,这张照的不错,收你十元,怎么样?”那人摇了摇手中的拍立得,高奚瞧见他眼里有喧嚣的热闹,刹那便让这周围的一切都鲜活了起来。 保镖走到她身边,低声询问道:“小姐,要不要我们赶他走?” 高奚掩住嘴角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不用,你们只需要跟着我,其他的,不该你们过问。” “是。” 高奚向他走过去,夜风微微撩起她的长裙,人声鼎沸中,她清润的声音亦清晰可闻,“怎么,积蓄没了,来打小工吗?” 他摊摊手,“没办法,快要吃不起饭了,所以美女要不要照顾一下我的生意?” 高奚向他摊开素白的掌心,微扬了头,明媚的笑意更深,“先给我看看,要是死亡角度,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将照片递到她的手上,可趁她不注意,拉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带,便将她纳入怀中,喟叹:“算了,看在你这么美的份上,不要钱了。” “亏本生意你也做,果然败家。”高奚轻嘲道,尽管眼里蕴着和煦的笑意,摇曳生花。 “诶,我再怎么败家,也只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而已,除非……有人愿意和我做一家子,帮我好好管管家。”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惹得高奚双颊绯红起来。 高奚轻推了他一下,假咳一声,“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你注意一点。” “好好好。”齐越放开她,却自然而然的牵过她的手,问道:“怎么样,觉得这里好玩吗?” “人生地不熟,走马观花吧,倒是很热闹。”高奚没有挣脱他,两人就这样慢悠悠的走在街道上。 “那我勉为其难的给你当个导游怎么样?” 高奚眨眨眼,看着他胸有成竹的表情颇有些意外,“你很了解这些景点吗,之前在首都住过?” 齐越点点头,“是啊,中学之后我爸带我搬来这里,我还在什刹海地铁站里摆过地摊呢。” “那你可真是人生阅历丰富。”高奚笑着说了这样一句,“还有呢,你是怎么当上雇佣兵的?” 齐越略一低头,看见她煜煜生光的笑眼,心底塌陷了一块,柔情涌了上来,“怎么,你这是在对我好奇?” “不可以么?”高奚气定神闲地反问道。 “你知不知道,我会越来越对你心动的,”齐越佯装叹气,握住她的手更紧了些,分明是笑着,但眼神却十分执着,“你以后,就真的甩不掉我了。” 高奚轻声道:“甩不掉,那就只好带你走了。” 周遭依然喧闹,前方不远处有街头爆米花正新鲜出炉,砰的一声响,香甜的气味飘了很远,小孩子们的笑声很悦耳,那样单纯简单的快乐也蔓延了过来似的,齐越微微睁大了眼睛,楞在了原地。 高奚像是没意识到她说了什么,只拉了拉他的手,催促道:“走啊,在港城可没有这种爆米花吃的,带我去尝尝。” 齐越抿着唇,任由她拉着自己跑过去,如何也止不住的怦然心动着,眼神复杂的看着她的侧脸,甚至头一次觉得年少时就在这挣扎求生,让自己受尽人世冷暖的什刹海都变得可亲可爱了起来。 “别发呆了,快给钱。”高奚从摊主那接过一桶爆米花,笑着道了谢,然后戳了戳齐越,眼神无辜地看着他。 “好……多少钱?” 高奚捧着爆米花,心情还算不错,眼尾带着些夏日最后的余韵一般的风情,绚烂,让人留恋不舍。 可她吃了几颗就把爆米花通通塞给了齐越,使得他无奈道:“眼大肚子小,这才多少,连个冒尖儿都吃不下去。” 高奚理直气壮:“我不喜欢吃甜的嘛,就想尝个鲜而已,”她脸上的表情颇为无忧,甚至带了些愉悦的期待,她掰着手指数道:“我还想尝橘糕、爆肚、焦圈、炸咯喳、糊塌子、炸酱面、糖耳朵、驴打滚、芥末堆儿、炒红果、豌豆黄、艾窝窝、豆汁……哎呀,好多呢。” 齐越被她感染,心情也好得不行,温声道:“别报菜名了,这么多,那一天时间可不够用,想吃爆肚,改天带你去东直门,豆汁你恐怕喝不惯,那味道和馊了差不多,不过前面有一家卤煮店,先带着去尝尝那个,顺便……”他隐晦的看了眼四周保护着她的人,低声道:“找个地方坐坐。” 高奚巧笑倩兮地点头,“好呀。” 他们要到的这家店在本地十分的有名,不光本土人喜欢,外来旅游的人也慕名而来,想吃的话是需要排队的。高奚和齐越拿着号码牌,可前面还有35个食客在等待着,两人坐在等候椅上,无奈地对视一眼。 “果然好的东西都需要等的。”高奚百无聊奈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说道。 齐越扇着手,帮她赶蚊子,他心想像她这种细皮嫩肉又香甜的姑娘,最是招蚊子喜欢了,别的待会被咬出几个包来,听见她说话,没细想就回道:“是啊,就跟我等你似的,千年等一回呗,就盼着……”他蓦地刹住了话头,在她调笑的目光中耳根子变得红了些。 可他还是接着说了下去,“盼着你什么时候,能喜欢上我。” 高奚将眼神收回来:“要我的喜欢有什么用,你今天不管不顾的出现在我面前,谁都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因为要你愿意。”齐越坚定的开口,将她柔软的手掌满握在手里,“不带着勉强和痛苦,我在等你说愿意。” 高奚定定地看着他,仿佛要从他?然的眼里得到她想要的答案,良久之后才轻叹着,释然了什么,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低语:“那么,要先把他们都甩掉。” “好。” (十五) 喀的一声响,高奚脚上的电子环应声而落。 她抬了抬脚背,竟感觉到轻快了不少,尽管那环本也没多少重量。 “成功了。”齐越松了一口气,仿佛他才是被解放的那个,满满的喜悦。 高奚看着齐越的笑脸,他的双眸明亮得像星子,戚桐曾经告诉过她,宇宙有一个行星叫钻石行星,内部构造都是很坚硬的矿石和钻石,她此刻觉得齐越倒与之颇为相似,在战火里滚过的男人满身都是坚不可摧的气质,黑暗没能侵染他,深渊亦未能将他往下拽,依旧是耀眼夺目,让人心生向往。 她抚上他的脸,然后低下头,吻上了他火热的唇。 齐越自然热情地回应了她,搂住她纤细的腰肢,不遗余力地加深这个甜蜜的吻。 吻罢,高奚气喘吁吁道:“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立刻带我离开,水路,空中,长途汽车,都随你,如果要是被他发现你,我保不住你的命;二是……找个地方和我做爱。”她窝在他的怀里,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正经的,可情色的韵味却漂浮在空气里,她一举一动都诱人无比,低声道:“我现在……很想和你做爱,怎么办?” 齐越搂紧了她的身子,竭力克制着在这阴暗小巷子里就和她做点什么的想法,低笑道:“还用问吗,我当然选二。” 将电子环丢进垃圾桶,而过十分钟后就会有人把它收走,那么想要在偌大的首都找到他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了。 * “我做了有关于你的梦。”齐越将高奚压下身下,抚摸着她柔媚的脸庞,轻声道。 高奚无奈地看着他,“你就不能不掉节操么?” 谁知齐越失笑:“别想歪了,不是那种梦。”他低下头,在她颈间嗅着她清幽的香气:“我梦到我很早以前就认识你了,因为你,我的人生才没有跌到谷底,你让我知道,我还有活着的意义。” 高奚的神色似乎有些恍然,翕动了一下嘴唇,嘶哑地问道:“那你,更喜欢你梦里的那个我么?” 齐越拉过她的手,揉开她的掌心,与她十指相扣,带着融融地笑意:“梦里再美好,也只是梦,我如果因为太向往梦,而放弃了现实生活的话,不是蠢么。何况不是在梦中,是在这现实里遇见了你,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在遇见她以前,齐越觉得这辈子也就这么回事,既然清清白白的来,走的时候也别留恋不舍;那年他不过是一时善心,去追寻那些歹徒的行踪,顺利地救了她,于是后来因此而让他知道什么是色授魂与,颠倒神魂,他从未后悔变成现在这样,他很庆幸自己拥有的能力能救她一命。 “我以前不惜命,现在我想尽力活得长一些,就能陪你久一点。” 高奚的眼睫变得有些湿润,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齐越吻上她的眉眼:“为什么难过,害怕么?”他安慰着她:“要是还没有准备好,我也……”他话音未落,就被她吻住了唇,高奚低垂着眼眸,轻颤着,攀上他的厚实的肩膀,再去吻他的下巴,脖子,她张开樱唇,将他的喉结含在舌尖上,舔舐着,一步步摧毁他的理智。 喉结用英文说是叫“Adam's Apple——亚当的苹果。那是亚当偷食的、卡住还未咽下去的禁果。 你偷食禁果,而我隔着你的肌肤偷食你的禁果。 齐越的躯干愈发的燥热,他的手从她的裙摆低下伸进去,抚摸她光滑细腻的肌肤,勾住修长的玉腿搭在他的腰上,“好好享受,这一次不用媚药,我也能把你……干到高潮。”他在她耳边低语,让高奚的脸颊染上红晕,娇俏羞涩又妩媚动人。 渐渐地,高奚被他剥得一件衣物也不剩了,赤裸的娇躯在他地爱抚下不安颤抖着,那修长的手指探进她勾魂的小穴时让她不自觉的夹紧了双腿,可一瞬之后她还是竭力让自己放松了身子,然后被他入侵领地,变着花样地揉摸着。 “啊……”她轻声娇喘,可既不放浪,也不矫揉,只是在尽情的享受这一刻的快乐。 “你的奶子好像变大了。”齐越赞叹似的说道,高奚闻言挑眉,拉过他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嫩乳上,学着他的样子掉节操,“猜猜尺寸?猜中有惊喜。” 齐越才不上当,什么有奖竞猜,八成是有惊无喜,光靠摸一下就能摸出女人胸围的男人,必然是个老色狼,他要是真的敢说,等着他的一定是个大耳刮子。 他笑道:“奚奚宝贝,这种套路对我不管用。” 不过她的酥胸,触感实在好极了,嫩滑饱满,咬一口下去陷入她软绵绵的乳肉里,口舌生津,陶然欲醉。 “不如你也来测一下,我老二的尺寸?” 反正节操这种东西,掉着掉着自然都没了。 他的手捏住了她一半的滑乳,低下头含住她挺翘的奶尖,高奚一下就像浑身过了电似的,而小穴也受了刺激,本就紧致的肉壁更是狠狠吮住他的手指,不要命地往里吸。 齐越倒抽一口凉气,过了两年了,她这媚穴还是像第一次弄她的时候那样,淫水一股股地流出来,插在穴内的手指虽然可以畅通无阻地往里深入,可肉壁的挤压感也十分明显,他在心里爆了粗口,这是非要把干她的男人都吸干不可。 “奚奚,再放松点……”他将中指插入,刺激着她穴内的敏感点,一路进攻,发出咕啾的水声,很快连她的宫口都碰到了,这可不妙,待会要是真的用他那玩意插进去,还不得插疯她么。 尽管现在她的穴口已经湿软得一塌糊涂了,高奚不自觉地便咬住自己手指,快感来得太凶猛,让她逐渐迷失自我。 齐越看着她凄美迷离的神色,更是心爱得不行,将她拉起来,反靠在他怀里,揉弄着她的全身,每一寸肌肤都被他亲昵过,高奚无力反抗,也不想挣扎,沉溺在这种快感里,她的身子渐渐往下滑,本来靠在他的胸口,慢慢变成靠在腹部,齐越也没有扶她,她的身子往下缩一点,他就将躯体前倾一些,手指始终不舍她的娇穴。 于是两人头朝的方向便相反起来,高奚觉得自己体内的淫欲到达了巅峰,浑身发抖,抬手去触他的胯下,娇媚呻吟着揉弄他的火热,“可以…你可以给我了吧。”她哑着嗓子问道。 可齐越像是沉浸在指奸她的快感里,不可自拔地抽插她的媚穴,高奚颇为郁闷,但也不甘一味示弱,她灵活的手指很快解开他的裤头,将他的老二掏了出来,于是火热粗长的肉棒就直直的戳到了她的脸上,她眼神一暗,一歪头就张开小嘴含了进去,纤纤玉手撸动着他的棒身,舌尖轻扫他的马眼,尝到了淡淡的精液的味道。 齐越被刺激得小腹发紧,却笑意更深,掰开她的双腿,也将头埋下去,给她口交,舔舐过她的阴蒂和阴唇,然后直攻穴口,将舌头深入穴内,灵活地搅拌拱动。 “啊……啊啊啊……” 高奚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浑身痉挛着,先他一步高潮,爱液急剧涌出来,又被他饮了个干净。 这样她自然再无暇顾及其他,感受口交带来的摧身碎骨的欲感,一次次到达肉欲的鼎峰。 齐越彻底控制了她的身体,在她又一次高潮后离开她淌着水的娇穴,将软若无骨的她抱在怀里,扶着性器,找准了位置,噗嗤一下就插了进去,内里的销魂滋味爽得他头皮发麻。 高奚也爽,生理眼泪一下就流出了眼眶,火热粗莽的肉棒满满当当地塞在她的穴里,正强横的干她,硕大的龟头撞击着她的宫口,让她不停地战栗,甚至隐秘的期待,最终她娇娇地攀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语:“可以……可以……都进去……” 齐越将她抱得更紧,沙哑道:“全部?” “嗯。” 他如她所愿,腰上一发力,把整根肉棒都嵌入了她的媚穴,然后在高奚又痛又爽的叫声里发了狠一样捅她,肉棒不停进出,带出爱液,让两人紧密相连的下体一片狼藉。 他额头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他的老二插在她粘腻水润的穴道里,恨不得今天就在这床上干死她,小穴会吸又会咬,她慢慢还开始发浪,扭着曼妙的水蛇腰,眼波妩媚流转,她含着自己的手指,仰着头,口中呻吟声不绝。 哪个男的受得了这种尤物。 齐越拉开她的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和她接吻,两人此刻就是一对抵死缠绵的爱侣,哪怕天崩地裂也无法分开他们。 “啊啊啊……嗯……啊……齐越……齐越……”她没法思考了,双手撑在他的胸膛上,翘臀一扭一扭地死命吸吮他的性器,她不需要刻意用力,穴内自然而然地会缠着那根大肉棒,不停向他索取。 “叫老公。”齐越在她耳边轻笑,嘴里还不忘调戏她。 “你…你想娶我…么?”高奚神志不清,双眼朦胧地看着他,“不……我不嫁给你,要是有一天,你也被前世的你唤醒,你就不爱我了……不再爱我了。”她最后那句话说得很轻很轻,带着呜咽,我见犹怜。让齐越心疼得紧,赶忙抱紧她安慰道:“什么前世今生,我只认定你,此刻我怀中的你就是我这辈子最想要娶的女人。” 高奚的眼泪顺着她的脸庞滑落在他的肩头,这份滚烫的苦楚让齐越都为之心颤,他不知如何是好,他可以赌咒发誓,可又怕她不信他。 被伤害过一次的人,又怎么能奢望她那么快走出痛苦,迎接新生呢。 “乖,我们接着做,不想其他的。”齐越吻了吻她的额头,给与她无尽的耐心和宠爱,高奚在这样爱得毫无保留的目光中发颤,身子里有一团火在乱撞一样,穴里的快感越积越高,最终爆发开来,她哭得得不能自已,高潮的欲海一下掀翻了她,浑身抽搐不已。 齐越停下动作,等着她这一刻的不安过去,然后拔出性器,轻柔地放下她的身子,将她反过来压在床上,轻声道:“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说完压住她一条腿,按住她如蒲柳一样的细腰,从后面再次插入她的嫩穴,把她敏感肿胀的阴蒂压在床单上摩擦,不停用肉棒抽插她的小穴,好不快活。 高奚的手指紧紧抓着床单,不停哀求他:“不行!不行!太快了……我受不了……休息一会……呜呜……我会死的!” 阴蒂被摩擦着,带来更加刺激的快感,媚穴被一下不停地干着,高奚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又哭又喊,泪水和蜜水一样打湿了床单。 于是她很快再一次高潮,高奚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唇角甚至留下涎水,被折磨得发疯。 齐越抚开她汗湿的发,露出她柔媚的侧脸,低下头亲吻,“我爱你。” 从此以后的每一个瞬间。 齐越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他们昨晚折腾得很久,最终他射了叁次才停下。 齐越揉揉眼睛,见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在看着什么,他笑起来起身拥抱着她,吻了吻她的耳垂,“早。” 