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花园》 /一 一 她失忆了。完全记不起来自己在一个月前才生下和他的孩子,也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在医院里,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以后她的记忆被重置回了九个月前。医生给出的解释是被迫和孩子分离这件事给了她太大的刺激,以至于她的大脑应激开启了自我保护的机制,将那些刺激的源头都自我遗忘了,可能明天她就会想起来那些事,也可能永远也不能再被记起,没人说得准。 她在孕期的精神状态太差,怀孕才八个月就生产又几乎要了她的命,产后的情绪一直也不稳定,或许没有了这九个月的记忆对她来说是件好事,既然她忘了,就由他来为这件事情下结论吧。 有家室的第叁军官被调往第七军区后再寻新欢更从来都不是稀奇的事,有些人甚至调侃的第叁军官来了第七军区就像蜜蜂飞进了花园。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一直有,他的家里还住着一个女人,这在高级军官的圈子里早就不是个秘密了,同僚们打趣他左拥贤妻右抱美妾坐享齐人之福,他们调侃她看他的眼神,还有她眼眶下茶色的黑眼圈,他也跟着笑一两声,随后再巧妙地将话题转移。 夜晚他在办公室加班,副官从饭堂里打来的饭放在电脑旁,他有一口没一口地动了几筷子菜就变凉了,准备先随便找一家餐厅吃点儿东西再回来继续加班的时候手机响了,佣人在电话里语气慌忙地说小姐从吃过晚饭就一直呕吐,她想找医生来,但小姐不愿意,现在该怎么办。 他最后确认了一次一切文件都已经加密保存后关掉了办公室的灯,大楼里还有很多和他一样在加班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感到庆幸。他的家里有一个人在等着他,那个人需要他的出现和陪伴,他曾经活得像个机器,她让他重新变成人。 佣人已经等待门口,看他进门迎了上去,又重复了一回电话里说的话。他没在房间里看到她,浴室的门虚掩着,暖黄色的光从门缝里漏出来,在地板上折成一个四边形。他推开门就看到她坐在瓷砖地上,只穿着一条细带的睡裙。夏天已经到了,她生产完后体质也变了,比起去年夏天要怕热得多,动一动就出一身的汗,人也没有精神。贪凉容易生病,他到她身边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她原本闭着眼,像要睡着一样歪着头靠着洗衣篮,他快走到她身边时她才睁开眼,看到是他笑着张开手臂就要抱。 她的眼神又像他们刚在一起时那样了,看着他的时候总会流露出惊喜和快乐。过去的九个月里她看向他时眼里总是只有愤怒和仇恨,他几乎要忘了原来的她是怎么样的了。 “你怎么坐在地上,快点起来,你会着凉的。”虽然是这么说,可他也知道她不会就这么乖乖听话,于是干脆也坐到了地上,将她拦腰打横抱起,让她坐在他的腿上。 “地上凉快,床上好热,我待得好难受。下午天气好,你不是说过要送我一只小狗嘛,要是有小狗的话我就可以跟它在院子里玩儿了,不然等你回家好无聊,你又不让我回去上班。”她在他怀里又合上了眼,说话的时候小腿蹭着他的裤子,手臂也不安分地缠上了他的腰。他觉得喉咙发痒,要咳嗽却咳不出来的感觉,她的后背有汗被阴干后留下的微微凉意,他的手臂绕过她的腿,顺势抱着她站了起来,走到浴缸边弯下腰用胳膊把水龙头向上抬起,水流声和蒸汽很快填满了浴室。 “帮我脱衣服好不好?”她看着他说,语气不是在询问,而是在恳求。他把她放下,确认她已经站稳后拨下她的肩带,裙子滑落到地上,她一丝不挂地站在他面前,没有穿内衣或内裤。 生产后她的胸部显然变得比以前要鼓胀了,小腹上一道还在愈合期的伤疤,连他也惊讶她怎么就相信了他的说辞,意外受伤,住院手术,然后又意外地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他帮她脱去衣服后就转身要走,可是她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整个人贴在他的背上,他能感受到她的胸口正因急促的呼吸而起伏,手臂已经探到了他的皮带,正摸索着要解开。 “你的身体还没有好,我不能……”他转身看着她,双手扶在她的肩上,哄孩子一样跟她说。她的目光没有躲闪,眼神里有十足的勇气,固执地注视着他。 “为什么,从我出院你就没有再碰过我,你喜欢上别人了吗?”她问。因为温度打了个冷颤,乳头也挺立起来。 “没有的事,别胡想,快去水里泡着,别着凉。”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她又靠得更近了,抓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随后微微低头,他的掌心感受到她五官的轮廓,再坚硬的心也变得柔软了。 “陪我,好不好?不然我不相信你没有喜欢上别人,我好想你了。” 她躺在浴缸里,热水没过她的胸口,发梢沾了水,贴在肩膀上。他还穿着整套的制服,只是把袖子挽到了关节以上,双臂浸在水中,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在她的双腿间探索。她将一条腿架在浴缸边缘,在腿间的刺激下绷紧了脚背,身体很快因为他娴熟的技巧达到了高潮,紧绷的肌肉随即松弛下来,她大口大口喘息。 “好好洗澡吧,小疯子。”他说,低下头吻了吻她的眼睛。他的衣袖和胸前都不免被溅上了水花,制服却还是板板正正穿在身上,就像是去喝了杯咖啡一样,全然看不出刚刚那场边缘性爱的痕迹。她调整好了呼吸,他已经洗完了手,水珠顺着他的指尖低落在瓷砖上,两人对视,他又一次蹲下,伸手帮她擦掉了额头的汗。 “不喜欢我这样帮你吗?”他问她。 “没有,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从出院以后总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就好像我丢了什么东西的那种感觉。”她说,凝视着因为水流下陷而出现在排水口的漩涡。“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我怎么样都想不起来,到现在……我总会觉得你会被人抢走,你有妻子我知道,可是我以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我真的好想可以有一个跟你的孩子,有一天你离开我了,我还有一半的你。”她一连说了很多的话,这是出院后她第一次说这么长的话,他还记得她在生产后曾经一连两天一言不发,他几乎就要以为她失去了语言功能。 她明明已经有了和他的孩子,那个孩子在她的身边生活了一个月,可是她居然完全忘记了。她还会想要有一半的他吗?他明明做了太多让她伤心的事情,即使最难过的回忆被清零,她也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她了。 “我会尽量多陪着你的,会尽量早点儿回家,你什么都可以和我说,好吗?”他回应。“你多依赖我一点儿,我也觉得很好,我本来就应该照顾你的,以前是我做的不够好。”是出于愧疚,还是真正的爱惜,他已不再愿意细想,他只知道她已经很久不像今天这样直接对他表达自己的心情了。 “我想快点儿回去工作,我总是在家里胡思乱想,我不喜欢自己这样。我还能回反恐部上班吗?我觉得我的脑子还能用。”她从水中站了起来,水珠零零落落滴了下来,他立刻拿过浴巾将她裹好,她也温顺地由他擦拭她身上的水。 “你休养好了就可以回去。”他把她抱回到床上,然后解开了自己的领带和扣子,他还有工作要做,同她待久了,他也变得爱偷懒了,两个人什么都不做,静静地在床上各自看书也感到惬意。 “我什么时候休养好还不是你说了算的,你就让我快点回去工作好不好,不然我就快成个废物了。”她穿好了睡衣,趴在他的腿边对他说。现在的她是平静的,她可以通过最平和的方式表达自己的焦虑和不安,她从前会用枪指着自己的头,用刀割自己的手腕,会跪在他身边求他爱她,他甚至开始觉得假如她能够一直保持着此刻的状态,那么她是适合做一个母亲的,她能够抚养他们的孩子。她还有曾经那样少女的神情,知足且渴求着他更多的陪伴。 “好,下个月,只要医生说你没事了就让你重新回去工作,这个月你要好好休养,我会尽量多陪你。”他承诺。 “我好爱你呀,我真的好爱你,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了,我今天在院子里躺了很久,心里只想着你能快点回来,我本来想睡一觉等你的,可是一直很难受,你回来了我也就不难受了,是不是有你在身边我就会一直很好。”她打了个哈欠,又撩开遮住了脸的头发,好让他能看见自己的眼睛,生怕他读不懂她有多真挚。“我可以把我全部都给你,在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只能想我,好不好?” 他无法再忍耐。揽起她的腰与她缠吻在一起。原来他才是索取无度的那个人,她要一部分的他,但他要她的全部。她脱掉了他的上衣,也解开了自己的睡衣,肌肤相亲,每一寸的皮肉都带着火花,灼烧着彼此,谁也无法停止对对方的索取。他轻轻扯着她的头发,让她不得不面对他的目光,然后咬上了她的脖颈。情迷意乱之际,光是亲吻就让人出了一身汗,她跨坐到他身上,光裸的下身蹭着他勃起的欲望,他突然将她抱了起来,转身去抽屉里拿避孕套。 “你不是不喜欢用……”她有点儿疑惑,以前他是不乐意用避孕套的,更多的时候是让她事后服药,她也服用了一段时间的长效避孕药。 “别再吃药了。”他戴好了避孕套,重新将她压在身下,一点一点挤进她的身体里。她压低了声音呻吟着,在适应他的入侵。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总之今天的他过分温柔了,好像是刻意避免去弄疼她,直到他完全进入,也没有立刻开始下一轮的动作,她用腿蹭了蹭他的腰侧,他才开始律动。他动得很慢,每一次的插入和抽出都是极尽克制的,就是这样的温柔让她更加沉迷了,她吻着他的额头和鼻尖,用舌头舔舐掉他的汗珠,深深地看着他,他们已经近得不能再近了,为什么她还是觉得不够呢?是不是非得死在这一刻,她才可以停止对他的索求。 他像是感知到了她的想法,又一次全部进入后,他突然用右手扼住了她的咽喉,起初只是轻轻覆盖在皮肤上,随后一点一点加大了力度。有这么一瞬间他想,就这样掐死她好了,一切都会结束,他不再需要承受内心的问责,也不必再忍受她的无常情绪了。他能够难受到,窒息感的逐渐加剧让她的身体更加敏感了,洞穴深处更湿润了,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那一处,她睁大了眼睛,眼眶发红,有焦点又没有焦点的样子,假如此时她恳求,他就会停手,然而她却放任他的凌虐,甚至难料地露出有些痴然的笑容来。他相信在这一刻她是愿意在他手中结束生命的,直到他自觉收手,她才开始大口喘息,身体也不争气地达到了高潮,腿还缠绕在他的腰上,他又挺动了几下,她一面呻吟一面自己揉弄着阴蒂,他拿开她的手,食指和中指并用,用劲儿重重抚弄着那里,她没法再控制自己的感觉,哭叫着求他停下动作。 “不行了,不行,有点儿疼,我觉得有点儿疼了。”她开始哭了,在他的怀里用手背抹着眼泪,他立即停止了一切的动作,也从她的身体中撤离了出来,尔后低头查看她是否出了血。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挡,他将她的手轻轻挪开,视线才向下移动了一点儿,她腹部那道新鲜的疤痕就成为他目光的中心了。当时她躺在手术床上,医生从她的腹中取出胎儿,新生命的落地总伴随着啼哭,从前他和她也一样,在家人的焦急等待中来到这个世界上,后来他也在手术室外故作镇定地等待她的消息,在护士将婴儿抱到他面前时,他的所有情绪都有了实感。 这是他的孩子,他和她的孩子,他的家人期盼了那么久的一个孩子终于到来了,尽管孩子的母亲不是那位计划中的女性,可是,他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子。