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那朵高岭之花》 团子竟是我自己 装饰得精美贵气的宫殿中,地板上铺着厚厚的织毯,金色织线在一片翠色之中若隐若现,华贵至极。 床榻上悬着淡金色的蚕丝帐,宫女们本分地侍候左右。 一名宫装丽人搂着怀里的小萝莉,轻拍着小萝莉的背,细声开解着什么。 “殿下这是怎么了?自醒来便一句话都不说,闷闷不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臣妾们怎么欺负殿下了呢。” 含着笑意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说不出的温软怜爱,未染丝毫蔻丹的手指,顺带摸了一把小萝莉的胎发。 那被唤作“殿下”的小萝莉,挽了个整齐的童子髻,身上穿的,乃是独一无二的浮光锦制成的绒袄,绣着大片银色的梨花,反射着淡淡的光。 她不肯抬头,毛绒绒的头发盖住了耳廓,只露出一点奶白色的耳垂,被人捋着脑后的头发,不作一点挣扎,看起来乖巧得不得了。 姚盼埋在汹涌的波涛里,心情很复杂。 耳边听着女人咯咯一笑,纤细的手溜过她的颈,按在了后领子上,使了点劲往外提溜,姚盼自暴自弃,死活不肯抬头,一张小圆脸被挤得变了形。 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 不想,面对。 姚盼抓着女人的袖子,鼻尖全是淡雅的香气,脸庞感受着那处富有的弹性与柔软,深感只有这美好温暖的肉.体,能够稍微治愈她千疮百孔的心灵。 她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几乎成了一团浆糊,需要花一点时间来接受…… 怎么也想不通,不就是被那该死的反贼,一脚从台阶上踹了下来,昏迷过去。 怎么醒来,就要面对如此恐怖的转变?! 莫非,那一脚是有什么改天换命之能不成? “殿下,可莫要再腻着谢姐姐了,臣妾琢磨着您大病初愈,特地吩咐小厨房准备了您最爱吃的樱桃肉,这要是冷了,可就败滋味了。” 又是一道柔美的嗓音在一旁响起,细细嫩嫩,带着二八少女独有的娇俏,像那羽毛撩过心尖,姚盼心里觉得熟悉,却一点儿也不想搭理,只想埋头在这酥软温热中,直到天荒地老。 如果,能让她窒息而死就更好了,说不准睁开眼,她又回去了,现在发生的一切只是她做的梦,都不是真实的,她姚盼,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女皇帝,跺一跺脚,整个太行都要抖三抖的那种…… 而不是现在这个,只能窝囊地埋在女人怀里,嘤嘤嘤的奶娃娃…… 那道声音催得愈发紧了,姚盼握紧了小拳头,小萝莉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她就不起就不起。 破罐子破摔,逃避现实的感觉如此美好。 “谢姐姐”抱着姚盼的背轻轻地拍着,有点不大赞同地道:“好了,殿下不想起就不起,妹妹何必如此催促?” 不知是不是还童以后,耳朵也变尖了,姚盼听见碗筷被搁放在了一边,“咚”的一声。 那道细嫩的娇俏少女音中,带了些不满,“姐姐!我看,姐姐如今是半点也不在意妹妹了,成日里就知道偏宠殿下,你看都把她惯成什么样儿了,哪里还有半点皇女的样子?” 谢姐姐忍俊不禁,“你说说你,怎么还跟不懂事的小孩子争起风,吃起醋来了。” “姐姐!”那边在跺脚,好气。 姚盼:“……” 噢,她就是那个不懂事的小孩儿。 “殿下,要不您先起来吧,嗯?不然楚贵人就要把屋顶给掀了。”谢乔揉了揉姚盼的耳垂,“别给闷得背过了气去,”温柔的嗓音,带着笑意又飘了过来,让人浑身暖融融的,“臣妾家里加起来,统共也就十来口人,若是殿下出了什么差错,这脑袋可不够砍的。” 一直埋在女人胸前的姚盼,在她连声的诱哄下,终于肯把脸抬起来了。 变小了又怎样,变小了,她照样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苍龙! 事实上,姚盼皱皱鼻子,瓮声瓮气地喊了一声,“谢娘娘。” 谢乔“哎”了一声,捏捏她的小圆脸,差点没被软软甜甜的萝莉音给萌化了。 女娃的皮肤如同羊脂玉般细嫩,许是憋得有点久了,腮帮子上敷了一层淡淡的红,显得肌肤更加通透。 弯弯的眉毛下是琉璃般清透的眼珠子,一对双眼皮清晰又深刻,鼻子挺翘小巧,五官的比例恰到好处,又因年纪小,胶原蛋白满满,是个天生的美人坯子。 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漂亮,一看就是皇族的血统,谢乔揉着她的小脸,都舍不得放手了,不禁感叹,姚氏皇族果然是天下公认的专出美人,就说现任的定安帝,便是个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这唯一的闺女,更是青出于蓝,尤其是这双遗传自她爹的桃花眼,一根根睫毛又长又翘,色泽漆黑,跟头发如出一辙的水光滑亮。 皮相百里挑一,骨相更是出众。 短短的胳膊和腿,圆圆的脑袋。 用姚盼自己的话来形容,那就是揍一拳爬都爬不起来那种。 姚盼眼神放空,惆怅不已。 曾经,她甫满十七便登临帝位,万人之上,百官俯首,四海称臣。她有三宫六院,环绕她的,都是些长腿帅哥,偶尔也有美女点缀其中,绿叶红花,相得益彰。 如今,是有美女环绕不错啦,然而床榻之间,被捏来揉去的,却变成了她…… 姚盼叹了口气,内心无比酸楚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楚贵人捏着一颗果子,瞧着谢姐姐爱不释手地摸摸这里、捏捏那里,而小萝莉明亮的大眼中,分明透露出一股生无可恋,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姐姐要真这么喜欢,不如去求陛下赐姐姐一个?”促狭地挤了挤眼。 谢乔红着脸,啐了她一声: “说什么呢,不害臊!” 楚贵人笑嘻嘻的。 谢乔总算放过了她,姚盼还没喘息一会儿,浑身的寒毛猛地一竖,飞快躲开了那只再度伸过来的魔爪,连滚带爬地滚到床角,抱着被子,小胸脯起伏不定。 一番操作,把谢乔给惊到了。 “殿下……?” 姚盼睁大懵懂的双眼,努力辨认着,这个把她当成面团来揉,胸大腰细,一身红裙的美人,乃是谢尚书的嫡长女谢乔。品阶乃是贵妃,目前应该是她爹最宠爱的女人。 那边那个,年纪小一点,正咔擦咔擦拿着个果子在啃,通身翠绿,一脸看好戏的则姓楚,封号贵人,乃是谢乔的表妹。 姚盼的亲娘,懿柔皇后去世的早,后位空置多年,谢氏几人,是姚盼满了周岁以后入的宫。 她这个情况比较特殊,因年幼失母,又是皇室唯一的子嗣,实际上,是她爹几个小老婆拉扯到这么大的。 她爹这后宫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意外的和谐,妃嫔间处得跟亲姐妹似的,估计,跟她那大忙人的爹有些关系。 大家都没什么盼头,反正提起定安帝,最爱的肯定是奏折,而不是女人。 且许多年,她那爹也没给她添个弟弟妹妹什么的,就这事,没少被前朝大臣们数落,太医署、尚药局的也纷纷愁秃了头。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定安帝直到驾崩,还是只有姚盼这么一个女儿。 定安帝甚至力排众议,将姚盼册封为皇太女,要她继承家业,这让姚盼混个长公主的名号,大门一关享清福的愿望落了空。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谢氏等人,待姚盼又像妹妹,又像闺女,实在不知怎么定义,姚盼登基以后,这几个天天宅在后宫不怎么出门。 每逢寒暑,便组团去行宫游玩,大半年都见不到一面。 如今回到了幼时,她们都还是娇娇美美的模样,跟她前世差不了几岁的少女,姚盼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婢女给姚盼穿衣服的功夫,谢乔转过去,同楚贵人说话,“也没什么好瞒着妹妹的,其实,我也想同陛下有个一儿半女。若是像殿下这般的可人儿,我成日里抱在怀里,想想便觉得舒心。只是,” 她叹了口气,“陛下公务繁忙,常日里也难见着个人影,我这身子骨你也知道,实在是有心无力,故而,只能来殿下这里过过干瘾了。” 楚贵人这时候倒显得懂事多了,拍了拍谢乔的手,宽慰道,“姐姐且宽心,妹妹听说,女人生产,便如同在鬼门关走上一遭。如今姐姐什么力也不用出,平白得了个女儿,岂不更好?” 谢乔又释然又怅然,“说的也是。” 她们纷纷将目光投向穿戴好的姚盼,谢乔坐到她身边,轻启红唇,“梨梨,怎么光看着谢娘娘,却不说话?” 梨梨是姚盼的小名,据说她生下来那会儿,汴梁城正飘大雪呢,她母上太虚脱了,一时看花了眼,喃喃一句,千树万树梨花开,定安帝听了,便给姚盼定了这个小名。 梨啊,却同离。 兴许也是合了这个字,姚盼自打一出生便没见过母亲。 “是不是烧坏了脑袋瓜子?”谢乔说。 她把手放到姚盼的额头上,跟自己比了下,“咦,没事啊。” 姚盼垂下眼,是,昨儿夜里这具娃娃的身体发了阵高热,她也挺希望自己是烧坏了脑袋,多了些奇奇怪怪的记忆。 可胸口那股被人踹了一脚的疼痛还没褪去,阵儿阵儿的,搅得心肝肚肺都难受。 姚盼清楚地认知到,那些一幕幕在脑海里放映过去的,就是她难以形容的前生。 “谢娘娘,我没事。”姚盼轻声说。 “没事就好,”楚贵人并没察觉什么不对,跟谢乔使了个眼色,“姐姐,咱们一会儿去谁宫里打叶子牌啊?” 谢乔揽着姚盼,想了想,“去王妹妹那里吧?她宫里通光好,又宽敞。前几天刚来一批内侍,那鲜嫩劲儿,啧啧。” 哎。 姚盼翻了个白眼,她觉得她爹头上那顶冠,有点绿绿的。 当年,太傅给她上的第一课就是身居高位者,需得处变不惊,喜怒不形于色。 所以她很快调整好了表情,小眉毛一皱,开始打量四周,这里是她的寝殿无疑,只是身上这…… 金红色掺翠色的团花袄子,姚盼感到深深的窒息,什么配色啊,傻得不行,偏偏那两个女人见她这般嫌弃,还一口一个可爱,喜庆。 姚盼敷衍地笑笑,摆头寻找,一众小婢女中,却没有看到熟悉的脸。 琢磨了一下,这时候她家甜甜应该还在密卫营,接受那些魔鬼训练。 哎,苦命的甜甜。 姚盼试着起身,却维持不好平衡,还没走出一步,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楚贵人捂着嘴,乐得颠来倒去。 姚盼心里骂了一句,这些小姑娘,摆在宫里跟花瓶似的,祸害谁呢。 要怪也只能怪她那皇帝老爹了。 谢乔许是怕她哭,瞪了楚贵人一眼,赶紧把小娃娃扶起来,“跟梨梨说一件好玩的。前几日,你父皇广张告示,为你选了个伴读,这会儿估计正在紫宸殿面圣。冲陛下那千挑万选的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给咱们梨梨选童养夫呢。” 话还没说完,大约是被姚盼一脸智障的表情给逗到了,谢乔忍俊不禁。 楚贵人插话:“世家子弟?” 谢乔用帕子按了按嘴,“那倒不是,据说是裴汲——元兴三年的首辅,如今退隐在江浙一带的那个裴大人。陛下御笔亲点的伴读,正是那位大儒最出色的弟子。” 谢乔一脸回味,“不说别的,就说那张小脸蛋,生得是真俊呐。我上回在书房见着了画像,小小年纪,端得是一表人才。” 楚贵人的好奇心被勾起,摇了摇谢乔的手,“姐姐你就别卖关子了,这位伴读,到底姓甚名谁?” 姚盼心里忽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永兴宗氏子,三叹咏而归。” “正是宗家那个素有贤名的神童,” 谢乔勾唇一笑,“宗长殊呀!” ※※※※※※※※※※※※※※※※※※※※ 开新文啦! 一个全新的故事,希望大家喜欢 由于女主是团宠,甜度应该会比较高! 评论区前排有红包yo~ 与太傅对线第一天 一声悠长的唱喏,在紫宸殿外响起。 殿内众人不约而同往门口看去,就见一嬷嬷打扮的女人,抱着个红色的团团,谨慎地走了进来。 原本要向主座上的定安帝跪地行礼,但因手里不方便,便只稍微欠身。 她手上抱着那小孩儿,穿一身金红色的团花绒袄,圆圆的脑后扎着羊角辫,领子上一圈狐狸毛。 衣裳的料子是极华贵的,便连这狐狸毛,也是取自那天山雪狐,百年难觅影踪。 多少猎手无功而返,却取了最珍贵的腹部的皮毛,给她做衣裳的装饰,可见这娃娃的地位,很不一般。 那女人抚了抚孩子的背,低声劝哄着什么,小孩拱了拱身体,不情不愿的,像是还没睡醒,一个劲地往姆妈的怀里钻,胖胖短短的小手,抱着姆妈的脖子。 姚盼说不出这感觉,女人身上有股子奶香味儿,那种致命的吸引力,让她完全无法抗拒。 呆在这个身体里久了,怕是也继承了些小孩子的特质,贪恋这充满奶香的怀抱,稍微离开一点她就鼻子发酸,没有安全感,死活不愿松开搂着的手。 有力的脚步声,缓缓传来,一道威严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交给朕,你退下吧。” 姚盼一激灵,这声音熟悉得像是刻在骨子里一般,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抱进一个结实的怀抱,听着那沉稳的心跳声,血液里的不安与躁动,都奇异地停歇下来。 帝座下的臣子们互看一眼,便都明了。 这团子,便是那定安帝的眼珠子,金枝玉叶的小贵人。 殿里坐着的几个都是大男人,嬷嬷把姚盼交到皇帝手里,跪下磕了个头,便无声地退了出去。 抬个头的功夫,一瞬间,姚盼热泪盈眶了。 这不是她那含笑九泉的爹么。 她爹这时候,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出头,正是最风华正茂的年纪。 大约并非重要场合,穿的不是很正式,一袭玄色长袍,愣是穿出一股子公子哥儿的风流贵气,五官深邃,长眉斜飞入鬓,颌下数根美髯,也未生白发,满满的鸦青色,妥帖梳入冠中。 当真是英姿飒爽,帅裂苍穹啊! 难怪她爹在当宸王时,便有太行第一美男子的称号,姚盼这下子信了,主要,前世她有点审美意识的时候,她爹都老了,据说是操劳过度,脸上生了许多皱纹,总之不复如此俊美。 “梨梨,怎么呆呆的?” 定安帝捏了捏姚盼的脸蛋,脸上两道深深的笑纹,慈爱得不行。 平日里锐利的眸光一下收敛大半,变得无比温和,脚下生风,抱着姚盼,几步走回帝座上,把姚盼稳稳当当地放在大腿上。 这才问下面的人:“方才之事,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别看她爹长得跟俊俏小生似的,那可是上过战场杀过胡兵的,这手臂,称得上一句孔武有力,抱着她半点不打颤。 姚盼本来还挺不自在的,她都多少年没跟她爹这么亲近过了,每次见面,不是跪下问安,就是因为各种事被斥责,哪有这般? 谁知小孩儿的身体适应得挺快,姚盼僵了一小会儿,很快便放松了下来,心安理得地调整了个最舒坦的姿势。 她爹的脾气其实很好,底下老臣吵成一团,他也和颜悦色的,用谢乔的话来说就是个乐天派。 唯一一次发愁,听说还是在她娘去的那天,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她,唏嘘不已—— “你娘啊,真是给朕留了个大难题。” 想必,这也是她爹最后决心要她继承皇位的原因。况且太行皇室又不是没出过女皇帝,姚盼爷爷的姑姑,就是个女皇帝,有人还专门为她树了碑立了传。 有时候姚盼也会想,她爹是不是不该把位子传给她,偌大基业,到她手里总有一天会砸的稀巴烂。 这不,还真让人篡了位吧,好好的姚氏硬生生—— 改姓了宗。 想到这个,姚盼就直皱眉,一张望,才发现下首坐着一溜儿的人。 方才她都没怎么瞧见,这一居高临下了,才看得个清清楚楚。 “殿下当真乖巧。”有人赞了一句。 “龙章凤姿,肖似陛下。” 立刻有人接道。 一下子,就跟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此起彼伏的赞美声不绝于耳,这些话姚盼听习惯了,没啥感觉。 只是有一个位置无比安静,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坐着一个老的,两个小的。 老人生着方下颌,山羊胡,面上皱纹交错,冷峻古板,看着就不好惹,是姚盼最讨厌的那一类型。 小的那个,一身骚包的紫色,一个劲儿冲她挤眉弄眼,看上去就很蠢。 姚盼默默地在心里这样定论,而紧挨老人的右边,坐着一团白影,被老者抬起的手挡住了,模模糊糊,没看分明。 姚盼也不在意,这次来是有其他目的,隐约听见一个词儿,姚盼立刻拉了拉定安帝的袖子。 “爹爹,伴读是什莫?” 模仿三岁小儿,咬字不清。按理说,应当是唤父皇,可定安帝却从小让她像寻常人家般喊爹。 “就是陪梨梨读书的人,”定安帝摇了摇女儿的小手,“梨梨想读书吗?” 姚盼想了一下,摇摇头。 “那梨梨想要什么?”定安帝大抵不知未来子嗣单薄,待姚盼并不严苛,全然当成一个小公主来溺爱。 “都不要,梨梨只要爹爹,只想要爹爹陪梨梨玩。”姚盼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羊角辫都甩到了她爹脸上,臣子们看得是提心吊胆,哪知道定安帝对这闺女纵容得没了边儿,笑得那叫一个开怀。 若换作前世,姚盼可是十分注意形象的,但现在她就一小孩儿,谁在乎这个? 定安帝心情大好,逗她说话: “爹爹给梨梨选的伴读,乃是这世上最优秀的学子。能不能告诉爹爹,为何不要啊?” 姚盼握紧小拳头,字正腔圆道: “他生得丑。” 定安帝惊了:“胡说!” 他扫了一眼左右,显见得动了怒:“你们都在殿下跟前乱说什么?” 宫人纷纷跪下:“奴才不敢。” 定安帝蹙眉,“定是贵妃那个不省事的。” 怎么扯到谢乔了,姚盼默了默:“爹爹坏!不关谢娘娘的事!” 这语气,她自己把自己恶心得毛毛的,定安帝的眉毛却竖起来了,“不是她跟你胡言乱语,朕的女儿一向乖巧,又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姚盼眼珠一转,“是梨梨看见的。” 她夸张的比划了一下,“他啊,眉毛像大虫子,脸蛋像青蛙,那大嘴叉子,一口能吞下一个大王八!” “……”定安帝难得露出一副噎到的表情。 “跟门神一样!奇丑无比!”姚盼鼓着腮帮子,信誓旦旦地说。 一阵难言的,窒息的沉默。 “噗嗤,”有人笑了,是那个一身紫的小骚包,“我这是头一次听着有人如此形容宗氏子。小殿下,你可知在江南一带,有首曲儿怎么唱的?秀哉宗家子,” 他一脸玩味,“更甚美娇娥。” “江寒练!”那一直不说话的老头儿重重一拍案牍,脸色铁青,“陛下面前,你也敢胡言乱语?” 江寒练缩了缩脖子,一双大眼里却没什么惧意,反而亮晶晶的: “是,是,小臣知错。” 定安帝摆手,“童稚之言,裴卿无需在意。” “陛下宽宏。”老头拱完手,便拍了下少年的头,“这些话,你怎么能当着你师兄的面说?”恶狠狠地压低了声音。 “宗长殊成天跟个木头似的,他哪里在乎这个?” 什么?宗长殊在这里? 姚盼猛地一震,凭着直觉,望向之前她一直没看清的白影。 那是一个白衣少年。 肤白,细眉,唇红,面无表情。 可不正是那个姓宗的! 缩小版! 跟她说的丑如门神,可是一点儿都不沾的。 宗愿此人,不过弱冠便为太女师,拉着个帷布,就在惨白的帷布后边,给她讲了整整四年的学,为了得见庐山真面目,姚盼没少跟他斗智斗勇,却是屡战屡败。 没道理啊,那些人给她透露的,都是宗长殊极丑,丑到有碍观瞻,所以才不让他俩面对面的,姚盼一直以为,宗长殊年轻时很难看,她可不信谢乔说的什么俊,甚至觉得这个伴读,应该不是他,谁知道,谢娘娘这回竟然说了句真话。 姚盼百思不得其解,这回,他怎么来得那么早,身份还转了个大弯儿。 宗长殊跽坐的姿势优雅而标准,将小腿压在雪白的襕衫之下,袖子盖着,只露出白皙的十指。 修长,熨帖。 将来篡位的那货,现在,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姚盼收缩了下短短的五指,算了,她自个儿也没好到哪里去。 听过姚盼和江寒练那些乱七八糟的言论,宗长殊竟是什么话也没说,十分有涵养地站起身来,敛了敛衣襟,向她微微欠身。 “宗愿见过殿下。” 尾音轻,吐字软。 垂着眼,颈修长,气质极好。 这小子才十三岁! 这么沉得住气。 想到他是越州永兴人,不像汴梁这边的人说话那么清脆利落——嗓门大一点的,能把小孩吓哭。 姚盼挺瞧不上这样的宗长殊,人五人六的,看着就讨厌。 以前宗长殊每次在她面前亮相啊,跟座大山似的,时刻给她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她都不敢正眼跟他对视。 这一个,啧啧啧,太嫩了。 前世踹她那一脚的气势,她光是回想也怵得慌。 虽然……他现在,也可以一脚给她踹地上的。 但说白了,他这会儿只是一个庶民,想到这,姚盼底气也足了,哼了一声道: “就是你,要做梨梨的伴读?那梨梨要考考你!” 定安帝按了她一下: “休得胡闹。” 姚盼却不甘休,从她爹腿上跳了下来,拍手道,“这样,梨梨出一个对子,你,要在七步,不,五步之内对出!” 她摇摇晃晃地走下台阶,试探地放下小短腿,定安帝紧张地看着她。 “请殿下赐教。”宗长殊不躲不避,少年郎的身姿挺拔,如一根朗朗青竹。长发简单束起,说不出的干净清爽。 姚盼站在第二级的台阶上,宗长殊淡淡望来。 她一字一句道: “倘若奸诈,任尔叩头亦枉然!” “只要诚心,见君不拜又何妨?” 他一步不动,孑然而立,淡掀薄唇。 几乎是她话音一落,他便对上了! 如此敏捷的才思? 一会儿,想到他对中的意思,姚盼便沉了脸色。 而她爹,先一步说出她想说的: “放肆。” “长殊!”那老头儿也站了起来,“不知天高地厚,君臣之礼岂可废?” 又转向定安帝,拱手道:“早就听说殿下早慧,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帝女有此良才,是太行社稷之福啊!” 定安帝眯眼,却是看着宗长殊,捋须笑道: “少年人心比天高啊。” “陛下恕罪!” 这下,就连江寒练也跪了下来。 宗长殊立在那儿,半晌,也慢慢屈膝跪在了地上。 可他跪着,竟也比姚盼高了一截。 姚盼皱眉,鼻尖一动。 这什么味儿? 她猛一腿软,匍匐在了地上。 宗长殊的身上,怎么有股奶香味?! 我哭了。我装的 定安帝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家女儿,噗通一声,头朝下,栽到了那跪着的少年的跟前。 他惊得从帝座上站了起来,不受控制地伸出手,大臣的视线也纷纷望了过来。 姚盼的额头磕在地板上,好在上面铺了细绒的毯子,并没有给她太剧烈的痛感,只是有点子震,震得姚盼有点发懵。 她想就这么四肢并用地爬起来,忽然,听见后面传来了一声“梨梨”,飞快地辨认出是她爹的声音,姚盼几乎是瞬间就感到了一股委屈感,一种想哭的感觉油然而生。 宗长殊的背打得笔直,冷淡地注视着摔在面前的,火红的一团,保持跪着的姿势,动也不动一下,连屁.股都没挪个位儿。 姚盼的视线里,漏入一片白得晃眼的衣袖,她吸了吸鼻子,没想到,小孩子的嗅觉神经会敏感到这种程度。 仿佛成了个瘾君子,从宗长殊身上传来的那股淡淡的奶香味,一阵一阵儿的,宛如五石散,叫她万不能拒绝,魂魄都要被勾走了,她抬着脸,死死地盯着宗长殊不放。 看在宗长殊的眼里,便是这娃一双大眼泪汪汪的,可怜巴巴地撅着嘴,婴儿肥堆在脸上,很白,能反光似的,衬得额前的头发又茂密又乌黑。 跟她长大以后,一点也不像。 …… 姚盼觉得宗长殊在走神,他虽然是在看着她的,瞳孔里却没什么焦距,似乎在思考什么。 那一双眼睛,跟前世相比没什么变化,是姚盼早已无数次体会过的,锋利冷情。 然而垂下一刹那,仿佛有一点光影,落了进去,像是粼粼波光,在湖面上晕开。 仍没有什么情绪,却是那样轻而易举,就让人直直地探到了最深处,清澈见底,一片不谙世事的纯真。 纯真? 姚盼愣着,跟他大眼瞪大眼了几秒钟。 心里骂了一句狗东西,都不知道来扶一下,他难道不知道小孩子穿得太多,要自己起来很困难的么? 定安帝又焦急地唤了一声:“梨梨~” 那边的老头儿也含蓄地咳嗽了一声,他那得意弟子也许是听懂了这个暗示,眉毛间出现了一点褶皱,这才微微起身,向姚盼伸出手,有点小心翼翼的。 “殿下。” 他肯定不是害怕伤着她,而是不想跟她有什么肢体上的接触,姚盼真想翻白眼,对着小孩也能犯这臭毛病! 姚盼才不愿意让他拉起来,扭过头去,自己挣扎着起身,无奈裹得太厚,她感觉自个儿就像个球,顶多努力努力翻个面。 姚盼就快要绝望了,就算是个小孩儿,她也是要面子的呀,怎么没人来帮她一把? 正这么想,身子一轻,脚上稳稳地踩到了实地,她还懵着呢,很快就又被放了下来,只是,在那双手掌离开的刹那,姚盼忽然一个虎扑,扑进了那人的怀里。 宗长殊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接住了她,被她的力道冲得一个趔踀,脚后跟抵了一下,才没抱着怀里一团摔倒在地上。 真不是故意的。 姚盼心里无语泪流,谁让他身上有这种味儿啊! 他一个男的怎么会有这种香? 也太离谱了吧? 顾不得思考太多,姚盼埋头,深吸一口气,香,太香了,幸福感快要到达顶峰,只想腻在这个怀抱,永远都不出来。 目睹一切的定安帝颤巍巍坐了回去,心想: 朕的闺女真虎。 随朕。 他哈哈笑了两声:“看来,朕的梨梨很是喜欢宗卿啊!” 宗长殊僵硬地抱着这不算轻的一团,他的面部表情凝固了,一片空白,还没适应这个转变,感觉到团子在肩膀上蹭了蹭,小鼻子还一嗅一嗅的,像个小兔子一样,从没被人这么充满依恋地依靠过,宗长殊有点不知该怎么反应。 等下…… 姚盼猛地一震,身体后仰,差点从宗长殊怀里掉下来,他的手臂不由自主收紧了一点。 姚盼不管不顾,撒娇地喊了一声: “爹爹!” 定安帝特别“我懂”地挥了挥手: “好了好了,宗家小子,你且将殿下带下去玩吧,小孩儿们好好相处,莫要闹矛盾。” 陛下都这么说了,老头儿也发话道: “江寒练,你也去。” 不放心地叮嘱一句:“注意分寸。” 那紫袍少年早就坐不住了,手一按桌角,顺势站起,满不在乎地吹了吹刘海儿: “知道了。” “等等。宗愿,方才之言,朕记住了,” 定安帝沉声道,“希望宗卿日后,能对得起你的这份傲气。” 宗长殊脚步一顿,颌首道: “小臣谨记。” 他低下头,忽然对上姚盼打量他的视线,姚盼心里一颤,就当没看见,继续挥起拳头,越过宗长殊的肩头,跟定安帝抗议: “梨梨不想读书嘛,不想离开爹爹!” 定安帝接收到女儿的求救讯息,为难地将目光投向了老头儿,老头儿捋着胡子,开始咕哝“启蒙”之类的事,姚盼听得头昏脑胀,而她爹却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对上女儿懵懂的双眼,定安帝的心里,其实有一瞬犹疑。 可这皇女的教育是大事,更何况皇后去前,还留下了那般的嘱托…… 定安帝叹了口气,想到他小的时候,三岁便不能承欢君父、母后的膝下了,独自搬到了东宫,由专人教导。 儿女啊,再不舍得吃苦,也得放之离去。 东华书院是太行最负盛名的书院,桃李满天下,他这闺女开智早,送去那里也是有益无害,反正一切,他都会给她安排妥当。 哪有璞玉不经雕琢,就能成才的? “梨梨听话,乖。去往东华书院之事,朕都已经安排下去了。”定安帝威风八面地端坐着,微笑道。 “宗愿,江鱼,” “你们二位,负责护送殿下平安到达。路途遥远,好生照看殿下。” “是。”江寒练与宗长殊齐齐应道。 姚盼傻眼了,她没想到,这件事,竟然提前了整整七年。她这才多大啊? 进到东华书院那地方,岂不是要被啃得渣子都不剩。 然而她爹决定的事,那就是金口玉言,再难收回。姚盼抗议无效,只能垂头丧气地趴在宗长殊的肩膀上,被他抱出了紫宸殿。 而殿中—— “方才殿下所言,竟不像是出自稚子之口啊!”江丞相年过半百,眸色不明,“莫非是被有心人引导?” “江相慎言!”谢尚书急忙起身作揖,抹了一把冷汗,“臣相信贵妃绝无此心啊!” 定安帝看着二位臣子,却是沉思不语。 * 姚盼琢磨,她得早点把君甜甜给弄过来,不然早晚有一天,她会被宗长殊给打死,就冲刚刚宗长殊看她那一眼,已经有冻死人不偿命的雏形了。 这人至于吗,老是一副别人欠他很多钱的样子,童年没有朋友吧? 应该没谁乐意跟他玩吧? 而且,这个人的胳膊也太僵硬了吧,她坐得好不舒服。这种端着一个墩子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难道被她贬到巴蜀那边,宗长殊没有娶妻生子么,居然不知道怎么抱娃? 姚盼动来动去,浑身都不得劲,虽然他身上的香味儿让她欲罢不能,可这一到外面,风就把味道吹散了许多,她立刻就想翻脸,不乐意待在他怀里了。 “安分点。”宗长殊忽然说。 他的眼珠子扫了过来,很黑。 也不知吃的什么,让眼珠子生得那么黑。 定定看人的时候很吓人。 这犀利的眼神,仿佛被他一眼看穿了灵魂,姚盼牙齿都酸了,为了不让宗长殊发觉不对劲,她使劲咬了下牙,露出一种痴呆的表情,气沉丹田,一前倾,用力地撞向他的额头。 少年喉间发出一声闷哼,额头迅速红了一片,揪住她的后衣领子,一下把她勒住。 姚盼则死死揪着他的头发,二人就这么僵持住了。 “放手。” 他的声音压得低了一点,很严厉,可少年的声线偏清润,并没那么他成年以后,那么有威慑力,姚盼自然是不带怕的。 都到这份儿上了,还忍着不把她一股脑摔下来,真就捧着个金蛋似的。 姚盼不放手,甚至还想略略略,直到宗长殊扭头,朝旁边低吼了一声: “江寒练!” 她短短的手,才被一直笑嘻嘻看热闹的江寒练给一根一根扒开,宗长殊得到解脱,一下子给姚盼墩到了地上。 白衣少年捂着额头,很用力地,从齿缝里挤出四个字: “你、干、什、么。” “凶,凶……”姚盼一扁嘴,一看手里还抓着他的两根头发,连忙往背后藏去。 宗长殊额边青筋直跳,让人觉得他的忍耐到达了极限,他用手指了一下姚盼,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师兄,何必跟小孩儿生气。”江寒练拍了拍宗长殊的肩膀,然后冲姚盼歪了歪头。 他压低声音,“不过我觉得,殿下的脑子是不是有点不好?”江寒练指了指脑袋这块儿。 宗长殊没说话,看着他一皱眉。 江寒练立刻把手举了起来:“哎!哎!我胡说的,你别那样看着我。” 宗长殊向前走了一步,今儿日头不错,少年人的阴影投了下来,将姚盼笼住,女孩儿则懵懂地抬着头看他。 “乖僻顽劣。”他居高临下,轻声地说。 只是额头被她撞红了,一块印子留在上边,显得很是滑稽。 又是这四个字,又是! 姚盼咬牙切齿,她喘着气,瞪着宗长殊,恨不得把他咬下一块肉来。 “哟,咱们的小殿下还很有气性。你听懂什么意思了?” 江寒练反而觉得很新奇,撑着膝盖,向她弯下腰来,眼睛笑成了月牙。 姚盼不理他,踢了一下石块,她是小孩儿,又不是真的是个智障。 江寒练来了劲儿,用手往外拉嘴角,给姚盼做了好几个鬼脸,“好了好了,不生气嘛,江.哥哥带你吃糖去啊?” 无奈他连哄带骗的,都搞不定。 只得把宗长殊一把拉过来,“你惹的,你自己哄。” 宗长殊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冷冷地看着姚盼,那脸色,一股阴沉劲儿,实在是像极了前世,姚盼一个哆嗦,眼泪就下来了。 张开嘴,一气呵成。 “呜呜呜嗷嗷嗷嗷嗷!爹爹!” 嚎啕得惊天动地。 “哇哇哇,你怎么把殿下惹哭了?”被三岁小孩的功力所震慑到的江寒练,连连后退好几步,语气里全是幸灾乐祸。 姚盼恨恨看了他一眼,哭得更凶了。 团子的千层套路 江寒练挠了挠头,从怀里掏出一条绢子,没个正形地嘻嘻一笑: “殿下快别哭了,你看,鼻涕泡都冒出来了,丑死了。来,哥哥给你擦擦。” 姚盼不信他说的鬼话,却也怕真哭出了鼻涕泡儿,收住了嗓门,只鼓着腮帮子,眼圈红红的。 江寒练觉得她像只仓鼠似的,特别好玩儿,拿着帕子作势就要往她脸上擦,姚盼连连挡开,这江寒练也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他算她哪门子的哥哥? 姚盼是绝不认的,她太知道这个人了,江家小霸王,京中纨绔之首,当年她在东华书院时,可没少听过他的光荣事迹,若是姚盼早出生几年,说不准能跟他玩到一块去,两个都是顽劣贪玩的性子,奈何后面他爹,也就是江丞相出了那档子事,累得江寒练也丢了性命,姚盼不愿意跟他有什么关联。 江寒练哄了半天,赔笑脸赔得脸都酸了,还得不了好,人死活不愿意让他挨一根手指头,他立刻也不乐意了,谁不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让他来伺候一个小屁孩,开始还觉得新鲜,这一下,就觉得又讨厌又麻烦,少年心性的他立刻就把脸色沉了下来,奈何他在姚盼眼里就是个蠢的,才不惧这种纸老虎,捂着眼睛,悄悄冲他吐了吐舌头。 鬼灵精。 江寒练鼓了下眼睛,意识到是被娃娃耍了,又好气又好笑。