高奚亦回头轻轻啄了一下他的唇,“早啊。” “在看什么?”齐越好奇的看向她手里的东西,发现是昨天他给他照的照片,披散着长发的美人在灯火通明的热闹街市上亭亭玉立,目光却冷淡,仿佛这世界再沸腾,也和她无关。 他想也没想就闯进她的视野,然后眼看着她无波无澜的双眸一点点活过来,笑意铺陈,如同璀璨星子。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喜欢吗?”齐越问她。 “嗯。”高奚笑着点头,“很喜欢。” “我问的是人……你喜欢吗?”齐越握住她的柔荑,和她面颊相贴。 “喜欢。”高奚轻柔的说道,“能遇上你,我也觉得……真好。” 齐越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 他笑着捧过她的脸,掐了掐,看着她无奈的眼神咳嗽了一下,道:“回去吧。” 高奚怔忡的看着他,“你说什么……”她的心竟蓦地失落起来,原来他不想和她在一起么。 “别瞎想,对于你,我不可能放手。” 高奚抿抿唇,颇有几分委屈,“那你说……” 齐越真是越来越爱不释手了,他喟叹一声:“你回去和他说清楚,我再来接你。” 眼见高奚不是很愿意,齐越眼里流露出柔情:“既然你已经判了他死刑,就再听听他怎么说吧。” 高奚垂下眸子:“你不怕我心软,不离开他了么。” 齐越满不在乎的一笑:“怕什么?我知道你不会,而且,就算你回不来,我也会去接你,高奚……相信我。” 高奚良久叹了一口气,“那你……不准骗我。” 齐越郑重地点头:“嗯。” 高警官浪费重生名额的那些年【二】 (一) “这是什么。” “显而易见,包子。” “我知道它是包子。” “那你还问?” “为什么又是包子。” “……它最便宜,一个五毛。” “那为什么只有一个?” “知足吧,刚交完学费、房租,也就只有五毛了。” “……怎么分啊?” “我吃皮,你吃肉。” 齐越忍不了了,豁然起身,可刚站起来的那刻只感受到一阵眩晕,肚子也叫得十分欢快。 于是只好又蔫头耷脑地蹲下来,有气无力道:“明明肉比皮少多了。” 高奚面无表情:“那我吃肉你吃皮。”她拿着油纸袋包着的包子,也十分无力,“你省省吧,动得多,饿得狠。” “咱们真的一分钱都没了吗?”他还是不死心的问道。 高奚摇摇头,整个暑假他们拼命打工,开学了才好不容易把报名费、学杂费还有房租交上,这五毛钱还是她刚从电话亭底下摸到的。 “今天才刚开学,也没人找我代写作业,等两天吧。” 齐越想想也是,无奈叹气,他挠挠头,不知是庆幸还是不幸,嘀咕道:“还好我家老头回老家了,你妈也不在。” 高奚却思考了一会道:“那待会天黑了,我们去菜市场捡菜叶子吗,好像我家还有一小包面粉,包成饺子也还能吃几顿呢。” 齐越眼睛亮了亮,“好!” 高奚笑起来:“那先来分包子吧。” “汪!” 高奚刚才手上还拿着的包子被一道一闪而过的灰影夺走了。定睛一看,只见一只傻狗正咬着他们的包子狂奔而去。 高奚:“……” 齐越:“……” 这年头,狗都这么猖狂了? 别无二话,两人只好不约而同地拔腿就追。 开什么玩笑,佛祖来了都别想分走属于他们的一滴油! 只是可怜见的,这年头人都被迫要和狗抢东西吃了。 傍晚的风还有些燥热,老街上的家家户户飘出炊烟,两人跑过街头,跑过巷尾,在这一片人间烟火里飞快地穿梭着,夕阳斜照,初秋桂花的香味萦绕在他们校服的一角,经久不散。 “头儿,这就是陈错的家了。” 一辆黑色汽车里,几个模样凌厉的男人正给自己的枪填装子弹,只一个坐在副驾驶上的人正拿着一沓照片,眉目沉着。 “什么时候动手?” 为首的男人闻言淡淡的开口,“动什么手,你们是黑社会吗。等着。” 几人互相看了看,只好听令把枪都收了起来。 “嗷呜——”一团脏兮兮的东西撞上了他们的车,发出了哀嚎。 男人皱着眉看去,而旁边的人则发出笑声来:“头儿,是只傻狗,撞咱们车头了——还叼着个包子,这狗跑什么呢?” 那狗自己撞上来后晕了一会又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再次咬住肉包子没命似的往前跑去。 而没过多久,从街角又跑出来一对少年,女孩四处张望了一下,很快辨出那狗逃跑的路线,男孩紧跟其后。 “年轻真好啊……”车上的人发出如是感叹。 “看这姑娘跑得比那男孩子还快呢。” “哈哈,裙子都快飞起来了。” “看什么呢,你要点脸吧……” 副驾驶上的男人把目光从那少女身上收回来,冷声道:“都不用做事了?” 他一发话,车里的气氛再次变得低沉安静。 在这无聊烦闷的傍晚,明明和以往毫无不同之处。可偏偏那女孩闯了过来,她的裙角微微扬起,他抬头时正好看见她煜煜生辉的眼眸,那张稚嫩的脸在这血色薄雾般的夕阳映衬下,竟明媚得不可方物。 似乎这一道泛着微红的鲜艳剪影就如此留在了他的眼底,经久不散。 * “这狗……终于……不跑了……”齐越看着趴在地上的灰狗,喘着粗气说到。 “可它好像……累死了。”高奚走上前,看着这狗一动不动的趴着,连气都没了似的,她探探它的胸口,没有感受到心脏的跳动。 齐越:“……”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无语两个字。 齐越扔下书包,往地上一坐,“不是吧,狗居然都跑死了,这算什么?” “它看起来骨瘦如柴,应该也是很久没吃东西了吧,抢不过其他流浪狗,才来抢我们……”高奚一脸纠结的说完,可又觉得哪里不对。 他们已经沦落到和流浪狗同一水平线了吗? 她叹了一下。 而齐越对狗恨铁不成钢似的说道:“你说你,抢谁不好,偏来抢我们,这下好了吧,连命都丢了。” “不过只是抢个包子,它也还罪不至死。”高奚把那还没来得及吃的半个包子从它嘴里拿出来。 齐越心里一紧,赶忙攥住了她的手腕,结巴道:“不不不了吧,这…这都被咬成这样了你还?” 高奚眼神里透着你是傻子吧的意味,挣开了他,“你在想什么,我没有那么饥不择食好不好。” “噢……对不起……” “这包子被它抢走那一刻就不能吃了,但我们可以吃它。” 齐越略惊悚的看着他。 高奚笑嘻嘻道:“开玩笑的。”然后坐在草地上抬头望望天,觉得好没意义。他们这么拼命的追,或许只是不想让自己觉得连一条狗都能随意欺负他们罢了,可追上又如何呢,还是什么也证明不了。 高奚伸出手揉了揉这傻狗的脑袋,上面还有刚才被撞出来的大包,笑了笑,“倒是耽误了你一条性命。下辈子别这么傻了,也别再遇到我两。”然后捡起一旁的树枝开始动手在地上挖坑。 “这叫什么事,吃的没了,还要管它死活。”说是这么说,但齐越还是捡起树枝和她一起挖着。 高奚:“这叫物伤其类,说不定明天饿死街头的就是咱们了,今天我们埋了它,明天谁来埋我们呢?” 齐越:“……喂。” 她噗嗤笑起来,脸上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不过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至少今天我们还有蘑菇吃。” 齐越眨眨眼,不是很明白:“蘑菇?” 高奚指了指旁边的大树底下,那里长了一大圈蘑菇。 他扔了树枝跑过去,却想起了什么,迟疑道:“你确定能吃吗,我看新闻上每年都有很多人吃蘑菇吃出问题的。” “放心吧,这就是最常见的田头菇。” “是吗?” 高奚将那傻狗的遗体抱起来,小心翼翼的将它放进自己挖好的土坑里,再盖上泥土。 “确定,我用刘婆婆的人格担保。” “刘婆婆是谁?” “菜市场专门卖蘑菇的老婆婆啊,暑假的时候我给她看了一个星期的铺子,你不是知道吗。” 齐越哦了一声,但心想她暑假打了十几份工,鬼才记得那么清楚。 埋好了那狗,高奚双掌合十,诚心感谢道:“虽然你抢我们包子在先,但也是因为你我们才捡到蘑菇,谢谢你。” 然后欢快地跑过去,脱下书包开始摘蘑菇。 “这么多,能吃两叁天的了。” 齐越和她一样往书包里塞蘑菇,直到整整一包都鼓起来为止,还装了点在口袋里:“你觉得怎么吃才好?” “烤来吃,放点辣椒粉和盐巴就好。”她认真的看着他:“不过电费都还欠着包租婆呢,她把咱电闸给拉了,待会我们去楼顶生火烤就行了。” “我都忘了这事了……她怎么那么小气,而且还天天让你去给她家孙子补课,也不给你钱。” “有什么办法,不去的话明天咱两就要在街头流浪了。