过了一会儿她才被从手术室中推出来,她还在昏睡中,被汗打得湿透了的头发黏在脸上,假如她醒着,是肯定不会允许自己有这样的形象的。他用指尖剥开粘在她额头上的头发,仔细地打量着她,她没有变丑,没有变老,可是就是有什么不一样了,等她睁开眼睛,她就是一个母亲了,他们从未计划过要有一个孩子,可是已经有太多的事情脱轨到计划之外了。 “怎么了,怎么发呆?”她的询问将他从回忆中拖拽出来。“从我出院以后你和你的副官都像变了一个人,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进了医院?你告诉我好不好?” “我抱你去洗一下,然后我再跟你说,行吗?”他已经将她抱了起来。 他不可能直接告诉她她住院的真正原因,要向她解释她失忆的原因,也可以用那套和医生对过无数次的说辞,总而言之他还是安抚好了她,看她露出困意他也恰到好处地哄她入睡。她睡着后的脸逐渐与刚刚母亲发给他的孩子的照片相重合,孩子才两个月大,他已经能在那张小脸上发现与她的相似之处,会不会在未来的某天,一切都阻止不了命运让她们重逢的那个时刻,只需要抬头看到彼此,便就不再需其他证明血缘关系的证据。 他已经做好准备去承受她所有的恨意和愤怒。 更┊全┊小┊说:wоо⒙νiρ﹝Wσó⒙νiρ﹞woo18.vip /二 二 即使是关系刚开始时的蜜月期,他们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亲密过,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剧本,能做的不过是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她的失忆等于将剧本中冲突的高潮给抹去了,缺少了至关重要的一部分,故事便不再完整了,留出的空白也能够被人随意改写。 六月底酷热难耐,顾及到她的身体,家里的空调不能开太低,她格外怕热,在家里只穿着吊带裙,不待在卧室的时候就躺在露台的吊床上,夜晚他回家时总能看到她等在露台。他的车转进院子,她就走到车道旁等他下车,宽松的裙子让她的大片肌肤裸露在外,副官不得别扭地移开视线,他说过她两次,她才记得要穿件开衫再出来。 “我还有事儿要谈,你饿了就先吃饭,我们好了就下来。”他自然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裹紧了开衫,听话地走回了客厅。他与副官径直走进楼上的书房,确认过房门已经锁好,副官才坐了下来。 “她现在……”副官说。欲言又止地回头望了一眼房门。“她看起来恢复得不错,比以前精神也好多了,只是你和她的关系是不是太亲密了些?” “那你认为我要怎么对她才算合适?”他反问,翻开了从办公室里带回来的文件,蓝标文件是被允许带离办公区域的,从前他一定会尽力处理完案头所有的文件才回家,现在也开始允许自己享受条例的便利。 “她是带着目的到你身边来的,为了救她被关在监狱里的父母她才会跟你有这样的关系,就算那个人不是你,也会是其他人。她知道她要承受什么,你也不能忘记。” “可是她来我身边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会怀上我的孩子,也不知道她的孩子会被我母亲抱走,更不知道自己会因为这样的打击而失忆,这些她都不知道。”他说。他还记得在自己母亲将孩子抱离病房的那一刻她声嘶力竭地尖叫,挣扎着想要从他的怀中逃开,最后却因为心脏骤停晕倒,医护人员蜂拥进病房,然后把她推进抢救室,他静静待在原地,低头看落在地上的婴儿毯子。 “她已经失忆了,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副官说,手指弯曲,敲了敲实木桌面。“你大可以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失忆了,但我没有。”他说。 副官摆了摆手,示意这样这个话题已经没有继续进行下去的必要。 他大概看了几页文件,心里已经有数,抬起头看了一眼桌面上的时钟。 “六军区过来难民以前是怎么安置的?怎么现在突然又有这么多人提议要更改安置方案?”第六军区常年内乱不断,治安奇差,每天都有从六军区的居民尝试跨越边境,只是最近提议要改变安置难民方法的提案逐渐多了,不出意外在下个月就会进行第一轮提案投票。 “以前的处理方法是接收14岁以下的儿童统一安置教育,遣返他们的父母一方,只留一位直系亲属在身边。儿童成长到25岁时允许他们将自己父母的另一方接到我们军区来。” “14岁以上的呢?”他问。原本在手指间旋转的钢笔掉落在纸张上。 “如果他们愿意签订放弃一切原有社会关系的文件我们就接纳他们进入军区,每年会定期安排他们与自己的父母会见,到了30岁每一年可以将他们的父母接到军区生活半年时间。” 副官替他捡起了那支钢笔,又将那支笔重新放进了笔筒。这是他非常喜欢的一直笔,是她用自己一个月的工资买下来的给他的生日礼物,那时她已经怀孕五个月了,把礼物放在他熨好的制服上,浅蓝色的便签纸上写着一句“生日快乐”,落款是一个星星的图案,旁边还有一颗被涂掉的心形。别扭又可爱。 “现在他们想要怎么改?” “接受16岁以下的青少年和他们的双亲共同入境,但还是要统一管理和教育。”副官回答。 “他们入境以后的生活环境怎么样?” “挺好的,但马上会变得更好。” 他将文件合上,又看了一眼时间,快要到往常吃晚饭的时候了,他不到,她是肯定不会动筷子的。副官坐在他面前,一副等待他给出更多建设性意见的模样,他重重靠在椅背上,皮质椅背都发出呻吟声。 “我妈妈前段时间刚成立了一个难民关怀机构,这你是知道的吧?”他问,但并没有留出让副官回答的空隙。“让那些小孩跟自己的父母分开怎么说都是一件不太好的事情,反正也只是给人权组织做做样子看罢了,我支持或反对都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赞成的话,也算是支持我母亲了,也就不会有人对我有别的什么看法。”他想了想,又多说了几句话。“人事即政治,我们都明白,这次我站在我妈妈这一边,总没什么过错。” 副官不以为然。“你不能因为她和孩子分开了就开始同情所有的孩子,她只是一个为了自己的父母把身体出卖给你的女人,我有责任提醒你保持清醒,如果你做了不明智的决定,我也会被你的父亲责问。” “看来现在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会认为是她影响了我的决定,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你也可以把我的原话转述给我父亲。”他说。秒针一刻一刻划过数格,她现在一定已经坐在桌前了,也许正咬着筷子在心里埋怨着他怎么还不下来,然后偷偷夹一块肉放进嘴里。这场无意义的谈话持续得越久,她就会等得越着急。他要结束它。“还有,这是我对你的请求,请你以后多尊重一些她,至少把她当成一个人来看待吧,她没有做错什么事,不应该被你这样看不起。” “她是个可以为了笼络线人而向一个17岁男孩投怀送抱的人,她为了达到目的可以做一切事情,包括来到你身边,你又怎么知道怀孕不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你真应该好好冷静冷静。”副官几乎哑然失笑。 “我知道她过去的事情,也相信现在发生的事都不是她的计划。”他平静地说。“因为她爱我。” 她会因为要等他下班回家睡着在沙发上,无论他是几点钟回到家,她睁开眼后就会张开手臂要他抱她起来。她会在早上冲咖啡时只冲他爱喝的浓缩咖啡,因为他不爱喝其他口味的咖啡,所以她干脆只做一种口味的。在她躺在产床上的时候,他在门外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哭声,原来“爱”的具象化是可以这么疼的,而在无法明确指出的某个身体部位,他也在隐隐作痛着。直到现在,在这栋两层高的小楼里,她没有了记忆,已经不会再痛了,但那种感受居然还在他的神经中日夜持续着。 谁又能说这不是报应。 他走到门前,原本已经把门推开了一半,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于是又猛然将门合上了。 “对了,如果我的父母向你问起她的事情,你让他们直接来问我吧,毕竟她已经是我孩子的母亲了,而且现在和我生活在一起,如果他们想知道她的事,也应该是让一个了解她的人去告诉他们,不过你不用着急,我自己也会跟他们说的。”他说完话,将门再次打开,走下了楼梯。客厅里已经能闻见晚饭的香味,只是餐桌旁没有坐着人,佣人又端着一盘菜从厨房中走出来,看见他和副官站在一起,微笑着对副官说小姐让自己做了副官爱喜欢吃的菜,邀请副官留下来吃晚饭。 他顺着佣人的视线看去,她不在客厅,而是在客厅外露台上的藤椅上坐着抽烟,她换了一条更适合招待客人时的裙子,蹬掉了拖鞋,光脚踩在地上。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她立刻熄灭了烟,洗过手之后走回到他身边,他潜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人也不自觉微微将她挡在身后,无法判断她是否察觉到他突然的警惕。她语气平和地重复了一遍佣人说的话,又指了指正在餐桌上正冒着热气的菜,话已至此,副官自然也无法再推脱,答应留下来一同吃晚饭。 和她在一起时,他的确表现得要比跟名正言顺的妻子相处时更要放松。他们并不坐得很靠近,但两人的肩膀总会不自觉朝向对方倾斜。他原本不爱在吃饭时说话,可现在也会和她聊些没有营养的话题,他不明白为什么她只在家里待着也要穿裙子,她说自己穿了太久制服,难得可以穿自己的衣服,就一天也不愿意浪费。 她说话时他总是微笑着看着她。他比她年长六岁,她才25岁,他在笑起来时眼尾已经有了细纹。他有一双标准的桃花眼,待人接物时总含笑,她不是第一个被那双眼睛蛊惑的女人,也自然不会是最后一个,或许他对她最大的温柔便是不唤醒她的美梦,他们此刻与任何一对新婚夫妇无异。副官想,既然她永远不可能成为他名义上的妻子,在这个前提下,无论是怎样的补偿也是不过分的。 /三 叁 她被人从产房里推出来了,被单上全是她的血,从产房到走廊,血滴了一路,血滴在医院的地砖上砸出一个个暗红色的漩涡,他不得不躲闪着走过。护士将她推回到病房,突然她的身边出现了他们的孩子,小小的婴儿不哭不闹,身上干干净净,尽管床单上都是鲜血,却丝毫沾不到婴儿的皮肤上,他想要唤醒她,也许起来跟他说说话,也许要给婴儿喂奶了,总之他需要她醒过来,然后再把那张被血浸透的床单给换掉。 他推了推她的肩膀,很轻的,但她的肩膀立刻变得碎裂了,又有新鲜的血液从她的身体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他的手却还是干净的。她的血流不到他的手上,然而他越是触碰她,她流出的血便越多,原本在她身旁的婴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消失了,她睁开了眼睛,没有一点儿情绪地凝视着他,没有痛苦也没有快乐的样子,仅仅是看着他,他被她的目光钉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血越流越多,染红了病房的墙壁和地板,他终于重新拥有了移动的能力,他跨到病床的另一侧,想要按下护士铃。 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凝结在地面的血液突然都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漩涡,下一秒就能将他吞没,他向后退了几步,却还是被漩涡给吸了进去,巨大的眩晕感,他在其中无尽下坠——这是一个梦。 他又一次梦见了她生产时的画面。 他醒来,后背出了薄薄的一层汗,睡衣贴在了他的背上。黑暗中只有她的呼吸声和加湿器工作的动静,他掀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还在枕边睡着。睡前她故意把自己的睡裙肩带撩了下来,主动用肩膀去蹭他的手臂却被他反手又给按回到了被子里,她在被子里笑成一团,用手背挡住了笑得流泪的眼睛,他将她的双手控制在头顶,低头去和她缠吻。 