可他们一直僵在这儿,也不是办法,瞥到旁边充当透明人的宗长殊,江寒练随手便把帕子塞到他手上。 “去给殿下擦啊!” 宗长殊没有动,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江寒练冷笑一声,抬起靴子,冲他膝弯踢了过去,那一下,大概是挺疼的,姚盼看到宗长殊的眉尾抖了一下。 姚盼心想,还真敢。 她可不觉得这俩人是师兄弟感情好。 江寒练是丞相的嫡子,天之骄子,对于处处压他一头的这个师兄,定是看不惯的,且宗长殊此时没有功名,也没有官位,只是一个庶民。 他的原生家族,亦非显赫门庭,而是多年前的没落士族,可是,连她都不敢对宗长殊动手动脚的,就算是登基以后,她贵为君王,每每这位摄政王来书房寻她议事,姚盼都要坐得离他三尺远。 小小年纪就敢老虎嘴边拔牙,看来是个可造之材啊。 姚盼欣赏地看了江寒练一眼,江寒练恰好接收到了,呆了一下,他没看错吧? 这小东西,那眼神。 竟然有点佩服的意思? 眼见宗长殊捏着帕子,冲姚盼过来了,那架势不像是要给她擦脸,反而像是要捂死她灭口。姚盼一抖,还没来得及爬开,就被一只白皙秀气的手给摁住。 宗长殊蹲下来,一脸正气地把她的脸给捏住。姚盼浑身僵硬地抠着手指,脸蛋上覆盖了一张粉红色的帕子,一股子脂粉气,不知道江寒练从哪个姑娘家那里顺过来的,打小是个浪荡子没跑了。 姚盼努力想些别的转移注意力。 “殿下很怕我?”宗长殊忽然低声问。 姚盼的手紧张地握在了一起。 她张口要说话,眼一闭,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对味道极为敏感。不由自主地揉了揉鼻子,泪汪汪地抬头看他。 ……熏到了。 宗长殊默了默,他当然知道江寒练的德性,这个便宜师弟不仅眼高于顶,还喜欢拈花惹草。 他将粉色的帕子折了折,直接甩回了江寒练的脚下,江寒练哇哇大叫了几声,大意这是什么信物之类的。 宗长殊不加理会,线条好看的手指,从袖口摸出一条白帕,很干净方正,没有什么气味,边角绣着一道青色的鲤鱼纹,几分雅致,又很有趣味。 姚盼心里那股忌惮被冲淡了几分,如今这个人才十三岁,跟前世那个老男人,定是有区别的。 她心说可别太混淆了他们二人,作出什么有异于三岁孩童的举动,别被当成妖孽绑起来烧了,那就不妙了。 于是乖乖地任他捏着小胖脸,上下左右地轻轻擦拭。 他的动作也很迟钝很僵硬,有明显的迟滞感,手下这软乎乎的一团,好像戳一下就能融化了似的,他也拿捏不好力道。 虽然宗长殊有照顾小孩子的经验,可这样年纪的女孩子,他是没接触过的,他有个妹妹,却是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每天帮着姆妈喂些米粥、羊奶之类的便也差不多了,可不像这个,太过特殊。 过于高的身份就足够让他束手束脚,何况能跑能跳的,说话也清楚,刚见面,竟直接甩了个对子给他,说实话宗长殊十分惊讶,他没有想到幼时的姚盼,竟然聪慧到了如此地步。 在惊讶的同时,还涌起一种诡异的欣慰之情,大概是还没能摆脱前世的身份……后来姚盼的种种表现又让宗长殊觉得,这位的性子,怕是天生的。 加上被众星捧月得久了,难免自大自傲,做下太多荒唐之事,最终酿成大祸。 他出神地想着事情,动作不由自主更加轻柔,姚盼眨着眼睛瞧他,渐渐地放松了身体,主要是近距离地观察了,她才发现十三岁的宗长殊,倒也没有那么吓人。 比后来柔和太多的轮廓,乌眉细唇,肤白齿白,额前垂着几根头发,被风轻轻撩了起来,贴在鬓边,有点儿卷。 垂着眼睛,软乎乎的,像个小姑娘似的。 不。 可不能被表象蛊惑,这可是豺狼虎豹! 姚盼立刻把他给甩开,三步并两步地跑走了,宗长殊捏住手帕,呆呆地还没反应过来,这是……被用过以后丢掉了? 姚盼主动去牵江寒练的手,这家伙怕是有点内燥,手心很热乎,她有点子嫌弃,强忍了下来,冲他甜甜一笑,两个酒窝深深印在颊边: “我饿了!” 江寒练眨了眨眼,他承认被小孩儿的笑容可爱到了,有点受宠若惊,立刻忘了之前那点不愉快,特别豪爽地呲牙一笑: “走,江.哥哥带你吃好吃的!” 一大一小走得飞快,很快就跟宗长殊拉开了一大段距离,可不论他们走得有多远远,宗长殊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他皱着眉盯着他们的背影,像是有点儿不解。 走到半路,江寒练却停了下来。 “前面是怎么了?” 姚盼看去,只见不远处聚集了好几个宫女,她们围着一个灰扑扑的身影,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喂,你们别挡路啊。”江寒练一把抱起姚盼,大步地走了过去,一点不觉得借一个小孩儿的威风,有什么丢脸的: “没看见吗,这可是殿下!” “……” 猝不及防,被勒到肚皮的姚盼表示: 想弄死这个姓江的。 那些宫女一见是姚盼,立刻呼啦啦地跪了一大片,齐声道:“参见殿下。” 姚盼眨巴眨巴着眼睛,营造出一种茫然感。她扭过头,“江……” 江寒练却根本没有听见,只饶有兴趣地盯着那个灰扑扑的身影,眼里出现了一点玩味。在他接连的追问之下,那为首的婢女终于说出了实情。 “是谢娘娘的小狸奴……被个宫外来的庶民喂了点脏东西,如今,怕是要不好了。”她怀里果然抱着一只短毛白猫,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 她恨恨道:“奴婢们正要教训那小奴才。” 那小子灰头土脸的,约莫七岁上下,脸上还破了点皮,半眯着眼睛,头发上沾了血迹。 被两个婢女拽着,满脸的不服气。 宗长殊的脸色却是一变。 江寒练满不在乎道,“一个混进宫来的庶民,犯了事,只管打杀了就是。” “江寒练,你不要太过分!”那小子突然抬起头,瞪着江寒练,露出一口尖尖的白牙,跟小狼崽似的。 “宗长安,”宗长殊一声厉喝,“你给我闭嘴。” 他大步上前,冲那为首的婢女颌首,“此人是舍弟。” 姚盼看了他们两眼,想起来了,宗长殊家中,是有一弟一妹,弟弟名叫宗长安。 不过,他怎么会跟着宗长殊一起进宫来了? 那小孩儿也看到了姚盼,见她穿得极好还被江寒练抱着,目光里不□□露了好奇,又有点嫉妒,姚盼将头别到一边,表示对他没有什么兴趣。 “这只狸奴,乃是娘娘要送给殿下的。原本好好地养着,他……你弟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脏东西喂给了它,现如今患了痢疾,奄奄一息。” 那小孩儿叫起来,“才不是什么脏东西,是熟牛肉!”“你还偷东西?”“你胡说!我才没有偷!” 宗长殊上去按住弟弟的肩膀,制止他继续跟人争吵。严厉道:“我不是跟你说了,让你呆在侧殿,不要随处走动么。” “我,我闷得无聊……” 一接触到宗长殊的眼神,宗长安便噤了声,他一向害怕兄长露出这样威严的脸色,整个人怯怯的。 宗长殊见他安分,这才转向抱着猫的婢女:“是他不知礼数,得罪了。” 那宫女年纪不大,见宗长殊的态度彬彬有礼,长相又很斯文秀气,脸色便缓和了许多。 “不知娘娘的狸奴多少金,宗某愿照价赔偿。” 有个年纪更小一点的宫女,不吃这套,撅起嘴嗤之以鼻,“你觉得贵妃娘娘会缺那点钱财么?这小狸奴乃是我们娘娘特意给殿下准备的礼物,全叫这小子搞砸了。” 小宫女指着宗长安:“我们娘娘心善,也许不说什么,但他,要向小殿下赔个不是!” 忽然被点名的姚盼头皮一麻,觉得这宫女就是想找那小子的麻烦,却要拿她这个不懂事的小娃娃当幌子。 小宫女平日里常常受到贵妃纵容,此刻也拿出了宠婢的架势,对宗长安高声道: “你跪下!” 宗长安面对姚盼,捏紧拳头,乌黑的眸子里满是倔强。 姚盼并没有阻止,民向皇族跪,原本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只是不乐意江寒练端着她受了这一跪,于是臭着个脸,死活要下来,江寒练才不愿错过这场好戏,把她勒得更紧了。 宗长安喘着气,若是贵妃娘娘亲临便也算了,要他向一个小屁孩下跪,他哪里肯服气? 宗长殊沉了沉嘴角,忽然上前一步: “我替他。” 团子套近乎 这一声出来,姚盼都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了,宗长安更是直接错愕,上前一步抓住宗长殊:“哥……” 小宫女看了宗长殊一眼,拍了拍手,趾高气扬道:“你替他也行。不过要跪下来,磕三个响头,求得殿下原谅了,才作数哦。” 抱着姚盼的江寒练笑了一声,胸膛震动,嘀咕了一句“有趣”,明显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姚盼一动不动地坐在江寒练手臂上,眼见宗长殊低着头沉默不语,而宗长安一个劲儿地扒拉着他哥,满脸的不情愿,就差抓耳挠腮了,“哥,你不要跪!” 宗长殊将他的手按住,神情莫测。 抱着猫儿的婢女叹了口气,似乎也看不过去,拽了拽小宫女的衣袖,“阿竹,不如算了吧,我们还是先去寻医官……” “不行!”阿竹一个眼神,示意身后的奴婢上前,将宗长安牢牢地钳制住手下,“他既然犯了错,就理应受罚!你看都把小云吞折腾成什么样了!既然,是他哥哥把他带进的宫,管教不力,自然就要代他受过,这有什么错?” 婢女被阿竹的伶牙俐齿噎住,一抿唇,不说话了。 “怎样,你跪是不跪?”阿竹哼了一声。 “好。”宗长殊良久,才应了一声,他转过头,突然向姚盼看了过来,接触到他的眼神,姚盼猛地一个激灵。 哪敢让他跪! 她可是真真切切地领教过宗长殊的手段,要是真让他这一跪,甭管她现在年纪多小、多不记事,以后保证千倍百倍地从她身上讨回来。 宗长殊的骨子里是不屈权贵的,或者说,根本没有对皇权至上的认识,他对于皇威没有丝毫畏惧,否则,怎么可能作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 说起来,他也就对定安帝,也就是姚盼她爹,还有他自己的老师有几分好脸色,姚盼想到前世,那个时候的宗长殊已经位及摄政王,权倾朝野,他很看不惯一个臣子,一日早朝,竟然当着姚盼的面,斥责于此人,疾言厉色,历数其罪状。 那臣子官居二品,说起来还是姚盼的亲信,朝中亦有人脉,一时之间,却无人敢为之辩护。 那臣子是个年轻气盛的,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闹到姚盼跟前,竟是要拿刀抹了脖子,姚盼劝得口干舌燥,才把这臣子劝住。 只是自那以后没人敢惹姓宗的。 先帝驾崩前,曾给宗长殊授予七珠亲王的爵位,许他在姚盼成年以前摄政。 说起来,姚盼最埋怨她爹的就是这个地方了,让宗长殊掌握这么大的权利,不是相当于给她埋了个定时炸.弹么? 她也想不明白,定安帝怎么就能这么相信宗长殊。 现在她回到三岁,一切重新洗牌,面对这个夺她江山的死对头,姚盼虽然也想早早地扼杀在摇篮中,不像前世一样一败涂地,但事发突然,也没想好要怎么对付他。 这个身体太过年幼,根本做不了什么,一切需得从长计议。 只是,当务之急,是一定要阻止这一跪的。 姚盼思及此处,就在电光火石间,忙从江寒练的怀里挣扎着下来,一步两步,摇摇晃晃地来到宗长殊面前,扯他垂下来的袖子。 她奶声奶气地说,“不要。” 她直白地望着宗长殊,“不要你跪。” 宗长殊下跪的动作僵滞在一半,与小小的女童对视着,他的睫毛覆盖下来,狭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困惑。 一旁的江寒练则哼了一声,揉了揉酸疼的手臂。 小破孩就是小破孩,刚才还东张西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这一涉及宗长殊的事儿,急得跟什么似的。怕是心里面很中意这个姓宗的,只从小被身边的人捧惯了,偶尔遇到个不假辞色的,反而要闹点公主脾气。 江寒练又打量了一下宗长殊,很是不服气。除了长得好,还有那神童的虚名,这家伙有什么能跟他比的?真想问问姚盼到底有没有眼光。 江寒练在心里一琢磨,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呸了一声,他跟一个三岁小孩子较什么劲儿呢。 “爹爹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姚盼很不自在地抓着宗长殊的袖子,搬出了定安帝来当幌子,还是不太敢直视宗长殊的眼睛,像,太像,尤其是不说话的样子,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可真是像了十之八九,每每让姚盼靠近就两腿打颤。 现在她这么矮,看不看他也没关系。 “梨梨不想要狸奴了,”短乎乎的手指将不算精细的布料一点一点地捏紧,“你不要跪。” 少年垂着眼,脸色很沉静,看不出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姚盼心如擂鼓,都要从嗓子眼里面跳出来了,却听他幽幽地说了一句: “殿下与我,是君臣。殿下为君,我既为臣,便跪得。” 瞧瞧! 小小年纪,何等虚伪。 若不是知道将来他一力篡位,还将她毫不留情地踹下了皇恩台,她就信了他了!后果只怕是被骗得底裤不剩! 姚盼瞪了瞪眼睛,巴巴地追问: “什么是君,什么是臣?” 心里却挺嘲讽的。 宗长殊很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别开脸去,天光疏淡,一点光晕在他眼底跳跃,宛如点点流金,鼻梁与唇连接线条如玉,勾勒如同一张定格的画卷,虽有稚嫩,却自成风华。 那是一种近乎于虔诚的表情,若是姚盼并不足够了解他,怕是要被这样的侧颜给欺骗了,相信他是一个正直又忠诚之人。 姚盼只觉得他是心虚,才不敢看着她说话。 “殿下年纪还小,也许并不能理解,可是对长殊来说,君为臣纲,是臣子的表率,亦是臣子要一生追随的人。殿下的父皇,便是我的君。” “殿下将来,也会是我的君。” “殿下,你可否明白?” 他忽然将眸光落了下来,凝定在她的面庞上,有点执着的样子。她在他清澈的眼瞳中看见了她的倒影,小小的模糊一团。 姚盼怔着,不知该怎么回话。 他这一问,好像是没把她当小孩儿看的。 倒也不是当成什么大人来对待的意思,他那眼神,不带什么私情,更没什么人情味儿,跟一昼夜运转的机器似的。 怕是什么也不放在眼里,瞧她,跟瞧一器具差不多,还是那种不太好使的。 姚盼深知她这老师是何等心高气傲,与他相处四年,从未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夸赞。 姚盼眨了眨眼,拉长音调,长长地“噢”了一声,又拽紧了他的袖子。 糯声糯气地问: “那是不是,梨梨说什么,你就要做什么。” 宗长殊愣了一下,有心想纠正,却又觉得她尚且年幼,也许,根本没有听懂他的话中所言,他又何必再多做解释。 遂沉默以对。 姚盼却是笑得甜甜的: “那若我……” 要你死呢。 “要你,”女孩儿嘟起嘴,一派天真,“做我的哥哥。” 宗长殊很少见地愣了一下,没跟上她的思路,“……于礼不合。” “那你方才说的,都是骗梨梨的?”姚盼撇嘴,很伤心地问。 “不是。”宗长殊看上去很后悔,眉毛都要拧成结了,姚盼忍不住有点想笑。 “那为什么不能做梨梨的哥哥?” “殿下是皇族,我只是庶民。” 姚盼反身,一屁.股坐在他的鞋子上,耍赖,“我不管,以后你就是梨梨的哥哥。” 宗长殊两腿僵直,也不好轻易挪动让她直接坐到地上,只好干杵着,眼神复杂地盯着女孩发顶的两个旋儿,“为什么?” 姚盼看看那边的宗长安,扁了扁嘴,小声道:“你待他很好,你保护他。梨梨没有哥哥,没有人保护梨梨。” “梨梨想要一个哥哥。” 姚盼一把抓过他的手,努力扭过脸,大眼睛扑闪着,里面的光亮得惊人: “你愿意保护梨梨吗?” 他许久都没有说话。不知是不是被她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清晰的逻辑和语言表达给震慑到了,还是单纯的不知该如何答复。便连江寒练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在他的认知中,宗长殊与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物,如何能以兄妹相称了,这可是大逆不道。 只有宗长安气鼓鼓地盯着姚盼,恨不得盯出一个洞来,他只知道这个小屁孩当着他的面,公然抢夺他的兄长。 “哥,你别答应她!”他忍不住冲宗长殊喊了一句。 姚盼冲宗长安吐了吐舌头,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原本是特别讨打的熊孩子专属表情,却因她生得玉雪可爱,这样的表情被姚盼做来,反而十分古灵精怪,连几个婢女都被小殿下这个模样逗笑了,先前的惊讶也一扫而空,全当是小孩子之间的嬉玩打闹。 宗长殊却久久没有动静。 姚盼后知后觉开始害怕,心说,莫不是演得太过,叫他察觉了什么? 忽然,脑袋一重。 “好。” 淡淡一个字,伴随着一只温暖的手掌,在后脑上轻轻地抚过,竟有几分温柔。 团子抱腰 回到寝殿,姚盼还跟见鬼似的。 宗长殊牵着弟弟和江寒练跟她告辞,姚盼啃了几口点心,看着宗长殊离去的背影,跟看什么稀罕玩意儿似的,很不可思议。 一回忆他刚才一手抱着她,一手牵着宗长安慢慢地走,那种岁月静好而她呆若木鸡的画面,姚盼就感觉鸡皮疙瘩爬满了背,说不出的尴尬憋屈。 尽管宗长安那狼崽子一直在旁边跟她呲牙咧嘴的,敌意十分之强,要不是被他哥拽着,估计恨不得一爪子上来把她挠花了。 姚盼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这个宗长殊这么好说话,莫非是别人冒名顶替的不成? 她以为,宗长殊会被她的死缠烂打给弄得烦不胜烦,这人一向不爱跟人有什么牵扯的,姚盼这样儿缠他,轻则黑脸甩头就走,重则把她一脚踢飞,如果是那样,姚盼就能跟她爹告状把宗长殊给弄走,弄得远远的,这难道不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今后他们各走各的路,谁也管不着谁。 谁知道宗长殊竟然不按常理出牌…… 难道说他有什么特殊爱好? 比如,特别喜欢带娃…… 想到这姚盼一个激灵,手里的点心顿时就不香了。 时值孟春,流云如丝,在碧蓝的空中静静飘荡。 姚盼虽没到册封皇太女的年纪,挂着个帝女的名头也够唬人了。只是,定安帝要将姚盼作为继承人好好培养的想法,已然初见雏形,从他不顾前朝后宫的一片反对之声,坚决要将唯一的女儿送去太行书院,便能看出端倪。 其中是否还有更多的内情,姚盼不得而知。她近日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十多年前的这个时候,似乎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吧。对于她爹的决定,姚盼上窜下跳也改变不了什么,她爹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 姚盼觉得她爹好像被什么人洗脑了,只相信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从谢乔她们的话中听出来,她爹的意思是皇族中人,若是一直高高在上,到底是没法真正地做到爱民如子,古有晋惠帝何不食肉糜,定安帝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选择将唯一的女儿下放到基层,去体察一番民间生活。 不过为了安全着想,定安帝十分体贴地给姚盼捏了个假身份。 现在,姚盼是她小叔叔——燕绥王的某个远房小亲戚,与皇族沾亲带故,身份尊贵,又没那么尊贵。 应该是太行书院收到过年纪最小的孩子了,但愿她不会在那一堆天之骄子中,过得太艰难,姚盼心酸地祈祷着,毕竟现在她身边没有君甜甜这个十全打手,只有宗长殊这把时不时出鞘的冰剑,还会冷不防在背后捅她一刀那种。 姚盼离宫那天,谢乔用绢子揩了揩眼角的泪,感伤得不行,“小小年纪,就要到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吃苦,唉,真不知陛下是怎么想的,我苦命的小殿下,连自己穿衣都不会,可怎么办啊。” 姚盼:…… 王淑妃扬了扬手腕,啐她一口,“什么鸟不拉屎,我说妹妹你好歹也是太行的嫔妃,能不能文雅点?” 谢乔哀怨地瞪她一眼,又往姚盼的包袱里塞了点吃的和用的,碎碎念叨,“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臣妾啊,一向是拿殿下当亲妹妹疼着的,我家里的小妹,生下来体弱多病,早早地就夭折去了,这几年,我夜里做梦老是梦见她,一醒来枕头上都是泪。 殿下也别怪我啰嗦,人年纪一上来就有这毛病,特别舍不得身边有人离开,你看你还这么小,就要出远门,陛下得是多狠的心啊,唉……” 她说着说着,竟然有点哽咽。 “不要哭哭嘛,梨梨又不是不回来了,娘娘亲亲。” 姚盼抱着谢乔的胳膊撒娇,站到凳子上,亲了亲谢乔的脸颊,香喷喷软乎乎的。 姚盼做这个做得行云流水,这都归功于这几天谢乔天天来抱她,一抱着就亲,姚盼都快忘了自己是个十六七的少女了。 谢乔破涕为笑,摸着姚盼的头发,“给你放了点好吃的,你想吃什么,就写信给谢娘娘啊。” “太行书院”虽然建在京郊,距离皇宫也有足足两日的行程,姚盼被带到马车旁边时,才发现宗长殊不在,她刚松了一口气,江寒练那个蠢货便眨巴着眼睛,笑得如沐春风,冲她张开了双臂。 “殿下,让臣来抱你上马车啊。”他的笑容落在别人眼里是少年俊采,高束的马尾显得头颅十分小而优秀,浓紫色的衣袍用黑色腰封束起,裹着腰线流畅笔直,笑起来时露出两颗虎牙,俏皮又帅气,赏心悦目。 无奈落在姚盼眼里,那就是—— 哇,禽兽啊。 姚盼估摸了一下用他的手臂把自己个儿勒死的可能性,绝望了。 她生无可恋地被江寒练夹抱起来,转动脑袋,前后左右都看了个遍—— 宗长殊呢?! 她现在,无比怀念那挨他一片衣角都要变脸的德性。 “殿下在找谁?”江寒练给她抱到位置上坐好,还非常手欠地摸了下她领边的狐狸毛,看起来像是整理一样,笑眯眯地夸了一句好看,两颗虎牙白得晃眼。 姚盼愤怒地看着他。 江寒练张大眼睛,做了个伤心欲绝的表情,夸张得不行,“殿下怎么待臣与待师兄如此不同,见到师兄便笑成花儿,见到臣却这副模样。这般因人而异,唉,臣可太伤心了,殿下小小年纪,就懂得如何伤男子的心,看来是可造之材啊。” “……”啥可造之材,游戏花丛的材料吗? 姚盼很想呸他一脸,高冷地扭过头去。 江寒练扁了扁嘴,反而来了劲儿,吹了一声口哨,嘴里自带音效地“噔噔噔噔”四声,忽然从背后掏出个东西: “瞧,臣给殿下带了什么。” 居然是一架拨浪鼓,做的还挺精细,鼓身红彤彤的,一看就讨小孩喜欢。 江寒练握着杆子,摇得咚咚作响,玩得可开心了,姚盼搁心里骂了一句小屁孩,这么没大没小尊卑不分的,难怪前世死得早。 于是,就出现了江寒练摇着拨浪鼓哈哈大笑,而孩童冷眼坐看的尴尬一幕。 不过江寒练脸皮厚,才不觉得尴尬,把拨浪鼓随便往旁边一放,把食指放到唇边,故作神秘地嘘了一声: “殿下可知,师兄在何处。” 姚盼懒懒地看向他,虽然表现得若无其事,眼里的求知欲却骗不了人。 “师兄已然先行一步,今晚,我们会与他在驿馆会合。” “?” 江寒练魔鬼一般地笑了笑,“殿下想知道为什么吗?我可以告诉殿下,不过……”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魔爪,捏了一把姚盼的脸,其动作之迅疾,犹带残影,把姚盼给看呆了。 江寒练则是噗嗤一笑,被她这副表情逗乐了,觉得可爱至极,很想抱起来举高高。 姚盼脸一黑,气得腮帮子鼓起,一拳捣在他肚皮上,用了十成的力道,江寒练哎哟一声,捂着肚皮倒在了座位上,连声地咿呀叫唤着,竟然搁那儿演起来了! 姚盼低头,看看自己这只真正意义上的小粉拳,无语凝噎。 又看向江寒练。 三岁的……是这个混.蛋才对吧?! 于是到了夜里,一下马车,姚盼几乎是用扑的,扑到了远远等着的白衣少年的腿上,泪差点飚出来,这一整天,她要被江寒练给折磨疯了! 不过,这少年人真是一天一个样儿,明明昨天见着还好,今天就像竹竿一样高了? 也许是夜里看不大清,而他一身白衣,特别突兀,成为了标志性的存在,才让身量远远小于他的姚盼觉得很高。 宗长殊看着不是很瘦,但是姚盼抱上了才发觉,他的衣服下面空荡荡的,姚盼呆了下,小手一紧,哇,好细的一把腰。 感受到他一瞬间的僵硬与抗拒,姚盼特别识趣地换了个地方去抱,大腿就很不错了,弹性十足。 宗长殊被这一团子如火般的热情给吓到了,还没看清是什么,就远远就冲了过来,像极林间什么危险兽类,不过,还好没有躲开,否则这一团,该摔惨了吧。 他整个人僵立如同石雕,腿上的重量让他很不适应。 宗长殊抬起手,又不知该往哪里放,停顿了好一会儿,最后轻轻搁在她的小肩膀,放上去,似乎想往外推。 姚盼却抱得更紧了。 “殿下,臣……” “臣身上脏。”宗长殊有点躲避不及,声音也有点迟缓,宛如一个刚刚下地走路的孩童。 他一直就不太适应与人亲近,尤其是会跑会跳会呼吸的活人。 没有人对宗长殊这样,他记得,前世在这么大的时候,长辈俨然将他当成个大人来看待,晚辈听过他的事迹,常常被拿来做对照,多是畏惧、仇视于他。 同辈中,宗长安不敢这样,怕他不喜生厌,幼妹长大后,也跟宗长安更亲近些,对他这个长兄,始终是怯怯的,见了他,像老鼠见到猫。 他没有觉得什么不好,反而觉得轻松,在宗长殊看来,人与人产生羁绊,本来就是很麻烦的事,哪怕是至亲之人。 有时也会觉得孤独,但很快又会释然,也许,是他命该如此。 久而久之,他满脸都写着生人勿近,肢体接触更是能避免就避免,平日里,恨不得谁都别来挨他。 可是这小小的一团又是什么,像极了某种猫科幼崽,不分性别不分种族,不□□份不分地位的,就这么向他扑过来,寻求他的庇佑。 像是,他的存在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依靠…… 一时间,宗长殊感觉心里有个地方,小小地松动了一下。 他伸出手,一把提溜起姚盼,姚盼吓得闭上眼睛,还以为宗长殊会直接把她摔出去,条件反射,赶紧抱紧了他的胳膊。 没想到下一刻,宗长殊把她轻轻放在地上,俯下身,给她拍去了膝盖上的灰尘。 “殿下切莫再这般……这般……” 宗长殊拧着眉毛,对着小孩儿晶亮的大眼,一时不知如何措辞。 神了。 宗长殊还有说话结巴的时候? ※※※※※※※※※※※※※※※※※※※※ 将来某一天 宗长殊:你是我养大的 姚盼:巧了 团子亲亲 “难道梨梨不能抱哥哥吗?”姚盼决定先发制人,她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有点落寞的样子,好像只要宗长殊拒绝了她就要哭出声来。 极富幼态的眉眼,让宗长殊的心更加软了一点,这个模样,完全找不到丝毫前世飞扬跋扈的痕迹。罢了罢了,小孩子能理解什么尊卑贵贱呢? 何况他也并不觉得天定贵贱,出身平民就要低人一等,只不过身在俗世,被条条框框束缚着,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殿下可以……”他别开眼睛,“抱。” 姚盼得逞,眉开眼笑:“哥哥最好了!” 卯足了劲,要往他身上扑,宗长殊抖了一下,好歹是稳住了身体,没往一边躲。对这团子毫无预兆的喜爱与亲近,总感到有点无所适从。 他五根手指张开,按着她圆圆的脑袋,才没让姚盼一股脑地冲过来。 姚盼都无语了,什么德性,也太难搞了。 “师兄。”忽然,江寒练带着笑的声音传来,姚盼就跟受惊的兔子一般,赶忙往宗长殊的背后躲,大叫道: “长殊哥哥!保护我。” 用小奶音发号施令,宗长殊的袖子,又被她拽到手里,揉成了一团,宗长殊都麻木了。 “哎,殿下你躲什么,臣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江寒练笑嘻嘻的弯下腰,伸出手,想戳姚盼的脸,他对小孩儿那两个酒窝特别感兴趣,也特想看到她被戳后,炸毛的反应。那只魔爪逼近的瞬间,姚盼差点尖叫起来,却被宗长殊一把拽住,拉往一边。 姚盼不由得升起感激之情,不过也只是那一瞬罢了。 “你干嘛?” 江寒练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宗长殊冷声道,“你忘了先生跟我们说的?” 江寒练“切”了一声,“你这人真没意思,那么听老头儿的话,你是真要把自己活成个老学究啊?早晚闷死。” 宗长殊冷着脸不语,抓着他的力度,却是愈发强硬。 江寒练眼底一沉,盯着宗长殊的眼睛,见他全然不作退让,哼了一声,嘴角慢慢勾起: “好,我听师兄的。” 宗长殊这才松手。 江寒练甩了甩手腕子,一脸吃痛与愤恨,故意冲着姚盼呲牙: “殿下啊,你看看,你家这个长殊哥哥也太凶了,你跟他在一块,可得乖乖听话,否则他定要揍你!” “以前我跟他一块读书的时候,可没少挨揍,喏,这里就是被他打的。”撩开刘海儿,露出一道浅浅的伤口。 姚盼惊讶地眨了眨眼,对他话语中的真实度表示怀疑,这无法无天的小霸王,竟然还被宗长殊锤过,也太不可思议了。 她后来才知道,那些打小收到东华书院,由院长裴汲亲自教养的弟子,起初都是互相不知身份的,也就是说,学子们并不分士庶,不看出身,而是各凭本事。 倘若在东华书院取得优异的成绩,经过院长举荐,极有可能得圣上亲眼,会是将来学子们进入仕途的一大助力。 对于江寒练的话,宗长殊没作什么反应,就连一个眼神也懒得施舍,牵起姚盼就往驿馆里走。 姚盼瞧瞧他,再瞧瞧一路都在嘀嘀咕咕的江寒练,觉得这个宗长殊,实在太不像个十二三的人,因为他毫无少年心性,跟江寒练一对比啊,那真是,成熟稳重到不行。 江寒练嘀咕一路,见他俩都不搭理他,讨了个没趣,遂自己溜到房间里去了。 宗长殊松开牵着姚盼的手,与驿馆里的人交涉起来。一名娃娃脸的婢女,笑容满面地走到姚盼跟前,款款下跪。 “主子,奴婢带您去沐浴。” 她恭恭敬敬地垂首。 姚盼抬眼,宗长殊抿唇与她对视,大抵是很少出现这种柔和的表情,嘴角的弧度有点僵硬,不太自然地冲她笑了笑。 声音却是轻的: “去吧。” 姚盼眨了眨眼。 甜甜一笑,挥挥小胖手: “梨梨一会来找长殊哥哥!” “嗯。”宗长殊颌首,按按眉心,微有疲惫之色。 随着他抬手时,衣袖滑落,姚盼看见他手臂上一截绷带,微有红色渗出,似是血迹。 她一愣,宗长殊受伤了? 为什么? 姚盼有点困惑,又飞快地想到一件事——宗长殊为什么先她一步抵达了驿馆?她爹的旨意,不是让他跟江一起保护她么? 宗长殊却只身独行,难道说,定安帝对他另有交代。 姚盼现在是万分提防着她爹跟宗长殊有什么往来,主要是前世留下的阴影太深了,她爹给宗长殊放的权力实在太过,对他,简直像对亲儿子一样,无数次让姚盼怀疑,宗长殊才是真正的皇家子嗣,而她这个皇太女才是捡来的。 想到今后会面临的局面,姚盼是心急如焚,哪里有什么心思沐浴。 到了水房,姚盼还陷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那婢女唤了她几声,得不到回应,遂松开手,站上矮凳,弯腰试桶里的水温。 温度尚可,她堆起笑容转身,唤了一声主子,门口空荡荡的,刚刚还乖乖等在那里的姚盼,没了影。 * 长长的走廊,出现一枚小小三寸丁,昏黄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长,步履轻盈,两只眼睛圆溜溜,透着股说不出的狡黠灵动。 白皙的脸蛋泛着粉红色,头上扎着标准的花苞髻,正是片刻前消失不见的姚盼。 她左右望望,笃定地看向右侧,确定宗长殊刚刚是往这边走了。 狗狗祟祟地摸到一间卧房,趴在窗沿边看,他果然在里边,屏风映出少年人修长纤细的身形,看他动作,似乎正在脱.衣服。 脱.衣服? 姚盼这才发现旁边放着一个浴桶,冒着袅袅热气,宗长殊脱下外袍,一圈一圈解开了绷带,果然,在上臂那里有一道新鲜的伤口,很深,延伸到锁骨旁,不断渗出红色的血迹,看着就极疼。 看形状,似乎是刀伤。 他怎么会受刀伤? 姚盼眯了眯眼,琢磨着要不趁他受伤,弄点皂荚在地上,让他滑倒,摔个半身不能自理。 或者点燃迷烟,让他洗着洗着溺个水? 姚盼叹了口气,也只是空想罢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确定宗长殊身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也许,能从中得到什么讯息也说不定。 她走神时,宗长殊已经脱下了最后一件衣服,露出一片白得反光的皮肤,腰腹折过去的线条,紧绷优美。 姚盼被晃了一下,不由得在心里啧啧感叹,难怪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就这身段,登台唱戏都行了。 许是终于感受到姚盼过于专注的视线,他猛地扭过头,跟窗台上小孩儿对上眼的刹那,宗长殊的表情都凝固了。 而姚盼不偏不倚地,冲他咧开嘴,露出一个特别灿烂、特别可爱的笑容。 “长殊哥哥!” 她将双手撑在窗台,垫着小小的下巴。 眼神扫过他的全身,天真无邪。 宗长殊一个激灵,唰地拉过旁边的衣物,挡住关键部位,看样子受惊不小。 姚盼面色不变,懵懂地歪了一下脑袋。 宗长殊略微镇定了一些,一侧目,提高音量喊,“来人。” 门口昏昏欲睡的仆从一个激灵,脚步声响起,走进门边,“长殊公子?” “将殿下带下去。” 他背对遮挡的屏风,缓缓地坐进了浴桶中,沉入热水,黑发飘散在水面上。 他背对姚盼,只隐约露出个肩膀。 那仆从走过来,不知该怎么下手,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她从窗台边扒拉走了。姚盼踢了下脚,不满道,“我要等长殊哥哥。” 姚盼死活不肯离开半步,仆从也拿她没办法,一脸的为难。上面特意告诫,驿馆里里外外都知道,这小孩儿是个顶顶金贵的人物,可绝对不能磕着碰着了。 “让她留下吧。”一道沉静的声音,在屋内响起,仆从松了口气,退到一边。 姚盼没人管了,索性蹲在门口,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吱呀一声,门开了。 宗长殊身着中衣,刚刚洗完澡,整个人散发出清爽的香气。 披着湿漉漉的头发,一出门,就看到团子蹲着的身影。 姚盼扭头看到他时,愣了下,少年湿透的黑发衬着瓷白的肌肤,中衣不像他平日里穿的衣裳,遮得并不严实,露出锁骨来,修长清晰,跟那种刚刚出浴的少女似的。 雌雄莫辨的美感,冲击十足。 姚盼的眼神,飘忽地往下,刚刚只是随意的瞟了一眼,貌似……还不错啊。 宗长殊虽然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却也没有多想,他看了看四周,面容骤冷,眉间蕴上怒色,“伺候殿下的人呢,怎么让殿下一个人乱跑?” 他刚走出一步,便被抱住了小腿。 “饿饿,饭饭。”姚盼撅起嘴,委屈巴巴地说。 宗长殊不免皱眉。这娃是抱大腿上瘾了么,如此娴熟。 他试着挪了一下腿,姚盼却不撒手,她发现自己对这个宗长殊,突然没了那种恐惧感,果然抱人大腿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吗。 宗长殊如今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个全新的陌生人,又年轻又鲜嫩,还好骗,她兴趣浓厚着呢。 都说宗长殊是个标准的面瘫脸,谁都别指望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别的情绪。 姚盼却感受到,他低头看她时的眼神,明显柔和了一些。 “想吃什么?” 他居然问。 姚盼心里大吃一惊? 难道这就是萌娃的力量么? 她似有领悟,看来宗长殊吃这一套,吃软不吃硬。 遇到啥事,跟他撒娇倍儿好使。 好像有点摸准了宗长殊的脾气,姚盼索性,顺着杆子爬,用脸蛋蹭了蹭他的衣角,瓮声瓮气地说: “想吃肉。” 脑袋被揉了一下,姚盼一僵。 那只手又很快地移走了,只留下温暖的触感。宗长殊被姚盼抱着大腿,就跟绑着什么定时炸.弹一样。 彬彬有礼地跟驿馆的人问了路,这才一瘸一拐地走到灶房。 姚盼终于松开手,看他翻箱倒柜,准备好材料,生起火,往锅里放油翻炒。 姚盼盯着他的背影,袅袅烟火气中,他那笔直的背影,跟个小神仙似的,跟这一屋子的柴米油盐特别不搭配。 姚盼百无聊赖地拽着绑头发的头绳,渐渐闻到一股香气,忽然觉得,肚子真的有点饿了。 等他装盘端上来,姚盼深吸一口气,哇,怎么这么香。 一盘炒牛肉,酱香浓厚,上面泛着一层油光,以葱花点缀,一看就勾人食欲。 色香味俱全。 宗长殊,居然有这种手艺? 姚盼有点不可思议。 饭也蒸好了,宗长殊盛上白花花的一碗米饭,姚盼自发地往板凳上坐,看着他,张开嘴: “喂梨梨。” 让严厉的太傅亲自喂饭,此等好事,岂能错过。 宗长殊怔了下。 居然一句话没说,真的拿起了碗筷,舀一勺吸饱了牛肉汤汁的饭。 放在唇边吹了吹,再送到姚盼口中。 喂饭的过程,宗长殊全程沉默,却时不时,看她一眼。 姚盼琢磨了一下他那眼神的意思,嘴里包着饭,口齿不清地说,“好吃。” 宗长殊的眼底,明显微微亮了。 淡淡应一声,“嗯。” 表示他知道了。 吃完,姚盼满足地打了个嗝,宗长殊用手绢擦了擦手,正要收拾碗筷,姚盼忽然站到板凳上,喊了一声: “哥哥过来。” 宗长殊微微侧身,面上略有困惑。 姚盼那两只油乎乎的小手,猛地抱住宗长殊的脖子,头颅凑近,在他颊边一贴,留下一个充满肉香味的吻。 “奖励哥哥!” 说完咯咯一笑,直接跳进了他的怀里。 宗长殊愣住。 他发现,只要跟这个小孩呆在一块,他发愣的次数,比他前后两辈子都要多。 姚盼看到他的反应,暗地里憋笑几乎要憋死了,没有想到宗长殊也有这么一天,瞧那呆的,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他家里不是有弟弟妹妹吗? 姚盼不知道,宗长殊从来就没有遇到这种腻着撒娇的,让他像是揣了个烫手山芋在怀里,束手束脚什么都做不成。 姚盼忽然发现,他的眼睫毛特别地长,根根分明,这样密密地遮下来。瞳孔宛如清澈的宝石,叫人心里怪痒的。 他天生一双笑眼,就是特别不爱笑。 整天死气沉沉,眼角的弧度下垂着,有种丧丧的感觉。 姚盼心里犯痒,伸出手,扯了扯他的睫毛?宗长殊条件反射地闭眼,眉间又出现了一条褶皱。 姚盼心说不好,以为他要发脾气,作乱的手都缩回来了,他却只是动了动唇,轻斥一声,“胡闹。” 要不是他看过来的那种眼神,全然就是看小朋友的眼神,透着股无奈,和包容。姚盼都要以为,是她幻听了。 “……”姚盼惊了一下。 这货脾气原来这么好的?那……以后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油盐不进的死样子? 宗长殊的睫毛上,还残留着被她碰到的触感,忍不住用力地眨了下眼。 旁人做会有种傻气的动作,可被宗长殊做出来,却是一种充满少年气的感觉。 总算有点年轻人的样子了,如果说之前像一座没有感情的冰雕,那现在就是一副充满画面感的水墨画,虽然仍有种疏离阔远,不可接近的感觉,却十分富有生机,吸引着人一探究竟。 ※※※※※※※※※※※※※※※※※※※※ 原来的情节太尬了哈哈哈哈 还是这样香 太傅标准的人.妻属性啊 感谢在2021-01-25 01:12:23~2021-01-26 00:14: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呲溜一下真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团子迷茫 姚盼打个哈欠,在他怀里动了动,貌似动作幅度太大,碰到了他手臂上伤口,宗长殊脸色发白,轻微“嘶”了一声。 “哥哥受伤了?”姚盼立刻问。 宗长殊没想到她如此聪颖,心想可能是方才沐浴被她看到了,顿了顿,明显不愿意多说的模样,将她从怀里放下,对旁边侍候的人甩了个眼神,轻轻拍了拍姚盼的背: “时辰不早了,殿下去休息吧。” “哥哥……”姚盼抓住他的手指,恋恋不舍,“梨梨不想一个人睡觉。” “在宫里,都有人陪着梨梨的……”她落寞地低着头。 许久都没听见宗长殊回话,姚盼以为他终于耐心耗尽,感到厌倦了,却听他向旁边的人低声吩咐: “拿一件外衫来。” 那人应了,转身往外走。 姚盼有点懵,却被宗长殊牵住,“走吧。” 他们来到姚盼的房间,见一人迎面走了过来,竟是江寒练,他见到俩人,毫不意外地挑了挑眉,向宗长殊甩过来一个药瓶。 “省着点用,贵着呢。” 宗长殊接在手里,颌首,“多谢。” 江寒练恶寒地耸了耸肩,“从你嘴里听见这么一声,可真是稀奇啊。” 宗长殊怔了下,回想他十三岁时确实不太搭理人,对别人的好意,大多时候都是视而不见,总之,不知不觉间得罪了很多人。 驿馆给姚盼准备的房间是最好的,一走进去,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香气,床褥是暖融融的天鹅绒,姚盼迫不及待地扑上去,在上面打了个滚。 宗长殊及时制止她把床铺弄乱,连哄带劝,才把她拉了下来,给她将花苞髻解开,把姚盼短短的手脚都掖进被子里,一点不露出来,动作自然无比。 姚盼规规矩矩地任他折腾,江寒练杵在一边,看着这疑似老父亲照顾闺女的一幕,脸色说不出的奇怪。 姚盼从被子里钻出头,向他丢去一个嫌弃的眼神,“我们要睡觉啦,你还不走吗。” “……”江寒练瞪了她一眼,“行,我走。” 江寒练一走,空气都安静了很多,姚盼眨巴眨巴着眼睛,望着帐顶绣的红色小花,默默唾弃设计人的品味,宗长殊坐在一旁,咳了一声,“殿下不闭上眼睛吗?” “为什么要闭上眼睛呀?” “闭眼睡觉。” “为什么闭上眼睛才能睡觉呀?” “……” 宗长殊放弃了,不跟她玩这种幼稚的绕口令,随手从桌子上拿了本书,翻看起来。 姚盼扭头看他,灯光勾勒出宗长殊立体的侧脸,鼻尖玉润。她看了一会儿,便转过视线,继续盯着帐顶发呆。 渐渐的,那朵红花慢慢模糊,最后消失在视野里。 宗长殊合上书,已是深夜。他揉了揉眉心,见床上的女孩已经睡着。 白皙的额角,露出毛绒绒的青色额发,面容粉嫩,似乎正做着美梦,偶尔咂一下嘴。宗长殊的眼底,出现微微笑意,片刻又沉寂下来。 他的脸色,竟有些说不出的凝重。 他拿起烛台,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是自言自语一般。 “太行只有这么一个殿下,陛下……也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 次日,有人敲了敲门口,“殿下,叨扰了。” 姚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已经天亮了吗? 有人推门进来,有力的手臂掀开被子,把姚盼抱出来梳头发。姚盼眯瞪着双眼,一看镜子里的发型,精神了。 宗长殊的手这么巧? 她不禁好奇地看他,宗长殊犹豫了一下,解释道:“嗯,之前经常帮宗长安梳头,就是我弟弟,殿下见过的……” “他也喜欢扎小辫吗?” 姚盼一脸天真地问。 “……”宗长殊有点不自然,片刻就调整好表情,正直地点了点头。此时,正在家中干活的宗长安,狠狠打了个喷嚏。 宗长殊也不能算是撒谎。 前世,他的妹妹一直是他在带,积累了不少这方面的经验,直到后来他被召入宫中,为太女太傅。 姚盼呼吸着他身上清新的气味,更加想不通,前世宗长殊谋反的动机了。 他真的会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为了获得更大的权势,把她从那个位置赶下来吗? 姚盼有点头昏脑胀,十四年后,这个人真的,会再一次,夺走她赖以生存的一切吗? 用过早膳,宗长殊来向姚盼道别。姚盼的好奇心愈发浓重,死活不听劝,跟着他来到房间,宗长殊不管她,在一边整理行囊,房间的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箱箧,姚盼比划了下,竟然有她那么高。 “哥哥的箱子里装的什么?” “是梨梨吗是梨梨吗?” “哟,看来我们的小殿下很聪慧啊,”江寒练不知何时进来,托着下巴,笑眯眯地逗她:“装的不是殿下,却是跟殿下一样重要的东西噢。” 姚盼十分不解,围着那个大大的箱箧,不停地转圈圈,宗长殊被她绕得头晕,一副小孩儿怎么这么麻烦的表情。 “我要走了。” 他按住箱子,制止她继续淘气。 “哥哥,不能跟梨梨一起走吗。”姚盼露出失望的眼神,眼睛一下子泛红,像只要被抛下的兔子,看得江寒练都有点动容。 宗长殊却没什么反应,将那个箱箧背到了背上,笔直的脊背被微微压弯。 几缕黑发垂到唇边,被他咬在唇边。 他唇的色泽很淡,一眼看去,显得五官很干净。 宗长殊低头,看了姚盼一眼。小孩子的眼睛懵懂,纯净,如同一片深邃的湖泊。 这是未来太行皇室的希望,是皇室的命脉所在。现在,还是一粒等待发芽生根的种子,青涩无知,完全没有自保的能力。 时至今日,他仍然清楚地记得龙榻上,那个老人望向他时,充满希冀的眼神。 他们曾经共同征战沙场,并肩作战,与死神擦肩而过。 那个鬓边斑白之人,也曾经意气风发,横刀立马,与将士朗声大笑地举杯共饮。 数不清的生死与共,甚至结拜为异性兄弟。 士为知己者死,他一辈子,都记得那位帝王的嘱托。 回过神来,他蹲下身,抚了抚姚盼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说: “殿下,我在东华书院等你。” 宗长殊一走,姚盼就不满地踢了踢凳子,“到底有多重要,比梨梨还重要吗……”果真是被这个身体同化,闹起了小孩脾气。 江寒练幸灾乐祸地吹了一声口哨,“箱子里的东西丢了,他也活不成了。” 姚盼僵了一下,歪了歪头: “为什么呀?” “殿下还小,说了你也不懂。” 江寒练抓了一把胡豆,放嘴里嚼了嚼,见小孩儿实在是一副求知若渴的表情,这才慢吞吞地说: “他宗长殊,生来就是皇族的一条狗。” 这原本是裴汲,陛下还有东华书院几个老头儿心照不宣的秘密。 江寒练只当姚盼是小孩儿,压根不记事,这才大摇大摆地说了出来。 原本,江寒练带着殿下辰时出发,戌时抵达驿馆,定安帝考虑到,在这段期间,几人遇到未知危险的可能性极大。 所以,需要放出假的消息,由一个人提前先行,吸引贼子的注意力,就可以为太行帝女规避掉所有风险。 果不其然,宗长殊遇到了刺客,虽说受了点伤,却十分幸运地活着回来,且拿到了一手消息。之后若是顺藤摸瓜,定能寻到幕后主使。 原本,他们的师父还担心这等危及性命之事,要好一番磋磨才成,谁知,宗长殊那个奇葩二话不说地答应了。 江寒练转念一想,是啊,他的身份,用来作为诱饵,再合适不过了。 一介庶民,就算是死了,也没有什么关系。 宗长殊是狗? 听了江寒练的话,姚盼都想笑。也不知是谁,后来位极人臣,掣肘与她,叫她处处碰壁,火冒三丈。甚至逼宫造反、谋权篡位,最后,将她从皇恩台上一脚踹下,穿成现在这个小废柴。 倒说说,谁家的狗会这样反咬一口? 江寒练的神情莫测,嘘了一声,“是陛下千挑万选,专门给殿下养的一条好狗喔。”说完顺手摸了一下姚盼的头。 姚盼当时就怒了,堂堂女帝的头颅何等尊贵,也是你个破烂纨绔能碰的? 她一口就咬住了他的手。 “松口!”江寒练虎口卡在她的嘴边,吃痛地嗷呜了一声。 连她是个小孩儿也顾不得了,狠狠掰开她的嘴,推了姚盼一把,“你有病吧干嘛咬小爷?!” “不准你骂长殊哥哥!”吭哧了半天,姚盼想出这个理由。 “还挺护食,”江寒练呵呵一声,“你倒说说,为什么不能骂。” “他是梨梨的哥哥。” 姚盼握紧拳头,气鼓鼓地说。 江寒练黑着脸,“我从没听说太行皇室还有别的皇子啊,天真。你这话传出去,怕是会给他引来杀身之祸。” 姚盼还怕不能给他惹来杀身之祸呢,于是臭着脸,一副没错我就是稀罕他,关你屁事的表情。 江寒练一看,气不打一出来,冷笑了一声,也顾不得她是个小屁孩,嘴巴又快又毒,“好啊,太好了。你继续这样粘着他,缠着他,别说陛下会起猜疑之心,且看看,他那个刚正不阿的爷爷会不会放过他。恐怕到时候,人人都要说他蛊惑帝女,心术不正,你且看着,宗长殊的爷爷会不会活活剥他一层皮下来。” 宗长殊的爷爷? 姚盼猛地想起来,宗长殊的爷爷,名唤宗谨,宗家说一不二的家主,乃是历经两朝的老臣,出了名的严厉,却与唯一的儿子断绝了亲缘关系。 后来宗长殊入朝为官,熟悉他与宗谨的人都说,爷孙俩的脾气啊,像了十成十。 见姚盼不说话,江寒练挠挠头,嘀咕一句,“罢了,我跟一小孩儿计较什么。” 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不准你骂长殊哥哥。” 姚盼鼓着眼睛,凶巴巴地说。 江寒练就奇怪了,“那书呆子有什么好?这么讨小孩儿喜欢。” “长殊哥哥最好!” 姚盼闭眼吹,“他比你好看!” 这倒确实,宗长殊那张脸,简直不能更符合她的审美了,要不是脾气实在太臭,又权势滔天,动他不得,姚盼早就把他抢到皇宫里当男.宠,夜夜笙歌。 “声音比你好听。” “做饭好吃,”姚盼撅着嘴,这样对比下来,宗长殊的优点还挺多。 “他对梨梨很好!比你好多了,他从来不对梨梨动手的,才不像你。臭坏蛋!” “嗯?你敢再说一遍?” 江寒练捏住她的脸,往两边扯,姚盼恶狠狠地踩了他一脚,冲他吐舌头,做鬼脸,惹得江寒练勃然大怒,跳脚来追。 谁都没有注意到,门口有一道雪白的身影驻足,片刻后,缓缓地离开了。 宗长殊 月落中庭,雪满长阶。 紫宸殿外火光四起,纷乱嘈杂,内里却是灯火未明,一派孤寂冷凄。 姚盼在等待一个人。 任由冗长的黑暗将她淹没。 她把头颅靠在龙座的扶手上,眼眸微睁,望着一片虚空。 双腿轻轻架在对面,微微蜷缩起来。 宽大的龙袍剪裁并不合身,裹着她纤细单薄的身形。 裙摆从小腿滑下,长长铺陈在地面,拖拽出一片华美江山图。袖口底色绛红,用金线绣出一条活灵活现的蟠龙。 她屈指在膝盖上轻敲,慢悠悠地哼唱起来,细软的声音回荡在幽深大殿。 那是一首来自江南的曲子,少女的声音软糯缠绵,在这般威严庄重的大殿之中幽幽回荡,很是有几分诡异。 一抹电光,在夜空中闪现。 剑尖在光可鉴人的石砖之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声响。 殿门缓缓打开,灰尘在隐约透入的光线中簌簌下落,雪白的袍摆拂过门槛,一人款款入得殿来。 只见来人身形颀长,双腿笔直。 提着剑,一步一步,靠近高耸于地面的皇恩台。 皇恩台上的龙椅中,横卧着一位哼歌的红衣少女,赤金与鲜红之色,衬着她白皙的面孔,交织成一副颓美画卷。 从剑尖滴落下浓稠鲜血,一寸寸将地毯浸出深色。 他仰起脸来,光影勾勒鼻唇线条如琢,渐渐明晰。容貌一如当年,却又比当年,多了几分成熟与凌厉。 姚盼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他,忽然莞尔一笑,“爱卿一身白衣来见朕,可是存着为朕送行的意思?” 他不语,双眸如浸在水中的墨玉,一片晦暗,瞧不分明。 姚盼撑起下巴,又问,“身持兵器见君乃是死罪,为何爱卿还要佩剑上殿?” 她将美目一沉:“难道爱卿在偏僻之地待了两年,竟连君臣之礼都忘了么。” 宗长殊手中的剑,终于在地上划定,发出一声“当”的沉响。 与她目光相接,姿态不卑不亢。 声调一挑,冷漠无情又玩味: “陛下果真一如当初,丝毫未改。” 姚盼握住龙椅的扶手,望望他身后,突然转了语调,柔和道: “爱卿一路行来辛苦。” “密营卫四大高手,果真名不虚传。臣被好一番阻拦才得见天颜,倒也确实是辛苦。”宗长殊淡淡颌首。 姚盼往门外一瞥,只见视线可及之处倒伏着数具黑衣尸体,身下俱是一片污色,想来应当是力战而死,流了不少的血,隐约有血腥味飘来。 姚盼的脸色微微一变,那几个密卫非比寻常,乃是帝王暗卫,随便一个拿出来都是身手卓绝,冠绝天下。 竟全都死在他的剑下,无一生还? 而他看起来却是毫发无损,这身白衣亦是一如往常般妥帖清爽,丝毫不乱。 姚盼暗忖,她忘了,这位看起来像是儒雅书生,却也是先帝时的征西将军,战功赫赫,威慑四方,那几个宫里头培养的密卫哪里拦得住他。 不禁叹道: “先生变了许多。” 她幽幽说道:“我从前以为,先生是那无情无欲的仙人,没想到有朝一日,也会为了心中欲.望,率军攻入帝京,用父皇所赐的宝剑指着朕。” 宗长殊听了这话,面无表情: “陛下在京放纵荒淫之时,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姚盼一怔,耸肩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她笑不可抑,一口白牙能瞧个清楚,待消停了一些,才盯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 “宗长殊,你果然是这天上天下,独一无二的伪君子。” 宗长殊浓睫一掀,冷淡无波地凝睇她。 “爱卿可知,这紫宸殿下,埋着一个秘密。”姚盼嘘了一声,神色诡谲。 她从龙座上起身,轻盈地步下台阶,宗长殊这才发现她竟然没有穿鞋,而是一双赤足在地面上行走。 “这底下,藏有成千上万的炸.药,我只要按下机关——”围着他转了个圈,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说不出的活泼灵动,口中吐露的话却叫人惊悚不已。 “轰的一声,一切都会夷为平地。” 她转圈时,身上传来叮铃作响之声。 纤细的足踝上系着一串银铃,本是上不得台面的欢场玩物,她却堂而皇之地戴在了脚上,足见这位女帝的荒唐任性。 “陛下不敢。” 良久,宗长殊冷声吐出四字。 姚盼疑道,“玉石俱焚,我有何不敢?” “陛下在紫宸殿见我,便是明白,紫宸二字对太行的含义。” 紫宸殿是为历代君王安寝之所,若是将这殿毁了,便等同于毁却太行根基,对于这位,该是何等大逆不道。 她狠毒奸诈,放.荡奢侈,死到临头,却也有不能为,不敢为之事。 姚盼歪头一笑:“可是,天下人都说朕是昏君。既是昏君,又何须有所顾忌呢。对不对?” 宗长殊面色微变,握着宝剑的手也紧了一紧。 姚盼见他如此,抚掌笑道: “先生受骗了。” “这下面,什么都没有。” 宗长殊方才知她是拿他取乐,不禁在心底怒斥了一声顽劣,顽劣不堪,面上愈发冷峻起来。 姚盼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剑: “先生要杀我么?” 他沉默了,他此行,确是为杀她而来。 姚盼认出那是定安帝所赐宝剑,上斩昏君,下斩奸臣,眼神不免有些微妙。 一会儿,又调整了表情。 “你背主弑君,恐会被天下人诟病。” 笑意甜美,一派天真无邪,毫无对死亡的恐惧之色: “为何不让手下人代劳呢?” 宗长殊不躲不避,很认真地思考着。 “他们都没有那个资格。” 姚盼微微一怔。 而后点头笑道,“是啊,朕是该死,可是,自古坐在这个位置上的,谁不是满手鲜血?” 宗长殊摇了摇头,“看来陛下还不明白,自己错在何处。” “宗长殊。” 她背着手,忽然轻唤一声。 仰颈看他,线条带动锁骨浮现,敞开的衣领中肌肤曝露,像覆雪一片,白嫩滑腻。 “你不就是想要皇位么。” “朕给你。” 她的指尖,轻轻点在他的手腕之上。 他素来厌恶与人接触,眸中立刻有了抵触之色。却强忍下来,任由她这样肆意地触碰,静默不语,观察她下一步的动作。 她从他腕上滑过,来到衣带之上,葱指一挑,挑开了衣带。 就好像是他,解开了她的衣袍一样。 “你不就是,想要这身龙袍么?” 衣袍散开,露出雪白的束胸。 她毫无感觉,往他的领域踏进一步,仍然盈盈含笑,眉眼中的艳色夺人心魄。 京中传闻满朝文武才俊,皆是女帝裙下之臣,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宗长殊整个人微微一凝。 他一身白衣,巍峨如山。 玉扣严实,下巴削瘦。 漆黑的瞳孔中一片澄澈,映着少女艳丽的面孔,却像是视而不见。 这样的眼神,并未让姚盼生出分毫的退意,她抬起手,贴在他的胸脯之上,将脸凑近,感受掌心下沉稳的心跳。 “据我的探子回报,先生在乌郡时未置妻妾美人,每日习武看书,日子过得如同苦行僧一般。” 幽幽香气侵袭,扰人心智,“先生这般洁身自好,忠良为国之人,我不信先生会愿意背负谋权篡位的恶名。定是受奸人蛊惑,一时冲动。” “退兵吧。” 幽幽低哑的声音抚过耳边,极尽魅意。 “只要爱卿肯退兵,这万里江山,朕与爱卿共治。不论是宝马香车,还是美人珠宝,只要是你想要的,朕都拱手送上。” “当然……” “我,也是你的。”就像突然从精灵化为妖魅,柔若无骨地伏在他的耳侧。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无法抗拒的魔力。 宗长殊终于动了。 他压低身子,修长白皙的手指,捧住了她的脸庞。 指尖冰冷至极,让姚盼觉得,不是与人的肢体接触,而是与坚冰相贴。 这个教了她整整四年的夫子,接近时从他身上传来的,那股强烈的威压依旧存在。 所以方才,她尽量不看他的眼睛。 此刻,却被他捧着脸,避无可避。 姚盼的手脚都麻木了。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像是幼小的兽类遇到绝对强大的猛兽,被纯粹的恐惧紧紧锁住心神。 整颗心脏封入寒冰,痉挛皱缩。 来源于本能的恐惧,从少女时代便如影随形,无法克服,姚盼咽了一口唾沫,眼中浮出酸涩感。 被他这样长久地注视,小腿不受控制,竟然轻轻发起抖来。 宗长殊的唇很薄,色泽很淡。 他声音很轻,连名带姓地唤她: “姚盼。” 那双眼眸猝然冷了下来,像一片能将人吞噬的漆黑的死海。 “你太让我失望了。” 看她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件死物。 然后,指尖远离。 衣袖细腻的触感扫过脸庞,姚盼狠狠攥紧了拳。 再抬头时,泪流满面,“先生。” 她心中并无苦涩悲戚,也没有任何心痛酸楚。 为君五载,早已习惯伪装,所有的情绪都是下意识的反馈,几乎是立刻就选择了对她最有利的方式。 心随意动,泪水便簌簌滚落。 女子的软弱,总是最好打动人心的。 他有微微的迟疑,大概是她的这声唤,终于让宗长殊想起了与这位女帝的往昔,那点不痛不痒的师徒之情。 紧接着,腰上一紧。 姚盼的手里抓住了他的腰封,那是由江南特贡的明光绸制成的,触感滑腻得不行,在她眼底微微反射出银光。 刺绣也是精美至极的青色鲤鱼纹,宗长殊这个人,就连身上的配件,都一丝不苟到了恐怖的地步。 而她缓缓屈膝,跪了下来。 姚盼跪行向前,天地君亲师,她为君,却即将成为亡国之君,生死,就握在这个男人的手里。 柔软的脸庞,贴在男人的腰腹之上,感受到底下坚韧的肌肉,几乎是在她贴近的瞬间便紧绷了起来。 “先生,梨梨知道错了。是梨梨做的不好,先生可以打我,可以骂我。只是,能不能不要杀我?梨梨害怕,好害怕。” 姚盼闭着眼睛,泪水不断从脸颊滑下,顺着下巴滴落,“先生说过,要辅佐我的,哪怕是受父皇所托,先生明明说过的。我知道,你心中一向不喜梨梨,觉得梨梨不堪大用。可是在梨梨的心中,先生一直是忠臣,是君子,是朝廷的顶梁柱,是永远不会背弃太行、背弃父皇的。然而今日又是为何?” 她的袖底,缓缓滑出银光,口中却仍在委屈泣诉,“先生当真,要为了那些无关紧要之人,逼死你唯一的学生吗?” 她扬起了下巴,目中一片湿润,卷翘的睫毛上沾着碎星般的泪珠。 尽管是跪着的,眉眼中也依稀残留着高傲冷艳。他衣带上的玉钩,碰到龙形的发簪,勾着发丝咣当一声坠在地上。 宗长殊猛然回神。 姚盼握着一把匕首,毫无迟疑,往他的小腹送去。 他浑身一震,几乎魂飞天外,下意识挥袖格开,急急后退一步。姚盼失了准度,划破他的衣带,刀尖扎得不深。一条雪白的绸缎自半空飘落,带着飞溅的血珠。 宗长殊捂住腰侧,指间溢出鲜血。 喘着气,死死地瞪着她。 姚盼兴致盎然。 临死之前,还能欣赏此人狼狈的一面,倒也是一桩奇事。 宗长殊面色铁青,再也不留半分情面。挥起尚方宝剑,长剑直指她的喉管。 姚盼一挺上身,迎向剑尖。 他眸光一震,猛地后撤。 后撤的力道带动伤口,宗长殊的脸色因疼痛而扭曲了一瞬。 “先生不杀我?” 姚盼扬了扬唇,笑道。 “闭嘴。”他厉喝一声。 气势极为可怕,若忽略他此时扶腰的姿势的话。 姚盼不能从那凶狠的眼神之中读出更多的什么,他明明起了杀心,却似乎有什么其他顾虑,没有真的对她动手。 姚盼站起身,忽然来到他的面前。 宗长殊警惕扬眸。 俯下身,贴住了他的唇瓣。 她满心的报复情绪,看他冰雪般的面孔上出现一丝不同的情绪,惊愕,不可置信。 冰川出现了裂痕,湖面有了波动,他扭头躲避她的亲密,脚步纷乱后退。腰上却剧痛难忍,不断渗出鲜血。 而她紧逼着迎上,于是场面就变成,她将宗长殊压进龙椅之中。 姚盼摸到一手的滑腻,约莫是他的血。 她找到伤口,毫不留情地摁了下去,他闷哼一声,修长的身躯狠狠战栗着。 体内涌出源源不断的狂乱,仿佛永不熄灭的大火,要将一切焚烧殆尽。 她十分想摧毁这座攻无不克的雪山,让他跌下神坛、粉身碎骨。 可惜那破碎只是昙花一瞬,男人的神情立刻又变得完美,完美的冰冷,挑不出一丝破绽。 敛眉注视着她,任她施为。 睁着的眼眸中毫无感情,幽深如古井无波,一派凛若冰霜,不可侵犯的样子。 哪怕他们唇齿相依,呼吸相连。 一副嘲讽的高傲态度。 仍是那立于九天之上的神明。 骨子里涌上疯狂感。 姚盼舔了舔唇,离了他脸颊一寸,摸着他的脸颊,假笑道,“先生不杀我,来日,我必杀先生。” 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面容,带着幽幽的香气,一点一点蔓延。 “给我滚开。” 他别开脸,呵斥道。 被她这样欺压冒犯,他额上青筋直跳,却始终没有伸手触碰她的身体,双手抓着龙椅的扶手,勉力想要起身,却迟迟不得要领。姚盼方才解开衣带,现在几乎算得上是衣不蔽体,他需得避开那温热的肌肤。 宗长殊自幼因缘际会,受道家十戒,在与人亲密接触这方面,颇有些冷僻执拗。 姚盼一直在观察他,从某种角度说来,她早就对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宗长殊这样的脸色,明显是处于暴怒之中。 姚盼眯了眯眼,宗长殊天灵盖都要炸开,压抑着滔天的怒意,呵斥她道: “混账!给我起开!” 唇上颜色糜丽,一开一合,血迹斑斑。 姚盼想要抬手。 岂料她一动,宗长殊更是怒不可遏,眸底已有了十分的厉色,大有威胁之意——若她再敢乱来,定要她好看。 “既然陛下一心求死,臣也只好成全。” 宗长殊冷声道,“今日,你我师徒之情,就此断绝!” 这绝对是姚盼听过宗长殊最严厉狠绝的语气了,还在惊讶,他想也没想便挥袖而起,罡风霸道,将姚盼震开数尺,直接飞出龙椅,从皇恩台上坠落,摔在地上,宛如一只残破的蝴蝶。 龙袍凌乱铺散,蟠龙的眼珠上嵌着的紫宝石滚落在地。 暗夜中闪着莹莹辉光。 姚盼咬紧牙关,那道伫立的白影在视野中模糊,神姿仙影,凛若冰霜。 永远高高在上。 她的额头上渐有血痕洇出,神思渐渐涣散,最后彻底陷入黑暗。 一颗流星划破天际,坠于夜空。 紫宸殿中,传来一声长长的唱喏。 “天下易主,帝星陨殁。” —— 鸟啼声婉转,阳光透过纱窗,照得人手脚温暖。 姚盼从梦中醒来,扶了扶额头,那股疼痛盘桓不去。 她眼底浮出冷意。 宗长殊…… 宗长殊! ※※※※※※※※※※※※※※※※※※※※ 这是要火火火葬场啊 感谢在2021-01-27 23:56:59~2021-02-02 02:38: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藻 5瓶;温山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跟太傅第二次对线 “殿下醒了。” 一道女声传来,声调毫无起伏。 姚盼从绣着朱雀的松软天鹅绒缎上起身,摸了摸唇,脑海中浮现宗长殊那张冷峻面容,不由得一阵冷笑。 毫无暧昧旖旎的想法,只是想要通过指尖的触碰,重新体会那时那人的慌乱无措。 那一瞬,似乎让她透过了那层坚不可摧的躯壳,看到了他身为凡人的弱点。 姚盼始终相信一个人只要有弱点,就能够被攻破,被打败。 浓浓的胜负欲在胸口点燃,灼烫得她眯起了眼睛。 上一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这一世,可不一定。 “殿下,可是做了噩梦?” 见姚盼坐在床上呆呆不动,君甜甜不放心,从横梁上一跃而下。 她一直给姚盼守夜,前半夜还好,后半夜就见她家殿下眉头紧锁,冷汗频出,唇上咬得发白,似乎是被什么梦魇住了。 君甜甜也不知从哪里听过一个说法,人在被魇住时,不能贸然叫醒,所以点了几支安神香,又给姚盼擦了擦汗,这才继续在横梁上蹲着等她家殿下醒来。 帐子上垂落杏黄色的流苏,丝丝缕缕,遮挡着姚盼的视线,姚盼有点走神。 哑声问床前屹立的君甜甜: “甜甜,倘若有一个人背叛于你,夺走你最珍贵的东西,还将你踩在脚底,逼到绝境,你当如何。” 君甜甜不知她问这句话有什么深意,歪头,顺着姚盼的话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方才朗声道: “自然是以牙还牙,让那人也尝尝同样的滋味。” 许久,姚盼点头,“说得不错。” 她望望窗外,“现在什么时辰了?” 君甜甜不假思索回,“酉时三刻。” “竟一觉睡了一个时辰……”姚盼捋着肩旁的发丝,将它们别到身后。 君甜甜主动前来服侍,她虽是皇太女的贴身侍卫,但这些精细活儿也做得头头是道,姚盼垂眼任她侍弄,在暗下来的光线中打量她这位全能的侍卫。 甜甜的名字虽然叫做甜甜,却生得与甜一点都不沾边,甚至过于周正,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不过姚盼不在乎,她对君甜甜的信任无关外物,就像相信另外一个自己一样。 外面一阵喧闹,有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殿下!殿下!” “殿下!