好了。”她站起来拍拍手上的泥土,颇有些满足地看着收获满满的蘑菇,“走吧,天快黑了。” 齐越看着还有一些没摘,“这些不要了吗?我可以用校服装的。” 高奚无奈地轻戳了一下他的脑门:“傻,一点都不留的话以后就长不出来了,等过段时间,我们还可以来摘第二次。” “是嘛。”他伸手去接她的书包,“给我吧,我来拿。” “阿嚏!”高奚突然打了个喷嚏,刚才或许是太兴奋了,现在冷静下来,才发觉头脑有些昏沉, “不是吧,你感冒了?都说了你不要老是用冷水洗澡。” “才不是,这感觉好像是花粉……这附近难道有油菜花吗?” 齐越环顾了一下,虽然没有看到那种从小就令他讨厌的花,但还是拉住高奚的手快步离开了,毕竟她花粉过敏十分严重。 可刚走了一段路高奚开始呼吸不畅,脸色憋得通红。 “奚奚!”齐越皱着眉头,立马蹲下身子,“上来,我背你回去。” “……嗯。”高奚没有拒绝,咬着下唇忍着不适,伏在了他的背上。 直到两人走出了几公里,高奚的症状才减轻了一些。 “放我下来吧,我好多了。”高奚轻声道。 “安心待着吧,马上到家了,你睡会,到了我叫你。”齐越笑了笑,又有些不解,“你说那地方看着像山坡,怎么会有油菜花呢。” “不知道……可惜我下次不能去了。” “这有什么,我一个人照样能摘两袋子回来,你放心吧。” 他们这边说说笑笑的走着,要过前面岔路口时一队丧葬人抬着棺材,吹着唢呐过来了。 “齐越,我们让让吧。” 齐越嗯了一声,避到了一旁,把高奚放了下来,自己则挡在她面前。 那丧葬队伍走得有些慢,为首的青年抱着一张黑白照,他十分消瘦,面色也苍白,他身后跟着一个泣不成声的老妇人,踉踉跄跄地走着,旁的人只好搀扶着她。 齐越瞟了一眼,觉得这些人里唯一格格不入的就是一个拿着念珠的女人,她大概四十岁上下,有一对大耳,嘴唇很厚也很红,并非是涂了口红,却鲜艳得诡异,而皮肤像是被水泡发过那样的白,让他有些不适的移开眼睛。 队伍缓缓从他们身边经过。 “好漂亮的女娃娃。”那个手拿念珠的女人路过他们时,轻飘飘地说道。 齐越立刻皱起了眉,把高奚护得更紧了一些,也有点疑惑,按理说他挡在她前面,这人不管从哪个角度,都该是看不见她样貌的才对。 那女人见齐越的不满之情溢于言表,她低下头意义不明的笑了笑,跟着丧葬队伍便走远了。 “那个人……”高奚刚才也听到了那句话,她同样感觉到不舒服,却说不上来为什么,轻声道:“有些奇怪。” “别管她,我们走吧。”齐越再次把高奚背起来。 天色已晚,该回家了。 (二) 两人从傍晚跑出去到现在五个多小时,已是月上柳梢头的时候了。而初秋的天气又总是白日炎热,夜晚凉爽。 “冷吗?” 齐越注意到背上的人似乎有些发抖,不由得关切道。 “还好。” “忍忍,快到家了。” “好。” 他们所居住的那条街是整个城市中很年迈的一条老街之一。街头是瓦房,依次往后鳞次栉比,到了他们住的街尾才有些现代楼建起来,一层楼有好几户人家,每一家也只有二十来平方米左右的容身之所,无论这个家里住的是几口人。 高奚和齐越是邻居,便理所当然的互相陪伴着长大了。 “看,街尾烂楼里住的那两个孩子回来了。” 秋夏夜多有街坊搬把椅子出来乘凉,消磨晚饭后最百无聊赖的光景。 “高奚你怎么了?” 有认识他们的人问道。 “花粉过敏了。” “哎哟,有没有事?要不要去医院?” 高奚笑着回应道:“不要紧的,谢谢。” “别客气。齐越,要好好照顾妹妹哦。” 齐越低着头往前走,并没有回答那个女人。 有新来的房客好奇女人对他们的称谓,于是问道:“照顾妹妹?他们是兄妹吗?怎么不是一个姓?” 那女人扇了扇扇子,随口笑道:“嗨,不是兄妹,是一起长大的小朋友。”她呡了一口茶,故作压低了声道:“悄悄告诉你,那女孩的妈妈和男孩的爸爸以前是师兄妹来嘅。” 房客有些不明白:“师兄妹?学…学功夫的?” 女人作势打了她一下,暧昧地笑道:“不是……是一楼一凤和龟公啦。” “啊?!”那房客惊讶地捂住了嘴,似是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 “不过现在不好说了,那男孩的爸爸十几年前把脸给烧烂了,就一个人带着小齐越搬到这里,呀,整天不是喝酒就是睡觉,都不管小孩子的。” “那…那女孩的妈妈呢?” 女人叹着气,一边说着可怜,可眼里却有显而易见的嘲讽:“还在做鸡呢,隔叁差五的才回来,把女儿一个人丢在这里,也不担心的,你知道,那女孩长得多漂亮,这些街里街坊的臭男人们,有事没事都要多看小姑娘几眼呢……” 齐越背着高奚也没走远,那些人自以为的小声絮絮,却清晰无比的落在他们的耳朵里。 他渐渐停下脚步,紧咬着牙关。头顶的路灯因为接触不良,总是忽闪忽烁。 直到一双微凉的手捂住了他的耳朵,稍稍把他低下去的头颅掰起来一点,“怎么了,看前面啊。不认识回家的路了吗,要我给你指指吗?”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好听,仿佛白雪静静地落在玉兰花上,一抔晶莹剔透的温柔。 便给与了他迈向未知黑暗的勇气与决心。 “知道啦。”他笑道,大步往前迈去。 他们没走两步,就听见一桶水哗啦泼在地上的声音,还有那个女人的骂街声。 “哪个不长眼的!没看见下面有人吗?!”女人被淋成了落汤鸡,自然怒不可遏。 从叁楼的窗户探出个老妇人来,和善极了的笑道:“噫?是人来嘅?我刚才只听到一个八婆在喋喋不休噢。” 四周传来窃窃的笑声。 那女人涨红了脸:“老不死的你说谁是八婆!” “边个应声就话边个咯。” 高奚回头看了眼,轻声对齐越说:“是卖酒的李婆婆。” 李婆婆讥笑道:“背后说叁道四,连小姑娘都不放过,拿块镜子好好照照,自己老公都管不好还管别人家的闲事,吔屎了你!”说完啪地一声就把窗户关上了,任由女人再怎么叫骂都没再理会。 直到那女人的丈夫实在觉得丢脸,下来连拖硬拽的把人带回去才算完。 不过这时候高奚和齐越早就回到家里了。 “你等等,我去给你拿药。”齐越把高奚放在沙发上,便急忙去找药了。 自从小的时候目睹过高奚因为花粉过敏而险些丧命,从那以后他都很小心,不让她跑去有油菜花的地方,花粉季来临的时候监督她戴好口罩,高奚也好几年没犯过这个病了,所以一时间他没找到药在哪。 等他终于翻出来,还没松口气就发现这药已经过期一个月了。 齐越很快明白,按照奚奚的细心程度,不可能没发现……只是生活拮据至此,她不得不忍耐。 “奚奚你……”他回到屋子里,只见她紧闭着双眼躺着,心跳都漏了一拍,连忙跑到她身边查看她的状况。 然后发现她只是睡熟了,微微放心下来,有些无奈,“谁让你一天只睡四个小时的。” 嘴里数落她,却还是抱了床被子来给她盖上。 齐越伸出手抚了抚她的细弯眉毛,见她脸色微白,如同一樽脆弱的琉璃……明明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肩上却扛着许多生活的不易,而自齐越有印象以来,她从未抱怨过一句。 “没有你,我怎么捱得下去呢?”齐越低声道,缓缓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又过了一会儿,他见她毫无要醒来的意思,便拿上水桶下楼打水处理蘑菇去了。 老筒子楼中间有一口水井,基本家家户户都在这打水煮饭,反正又不用交水费。 他将水桶慢慢放进去再拉动绳子,可今天不知怎么了,好像卡在了里面似的,怎么拽都拽不出来。 齐越疑惑的看了眼水井,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卡到砖头了吗?”他再次使力,费了九牛二虎的功夫也没能让水桶动一下。 这不禁让他有些烦躁,这水桶要是一直卡在井里,想再打水可就没办法了。 将绳子栓在一旁的木桩上,他往水井里看了看想找找水桶究竟卡在什么地方,再试着用竹竿捅一下,看能不能把水桶顶下去。 不知是不是天太黑的缘故,他只能依稀看见在月光下泛起波光的井水,至于木桶卡在哪个地方他却看不清,不……应该说井里似乎没有水桶了的样子, “奇怪……”他喃喃着,眉头紧锁,“哪去了。” 他很确信自己是拉到一半才拉不上来的,并且他没有听见任何东西掉落到水里的声音。 “齐越。” 齐越猛地回头,他刚才似乎听见了高奚的声音。 