她就是他的奶油蛋糕,无论从哪里挖下去,都是绵软又甜腻的。 他把床头的台灯扭到最弱的那一档,暖黄色的光铺满了他那一半的床,然后拿起手机走近了浴室。他打开了水龙头,担心水流声吵醒她,也只是把水龙头向上抬起了一点点,冷水浇在脸上的一刹那他所有的睡意便随着水流进排水口了。镜前感应灯的灯光下,他眼尾的细纹比在日常光下要明显些,泛青的眼圈也能说明他在她与家族之间周旋的疲惫,他很少这样花时间打量镜子里的自己。与他截然相反,她有大大小小各种用途的很多镜子,除去在浴室里做爱的时候,偶尔清晨一起洗漱时他们才会出现在同一面镜子里。只是刚起床他的脸色和心情总不会太好,因此他们也不会过多交流,通常她洗漱完毕就回卧室化妆了,留他在浴室用剃须刀刮胡子。 和他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连在浴室这样私密的地方也要时刻察言观色。 他打开母亲睡前给他发来的视频。视频里他的妻子正抱着婴儿在怀里逗弄,头发上别着结婚纪念日他送的发夹,婴儿大概天生会被闪亮的东西吸引,伸手就要去抓。他的妻子也笑着将发夹取下来让婴儿触碰,视频里充满了笑声。 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也许他真正能够参与到的那个孩子的成长历程就只会有那一个月了。他不愿承认自己起初也对那个孩子的到来而手足无措。婴儿被护士从保温箱中抱出交到她手中的时候,她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去抱,只能抬头无助地望向他。在那一刻他明白,他就是她信念与力量的来源,是她在最茫然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去寻找的那个坐标,那个在她怀中放声啼哭的小生命将他和她以一种最坚实的媒介连接了起来。 血缘,在人类万般包裹下的某种介质,没有人能够否认或摆脱它带来的社会联系,因为血缘的存在,会有一个独立的生命携带着他和她的关爱期许在这个世界上成长。在那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目睹并帮助彼此接纳了自己全新的身份,他学会了为婴儿换尿布,在她给夜晚哭闹的婴儿喂奶时将她揽在怀里,有几次她疲惫得不行了,抱着婴儿重新陷入睡眠,他轻轻把婴儿从她怀中抱离放入婴儿床,然后久久注视着。到后来他习惯了下班前就打电话让熟悉的餐厅送餐到医院,下班后立刻到医院陪同她一起吃晚饭,夜晚睡前他会再叁确认婴儿盖好了被子。熟睡时任何一点儿的动静都会让他马上醒来,确认过她的情况就跨到婴儿床边查看孩子。他的指节上长着茧,触碰孩子时他会绝对的小心。 那些没有用完的纸尿布在她出院时都被扔进了垃圾桶,还留在家的她孕期时的生活用品也被他吩咐人统统扔掉了。他们的女儿,他们的后代,他们的见证。他可以给那个小生命无数标签和注解,在他们的生活里没有留下任何存在过的印记。 他将母亲发来的视频反复看了叁次,然后关闭屏幕走出了浴室。 她也醒来了,正站在小茶几旁倒水,他突然有一种急迫地需要闻到她头发香味的冲动,要将她抱在怀里,脸埋到她的颈窝里去嗅闻。 “你要喝水吗?”她回头问他,手里刚倒满水的杯子,这是他从别的军区出差时军区送给他的纪念品,普普通通两个印着熊猫图案的杯子,他带回家之后她就一直只在卧室里用,也不会拿来喝带颜色的东西。 “谢谢,是我吵醒你了吗?”他接过杯子。她把从药盒里取出的几片药放到手心,然后昂起头用水送药吞了下去,怀孕时停掉的精神类药物在她出院后又重新开始服用,只是暂时离开了工作后减轻了药量。她吃完药也坐到了他身边,统一配置的工作消息查看器被她放在枕头上,屏幕还亮着。 “就那么想回去工作吗?这么晚还在看工作简报。”他问她。 “倒也没有,就是在家里待太久了,有点儿无聊。那个难民儿童的议案,你看了吧,也不知道是哪个无聊的政客又在为自己的政治目的造势了,先去迎合人权组织。”她说。 “你不同意那个提案?” “我哪有同意不同意的权利嘛,我连投票权都没有,我只是觉得这个提案就算通过了,实行起来肯定也是一团乱麻,你信不信,到时候我们肯定会特别忙,恨不得把别人祖坟都刨开了看是不是恐怖分子。”她的腿一晃一晃的,不像是在讨论某个政治提案,倒像是在荡秋千,她的脑子里永远有让他觉得有趣的新观点,他用尽了她的身体,就开始关注她的脑子。 “你不觉得让儿童和他们的父母分开是件很残忍的事情吗?” “残忍是残忍,可是……”她侧过脸去看他,腿不再摇晃。“你见过真正的恐怖分子吗?像你们这种等级的人看到的都是被脱光了绑在审讯室的恐怖分子吗?你见过那些身上绑着一圈炸弹的,脸上还有血的恐怖分子吗?” 他是真的见过。叁年前陪同父亲去视察时,一个穿着羽绒服的中年男人突然冲进了父亲演讲的会场,众目睽睽之下脱掉了自己的外套和裤子,腰部和大腿都缠着炸弹。他即刻掏出配枪挡在了父亲面前,那一刻自己身后的那个男人不再是军区高官,也不再是会惩罚他在烈日下站立两个小时的、被他记恨的男人,而只是他已经渐渐老迈的父亲。他看着入侵者被击毙,血花脑浆溅射得到处都是,却对那个画面毫无感觉,只记得父亲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掌心里全是滚烫的汗。 “我见过,几年前。”他点点头回答。 “那你有没有见过几岁的小孩子用自己做人肉炸弹呢?”她像是在自问自答。“就叁年前,我们发现了一个计划袭击军区的组织,为了抓人我们到了第八军区最落后最混乱的地方,有天一个11岁的小男孩来到我们的一处据点,说弟弟炸弹炸伤了,问我的同事能不能让医生救救他,我的同事打开了门帮他把他的弟弟抬了进来,然后那个小男孩就引爆了炸弹,我的同事连尸体都没有,把制服放进棺材里就安葬了,整整能把房子都炸塌的炸弹。”她说。 他能感受到她的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腰也直了起来,像是伺机要扑向猎物的小兽,皱着眉头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后来我们调查发现那些炸弹就是那两个小孩的妈妈做的,她是个工程师,做好炸弹以后再亲手给自己的孩子穿上。她还有两个儿子,现在都在训导营里,是我亲手把他们从他们妈妈身边带走的,他们恨死我了。” 她还记得那两个小男孩看她时的眼神。满脸的泥灰和土渣,一双眼睛倒是明亮得让人胆寒,堆满杂乱衣物和半成品武器的屋子里,两个小男孩通红的眼睛注视着她。已经过去了叁年,但他们眼光中的寒意穿过了时空,再一次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无意识地往他身边靠,直到他将她抱进怀中,她也紧紧环住他的腰。在他的手臂圈就的安全区中,她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没有来由的,当她想起自己将那两个孩子从他们母亲身边带走的画面时,心跳骤然加快,她本能地排斥这样的感受,久未修剪的指甲因为她紧紧攥拳而扎进了掌心的肉里,痛觉暂时地驱散了这种莫名的恐慌感。 “可能我天生就没有资格去做一个母亲吧,我把很多的孩子从他们的母亲身边带走,当我的同事们都认为这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所以不愿意去做得时候,我从来都没有愧疚过。我一直都相信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在我的工作的,我也只能假设所有人都是有威胁的。所以如果我有投票权的话,我一定会投反对票,我不想为那些政客做嫁衣。”她枕到了他的大腿上,舒展开肢体以后气氛更加惬意,她说完了话也不着急要得到他的回应,想到什么就继续说,想停顿了就安静躺着。他的手指在她头发里穿梭,指尖无意划过她的脖颈,她轻轻笑了两声,握住他的手腕放到自己唇边,嗅到他手上淡淡的烟草味,被钩起了烟瘾,起身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口味迥然的两盒烟并排放着,她抽不了他的烟,过肺的劲儿让她拼命咳嗽。 “所以你打算投赞成还是反对?答应我,你如果投赞成的话能不能别煽动别人跟你一起投赞成,我不想这个提案通过。”吐出一口烟的间隙,她说。 “我妈妈前段时间成立了一个关照难民儿童的组织。”他说。 她已然明白了他的立场。这倒是符合他一贯的做风,这样一来也不会有太多人对他的决定有异议,只会当他是支持自己的母亲。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和他的母亲从未谋面,但那张只在新闻和照片里看过的脸却很轻易地与现实生活中那些高官太太千篇一律的影响区分开了,她仿佛能够准确地形容出他母亲口红的颜色和香水的味道,就像他们真的见过那样。 “我总觉得我好像见过你妈妈一样,是不是我生病的时候她来看过我,但是我忘记了?”她还是问了出来。通常他们不会讨论起他的家人,在他们的谈话里,这是一个需要被躲避的话题。她说完话后立刻又说了一句抱歉,眼睛睁得圆圆的试探性地打量着他,生怕他会不愉快。 “对,你在医院的时候她来看过你的,但是你当时状况很不好,所以忘记了。” 他没有说谎。她和他的母亲的确是见过的,只是在一个非常混乱的情况下。那时他的母亲等在病房门外,保姆从婴儿床中抱出了孩子,要走出病房的时候,她爆发出了巨大的力气从他的怀里挣脱要将孩子抢夺回来。他的母亲在这个时候走进了病房,沉稳地接过孩子之后抬头看了一眼被自己儿子禁锢在怀里的女人,没有表情,没有一句话,仅仅是看了一眼而已,就转身走了出去。 “是嘛,好可惜,不过我还是很谢谢她能来看我,我当时没有说什么不合适的话吧?”她努力尝试了去回忆起住院的那段日子,可以确定的是关于他母亲来看望自己的这件事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 “你表现得很好,很有礼貌。”他回答。 她没有说话。他又问她:“如果提案通过了,你会怎么想?”其实他想问的还有更多,不仅仅是她针对这一件事情的看法,还有她其他的想法。相处了两年,关于她的事他几乎都是从档案里了解到的,档案事无巨细,从她交往过几个男友到工作中的琐事,她在他面前不用脱衣服便已经是赤裸的。从前他们很少像这样面对面平静地对话,她怀孕的那几个月更是水深火热,现在他们静静坐在彼此身边,在灯光能够笼罩到的边缘,影子重迭在一次,中间没有间隙。 “我的想法就是你们发号施令的这些人实在是太不够体谅我们这些累得像狗的底下人了,不过,有事情做总比像现在这样每天都坐在家里胡思乱想好吧,我总是在想我到底忘了什么,可是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她把烟盒拿了起来,到一半又放了回去,手掌中空无一物,张开又合拢。“我还去想了很多以前工作里的事,我很怕我自己会忘记一些事情,要是我当时能写下来就好了,可是我们是不能写日记的。” 他拍了拍她的手背。“我明白,这是你们的规矩,一切只靠脑子去记,也不能跟谁说,你辛苦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和我说我辛苦了,谢谢你,你真好,我好爱你。”她欣喜若狂,环住他的腰便献上了一个吻,她的笑容是真的,像得到了家长夸奖的儿童,眼睛也明亮起来。“你知道吗?虽然我很累,可是我离不开这份工作,在工作的时候我可以什么都不想,我要保护的是我的国家,这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职责,跟它比起来什么都是无关紧要的,都是可以被牺牲的。我可以把孩子从他们母亲身边带走,也可以让一家人永远无法再次团聚,假如有需要,我可以送他们去死,可是这些跟我要做的事情比起来,都是无关紧要的,你懂吗?你懂我为什么这么爱我的工作吗?”