好消息!” “太傅的人选定了!” 姚盼抬眼。 她面上的阴沉,在抬起脸的一瞬间烟消云散,对那莽撞闯入的侍女弯着眼笑,极为天真可爱,“真的吗?是谁呀?” 荷荠怔了怔,准备好的说辞忘了一半。 即便她已然陪在姚盼身边数年了,还总是会被他们家殿下的容貌惊艳。 小巧的脸蛋上婴儿肥未退,睡出淡淡红晕,朱唇琼鼻,桃花眼清澈明亮。 笑起来时,宛如春风过境,不笑时,又像那画上端正的小仙女,让人看见便心生欢喜。 若非太女身份尊贵,皇家威严不容冒犯,天下第一美人,可就不一定是柳家那个病秧子了。 荷荠猛地回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自然是宗大人了。听说陛下看了他的文卷,对他赞不绝口,说他不愧是本朝第一文士呢!” “真的吗,”姚盼惊喜地从榻上跳下,“快带上礼物,我们去宗家道贺。” “殿下,殿下穿鞋啊!”荷荠忙喊。 荷荠最爱打扮姚盼,从箱笼里翻出一件枣红色的大袖,裙裾上绣着大片山河,展开来便是湖光山色。 一只赤蟒若隐若现,凌空云间,磅礴华美,不由得让姚盼想到梦里那件龙袍。 她向姚盼展示:“这件如何?定能将殿下的美貌衬托十分,无人能比得过。” 姚盼看了一眼,心中颇有微词,又不是选妃大会,争奇斗艳,何须如此盛装。 虽说女子爱美乃是天性,譬如后来她做了女帝,也喜欢穿漂亮衣服,穿形制最好看的龙袍,为了给她改良龙袍,尚衣局的人,前前后后往紫宸殿跑了十多次。 姚盼想的很简单,既然她为天下地位最高之人,追求一些喜欢的东西,满足一己私欲也没有什么错。 又不是宗长殊那样的圣人。 事实证明,为君者,确实不能有太多私欲,否则,就会像她一样。 荷荠还期盼地望着姚盼,姚盼摸了摸那衣裙,却是决然地摇头,“长殊哥哥定然不喜这般浓艳的颜色。” 荷荠沮丧地放下红裙,咕哝道,“殿下还真是处处顾虑着宗大人呢。” “既然长殊哥哥要做梨梨的老师了,定要留下好印象才是。” 姚盼笑眯眯地说。 算起来,姚盼回京受封,有月余不曾见过宗长殊的面了,若非午后小憩,做了这一场有关前世的梦,她还不一定能想起来,有把利剑悬在头顶,迟迟未落下。 今年她已十四,正好是前世宗长殊接旨为东宫太傅那一年,分毫不差。 似乎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只是有些东西有了很大改变,譬如她与宗长殊的关系并不像前世那般恶劣,甚至算得上,兄友妹恭。 姚盼眸光一亮,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来,嘱咐荷荠:“那台乌金砚呢,快帮我包上。我要送给长殊哥哥作贺礼,他见了必定喜欢。” “是是是。”荷荠转头便去书房。 姚盼穿了一身淡黄色偏金的大袖,内搭素色襦裙,上面暗绣了麒麟纹路。 头发分成两缕扎成辫子,走路时一甩一甩,俏皮可爱。 宗府的人看过令牌,立刻便将姚盼迎进府中,奉了上座。 姚盼百无聊赖地捧着茶盏,却迟迟不见人来,管家只说家主尚未回府,又转头去吩咐下人准备糕点水果。 厅堂装饰得一如宗长殊的风格,简洁大方。正中央挂着一副书画,“静以修身,俭以养德”,乃是宗长殊弱冠之年,陛下亲笔御赐。 连同这个宅邸,也是同年一并赐予,贺他高中状元。想想那年的宗大人,可谓是风光无限啊。 姚盼天性是个坐不住的,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宗府,对府上的一切颇为好奇。 横竖也无人敢拘着她,这便慢悠悠地踱出前厅,往后花园而去。 冲暗处打个手势,让君甜甜不用露面: “我随便逛逛。” 花园中,暗香隐隐。几处兰草,在月光下舒展花瓣。 亭楼水榭,山景布局,无不雅致。 可见主人品味不俗。 姚盼正凑近,细看那兰花是什么品种,身后便响起一道人声。 “你是何人?”姚盼转头,看清来人是个黄衣少女,模样瞧着与她年岁相当,只是一脸怒气汹汹的。 一声娇叱,出自那樱桃小口,“你是哪家的女子,怎会在表哥府上?” 杏眸中藏了几分敌意,警惕地打量着姚盼,像个被入侵了领地的小兽。 “你问我?” 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姚盼饶有兴趣地打量她,这少女口中的表哥,想必就是宗长殊了。 只是宗长殊哪里来了这样一个表妹,她怎么从来都没见过。 “不问你问谁?”姜雾凶巴巴地瞪着她,张口就是一通指责,“你到底是谁,如此胆大包天地出现在表哥府中,你可知我表哥是何人?竟还妄图毁坏表哥的兰花,真是可恶!” 姜雾也是为宗长殊升迁道贺而来,自然还存有旁的心思。她很早就注意到姚盼了,因她身上这件衣裳的颜色与自己相近,千金小姐,难免就起了比较之心。 见她旁若无人地在花园里闲逛,毫无规矩,凑近一看,见姚盼这件衣裳的颜色比之她的更加鲜艳不说,刺绣也精致到挑不出瑕疵的地步。 姜雾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猜测她的身份,却又找不到个对应的名字,京中贵女她都有交好,却从未见过此人,莫非是表哥从哪里带回来的女子,才敢这样放肆大胆! 是了,定是这般! 不由得一阵火起! 听着姜雾在那阴阳怪气,话里话外的意思,似是在暗讽她身份低贱,上不得台面,让她不要跑出来丢人。 姚盼沉默了,敢情她以为她是宗长殊的小情人啊,不由得诡异地盯着姜雾。 “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姜雾怒道。 姚盼心想,宗长殊那么个光风霁月的人儿,也有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亲戚,真是稀奇啊稀奇。 可惜不是亲妹妹,罪名连坐也站不住脚,若是亲的,叫她拿住了这个把柄,岂不是立刻就能将宗家治个污蔑皇室、大不敬的罪。 可惜,可惜。 姜雾教训到口干,见这少女不仅没有羞愧之色,还微微抬着袖子掩住唇角,眼中一副惋惜的模样,心说莫不是个傻子,不禁皱紧了眉。 俩人便这样大眼瞪小眼了好半天。 “宗长安!” 姜雾突然向姚盼身后喊了一声。 她跃过姚盼,连扯带拽地拉来一蓝衣少年,指着姚盼不死心地确认道: “她是何人?” 姚盼摸了摸鼻子,对上那少年的脸,许久不见,宗长安长开了不少,跟他哥哥有几分相似,也是一副俊朗的好相貌,只,不及他哥的天生贵气。 也是,世上有几人比得上宗长殊? 宗长安歪歪扭扭地戴了个小帽,一副没睡醒的模样,目光扫过姚盼衣带上挂着的玉佩时,脸色微变,不禁确认地看了姚盼好几眼。 想来是认出了姚盼的身份,不免得微微张开唇。 姚盼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他,倒想听听,这人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你且告诉我,这个女的,是不是表哥的相好?”太行民风豪放,姜雾当着宗长安的面说出这话来,竟也毫不羞涩。 “我怎么知道啊,我哥的事……你去问我哥啊,拽我做甚。”宗长安将袖子从姜雾手里抽出,眼神飘忽,一副迷迷瞪瞪的样子。 他对姚盼一直没什么好印象,主要每每见面,姚盼就像牛皮糖一样黏着他哥,甩都甩不掉,烦死了。 帝女?宗长安笃定,这姚盼跟那些个千金小姐也没什么俩样,养尊处优,根本没什么本事,凡事都要靠着他哥。 不过一块任人拿捏的软豆腐罢了,怎堪大用? 早晚是要下台的。 遂不出声,由着姜雾大闹,存心要看姚盼吃瘪。 姜雾见宗长安这模棱两可的态度,更是确定了心中的想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爱慕表哥已久,怎容旁人捷足先登? 卯足了劲,就要给姚盼一个教训。 姚盼见她抬手,觉得更有意思了。 只想知道她一耳光打下去,这条胳膊会从哪里断? 齐根断? “好生热闹啊,这是在做什么。” 一女声传来,打断了姜雾的动作。 三人转头,却见一丽人分花拂柳而来,面庞生得清丽淡雅,身量高挑。 声音,也是淡如柔雾,听得人心头似有清泉淌过。 姜雾立刻收了那副撒泼的架势,面上规矩许多,冲那女子行礼道,“柳姐姐。” 柳如是,京城第一美人。 她乃是柳太尉嫡女,身份高贵,诸贵女见了她,都是要见礼的。 姜雾扭头,却见黄衣少女无动于衷,甚至还在柳如是周身上下打量,神色掩不住的好奇。 姜雾恼道,“果真粗鄙无礼!” 倒是柳如是温柔和气,瞧了姚盼一眼:“这位妹妹有些面生,不知是哪家的贵女?也是随家人前来,祝贺宗大人的么?” 光线昏暗,她也没仔细察看姚盼的装扮,却也因姚盼直白的打量而心生不喜。 “姐姐来的正好,我方才见她啊四处乱走,好像还要摘表哥的花,当真不知礼数。且支支吾吾,不肯说出自己的出身,” 姜雾眼珠一转,“莫非是……哪家的庶出?” 不错,理应是个不受宠的庶出,否则怎么到处乱跑,身边还一个侍候的人也没有。 “是么?”柳如是皱眉。 便连那少年,也同看笑话一般,冷眼瞧着姚盼,想看她如何收场。 姚盼倒是没有什么好在意的,她松开掌心,打了个暗号,让君甜甜不要出现。 抿唇,笑出酒窝,说不出的乖巧可爱: “姐姐你生得真好看,我愿意同你说话。我叫梨梨,姐姐叫我梨梨就好啦。” “谁问你叫什么了?!” 之前几次盘问姚盼都不搭理,就像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现在还故意这样说,不就是骂她长得不如柳如是么,还梨梨? 姜雾气不打一处来, 哪里像是正经名字,莫不是那些地方的艺名,表哥怎么能将这样的女子留在府中,姜雾又痛心又生气,只感觉姚盼是在挑衅自己,不经过大脑思考,抬手就推了她一把。 姚盼没有防备,往旁边一跌,摁到架子上的花藤,指尖传来刺痛。 她眸色骤冷。 柳如是惊呼一声,用手绢按了按唇边,柔声斥道: “姜妹妹,不可如此!” 姚盼看了一眼姜雾,握住手心。 这少女,脖颈纤细,气喘如牛。 似羊羔,似脱兔。 她的手指捻动,眼底杀意流窜,一把屠刀缓缓成形。 甜甜出手,这些人都会死。 密卫营出来的人,从不留活口。 不过宗长安……却是个麻烦。 到底是顾忌宗长殊,不好轻举妄动。 柳如是见姚盼脸色阴晴不定,近前来想要安抚,谁知刚伸出手,便被一人厉声喝止。 “放肆!” 这一声呵斥,宛如划破迷雾的利刃,带着催山倒海的气势。 柳如是心惊抬头,便见一颀长人影,从回廊处疾步行来。 逐渐暴露在月光下的身影,说不出的笔挺修雅,若玉山巍峨,鹤影优雅。 他大步走来,朝服未脱,乌发绾进冠中,板正到一丝不苟。 饶是如此,仍不掩年轻俊美。 他的眉目潋滟多情,似那春水含露,秋波吐媚,却含着不尽冰冷凌厉之色,令人望之生畏,根本不敢直视。 柳如是有些恍惚,姜雾却是大喜,急忙迎上唤了一声“表哥!” 还向柳如是招手道:“柳姐姐何等金尊玉贵,何必要与那低贱之人为伍?” 柳如是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低头看了眼正一脸无辜呼手指的姚盼。她突然想道:那句放肆,也许……并不是对这个少女说的。 宗长殊面无表情,目光冷冷地扫了过来。 他薄唇开合,声如寒霜: “姜雾,你放肆!” 宗长殊也没想到这姜雾竟会如此大胆。 听说太女殿下驾临宗府,正在后花园中,他便立刻停下与柳太尉等人的寒暄,前来觐见,哪知便撞上这样一幕。 行了,人齐了。 花刺扎入指尖,虽不深,却冒出了点点血珠,姚盼忍疼拔出,宗长殊已然大步来到了她的面前。 “你搞什么名堂。” 声线压得低,几分威严,宗长殊敛眉问道,虽然不是什么温声软语,却有关切暗含其中。 他并不觉得姚盼是那种任人欺压的性格,前世那个女帝,跟软绵这个词压根就不沾边,这一世虽说有些不同,却也不至于受欺负却忍气吞声了。 她的侍卫呢? 分隔了一段时期,二人之间倒也没有多生疏,毕竟是相处多年的伴读,或者也可以算是师兄妹的关系。 姚盼唇角一划,一瞥姜雾那张泫然欲泣的脸,当即扑进男子的怀中: “长殊哥哥,我好想你!” 少女的躯体入怀,带来有别于自身的温暖柔软,宗长殊哪里想到她会来这一出,质问的声音卡在了喉咙,直接原地僵硬,手都不知往哪里放。 清凉的薄荷香气,姚盼嗅了一口,此人体温偏低,抱起来手感不错。 用来夏夜消暑,最是绝妙。 前世她的后宫,就差这么一个极品了,可惜还没收藏到手,自个儿就香消玉殒了。 姚盼恨得牙痒。 那女子竟然、竟然敢当众抱表哥,好不要脸!可……更让姜雾惊讶的是,表哥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推开她,她的下巴都要掉了,明明,表哥非常厌恶任何人的肢体接触,想到上次来宗府拜访,不过是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衣角,他就冷着脸撂下宾客,自行去将衣服换了。 让她难堪之余,心里还难受了好久!后面长辈安慰说表哥一向如此,她心里才好受了许多,只是之后都不敢随意靠近表哥了。 刚刚表哥,居然还指名道姓地骂了自己…… 莫非……那个女子当真是? 当真是表哥的……? 姜雾眼中的泪终于落下,崩溃道: “表哥,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岂知宗长殊冷冷横了她一眼。 “你快住嘴吧,你不知道她……” 就连宗长安也忍不住出声,姜雾哪里听得进去,咬着唇,小声地啜泣着,只想让宗长殊看她一眼。 “殿下,别胡闹了。” 宗长殊却根本不在意姜雾如何,他并没有放下手臂,而是举着手,低声劝说怀里的少女。见姚盼不肯起身,便按住少女纤薄的肩膀,将她推远了些。 姚盼哼了一声,仰头,视线中落入他清晰的下颚线,心口一动,换成抱着他的手臂不撒手。 宗长殊劝她不动,便也算了,反正她一向如此。 他侧过脸,重重咳了一声。 跟在宗长殊身后的那些人听见这声,方才如梦初醒,纷纷上得前来。 这些人,乃是姜家、柳家的家眷,共计十余人众,以及宗府的管家在内,乌压压的人群,见了姚盼,俱都冲着她的方向跪了下来,叩头道: “拜见太女殿下,殿下千岁金安。” 面对这些齐齐跪倒的众人,甚至里面还有姜雾的母亲,姜雾一时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等她逐渐回过味儿来的时候,一瞬间面上失去了全部血色。 不可置信地看向姚盼。 姚盼淡淡回视她,勾唇一笑。 就连柳如是,也大退了一步,素来端庄矜持的面上,掠过了一丝慌乱。 她竟是那位…… 只有十四岁的皇太女殿下?! “你……你不是姓梨么!” 姜雾惊问。 问完又猛地反应过来。 梨梨,陛下爱女,小字便是梨梨! 完了…… 姜雾面如死灰。 她们闯下了弥天大祸。 这位殿下,听说是在东华书院长大,每年回宫次数屈指可数,深居简出。能在东华读书的,俱是天之骄子,姜雾的身份与才学俱都不够,没有去过自然不认识。 姚盼在东华读书时,柳如是已然东华书院结业,自然也不认识。 君权神授,世人天生就有对皇家威严的畏惧,何况她还是太女殿下,比之公主更要高上一等。 掌握的可是实实在在的权力,未来或将是太行之主……今日出了此事,往小了说,不过是治一个犯上的罪过,自己领罚便罢。往大了说,整个家族都要因她们受累! ※※※※※※※※※※※※※※※※※※※※ 感谢在2021-02-02 02:38:59~2021-02-03 23:32: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瓶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太傅双杀 见着姚盼指上那道还在流血的伤痕,柳如是心内一个咯噔,这少女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一直将手从袖子里露出来,高高地举着,生怕别人看不清楚她手上受伤了。 姜家夫人跪在地上更是急得不得了,一个劲地低声唤呆呆杵着的姜雾: “雾儿!还不跪下!” 伤害皇室,乃是诛杀九族的大罪。 姜雾想到这个,冷汗直接湿透了后背,她脸色发白地瞪着姚盼说: “你,你为何不早说……你是太女殿下!” “姜雾!” 宗长殊眸中已有了十分的冷色,姜雾哪里被表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凶过,委屈得不得了,却也只能哼哼唧唧,跟姜家人一同跪在了姚盼的跟前,抓着裙摆抓得指尖发白。 姚盼被跪习惯了,倒没觉得有什么,她才不管这一大群人,扭过头就要同宗长殊说话。 宗长殊却拂开她的手,缓缓屈膝,向姚盼下跪。朱红色的朝服在地面铺散,墨色长发被玉冠束起,衬得肤色通透白皙。 那冠两侧有梅花金穿,贯金簪,是为一品太傅的象征。 青年就像书上所说的那些古君子一般,威仪棣棣,极有气度。 “臣宗愿,见过殿下。”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的声音,亦是说不出的低沉动听,乘着夜风送入人耳,叫人神清气爽。 姚盼等他人跪好了,把拜见的话也说完了,方才眉头一挑,作出急切的样子扶他: “长殊哥哥你干嘛要这样!难道分别不过一月,我们之间就要生分了么?可是在梨梨的心里,你一直是梨梨的长殊哥哥呀。而且今后,你就是梨梨的老师了,我得叫你一声先生呢。先生若是这般,叫学生如何自处?” 稳稳地托着他的手臂,少女许是长年累月用香,周身沾染了淡淡的香气,混合着他身上的薄荷气味,难舍难分地纠缠在一起,冲刷着二人的嗅觉。 只是她多为淡雅的梨花香气,隐隐压过了他的薄荷香气,萦绕在宗长殊的鼻尖,尾调泛着一缕清甜。 她不肯松手,态度强硬。 宗长殊只得随她起身,“是。” 让跪着的一大片人也起身,姚盼刚准备应付她爹那些臣子们的问候,宗长殊突然问起方才发生了什么。 姚盼眨了眨眼,看了姜雾一眼,笑着说,“没有什么大事啦,只是这位姜姐姐好像把我认错成其他人了。” 姜雾只见这少女展了展袖子,将手背到身后,一脸单纯地说,“她以为梨梨,是长殊哥哥的相好哩。” “相好”二字,字正腔圆,宗长殊的面色静了一静。 姚盼是故意这么说的,她知晓这个宗大人私下里的个性极为孤僻正经,最讨厌有人拿这方面来说事,姜雾这样胡乱编排,玷污他的清名,定要气得不轻,话说回来,宗长殊这般对与任何女子产生纠葛避之不及,不禁让姚盼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果然,宗长殊的脸色愈发冷厉。 “两位姐姐看着人美心善,”姚盼犹豫了一下,“我相信她们没有什么恶意。” 宗长殊面上迟疑了一瞬,缓声道: “殿下贵为太女,不容任何人冒犯。” “您是皇太女,她们只是士族女子,出言不逊,便是悖逆犯上。推搡戏耍,便是越矩僭越,理应受罚。” 他不等姚盼说话,便站在柳如是与姜雾的面前,淡淡二字却让人感觉重若千钧: “跪下。” “表哥!”姜雾顿时红了眼眶,极为不甘地哀唤,她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表哥怎能如此紧抓不放,她眼巴巴地看着宗长殊,希望他能网开一面。 宗长殊却像一座冰雕一般,黄衣少女被他整个儿地挡在身后,探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大大的眼睛里有几分笑意,把姜雾看得是火冒三丈。 便连柳如是也微微一惊,得益于太尉府多年的好家教,让她修炼得不论外界如何,表面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淑女模样。 她袅娜向前一福,面上带着优雅的笑意: “大人明察,我们绝无冒犯殿下之意……” 谁知宗长殊连听都不欲,冷脸拂袖,冷峻的侧颜颇为刀枪不入,像是只认一个死理:“若是二位不懂规矩,某也只能烦请柳大人和姜大人,亲自进行管教了。” 柳如是脸色一青。 她没有想到这个宗长殊这样,这样刻薄无礼!亏她之前还觉得这是个谦和君子,又是白衣起家,年纪轻轻便官居高位,心生敬佩仰慕,寻着道贺的时机想来与他接触一二,这一来心思散了大半。 柳如是咬了咬唇,心知解铃还须系铃人,遂转向姚盼柔柔道: “殿下,之前是我们不好,得罪了殿下,还请殿下多多包涵。” 咬着牙,低声下气,把姿态放的很低。 “好说好说。”姚盼上前一步,笑得娇憨明媚,轻轻地握住柳如是的手,嗯,倒是颇为滑腻,冰肌玉骨名不虚传,遂笑意更深,柳如是被她握住双手,一下子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这少女殿下怎这样古怪,她皱了皱眉,按理说同为女子,被碰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姚盼这举动,是否过于亲密了一点,还有她的眼神…… 听说,有些皇族是荤素不忌的,但凡遇见有点姿色的都要抢进宫里去玩弄。 自己乃是京城第一美人,难道说这位殿下起了什么心思…… 柳如是脸色一白。 僵得眼珠子都不会动了,姚盼全然不知她心中想法,只单纯觉得这女子生得不赖,杏眼桃腮颇为养眼,很符合她的审美,就算看起来嘛,像个木头美人,被她握手竟然在直愣愣的发呆。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她姚盼对美人向来是很宽容的。 这样想着,姚盼一手捏着柳如是的手,一手扯了扯宗长殊的袖子,仰脸对男子甜甜一笑,颊边两个深深的酒窝,就像盛了酒般甜美惑人: “长殊哥哥,我看不然就算了吧?不知者不罪,她们方才推我那一下,也是无心之失,我相信姐姐没有恶意的。” 发辫上绑着的小巧彩铃,随着她摆头的动作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宗长殊的视线落在她受伤的手指上,一丝歉意在面上闪过,微有动容,“让殿下受伤,是臣的失职。” 姚盼摇头,甜甜地说没关系。 看看,这男子专注的眼神还有那微微皱起的眉毛,虽然语气自责,眼神里却不带半点的怜惜,宗长殊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 “殿下且随我来,我给殿下处理伤口。” 宗长殊撂下柳姜等人,带着姚盼便往书房而去。 姚盼将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吮掉上面的血迹,宗长殊回身,便撞见她这副极为稚子般的动作,他眼底划过一丝无奈,取出手绢,给她擦掉手指上混着血的口水,想了想,还是说道: “下次,切莫再那般了。” “哪般?” 姚盼低头看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手腕上有青色的筋络,指甲修剪得圆润齐整。她“噢”了一声,悠悠地说,“你是说,抱着长殊哥哥么?” 宗长殊皱眉,为什么要这么清楚地说出来。 姚盼坐在一把梨花椅上,晃了晃脑袋,她不解地问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以前都可以抱你的呀,为什么现在不可以了?” 宗长殊低着头,他看着她,就像看着什么任性的小朋友那般,就连说话语气也是温和缓慢的: “殿下,你已经长大了。” ※※※※※※※※※※※※※※※※※※※※ 感谢在2021-02-03 23:32:21~2021-02-05 23:03: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执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太女的彩虹屁 姚盼安静了一下,“我许久没有见到哥哥,哥哥就想对我说这个吗。” 在宗长殊微感困惑的神色中,她又笑得天真烂漫,“可是就算长大了,梨梨还是梨梨,长殊哥哥不是说过不会变的吗。” 宗长殊一下子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是她十岁的生辰,他快马加鞭从宫中赶来,给她带了一份礼物,十岁的小姑娘看到匣子里精致的蝴蝶簪,红着眼眶抱住他的腰,缠着他非要勾指起誓,要他承诺这辈子都不会变,都要对她好。 刚及弱冠便已被陛下钦点为当年榜首,宗长殊的状元红袍还未褪下。 他半蹲在地上,直视小姑娘含泪的眼睛,伸出手,跟她的小拇指勾在一起。 东华书院种着一棵梨花树,风吹过,雪白的花瓣簌簌落下。 “难道哥哥说过的话都不作数了?你难道是骗梨梨的吗?”宗长殊猝然回神,便听见姚盼带着哭腔地说。 少女腮帮一鼓,小金鱼一般,扁嘴就是要哭。 “殿下,”他的语气里有了严厉,“臣当然没有忘记臣说过的话,只是殿下终究不是小孩子了。” 姚盼见好就收,睫毛吸饱了水,在眼睑处耷拉着,形成小小的浓黑的弧线。 她不安地攥着衣角:“不能只在哥哥这里,是个小孩么?”她的声音很小,表情也是怯怯的,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像是一只怕被抛弃的小动物: “成天要我守礼守礼,便是在父皇那里也要成天端着,生怕出了什么差错。梨梨好累!哥哥常常教导我,孝悌忠义礼乃是立身之本,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没有人告诉梨梨,人长大了就一定要戴一个面具么?要是身边没有一个亲近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到后面有了几分气愤,但因为鼻音,浓浓的委屈感仍旧占据了上风。 “你既生在皇家,有些规矩必须得守。” 他无动于衷,一派冷硬心肠的样子。少女的眼眶一下子更红,倔强地别开脸去,任由泪珠挂在纤长的睫毛上。 他看着,眉一皱,“不许哭。” “为什么?”姚盼大声地顶撞了回去,她一下子站了起来,瞪着宗长殊。 宗长殊表情是凶是冷,她反而比他更加蛮横,叉着腰颇为刁蛮地说,“我生在皇家我认了,不能抱哥哥也认了,可是便连哭也是错了么?宗长殊,你好狠的心!” “……” 宗长殊也不知该怎么教训她了,她年纪小的时候,宗长殊想着是个小孩子,待她很宽容,可这姑娘也可恶,从小就生了蜂窝煤般的心眼子,自从江寒练跟她说,她是全太行最尊贵的女子,任何人都没办法欺到她头上,就像打通了什么任督二脉一般。 很小的年纪就敢连名带姓地喊他,更是拿话怼他,被他板着脸训过几次,虽然慢慢地听话起来,但这姑娘真发作起来,宗长殊还是拿她没有办法。 他咳了咳,捏起一块绿豆糕,堵住她叭叭个不停的小嘴。若是放任下去,她能说上半个时辰。 姚盼有了吃的就忘了别的,专心咀嚼嘴里的食物,宗长殊看她腮帮鼓鼓,到底是把声音软了下来,给她揩去眼角的泪:“成天哭哭啼啼像什么话。” 他动作堪称温柔,姚盼不由得低声唤道: “哥哥……” 他垂下眼睫:“还叫哥哥么?该称先生了。” 知晓他是妥协了,姚盼咽下最后一口点心,对他长长作了个揖,施了个拜师礼。脸上却是不情不愿的:“先生。” 还有些不高兴。 宗长殊唇角划起,端起茶盏,“你啊。” “长殊哥哥应该多笑一笑。” 姚盼突然不别扭了,她捧着脸,看起来像是被他迷到了,乌溜溜的眉毛弯弯的。 “笑起来多好看呀。” “哥哥笑起来像刚刚吃的糕点一样,甜甜的。跟平常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梨梨觉得特别好看。” “就你嘴贫。”宗长殊看她一眼,那眼神颇为无奈纵容。 他饮了一口茶,七分热的茶水滚入喉中,才算把嘴角的弧度全然压了下去。从旁边取来一本书,一拂袖子正色道: “前日殿下托人送来的《崇宁鼎书》,我已看过。见你有用朱笔批注的地方,可是有不解之处?” 姚盼晓得这是在谈正事,不由得她再摆出懒散的姿态,也坐直了身子。 她扮演乖乖女那可谓是驾轻就熟,将那本淡黄色封页的书卷翻开来,细声与他请教。 宗长殊俱都一一给她讲解。 不愧是熙文十一年的状元郎,连她爹都交口称赞,亲封为太傅的人,能力自是出众。他说话的尾音很轻,乃是江南那边带过来的习惯,中气却绵延不断,即便是发火都十分优美的声线,更何况是轻声细语? 令人闻之舒畅。 且思路颇为清晰,姚盼被他提点一二,很快就能融会贯通。 那种报复的心绪好似没有那么浓重了,姚盼盯着他开合的唇,想到梦里贴上去的时候似乎有点冰凉,却也很是柔软,像是两片花瓣。 青年的眉心出现褶皱。 又出现了,熟悉的神色。 动起怒倒是像得很,姚盼不动声色地将手指攥了攥。 “殿下?”他曲指在桌面一叩,狭长的眼角微收,已有了不满,“为何频频走神。” 姚盼“啊”了一声,将脸抬起,对上他潋滟多情的双眼。 她呆呆地看着宗长殊,宗长殊给她看得久了,不禁轻轻一挑眉,眼神沉如乌墨,看起来还蛮吓人的。 姚盼就像猛地回过神,不自在地别过脸去,隔了几息,又扭过头来,圆圆的双眸明亮无比,“我有个东西想要送给哥哥。” 她小跑出去,不知跟外间的人说了什么,又小跑回来,将什么献宝似的捧到他面前:“看!长殊哥哥喜不喜欢我送的礼物?” 春夜多风,撩起她轻薄的衣袖,她眼里倒映着他的面容,瞳孔里俱是纯挚热情,周身的梨花香气芬芳扑鼻。 宗长殊再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却也是个人,低头与这样一双眼对视,呼吸不禁放轻了几分,眉目的轮廓竟也柔和许多。 他颌首道,“多谢殿下。” “哥哥不要同我那么客气!” 少女像一只小鹿,毫无防备地向他靠近,几乎都要贴到他的身上: “我听说哥哥之前常用的那块砚台被老鼠啃坏了,却一直没有丢。他们都说这块砚有多好,进贡的只有一块呢。我跟父皇磨了好久才拿到的,一拿到了就想着给哥哥。哥哥的字写的好看,这块墨配得上哥哥呢。” 宗长殊觉得这距离稍微有些不妥,近得能看清她肌肤上细腻无暇,雪白如霜一般。伸手接过砚台,就要后退,她却先他一步抽身,那股香气骤然远去,逐渐淡薄: “哥哥帮我写个东西吧。” 她笑吟吟地说。 “写什么?”宗长殊定了定心神,温声问。 “父皇说我到了年纪,”姚盼挠了挠脸,也拿不准他的态度,索性慢慢地试他的底线,“该为我准备选夫宴了。” 她歪头一笑,“哥哥帮我写请柬吧?” 宗长殊皱了皱眉,姚盼伸出包扎的手,可怜道: “我手疼,写不了。” 宗长殊默了一默,走到书桌前: “下不为例。” 姚盼看他铺开细纸,一边思考,一边将适龄世家公子的名字均列其上。写着写着,还慢慢给她分析了起来: “韩家公子性情温良,为人友善。父亲是户部尚书,他是家中嫡子。邓家公子出身名门,擅长棋术,才华出众。梁家公子幽默风趣,品行端正,新任吏部侍郎。这些人堪为殿下良配,家世也与殿下有益。” 许久没有听见回话,他抬头: “怎么了?” 姚盼弯眸笑道,“比哥哥如何?” 宗长殊指尖一顿,像是不解。 姚盼忙道,“哥哥弱冠之年便高中状元,父皇亲口说的,天下文臣,无人能出宗卿其右。文,自然哥哥第一,无人敢称第二。我听说哥哥的武艺也是一等一的出彩。冠盖满京华,若非哥哥如此俊采过人,京中闺秀的婚姻大事,也不必如此艰难。” 她用手臂枕着脑袋,趴在书桌上直勾勾地盯着他说。 娇俏的面容上是三分打趣,两分戏谑,宗长殊再是少年老成,严肃的面皮也绷不住了。忍不住,用卷起的书卷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重又提笔,他提腕的手稳稳当当,整个悬直绷成一条线。 心沉如水地说: “殿下且去看看,总会有合你心意的。” 姚盼摇了摇头: “他们都比不上哥哥。” 宗长殊的眸光凝滞,低头的刹那,黑夜与烛火一明一暗,像是银鱼出海。有点诧异地看向她,湿漉漉的瞳孔,流露出一点茫然的时候,竟有几分纯良与天真。 “我说的是实话啊!”姚盼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很自然地接着之前的话说下去: “在东华书院时,人人便都称颂裴老大弟子,年纪轻轻便是国之栋梁。我家长殊哥哥,乃是天上天下独一无二的出众,世间无人能及!珠玉在前,我怎么可能看得上那些凡夫俗子嘛!” “好了好了,”一连串的马屁,也不知道从哪里学的,张口就来,宗长殊脸上也有点挂不住。咳了一声,将眉毛一压,暗暗捋平那书卷皱起的一角。 面上愈发严肃端正,只是耳尖的薄红,暴露出他对这些赞美的无所适从。 他眨了眨眼,这才找回正题,“皇家婚姻乃是大事。殿下既肩负延绵国祚,继承太行的责任,理应在这件事上多作斟酌,还请殿下好好考虑臣方才的提议。” 姚盼张张嘴,沉默了。 宗长殊侧目看她。少女低着颈,削薄的肩颈形成一道脆弱弧线,两条辫子垂在前襟,头发末梢打着卷儿。 呼吸轻而缓,也不知听进他说的那些话没有。 瞧着,有一点落寞。 宗长殊又转过头,提腕专注笔下的字,侧颜如同冰雪塑成,不把任何事放在心上。 姚盼本人却是一派悠然。 并在心中盘算起来,对这即将到来的挑夫宴很是期待。待到那夜,天下美人,才子都会汇聚一堂,对她这般以貌取人之人,那可是一等一的盛宴啊。 她眯了眯眼。也许, 还能见到前世的老熟人也说不一定。 满室寂静,只有毛笔的沙沙声作响。宗长殊本来也是个性闷的,渐渐也不说话。 待纸张晾干,她便妥帖地折好,整理在一起。