可身后却空无一人,他也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 “奚奚,是你吗?” “齐越……” 他四周都环顾过,却依然没有发现她的身影。 “你在哪?” “齐越。” 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从他内心深处传来,因为那个声音,似乎是从井里传来的。 不知什么时候,那井水竟然涨到了井口,眼见就要溢出来了。 “怎么会……”看着水面清晰无比的倒映着他的影子,他确定这事不同寻常,甚至有一丝危险的气息。 齐越往后退了几步,用劲揉了揉眼睛,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最近太累的缘故,发生了幻觉。 等他再往那口井看去,却又恢复如常了。 “不会是我太累了,出现幻听了吧。”齐越喃喃自语。 “齐越。” 齐越的身体一瞬间紧绷起来,朝着身后便挥掌过去。 只是看清身后真真切切站着那人时,他立马慌乱地收了掌,他毕竟从小练武,这要是碰着她后果不堪设想, 高奚也讶异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没事……没什么,你怎么下来了?” “我醒来看不见你啊。”高奚看了眼井口旁支倒的木桶,上前拉住了齐越的胳膊,眉间染着些担忧:“你真的没事?” 齐越回握她的手,“你放心,倒是你,刚才吓死我了,下次要是没药了你就告诉我,哪怕少吃一口饭,你的药也不能没有啊,知道吗?” “知道啦。” “答应得这么快,你心里肯定还是不以为意。” 高奚抿唇轻笑:“哪有?好了好了,至少现在我们还有蘑菇吃,你快打水吧。” —————————————— 作者:上篇结尾浅浅留白,毕竟我这个好人不忍心写一些be的悲伤场面(不是) 第二个世界开始,本故事中高警官即将体验到高奚毫无保留的爱,但是爱齐越。(嘻嘻) 高警官浪费重生名额的那些年【二】 (叁) 高奚每天早上五点就会起来,然后到菜市场帮卖干货的婆婆搬东西和开铺子。老人家年事已高,再做这些已经力不从心了。 相应的,她也会从婆婆这里拿到一定的报酬,虽然只够她和齐越的一顿早餐钱,也挺不错的了。 等她提着买好的豆浆和油条回来叫齐越时,才发现平常起得比她还早的人今天居然还躺在床上。 “齐越,醒醒。”高奚推了推他的胳膊,可齐越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面色潮红,呼吸粗重,高奚伸手探了探,额头竟滚烫得厉害。 她赶忙给他冷敷,找来了药却死活喂不进去。 没办法,她只好拜托了邻居将齐越背到街中的曲老大夫开得诊所里。 折腾了一番终于给齐越输上了液水,曲老大夫的女儿曲铅丹松了口气,看着满眼焦急却一言不发的少女,心底一阵怜爱,“奚奚,齐越就交给我们照顾,你快去上课吧,这都要迟到了。” 高奚抿了抿唇,可明白自己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对曲大夫一家再叁表示感谢:“曲姑姑,我晚一点再送诊疗费过来,齐越就麻烦你们了。” 曲铅丹叹道:“说得什么话,你们两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更不可能不会不管他的,你啊,就放心地去上学吧。” “嗯,谢谢曲姑姑,我这就走了。” “路上小心。” *** 曲大夫虽说不用在意,但高奚还是一放学就去找自己打工的便利店店长预支了薪水,好在她一向的信用不错,尽管被扣了点预支金,但好歹能付得上药费了。 她赶忙骑上自行车回去,也不知齐越的状况怎么样了,她一路都有些担心,便不自觉晃了神。 刺耳的刹车声急剧响起来,尽管高奚已经快速反应过来从而让开了,但还是不可避免的侧翻在一旁。 刚才在那辆汽车开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减速让到了路边,可那车在逼近她的时候竟是不管不顾的撞了过来。 是来者不善啊……她扶起车,拍拍身上的灰尘,还好没有事。 她是说自行车没事,这可是她和齐越唯一的代步工具。 从余光里瞟到从车上下来的几个人:一个拿着佛珠的女人,一个瘦弱的男人和一个壮汉。 真是好眼熟呢。 她推着车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同时也留意着身后的人。 他们跟了上来。 她的膝盖由于摔倒正在汩汩地流血,已经痛到不想走路了。 高奚轻轻叹气……偏偏这条街又没什么人,而那一向和她形影不离的人也不在。 怎么办呢,打是打不过的,跑也跑不快,这场面已经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好糟糕。 “小姑娘,很抱歉,害你摔倒了。” 有人在她身后不远处这么说到,让她不自觉的头皮发麻。 高奚回头浅浅的微笑道:“不要紧,是我没注意到你们过来了。” “让我们带你去医院吧,伤口不赶快处理的话,会留下疤痕的。” “真的吗,太好了……”她感激的看了一眼那个唇红得像涂了鲜血的女人,然后又有些苦恼的低下头,“可是我爸爸今天要和我一起去吃饭,我一直不回去的话他会到处找我的。” 说话的同时她也没有停下脚步,一直忍着痛往前面走,只希望可以看到别人能够让她求助。 “我可以借电话给你打给他。”那女人挂着让她不快的笑意如此说道,同时也示意着身边魁梧的男人上前。 高奚深吸了一口气,悄悄抹了一把膝盖上的血涂在座椅上,希望待会齐越见她一直不回去来找她时,能看见这辆丢在大马路上的自行车,从而报警救她吧。 就是不知道到时候她怎么样了,得做个最坏的打算才是。 不过大概还是天无绝人之路吧,在那男人快要抓到她的肩膀时,前面一辆黑色越野车里下来一个高大的男人。 高奚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大声喊道:“爸爸!” 那要来抓她的男人楞了一下,高奚趁这个空挡快步走到那男人身边,鲜血也蜿蜒了一地。 她微微侧头看了看这高大男人的车里,看见某样东西时笑意更浓了些,明媚地对他道:“爸爸,你是来接我吗?抱歉,今天值日回来得晚了,你呢,局里的案子办完了吗?犯人抓住了吗?你有没有受伤?” 她说了一连串后,才对着他,用只有他看得见的口型说了一句:“救我。” 那男人的眼神锐利如刀,看她也是冷冷淡淡的样子,整个人十分的深沉。高奚心如擂鼓,如果刚刚不是看到他车里的警服的话,她简直觉得后面的人会比他更加安全。 好在这个男人没有对她置之不理的意思,从嗓子里嗯了一声,但也足以让离他们不远的那几个人听见了。 他的目光看向她受伤的双腿,“怎么弄的。” 高奚装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路上不小心摔到了,你看。”她指了指那些跟着她的人,“那个好心的阿姨还说要带我去包扎伤口呢。” 那几个人眼看这个男人不好惹,便退开了些,在男人皱着眉想要上前时那红唇女人对她的同伴说什么之前,一行人便离开了。 只是在走前,她对着高奚笑了笑。 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高奚才缓缓松口气。 抬眼看着身旁深沉的男人,她这回的笑容放松许多,十分感激地鞠了个躬,“谢谢叔叔。” 那男人抱着手靠在车门上,哼笑了声,“这么有自信我会帮你?” 高奚轻轻的摇头,“不确定,可是刚刚那个情况,除了叔叔我找不到别人可以求救了。” “万一我是坏人你打算怎么办?” “我看见了您的警官证。” “警察里也会有坏人。”他一边说一边点了支烟,玩味地看着她:“别太放心了。” 这话说得的确不像好人就是了…… 高奚叹口气:“那我只好认命了。” “最后一个问题。” 他的眼神实在是太锐利,导致高奚生平第一次那么不想和一个人对视。 “为什么上来就叫我爸爸。” 高奚脸色红了红,“为了圆刚才的说过的话。” “不是我你也会叫爸爸是么?” 这话说得多少有些让人不快。 “可您更让人有安全感吧,毕竟比起一个‘爸爸’,一个当警察的‘爸爸’更加让人不敢随意欺负我而已。”