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脸颊泛起明显的潮红,眼神中是不加掩饰的癫狂,而她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的变化,她的眼睛瞪得很大,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他本能地伸出手用手背去探了探她的额头,她在发烧,额头很烫,脸颊病态地发红,他将被子裹到她的身上,直视着她的眼睛说:“你发烧了,你现在要休息才行,你醒了我也还会在的,就像你……” 就像你生产完以后那样,我会尽可能陪着你。你被推去产房时我不在你身边,我故意减少跟你相处的时间,直到我在产房门外听见你的哭喊才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能够将你带走的力量。 他最终无法说出口。只能帮她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些。 “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吗?”她又说,情绪有稳定下来的迹象。“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的爸爸妈妈在监狱,其他的亲人都在被软禁,我曾经引以为傲的全部都不在了,现在我能抓住的就只有那些工作里的线索,线人的情报,每次行动的布控,还有……” 她不再说下去了。而他也没有立场去补全她的话。她的呼吸原本很急促,到现在也慢慢平稳下来,只是身体发抖得厉害,他将盖在她头顶上的被子扯了下来,她的嘴唇已经被咬得惨败,生理性的泪水从眼眶里溢出来,破碎的音节从她的喉咙里漏出来。 “拿药给我,蓝白色的那个,两片,快点儿。” 他把药片抠出放进她的手心,另一只握着杯子,她立刻就把药吞了进去,过了大概两分钟手就不再那样发抖了。她团着被子,整个人往后倒,在那之前还拉住了他的手,牵引着他和自己一同重重摔在床上,后背砸在床垫后的下一秒她就跨到了他的身上,嘴唇贴了上来和他接吻。 生完孩子以后她总是反反复复发烧,医生说这是神经紊乱导致的后遗症,她也很快就对这种规律性的潮热习以为常。她伏在他胸前,浑身都是热的,呼出的气息都烫手,他迎合她任她放纵了一会儿,到她体力不支从他身上滑下去,他用手背抹掉她额头的汗,她的脸上已经有了困意。 “等你好了,我会让你升职,但是你身体好起来之前我是不会允许你回去工作的。”他说。这也是他补偿她的一种手段,她有想要做的事情,她需要他的帮助,他便尽可能成全她。“所以你要答应我,你会认真好起来,你能做到吗?” 她眨眨眼睛,这就是她的回应。 /四 四 六月最后的一个星期是军区开年中例会的时间,各个部门连同部门下各个组别的负责人都要在会议上述职做统计简报,会议连开七天,前期从会场安保到信息保密的准备工作就已经让军区所有人都焦头烂额。 他清楚地记得过去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怎么过来的,去年他连着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了五天,因为听怕了敲门声干脆连门也不关了。会议结束的那个晚上他回到家,她已经在床上睡熟了,他们俩默契地遵循着睡醒了就吃饭吃完饭就睡觉的生活节奏,几乎在床上过完了周末。消息查看器放在床头充电,两人都不曾将屏幕打开过。 今年比去年还要紧张些。会议开始前的一个星期,办公楼下的哨位就增加了一倍,他下楼抽烟时把身份卡忘在了办公室,以往只需要核对过指纹和虹膜就能通过检查,现在却必须要同时核对身份卡了,他只好让警卫打电话给副官把身份卡送下来。因为没有带身份卡而无法进入办公楼的军官还有几位,吸烟区地上的烟头积成一小堆,他看着满地的烟头觉得喉咙在发痒,又点上了新的一根。 手机在掌心震动了一下,她的消息弹出来,是一张照片,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院子里养的花在雨后开得很漂亮。他想也知道她现在肯定又是只穿着条露的比裹着的要多的裙子蹲在花旁边拍照。他的手指才放到回复栏,副官就跑了过来,还没把身份卡递给他,就对他说:“反恐部出了事儿,有个行动组的组长牺牲了。” “真遗憾,每天都会有人牺牲。”他深深吸了一口烟,同时接过了身份卡。“有什么组织声明对这件事情负责了吗?有没有其他的同伙,都控制住了没有?” “还没有,但基本上能确定是西伊运做的,是自杀式袭击,只有一个人,已经同归于尽了。”副官按照他的提问顺序回答。 “是哪个组的人牺牲了?”他继续问。两人已经通过门禁走进了电梯,电梯高速上行,冷气喷洒在他的脖颈和手背上,他将手插进了裤子两侧的口袋中。 “E组的组长。“ “真遗憾。“他又重复了一次。 “现在反恐部在考虑让她去接手E组。”副官说。电梯门打开了,副官先走出了电梯,他跟在身后。 “她?”他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副官所指的是谁。“她已经休假半年了,回去直接做组长吗?” 走进办公室,他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昨晚她又莫名开始呕吐,吃了药也没办法睡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他也陪她醒到后半夜,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说话,直到窗帘的缝隙漏进来日光,早晨闹钟响了叁次他才从床上坐起来,把车子设置成自动驾驶模式以后又在车上睡了十来分钟。 “是的,她以前跟E组合作过几次,还策反了西伊运的一个头目,是很合适的人选。”副官回答。 “她现在估计已经提了销假单了,这也好,她在家也待闷了,让她回来工作吧。”他将杯子里的咖啡饮尽,立刻又倒满了一杯新的。从前对身体太过透支,现在休息不足就会耳鸣,他用手指按了按自己的耳廓,还是没能驱逐掉耳朵里尖锐的蜂鸣声。 “还有一件事。下个星期你父亲要来军区开会,你的母亲和妻子也同姓,还有你的女儿。” “在这么忙的时候?他们来做什么?”他放下杯子,觉得耳鸣又严重了些,听副官的声音像隔着一汪水。 “到时候她肯定是不能住在家里的,要让她回宿舍住吗?”副官问。 “嗯,但是你别跟她说,让我去告诉她。”他说。说完了事情,副官也退出了办公室。他旋转椅子面对着窗户,落地窗外是一片蓝天,寥寥几朵云彩挂在上面,她大概正在院子里坐着,眯着眼望向太阳,让阳光可以无所阻拦地裹在她身上,享受最后的几天假期。他盘算着要怎么样以最温和的方式告诉她,他的妻子要来了,所以她必须先回宿舍住几天,这一定会让她很伤心,因此他厌恶去开这个口。 事实上,他们对于该怎么做都是了然于心的,他们的关系已经维持了两年,应对这样的事情早已不是第一次。首先将她的东西打包,暂时存放到储物间,再让佣人将所有床上用品统统换洗,最后确认房屋里不再有能够佐证家里有第二个人存在的物品,从前到后不过几个小时,她在这间房子里生活过的所有痕迹就能被抹除得一干二净。原本他的房间是没有梳妆台的,后来她买来一张很大的书桌,那张桌子迅速被放满了东西,瓶瓶罐罐的,装进收纳箱里也会相互碰撞,佣人搬去储藏室的路上叮叮当当响个不停。还有一面她特别喜欢的某个奢侈品品牌的小镜子,她会带着那面镜子一起回宿舍,她不在的时候桌子几乎是空的,为了显得不那么突兀,他甚至会刻意在那上面放一些书。 午饭时间已经过了,他在早上出门前吃了一个叁文治之后就再也没吃过别的什么了,这个点理所当然会觉得饿。屏幕上不断地有待处理的消息弹出,他关闭了提醒音,阅读了几条抄送给他的消息之后,通过内线电话交待副官去食堂打一份饭到他的办公室。 工作日下午两点钟,电视准时自动开机播放当天的时事新闻,第一条即是向今日遭遇袭击牺牲的反恐部门E组组长致哀,女主播神情肃穆,沉稳的语调里还是能析出一些哀痛的心情来,那位组长的照片出现在屏幕右侧,左侧的文字对他生平参与的行动进行了总结,随后又放出了一些他与家人的日常照片。 33岁,已经结婚,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在自己家的院子里种了很多蔬菜和水果,对土壤的了解程度跟对恐怖分子一样高。仅仅是看着屏幕上的照片,他无法将那个正抱着女儿的温柔父亲与档案里端着手枪的同僚直接联系起来。但他又如同一个程式般自动筛查出了他们之间拥有的共同标签,他们都是军人,都生活在危险之中,都是已婚身份,甚至,他们都同样是父亲。 他想到他的女儿也会在月底随着家人一同来看军区。“你刚刚和我说,我的女儿月底也会过来,对吗?” “是的,所以你不能让她看到孩子,他们绝对不能有见面的机会,否则很难收场。你跟孩子也不能立刻亲密起来,你要记得现在大家都认为那个孩子是你们收养的。”副官原本已经走到门口,听见他的问题又回头说。“还有,她现在的精神情况,难道你放心她回来工作吗?万一她在工作的时候……” “不可能,工作的时候就是她精神最正常的时候。”他直接打断了副官的话。“你忘了两年前她在27楼里是什么样子了?为了工作,她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他确信副官是不会忘记的。两年前四月份的一个下午,他们走在27楼走廊时听见了被刻意压低的女性哭声。距离会议开始只剩下不到10分钟,他们无心理会,然而越走近会议室,哭声的声源却也越近,终于在会议室旁的小办公间里发现了那个哭泣的人。他示意副官去看一看,副官打开了手机的后置闪光灯,透过玻璃照射进去,是一张他们都十分熟悉的脸。她跪在地上哭得全身发抖,剧烈的抽泣持续了十几秒,她颤抖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板药片,抠出了几片,没有水,她也直接吞咽了下去,尔后又是十几秒,她不再发抖了,又拿出粉盒开始补妆,最后用手指将头发随意梳理了一下才重新站起来。 这便是她对工作几近偏执的热忱。 “她为了不被人发现自己有情绪上的问题,宁愿自费去购买那么昂贵的药,那个时候她的父母已经待在监狱里了,买药的开销对她来说不算小吧,她这么做都是为了可以继续工作。”他对副官说。脑海里那张满是泪水的脸又一次让他觉得心悸。 “对了,你的母亲还让我问你,关于那个提案,你决定赞成还是反对?”副官对他的态度已经了然,谈起了新的话题。 “我妈妈去问你,却不来问我?行吧,那你告诉我母亲,最近又发生了不止一起恐怖袭击,今天我们又失去了一位同伴,我必须要为军区的安全考虑。”他说。屏幕里主播仍旧在播报着新闻,他吃过几口饭便不再有胃口,于是又坐回到电脑前。“你去把今天就要回复的消息整理出来,我先看那些,昨天晚上我没有睡好,今天不想加班。” “你不能因为她的孩子被带走了就投票赞成,更不能因为她的同事死了就又改变你的想法,她就是你的一个情妇而已,你疯了吗?”副官质问着他,已然没有了一直以来的镇定。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是一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了?你又为什么要对她有这么大的敌意呢?”他没有直接回答副官的问题,而是反问。尽管一直在与副官对话,但他的视线并未离开过电脑屏幕。“还有我要纠正你,那不仅仅是她的孩子,而是她和我的孩子。” “在你可以做到像最初那样对待她的时候我对她就不会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了。你的父亲让我到你身边辅佐你,我不能看你为了一个女人做出不理智的决定,我无法向你的父母交代。”副官重新恢复了冷静,不再锋利地质问他,而是以一种接近劝说的语气阐述自己的担忧。 他双手移开键盘,身体稍稍朝屏幕前移动了一些,但又立刻用力靠向椅背。这注定是一次无法达成共识的交谈,他们谁也无法说服对方,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将它无限期延后,暂时不去解决它。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说:“我不觉得我们谁可以说服谁,我对你只有一个请求,我说过的,我请求你以后可以更尊重她一点儿,假如你做不到把她作为一个人去尊重,那么我请求你像尊重我们任何一个同事那样去尊重她,毕竟她在前线跟恐怖分子打交道时你我可能都在吸烟室里抽烟,她一直都不是一个废人。” 