他写好了大半,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她似乎生气了?却也说不准,他一向不太拿捏得住别人的情绪。 俩人就这么沉默着。还是姚盼首先出声: “先生,梨梨告辞了。” “等等。”宗长殊忽然叫住她,转身,从屏风上取下一件大氅,给姚盼披在身上: “你穿的少,夜里风大,带上这个吧。” 温暖笼罩全身,姚盼抓着大氅,“嗯。” 她眨眼一笑,先前的低落仿佛一扫而空: “谢谢哥哥!” 花蝴蝶一般穿出大门,宗长殊瞧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还有那流金一般的飞袖,无奈摇了摇头,淡色的唇边,勾出自己也未觉察的笑意。 “看来殿下还只是个孩子啊。”一道古怪的喑哑嗓音响起。只见一黑衣人,从暗处缓缓现身,走到宗长殊跟前,怪笑道: “殿下如此信任大人,想来权倾朝野,指日可待,某先道贺一声了。” 宗长殊并没有说话,那人却脸色一变,猛地跪倒在地,捂住一阵气血翻涌的胸口,深深地垂着脑袋,痛苦不堪。 他跪在宗长殊的脚尖,视线里只有那双一尘不染的乌靴。兜头而下的是宗长殊冷漠无情的声音: “再敢胡言乱语,就滚回你的主上那里去。” ** 姚盼刚一出门,就撞上了结伴而行的姜雾与柳如是。 她刚离了温暖的室内,脸上接触冷风,被吹得微红,额头的鬓发也是乱糟糟的。 “你,你怎么从那里出来?”姜雾看见姚盼,没好气地说。府上人都知道表哥的书房是绝对不会让别人进的,这人如何就有特权了?还穿着表哥的衣服。 哪怕晓得面前这人是太女,姜雾还是忍不住心里泛酸,酸得要命。 太女的心事 “你怎么从表哥的书房里出来,还待到这么晚。”姜雾的表情有些气愤。 姚盼看了她一眼,转了转腕上的佛珠。眼神清澈无辜,天真无邪。娇小的身体笼在大氅下,像个被精心呵护的瓷娃娃。 她勾唇,像是完全没有接收到姜雾的敌意,反而颇为友善: “先生同我议事呢。我与先生许久未见,稍微久处了会儿,怎么了吗。” 姜雾恼怒地瞪着她,可她的理由冠冕堂皇,让她半天也不知道用什么来反驳。姚盼一眼就看穿了少女的心思,可她并不在意。 情爱之事与她而言,充其量不过是一样调剂品罢了,她没有姜雾这个年纪对爱情的美好憧憬,也不能理解那种,不容他人染指心上珠玉的心情。 在宗长殊面前作出那副模样,也不过是想看他会是怎样的反应罢了。 可惜宗长殊就是个榆木疙瘩,怎么都撩拨不动,太过没趣。 也有可能,是她走的路子不对? 姚盼撩了一眼柳如是那艳若桃李的面庞,可前世……宗长殊对那一款也不来劲啊。 姜雾不悦的质问声拉回姚盼的思绪,她轻轻抿起唇来,惊讶地看着姜雾: “咦,你这么生气,难道喜欢长殊哥哥?” 姜雾没有想到她说的那么直接,双颊顿时红了个透,矢口否认道: “没,没有!” 表哥是什么样的人?无数京中贵女的梦中情郎,她姜雾只不过一个小小县丞之女,哪里排的上号。 隐秘的心思被戳破,几乎立刻就有了不知所措的慌乱,和对姚盼的恨意。 她恼恨地盯紧姚盼,自欺欺人地说: “你别瞎说!我只是崇敬表哥!”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何必遮遮掩掩,”姚盼不理解她,我行我素地说,她可没把宗长殊看得有多高不可攀,说到底只是姚家的臣子,只要她想,随时都可以舍弃。 姚盼打量了姜雾一眼,忽然说:“我可以去同父皇请旨,让他给你们赐婚的噢。” 姜雾听了这话,舌头都打结了: “什、什么?” 猛地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她可是太女啊,是除了陛下以外最尊贵的人了,她所拥有的权力,是她们这些闺中女子这辈子都难以企及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人的生死——乃是实打实的大权在握。 太行虽允许女子入仕,但条件苛刻,除了多年前那位长公主,还未有任何一个女子在朝堂上崭露头角,定安帝打破了常规将姚盼册为太女,亦是因有先例——那位传奇一般的云環帝姚清欢。 虽被多方阻拦,定安帝却联合近臣一力支持,最终将姚盼推上了东宫之主的位置。 为表决心,他甚至还为天下女子开辟了一条入仕的新道路——平民女子经过甄选可入东华书院,成绩优异者,更是能直接破例录入内阁,掀起了女子研经治学的热潮,堪称空前绝后。 姜雾读过些书,却不是入仕的料,她心里想的,只是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听了姚盼的话,浑身的血都沸腾了,方才的怒气一扫而空,呆呆地站着,表情一片空白。 柳如是更是震惊地看着姚盼,仿佛她说的是什么惊人的决定。 “可是,”那少女又为难起来,“长殊哥哥曾是我的伴读,如今又是我的先生,你若是想要嫁给他,得过我这关才行呐。” 她双手扣着,抵住下巴。 眼瞳晶亮,语气里是浓浓的独占欲。 这些句子换一种说法就是—— “长殊哥哥是我的,你最好别动什么心思。” 说得,好像宗长殊是个什么玩具一样。 姜雾没有听懂言外之意,脸色却黯淡了下去,扭过头去,“我才没想嫁给他。” 表哥那么优秀,世上没有女子配得上他。而且……表哥一点也不喜欢自己,刚刚还骂了自己。 姜雾眼里漫上水雾,她不敢痴心妄想,只是想让表哥对她不要那么排斥。 “哎!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先生啊,”姚盼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可是长殊哥哥答应过,要陪着我的,你且等一等噢。” 至于等多久,她恶劣地想,玩腻了就赏给你呗。 柳如是皱眉,开口道,“婚姻大事,殿下应当问过宗大人的意思。殿下这样自行决定,恐怕不妥吧。” “也对,”姚盼挠了挠下巴,一副困惑得不知怎么是好的模样。 她忽然一拍手,美滋滋地说: “那,长殊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你们想不想知道?” 此话一出,便连柳如是也严肃起来,姚盼与宗长殊交情甚深,说不准真的能透露什么有用的信息,对她可是百利而无一害,谁让接近宗长殊是那个人的意思呢。 为了柳家能彻底攀上那棵大树,在京中跻身一流世家,这次的任务她必须完成。 姜雾屏住呼吸,她犹豫地看了姚盼一眼,这人当真这么好心?表哥喜欢什么样儿的,能告诉她?无奈这个讯息的诱惑力实在太大,忍不住附耳过去。 三个脑袋凑在一块,姚盼嘀嘀咕咕说了一阵,姜雾有些怀疑,“当真?” “当真。”姚盼笑得特别甜,将一块玉珏递给姜雾: “三日后宫中有宴会,到时候你也来吧。这是东宫信物,到时你便说是太女相邀,无人敢阻拦你。” 姜雾接过玉珏,捧在手心,忍不住想这位太女殿下,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 姚盼的心情则是颇为愉悦。 不过一柱香便给宗长殊惹了一个大麻烦,光想想他那副冰山脸开裂的表情,姚盼便要忍不住笑出声了。 ※※※※※※※※※※※※※※※※※※※※ 感谢在2021-02-08 22:28:45~2021-02-10 01:3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选夫宴 一大早,定安帝便将姚盼叫到了紫宸殿,商议后日英华宴的各项事宜。 表面上说的好听,叫做英华宴,事实上众人心照不宣,都知道这是给太女选定夫婿的宴会。 依照云環帝定下的制度,进入后宫的男子不论士庶,均可以协理政务,无需通过考核,只需女帝开恩允准。 这对于一些家境贫寒之人算是难得的便利,然而要通过宫中考校,参与英华宴还是十分困难的,没有点真材实料不行。 不过,若能成功入得东宫,便可以获得与幕僚同等的待遇,这样一来,后门走得算是相当正大光明了,譬如那位女帝的元夫,便是从一个小小的郎侍,一路坐上了宰相的位置。 此次宴会由姚盼的小姑姑,定安帝同母妹妹丽阳长公主全权负责筹备,而太女太傅宗长殊从旁协理。 说起这位丽阳公主,在封地固居多年,此次入京定安帝只说是看病寻医,话里话外,恐是要久住的意思。 姚盼甚是觉得奇怪,只因前世这位姑姑至始至终都在封地好好待着,而后染病去世,一生未曾进京。 幼时二人见过几面,倒也不算生疏。 姚盼遵照定安帝之意,前去拜见了一次丽阳长公主,彼时这位小姑姑撑着病体与她用膳,席间连连咳嗽。姚盼见她面色实在不佳,留下一些补品便告辞了。 三日后,英华宴如期而至,姚盼站在花木深处,往场中观望。 荷荠在一旁拎着灯笼,把四周照亮了一些,姚盼大略扫了一眼,时候还早,场上只有零星几人。 入座的几个公子正互相把酒寒暄,瞧着容貌平平,气度也分外普通。 荷荠不满,低声道:“陛下授意让公主筹办宴会,就给殿下安排了这些?未免也太不上心了。” 姚盼摇了摇头,只问,“先生呢?” “宗大人在那处。”荷荠遥遥一指,姚盼循着望去,果见一白衣人孤坐树下,距离主座不过几步。 杏花沾衣,神情瞧不分明,却仿佛自成一个世界一般,与其他人把酒言欢、颇为热烈的氛围格格不入,显得分外凄清孤独。 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向他走了几步,长长作了个揖,而后直起身子,朗声谈论着什么,宗长殊只微微颌首倾听,却没有什么交谈的欲望,那公子的神情愈发不满,隐隐有一丝轻蔑。 荷荠点评道,“大人……真是一如既往的孤傲。” 这时,宦官忽然敲了一声锣鼓,吊着嗓子唱喏了一声。 方有几人,从东方的一条小径翩然走出。 乃是四名男子,或执羽扇,或执酒壶,侧目谈笑,声音琅琅,行走间步履轻盈,衣带当风。额束长带,系在脑后,走动之时,藏蓝色的带子与乌发一同飘扬。 好不风流蕴藉。 榜上有名的江南四大才子,竟然齐聚英华宴,顿时掀起一阵不小的风波。 姚盼有些惊讶,若她记得不错,前世她可没有这样的待遇呢。 这四大才子仗着素有才名,自视甚高,颇为倨傲孤冷,立志闲云野鹤,直言对宫廷权位没有什么兴趣。 如今看来,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只要是人,哪有不爱权力的呢,只因前世她的名声不好,这四大才子,自认是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不来赴宴,不过是怕世人议论罢了。 上一世的姚盼成日里跟着世家纨绔子弟厮混,仗着太女的身份无法无天,京中颇有传闻,说她还未及笄,便在府上豢养数位小倌玉郎,花天酒地,种种事迹俱是不堪。 故而,虽她身份贵重,容貌不俗,那次的英华宴,只来了几个平日里要好的世家子弟,撑撑场面,却是没几个真心愿意留在东宫侍奉的,元夫之位,自然没有结果,一空置便是多年。 宗长殊今日穿了很简单的素白长衫,发髻用一根竹节簪绾起,余下披在肩上,远远望去,跟一幅水墨画似的。 四大才子入得场上,竟是直接向他走去,对一路上世家公子的邀约与敬酒视若无睹、充耳不闻,狂妄之气惹得几人频频皱眉,看过去的眼神颇为不满。 先前那与宗长殊说话的公子哥儿,也被这四人毫不客气地挤到了一边,脸色铁青,低骂了一声晦气。 看到这里姚盼方才知晓,原来这四大才子慕名而来,慕的,竟是这位太女太傅的声名。 这些人纷纷聚拢在白衣男子的四周,宗长殊被这些学子环绕,想要起身回礼,却被那些人劝着又坐了回去。 他无奈垂目,远远地看去,仿佛端坐于高山之巅的一朵雪莲,神色间,却没有素日拒人千里之外的冷酷。 低眉敛目,侧脸弧度柔和,平易近人。 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姚盼远远看着,面露不解,此人竟还有这样的一面? 却是站在原地,迟迟没有过去。 荷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姚盼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可要奴婢前去通报一声?” “不必,”姚盼摇头,“若我此时过去,因我身份,那些人定要拘泥,反倒坏了气氛。先生难得有这般好兴致的时候,此刻唐突前去,反倒搅扰了先生。” 她唇边噙笑,“宴会既然还未开始,我们先随处走走,听说姑姑在花厅中放置了好些彩头,咱们瞧瞧去。” 荷荠点头,跟在姚盼后面,一边提起灯笼,给她照着前边的路,一边絮叨着,“说来宗大人也算是京中的风云人物了。他不收门生,一年却有月余的时间,客居于东华书院,许多庶人子弟前去求学,都会顺便拜访一下他。” 怀着好奇巴结钦慕等等的心思,探访这位年轻的高官。 或求指点仕途,或与共研学问。 “宗大人年纪虽轻,却博闻强识,与那些学子们也没有什么年龄上的隔阂,讲起学来通俗易懂,深入浅出,叫人心服口服。久而久之,便得了个退寒先生的雅号。” “退寒先生?” 荷荠点头,“说他名声在外不好相处,可若一旦与人研究学问,便褪去了平日的冷漠,让人如沐春风,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 “倒也确实。”姚盼赞同道。想起方才所见,月色之中,那样的宗长殊有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感觉,可若他当真是一个醉心学术之人,又为何会搅进这京中风云,参与到尔虞我诈的权术争斗之中?也许,他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笼络人心,圈拢人才。 这伪君子真是做到了极致。 姚盼嗤笑一声。 方才到得庭院之中,便听一道男声在身后遥遥呼唤。 “殿下。” 圆月高悬,有人跨过长廊,从摇曳的竹影之中缓步行来,一袭雪色长衫,影子在月光之下拉得纤长。 淡淡的酒香从他身上散出。 “墨染公子!”荷荠看清此人,不由得两眼放光,低声对姚盼说,“江南才俊皆以他为首,四人之中,墨染公子的才学、相貌、家世乃是一等一的。没想到他竟会跟来,难道方才他注意到殿下了?” 姚盼微笑不语,挥手示意荷荠退至一边。 从月色下抬眼,打量这朝自己走来的墨染公子。 男子眉眼俊秀,手持折扇,自有一股书卷之气,他温柔地问道: ”殿下月下独行,可是有什么心事?” 他那身长衫上有淡淡的银色纹路,袖角的莲花若隐若现。姚盼的视线落在其上,墨染眸色一动,袖子轻轻拂过,将莲花露出得更加明显。 “让墨染来猜一猜。” 他向着姚盼走近,唇角的笑容亲和力十足,“虽说宴会还没开始,但殿下好歹是宴会的主人。却有人喧宾夺主,忘了自己的身份,作出笼络人心之举,当真是仗着殿下恩宠,无法无天了。” 姚盼对上他的眼睛,这是一双十分干净的眼睛,让她觉得有点熟悉。 见她失神,墨染淡色的唇角勾起,声音中有股让人沉醉的魔力,“宗大人之才学我等倾慕,只是,这般举动是否有些僭越了呢?” “住口。”姚盼似忽然回神,她立于台阶之上,不悦地看着墨染。 墨染被她冰冷的眼神扫过,表情一僵,却见她绽颜而笑,淡淡地说,“先生永远是我的先生,他要做的事自然也是我想做的,从不存在僭越一说。” 墨染眸子一转。 莫非笼络人才是她授意? 那倒是他揣摩错了。 墨染是个聪明人,并未抓住这点不放,逼得紧了,反而叫她厌恶,他知道,只需在她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将来必定长成参天大树。 这墨染的穿着言行,乃至一举一动,都在模仿那个人。形似而神不似,姚盼在心中默默下了定论。 他抬眼看来,清澈的瞳仁中,透着若有似无的勾引。 “是小臣失礼。” “臣愿用一首琴曲赔罪。” 他颌首,望向一旁,便有轻衣侍女款款上前,将一把桐木琴奉上。看来是早有安排的了。姚盼看在眼里,却笑得分外甜美,转身坐在了石凳之上。 “奏吧。” 墨染抱着琴,欠身一礼,举止莫不从容优雅。 他席地而坐,捻动琴弦,神态自若地弹奏起来,间或抬头将姚盼一望,眼底满是她的倒影。 姚盼听着听着,慢慢坐起身来,她琢磨出这是什么曲子了,皱眉道:“你这曲……是那早就已经失传了的广陵散?” “是,殿下好耳力,”墨染笑道,“正是多年前失传的名曲广陵散。” 姚盼疑惑,“你怎会弹奏此曲?” 墨染沉吟一二,如实说道,“小臣听说乃是有人收集了残页,重新将这琴曲谱出,又毫无吝惜,将广陵散传于坊间,这才让小臣有所耳闻,记下这乐谱,在殿下面前献丑了。” 复原琴曲之路何其艰辛,难道不是天才?姚盼起身,恍然道,“我知晓那人是谁,他就在汴京。” 墨染颇为惊讶,他一向痴于琴乐,得知此人就在汴京,自然激动好奇万分,当下追问道,“是哪位大家,不知殿下能否告知名姓?” 姚盼缓缓道,“此人姓宗,单名一个愿字。” 她叹了一声,“正是我的先生。” 宗长殊精通乐理,在东华书院时,姚盼就曾听他弹过数次,却是零散片段,难怪一开始那乐声让她这样熟悉。那段时间有几位老人登门拜访,皆是耄耋之年。后来姚盼才得知,那些都是生平有幸听闻广陵散之人,受宗愿相邀,来指正他所谱广陵散之谬误。 原来那时,宗长殊便在复原这首旷世名曲了,最终成功了,并流传了出去。 方才,公子墨染还说了宗长殊的坏话,此刻,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姚盼向他走去,将手轻轻置于琴面,“琴是好琴。” 她垂目,“可惜。” “可惜?”墨染不解。 “可惜你心思驳杂,琴音更不纯粹,根本无法与他相比。”说罢,指尖离弦而去,只留下铮铮的响声,悠悠回荡。 少女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墨染还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墨染低头看着桐木琴,眸色幽深。一女子从暗处款款走出,她头戴朱翠,素衣素裳却不掩华美贵气。 肌肤晶莹,眉眼秀丽。 她用帕子掩了掩唇角,说起话来,有些虚弱的模样,“看来殿下识破了你的技俩,我早就说过,此法不通,要想再接近她恐怕难了。” 墨染苦笑,向她作揖。 “是,还请公主赐教。” 丽阳长公主莲步轻移,折下枝头一朵梨花,缓声道,“你自恃太行才子第一人,如今到得汴梁一看,可还有当初那份傲气?” “墨染井底之蛙,”男子思及方才那白衣人的风姿,又想到他便是那还原广陵散之人,不禁心神激荡,摇了摇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是我从前过于自傲,今日才受此挫败。” 丽阳公主摇头道,“不必妄自菲薄。以你身世品貌,我可以助你成事。至于那位宗大人——宗愿只是一介庶民,若他不为女帝入幕之宾,尚可获得几分敬重。若是进入后宫,以他这般毫无根基,清高孤傲之人,即便得到天恩眷顾又如何?随时可以被动摇地位,甚至废弃、处死。” 先生吃醋 “帝王情爱最是凉薄,不要以为她是女子,就可以用儿女之情来束缚,这些追权逐利的皇城之人,你是永远无法看透的。” “因为本宫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云環女帝,也是如此。”丽阳微笑,“殿下对她那个先生,究竟是什么感情还需观望,若当真情真意切,拉拢他,以为牵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人一旦有了软肋,就好控制。所以她步下了另一枚棋子。 “若是虚情假意,我这个侄女,便不得不防了。小小年纪,就能瞒过那么多双耳目,还隐瞒了这么多年,可见心机深沉。” “公主这是想对殿下动手了?” 墨染试探问道。 丽阳却皱了皱眉,“暂时先看看吧。本宫与她,好歹也是姑侄,身为长辈,总是要多担待些的。若非必要,不会闹到撕破脸的地步,”丽阳轻咳一声,“只是,今日这英华宴至关重要,你可不要出什么岔子。” 她缠绵病榻多年,每日提心吊胆,只怕今日的一日,就是最后的时光。 驸马逝去时对她说的那些话犹在耳畔,他要她余下的时光,都为她自己而活。 身为皇家公主,金枝玉贵,却为政治联姻的缘故,不得不嫁给功高震主的武威侯,因身体虚弱没有子女,如今,唯一能够依靠的夫婿也离她而去。余下的光阴,难道只能缩在封地苟延残喘了么? 不,她不甘心。 若她,能拥有同皇子一般的权力呢? 是不是就没有人能束缚自己了? 直到定安帝将自己的独女册为太女的消息传来,丽阳大受震动,连夜未曾合眼。 她在心里反反复复地想,“姚清欢可以,姚盼可以,威慑么我不可以?” 丽阳对权力的追逐之心便是从那一刻开始点燃,且逐渐蔓延成燎原之势,于是向定安帝递交了奏折,请求入京。 此次她与墨染密谋东宫元夫之位,只是计划的第一步。 墨染受她恩惠良多,自是有求必应。 “待他日本宫手握大权,定不会亏待与你。”丽阳握住了墨染的手。 墨染感受着她手心的冰冷,亦是回握,温声道,“愿为公主分忧。” 见丽阳公主脸色稍霁,墨染想到方才姚盼话语中对宗愿的崇拜恋慕之情,不似作伪。又说,“只是,公主是否多虑了?我倒觉得殿下是性情中人,个性颇为单纯,并非那工于心计之辈。” 丽阳笑而不语。 *** 姚盼回到宴上的时候,才子们正在场上斗诗,奋笔疾书,声音激昂,诗一成,便由宦官悬于座前,五花八门,龙飞凤舞,看得人眼花缭乱。 姚盼的身影出现,众人醉心诗情,没有宦官通报,竟无人第一时间发觉。 竟是宗长殊首先注意到她,身形若玉山将倾,微微颌首时乌发垂落:“殿下。” 顿时,四周一片寂静。伴随着一片私语,众位才俊的视线一齐望了过来,“殿下来了?”“在何处?”“快让我见见,听说殿下是难得的美人。” 在那些或探究或惊艳或爱慕的视线中,姚盼却是直直撞上一道清澄空灵的目光,那目光的主人正冲她微笑,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意,带着无限的期许与包容,像是月光照在人的肌肤之上。 不知怎么,姚盼心中想到一首诗: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他们纷纷下跪,“拜见太女殿下。” 臣服于她脚底。 “先生免礼。各位公子免礼。” 姚盼脆声道,快步行过,梨花香气回旋于人们的鼻尖。 她的位置在宗长殊的右上侧,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听见宗长殊低声问: “怎么来的这样迟?” 姚盼脚步顿住。 抬眼笑道,“遇见一个妙人。” “妙人?”宗长殊难得的好奇心被激发出来,向她走了一步,并未注意到他们的距离十分之近,近到姚盼都能清楚感觉他的吐息喷薄在面上,微暖。 宗长殊眼底映着她的面庞,皱眉,眼尾弧度内收,不悦之情极为明显: “什么人?男子?”她身上沾染的这股檀香之气,他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像个生怕自家闺女被男人拐骗的娘亲,姚盼腹诽一句,用手半捂嘴,天真道,“他为我抚琴,是先生弹过的广陵散,”眨了眨眼,“我对他说,他弹的没有先生好,这人不服,我又说,这首曲子,是我家先生谱出来的,这人羞愤不已,被我气跑了。” 少女的笑容狡黠又明媚,与他说话的姿势亲密得过分,宗长殊突然回神,轻咳一声。 带了些严厉之色斥道,“这么多人看着,没规矩。” 姚盼不高兴,对他做了个鬼脸,宗长殊装作没有看见,慢悠悠地回身坐下。姚盼双手笼在袖中,满面笑容地打量着场上这些青年才俊,眼角余光,忽见一碟樱桃肉从侧边递上了桌面,她看去,宗长殊脸色自然,放在膝头的手指白皙修长。 姚盼正色转回视线,又是一盘酱肉片上了桌。接二连三的,不是她最喜欢的葱烧海参,就是她常常拈一块含嘴里的云片糕。 她无奈,只能招来荷荠低声道: “你去告诉先生,我会好好参与宴会,不会半路逃走的。” 这人是真把她当成了小屁孩,以为姚盼不情不愿地过来,会闹脾气搞砸了英华宴,所以用好吃的贿赂。 她又不是真的才十四岁,哪里不知晓英华宴的重要性,事关太行江山,皇家颜面,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像上一世那样草率的。 荷荠自然将她的意思如数传达,姚盼再看,只见她那先生端坐如钟,侧脸瞧着十分的淡然冷峻,平静得仿佛跟刚刚偷偷给她送菜的不是一个人。 大概是被她注视久了,宗长殊忽以袖掩面,偏头喝起茶来,喉结在修长的脖颈上滚动,姚盼眯眼,那种心痒的感觉又来了。 姚盼咬完最后一块云片糕,舔了舔手指,这时丽阳公主也入得宴会,众人拜会之后,宴会正式开始。 坐看各大才子舞文弄墨,与观赏美人争奇斗艳,倒有异曲同工之处。 姚盼却是兴致缺缺,她做女帝那一会儿,什么绝色、什么奇才不曾见过? 丽阳也注意到了,轻声询问,“这些才俊中,没有令梨梨满意的么?” 姚盼想了想,垂眼道,“他们都很好,只是——没有梨梨喜欢的。” 其实她都喜欢,譬如那韩家公子,腿多长啊。那邓公子的尊臀多么挺翘,看得她心情澎湃,还有还有,那梁家公子讲的笑话多么好听!关键他声音十分磁性,很诱人啊。 全都收进东宫该多好呀! 可惜宗长殊坐在一边,像一座冰雕一般,时时刻刻提醒她要冷静。为了维持她苦心经营多年的形象,只好忍痛割爱了。 唉,装的好辛苦! “无妨,梨梨还小,可以慢慢挑。”丽阳慈爱地说道。 “嗯……”姚盼飘渺地回答。 宴上热闹非凡,姚盼扭头,见一白衣女扭着腰,向着宗长殊的位置袅娜走去,浑身柔若无骨。以团扇遮面,只露出一双幽怨的眼睛,她的声音也是十分幽怨:“表哥,你马上就要进宫给殿下当太傅了,我们兄妹,不知何时才能相见。那日来去匆匆,都没来得及向表哥祝贺,今日听说表哥身在英华宴,特来补上。” 是姜雾。 果真来了!姚盼差点当场笑出声,赶紧拉住荷荠的袖子保持镇定。 不少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纷纷看了过来,姜雾本人长得倒不磕碜,只不知为何,将一张脸抹得惨白惨白,姚盼寻思,她只说宗长殊喜欢有真才实学的,却没说宗长殊喜欢女鬼啊。 姜雾浑然不觉,她清清嗓子,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座上的男子,红唇轻启,念了一首情诗。她声若莺啼,婉转动听,月色幽幽之中,佳人才子两两对望,倒是很有些意境。 宗长殊耐心地听完了整首诗。 姜雾目光盈盈,期待地看着他,宗长殊的表情看不出喜恶,慢慢地,眉心出现一点褶皱,像是在思考什么,姚盼都忍不住想为姜雾鼓掌了,能让宗长殊为难到这等地步,她愿称姜雾为古今第一人。 谁知宗长殊忽然转头: “殿下怎么看?” 姚盼呛到了,什么怎么看? “啊?本宫……本宫”这是给你念的情诗,又不是给她念的,关她什么事。 “天下的有学之士,恰如那天上高悬的皓月,何时能够摘下?这世上的英才贤士,恰如芳香四溢的酒酿,难道不令人朝夕思慕?若能光临舍下,定要扫榻相待。” 他转向姜雾,点头道,“你的进言,想必殿下已经领会。” ……这也能扯上啊,姚盼嘴角抽搐,一场好戏没了,只得闷闷起身,长拜道,“多谢先生!梨梨受教了。” 真是有够讨厌,姚盼努嘴,竟然用情诗教育她要礼贤下士,没看到姜雾脸都绿了。 教育完了学生,又该料理家事。 宗长殊对姜雾皱眉,“你的这份心思,我能理解,只是说话也得看场合时机。你这般冒失,当着殿下与公主的面,成何体统。” 他面无表情的说着话,姜雾被他训得都要哭了,捂着脸跑了出去,姚盼却琢磨,他这话说的也不是很重,甚至还帮姜雾遮掩粉饰了一番,这是照顾这位表妹的面子啊。 不过听在姜雾耳朵里,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姚盼悠闲地擦了擦手,宗长殊忽然狠狠瞪了她一眼,神色颇为严厉冷酷。姚盼暗道不好,他定是发觉是她撺掇了姜雾,一会必定要来找她算账了! 唉! ※※※※※※※※※※※※※※※※※※※※ 感谢在2021-02-18 23:52:38~2021-02-19 19:22: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八米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先生动心 姚盼颇为头痛,把脸扭向了一边。 不过,她暗暗在心中嘀咕,这宗长殊当真是刀枪不入啊,美女不行,才女也不行。他到底喜欢什么? 这个世上还有没有他喜欢的东西了。 宴会进行到中场,丽阳突然提议,让京城第一美人,柳如是献舞。 姚盼没什么异议,赏心悦目的东西,大家都爱看,那就一起看呗。 曲子一响,姚盼就知道是什么了,这是一首十分慷慨激昂的行军乐舞。 柳如是一身红衣,款款上前,向姚盼与公主跪拜。 原本,这是一支剑舞,只宫中宴会不得用剑,便以飘带代替了。柳如是手腕轻扬,腰肢款摆,力道与柔软并行。 彩带飘飘,仿佛行走在云霞之间。 可以说是美轮美奂,姚盼的手指和着鼓点,轻轻打着节拍,众人看得如痴如醉。 她却觉得,失了些味道。 随意扫了一眼宗长殊,却见他竟一直注视着场上,杯盏搁在手上动都不动了,神色颇为凝滞。 她诧异挑眉,按理说,他不该有这等反应才对,不然她前世早就得手了。 莫非,宗长殊这等正经人,果然还是抵挡不住妖娆类型的? 还是第一美人的魅力真有这么大,柳如是,恰恰是他好的那口? 再看那红衣美人,见她不论是下腰,还是扬腿大跳,眼眸始终望向宗长殊,脉脉含情。 而宗长殊竟不躲不避,深深凝视着那舞动的身影,瞳仁如浓墨倾倒,一片晦暗。 姚盼困惑,之前这个第一美人,从不显山露水,怎么这次这么积极。 想来柳如是的目标很清晰不过了,她确实是为宗长殊而来,印证了之前姚盼的怀疑。 如今再看,这二人,是郎情妾意啊。 “甜甜回来没有?”姚盼转过头,低声询问荷荠。 荷荠点头。 姚盼手一动,耳中便传入君甜甜的密音,“殿下,属下查清楚了。柳如是,乃是丽阳长公主之人。” 姚盼在东华书院那几年,自然也学了些武艺,虽然身手不如密卫营中人,这一声传音却听得清清楚楚。 柳如是,原来她是受丽阳公主所托,接近宗长殊。 这个姑姑,果然来意不善啊…… 不过,她为何要这么做?让柳如是接近宗长殊,在他身边安插棋子? 目的是什么? 姚盼一顿,电光火石间,她像是明白了什么。 之前的墨染……莫非也是试探…… 一舞罢了,柳如是莲步轻移,含着羞怯温婉的笑意,向宗长殊走去,翩翩一礼。 轻纱款款落下,再扬起时,他的桌上凭空出现了一朵青莲。 姚盼余光瞥过,果然,丽阳公主正看向这边,脸色带着一抹探寻。 姚盼看好戏的表情一收,拍桌冷声道: “放肆。” 满座皆惊,柳如是更是捏着裙摆,仓皇跪下。 “宗大人乃是朝廷命官,本宫的太傅,岂容你这般无礼?” 分明恼恨的模样,姚盼像个斗狠的小动物,凶巴巴地瞪着那弱质纤纤的红衣女子。 柳如是美目含泪,咬唇看向宗长殊,希冀他为她说话。 方才,他不是很关注自己的么? 姚盼走了下去,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柳如是,直接向宗长殊发难: “先生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叉着腰,表情又凶又娇,吃味的感觉拿捏得恰到好处。宗长殊垂眼默默凝视住她,却是抿唇没有说话。 姚盼发现,他竟然在走神。 目光沉寂如同一潭死水,吸引着人坠入无底的深渊。 他忽然靠近,薄荷香气将她整个笼罩。姚盼心脏一停,因他的手抬起,轻轻抚过了她的鬓边。 指尖冰凉,落在耳畔,像雨点: “殿下的发乱了。” 绝对…… 绝对不是错觉。 姚盼呼吸微紧,方才,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是那样可怕,阴暗而汹涌,像是要将她一口吞噬入腹,姚盼的半边身子都冷了。 他想杀了她?! 因为她责备了柳如是? 可是也不对啊,她调查过的,俩人没有这么深的交情,宗长殊何等冷情理智之人,不至于为了一个女子对她动杀心。 然而现在的宗长殊,却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一般,没有了平日里的温和,变得极为陌生…… 又极为熟悉。 姚盼猛地想起来。 刚才那个瞬间,他给她的感觉,不正是,前世那个铁面无私的摄政王? 为什么会有这种转变? 到底发生了什么? 姚盼对上他冷冰冰的视线,快要哭了,半是装的,半是吓的。 眼眶委屈地红着,瞳孔瞬间被潮湿感所填满,像下过雨的天空,空茫清澈。宗长殊被这样一双眼看着,突然回过神来。 眼睛一眨,一丝懊悔、不解在眼底闪过,而后转成微微的困惑。 “殿下,你怎么了?” 他按住她的肩膀,语气里的关切不似作假,观察着她的表情。 姚盼咬住牙,她止不住地心惊胆战,然而同时,报复之心又在肆意地疯长,两种感情交织,让她面孔微微有些扭曲。 配合如今的情景,倒像是醋得不行。 她别开脸,故意酸溜溜地说,“柳姑娘的舞姿倾国倾城,竟把先生也迷住了呢,半天都回不了神。” “你……”宗长殊看她这样表情,不知为何,竟有些想要发笑,张口想要说话,丽阳却先出声了。 她和颜悦色地看着宗长殊说道,“宗大人,柳姑娘才貌双全,且心仪大人已久。本宫听说大人的身边,并无人侍奉,不然就让柳姑娘留在大人府中,侍奉大人吧,你看如何?” 