她如实回答道。 “看来你是没有爸爸啊。” 高奚:“……” 您可真会说话。 那男人没再看她,重新坐回了车里,“走吧,下次再有危险提前报警。” 刚才还有人说警察不全都是可靠的呢…… 高奚还是再一次表达了感谢,才推着车一瘸一拐的回去了。 真是个怪人啊。她想。 当然不只她这么想,所有分散在隐蔽处埋伏的警察都这么想。 搞咩啊! 头儿不是伪装身份要和毒贩接头吗?怎么突然下车了?怎么把警官证丢出来让人家看到了?怎么关心起小女孩来了?还莫名其妙黑了把自己人…… 上司的心思你别猜系列。 * 等高奚好不容易回到了诊所,却被告知齐越仍旧没有苏醒。 (四) 老街上有一家诊所,平时大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会来这里看看,比起昂贵又充满冰冷气息的现代医院,一些保守的居民更加信赖这种常年飘着浓浓中药味和消毒水味混合的窄小屋子。 当然对于齐越和高奚而言,小诊所比医院便宜了不知多少才是他们来这里看病最主要的原因。 老大夫曲闻州今年七十八岁,头发和胡子作一处花白,目光甚是慈祥和蔼。 “奚奚别怕疼,等姑姑给你上好了药,再打一针,这样就不会感染了。”他一面笑着并慢吞吞地说道。 他口里说的姑姑是他唯一的女儿曲铅丹,也是这药铺里唯二的大夫,平日里帮他打打下手,抓抓药。 “谢谢……”高奚拼命忍着药水涂在伤口上的疼痛感,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不曾落下。 “奚奚,要是太疼了你就叫出来吧。”曲姑姑看着她隐忍的样子,多少有些不忍心。 高奚轻轻摇头,“我没事。”然后转眼看向外间的雨幕,今日的天空阴暗,一层层乌色的稠布遮掩着天光,让人心生厌闷。 而此刻正是慌幽幽的雨线下落得最盛的时候,整个世界都裹着深晦色的厚茧与外壳。仿佛用这世上最锋利的刀子也无法割开这阴霾一般。 等伤口被处理好之后,她神色凝重地对他们鞠了一躬,歉疚道:“曲爷爷、曲姑姑,谢谢你们垫付齐越去医院检查的费用,还有他在这里用的药,我们之后一定会尽快还上的。” 由于齐越的病实在太诡异,曲大夫只好带他去大医院做了一个完整的检查,结果现在没有任何异常——但人就是醒不过来。 “唉,别说这种话。”曲铅丹把高奚扶起来,和善地一笑:“我们是看着你们长大的,齐越现在这个样子,我们又怎么能不帮呢?” 高奚咬了一下唇,目光看向那里屋病床里昏迷不醒,打着点滴的人。 “爷爷、姑姑,就麻烦你们照顾齐越了,我还答应了李婆婆去帮忙。”她犹豫了一下问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今天能不能留在这里,我想就近照顾他……请您放心,我不会添麻烦的。” 曲铅丹皱眉,不赞同道:“那怎么行?你每天都这么累了……” 却被老医生打断,他和蔼着说:“没什么问题,你尽管来,我让你姑姑给你留饭。可不许拒绝,这是留在这唯一的条件。” 高奚再次充满歉意和感激地道谢。说过道别的话后,她拿起雨伞便走进了雨幕中。 曲铅丹目送她走远后微微叹气,回身颇为不满的对父亲道:“您这是做什么,奚奚可是个女孩子,每天上学又要打零工,晚上怎么能再到这里照顾病人?” 老医生琢磨着齐越的病症,行医叁十多年,这次实在让他觉得束手无策,听女儿这么说,一面又无奈道:“这个孩子倔强,你不让她来,难道她自己在家里就能安安心心的睡觉了吗,而且她刚才说今天下午有人跟踪她,与其让她一个人在家里,不如让我们能照看着她。” 去铅丹缓了缓点头道:“倒也没错……也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就想拐卖孩子不成?” 曲医生看着女儿忧心忡忡的样子便宽慰道:“先别想那么多了,让这两个孩子和我们住在一起,至少能照顾着些不是吗?” * “婆婆,我来了。” 高奚收了雨伞走进酒铺里,大雨还是使得她的肩膀有些湿,只是她一路都在思考着什么,倒并未在意。 李婆婆看着她冒雨前来,虽然口里责怪,但还是露出了笑意:“快进来吧,外面冷。” 她伸手锤了锤自己的老腰,真是岁月不饶人,渐渐的她就干不了活了,家里的老头子也病着,幸好有这小姑娘总来帮帮忙。 高奚抱起酒坛,缓慢又小心翼翼地把它们送到里屋去,毕竟她的腿仍旧在隐隐作痛,做不了什么大动作;处理完了酒坛,她开始清洗要用来酿酒的材料。 是一盆盆泛着浓烈香气的桂花。 高奚对李婆婆笑问道:“婆婆,你要开始酿桂花酒了吗?” “没错,这秋天也来了,桂花、柿子、山楂、石榴,都可以安排起来了。可惜你年纪小,不然我一定让你带两瓶回去喝。”李婆婆笑眯眯的回答她。 “不小啦,十六了,还有两年就要成年了。” “对比我这个老太婆,你可太年轻啦。不过我想起你搬来的时候才两叁岁吧?一晃眼都这么大了。” 高奚轻轻地笑了笑,喃喃道:“我真的想快点长大。” 等到所有的工作都做完,也已经晚上八点了。 领了当天的工钱,高奚和李婆婆告别后才一瘸一拐地走了。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可今晚依然无星无月,一片黯淡。 她想如果是往常,齐越应该是会来接她一起回家的,很多年来她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 高奚深深吸了一口气,舒缓了些内心的焦灼。 一定会好起来的。 * “最近这附近有什么异常吗?比如外来人什么的有吗。” 菊姨停下摇动的扇子,纳罕道:“没什么异常啊,怎么了警官,有什么案子发生了吗?” 今晚街里街坊依旧出来乘凉,可没过多久就有几个警察过来问话,于是本来就热闹的街上顿时更浮躁了起来,七嘴八舌的打听着消息。 有一些年轻的警员实在是受不了这些七大姑八大姨的追问,一个个被扰得不胜其烦,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谁在询问谁了。 “有情报就直接说,不该问的不要问。” 菊姨正准备向警察八卦,谁知身后传来这样的警告,顿时不悦的回头,却噎住了般没有反驳。实是因为刚到的几人看起来和普通的小警察不一样,为首的男人高大结实,眼神十分的凶狠。 她咽了咽口水道:“没、没有……不对,好像有。” 那高大的警官皱眉道:“到底有没有。” 都说老百姓害怕官兵,这话不假,菊姨被他这么一看竟然是腿肚子有点发软,赶忙什么都说了:“有有有,我们这里的人都挺淳朴的,但就是吧,街尾筒子楼那里有做鸡的,她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儿,长得很漂亮,不是我小心眼啊,是那小姑娘一天到晚也不着家,老在外面。你们要找陌生人对吧,我上次就看见有一个陌生的男人和她走在一起,哎呦……谁知道那小姑娘是不是也……还把陌生男人往家里带呢。” “头儿,要不要去查查?”有人低声问那警官。 “是我。” 突然从后面传出一个清透的女声来,众人回头看去,只见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少女,她正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刚才滔滔不绝,现在却面色尴尬的女人。 高奚垂了眼眸,再抬眼时却是看向那个白天救了自己的男人:“她口里说的和陌生男人走在一起的人是我……不过那不是什么奇怪的人,我帮牛腩面店的阿姨去取牛肉,那里的老板看我一个人拿不了那么多,就让店里的伙计送了我一程,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问卖牛腩面的阿姨,还有那个卖牛肉的老板,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随行的有女警官,看着那搬弄是非的女人很不屑的翻了个白眼,“我看还是基本法普及得不到位,有些人不知道造谣可是要被关的。” 那菊姨脸上挂不住,便赶忙走了。 陈泰看了眼那白天见过的,现在显然情绪低落的小姑娘又看了看自己的上司,轻声咳了咳,交代手底下人四散开来去问话,自己则走到她的面前。 “小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家啊?” “去打了零工,这就要回去了。” “这样啊,那这几天你最好就不要去打工了,这附近有流窜的毒贩,我们下午就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的人打断,“不要说多余的话。” 陈泰笑了笑,对高奚道:“这位是我们毒品调查科的上司。” 高奚上前再次表达了谢意:“谢谢您警官……下午忘了告诉您我的名字,我叫高奚。” 陈泰笑道:“这么巧啊,我们头儿也姓高呢。” 当然他很快在自己上司冷漠的眼神中闭了嘴。 高仇看着这个眼神清澈见底的小姑娘,内心却突如其来的升起一股烦躁来。 这是他第叁次见到这张脸了。 “回家去,没有人那么恰好的再救你第二次。” 高奚见他突然冷了声音,心想可能这位警官一向如此善变吧。 “等等。” 在她说了告辞后陈泰反而叫住她,塞给了她一张字条:“小姑娘,有什么事就打这个号码,可能会比出警还要快一些。” 高奚楞了楞,反应过来点点头后说了声谢谢便离开了。 高仇瞪了眼陈泰:“单独给小女孩号码,你这算是违反警察条例,还在我的面前,你是想让我开除你?” 陈泰哈哈一笑,“所以我给了头儿你的号码啊。” —————————————— 高警官内心:记得联系我。 奚奚:没有手机。 高警官浪费重生名额的那些年【二】 (五) “奚奚,你累了一天,去我的房间里睡吧。” 曲姑姑见那个外表柔弱的女孩一天之内接连奔波,现在接近凌晨了她仍旧没有休息,于是冲了奶粉给她,心疼地说道。 高奚接过牛奶笑着道谢,却摇摇头:“谢谢姑姑,但我想在这里陪着齐越,有什么事我也好及时发现。” 曲铅丹见实在拗不过她,只好将抱来的被子放在一旁的小沙发上,“那就只有委屈你将就一些了。奚奚,别太担心了,齐越会好起来的。” 高奚轻声嗯了一下,“姑姑也早点休息。” “好。” 等曲铅丹离开后,高奚把屋子里的电灯关掉,坐到齐越的病床前,静静地看了他一会。 良久才叹息一声,“你到底怎么了……”她触碰他的手,却感觉到冰冷得不想话。 或许是输液的原因吧。 她将他的手放进被子里,然后用自己的双手捂紧,慢慢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轻声道:“你是不是很累?” 高奚一直都知道的,他做的零工比自己还要多,哪怕现在齐叔叔不在,他每天清晨或半夜还是会去练拳,尽管如此,他还是每一次都能准时地出现在她打工的地方,接她回家。 他嘴上从来不说,可她也知道他很担心,因为他的父亲从四个月前说要回老家一趟之后,就再也没联系了。 困意将高奚席卷,她觉得自己好像是湍急河流中一只随波逐流的小舟,身不由己的打着旋,找不到一条出路。 “晚安,希望明天早上,我们会一起去上学。” 让她失望的是,第二天一早齐越还是没有醒。高奚帮着曲家父女开了诊所的门才去上的学,她暑假的时候也有在诊所里打工过,所以一些药材的辨别和药物归类,她做起来都算是得心应手。 “糟了!这孩子一早起来帮忙做事,一口饭也没吃呢。”曲铅丹后知后觉道,颇有些急切的想叫住她,可那个女孩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老街尽头。 刚刚起床的曲老大夫闻言叹了叹气,“也真是个倔强的孩子。”他转身拿了工具,对女儿说道:“算了算了,这孩子有主见,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过来帮我点艾,我给齐越针灸试试。” 相比之下还是里面那个昏迷不醒的少年问题更大些。 ** 下午放学铃声响起来的时候高奚看了眼天空,松了口气,好在今天没下雨。 然而高奚走出校门那一刻,一个人很快拦在她面前,高奚的心狠狠地沉了一下。 是昨天那个女人。 “小姑娘,又见面了,今天你爸爸来接你了吗?” 她面前的女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高奚平静的和她对视,意识到对方是绝不肯放过她了。 “你都能找到这里来,说明已经查到我不少事吧。”她退后了两步,看了眼周围人来人往,相信这个女人此行应该是别有目的。 “和聪明的孩子说话就是不费劲,你放心吧,我今天不打算勉强你。” “你有什么话,直说吧。” 那女人笑意更深,面上的皱纹越发明显,只是眼神阴郁得可怕。 高奚竟有一种被毒蛇缠绕住脖子的感觉,十分的不爽。 “陪着你的那个男孩,一直醒不过来吧。”她向她走了两步,低声道:“你要是再不快点,他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你想怎么样。” “别一直你啊你的了,我叫万宝儿,你可以叫我一声宝姨。”她的态度又和善起来,想伸手摸摸高奚的脸,高奚却很快避开了她。 自称宝姨的女人无所谓地笑了笑,“不是我想怎么样,是那个缠着你的少年的女鬼想怎么样。” 高奚轻轻的嗤笑一声:“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怪力乱神的事吗?如果我真的这么蠢,是不是就落进你的圈套里了。” “你可以不相信,尽管带他去医院治疗,看看有没有人能医得了他。我自然无所谓,但是再过两天,那个女鬼吸够了他的精气,你的少年,就要和你永别了。” 高奚皱了眉头,看着这个女人云淡风轻的说话,握紧了拳头。 “你别无选择。”宝姨看破了她如同困兽一般的内心,笑着递给了她一个信封。 “……是什么。” “我的地址。”她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低声道:“来找我,我教你怎么救他” 高奚没有接过东西,看着她问道:“你要什么,我有什么能够给你的?” “以后再告诉你吧。等解决了你的事,我相信你会心甘情愿。”她将东西按在高奚的手里,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只留下高奚一个人在原地若有所思。 * 其实她今天的目的,是去找已经半个月没见过了的母亲。 她站在夜总会门口,默默忍受着来来往往的人对她的不怀好意的打量。 直到她想念的面容出现那一刻她才露出些笑意来,轻声唤到:“妈……” 李慧却是冷着脸拉住她的手腕,把她拖到了一旁的巷子里。 她愤怒地看着高奚:“我和你说过多少次!让你不要来这种地方找我,你是不是不长记性!” 高奚的手紧了紧书包带,低声道:“我想你了……” 李慧又气又无奈,扶着额头叹了一声:“……我再过几天就回家了,你快回去吧,我给你点钱。” “我有钱的,你不用担心……妈,你知道怎么联系齐叔叔吗?” 李慧皱起眉头:“齐天磊?你找他干什么?” “齐越生病了,需要联系监护人……也需要钱。” 她哼了一声,“我还以为是什么事,他爹我看八成是跑路了,你还管他死活呢。” “妈……” “行了行了,你好好学习,我会试着联系他的。还有,周六周日你记得去上舞蹈课,你们老师上次给我打电话,说你最近逃课了。”李慧的脸色又难看起来,“是不是我不看着你就不用功,下次我会抽时间送你去上课。” 高奚低着头,觉得十分沉重,“妈妈,我不想再学跳舞了,我们本来就没多少钱,你也不用再……” 她还没说完,脸上就被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李慧失望又凶狠地掐着她的肩膀:“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从小培养你学跳舞学钢琴,是为了你有个好的前程!现在你说你不学了!?你对得起我吗?你以为我是为什么落到这把年纪还在当妓女的?都是因为你!是因为你!” 高奚垂下了眼眸,轻声道:“……对不起。” 李慧发泄了一会后才竭力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抬手揉了揉高奚被她打红了的脸颊,“不是妈妈对你严格,是只有你上进了,妈妈的付出才值得。” “……嗯。” 她变得温柔的看着女儿,“你要记得妈妈和你说过的话,你要时时刻刻努力,知道吗?” 