他终于抬起头直视副官。副官向他点了点头,离开了办公室。二十分钟后他收到了副官发来的消息,消息里标注出了所有他在下班前要回复的文件。他原本以为至少加班一两个小时才能处理完它们,但最后一封回邮发送成功时屏幕右下角的时钟显示现在居然正是下班的时间。关闭电脑后漆黑的屏幕映照出他的脸,比起早晨,他看起来精神了不少,只是眼睛还是感到酸胀。坐到驾驶席后他打开了自动驾驶模式,在被标记为“A”的目的地之前又输入了一个新的地点,那是她最喜欢的一家甜品店,里面有她每一次出门都会买的蛋糕,两年前他在档案上看到过。 车子开进院子时他又确认了一次放在副驾驶席上的蛋糕没有被碰碎。今天她没有站在院子里等她,而是在露台的摇椅上睡着了,并且化了淡淡的妆,穿着一条适合招待客人的裙子,大概是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副官都会同他一起回来的原因。裙子到她的膝盖,裸露在外的小腿上有几处蚊子叮咬的痕迹和抓痕,他伸出手轻轻晃了一下摇椅她就睁开了眼睛,在妆容的遮盖下她不再那么憔悴了,只是眼睛里还有细细的血丝。 “我没想到你今天这么早就能回来,我以为要等到凌晨的。”她牵着他的手,一进门就踢掉了鞋子,接过他的外套挂在衣架上,客厅里没有开灯,只亮着一盏很小的夜灯。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家?”他打开大灯,客厅的沙发上堆着衣服,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几盘菜。 “我给阿姨放了假,原本以为你没那么快回来,就让她今天休息了。今晚的饭是我做的,你也很久没吃过我做的菜了吧。”她一面说一面往厨房走。“我把菜再热一下,你要是累就去沙发上等着吃饭吧,衣服你就别迭了,反正你也不会。” “我很期待。“他说。的确,上一次她下厨还是在她怀孕的时候,距离今天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了,她在孕期时胃口很差,吃什么都能吐出来,只能自己煲白粥喝。他吃的菜的味道同样会刺激她呕吐,他看怕了她趴在马桶边反胃不止的样子,最后选择在餐厅吃完了饭才回家。 他跟在她身后走到餐桌旁。一盘素炒胡萝卜,砂锅里装的是排骨,已经洗好的樱桃装在透明的大碗里,微波炉里正在加热她刚放进去的酸辣土豆丝,全是他喜欢吃的菜。她打开冰箱门,从里面取出了一罐冻好的酸梅汤,微波炉工作结束,门自动弹开,她转过身问他:“帮我把菜拿出去好不好?自己盛饭。” 起初只是一个吻,然后是无法扼制的身体纠缠。晚餐演变成现在这样的情况也并非完全无法预料,他们从来都不是会在情欲上克制的人。他把她抱到了厨房的料理台上,她的双腿紧紧攀着他的腰,裙子和内衣已经被扔在了地上,仅仅剩下一条内裤。他们原本是在一片漆黑中缠绕着彼此着,他的手开始在她的后背上抚摸,循序向下移动,用力按着她的脊椎,将她压在自己的怀里,在她因为腹背同时遭受的挤压而呻吟挣扎时,他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控制百叶窗的拉绳,在她被欲望拖向越来越深的黑暗时,他猛然拉起了窗帘。 大片的阳光瞬间铺洒在他们的身体上,她想要用手背遮挡住双眼,他却猝然给予她亲吻,将她从黑夜接回到白昼之下,让日光不遗漏一处地温暖她。然后他再向她索取温度,他知道她一定不会拒绝的,就像他曾经对她提过无数的过分要求,他让她怀孕,然后让她把孩子交给他的母亲,现在她同样会帮助他从冷气中逃脱,他要多少,她就可以奉献给他多少,毫无保留。 从厨房到客厅的沙发,再到浴室,他们的身体一刻不曾分开,始终相互嵌入着。他们站在浴室花洒的水流下,他用手扣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昂起头,水流冲刷着她的脸令她无法呼吸,他继续在那个狭隘的通道中涌动着,喘息变得嘶哑而低沉,水温让他们的皮肤都烫起来。 在这一刻,他对她而言是灼热的,倘若她脱离他,她便会失去赖以生存的热源。倘若她贴近他,她已经这么做了,她会被他烫伤。她将自己交给他,在他的亲近或疏离中上升并下坠,现在她决意放弃抵抗,任凭他隔岸观火看着她燃烧殆尽,抑或是施予她短暂的抚慰与陪伴。 “我想你,我爱你,我今天好想你。”身体到达临界点时她颤抖地对他说,她几乎站立不稳,全靠他的支撑才不至于跪在浴缸。 他将脸埋进她的肩窝,手臂撑着浴室墙壁上的瓷砖,律动的同时回应着她的告白。 “我也爱你,宝贝,你是我的珍宝。”他的吻落在她的肩膀,他的手指熟悉她皮肤的纹路,持续地进攻,她的眼眶中已经盈满不知是什么意义的泪水。 他们最终同时到达了高潮。两人一起洗了澡后才真正坐在了餐桌前。做爱过后他们都十分饥饿,她甚至盛了第二碗饭,桌子上的菜也都见了底,他们默契地在放下筷子后各自点了一根烟。 “又进步了,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偷偷练习过?”他问。他们在一起生活得久了,她抽烟的姿势也变得男性化,只是抽的牌子和口味从来没有变过。 “马上就要忙起来了,不知道下一次能给你做饭是什么时候,所以这次想给你留个好印象。”她笑着说。 见到他时她总会露出少女的神情,在享受来自这样的注视时,她会失去所有的社会身份,而只是被他豢养的一个可爱的人。 “你已经提了销假申请了吧?什么时候升职谈话?” 她一面收拾碗筷一面回答:“申请已经交了,升职谈话在后天,估计也不会说多久,没多少时间,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 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别收了,明天让佣人来收吧,你和我说话就好,刚才不是才说想我吗?” 她放下了餐具,到厨房洗了个手之后又走回到他身边,随后坐在了他的大腿上,用手臂将他环进了怀里。靠在她的胸前,他能够听见从她胸腔中传出的心跳声,她的胸口随着呼吸而起伏,他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相互拥抱着。过了几分钟,他重新开口,对她说:“我知道了你同事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是你明白,你也可能会遇到同样的危险,他和你一样,都明白你们在做什么。” “不一样的。”她低头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我和他不一样,我没有孩子,不会有人因为我的死而困惑个十几年,我相信我身边的人都可以很好地消化掉我的死,这样他们也就没有牵挂了。”她立刻感受到他将她抱得更紧了,好像她真的会像她所说的那样在下一秒就要死亡。她垂下的头发刮过他的耳廓,他从她怀里退出,伸手帮她将头发撩到耳后。 就在几个月之前,同样是在这张餐桌旁,他看着她一口一口吃完一小碗白粥,宽松的裙子下是高高隆起的孕肚,没有人可以为她分担初次怀孕的不安焦虑,她不能像其他普通的孕妇一样走到阳光下去接受家人朋友的祝福,他也在刻意减少与她相处的时间。在等待她生产后苏醒的那段时间里他构想过无数个补偿她的途径,他会带她去海边散步,他们会在有阳光的下午公园里晒太阳,她喜欢的事情他都愿意同她一起完成。然而现在她对他说自己已经预备好随时迎接死亡,了无牵挂给予了她敢于直面最终结局的勇气。 他无法开口告诉她,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孩子,有了一个同样流着她骨子里那种狂热滚烫的血的女儿。 “我会保护你,我会让你活着,你回去工作以后可以按照你的想法做你想做的事情,但是你一定要活着。”他说。 她没有读出他话里的愧疚,只是单纯地为听到了甜蜜的话而觉得幸福。保护她,这是他在关系的最初就给过她的承诺,这两个字拥有比一切表白都强大的力量,她确信自己就是臣服于他的力量的。 “我当然会好好地活下去,我要等到可以跟家人团圆的那一天,再报复所有从前为难过我的人。”她还是笑着,然后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如果你对我一直像现在这样好,那我就不报复你了,所以你要对我好,行不行?” 他吻了一下她的手背。她显然是很满意这个无言的回答,重复吻了他的嘴唇很多次,欲望再一次炸裂开。徘徊在爱与恨之间的焦虑,试图摸清虚与实的求索,一次又一次渴求坦诚相对却又退缩的试探,终于做爱成为了宣泄情绪的唯一出口。他并不是不愿与她坦然相对,而是她不会接纳他谎言背后的自我辩解,最后的方法便是让假象持续得再久些。 /五 男主和女主都有名字了。男二上线。 男主:蒋璟焕 女主:顾规忱 五 天黑下来后蒋璟焕的耳鸣更加严重了,原先只是怎么拍打耳朵也无法阻断的蜂鸣声,又洗过一次澡后耳膜也开始阵阵作痛,引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偏头疼也有再发作的迹象。他从卧室里的沙发上坐起来,走到储物柜前拉开抽屉准备吃点儿消炎药和止痛片。家里的止痛片从来都是常备的,但他找到放药的盒子时还是发现了盒子里的止痛药比上次他吃的时候要少了很多,他把药片倒在手心时,顾规忱刚好走进了房间,手里的衣架上挂着刚熨好的制服外套,看见柜子上的药盒就知道蒋璟焕一定是耳鸣又犯了。 在一起生活得久了,对方身体上的小毛病和性格里的缺点就像洒在纸巾上的墨水,慢慢地渗透进彼此,知晓这些就是一种特权。趁着送文件时悄悄放在文件夹里的药片、在灯火通明的加班夜晚躲在桌下为蒋璟焕口交,隐秘的禁忌的线索,有时顾规忱恨不得向所有人炫耀只有她知道蒋璟焕每次熬夜过后都会耳鸣,外人眼中机器一般规律冷酷的高官之子,是一个会在喝醉后唱着老歌洗澡的普通男人。 一定是曾经发生过了什么,在她失去的那段记忆中,才会让蒋璟焕改变了对她的态度。顾规忱曾经很努力地去回忆,但在蒋璟焕的温柔面前真相不值一提,既然注定会清醒,为什么不享受当下呢?她这么喜欢蒋璟焕。 她把衣服挂好,然后走到蒋璟焕身后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假如现在不抱紧他,下一秒也许就会失去,如果放开他,他又会立刻被别人占据。 “是不是因为我昨晚一直没睡,所以你才会睡不着,然后又耳鸣。”顾规忱闷闷地说,脸还蹭了蹭蒋璟焕的后背,他已经有了一些白头发,这样近看更清晰。 “不是,可能是老了,所以才容易这样,跟你没关系的。”蒋璟焕转过身对顾规忱说。她在卧室里总穿低胸的睡裙,胸口和锁骨上有他刚才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他很喜欢顾规忱只让他看见的这种不太端庄的样子,他随时都可以从她身体上掠夺安慰。 “才不老呢,你知不知道我的那些女同事是怎么说你的,她们说你越来越帅了,要是再胖一点儿就更好了。”顾规忱暧昧地眨眨眼,手也不安分地摸上了蒋璟焕的手臂。 “是吗?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你就是我们军区最帅的军官,我现在帮最帅的军官滴耳朵的药水好不好?”她调侃地问他。 卧室里空调的温度刚刚好,蒋璟焕坐在床边而顾规忱跪在他身旁为他喷消炎喷雾,液体接触到耳道的瞬间蒋璟焕因为刺痛下意识地闪躲了一下,应该还是发炎了。上完药后她也依然跪坐在蒋璟焕身边,看着他发红的耳廓,顾规忱也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耳。 “我也会耳鸣,每次耳鸣的时候耳朵也会痛,不过我这是一次行动时留下的后遗症,当时有个炸弹在我身边爆炸了,我一直到第叁天才能听见声音,所以我挺能知道耳朵痛有多难受的。”顾规忱指着自己的左耳说,语气像是在哄着小孩吃药。 这件事情蒋璟焕是知道的,只是从没有提起过。 “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不过是在演习的时候,我们这边的人出了点儿差错。你提起来之前我真的没有想过这跟我现在的耳鸣有关系,我处理得很及时,而且明明也不是同一边耳朵。”