姚盼愣了愣。 宗长殊顿时沉脸,走出几步,向丽阳长公主抱拳道: “还请公主收回成命。” “宗柳两家结亲,也是陛下的意思。莫非,你想抗旨不成?”公主笑意不改,看向青年的眼神却是一片漠然。 宗长殊眼底发沉,他并不喜欢旁人安排他的事,尤其厌恶这种硬塞的。 “好了好了,此事就这么说定了。梨梨快过来坐,”丽阳换上了一副温和面孔,冲着姚盼招手,“你在这千挑万选的,你的先生呀,倒是先你一步了。不知梨梨可有元夫的人选啊?” 姚盼满面落寞,四下看了一眼,正巧对上墨染那张笑吟吟的俊脸。 方才,他在宴上弹了一首凤求凰,其中情意,即便是她这个不通乐理之人,都觉得感人至深。 既然送上门来,哪有拒而不受的道理?她倒想看看,这人能翻出什么风浪。 丽阳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指着墨染,善解人意地问道: “梨梨,公子墨染如何?” 姚盼顿了顿,“好啊。”她笑着抬眼,俏脸上的笑容极为漂亮,吸引了不少男子的目光,可她口吻颇为随意,仿佛谈论的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一道视线向她看来,正是宗长殊。他似乎有话要说。 姚盼直接无视,揉了揉额头,起身道:“本宫有些累了,各位自便吧。” 而后大步离开。 “恭送太女殿下。” *** 姚盼行走飞快,指骨攥得咯吱作响。 方才,宗长殊将手放在她耳边的时候,她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性命被拿捏在他人手中,深受威胁的窒息感。 她愤怒不已,同时也困惑得不行。明明这一世的她已经足够收敛,事事都顺着他的心意,他为何会流露出那样的一面。 姚盼烦躁地踢飞一颗石子,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等等,再等等。 她还要尽孝道,还有很多事要安排。 现下,只要她做好这个太女,不被人拿住错处,定安帝就不会放给宗长殊更大的权力,他就不会有机会摄政。 那么,宗家就能被牢牢掌握在皇室的手中,她就有机会,将这个高高在上的宗长殊,彻底打入深渊。 …… 宗长殊找到姚盼的时候,她站在一株梧桐树下,鹅黄色的衣袂在风中飘扬。 月光勾勒她身形单薄,看起来有点孤单的样子。 宗长殊缓步靠近,姚盼转头见到是他,直接无视,挑了一条路便走。 “你躲什么?” 宗长殊立刻牢牢抓住她的手臂,沉眸敛眉。姚盼不动声色地挣了一下,挣不出。 扭过脸去,不肯说话。 他走到她的面前,见她脸色苍白,语气放软了些,一派苦口婆心:“殿下,婚姻大事,为何要如此草率?” 她赌气地站着,不肯抬头。 长长的睫毛覆下,玲珑小巧的鼻尖,慢慢泛起红色。 她闷闷地说,“哪里草率?墨染出身名门,容貌甚佳,才学兼备,我瞧着很不错哩,做我的元夫,那是再好不过了。你去宫中随便问一圈,大家肯定都是这样觉得的!” “那你哭什么?” 姚盼狠狠地擦着眼泪,“不要你管。” 宗长殊一默,摸着她的头软言道: “怎么能不管呢?从小到大,梨梨的心事,不是都会跟长殊哥哥说的么?难道长大了,就跟哥哥生分了?” 哄小孩哄得多了,竟是信手拈来,宗长殊有时自己想想,也觉得汗颜。 他算哪门子的哥哥? 少女闷闷的不肯搭理他。 宗长殊又哄了好几句,拿出手绢,给她温柔地擦着眼泪。姚盼方才一字一顿,哽咽地说,“哥哥如今有了美人姐姐,心中定然没了梨梨的位置,顾不上梨梨了。从今以后,还能全心全意地教导梨梨么?” 这样说着,眼神却是控诉。 宗长殊默了默,声线沉稳,“我不日便会搬进春和殿。宗府空置,不适合成婚。明日,我会向陛下拒婚。” 姚盼猛地抬头,她的眼睛也红着,像一只小兔子,可怜巴巴的,“你要怎么拒?柳太尉的千金,你要怎么拒?长殊哥哥,她那么好看,你不喜欢她么?你要是不喜欢她,为什么一直盯着她看?” 若有外人在场,瞧见二人,定会觉得不像师徒,倒像一对正在闹别扭的小情儿。 只是,当事人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不喜欢她。” 对这一点,宗长殊倒是立场坚定,只是,始终没有说明方才注目于柳如是,迟迟不肯移开视线的原因。 他安抚她道: “我若不愿娶柳氏,陛下不会强求。” 姚盼抿了抿唇。 宗长殊俯低身子,忽然转了话头: “想来,殿下先前说的那个妙人,便是公子墨染了?” 客居东华时,他与墨染有些交情,对此人的观感不能算有多好,故而有些忧虑。 宗长殊自己也没注意,他在跟姚盼说话时,原本放在她头顶轻抚的掌心,稳稳地压在了她的后脑——这是一种充满了掌控欲的动作。 姚盼有点不自在地偏了偏头,他却压得更紧,热度透过他宽大的手掌传来。 “告诉我。” 姚盼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 “宗长殊,这是你对君上说话的态度么。” 她很不喜欢这样,故而直呼他的名姓。 语气也是冷冷的,只是她声音有些闷闷的,眼角也发红,倒有点像在撒娇。 宗长殊一愣,一股无奈之情涌上心口。 他想,他这样是有些僭越了。 于是,他压低身体,拉起她的手,低声道,“殿下,可以告诉臣么?” 姚盼的手被他放在手心,几乎被他包裹住。 她唇一划,似笑非笑道:“哥哥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件事?之前,哥哥不是还多番鼓动,让梨梨去挑选一个心仪之人么?现在梨梨相中了,怎么,哥哥反而不高兴了?” “你说的心仪之人,便是墨染?”宗长殊皱眉,斟酌道,“恕臣多言,这墨染心思不纯,接近殿下恐怕别有目的。元夫的人选,殿下不如再考虑考虑。” “不必。”姚盼将手抽出,背过身去,幽幽说道: “实话说,我心中的人,确实不是他。” “我也不想要他。” “可,我喜欢的那个人,我要不起。” 姚盼自个儿念出来都觉得牙酸,好在她研读的这方面的话本子够多,理论经验十分丰富,一旦话说出来,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 她的语气极为惆怅,哀怨,“如果得不到我喜欢的人,那么其他人,不论是谁,又有什么分别呢?” 宗长殊听得有些困惑,看着她悲伤的侧脸,隐隐发觉了什么苗头,只是他没有深想下去。 说不清是不愿深想,还是不敢想下去。 他的手指微微攥起,心底那种如同被蚂蚁啃噬的感觉,再一次密密麻麻地泛了起来,他皱眉不解,却不懂是什么。 两辈子都没遇到的境况,宗长殊想要说点什么,来缓解这种诡异的局面。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错的了,花香味儿无处不在,像是潮水一般将他包围,发展到这样是因为什么,宗长殊似乎有点领悟,大概是跟身边这个人有关,她说起这样的话,竟然让他有点慌乱,有种下意识走掉的冲动,却又不放心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宗长殊呆呆地站在原地,虽然外表看起来还是那么丰神俊朗,像一座冰雕一般。实际上他的喉咙发堵,笨拙得像个手足无措的木头。 “到底……是谁。”他听见自己问,声线低迷,他也不知道,他想听到怎样的答案。 “是……” 少女忽然转身,像一只迷路的小鸟,一头撞进了他的怀中。 藤蔓般的纤细手臂,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脸庞无力地贴在了他的脖颈上。 每一次吐息,都颤颤巍巍地拂过他的皮肤。 “长殊哥哥,不要问。”她轻轻地说,身体与他紧紧地贴在一起。 宗长殊僵了一下,被她胸脯起伏时的柔软触动,一瞬间,整个身体,都不属于自己了,紧绷得像被拉满的弓箭。 他猛地意识到,这个时常缠着他撒娇,跟他闹脾气,追在他后面吵吵闹闹的小姑娘…… 她是真的长大了。 “长殊哥哥……”她眷恋地呢喃着,脸颊泛着红晕,去看他的双眼。 长长的睫毛颤动,两颗瞳仁纯净如同黑色宝石,闪烁着迷离的光彩。她发现,他又在盯着自己的脸走神了。 难道成了? 姚盼心中一动,她晓得这样的气氛,是最适合做点什么的。 意乱情迷这四个字,正是掩饰一切最好的借口,水到渠成,容不得他不认账。 她圈着他的脖子,轻轻踮起脚,不动声色地拉近二人的距离。 气息交织,暧昧翻滚。 宗长殊任她小心翼翼地探近,安静地与她的眼睛对望,漆黑的瞳孔,让她找到了一丝松动。 深处像是点亮了什么,粲然无比。 那是,欲望。 唇瓣,就要贴近的刹那,宗长殊忽然脸色一变,将她推开。 姚盼后背撞在树上,痛哼出声,差点骂人。 他却飞快转过身去,袖角一扬,白影晃动。只听叮的一声,一枝弓箭,深深钉入姚盼旁边的树干之上,长长的箭羽,尚且在颤动不停。 一道黑影一闪而过,看来正是刺客。姚盼勉强扶住宗长殊跌下的身体,喝令一声: “追!” 君甜甜得令追去,姚盼转向宗长殊,看见他掩在袖口下的掌心,有血迹不住蜿蜒流下。 她握住他的手腕察看,虎口,被箭簇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不断从中渗出,竟然隐隐泛着黑色。 宗长殊用力想要抽走,摇头道,“我没事,倒是殿下,可有受伤……” 却被姚盼牢牢抓住,她看起来紧张不已,快速低语道,“箭上有毒!” 话音一落,便俯下了身。 宗长殊根本来不及阻止。 他的神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在她的唇瓣,与他的肌肤贴合那一刻,他整个人都静止了。 从来没有与人这么亲密过,柔软的唇舌在伤口上吮吸的感觉,让他想要退避三舍,却又无能为力,浑身发软,只能被她牢牢地抓在手心,整颗心脏好像都被这个人攥紧了。 从未有过的颤栗与震动。 少女满面忧虑,抬眼看他,无意识地舔去唇角的血迹。神情如同精灵一样纯净,又像妖魅一般蛊惑。 宗长殊感觉脊柱攀上了一股酥麻之感,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 他猛地闭上眼睛。 然而,她伏在他的手心,吸出毒血的样子仍然浮现在眼前: 纤细的脖子,一掌便能握住,弓起的后背脊梁突出,像只瘦弱的猫儿一般。透过后领,可以看见晶莹的肌肤。他想象到她细弱的肩颈,于是,更加不可避免地想起: 她的右肩,有一颗痣。 ——而他见过的。 宗长殊唇瓣发白,脸色古怪不已。 他的脑海里,出现一道红衣的身影。却渐渐,幻化成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那说不出口的,失神的缘由,并非因为什么美人之美。而是因为,那个红衣的身影,与一人太过相似。 乐曲一响,他便陷入了一种恍然的情绪。一瞬间,仿佛跌回前尘那绮丽陈旧的梦中。 那支舞,名为,臻王入阵曲。 乃是为纪念云環女帝而作。 云環帝姚清欢,便是从公主封为臻王,在浒关一战成名,册封太女,缔造了一代女帝传奇。 那时女帝初初登基,邀他进宫赴宴,谢摄政王栽培辅政之恩。既是宫宴,便不必带刀剑护卫,一人赴宴即可。 圣旨上如此写道。 身边幕僚纷纷劝说,这是一场鸿门宴,有去无回,自古帝王继位,功臣、权臣无不兔死狗烹,没有什么好下场。 就连宗长安也跪在他的门前,苦苦哀求他不要入宫。 可他还是去了。 大殿中央,檀香缭绕。 有舞女踏花击鼓而来,手持两柄利剑,舞如莲花回旋。 舞女着装大胆,衣不蔽体。丰润的肌肤,在一袭红纱之下若隐若现。 雪白的肚脐暴露在空气当中,乌发垂落如瀑,直至脚踝。 她戴着一枚金色的面具,一半为鬼,一半为神,鬼脸阴森妩媚,神像圣洁威严。 露出小巧的下巴,一点红唇完美。 她扮演的,正是那位杀伐果决的臻王殿下。 舞女的舞姿天衣无缝,时而妖娆多情,时而杀气腾腾。 端坐于贵客席位的摄政王,却是越看越愤怒,越看,脸色越是铁青,终于,在她含住酒杯,为一异国王子,唇对唇地喂酒时,达到了极致。 他一把擒住她的手腕,想要摘下她脸上的面具。 舞女躲闪着,却不及他身手利落,那金面猝然从脸上滑落,露出一张娇艳明媚的面孔。 预料中的面孔,让他的愤怒到达了顶点。 堂堂女帝,竟然彩衣娱宾,献媚于人,还乐在其中! 宗长殊的心口如同被大火炙烤,这就是他的好学生,他的好君王,如此荒唐,离经叛道! 他勒令她速去换衣,她却一脸无畏,甚至低声呵斥,让他滚。 被他不由分说地拉走。 她一路挣扎,谁知布料轻薄,一扯,便撕破了一大片。她的肩膀滑出,肌肤雪白晶莹,如同上好的羊脂暖玉。 宗长殊来不及回避,清晰看见,她的右肩有一颗痣。 那颗痣的形状很特别,像一朵鲜红色的菱花,充满无可言说的妖娆之气。 他被这变故所惊,手里抓着布料,飞快地转过了身,不知如何是好。 而她衣不蔽体,没有一丁点的羞恼,反倒一下子没了气恨之色。 带着笑容,一步步向他逼近,鲜艳的红唇,几乎要贴上他的下巴。 她的眼尾贴着花钿,发出细碎的红光。 像个妖精一般吐气: “爱卿若想与我亲近,且等我下一道谕旨,自有人八抬大轿,接爱卿侍寝。何必如此心急,扯坏人家的衣裳呢?莫非,爱卿喜欢在这里……?” 她悄悄瞥了一眼,宗长殊也看到了那醒目的大字,他把她拉进的是一间祠堂,这里供奉的乃是历代皇帝的牌位,定安帝自然也在其中。 青花鼎中的香烛,散发着烟气。 宗长殊睁大眼睛,只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偏偏她还嫌火不够大,伸手搭在了他的腕上,慢慢摩挲。宗长殊脸色发白,眼前一阵眩晕。 他怒喝一声:“无.耻!” 一把甩开了她,气势十分唬人,可那只被她抚摸过的手,却在微微颤抖。姚盼并没有发现,她撇了撇嘴,转身低骂无趣。 弓箭手早已埋伏在四周,搭弦的一声轻响,听在他的耳中,格外清晰惊悚。 宗长殊的寒毛根根竖起,齿关发冷。 忽然,有人高喝一声:“宗愿!” 宗长殊循声看去,却见那红衣女子,立于供桌之前,手中举着一把弓箭。那锋利的箭簇,不偏不倚,遥遥指着他。 她歪头瞄准,笑得天真无邪: “爱卿位高权重。” “朕应该杀死爱卿。” 寒光森森。 他的瞳孔中映着一枚缩小的银光,带着凛冽的杀气,割风裂气而来,催断他的发丝,猛地钉在了身后的柱子之上。 宗长殊额头冷汗滑落。 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劫后余生的庆幸?被放过一马的惘然? 还是对她杀意的怨恨? 他抿紧唇瓣,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的眼中,映出那个红色的身影,一派冷静漠然。 他的目光,却时时刻刻地追索着她。 姚盼一屁.股坐上供桌,翘着腿,耷拉着眉眼,一副消沉至极的模样。 她看了一眼默立不语的宗长殊,拖长了声音,软绵绵地娇笑道:“嗬嗬,宗愿,算你走运,朕今日心情很好,不想见血。不过,说不定一会儿便不好了。爱卿如果识趣的话,就赶紧滚吧。” 古怪,暴戾,残忍,反复无常。 世人这样形容她。 后来反复回想那一天的画面,宗长殊几乎进入一个魔障,他从来不曾承认过,他恐惧着那样的姚盼,那样一个,冷血无情的太行女帝。 江家满门死在她的手中,他问她,为何连那么小的孩子也不放过的时候。 她漠然地望着他的眼,吐出四字: 斩草除根。 为帝王者,手腕铁血,他当感欣慰。 可是,他前几日,明明还看见她抱着那个小孩子逗趣,欢笑之声,传出殿外很远。 他教出了一个合格的君主,却没有教出一个人。 姚盼登基以后所做的每一件事,无时无刻不都在提醒着他为人师表的失败。 定安帝将女儿托付给他,他却一手养出这样的混账,为祸人间,生灵涂炭。 他无数次想过与她同归于尽,可是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还有宗家。 她是那样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他在最后关头退缩了,不敢靠近一步,唯恐跳入其中,自己尸骨无存之后,还要牵累亲族。 所以他选择了退隐,不再过问这位女帝的任何事。 那是他最失败的作品。 而眼下这个,年轻的,乖巧的,知礼的,贤明的,对他充满依赖的女孩子,太行的太女殿下。 才是他一手打磨出来的,最完美的艺术品。 她会是第二个云環帝,宗长殊这样坚信着。 奇英伟才,盛世明主。 “是谁,敢让我们梨梨这样伤心,告诉哥哥,好不好?”他忍着手掌的剧痛,擦掉她唇角混着唾液的血水,眸色幽深。 循循善诱,逼问她心上人的名字,想要做他力所能及的事,比如,为她解除人生中的第一个障碍。 “长殊哥哥……” 姚盼嘴唇发抖,低下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她声音哽咽,卖力表演:“你中毒了,就不要再说话了好不好?我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好难过,难过得像是要死了一样。”她抓着他的衣襟,眼泪掉个不停,把他雪白的衣裳哭湿了一大片。 宗长殊盯着她红着眼眶哭泣的样子,心中竟是止不住的一阵抽搐。他头一次,体会到这样新奇的感觉。 也许,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共情。 他在为她的痛苦而痛苦,他舍不得看她落泪,舍不得看她伤心。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他是发自内心地疼惜着,眷顾着,宠爱着,希望她幸福快乐,希望她绽放笑颜。 无比清楚地认知到这一点,他紧紧地拥抱住她。毒素入侵体内,让意识渐渐变得模糊,积压的情感却在慢慢地释放出来。 盯着她洁白的耳垂,目光流露出一丝痴迷,还有无法察觉的爱意。 他贴在她的耳边,气息撩人,像个大哥哥那样,温柔地安慰着: “好了。不哭,不哭了啊,梨梨乖。” “哥哥不会死的。” “哥哥会永远,永远陪在梨梨身边……” ※※※※※※※※※※※※※※※※※※※※ 等先生知道他家梨梨是重生来搞他的……那场面 嘿嘿,搓手手 心爱之人 姚盼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是世上最亲密依偎的情人一般。 姚盼一动不动地任他将头颅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温暖的气息拂过耳畔,还有他因中毒,血液流速加快的喘声。 她勾唇,语气没什么波澜地问,“哥哥说的是真的么?真的会永远陪着梨梨?” “永远,都不会背叛我么?” 宗长殊将她搂得更紧了,炽热的体温笼罩她的身体,薄荷香气无处不在。 可姚盼的心却异常冰冷,她贴在他的耳边,喃喃地说,“即便有朝一日,你位极人臣,大权在握,满朝文武唯你马首是瞻,你只需挥一挥手,便能翻覆这天下。而那个坐在皇位上的人,对你已经造不成任何威胁。宗长殊,你敢说,到了那时,你不会背叛我么?” 迟迟没有听见回应,只是姚盼在自言自语。她从他的怀里撑起身看,见他双目紧合,浓长的睫毛覆盖眼睑,已经晕了过去。 微卷的碎发散在鬓边,衬托脸色颇为苍白。 姚盼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下颌,划过脖颈上的青筋,摁住那脆弱的动脉,从汩汩流动的血液中感受蓬勃的生气。 这冰雪一般的皮囊之下,说到底,也是鲜活的血肉之躯啊。 更多的宫人围了过来,慌乱关切询问她与宗长殊的情况,姚盼颇为烦躁,冷道: “都给本宫住嘴。” 顿时,那些宫女内侍都屏住气息,没有人敢再多说一句话。 姚盼将宗长殊交到两个黑衣密卫的手上,叮嘱道:“送去本宫寝殿。速传御医,本宫不希望他有事。” 密卫得令退下,姚盼抬眼一望,只见一黑衣女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围观众人之中,冲姚盼轻轻点了点头,正是君甜甜。 若有人注意到此人,定会感到奇怪,她方才不是去追刺客了么? 怎会出现在这里? 姚盼理了理发冠,往宝仪殿的方向走去,半路,君甜甜便跟了上来。 见四下无人,姚盼回头笑道,“甜甜,这件事你做的很好。想来姑姑看到方才的场面,也能放心几分了吧。” 从方才开始她便察觉到有人跟踪她,君甜甜暗中告诉她,说追上来的除了宗长殊,还另有其人。 宗长殊将她抓住不肯放她走的时候,那个跟踪之人仍然躲在暗处,似乎正在窥伺他们的动向。 姚盼立刻便想到了丽阳那带着探寻的目光,想必,是丽阳怀疑她与宗长殊的关系,故而特异派人求证。 既然如此,不如下一剂猛药,免得后面她这姑姑又要多方试探,扰她清净。于是姚盼便用上了与甜甜商量好的计策。 那一箭的力度与角度都十分奇巧,既不会伤到她的性命,却又能够让宗长殊及时反应过来,姚盼也没有想到他会用手来接住,反而被划破肌肤,中了上面的毒。 好在,密卫营的毒箭,并非什么剧毒,只是会让人昏迷不醒罢了。 “殿下不去看看宗大人么?”君甜甜有点奇怪地问道。 “不急,”姚盼刚演了一出情深意重,现下有点腻烦,暂时不想见到宗长殊的人,“你去看着便好,记得别让人靠近春和殿。等宗长殊醒来,你差人通告一声。” “殿下要去见谢贵妃?”君甜甜关心姚盼的行程。 “嗯,想必谢娘娘已经知道了英华宴的结果,恐怕有很多话想要问我。” 近几日丽阳应该不会来找她的麻烦了。 毕竟,一个囿于儿女情长,甚至胆大包天爱慕上自己先生、私下与之缠缠绵绵,你侬我侬的太女,能成什么大事? “姑姑从封地返京,朝廷中必定有人为她说话。我似乎听说,她与江丞相有过一段过往?甜甜,你让密卫营的人去调查一下此事。” 君甜甜颌首,闪身离去。 姚盼眯起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她这个姑姑想来从她手里分一杯羹,那就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宝仪殿中,谢乔正在修剪花枝。 华美的裙裳勾勒出女人俏丽的剪影,白皙的手里持着一把银剪,还时不时调整角度,评估盆栽的美观程度,听到少女轻盈的脚步声,她头也不抬,“听说你遇到刺杀了?” 姚盼惊讶,“消息传得这么快?” 谢乔“嗯”了一声,一脸淡然地摆弄着盛开的花瓣。姚盼颇为不满,举起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娘娘不关心我受没受伤?” 谢乔瞥她一眼,“还能这么生龙活虎地出现在我面前,定然没事了。” 姚盼咧唇一笑,露出白花花的小米牙。 她视线一转,便看见谢乔手腕上那一道陈年旧伤,伤口的颜色已经很浅了,只留下淡淡的痂痕。 被白皙的皮肤一衬,颇为刺目。 谢乔敏感地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垂下袖子,不动声色将伤痕掩盖。 “要在谢娘娘这里用膳么?”她淡笑着问。 这几年定安帝很少来她宫中,几个与她要好的嫔妃也病逝了,贵妃虽然还是那个贵妃,却远不如以前风光,空有头衔罢了,姚盼能来,说明心里还记得她这个庶母,她感到由衷地高兴。 谢家权势早已大不如从前,人走茶凉,不复当年光景。如今这样的局面,自然不是一朝一夕造成,而是逐渐没落。 在姚盼前往东华书院的第二年,有一次,江寒练不小心说漏了嘴,这才让姚盼知道,定安帝将自己送走别有深意—— 他要对谢家动手了。 江谢两家素来敌对,可自从谢家接管户部之后,竟隐隐压过江家一头,权势煊赫,几个族内子弟不知收敛,仗着恩宠横行无忌,让陛下不得不出手。 前世,这是定安帝期间的第一次党争,以谢家落败画上句号。 那时姚盼年幼,并不记事,故而对此算是一无所知。 谢家被查出贪污军饷,数额巨大,朝野震动,不流血是不可能的,谢乔的几个兄弟被下旨处死,谢母受不了如此打击,竟悬梁自尽。 谢乔的贵妃之位虽然没有被废,却大受打击,在宫里自尽过一次,被众人合力救下来之后,不再生出寻死的心思,只日日吃斋念佛,只求所念之人平安。 谢贵妃昔日的美丽雍容不在,她的乌发间生出了几缕苍白,尽管脸上带着笑容,却有掩饰不了的憔悴。 后宫就是这样的地方啊,再鲜艳的花朵,也会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中,逐渐枯萎。 热腾腾的饭菜摆上了桌,香气袅袅。 谢乔熟练地在一个没有人的位置,摆上一副碗筷,姚盼愣了愣,谢乔自己也愣了愣,方才抱歉一笑,令人将碗筷撤下。 姚盼又看到她腕上的伤口,忍不住问,“谢娘娘,你……怨恨父皇么?” 谢乔慢慢地松开手,别过脸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梨梨,我也说服过自己去理解你的父皇,我告诉自己,他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他是陛下,一定要有所取舍,是我们谢家有错在先,怨不得别人。” 她声音发哑,颤抖地说,“可是不行的,有些事情,只有身在其中才能体会,那些人,都是我的亲人啊。……梨梨,今后,若你有了心爱之人,答应娘娘,一定要好好保护他,保护他的亲人,好么。” 女人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悲伤,姚盼不忍看她这副模样,点了点头。 谢乔握起筷箸,给姚盼夹了些菜,又用手绢擦了擦眼泪,轻笑道,“我这是做什么呢,你难得来一次,做甚要说这些伤心的。对了,英华宴办过了,我们梨梨也要有元夫了。来,快跟娘娘说说,他是个怎样的人?” “那人,嗯,唤作墨染,相貌不错,家世不错,对了,弹琴也不错,”姚盼扒了口饭,简单地做了个总结。 “怎么不是……”谢乔有点惊讶的样子,筷子握在手心,不动了。 她是个不通朝政之人,却也听过一些说法。 谢家败落之后,定安帝有意扶持新晋崛起的宗家,借以与江家对抗……怎么梨梨的元夫,却不是宗家之人。 “梨梨,你觉得……宗大人如何?”谢乔犹豫地问,“我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对你好的。” “那又如何?”姚盼从饭碗里抬起眼。 他当然会待她好了,因为她长到如今,完全都在迎合他的需求,她扮演着一个完美的好学生、好妹妹、好君上,这世上,有谁不喜欢一个事事顺着他心意的人呢? 谢乔问,“你喜欢宗愿么?” 姚盼答得飞快,“喜欢啊。” 谢乔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点了点姚盼的额头,“你呀。我的意思是,他是你的心爱之人么?” 姚盼眨了眨眼,“心爱之人?谢娘娘,您在说什么呢?” 谢乔诧异,难道不是?可是她每次见他们相处,分明就是举止亲密,宫里随便抓一个人来问,都知道他们的太女殿下,十分喜欢黏着那位宗长殊宗大人,总爱跟在他的后面长殊哥哥、长殊哥哥地叫唤。 怎么可能不喜爱呢? 姚盼用丝绢擦了擦嘴角,起身微笑,“梨梨不会有心爱之人。” 她不会允许自己有软肋,在谢乔的面前,姚盼无需伪装。 谢乔望着她,缓慢地摇了摇头: “你跟你的父皇,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 下章探望先生感谢在2021-02-19 23:16:54~2021-02-20 23:3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八米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叶呀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殿下PUA “先生醒了?” 姚盼掀开鹤轿的帘子,立刻有人将脚踏放置在下方,姚盼踩着脚踏,优雅地走下轿辇,询问在一旁恭候多时的君甜甜。 “是。御医已经来看过了,道是没有大碍,只是伤口较深,需要静养一段时日。”甜甜答道。 姚盼抬起眼来,意外地挑了挑眉,只见一消瘦的少年遥遥在她的寝殿之外徘徊,被荷荠等宫娥阻拦在外边,他还一脸不甘心地想要硬闯进去,姚盼走近了,听见他焦急的声音: “我要见兄长。” “大人正在静养,不见人。而且,这里是东宫,不容闲杂人等在此喧哗。长安公子还请回吧。” 荷荠无奈地劝道。 “我是兄长的胞弟,如何便是外人了?实在是因兄长受伤,我心中担忧,好姐姐,你便放我进去吧。” 宗长安头上梳着几绺辫子,乌黑油亮,笼成一束马尾,从颅顶柔顺地垂下。 少年的身形还未长成,骨架显小,央求人时,一双眼睛又大又亮,一声一声好姐姐,从他嘴里叫出来是清脆利落,十分让人不好拒绝,荷荠满脸通红,却顾念着宫里规矩森然,支吾着说不行。 荷荠正为难不已,看见少年身后的人,眼睛一亮,“殿下。” 宗长安一僵,回过头,果然见一黄衣少女亭亭立于他的面前,桃花眼中含着笑意。 他哥哥因她受伤,她却毫无担忧之色? 他的目光当即便充满了愤怒与敌意,捏紧拳头,恨恨地说:“兄长会受到刺杀,都是因为你吧?” 姚盼眼神一暗,笑意却丝毫不减: “你说什么?”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她的手在身后交握,这是发号施令的前奏,君甜甜默不作声地上前了一步。 宗长安背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只觉少女那一瞬间的模样有点可怕,完全不像平时的娇憨,竟然隐隐给人以威慑之感。不过对兄长的关心和忧虑,很快就让他忽略了这一点,瞪着少女,口气十分不好:“每次兄长跟你在一起准遇不到什么好事!” 这下,就连荷荠也怒了,“你放肆!这是太女殿下!” 姚盼抬手,漂亮的眉毛轻轻一皱: “无妨。他也是因为担心先生。” 她直直盯着宗长安:“既然这么担心,为何不进去?” “我……我……” 宗长安被她的目光一瞧,反而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了,说话声也结巴起来。 “是宗大人不让他进入。”荷荠小声说。 少年的面上顿时充满了浓烈的沮丧之意,整个人灰暗起来,像个惨遭主人抛弃的小狗。 他转过身,双膝一弯,竟然朝着殿门口直直地跪了下来,背影看起来,颇有些伶仃之感。 姚盼惊讶: “这是为何?” 荷荠解释道,“大人说他尊卑不分,目无纲纪,本来让他领罚在宗家祠堂自省,实在不该到这里来。故而不肯见他。” 姚盼立刻便想到,那时在宗府中,她被姜雾绊住脚跟,宗长安站在一旁,明明知道她的身份却故意不出声,看着她受姜雾等人刁难。 姚盼有点意外,她还以为宗长殊不会在意这种小事,没想到居然为了她,怪罪于自己的亲弟弟,至今也不谅解。 连见一面都不肯。 莫非……是做戏给自己看? 姚盼的声音故意扬高了一些,让殿内的人也能听见,“这等小事,本宫早就已经忘了,长安你先起来吧。” 宗长安却纹丝不动。 少年垂着头,眼里全是浓浓的委屈,低声吼道: “不用你假惺惺!” 他丝毫不领姚盼的情,压低声音埋怨: “自己无能,只能像个鹌鹑似的缩着,被欺负了也是活该。” “你!”荷荠瞪大眼睛,忍不住想撸起袖子,揍一顿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姚盼及时拦住她,唇角笑意不改,一脸的宽容豁达。 心说小孩懂个屁,她若不是那样,哪有宗长殊出面的余地? 心甘情愿做他手中的傀儡,对他唯命是从,才能让他彻底放松警惕。 不过呢,这宗长安确实是有些胆大包天了,竟然敢骂她是鹌鹑? 于是,她向跪着的宗长安走近几步:“本宫知道,你与先生相依为命多年,感情深厚,非寻常兄弟可以比拟。可你这般口无遮拦,就不怕,给你哥哥惹出什么祸事,乃至,累及宗家满门?” 姚盼弯下腰,存心吓唬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她笑得十分天真,语气里却有着浓浓的威胁: “我这个人呢,十分记仇,说不准将来有一天翻旧账,会把这件事摆到台面上,好好地跟你们宗家说道说道……” 姚盼觉得自己笑面虎的形象十分到位,跟前世那些老奸巨猾的老臣比也不差了。 奈何与少年距离太近,他又处于最稚嫩青涩的年纪,但见眼前的少女生得雪白可爱,长长的睫毛扑闪如同蝴蝶的翅膀。 宗长安压根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顾盯着她脸上两个酒窝走神了。 姚盼见他脸色呆呆的,顿时觉得没劲,直起身子,忽听吱呀一声响,宗长殊披着一件衣服,走了出来。 “我没事。”他淡淡扫了一眼少年,漆黑的瞳孔里没有什么情绪,“宗长安,你回去吧。” 宗长安原本充满希冀的目光,一下子暗了下来,他喊了一声“哥”,委屈得不行,宗长殊却是直接转身,颀长俊挺的背影,没有任何留恋,冷漠无情得仿佛那个跪着的人不是他的亲弟弟。 姚盼立刻伸手拉住他: “先生请留步。” 姚盼眼神复杂,却只是一瞬间的事,在宗长殊微微一怔,转过身来的时候,恢复了平静,“何至于此,我不想先生因我,与至亲之人伤了感情。” 宗长殊盯着她看了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殿下,他该罚。” 