高奚低着头:“知道。” “天色不早了。乖,快回去吧,其他不该你操心的事你都别去想。” 李慧给女儿打了出租车,目送车辆离开后,才冷着脸色回到了夜总会。 而她的包厢里,正有一个人等着她。 女人修长好看的手指拿起酒杯,轻轻摇晃了一下里面腥红的液体,“她回去了。” 李慧神色不明的靠在墙上,“嗯。” 姿态优雅的女人缓缓勾起唇角:“阿慧,这些年我替你还了不少账,也帮你出钱陪养了女儿,差不多该是你回报我的时候了……不,准确来说,是你的女儿要报答我。” 李慧有些轻微的颤抖,目光中有一丝祈求,“老板……她…她还小,能不能……” 女人嘲讽又不屑的看着她:“你以为要不是你那长得极品的女儿,我会收留你怎么多年吗?不过现在的确也还不到时候。你的宝贝女儿那么完美,是我特意为了一个大人物准备的礼物,不过你得要好好看住她,如果她提前被开苞了,我可不保证你们母女俩会不会出什么事。” “……是。” (六) “我卖了快四十年的酒了,有的时候也会觉得乏味。不断的酿酒,打酒,但我自己却不怎么喝,我家老头子年轻的时候每顿饭也要喝几两的,现在老了,生了病,医生就不再让他喝了。” 李婆婆躺在摇椅上,颇为悠哉的扇着扇子,同高奚闲聊着。 “奚奚,你有一天会长大的。也倒不是说你现在不成熟,你是我见过最懂事、聪明的小孩子,有的时候看着你,我也稍微会后悔当年没能生一个小姑娘。” 正在擦拭酒缸的高奚闻言轻轻笑了起来。 “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或许这世上就是有的事不能尽如人意,但是奚奚,你要挣扎,不断的挣扎,不要让自己下坠,不管你现在是在泥潭里还是火坑里,都要不断挣扎啊。” 李婆婆说着话,从里屋拿出来一个罐子,笑着对她说:“好了好了,快来休息一下。我看你在这里打工,最喜欢的还是闻这些酒的香味吧。” 高奚被说中了心思,不禁有些脸红。 李婆婆一副我可早就看出来了的表情,“你这孩子真不像一般小姑娘,怎么这么喜欢酒呢?” “我是喜欢…好闻的味道。如果是单纯的酒气的话,我也不喜欢的…” 李婆婆笑得更大声了,然后在那个女孩更害羞之前把她按在了椅子上,将坛子里的东西盛了出来。 “好了好了,虽然你还没有成年,不可以给你酒喝,但是这种酿的酒桃可以给你尝尝哦。” “哇……”高奚鼻尖轻轻嗅了嗅,忍不住发出赞叹的声音,“好香。” 桃香混着清淡的酒味,是微醺又甜蜜的感觉啊。 “酿了叁个月,这个时候正好,都是皮薄肉厚汁水又多又甜的水蜜桃,快尝尝吧。” 高奚接过李婆婆递过来的勺子,脸色还是红红的,糯声问道:“我真的可以吃吗?” 她这副模样还真是不多见,如同普通女孩子一样羞涩,精致的猫眼里写满了期待,忍不住往上翘起的嘴角,可爱到过分了。 “当然可以,就是特意给你准备的。”李婆婆拍了拍她的头,和蔼笑道:“你的生日就在十月份对吧,提前给你过生日了,这是送给你的礼物,这一罐你都带回去吧。” 高奚微怔:“婆婆……” “别拒绝啊,虽然说每天给你工钱,但那点钱买什么都嫌少。好了,快吃快吃,这种小点心可不会比现在的什么布丁和冰淇淋差哦。” 高奚低下头,用勺子挖开被酿成深红色桃肉,轻声说了句谢谢。 果子的甜和清酒的烈融合在了一起,层层冲击着她的味蕾,回味无穷。 “奚奚,你还好吗?”李婆婆有些无奈,没想到这丫头看着对酒很有兴趣,谁知道酒量这么低,连酒桃这种小点心都会醉。 高奚的眼神有点发直,句子在她脑海里转了一圈,她才慢悠悠地回答:“我没事。婆婆,已经很晚了,我还要回诊所…去看…看齐越,我就先走了哦。” 李婆婆哭笑不得,“你这个样子该怎么回去,在我这里歇一晚吧?” 谁知她却很坚持,“不…不用…我要回去…去陪着齐越…不能…让他一个人。” “唉,怎么这么倔呢?那好吧,你等等我,婆婆去拿钥匙和外套,送你回诊所。” 她说完便转身进了里屋,可再出来的时候那女孩的声音已经不见了,她追出去一看,老街上只有路灯还亮着,人影是一个也没有了。 “这孩子!怎么跑这么快……” 高奚抱着李婆婆送给她装了酒桃的坛子走在路上,脸颊绯红,今晚夜风瑟瑟,可她的身体却很热。 不可思议……吃过酒桃之后全身的都暖洋洋的,连一直隐隐作痛的伤口也没什么感觉了。 高奚抬头看了眼晃眼的月亮,默默地想到。 好刺眼……月亮原来也会这么亮的吗…… “你是要和太阳抢工作吗?”她抬着头,很认真的问道,“为什么我这么热?” 那股暖意仿佛要把她的四肢融化了,连呼吸也重起来,手里的坛子变得很沉很沉。 害怕摔了它,于是抱得更紧些,她要带回去,让齐越也尝尝。 齐越……齐越…… 想到这个名字,她便低着头,十分的惶然。 他还没有醒,如果他一直醒不过来了怎么办? 在之前,她从未想过会和他分开,不知不觉中,他早就成为了自己生命里最不能缺少的人。 面对别人的时候她可以装作无事发生,甚至竖起最冷硬的外壳,可在心底最深处,她也会感到害怕。 如果真的像那个女人说的那样,是有女鬼在纠缠他,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救他? 她停下了脚步,低声叫着他的名字:“齐越……” “干嘛?” 高奚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月光下那个少年俊朗的笑脸赫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她这是真的醉得太厉害了吗? 却还是忍不住走了上前,傻傻的盯着他看,她想摸摸他的脸,却腾不出手来。 齐越的脸色十分的苍白,气息也不稳,却笑得愈发灿烂,伸手捏了一下少女柔嫩的脸颊,“别发呆了,我来接你了。” 高奚的眼里突然就蓄满了泪水:“……你什么时候……” “从你问月亮为什么那么热的时候我就来了。” 在眼泪掉下来之前,她赶忙背过身去,“我是问,你什么时候醒的……你没事吗?” “半个小时之前吧,我从曲老大夫那里来。” 不过他没有告诉她,他是趁人家不注意才跑出来找她的,不然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曲老大夫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准许他离开病床的。 从背后握住了她的柔弱的肩膀:“没事了,我们回家吧。” 他挣扎着从梦中醒来,尽管现在仍旧感觉到痛苦,可他也管不了了。他怎么可能让她一个人留在外面,独自担心和难过呢。 高奚眼眶还是红的,转过身轻轻嗯了一下,却在抬步时踉跄,幸亏齐越眼里手快的抱住她。 “……你喝酒了?”他有些诧异。 “是婆婆做的……酒桃。” “……” 难怪刚才的表现那么奇怪,平常从来不会在他面前落泪的人,今天看起来格外脆弱。 他一手抱过坛子,然后半蹲下来,把她拉到自己的背上,稳稳当当地把她背了起来。 高奚的脸更红了,“齐越……我可以自己走,你才刚刚醒……” “好好待着,马上就到家了。” 尽管他现在也不舒服,可背起这个少女还是半点不吃力。 真是……太轻了。 见他坚持,高奚怕增加他的负担,也就不再挣扎了。 而且事实上,她现在安心了许多,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半闭着眼。 “齐越,我很想你。” 他短促的笑了一声,高奚的胸口和他的脊背紧贴着,便感觉到一股轻轻的颤动。 让她的心也微微发痒。 “我才昏迷了两天。” “够久了,我从来没有和你分开过这么久啊。” 少女轻软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落在他的耳朵里,让他不自觉的怔楞。 是啊,从五岁那年过后,他什么时候和她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呢。 “抱歉,以后再也不会了。” 她圈紧他的脖子,“你保证?” “我保证。” 此刻的少年踏着清冷的月光,对着他最喜欢的姑娘许下诺言,却还不知道这份诺言终将被撕破。甚至将她遗落在没有尽头的深渊里,不停地往下坠。 多年之后,却只剩下一声不甘的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