蒋璟焕又靠顾规忱近了一些,拨开盖住她左耳的头发,认真地观察着她的耳朵,去看是否还有爆炸时留下的痕迹,却只看到她耳骨和耳垂上空空的两个耳洞。顾规忱一直是戴着耳环的,在规定允许的最大范围内更换着耳环的款式,直到她生产前,护士拆掉了她身上的所有饰品,一对耳钉一对耳环被装在盛放手术器具的器皿里,被护士塞到副官的手上。 蒋璟焕说:“我带你去买几对耳环好不好?你很久都没有戴耳环了,不喜欢你以前买的那些了吗?” “没有,就是最近太懒了,不上班就不想打扮了。”顾规忱看着他说。事实上她今天下午的确在家里寻找过过去买的几对耳环,但有叁对怎么也找不着了,那是妈妈送给她的耳环,顾规忱一直很宝贝。“我好像丢了几对耳环,就我经常戴的那两对,你有印象吗?一对是圆形的灰珍珠,一对是绣球花形状的,那是我妈妈给我买的,现在找不到了,可能你都没注意到吧,我还是明天让阿姨帮着找一下。”顾规忱皱着眉头说。 “其实也不是什么很贵的东西,只是我从医院回来以后总觉得很不安全,我跟过去好像没有了关系一样,就是觉得我少了点儿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可是我想不起来到底少了什么。” 蒋璟焕静静地看着顾规忱的侧脸。当时副官把那个盘子放到哪里去了,压根没有人注意到,也许已经被当成医疗垃圾给处理掉了。顾规忱说得对,他没有认真观察过她戴的那些饰品,甚至有一次顾规忱剪短了头发,他也是过了几天才察觉到的,很难想象这居然是组成她安全感的一部分。 “你还记得是什么品牌的吗?”他问顾规忱。 “早就忘了,唉,以前谁想到以后会经历这些事嘛,所以都不懂得珍惜的。不过说到这个,你知道我家被查封之前,我有一整个衣柜的衣服都是没有穿过的,全新的,你能不能让人帮我把那些衣服拿出来呀?”顾规忱摇摇他的手臂,语气像对着父亲撒娇的小女儿。 “可以,但是……”蒋璟焕短暂地停顿,还是决定告诉顾规忱自己的家人就要过来,她需要先回宿舍住一段时间。“衣服只能先送到你的宿舍,我的家人下个星期一和我父亲一起过来这里。” 顾规忱立刻松开了一直挽着他的手,将头又埋得低了些,但很快又重新钻进蒋璟焕的怀里,而蒋璟焕看不清她的脸。 “我知道了,那你好好陪你的家人,下个星期我也会比较忙。”过了一会儿,顾规忱说。心在水中疯狂下沉,蒋璟焕轻声向她道歉,她也只是潦草地回应,她并不感到愤怒,任何的梦都会有清醒的时刻,往往都是在人没有预料到的下一刻。 立场,这是非常值得推敲的概念,她顾规忱不具备能与蒋璟焕共情的立场,无形的界限横立在他们之间,蒋璟焕不爱她,她做什么说什么都会是逾越。现在她有了一些底气,她确信自己失去的那段记忆一定和蒋璟焕有最直接的联系。 因为母亲成立了关爱难民儿童的组织,所以蒋璟焕才会赞成那个提案。因为在调职后需要融入高级军官的圈子,所以才像其他人一样拥有了一个情妇。同样的,也是有一些事情让蒋璟焕对她产生了比爱情还要深刻的情感,否则他绝对不会突然改变对待她的态度和方式。 那也一定是一个令人伤心的答案。 蒋璟焕的确如承诺那样让人把顾规忱的衣服从被查封的住处里送到了宿舍,居然还贴心地将那些衣服都送去干洗过了。两个巨大的箱子被顾规忱拖进宿舍以后就再没有时间打开,她犹豫过该不该给蒋璟焕发条消息告诉他自己拿到了衣服,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半天,最后还是删掉了所有的字。和蒋璟焕最后的聊天记录停在6天前,她回宿舍住的第一晚,他在消息里叮嘱她记得按时吃药,她又往前翻了很久,也没有发现第二条来自他的语气能算得上温柔的消息了。从关系开始的第一天到现在,顾规忱始终把他们的聊天记录保留着。假如这些消息通通曝光,旁人兴许只会认为她是蒋璟焕的一个锲而不舍的追求者,而蒋璟焕从始至终都在礼貌地拒绝着她。 会议破例延长,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军区甚至给每一位女性服役者发放了购买化妆品的津贴,要求所有女性在会议举行期间每日带妆执勤,顾规忱也跟着同事一起买了两支口红。蒋璟焕的确额外给了顾规忱一张银行卡,但为了维持账面上的正常,她还是会使用自己的工资卡做些小额的消费,她把买回来的东西都摆在宿舍,用手指轻轻擦拭过去,指尖就粘上了一层灰。 离开宿舍去会议厅时,顾规忱通过助理程序预约了保洁机器人打扫房间,连着放晴了几天之后,军区终于进入了雨季,人在下行的电梯中站立着,四面八方都是雨水敲击着建筑物的声音,人仿佛置身于某个巨大的洞穴中。在与外界绝对隔绝的片刻,她允许自己去想蒋璟焕,在他家人到军区的前几天,她和蒋璟焕每天晚上都放肆地做爱,蒋璟焕把她抵在卧室的落地窗前,窗帘大开,他们都暴露在窗外户外灯的灯光下,四周明明没有任何人,但顾规忱却觉得有几万双眼睛正在注视着他们,她不觉得羞耻而只感到极度的亢奋,更加野性地迎合着蒋璟焕的入侵。 现在有另一个女人守在蒋璟焕的身边,而顾规忱抬头只能看见镜子中自己憔悴且病态的脸。电梯到了一楼,她摸出口红对着镜子补妆,然后直视着监控摄像头笑了一下,假如现在守在监控屏幕前的不是机器人而是某位军官,想必会觉得顾规忱是个疯子。 再见到蒋璟焕已经是顾规忱回宿舍住的第八天了。回忆两天后就会结束,为了欢迎从其他军区来的考察团,军区按例举行了晚宴。顾规忱和其他的同级同事作为宴会会场安保负责人员提前五个小时就到达了会场,确定除军区没网之外的其他通讯信号都已经被屏蔽以后,她带着E组其他的队员开始对会场内的所有卫生间进行爆炸物筛查。 升职这件事为顾规忱带来的最初实感居然是她终于从一个要操作探测仪进马桶里检查的人变成了一个可以看着别人操作探测仪的人。一个个马桶盖被打开又放下的声音让顾规忱烦躁至极,每个组员的脸上都写着不耐烦,但比起其他要顶着雨在室外巡查的小组,他们又的确是比较幸运的。靠在洗手间的门上,她的胃开始隐隐作痛,痛觉提醒了她距离上一次进食已经过了12个小时,这个点钟自动贩卖机里应该有刚上架的新鲜叁文治和沙拉,假如运气足够好,说不定还能买到蜂蜜蛋糕。 顾规忱和组员打了个招呼就转身往楼梯通道走。C组的组员正在楼梯间里给扶手喷荧光涂料,每完成一层就要打开夜像仪亮度降到最低检验成果,整个楼梯间里时明时暗,荧光绿色的涂料刷了厚厚的几层,即便在正常光下也微微发亮,她不小心滑了一下,本能地抓住了扶手,手立刻就粘上了还未干透的涂料,用干净的那只手拿出身份卡刷开通道的门后只好先去洗手间。 有个男声叫住了顾规忱。她转身,首先看到的是他和他的副官,其次才是那个声音的主人,一行人总共五个,叫她名字的人是孙孝冉,一个几年前她带过的情报科新人,几个春夏秋冬的时间晃过去,尽管从前的小男孩也长成了男人的样子,然而站在蒋璟焕的身边依旧显得稚嫩。 男孩迎着顾规忱走来。她的第一反应是向后退,在蒋璟焕的注视下同别的男性说话不可能是件愉快的事情。只刚才一眼,她便已经将蒋璟焕从上到下打量过,头发是修剪过的,眼镜镜框的款式也换了新的。对于蒋璟焕这样睡衣穿到领口裂了个洞都不会察觉到的人而言,想必也不会主动更换眼镜框。顾规忱的心现在就是一摊积水,随便什么细菌病毒都能即刻滋生出来。她又一次向蒋璟焕投向目光,这一次她不再躲闪或慌乱,反而报复性地笑了起来。 “是你,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几年没见你倒是又长高了。”顾规忱说。上一次见到孙孝冉时对方才刚从军校毕业,20岁的男孩子在那时还腼腆得很,学习中犯了错挨了批评会脸红。 “我刚被调来这个军区,今天学长带我到处逛一逛,晚上参加晚宴。”孙孝冉回过身指了指在身后看着他们说话的蒋璟焕,表情调侃地说:“我们不是去年年底才见过?在霍尔堡,你去抓人的时候我也在,你怎么连这都忘了?” 去年在霍尔堡?顾规忱迅速地检索了一趟自己的记忆,很快就确定这也是自己遗失掉的一部分记忆。她坦然地对孙孝冉说:“对不起,我去年年底出了点事儿,影响了脑子,失忆了,在医院躺了很久,你说的我是真的想不起来了。”说完她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怎么会这样?从霍尔堡回来的时候你还好好的,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孙孝冉一脸的惊愕,大概是觉得失忆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只会发生在电视剧和小说里。 “我也不知道,真的,不过现在没什么事了,我恢复得挺好。”顾规忱摊开手,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来。她刻意又撇了一眼蒋璟焕和他的副官,对方并没有如她所料想的那样会全神贯注地在注意着她和孙孝冉的谈话,却是在低头同副官说着什么,她收回视线,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我现在还有事,以后你可以通过军区内线找我,我也想知道在霍尔堡之后发生了什么。”她说,一面点开了自己的通讯码,孙孝冉也掏出手机,当下就给她发送了一条消息。 “你今天要负责会场的安保吧?”孙孝冉问,随后又说:“很抱歉之前我不知道你住院了,如果我知道的话一定会去看你的,这个给你。”他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张印着图案的卡片,“以前我在这个军区受训的时候你带我们新人去过的咖啡厅,我往里面充了钱,请你去那里喝下午茶,你住院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 顾规忱接过孙孝冉递过来的卡片,没有推拒,惊喜地将卡片放进了自己的卡包里。不管在什么时候,蛋糕和奶茶总是会让人开心的存在。 “谢谢你,别担心,我现在挺好的。”她说。 孙孝冉又回过头看了一眼蒋璟焕,蒋璟焕身旁的副官敲了敲自己的手表表盘,暗示时间有限。 “我该走了,我会联系你的。”孙孝冉向她点点头。 对话结束了。蒋璟焕从始至终不曾露出任何不得体的表情,公式化的笑容无可挑剔。他的温柔与关注是一种慈悲,只在顾规忱祈求的时候才会施舍给她一点儿,其余的时候便是铜墙铁壁,她把自己撞死了也无法将他撼动。 晚宴开始前半个宾客就陆陆续续到了会场。顾规忱带着最后一次组员检查过会场,去洗手间补妆过后站到会场的入口,开始对女性宾客进行例行安检。 参加晚宴的女性大多数是男性军官的家眷,只有寥寥几位高级军官。她有意识地仔细观察着她们,寻找着她只在照片中见的那两位女性——蒋璟焕的妻子和母亲。直到排队等待的人变得越来越少,大部分的宾客都进入了会场,她才看到了那两张她素未谋面却早已烂熟于心的面庞。蒋璟焕的妻子比照片里更加美丽恬静,母亲的气质优雅从容,除去接受检查的几分钟,其余时间两人一直挽着手,亲密不似刻意表演给外人看的。 真是惨了,婆婆再喜欢有什么用,不过婚姻本来就是两个家庭之间的事儿吧。 顾规忱带着些嫉妒地揣度。下一秒蒋璟焕的母亲就通过安检门走到了自己面前。顾规忱有意低着头,他的母亲既然在她住院时来看望过自己,那么现在这样近的距离下肯定也认出她了,闪躲无用,只是她实在不愿意在蒋璟焕名正言顺的妻子也在场的情况下,让他的母亲看到自己。 检查完蒋璟焕母亲随身手拿包里的东西过后,顾规忱将包归还,那位女士并没有马上离开。顾规忱抬起头,比出手势示意她可以入场了,那位女士却突然开口对她说了话。 “我见过你,在你住院的时候。”蒋璟焕的母亲说,语气是疏离的。“我跟我的儿子说过,你最好的去处就是疗养院,但他没有听我的,他把你保护得很好,他的副官跟我说他会每天都陪你吃晚饭。” “夫人,您可以进入会场了,祝您有一个愉快的夜晚。”顾规忱保持着最礼貌的微笑,不对她说的话直接回应。 “你很漂亮,也很有能力,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会让你待在他身边的原因,他不仅仅保护了你,还在努力去帮助你的父母,他喜欢你要比喜欢他的妻子多。不过我想你也是清楚,他不可能娶你,就算你的父母都官复原职也不可能,所以如果你还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可别放过现在的机会了。” 那位夫人说完就同等在会场入口前的儿媳妇进入了宴会厅。已经不再有宾客在等候安检了,原本热闹的走廊即刻安静下来,所有执勤的同事们都面露倦色,宴会里的热闹与奢华与他们无关,他们的下一个任务是在每一位宾客使用过洗手间后立刻对洗手间再次进行安全检查。