姚盼拉住的是他被层层纱布包扎的手,她小心翼翼地触碰,修长的指尖蜷缩,点点血迹凝固其上,宛如梅花一般。 “先生常常教导我宽以待人,我铭记于心。原本教训弟弟乃是先生家事,我不该插手。只是,此事终究因我而起,先生与长安乃是血浓于水的兄弟,若是因我一人,令先生兄弟离心,实非我之所愿。 那天的事情,说到底,长安也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我受伤与他无关。而且,先生不也替我责备了姜雾她们么?对长安的惩罚,不如就算了吧?” “殿下……” 宗长殊没有想到她会对他说这些,眸里充满了不明的情绪。他用受伤的那只手,反握住姚盼的手指,语气沉稳: “多谢殿下。” 又对宗长安严厉道: “还不谢恩。” 宗长安满面不服,姚盼笑道,“谢恩就不必了,长安,你先回去吧,我会好好照顾你哥哥的。” 宗长安不理会她话语里的促狭,站起来还眼巴巴地望着宗长殊:“兄长何时回去?” “我……”姚盼抢先替他说话: “先生自然是要留在东宫了。他是太女太傅,自然要与我同吃同住。” 宗长安的肺都要气炸了,他的哥哥好像真的要被这个人抢走了,他急得不行,却见青年既不肯定也不否认,只是神情肃然,好像全然没有被那些话影响,宛如一尊无情无欲的神明。 宗长安再不舍,也得离开了。只是一步三回头,仿佛后面的这座宫殿是什么龙潭虎穴,进去了就会尸骨无存。 姚盼挽着宗长殊的手臂,进得殿内。宗长殊走得颇为缓慢,脚步还有些虚浮。 “长殊哥哥吃过药了么?” “嗯。”他声音有点疲惫。 姚盼低着头,看着他雪白的衣摆,“哥哥为什么那么生长安的气。是因为梨梨么?会不会,有点小题大做啦……” 宗长殊一怔,他站在姚盼面前,脸色颇为肃穆,一本正经,“主君涉险,他却视而不见。与那上得战场,临阵逃脱的逃兵又有何异?我宗家子弟,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所以,必须严惩。” 原来不是因为她这个人,而是因为—— 太女的身份。 姚盼喃喃地:“哥哥教训他,也是在保护他吧,因为梨梨是皇族之人,如果他还是像之前那样,以后,很可能因为自己的言行丢掉性命。” 宗长殊所做的一切,并不是无条件地站在她这一边,而是在保全那个人的性命,保全宗家。 “可是长殊哥哥,你就那么不相信我么?” 姚盼松开了抓着他的手,后退了一步。 “你觉得,我会因为这件事,记恨了长安么?你觉得,我会杀了他么?” 她抬起脸,眼神满是受伤,充满了尖锐的质问,与一折就断的脆弱。 “不……” “不是的……” 宗长殊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就已经将手放在她的眼角,轻轻擦掉那滴眼泪。 ※※※※※※※※※※※※※※※※※※※※ 感谢在2021-02-20 23:37:06~2021-02-22 00:04: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郑啊~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继续PUA 姚盼顺势抓住了他的手,充满眷恋地睡在了他的掌心,睫毛轻轻颤动。 见少女这个样子,宗长殊冷若冰霜的面孔,也稍微融化了一些。 他感受着她细嫩的皮肤,还有喃喃说话时,抚过手心的微弱气息,“哥哥老是跟我说君臣、君臣,其实我还是不明白,君臣的意义到底是什么。长殊哥哥对我来说,就是哥哥而已啊。你教梨梨写字,教会梨梨为人处世的道理,陪伴梨梨走到今天,是谁也不能够取代的存在。” 她忽然从他的手心抬起脸来,“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和哥哥想要守护的东西,哥哥必须从中选择一个——” 她哽咽了一下,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长殊哥哥会像袒护长安一样,袒护我么?” 宗长殊怔怔地望着她。 “我不该奢求的。” 姚盼别过脸,难过不已,“长安是你的血亲,而梨梨什么也不是。” “殿下!”宗长殊心中难受无比,仿佛有谁像挤海绵一般,将他的心脏握在手中,反复地挤压,几乎要窒息了。 他眼神是那样冷静,姚盼却觉得底下压着什么让人战栗的疯狂。 他执起她的手,以一种绝不容拒绝的姿态,将她紧紧地握于手心。 他的眼里如同一片深海,又像浩瀚星河,满满倒影着姚盼的面庞。 那是一种极为干净的忠诚,与一往无前的热烈,像春风抚慰人心,又炙热得几乎能够灼伤人的皮肤。 姚盼不适应被这种太过纯粹的目光注视,浑身难受地别开了脸。 他却清晰地说道: “殿下,你看着我。” 命令式的口吻,可他的姿态却放得很卑微。姚盼冲他看了过去。 他没有表情,冷淡地陈述一个事实: “殿下所说的那样的假设并不存在,因为殿下,就是我要守护的人。” “臣在此起誓,”宗长殊漆黑的双眼紧紧锁着她的面容: “永远,守护殿下。” 月华透过纱窗,落在他的周身,仿佛弥漫着淡淡的光晕。 他就这样执着她的手,缓缓地屈膝下跪,膝盖与地面磕碰,发出轻微的震响。 青年始终望着她的眼神,坚定得,像是在仰望着什么至高无上的信仰。 “您是宗愿的君主,是宗愿要用一生来守护的人。” “您高于一切。” “臣愿为您付出所有,臣的性命,臣的声名,臣的血肉之躯。这世上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危及殿下,只要臣活着,便会为您扫平一切的艰难险阻。” “只要殿下还有用得上臣的一天,臣便会为殿下尽忠,为殿下做任何事。” “任何事?” 姚盼勾唇一笑。 她的指尖,轻轻落在他的肩膀上,暗下来的光线中,少女的神情看不分明: “你是说真的?” 宗长殊,你也太入戏了吧? 她索性用手摁在他的肩膀上,用一种调皮的语气说:“那哥哥抱我一下。” 宗长殊愣了,“殿下?” “哥哥不是说会为我做任何事么?”姚盼立刻将手缩了回去,皱眉,“这是要反悔的意思吗?” “……”宗长殊似乎滞了一下,又出现了,那种无奈的表情。姚盼还在兴致盎然地观察,眼前一暗,薄荷的香气钻入鼻中,她被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 他的手极其自然地放在她的后脑之上,宽大的掌心有热度传来。 姚盼整个人嵌进他的怀中,脸庞贴着他的胸口,沉稳的心跳声在耳边响动。 “哥哥,我不明白一件事。” “嗯,”宗长殊的声音听起来很磁,极有穿透力的声线,充满了对怀中少女的耐心与包容,“什么事?” 姚盼闷闷地说,“我刚才去见谢娘娘了。她看起来不是很开心,明明以前我每一次去看她,她都会很开心很开心的。她听说梨梨有元夫了,问梨梨喜不喜欢那个人。” “殿下是怎么回答的?” “我……我也不知道。”姚盼轻轻环住他的腰,感受到他僵了一下,却没有推开她。姚盼规规矩矩地将他环住,整个人十分放松惬意。 “谢娘娘还对梨梨说,今后,如果遇见了心爱之人,要好好保护他。哥哥,什么是心爱之人呢?” “心爱之人,”宗长殊的眼里闪过一丝恍惚,“大概是,舍不得那人受伤,见不得那人落泪。想要把天底下最好的,都捧到那个人的面前。” 哪怕自己落得灰飞烟灭,粉身碎骨的下场,也想为那人求得一个,圆满的结局吧。 “可是,爹爹曾经那么心爱谢娘娘,最后却让她变成那个样子。” 少女的语气里充满了浓浓的伤感,还有不解,“这个世上,到底有没有靠得住的人,有没有靠得住的感情?” 她像一只新生的小鹿,刚刚降临这个世间,对这里的一切充满了困惑,新鲜,像是有雏鸟情结一样地依赖着年长的他。 那么脆弱,仿佛不好好保护的话,随时都会受伤一样,宗长殊的心脏愈发柔软,无意识地将她抱得更紧,不想让她离开自己半步,以免被这尘世的喧嚣与敌意所扰乱。 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无人打扰这一刻的宁和。 月光淡淡勾勒出男女相拥的身形,世界被抛在脑后,他们的身旁只有彼此。 少女软糯的声音,如同落珠一般,回荡在宗长殊的心头,“哥哥你说,是不是世上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啊?我以后,会不会变得像父皇一样?” “不会的。” 宗长殊坚定地告诉她。 他指尖温柔,抚过她耳廓的线条,将碎发都撩起,慢慢捧起她的脸庞: “即便殿下真的变了,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在长殊的心中,殿下都永远是梨梨。” “嗯,是长殊哥哥的梨梨。” 姚盼笑得极甜,她攀上他的肩膀,踮起脚尖: “哥哥不要忘了,今天说过的话。” 宗长殊稳稳地伫立着,如同一座巍峨玉山,高大的身形笼罩着她。她贴着他白皙的耳朵,用气音说: “哥哥要是忘了,梨梨就会惩罚哥哥的噢。” 他的耳朵红了一片,却勉强保持着镇定,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 ※※※※※※※※※※※※※※※※※※※※ 感谢在2021-02-22 00:04:42~2021-02-23 01:4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八米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殿下哄先生 他的耳朵红了一片,却勉强维持着镇定,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 他“嗯”完,又觉浑身都不对劲了起来,明明只是很稀松平常的对话,为什么最后会偏到这个地方来……在这种肉贴肉、面对面的暧昧情愫的冲击之下,他无所适从,心底有些发慌,宛如置身于漂浮的泡沫之中,抓不到实处。 “我相信先生不会骗我。”姚盼的眼神有种绝对的信任,她用力握住了宗长殊的手,手指在他的腕上轻轻地贴合,看着他的眼睛,情人一般温和地低语: “定不负先生,一片赤诚之心。” 似表白一般。 这一刻,他们没有男女的分别,只有两个炽热的灵魂,被分别刻上君与臣的烙印。 宗长殊短暂的怔愣后,只觉周围的温度更加升高,抽出了自己的手:“咳,“ 他装模作样地轻咳几声,背过身去,“好了,”是他惯用的训诫的口吻,微蜷的手指却透露出心中的紧张, “再这样像什么样子?让人见了恐生事端,于殿下的声名也有所损害。” 他一板一眼的,说服她也说服自己。 姚盼哪能让他躲,立刻跟着转到他面前,明亮的眼神在他面孔上扫来扫去,在他要恼的时候,赶紧顺着他的话撒娇说: “可是——在哥哥面前,梨梨就是只想当一个小孩子嘛。” 她红唇微嘟,仗着他无形中的纵容而愈发无法无天。故意去搂他的手臂,二人身体间的距离,逐渐拉近: “被人看见又怎样?难道他们还敢在背地里议论什么吗?” “我与哥哥深情厚谊,同心同德,哥哥待我,也是一片真心。” 宗长殊手臂僵硬,他像个泥塑的一样,被钉在原地,一动也动不得。 他的眼眸垂下,瞳孔漆黑。 他盯着她的嘴唇,在走神。 他想起今日……中毒时意识模糊,可是那气息却十分的清晰……咫尺之距。 她的声音传入耳中,叽叽喳喳,像只黄莺一般吵闹不休。 ……又如此可爱。 “哥哥方才也说了,我与长安一样重要。” 她说完又立刻摇着头推翻,乌黑圆溜的眼眸,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不,哥哥说的是——世上我最重要——就是这个意思,对不对?既然是哥哥说的,我便绝对不会怀疑。哥哥都那般表态了,难道我,还会惧怕什么流言蜚语吗?” “梨梨不会怕的。” “因为梨梨不在乎那些人说什么,梨梨只在乎哥哥啊。” “梨梨待哥哥的心,与哥哥待梨梨的是一样的。长殊哥哥就是我最亲最亲的人,这个世上,我最舍不得让哥哥伤心了。” 姚盼一口气说完,便将脸埋在他的臂膀之上,像是害羞到不行,耳朵尖都微微地红了起来。 唉!唉! 若是姚盼的劲敌宗长安见了这场面,定要翻个白眼,这人怎么能这么厚脸皮呢?哪里像个女子? 可姚盼哪里是寻常女子? 寻常女子可没有她那么大胆直接,甜言蜜语一套一套的。 少女极为自然的真情流露,依靠在他肩头的身体还在颤抖,想是很难为情一般,半天都不肯抬起头来。 她的发蓄了很长,乌黑顺滑如同流水一般都能够碰到他的手了,他的指尖微动,却只是触碰着。 克制着强烈的冲动,不要像之前那样把她揽入怀中,她并不是他的所有物啊。 她是真心将他当成兄长,全身心地信任依赖着,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了。 从他们,在紫宸殿第一次见面,她还是个小奶团子的时候,从她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抓着他不放的时候开始,他们便产生了再也不可能被分割的羁绊。 看着她守着她,一年一年,从那小小的一团,长成娉婷美丽的姑娘。 从顽皮天真的小帝女,到册封大典上,那举止端庄,贵气优雅的太女殿下。 那种肖似前尘的气度令他失语,看着她登上锦绣簇拥的长阶,一席杏黄色的蟒袍凌驾于大地之上,广袖轻扬,明亮的目光宛如明珠生辉。 自信、高傲、一如既往。 文武百官跪拜叩首,他也深深地臣服。 他的璞玉经过了千雕万琢,终于要绽放出最夺目的光彩。 原来他的心愿,只是这样简单而已。 充满仰慕的纯真的目光,想要一直被这样注视着,永远…… 可是不能忽略掉的,是她每一次呼吸,每一个眼神,那洋溢着的青春的气息,足以让年轻的男子沉沦。 宗长殊很快掩饰掉眼底那一丝晦暗,恢复成一片清澈坚定。无上的满足感在心底蔓延,逐渐巨浪滔天,一遍一遍地体会,她的话语之中,满满的对他的信重。 只要得到她全心全意的信任、依赖、倚重就好了不是么。 上一世那永远含着怀疑、冷漠、敌意、轻蔑、不屑一顾的君王的目光,终于完全地落在了他的身上。锋利的,好似能够切割血肉的刀刃,终于化成温柔的流水,让他心上每一寸干涸的土地,都莹润起来。 他没有察觉到这样的心理有多么病态,他甚至无法拒绝她的接近。 她与前一世越来越相似了。 越来越相似的长相,越来越贴近的气度,只有那刻在骨子里的高傲,是一如既往的。 不同的,是她对他的态度,还有时不时的亲昵,这些都让他如同上瘾一般,难以割舍、不忍拒绝,哪怕有时候已经超越了君臣的界限。 他在心中告诉自己不应该这样,古往今来,没有哪一个正常的君王和臣子之间是这样相处的。 那些时时刻刻与君王腻在一处的,是媚主的奸佞,是小人,是幸臣。 他曾经见女帝,与她的某一个郎侍相处便是这样,那郎侍也是她的郎中令,有些时候甚至能影响陛下的决策。 难道他跟那些人是一类的么。 宗长殊一皱眉,立刻强迫自己,拉开跟她的距离。 姚盼有点莫名其妙,忽见他沉下身体,静静地盯着她的眼睛。 他伸出了手掌,姚盼的肩膀被他握住,颇有些小心翼翼,五指轻轻收拢。 他的眼眶有一点儿湿润,在暗处反射的光芒,如同幽夜萤火,让她心底微悸。 给人的感觉,像一个低饱和度的瓷器,又清冷,又有种易碎的美感。他轻轻皱着眉,像是陷入了一个奇妙的梦境。 “是的,殿下,您是臣最重要的人。是臣发过誓,要好好守护的人。一直……一直都很重要,是臣唯一的弟子,是……” 他竟然哽咽了,这一停顿,便抿着唇不肯说话,只是深深地望着她。 是前世的悔,是愧, 是所有遗憾。 姚盼结结巴巴地问: “先生,你……你怎么了。” 他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他看着她的眼睛,半天答不上来话,像一头垂头丧气的驯鹿。 姚盼觉得有点好笑,怎么表个忠心,还把自己给感动了呢?她嗤之以鼻,却踮起脚尖,轻轻抱了抱他的肩膀: “是不是梨梨说错什么了?……哥哥不要伤心,哥哥伤心,我也就不开心了。” 姚盼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室继承者,按理说,对于臣民的心思,她也无需过多揣摩。 只上一世执掌大宝那么多年,帝王御下那一套,她还是明白一点的。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不过这个臣子就有点叛逆了,怎么还要她这个主君时时哄着才行? 姚盼轻拍着宗长殊的背,有点郁闷。 食君之禄,当事君以忠。 宗长殊,绝对有那种想要成为一代贤臣,流芳百世的心愿。 被君王器重,为君主而死,像古时候的那些名臣一般,如果较真起来,是会为全忠义之名,把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的。 不过姚盼十分清醒地认知到:良禽择木而栖,宗长殊会这样,只是因为他以为,她是他能够鞠躬尽瘁的对象罢了。 他的那些话,也不过是说给,幻想中的君主听的。 毕竟一直以来的教条便是如此,学堂里的夫子,也一直都是这么教导的。 所以,是世人的眼光,成就了那个最初的宗长殊。 后面他会造反,也许,是源于他骨子里对皇族权贵、士庶之别的不屑一顾吧。 姚盼原本以为,宗长殊从根子里就是个坏种,装得清高,事实上,对权力有着超乎平常的渴望。 可,在东华书院的那十年,完全扭转了她的看法。 这位裴院首的弟子,日常除了完成自己的课业以外,作为她的伴读,还会常常来指导她。 姚盼故意出错过几回,以为他会无视,或往别的歧路引导,他都没有,反而像个正经夫子一般,对她严加要求,要是做错了,还会打她的手板心。 更不像外界猜测的,故意引诱,好将太女牢牢地捏在手心—— 因为他根本就懒得那样做。 所谓的依赖信重,都是姚盼,在他身边多年所营造出来的假象。 简单来说,就是宗长殊并没有故意把她教歪,他好像是真的想好好教导她,好好辅佐她的,似乎从来就没有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虽然以前对她的态度,算不上很尊敬就是了。 改变也是在这几年,他不再随便让她靠近了,她进他退,一次次地强调君臣有别,男女有别,整天以臣臣臣来自称,让她有些感到危机,不得不加紧攻势。 姚盼算是琢磨明白了,这一世,宗长殊的轨迹便是完完全全照着忠臣的模板,一步一个脚印来的。 宗府的人都说,他们宗大人就是个冷心冷情,没有欲望的人,可是,亲爱的先生, 你这般渴求着君王的器重与垂爱, 难道不是另一种, 欲壑难填? ※※※※※※※※※※※※※※※※※※※※ 上一世的先生:不被器重,还老是被怀疑要谋反的小可怜感谢在2021-02-23 01:46:00~2021-02-24 20:20: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八米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攻心为上 宗愿其人,生于越州永兴,在那鱼翻藻鉴,鹭点烟汀的江南水乡,幼时便有神童之名传遍越州,钟灵毓秀。 宗愿本家,乃是京中没落士族,他的祖父,乃是汴梁的京官,为人严厉刻板,正直清廉。 生母是京中贵女,与宗愿的父亲无媒私奔,生下宗愿后,染疾去世。 因家境贫寒,父亲在越州续了弦,宗愿自幼起便要服侍后母及弟弟,后来,还要抚育襁褓中的妹妹。 他行为检点,作风严谨,颇为人称道。 宗长殊十三岁那年,父亲撒手人寰,后母也改嫁他人。 只留宗长殊与弟妹相依为命,小小年纪便挑起了生活的大梁。 后受祖父所召入京,到京之后,独守清净,生活简朴,为人谦恭;勤劳好学,师事裴汲学习《仪礼》。 殿试时“昇对称旨,擢第一”。 他为人肖似其祖,清正刚直,洁身自好,不参与党争,不与人交恶,不好交游应酬,是士族之中的另类,世人眼中的道德楷模,很快受到了定安帝的重视。 宗长殊二十四岁那年,忽赫十六部屡犯边境,拒不朝贺,占领太行数座城池,残杀百姓将士,共计千余人。 定安帝一怒之下,御驾亲征,宗长殊作为军师随行。 无人知晓那场战役具体发生了什么,总之,从那以后,定安帝重用宗长殊,册封他为七珠异姓王,赐他尚方宝剑的荣耀,宗家自此跻身一等世家。 后来更是以摄政王之尊,任太女太傅,辅佐其至登基。 姚盼曾无数次揣摩,宗长殊要的到底是什么,若是滔天权势,他当年加封为七珠异姓王时,地位仅次于定安帝。 摄政多年,满朝文武有近一半是他门生,而她年幼无知,羽翼未丰,他本来就有无数机会,却没有动手。 这一世,根本不会有那些事情的发生。 有人通敌叛国,安插探子潜伏于军中,出卖定安帝的行军路线,导致定安帝在一次追击战中涉险被俘,彼时宗长殊也在其中。 江寒练千里走单骑,营救君主,却没想到竟是腹背受敌。 幕后黑手,是他的父亲。 丞相江崇明。 此人野心勃勃,企图改朝换代,在定安帝陷入危难之时,他第一时间不是召集群臣商量对策,而是封.锁皇城,囚太女于春和殿。 好在那场战役,有惊无险,定安帝活着回来了,而宗长殊救驾有功,自此官运亨通,一路扶摇直上。 江家迎来灭顶之灾。 先皇后虽非江氏亲女,却是受江家抚育长大,生前,曾向定安帝求过一道旨意。 在如此滔天大罪之下,仍是保全了江氏满门,只斩那罪魁祸首—— 江崇明。 定安帝却因那一场战役,元气大伤,回天乏术。 叛国之罪,足以动摇江家满门,无奈证据不足,又兼时局动荡,牵一发而动全身。 定安帝将姚盼召到榻前。 双鬓灰白的老人,抚摸着姚盼的长发,一遍又一遍地叮嘱,让她隐忍。 □□是当时权倾朝野的外戚世家,先后九人封侯,五人担任丞相,是太行历代历朝中,最显贵的家族。 族中之人多为将军、列侯,生活侈靡,声色犬马。 天下人并不知晓,曾经在皇宫之中发生的罪恶,姚盼也无数次催眠自己,告诉自己,那只是一场噩梦。 即使仇敌近在眼前,姚盼也不能动手。 陛下病重,太女监国,宗长殊辅政。 第二年冬,定安帝匆匆病逝于紫宸殿。 登基甫满三个月,女帝便下了一道圣旨,诛杀江家满门。 哪怕被世人按上不孝不仁的罪名,也执意要让江家血流成河。 远在边关的江寒练听闻此事,自刎谢罪。 他死前写就了一封血书,托人寄给他的师兄,时任摄政王的宗长殊。 彼时宗长殊还政于女帝不久,正隐居在东华书院之中,编撰经典,收到信,他方才知晓,陛下要对江家动手了。 宗长殊连夜赶往紫宸殿,他跪在刺骨凛冽的风雪之中,声音嘶哑,请求女帝宽恕江家稚童的性命。 灯火通明,女帝在殿中寻欢作乐,丝竹靡靡之声传出,宗长殊的骨骼和心脏,一寸一寸地冰冷。 他的头顶、睫毛、嘴唇都沾了碎雪,眼睛一眨不眨,清透如同琉璃,又坚韧如同这铁笼般的宫城。 三更时分,殿门缓缓开启。 女帝红裙款摆,狐裘紧贴着玲珑的身段。 看着几乎成为一座冰雕的雪人,女帝丰润的红唇之上,漂浮着慵懒的笑意。 “先生这般刚正不阿之人,也是来劝朕收回旨意,放过乱臣贼子的么。” 他抬起头,说,“江家满门,今日若是尽皆死于陛下之手,妇孺不留,今后士族门阀人人自危,必成合围之势,人心不稳,朝野震荡。陛下,你可担得起这后果。” 他跪着,口吻却是一如既往的不赞成,仿佛她做的什么都是错的。 “朕有何惧?” 九五至尊,又有何惧? 女帝放声大笑,雪花一片一片地落下,打湿了她的眼睫。 笑罢,她亲昵地扶起他,体贴道:“先生旧伤未愈,就不要跪了。” 宗长殊却避开她的手,如避蛇蝎。 皱起的眉,好似厌恶不已。 女帝但笑不语,负着手,欣赏了他这副冷冰冰的表情片刻,方才说: “先生来晚了。” “什么意思。” 他霍然盯紧她,语气紧绷。 * 大牢之中,年幼的孩子们统统断绝了生息,他们伏在母亲的怀里,脸颊尚有红晕凝固,仿佛只是在酣睡一般。 他眉头紧蹙,指尖颤抖。 年轻的女帝只是轻笑,冷冷凝视着这场人间炼狱。 她的袖角,拂过他腰上的玉佩,食指抵在唇边,慢条斯理地,“嘘”了一声。 “卿若再求情,便与这些逆贼同罪。” 她沉吟着,“江家在京中横行霸道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今日的后果。听说,江崇明在扬州养了一个外室,肚子里已有了一个孽种。” 宗长殊脸色一变,就要往外走。 姚盼笑得轻巧: “我派去的,都是密卫营的人,不会留下活口。” 宗长殊回身,眸中阴沉,极为复杂。 她忽然向他张开双臂,脸上有一种童稚般的喜悦,仿佛在讨要夸奖: “先生快瞧瞧,朕如今,可算有个帝王的样子了?” “陛下,” 宗长殊冷冷地说,“你不该这么做。” “先生不知晓宫中曾经都发生过什么,自然不能理解朕。先生也不是朕,无法体会朕心中的恨。如今这样的局面,亦不是先生的过错。先生救驾有功,父皇让朕感念先生的恩德,朕记得呢。” “朕不想迁怒先生。” 女帝转过身去,无奈地说,发上的明珠摇曳相击。 “先生顾念同窗之谊,为故人一封信笺,而千里奔赴宫中,冒着触怒朕的风险,直言劝诫,已是仁至义尽。” ”先生不知,尽人事听天命?这一次,便当是我任性妄为了一些,以后,先生就不要再提此事了,可好?” 她微笑着回过身来,妩媚的桃花眼里,是千里冰封的冷漠。 还有初露端倪的,杀意。 宗长殊齿关发冷。 他知晓自己习性疏冷,又严肃刻板,不讨人喜欢。 姚盼天性不羁、不喜管教,他这个太傅,更是定安帝硬塞给她的,他们原本从一开始就不对付。 宗长殊做她太傅那会儿,姚盼已年满十四,性格大致成形,故而二人,并不亲近。 哪怕宗长殊真心将她当作学生,这位女帝,也从未真正地将他当成老师过。 * 真的有人愿意一直屈居人下么,就算他现在抱着这样的心情,想要效忠皇室,实现自己的价值。 因为他是寒门出身,从小就被灌输侍君以忠的思想,可,谁又能保证将来如何? 人心是会变的。 人的本性自私,不可能完全不为了自己考虑,他是庶民出身毫无根基,只有攀附皇族才能让宗家延续下去,说到底,他们也是各取所需。 姚盼根本不相信这个世上会有那么纯粹的人,她也不相信宗长殊是什么圣人。 她不敢拿整个太行来赌。 他到底忠于的是什么? 不是太行,不是那些条条框框,更不是姚盼。 也许,只是他在心中构想出来的东西。 哪一天那个东西坍塌了,背叛就会不期而至。 神的对立面是恶鬼,若是明堂君子做腻烦了,又有谁知,他那光风霁月的皮囊下隐藏的,不是恶鬼? 他是危险的,不可控的。 为了杜绝后患,只有将他牢牢地抓在手心,不论是用什么手段。 待她借助宗家的力量登基,在群狼环伺的帝座之上,站稳脚跟。 将此人的利用价值彻底榨干,再一锅端掉。 绝不会,坐任前世那样的事发生。 * 入夜时分,殿外忽然下起了雨。雨声淅淅沥沥,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漩涡。 春雨寒凉,伴随着春雷阵阵,窗外银光乍现,姚盼不禁哆嗦了一下。 “怎么了?”烛火昏黄,青年白衣散发,安静地坐于一席之地。 室内,只闻执笔在草纸上的沙沙之声,是他在清点东宫文臣幕僚的名单。 姚盼将看了一半的《齐民要术》搁下,缓步走到他身边,靠着他半坐了下来,衣摆如同一朵黄花旋开。 昏暗的光线中,青年执笔的手指清瘦修长,她握住他冰凉的腕骨,让他不得不转过目光,“我害怕。” 她委屈地紧贴着他,“这春和殿冷冷清清的,外面好像要下雨了,好可怕。” “臣让他们多点几盏灯。” 他要起身。 “不要。”姚盼连忙拽住他,“先生常常来陪我,就好了。” “先生的手掌比梨梨的大好多,”她抓住他的手,一点一点贴上去,感受着上面每一寸肌理,“为什么呢?” “因为……”宗长殊不免低头,小巧白嫩的手心闯入视线,让他停顿了一下: “臣是男子。” 姚盼噢了一声,将脑袋贴近他的胸口,侧耳,在一片昏暗之中倾听着。 他将笔搁下来。 低头是她圆圆的小脑袋,睫毛纤长,鼻尖挺翘小巧。他无奈道: “你在做什么?” “我在……听先生的心跳。” “听这个干什么?” “我想知道……先生是冷的还是热的。” 少女用手掌轻贴,“咦”了一声,“看来,先生是冷的。” 姚盼缠着他,几乎手脚并用了,青年的胸膛坦实宽厚,隐隐有些弹性。她一本正经地说着冷热,心里却琢磨,这宗长殊人不可貌相嘛,看起来清瘦文弱一人,没想到下面还挺有料。 少女玲珑的曲线,隔着薄薄的寝衣,软得像一团云。幽幽的香气不断传来,她一脸纯洁地提着问题: “我知道,先生有一个妹妹。她会像梨梨这样抱着先生么?” “不会。” 宗长殊垂下眼,表情淡淡的,“她打小就不与臣亲近,反而有些怕臣。如今养在臣的祖父那里,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面。” “宗谨?”那个老家伙。 一张凶神恶煞的脸浮现眼前,姚盼含蓄地问,“她天天看见宗老头,晚上不会做噩梦么?” 宗长殊敲她的额头,“慎言。” 被他一敲,姚盼一点旖旎的心思都没了,她嘀嘀咕咕地翻了个身,索性仰面,倒在了他的膝盖上。 细软的发丝尽数散落,姚盼懒散地打了个哈欠,闭着眼,呼吸浅浅。 宗长殊低着头,静静凝视她的容颜。 那两瓣红润的唇瓣,忽然轻启: “这些年,长殊哥哥过的累么?” 她喃喃地说:“你一个人肩负着宗家,还要照顾宗长安那个不省心的,肯定很累吧。我听说,宗老头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了。” 姚盼睁开眼,“他还有没有打你?” 宗长殊捋开她的刘海,突然之间,回想起那个时候。 宗谨不知从哪听说,宗长殊蛊惑太女的传言,不分青红皂白,鞭笞于他。 当着众人的面,以示惩戒。 血肉横飞中,他咬牙忍耐。 学子们指指点点,窃窃发笑,乐于围观这位天之骄子被惩罚的惨状。谁让他平时独来独往,目中无人呢? 一个小小的身体,忽然飞奔过来,挡在他的面前。看清是谁,少年漆黑的瞳孔一震,失声喝道: “殿下!让开!” 先生教我 鞭子高高扬起,带着一阵风声,倘若真落到那女童身上,怕是当下就要皮开肉绽了。 宗长殊目眦欲裂,下意识就要倾身去护住她,可他被抽得浑身是血,背上爆出片片血花,剧痛难忍,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又谈何保护她呢?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咻”得一声,鞭子落下的方向硬是被一块石子生生地扭转了,宗长殊奋力地撑开眼帘一看,围观人群中,一名紫衣少年搓了搓指尖的灰尘,飞扬的眼尾瞧着这副兄友妹恭的画面,颇为不屑地“嘁”了一声,移开目光。 原是江寒练出的手,使得鞭子没有落到肉身之上,只狠狠地甩落在地,扬起一阵尘土。 行刑的小厮一边悄悄地看一眼,那台阶上,须发皆白却一脸冷峻严肃的老者,一边抓着手里的鞭子心里后怕,不知怎么是好,颇有些为难的样子,宗老先生乃是书院前的院首,积威甚深,让他抽这些宗长殊三十鞭,那就是一鞭都不能少的。 原本他数着都已经二十三鞭了,这女娃不知哪里冲出来,硬生生地拦下来了。 这一鞭是无论如何也挥不下去了。 彼时的太女殿下,不过六七岁大的年纪,她像一只护崽的小母鸡,挡在宗长殊跟前,瞪圆了眼,直接就对宗谨大声说道: “老匹夫,我看在你是长殊哥哥的爷爷才忍着你,可你欺人太甚!” “你为什么要使人打他?!” 姚盼说着恨恨瞪了一下那小厮,火冒三丈。 下手没个轻重也就算了,眼神还特别不好使,有一鞭子都抽到宗长殊脸上了,生生在眼尾到颧骨处留下一道血痕,可把姚盼心疼坏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破相了岂不太可惜? 何况,这个时候的宗长殊正是最俊俏的时候,那道血痕,就像是有人在一幅惊世画作上胡乱涂抹一气,怎不让人扼腕叹息。 她脑子一热,就冲出来了,不过姚盼冲出来以后也并不后悔,毕竟形势所迫,整个书院都知道,裴汲老先生座下的这位大弟子,对谁都不爱搭理,只待新来的小师妹最好,读书写字都常常带着她一起。 她这个备受宠爱的小师妹,若是眼睁睁看着他受刑而不出面,岂不是太过白眼狼了,这可是她努力经营,维持宗长殊信任的关键时期啊。 围观者面露惊讶,他们同为书院弟子,都知道此女来路不凡,背景非同一般,虽然不会有多忌惮,却也不怎么招惹,这时看她居然敢为了宗长殊,跟这个赫赫有名的宗老虎对刚,小小年纪,勇气可嘉。 猜测她的来头恐怕不小,不少人在心里给她竖起了大拇指,当然更多的是在默哀。 宗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看人的时候一点表情也没有,穿透力极强的眼神尤其恐怖,很多学子被他的眼神扫过,是动都不敢动的,这小孩却面不改色。 笑话,宗家人都是一种眼神,宗长殊更是青出于蓝,她受过多少洗礼了,难道还怕这种最原始的。 宗谨也有些诧异,却沉着脸,声若洪钟道:“宗愿违反家规,自然当罚。” “你让开,不然连你一起打!”他半点不留情面地说。 “不准打他!” 姚盼又骂了一声老匹夫,“长殊哥哥违反什么家规了?既然在书院,便应该以书院的规矩为准,我可没见过,还有在别人的地盘教训人的!” 宗谨脸色铁青,他不欲与姚盼争辩,而是狠狠剜了少年一眼,“宗愿,你好啊,你很好,连她都这般护着你,看来老夫的孙子,很是有几分笼络人心的本事啊。” 宗长殊因失血过多而惨白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霍然抬头,声音嘶哑地喊道: “爷爷……” 像是想要辩解什么,却又知道一切不过是徒劳无功,便全都咽进了肚子里。 