顾规忱作为组长在前期工作结束后进入会场向上级汇报工作,场馆中觥筹交错,碰杯声不断。她整理了一下衣领,目光搜索着自己的上级,然而下一秒她就看到了正端着酒杯与一位军官攀谈着的蒋璟焕,他身边除了妻子,还有一位头发斑白的男性,那大概在他身边的就是他的父亲了。 他们父子俩的神态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倒是有着一模一样桃花眼。顾规忱定神想了想,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从远处认真观察过蒋璟焕了,以至于她都忘记了自己最初就是被他穿着军装时的模样吸引的。蒋璟焕宽肩窄腰,标准的武官身材,穿着军装时更显坚毅挺拔,这身衣服成全了他不必再去遮掩性格中的冷酷与克制。顾规忱一直看着他,军靴的后跟规律的敲击宴会厅木质的地板,作为被安排成为侍者的小士官经过她的身边,正要递上一轮酒,她婉拒了,表明自己还要执勤不能饮酒。 顾规忱是想要喝一杯的。因为蒋璟焕就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将她的视线吸在了身上。或许是被注视了太久,蒋璟焕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忽然向她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她急忙转头假装自己只是在四处张望。碰杯的,交谈的,跟侍者说话的,顾规忱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上级,简要做完汇报后她很快离开了会场,有一股力量在推着她走,在会场里多待一秒都是一种羞辱。 回到走廊,顾规忱觉得自己困得抬不起头来,她庆幸自己还带着烟。拍了拍组员的肩膀,顾规忱并拢食指与中指,在唇边比出一个吸烟的动作,组员心知肚明地点点头。她起了玩儿心,手比划成一只手枪,还模拟着开枪后吹散烟雾的样子,组员笑出了声,她转身下楼走到了一楼的露台。 夏夜的风也是烫的,热气卷着回忆一块儿拂过她的皮肤,烟灰被吹断了。音乐从二楼宴会厅飘到楼下,是她爸爸非常喜欢的一首曲子,于是她也跟着哼唱起来,从前他们一家叁口常去听音乐会,妈妈也会在闲下来的时候弹弹钢琴。上一次与他们见面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如今欢快的曲调也让她有落泪的冲动。 “姐姐,你击中我了。” 突然的声音将顾规忱从回忆中拖拽回现实。 “谁?”顾规忱敏锐地转身,手已经紧扣住配枪的扳机。 /6 Empty reply from server /0/故事开始前的故事 顾规忱哭着说:“求求你了,长官,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是我们的孩子,你不能把她从我身边带走,你杀了我吧,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不是说你是喜欢我的吗?” 顾规忱用尽全力将婴儿抱在怀里,上衣已经被汗水和泪水浸得湿透,才离开母体没两天的婴儿在大声啼哭,她太虚弱了,婴儿的哭声几乎盖过了她的声音。她认真地看着婴儿皱巴巴的小脸,没有了脐带的连接,现在她和她的孩子已经是独立的个体了,她一半的心和牵挂都系在这个婴儿的身体上,而马上蒋璟焕就要把她的孩子带走了,而她无法承受失去孩子的打击,他一定会把孩子带去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可无论在哪,都不会是在她的身边了。 她说:“我不能没有她,她需要我,我也需要她,假如你今天把她带走,我明天就去死,你让她留在我的身边吧,好不好,我们一起照顾她,我会很乖地待在你身边,你答应我好不好?” 她低下头去吻婴儿的额头,然后伸手抓住了蒋璟焕袖口,顾规忱别无他法,只能这样哀求他。蒋璟焕轻轻握过她的手,尔后又将他俩的手覆在了婴儿紧攥成拳头的手上,这个孩子是他们的骨血,也许未来会长得像她,也许又会像他更多些。他目睹顾规忱在孕期的暴戾和多变,可是现在他只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每一个母亲在看向他们的孩子时眼里都闪烁着的温柔。 她真的好蠢,蠢得可怜,他让她爱他,她就爱了,现在她居然以为他会不顾及自己的名声把他们的私生子留在身边抚养。孩子不停地在她怀中啼哭,大概是饿了,顾规忱将手从他的手心抽出,低头解开自己的衣领,轻轻将臂弯中的婴儿往胸口拢了拢,婴儿便找寻到了母亲的乳头。 整个孕期下来,顾规忱不胖反瘦,现在竟然也能有足够的养分供给给另一个小生命。蒋璟焕数不清多少次在夜里被她急匆匆跑向浴室的脚步声吵醒,走到浴室就看见她跪在马桶旁呕吐,孕期的不适一直持续到生产前。顾规忱的身体像是挂不住高高隆起的腹部,手臂只剩下裹着骨头的一层皮肉。婴儿在母亲怀中安心地吮吸乳汁,而原本该为新生命的到来感到幸福的婴儿母亲却在他的身旁落泪。他没法不心疼。 曾经,的确顾规忱是依附于他的存在,这是他们的关系所决定的,她用她自己来交换他对她家人的保护。她就像一个看不见底的收纳箱,蒋璟焕给予什么,她就接受什么,在她面前他感到无比的轻松,不再需要遮掩自己的负面情绪。只是这种建立在交易基础上的关系很快教蒋璟焕厌倦,他开始挑战顾规忱,不再满足于只在身体上享有她,对他而言,她太简单,他只是使了一些小手段就让她爱上他了。蒋璟焕承认自己卑劣,她那些由于爱而不得带来的敏感和脆弱让他觉得满足,他有意无意的折磨、若即若离的态度很快就将顾规忱变得歇斯底里。这不是蒋璟焕喜欢看到的,他决定要让她明确自己的身份,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时刻,她偏偏怀孕了。 他该怎么办呢,他纵容自己犯下了错误,他早该叫停,至少在顾规忱的肚子开始隆起之前,一切都是有余地的。这个孩子不能在他们身边长大,蒋璟焕不可能让别人发现他居然跟自己的情妇有了一个孩子。他会把孩子送回到自己的父母身边,他必须要将孩子从她身边带离。在那之后他会认真地疼爱她弥补她。他能做到的。 为什么要弥补顾规忱的痛苦和失去,为什么迟迟无法命令她去流掉那个会带来无数麻烦的孩子,又为什么让她彻夜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入睡,带着还没看完的文件来医院陪她,这些问题的答案,蒋璟焕从不允许自己去想。 吃饱喝足后的婴儿安逸地在顾规忱的怀里睡过去了。负责指导新手妈妈的护士来例行查房,看到她脸上的泪痕熟练地从档案袋里抽出一本《产后抑郁防治手册》递给了坐在床边的蒋璟焕,大概是知道他的身份,中年护士担忧地望了望顾规忱,欲言又止,还是离开了。基本的照顾新生儿的知识她学得很快,明明孕期十个月从来没有了解过,现在也能用标准的姿势哺乳了。 婴儿果然都是本能地依赖母亲的,小孩子即使睡着了也紧紧贴着顾规忱。她怀抱着婴儿空不出手去系上衣的扣子,一半的乳房就这样裸露着,蒋璟焕没有向往常那样有生理反应,只是伸手帮顾规忱扣上了扣子。 现在他们就是标准的一家叁口,是产后敏感的妻子和沉默陪伴在妻子身旁的丈夫。顾规忱不再同蒋璟焕说话,像是已经接受了他的安排,又像是在沉默地与他抗争着。落下来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蒋璟焕就为她把那几缕头发撩到耳后,他的掌心贴上她的脸颊,毫无意外又是一片湿意,顾规忱睁大眼睛看着他,湿漉漉的眸子里除了委屈还有恨。 这才是顾规忱该有的眼神。恨是维系他们之间关系的重要媒介,承受恨远比承受爱要来得轻松。蒋璟焕用拇指擦去她的泪,她的皮肤好像变好了,尽管总是熬夜也没有因此暗沉,眼泪干涸后留下泪痕,指尖抹过能感受到凉。他直接吻了上去,从眼眶到鼻尖,又从鼻尖到嘴唇,他必须很小心才能避免碰到她怀中的婴儿,他是爱顾规忱的,因此当他尝到她眼泪中的苦涩时,他的心也是酸的。 五月份的军区慢慢到了雨季,断断续续的雨能下上半天,一个月只有不到一半的时间是晴天,夜晚的空气里还是有凉意。蒋璟焕担心顾规忱会着凉,走去关上了窗,高级病房的隔音也是特别处理过的,窗户被合上后,病房里不再有别的动静,他坐回到床边,手臂环住了顾规忱,能听出她的心跳变快了。 “把她放进婴儿床里睡吧,你也睡一会儿,我抱着你睡。”他一边摸着她的头发一边说。 顾规忱没有说话,却突然抓过他的右手放在了她因为处于哺乳期而饱涨的乳房上,然后如同向主人索取疼爱的小动物般用嘴唇蹭着他的下巴与脖颈。她只要蒋璟焕能可怜一下她,也许他动了恻隐之心,就会允许她把孩子留在身边了,可能此刻她的身体无法让他产生兴趣,那么向他示弱呢,蒋璟焕会被打动吗? 从前他们几乎不会压抑自己的欲望,顾规忱主动索求的次数很多,他从未拒绝过。欲望在苏醒,蒋璟焕将婴儿从她怀中接过,起身又把婴儿放进了婴儿床里,然后脱掉外套和鞋子,重新把她揽在怀里,和她一起躺在了床上。 顾规忱的心跳得飞快,他想要去按护士铃,但她拦下了他的手,他简直想不通顾规忱是哪里来的力气,因为她垂下手臂后又立刻瘫软成一摊水。躺在浴缸里割腕的她,单方面和他吵架后又跪在蒋璟焕房间门口拍门的他,还有现在正在舔舐着他喉结的她。蒋璟焕看过太多的她了,为了刺激他,顾规忱可以把自己的命随意交出去,她要的无非是他的疼惜,假如她讨巧些,他也会主动给的。可她偏偏总要威胁他,他竟然也真的步步退让。 蒋璟焕去牵她的手,她没有拒绝,终于没有再哭了,只是不管他怎么说也不愿意闭上眼睛休息,愣愣看了一会儿病床旁的婴儿车,还是沉默地一言不发。 “你不能这样一直不休息,睡一会儿也好,你不能这样和我斗气。”蒋璟焕用手掌捂住了顾规忱的眼睛,她眨了几下眼睛,睫毛扫过他的指腹,最后还是听话地合上了眼睛。“我就在你身边,不会走的。” “你想走随时都可以走,我只是害怕你会把孩子也带走,我不相信你,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你才不会心软。”顾规忱的手放在蒋璟焕的掌心,身体也在他的怀里,他尽力将自己身体的热度传递给她。好像这种纯粹的温存让他们都感到不适应,有一根隐形的绳子绑着他们,却又阻止他们更加亲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打算的吗?上一次你在跟你妈妈打电话的时候我都听到了。”顾规忱像蓄了足够力气一般突然挣脱了他的手臂,连续熬夜了几天,她的眼睛里都是血丝,强打起的精神不足以再让她表现出怒气,只有痛苦。“让你妈妈把孩子带走,让她来抚养孩子,然后我一辈子也见不到我的孩子了,这就是你的想法不是吗?因为什么?你跟我说为什么?” “我跟你说过的我要去流产,是你不让我去,那个时候我对这个孩子还没有什么感情,现在我把她生下来了,你要把她带走,我怀孕的时候那么辛苦,你都看过,这么折磨我很开心吗?”她说着又要哭了。因为担心把孩子吵醒,所以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明明是在质问,听上去却无奈至极。明明当初对这个孩子的出现有着最强烈的抵触情绪,叁番两次吵着要做堕胎手术。蒋璟焕想,他的母亲说的是对的,女人在成为母亲后会对孩子产生天然的保护欲望,很多次他看着她将孩子抱在怀里轻轻拍打安抚时,几乎都要相信他们就是完整的一家人。 他记得当护士把清洗好的婴儿放在顾规忱身边时,已经筋疲力竭的她还是努力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孩子的脸颊,她的笑容里有泪,望向他的眼神在邀功。他们仅仅对视了几秒,她就因为极度的疲倦而睡着了,入睡前她捏住了包裹着婴儿的小毛巾。蒋璟焕知道这个是他们之间最坚实的连结,他们明明很用力地缠在一起,他获得了她的一切,可是除去回忆,她一无所有。 “医生说你现在不能情绪激动,你要休息,等你好了我们再谈这件事情。”蒋璟焕耐着性子安慰她。 