这个闷葫芦,被打的这么惨,还一脸心甘情愿的,姚盼心里暗暗鄙夷,叉腰往前走了一大步: “我就是稀罕你孙子怎么了?” 她抬着头,半点不示弱地说,字正腔圆,引起一阵哗然。 “我今天,就是要护着长殊哥哥,老匹夫,有本事你就连我一起打!” 说完,还嫌火不够大,她昂着头,直挺挺地跪在了宗长殊身边。 宗长殊眼神复杂,颇为不赞同地小声喝道: “殿下,快起来!……” 姚盼却转过脸,冲他甜甜一笑,“哥哥不要怕,我陪着你。” 宗长殊斥责的话语,生生卡在了喉咙中。 “哼,牙尖嘴利!” 宗谨的眼睛都瞪大了一圈,低低骂了一声,这场惩罚却只能不了了之,总不能,连皇帝的独生女也一起打吧。 宗谨吹胡子瞪眼了好一会儿,步下台阶,走到了宗长殊的身边: “也罢,也罢!今日,我是管不了你了!你跟你那个父亲一样,都是不听管教的!只你,定要将老夫的教诲铭记于心,莫要坏了我宗家一世清名!否则老夫就算是进了棺材,也要诅咒于你!” 说罢,拂袖而去。 宗长殊冲着宗谨离去的方向垂下首,强忍着疼痛,贴着地砖嗑了一个清亮的响头,发丝沾到地上的血迹,姚盼看得皱眉。 重活一世,宗长殊能够体会宗谨的担忧。 臣子与主君过于亲近,本就是天大的忌讳,何况这位又过于年幼不知事。 定安帝虽信任宗家,可宗谨从来就不愿自家的子孙与皇族中人牵扯过深,且不闻帝心难测,兔死狗烹,这些卷入权利中心的近臣,一旦有任何的行差踏错,必然要惹来诸多猜忌,甚而,满门覆灭。 * “哥哥准备选夫宴耗费心力,今天还经历了一场刺杀,一定很累了,就不要再写了,万一累坏了身子,梨梨会心疼的。” 姚盼拉着他的袖子说,“梨梨的肩膀给哥哥靠,哥哥好好地睡一觉吧。” 宗长殊失笑,“殿下,这怎么可以。” 少女的身形比他单薄了不知多少,如何能够作为依靠,更何况哪有臣子靠着君王的肩膀的,像什么样子,他笑她的想法实在过于纯真。 “哥哥你笑什么?我只想给哥哥一点安慰。”姚盼一脸不高兴,她说着直起了身,非要抓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紧紧地贴住他冰冷的指骨,在他反应过来想要挣脱的时候,像一条蛇般钻进他的怀中,依偎着他。 少女清甜的声音中带着浓浓困惑: “为什么先生的身体这么冷呢?方才我听先生的心跳也是,没有什么起伏,汴梁有传闻,说先生不近人情,像是一座冰山一样,可是我平日里与先生相处,又不是这样——先生可真怪。” 她的指尖碰到他的耳垂,留下滚烫的触感。 “殿下,你不要乱动。” 他将她的手拿了下来,规规矩矩地摁在了腿旁。 “梨梨给先生暖一暖,”姚盼的另一只手却顺着他的腰线,滑了下去。 贴着冰凉的丝绸,感受到紧实的肌肉,铜墙铁壁一般。 她眯起眼,而他轻颤了一下。 “殿下,”他又来捉她的手。 这一次,他的声线有点不稳,呼吸也加快了一些。 却沉声说: “不可以。” 眉尾分明一颤,喉结滚动,额角也有一点汗珠渗了出来,衬得鬓发更加乌黑,脸色更白。 他眼珠漆黑深邃,又沉着声音重复了一遍:“不可以。” 姚盼睁着眼睛,将他细微的表情看进眼中。 “为什么。” 为什么不肯真诚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呢?她看得出来他有动情,之前的几次引诱也是成功的,可是,他不愿意。 是在顾忌着什么? 还是当真如传言中……有什么隐疾? 不会吧,姚盼古怪地盯着他的脸。 他霍然别开视线,拉着衣裳起来: “睡吧。” 这两个字,好像有什么歧义,宗长殊又飞快地补上一句,“殿下,时辰不早了,快歇息吧。” 说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要吐出心口的什么东西。 青年长长的乌发散落身后,肩背的线条颀长秀挺,被月光一照,镀上了一层银光,圣洁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烛火昏黄,姚盼从案边起身,裙摆翻起,勾勒出一双纤细笔直的小腿。 她侧身仰视着宗长殊,指尖绕着细细的发丝,软声说道: “元夫之位已定。待父皇的旨意到达礼部,便会拟定良辰吉日,下达玉碟。届时,我便会与墨染大婚。” “先生,我很好奇,大婚是什么样子的?” “都说,洞房花烛良夜好,人世间最快乐的事莫过于此。是这样的么?” 他没有回答,而是静静地背对着她,站立的姿势如一株青松般,刚正不阿: “梨梨喜欢墨染么?” 姚盼一怔,“先生,什么是喜欢?” 宗长殊静了一会儿,这才回答:“是情难自禁。见之欢喜,不见,则心心念念。——年少而知慕艾,也是喜欢。” “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姚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笑着说: “那我有点喜欢他。” 青年的手微紧,很快又转过身来,面上笑意温和,眸底一派坦荡清澈,“届时,一切交给墨染就可以了,宫里的人都会教他的。成婚那日,他会亲自教殿下。” “殿下的身边有了元夫陪伴,想必,也不会感到孤单了。” 他目光流露出一股欣慰,宛如世间所有疼爱妹妹的兄长那样,平常而简单。 “为什么?”姚盼不解: “他又不是我的先生,为什么要他教我?” 她仰着脸,那种莫名的执着,叫人心烦意乱,又让人心如擂鼓。 她目光盈盈,求知若渴—— “不能先生教我么?” ※※※※※※※※※※※※※※※※※※※※ 感谢在2021-02-24 22:57:45~2021-02-26 23:56: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1362598 3个;八米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先生的小心思 教她什么?如何与男子欢好? 宗长殊将眼睛一阖,努力平息着心底那阵烦躁的情绪。 “不能。” “噢,好吧,那等墨染教我好了。” 姚盼侧过身,拉过被子,兴致缺缺地说。少女窈窕的曲线隐在薄薄的锦被之下,香气丝丝缕缕地透露了出来。 宗长殊眸色极暗。 他见过她三千青丝如鸦羽,见过她赤足如莲银铃缠。见过她与旁的男子肌肤相亲,同床共枕,见过她一席红衣掩住冰肌玉骨,懒懒抬起手指,媚眼横斜。 这一世,不一样了。 若是她卧榻之侧,酣睡之人是他…… 他制止自己继续往下深想,避免陷入那种漩涡一般的失重感。 姚盼内心是十分不耐烦的,她不喜欢强迫别人,只是都这么直白地暗示了他死活不上钩,总不能让她在他面前宽衣解带吧,那也太露.骨了也不像他的“好妹妹”会做的事。 姚盼烦都烦死了,正想掉两滴鳄鱼眼泪,大声把宗长殊这个柳下惠给赶走的时候,身上一重,突然感到有人压了过来。 男子修长的身躯覆盖在她上方,给人以浓烈的压迫感,清雅的薄荷香气顿时如同蚕茧一般将她包围。 他尽力让自己不压到她,光影在他面上明暗切割,山根挺拔,轮廓英俊,即便是沉默的眉眼,都透着说不出的诱惑。 姚盼的眼睛一亮,从被子里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先生!”热情得不得了。 被她这样期待雀跃地瞧着,他有点不好意思,逼着自己偏过脸来,直视着她的眼睛: “殿下害怕吗?”靠的近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磁性,比那韩侍郎还要勾人得多,喘起来肯定十分带劲,姚盼不禁想入非非。 “嗯?”她故意装作不懂,诚恳地望着他。 少女的双眸湿漉漉的,不知是不是宗长殊的错觉,竟在里面看到了幽幽的光,像头小狼崽一般。 宗长殊没有多想,甚至都没有放在心上,只拨开她沾到唇边的发丝,温和地叮嘱: “如果那个时候……墨染对殿下这般,让殿下感到害怕和抗拒了,一定要拒绝。” 又想到她喜欢墨染,应该也不会反应过激吧,也许会像现在这样,流露出这种眼神。 黯然在眼底一闪而过,他侧过身,给她将两边的被子掖了掖,低声说道,“不论什么时候,你一定不要勉强自己。” 姚盼拉住他的袖子,撑起身来,“到底是什么事?会让梨梨感到害怕和抗拒?” “先生这样,我心里并不害怕呀。” 宗长殊瞧着她,轻轻叹了口气,按着她的肩膀,让她重新睡好,把被子给她盖得整整齐齐,像小时候那样。 他心中想,她真的什么都不懂,纯净得像一片梨花,又像一张白纸,谁都能在上面添一笔,把她据为己有似的。 据为己有…… 宗长殊的心脏狠狠一颤。 方才,光是用手碰到了她裸露的皮肤,他的内心都会涌出巨大的罪恶感,还有深深的自责,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真心对待的小殿下,合该如珠似宝地疼爱,放在手心好好地呵护、疼宠,为她遮挡去一切风雨,看着她君临天下。他怎么能有什么邪念,他怎么能。 光是主动亲昵亲近,便已经是一种亵渎了,让他顷刻间心肝欲碎,恨不得将自己打入十八层地狱。 他知道,只有摒弃掉对她的私欲,扼杀掉那份独占的欲望,他才能守住臣节,与她好好地相处。 宗长殊的神色极其克制,嗅了一口她发顶的香气,努力不让内心汹涌的情感倾泄而出。 连声音,也克制在一种冷淡的界限之上,像一缕云烟般捉摸不透: “殿下,安心睡吧。夜里还有一场大雨,臣守着你。” 温情的话语回荡在耳边,随后是衣衫扫过的簌簌声,他抽身离去。 这个夜晚,风雨如晦,雨声不断拍打着窗扇,屋檐上,声声不息,少女侧卧在华丽的软榻中,困惑地望着不远处的青年,他墨发白衣,始终静坐,宛如一尊冥思的菩提玉像。 姚盼百思不得其解,光是翻身就翻了好几次。 这人不肯上她的榻,那那她以后,还怎么把他关在后宫里面虐身虐心? 都要分不清这人,到底是正人君子还是假装正经了! 真是太难搞了,姚盼气的要命,甚至想直接把宗长殊绑起来,逼他就范,她就不信到了那个时候,他还这般装模作样! 哼! 她狠狠地看了一眼宗长殊,随即拉上被子,梦会周公去了。 * 次日黄昏,姚盼去给定安帝请安回来,便听荷荠说宗长殊回宗府去了,原来这两天是宗父的忌日,他要带弟弟妹妹前去祭拜。 “先生可说何时回来?” “这倒并未……”荷荠说,又一脸神秘地靠近姚盼,“不过殿下殿下,我有一个好消息,殿下要不要听听。” 姚盼摆了摆手,表示没兴趣。今日定安帝跟她说起边境有忽赫十六部的军队作乱,朝上吵得不可开交,一向主和的江丞相一反常态,竟与兵部侍郎一起主战,还怂恿定安帝亲征。 姚盼的意思,则是不赞成定安帝御驾亲征,她先是分析了一下利弊,而后又撒泼撒娇,暂时让定安帝压下了心思,之后回来的路上便一直在想这件事。 新任的兵部侍郎,乃是丽阳公主那早逝的驸马的胞弟,她的小舅子,怎么会跟江崇明统一战线。 姚盼没想到这俩人都开始了动作,虽然让甜甜去查的消息反馈说,丽阳曾经在汴梁时,与江崇明没有一点来往的痕迹,二人的过往,干净得像是一片白纸。 可仍然没有打消姚盼的忧虑,她相信那些流言,绝不是空穴来风。 毫无一点痕迹,才是真的蹊跷,难保不是被人为抹除了,她之前拜见丽阳时,在她府上见到许多名家书画,姚盼特意去查过,发现这些人的祖籍均是在苏杭一片。 而江崇明最喜欢的便是江南风物,曾经四处搜罗这一片的古玩字画。 姚盼直觉,这一定是什么讯号。 江家势大,丽阳又是皇族中人。若是这二人当真联手,可就麻烦了。 少女眉眼阴沉,半点不如平常明媚活泼,荷荠也再不敢拿事情来吵她,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姚盼觉得,还是需要去找舒无恙商讨一下此事。 这舒无恙乃是东宫幕僚之首,智囊一般的人物,素来聪慧,甚得她心,虽乃两年前宗长殊举荐入的东宫,却一心只为姚盼做事,少与宗府往来。 她待此人,也算是礼遇有加,唯一有点遗憾的就是,他长得不好看,不过嘛,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呢。 她走出殿门,向英华阁而去,神色凝重,虚虚地抚摸着腕上雪白的佛珠。 那佛珠乃是用兽骨打造,每一颗都如玉石般剔透,又如白骨般阴森。 一片紫色丝绸垂下,突兀地遮挡了视线。 姚盼抬头,见有人在树杈上大马金刀地坐着。 紫色袖袍长长摇曳,随他动作,上面绣着的图案如涌浪翻卷,似有银蝶翩翩飞出。 腰间束了一掌来宽的赤练金带,骚包得一如往常。 可不正是江丞相的好儿子? “江寒练?” “你在这里做什么?”姚盼与江崇明那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不对付,明争暗斗了那么多年,对他的儿子自然也看不上。 少女的脸上出现一种从未出现过的威严: “你给我下来。”居然爬到春和殿的大树上面坐着,那么明目张胆的,让别人看见了像什么话。 江寒练俯视着她,撑着下巴,吹了一声口哨,像个地痞流氓似的。他俊俏的下巴轻轻一点,脸色说不上好看,狭长的狐狸眼眯了起来,“师妹见到师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一个漂亮的旋身,便稳稳地立在了姚盼的面前,伸出爪子,就要揉她的脸。 姚盼哪里会让他碰到,后退格挡,他以掌力化去,再度袭来,姚盼迫不得已,跟他过了几招,这人的武功路数诡谲多变,难以捉摸,她挡住他往脖子抓的手指,没想到竟是虚晃一招,不知何时他到了她的身后,在她耳边轻叹: “殿下长进不小啊,我这个师兄都要打不过你了。” 气息撩得她后脑勺发凉,姚盼脸色一变,下意识用手肘击去,被他一把握住了手,姚盼挣扎,瞪他:“放肆!” 他从善如流地放开,姚盼气不过,反手扯了他一下,没想到江寒练的衣襟十分之松挎,被她那么一扯,便哗啦啦地散开,露出大片胸膛。 姚盼一怔。 江寒练亦是一怔。 就在姚盼心虚地收回手掌,想说点什么补救的时候,电光火石间,他手上一勾,竟然将她腰间的玉佩取了下来,手指缠着红色的丝绦,在手心里转了一圈。笑嘻嘻地说: “你坏了我的名声,需得负责。” 搞什么名堂,盯着这人的脸,姚盼皮笑肉不笑道: “不知江小公子,你想让本宫怎么负责啊?” 江寒练的眼珠一转,几分狡黠: “我听说,你要选元夫了。” 他往姚盼走了一步,逼得她不得已退后一步,一脚踩进了草地中。 姚盼不高兴地说: “元夫之位已定,你来晚了。” “是谁?”江寒练听到这句话,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隐隐冒着股黑气。 “公子墨染,”姚盼微笑,“那可是个有名气的人物,你应该听过。” 江寒练脸色复杂,喃喃道: “竟然不是师兄。” 他看着姚盼,不解道:“你跟师兄情投意合,为何元夫,却是那墨染?” 情投意合?原来外人眼里,看他们竟是这般,所以那个宗长殊到底是怎么回事? 姚盼低着头,黯然神伤,“此事与你无关,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不是师兄……”江寒练摸着下巴,眉开眼笑了一会儿,下一瞬,又猛地变了脸色,抓着玉佩,颇有些狰狞,“既然不是师兄,为什么他墨染可以,我不可以?” “啊?” 姚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 某日,梨梨在集邮日记中写道,先生其人,样样都好,只有一点,十分矫情…… 感谢在2021-02-26 23:56:58~2021-02-28 23:25: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八米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殿下表态 姚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江寒练就连说话也不规矩,偏偏要向她逼近,狐狸眼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追索着一个答案,“他可以,我怎么不可以?” 姚盼咳了一声,她伸出手按定他的肩膀,让他站直好,脸色严肃,在他一头雾水的表情中,围着他走了几步,像那些品评小倌的大爷一样,姚盼摸着下巴啧啧道: “你的肩太窄,衬得头太大了,像一只漏斗。” “还有你的腰怎么那么细?皮肤也太白了,身子又瘦,我不喜欢小白脸。” 这毒舌还真是半点都没有改变,江寒练没有如她所想那般暴跳如雷,而是抬抬袖子,露出一截清瘦白皙的腕骨,他勾唇一笑,眼波斜斜地瞟了过来: “师妹,这你就不懂了,我只是看起来瘦而已,你又没见过实在的,怎知我是真的瘦?而且你也知道,我的腰功,可是从童子练起来的,扎实得很,不信你可以试试。” 江寒练叉着腰,笑得眉飞色舞,一点也不脸红地说着极其不要脸的话。 姚盼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他,“你怎么……怎么这么……?” 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江寒练笑得极为放.荡,他对自己的相貌是十分自信的,因为从小到大在这方面他就没有输过,从旁人的眼神还有态度,都能知道,放眼汴梁世家子弟,没有比他生得更俊的了。 除了宗长殊,每每他与那人站在一处,旁人的目光都会多分给宗一些。 只不过,他这个师兄好像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者说,他根本就不以此为荣,甚至是隐隐不屑的,好像真与他们这些凡人不在一个境界。 而江寒练最讨厌的就是宗长殊这一点,装模作样,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态度。所以他喜欢跟他对着干,不仅课上跟他呛声,包括在为人处世的方面,他也跟他反着来。 宗长殊独来独往,孤僻冷漠,那他就结交许多朋友,待人热情大方,以至于东华书院的学子们好一段时间都对他马首是瞻。 他不待见宗长殊,于是大家都不待见这个宗家公子,孤立他,缕缕给他难堪。 后来,江寒练又注意到,宗长殊待姚盼十分不同,不论是生活还是课业,面面俱到,几乎超越了伴读与小主子的界限,到了亲兄妹的地步。 于是他对姚盼的关注也越来越多。 宗长殊保护她,那他就欺负她,当然,都是些幼稚的小把戏,比如在她的袜子里放虫,把她做好的课业给弄乱,晚上在她的房里扮鬼,企图把她吓哭。 这就导致姚盼对江寒练的印象,完全就是个幼稚鬼,小痞子,空有一副好皮囊,实际上又霸道又白.痴,对他从来就没什么好脸色。 她也不知道,这小霸王怎么出去玩了一圈回来,就跑到春和殿跟她示好,还说出想做她元夫这样的话。 莫不是被江崇明指使的,就像墨染一样,是江崇明安插在东宫的眼线。 不过—— 江寒练可是江崇明的嫡子,这样做岂不是太过显眼了? 要么,就只能是江寒练自己的主意了。 不管理由是其中的哪一个,姚盼都不想跟江寒练有什么瓜葛。 江崇明已经开始了动作,江家的祸事也在不远的将来就会降临,作为最受宠的嫡子,难保这个江寒练没有参与其中。 即便一些话说出来伤人,可在姚盼的眼中,他江寒练,确实是个已死之人。 姚盼的心里转了几个弯,忽然抬起脸,对他甜甜一笑道:“试?师兄还是找别人试去吧,我宫中事忙,就不奉陪了。” 她把手心摊开,笑得很甜语气却没什么温度道: “玉佩,还来。” “……到底为什么?”江寒练挠头不解,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清澈的瞳孔中一派诚恳: “论起家世,相貌,我哪样不是甩了那墨染十八条街,况且,我们还有十多年的同窗情谊,你怎么就不考虑考虑一下我?” “你喜欢本宫什么?”姚盼放下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无奈地叹气,“我改,我改还不成么?” 江寒练被她凝视得脸颊有些发热,听她这么问,早有准备地咧唇一笑: “我呢,就喜欢殿下这副看不上我的样子。” “……” 姚盼捏紧拳头,出拳迅速,往他的小腹捣去,快狠准。江寒练顿时疼得弯下了腰,玉佩也“砰”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姚盼将玉佩捡起来,江寒练颤颤巍巍伸出手来指着她的鼻子,满眼控诉。 她哼了一声,“废物点心,你也不看看你那糟糕透顶的名声,我把你收进来,本宫的春和殿还有安宁?岂不是日日都要鸡飞狗跳?” 少女严肃地叉着腰,像个老先生一般教训道:“本宫看你就是垂涎本宫的美色,才想进我的春和殿,我告诉你,早点放弃这种念头。一天天的,不想着保家卫国,不想着如何做点好事造福于民,天天琢磨这档子事,你对得起裴老先生,对得起我父皇发给你家的俸禄么?江寒练,别让我看不起你。” 江寒练被她训了一顿,瞠目结舌地看了她一会儿,而后舔了舔后槽牙,款款一笑: “殿下啊殿下,你总是让臣如此开怀。” “臣觉得更加喜欢殿下了!” 他的神情坦坦荡荡,大声地表白,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殿内的奴仆纷纷低下了头,好几个肩头耸动,明显是在憋笑。 姚盼瞪大了眼睛,急道: “你……你给我闭嘴!” 这个混账玩意儿,还给她来劲儿了! 江寒练伸出手想来揽她的肩膀,表达一下友好,姚盼赶紧地躲开了,像看怪胎一样看着他。 前世江寒练可没有对她表现出多浓厚的兴趣,他们两个人最常是在花楼见面,见了面,也不过点头打个招呼,扭头各玩各的。 她的名声跟他一样差,都是欺男霸女的主儿,姚盼慢慢转性的那会儿,江寒练就到边关带兵去了,后来江崇明通敌叛国之事败露,他自刎而死,再也没有回到汴梁过。 江寒练一点没觉得有什么,越看姚盼越觉得喜欢,小时候他喜欢欺负她,可她哭了一次后,他就再也没做过那些事。 他不觉得,对心上人表达喜欢有什么不妥,他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哎,成天不想这些想什么? 江寒练说:“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要做你的男人。” “……” 姚盼扶额,“随便你。” 想到还有正事,姚盼跨过他便走,眼不见心不烦。 “哎别走啊,”江寒练不知从哪掏出了一个荷包,塞到姚盼手中,“喏,师兄从赣州带来的特产,请师妹吃。” 姚盼皱了皱眉,见里面都是些零嘴儿,将一颗栗子放在嘴里,倒是脆香可口,“好吃吧?” 江寒练问。 姚盼不理他,“你没事就赶紧走吧。” 江寒练慢吞吞地“噢”了一声。 他转身,忽然撒腿狂奔起来,一边跑,一边声泪俱下,“都来看啊,占人便宜不承认!太女殿下吃干抹净,不认人了!” 他的衣裳都还没笼好,就这么赤着胸膛,一路跑了出去。 姚盼咬碎嘴里的核桃仁,嘎嘣一声。 脸色铁青。 荷荠在一边憋得满面通红,半晌,方才犹犹豫豫地靠近说,“我要告诉殿下的消息就是这个。” 她想说殿下的师兄来探望殿下了,却没想到…… 殿下的师兄竟是个这般,这般别致之人…… “这算什么好消息,”姚盼嚼着葡萄干,望着江寒练的背影,表情十分嫌弃,“就这德性,白送给我都不要。” * 姚盼怎么也想不到,江寒练那货,厚颜无.耻到了一种境界,竟然把春和殿发生的事四处宣扬。 第二天,满汴梁都知道他们“贤德温纯”的太女殿下,跟那个有名的混世魔王有什么首尾。 宫里传了个遍,把太女殿下怎么跟江家爱子花园私会,白日宣淫,编造了好几个版本,传的有鼻子有眼,绘声绘色的。 宗长殊找来的时候,脸色颇为复杂。 他还没有开口,姚盼立刻抱着他的胳膊,把他拖到内殿,一脸崩溃地低声解释: “长殊哥哥他们都是乱说的!” “你要相信我!” 姚盼恨得牙痒痒,她早晚要扒了那个江寒练的皮! 岂料宗长殊一脸淡漠地低下头,盯着她的手,“江鱼生得好颜色,殿下对他有意,也是情有可原。” 啊这,姚盼有点琢磨不透了。 宗长殊这话,到底有没有吃醋的意思? 姚盼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他眼观鼻鼻观心的,实在太过冷静,可比起平日的面无表情,又有一点不同。 仿佛对这一切都淡然地接受了,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对她从来没有过半点的期望似的,所以也不存在失望。 姚盼松开了手,一字一句道:“他们,哪里比得上哥哥?” 宗长殊眉心一动,惊讶道,“你说什么?” 姚盼苦笑着说,“难道我在哥哥心中,就是那样的人么。只要有点姿色的,我都会喜欢不成?” 宗长殊沉默。 “他问我,问我为何元夫不是哥哥……他们不知道便也罢了,难道,难道哥哥也不知道?你,你不觉得墨染他……” 有点像你? “殿下。”宗长殊竟然面露仓惶地后退了一步,“宗愿不成。墨染可以,江寒练可以,独独,臣不可以。” 姚盼眯眼,“为什么不可以?” 他退,她偏偏要逼近一步:“我这就去向父皇请旨,换了梨梨的元夫!既然哥哥说过,会永远守护我,那么成为梨梨的元夫,就能时时刻刻地陪在我身边,岂不是两全其美。不论是什么事,我只想让哥哥教我,不要假手他人,如果不是哥哥,别人再好,我都不要。” “我……臣……”他不敢看她的双眼,咬着牙,严厉道: “我是你的先生!” 姚盼无言地看着他。 “没有我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她扬起下巴,轻柔地吐字。转过身,眼前却一暗。 她的唇,被一只冰冷的手捂住。 姚盼抬起眼,宗长殊的眉紧紧皱着。 “你别去,”他捂住姚盼的嘴,贴近她说,“你不要去。” “……唔唔唔” 他低声下气,漆黑的眸底,有一抹喑哑的光,“殿下,你先不要说话,好不好。” ※※※※※※※※※※※※※※※※※※※※ 感谢在2021-02-28 23:25:46~2021-03-01 22:27: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八米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先生献礼 “唔唔唔……”掌心紧紧压着她的唇角,他的手生得极好,骨节白皙有力,根根修长。 做她的元夫,他是想都没有想过的。 心中一团乱麻,收拾起了纷乱的心绪,摆出一脸严厉之色,姚盼以为他又要端出世俗伦常那一套来教训她,却见他一屈膝,跪在了地上: “宗愿请殿下莫再有这样的心思。” “……”姚盼默了默。 “我真的不懂先生。” 她转身坐下,刚翘起腿便觉得浑身不舒服,好像下一刻就有人抄着戒尺抽她似的,大概是那几年,宗长殊对她的约束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姚盼又将腿放了下来,支着下巴烦躁地问,“先生为什么总是拒绝我?” 宗长殊霍然抬头,清绝潋滟的一双眼,直视着她: “殿下,你当真明白,什么是元夫么?” “不就是梨梨的夫君么。” 在他双眼发出吃人的光芒,如影随形的逼视之下,姚盼不得不硬着头皮好好地想了想:“与我同吃,同住,同睡。是梨梨身边最亲近之人。” 不明白为什么他就连跪着都有这么足的底气,明明她才是掌握主动权的人啊。 “元夫只有一个,独一无二,先生不想成为梨梨身边独一无二的人?” 姚盼的手指从他的颧骨,滑到下颌之上,这是有些轻薄的姿势,她的表情却极为困惑纯真,一时也没让宗长殊发觉不对。 “是,元夫只有一个。” 宗长殊面无表情,语气淡漠,“可是,殿下将来会有三宫六院,四俊九郎官。七十二御夫,三千郞侍,若是沦为这三千人中的一个,臣不愿意。” 不愿做她枕边人,只愿做那…… 廷下臣? “哥哥是觉得,我会变心么?”她的心中涌现浓烈的违和感,和一丝诧异。 “弱水三千,岂知我不取一瓢饮?” 宗长殊静静地看着她,“我不是不相信殿下对臣的情意,只是这分情意,殿下扪心自问,是依赖信重,还是真正的男女之情?宗愿个性孤僻,并非良人。且殿下年纪尚小,还未见识过更广阔的天地,也不知晓这世上情爱如同彩云易散,并不明白相守一生意味着什么。” “你喜爱臣的才学,容貌,然而世上才华横溢之人岂知千万,终有一天都会被更好的取代。容颜,也会随着光阴逝去。” “何况,你真的了解臣么?” 稀奇,宗大人常以寡言少语著称,何时对她说过这么多话? 姚盼诧异地看着他,原来,她对他表过的心迹,他都能察觉到不过是浮于表面罢了,多么七窍玲珑,她没想到宗长殊有一颗这么敏感细腻的心。 他问她是不是真的了解他,那他,又可曾真的了解她? 姚盼冷笑,相处十余年,光是那般追随庇佑,她自己都要对喜欢宗长殊这件事坚信不疑了,他怎么还会说出这番话! 原来还是这样铁石心肠,姚盼可算明白了,这个人就是吃硬不吃软! 徐徐图之,她不能逼得太急,否则就显得太假了,姚盼蹲下身,“难道先生是想,成为梨梨的唯一么?” 宗长殊猛地与她对视,漆黑的瞳孔中光圈缩小,隐隐震颤。姚盼深深看进他的眼底,从中挖出了隐藏的不安。 他对她的感情十分怀疑,好像从始至终,都认定她是个花心大萝卜? 是,姚盼承认,她上一世是很花,见一个爱一个,但是这一世,她算是为他守身如玉了啊,他为何会有这一层顾忌? 除非,姚盼的脑中浮现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他像自己一样,拥有前世的记忆。 姚盼心里一凉,细细看了眼宗长殊, 这……不太可能吧? 如果他有前世的记忆,还会这么待她吗,不是应该早早把她弄死了事? 毕竟前世的宗长殊,对她可是非常厌恶的。 而且,姚盼光是想想就毛骨悚然,对着一个厌恶的人戴了十几年的面具,这样的人,所谋为何? 太恐怖了…… 姚盼猛地退开,心跳剧烈:“哥哥……你让我好好想想,我好好想一想。” “不必。” 宗长殊似乎下定了决心,面上闪过一丝近乎无情的冷酷。 他起身,缓缓退向一旁的帘子,抬起手来,平静地说: “宗愿此次出宫,特为殿下物色了一名男子。” “此人名唤蒋旭,那夜殿下所询之事,可以由他,来教导殿下。” 说罢,便见他打起帘子,露出帘子后的颀长人影。 一身着亮色衣衫、年约十七的美男子,向姚盼款款望了过来。 他生得唇红齿白,秀美非常,见了姚盼双目一亮,启唇轻唤道: “小臣蒋旭,见过殿下。” 声音十分动听。 “此人,便是殿下的初礼宫人。” 宗长殊不带丝毫感情地说。 历来皇族继承者的敦伦之礼,会由专门的初礼宫人进行启蒙,这件事姚盼是晓得的。 可,作为她的太傅,宗长殊给她送初礼宫人—— 又是几个意思? 姚盼心中十分想笑,面上却是强颜欢笑,指着那个男子,伤心欲绝地看着宗长殊: “这就是先生给梨梨准备的惊喜?” 她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掐着大腿的手暗暗用力。 宗长殊不为所动:“阴阳调和,乃是天理,殿下将来,定会坐拥后宫三千,享受闺房之乐。此中和乐,本无邪淫;鱼水之欢,亦无妨碍,然而纵欲生患,乐极生悲。” “乐而有节,则和平寿考,及迷者费顾,以生宗而损性命。” “只要殿下知道节制,倒也无妨。” 宗长殊袖手而立,温和地说,整个人像是隔着一层浓雾,叫人无论如何也触摸不到其中的真实,又退回了那个谏臣贤臣的位置。 前功尽弃! 姚盼的心中十分复杂,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先生这么懂,莫非试过?” 宗长殊皱眉:“胡说什么?” 不过是道家典籍中所载,食色性也,人之本性。 他虽然清心寡欲,却不强迫别人那样,姚盼本来就是那样的年纪,追慕美色十分正常,只要不过分沉迷于此就好。 所以他给她带来蒋旭,让她知道,色相不过如此,人世间的□□,说到底也只是一个调剂品,尝过以后就会知道没有什么。 虽然此举,有点佞臣的样子,定会落人口实,惹来非议。 他全然不在乎,他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太女殿下,他一定要将她拉回正轨。 就像治水之策,应该在于疏通,而不是一味地阻拦,否则就会适得其反,令灾祸泛滥。 前世他们两个互相看不上对方,她觉得他装,他觉得她废。 这一世的姚盼很上进,很听话,很乖巧,很聪颖,除了有点黏他,几乎没有缺点。 “先生,就不怕我玩物丧志?” “我相信殿下不会。” 宗长殊很快回道。 “若我真如你口中所说,那我就不会收下这个人。我以为先生会希望我像先生那样,时时克制自己。” 姚盼淡淡地说。 “你不愿收他?” 宗长殊听明白了,他的尾音咬得很轻,一字一句,缓慢地转过身,轻暼向那一直规规矩矩站在原地的美少年。 蒋旭听到这句话,猛地跪在地上,浑身忍不住战栗。似乎恐惧到了极点,他的双目,紧紧地盯着白衣青年。 宗长殊上前一步,哐当一声,丢了一把剑在他的脚底。姚盼在背后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蒋旭吓成这个样子…… “她不愿,你可以去死了。” 首-发:yushuwuuk.vip (woo1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