顾规忱拒绝他的触碰,他就站在她的对面,她瞪着他愣神站了一会儿,突然转身抓住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果刀,拔掉刀鞘用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脖子,但又在蒋璟焕准备出手抢夺时将刀甩到了地上,随后她重新坐到了床上,曲起双腿抱着自己的膝盖痛哭失声,婴儿也被吵醒了,病房里全是哭声,他的耐心被消耗到了极致。 桌子上还有需要他审阅的文件,通讯器里有没有回复的消息,而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目睹她在自我毁灭的路上狂奔。 “你现在这个样子又能照顾好孩子吗?还是你希望孩子以后像你一样这样闹这样折磨自己?”蒋璟焕居高临下地看着蜷在床边的顾规忱,她哭得发抖,小床里的婴儿也在放声啼哭着,但他们谁也没有去哄弄婴儿的力气。顾规忱所有的精力都在眼泪里被流掉了,而蒋璟焕已经被她反复无常的情绪折腾得心力交瘁。“别跟我置气了,现在你就要好好休息,医生说你太瘦了,身体很虚弱,我会安排人来照顾你,我下班了就会来陪你,别哭了,好不好?” 回应蒋璟焕的还是顾规忱源源不断落下的眼泪。自入院以来顾规忱每天都要哭上很久,眼角都因为用纸巾擦拭太多而脱皮发红了,眼泪接触到皮肤引起一阵轻微的刺痛。原先她是完全不会在意这种程度的疼痛的,但是最近蒋璟焕把她照顾得太好了,就算她在发脾气时直接把床头柜上的杯子砸到墙上去,蒋璟焕也只是叫人进来把杯子的碎片扫走,然后耐心地安抚她直到她冷静下来。所以现在她连这种程度的不舒服都无法忍受。 “我可以好起来,但是你能别把孩子带走吗?我现在在哺乳期不能吃药,等到哺乳期过了我可以重新开始吃药就好了,我也问过护士能不能先不喂孩子喝母乳,但是护士说早产的婴儿抵抗力很弱,母乳是最好的。”顾规忱走下床将婴儿抱进怀里,受到惊吓的小婴儿总是要哄上一阵才能好。“不是我不想吃药的,你别怪我好不好?“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蒋璟焕几乎要听不清楚。 他从来都没有要责怪顾规忱的意思,顾规忱的确是不适合做个母亲,但他把孩子带走又是对的吗?到头来他还是在为自己的自私找理由。 “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想,只要照顾好你自己,如果你觉得自己没办法控制情绪,那吃药也没关系,孩子可以放去康复舱,母乳也有完全替代品的,我不想你再有什么事情了。”蒋璟焕说。“还有,如果我之前说过的什么会让你觉得我在责怪你,我很抱歉,你做得很好,一直都是。” 蒋璟焕的语气很轻,这些话听上去像是他的叹息。他走到顾规忱的面前,婴儿尽管已经不再哭了,但小小的脸还是红的,他将顾规忱和她怀里的婴儿抱在了怀里。虽然是在医院的病房里,可是顾规忱也像在家时一样往窗边和阳台上摆了一些绿植,病房里的墙壁也被她挂了一些可爱的装饰物,因此在顾规忱没有闹情绪的时候,蒋璟焕甚至会觉得这里很舒适。他伸出一只手把摆在柜子上一盆小小的多肉盆栽取了过来,将它举到顾规忱的面前说:“我要你和我们的孩子都像它一样有生命力,又坚强又漂亮。” 顾规忱哪里顶得住蒋璟焕说这样的话。她的情绪本身就因为产后变得无常,听见蒋璟焕说的话立刻破涕为笑。“最好是眼睛像你,鼻子和脸型像我,然后性格的话……”她犹豫了一会儿。“性格不要像我们两个,像你会太冷漠,像我又太固执。” “是吗?你说我很冷漠。”蒋璟焕低声问她,原本放在脑后的手慢慢滑落到了她的后背上。虽然顾规忱在孕期里瘦了不少,胸部却因为怀孕和哺乳而丰满起来。两个人贴得太近,抱得太久,他不可避免地有了生理反应。“去把孩子放进婴儿床,然后去床上躺着。”他说。 顾规忱乖顺地照做了,完成了蒋璟焕的指令后她躺到了床上,床垫是软的,但她有如芒刺在背般紧绷着神经,蒋璟焕坐到了床边,对顾规忱下达了进一步的指令。 “把上衣的扣子解开。”他命令到。 顾规忱也照做了。手指在微微发抖,有几次甚至没办法找准穿出钮扣的孔,当她将最后一颗扣子解开的时候,乳头已经挺立到几乎在发疼。因为随时准备着哺乳,也因为涨奶带来的不适,她没有穿胸罩,整个上身就这样暴露在蒋璟焕的面前,乳晕甚至还有些潮湿。 蒋璟焕用一只手捏起她右侧的乳头,另一只手安抚似地抚摸她的脸,他能感受到顾规忱此刻的紧张。他们的孩子就在不远处的婴儿床上安睡着,而她的父亲与母亲正陷在情欲中,她就是这样被制造出来的,是情欲和爱的产物。 “你知道嘛。”蒋璟焕低声问,却完全不是疑问的语气。“当我知道你怀孕的时候,我很紧张,紧张到了害怕的程度,我在工作的时候也会分心想你,想你带着我们的孩子在上班,还有那些男人看你的眼神,他们一定想不到你已经有了和我的孩子吧,你谁也不能说,一定比我想得要更辛苦。” 他一边说一边低下头去吻顾规忱的嘴唇,那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钻进她的裤子,游移到了她两腿之间。不出所料那里已经一片水汪,允许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就探进去手指,他已经很久没能这有这样近地接触她的身体了,仅仅放入两根手指他就感受到她内壁的包裹。顾规忱轻轻尖叫了出声,但又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蒋璟焕将手指从她身体里撤离,在她耳边问:“是不是很痛?” 顾规忱点头。的确很疼,疼到流了一后背的冷汗。 “对不起。”蒋璟焕说。 “没事儿,生孩子的时候更疼。”顾规忱说。 “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蒋璟焕问,手却开始小心翼翼地揉她的阴蒂。顾规忱呻吟出了声,蒋璟焕要求她继续说下去。 “那个时候,我在想,真的太疼了,我从来没有这么疼过,医生一直让我再用点儿力气,可是我真的一点儿力都没有了,一开始我还是睁着眼睛的,可是到后来我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那种感觉就像有人要把我整个人给撕开,我真的很害怕自己会死在那里,我一直逼自己去想以前开心的事情,但是到后来我连想的力气都没了,我觉得我真的快死了。”她说。当时那种铺天盖地的疼痛好像再次降临在她身上,只不过这一次是伴随着快感的。“我好像一直在尖叫一直在喊也一直在哭,医生让我不要哭,不然就没有力气了,你说他们怎么能让我不要哭啊,我都这么疼了难道我还不能哭吗?” 是啊。她都已经这么疼了。蒋璟焕想。可是他居然还不允许她哭。从前她哭闹时,他要么是直接走开留她自己消化情绪,要么是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不哭为止。她在生产时叫过他的名字,璟焕璟焕,她很少那样直接喊他的名字,往往都称呼他为长官,但在她体会着世界上等级最高的疼痛的时候,她喊的是他的名字。 “当时我真的想杀人,我在想要么我直接痛死在这里,要么我好了以后一定会杀了你,因为是你让我怀孕的,是你才会有之后这么多的事,我真的恨死你了。”顾规忱继续说。蒋璟焕揉捏她阴蒂的速度更快了,在对痛苦记忆的回想中,她竟然有了一种自己即将达到高潮的感觉,也许她已经被蒋璟焕给折磨疯了,又或许她生来就是需要依靠着疼痛才能体会到快乐的一个人。蒋璟焕的出现调动了她所有的感受,并且将她异化。 “没错,都怪我,是我让你总是哭,你还想说什么,继续说下去。”他只是会在她哭的时候希望她可以不要哭,可是如果要她以后都不再为他而哭,那么他还是希望此刻她能够继续哭下去。 “然后,终于医生说我没办法顺产了,必须得剖腹产才行,我当时想我终于解脱了,我只要等着麻药开始发挥作用就行了,再然后……我就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就看到护士把孩子抱过来了,我脑子一片空白,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和我说,这就是我跟你的孩子,是我们的女儿,我也是个妈妈了……” 顾规忱无法再连续说下去了,因为蒋璟焕亲吻上了她的阴部,他的舌头挑逗着她已经充血的阴蒂,在他灵巧的逗弄中她达到了高潮,许久未体会到的强烈快感是灭顶的欢愉,夺走了她清醒的意识。蒋璟焕将沾满了她体液的手指递到她的嘴边,她就这样乖巧地将他的手指含进了口腔,混浊的眼睛里全是欲望的涌动,她模拟着口交的动作,变成了只属于他的小荡妇。 下一秒蒋璟焕的阴茎就顶进了她的口腔。顾规忱下意识地往婴儿床看了一眼,孩子就在他们身边,尽管一个婴儿不会对他们此时的行为产生认知,可那毕竟是他们的女儿,迟到的羞愧感涌上来。 蒋璟焕在瞬间就明白了顾规忱在顾虑着什么。“别去想,也别去看,专心做你要做的事。” 他用手捂住了顾规忱的眼睛,两个遵循本能的人是很容易就都寻找到快感的,一切结束后她再次凑到婴儿床边。从前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母亲总是活在不安和担忧之中,她每一次出门执行任务前都要千叮咛万嘱咐。现在顾规忱仔细地观察着自己的女儿,她那么小又那么脆弱,如果没有来自父母的保护,谁都可以随意伤害她,所以自己必须要生长成一棵树,永远为她遮挡风雨和暴晒。 “她怎么这么能睡啊,每天不是在喝奶就是在睡觉,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虽然我也不想她那么快就长大。”顾规忱对已经再次穿戴整齐的蒋璟焕说。“等到她长大我也老了吧,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做一个像我妈妈那样的母亲,真是想带她去看看我爸妈,不过他们肯定会气死的吧,突然就当姥姥姥爷了。” “他们不会生你的气的,他们都那么疼你。”蒋璟焕说,也站到她身后和她一起观察着正在睡觉的小婴儿。 “她还没有名字呢。”顾规忱突然想起来,不像其他老早就翻遍了字典给孩子起名字的夫妻,他们一直有意无意地忽略这件事情。“不过我觉得起名字要谨慎一点儿,要不然就先取个小名吧,等到我出院了再去想正式的名字。” “小名叫什么好?” “让我想想,她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是我最宝贝的人,就叫她珍宝吧,挺好听的。”顾规忱用手指戳了戳婴儿的脸颊。 “好,她就是我们的珍宝。”蒋璟焕说。 日子像一张被抖开的大网,每个人都在好奇着自己的捕捞成果。顾规忱曾经追问过命运是否只有自己才收获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但现在她拥有了自己的珍宝,这是她无论如何也要保护的存在,没有谁能将她的珍宝带走,命运也要为她的珍宝让步。 /7 下过几场雨后,院子里的草地上开了很多野花,有的小草上还挂着露水,空气里飘着泥土的味道,清晨的阳光落在眼里还不至于刺眼,抬起头就能直视太阳,今天有一个让人觉得惬意的天气。蒋璟焕和他的母亲坐在屋檐下的户外椅上,母亲的怀里抱着他的女儿,孩子已经醒了,在奶奶的怀中新奇地往四周张望,她还没到能够拥有记忆力的年龄,也无法认知自己拥有的社会关系,她只是单纯地为能够人逗她而开心。 蒋璟焕的家人明天就要离开了,他特意请了半天的假在家中陪伴家人。多年军旅的习惯让他习惯了很早就从床上坐起来,家人在身边的这段时间里女儿一直睡在主卧里,小小的婴儿车摆在床边,夜晚婴儿的哭闹总是让他想起顾规忱住在医院的那几个月,他很快地重新适应了有孩子在身边的生活,连妻子都惊奇他从未对孩子的存在而感到不耐烦。 对于突然加入家族的婴儿,母亲的解释是这是自己从难民营中领养的,婴儿的亲生母亲已经过世。蒋璟焕的妻子从没有追问或是怀疑过婴儿的来历,迅速地接纳了自己的新身份。比起当时出现了产后抑郁症状的顾规忱,蒋璟焕的妻子赵玟筝显然更擅长做个母亲,她期待成为一个母亲已经很久了,在这个漫长的等待过程中她掌握了一个母亲应该具备的所有技能,因此在婴儿来到她身边的第一天,她就和这个小女孩建立起了亲密的关系。 “珍宝很喜欢玟筝,玟筝也是把珍宝当成亲生的孩子一样对待的,你总能放心了吧。”逗弄怀中婴儿的间隙,蒋璟焕的妈妈问。“你叁十多岁才有孩子,等到珍宝再长大一点儿,你就应该把他们接到身边了,不然以后珍宝跟你的关系就会像你和你爸爸一样,总是不咸不淡的,说个话跟开会一样。”怀中抱着自己的孙女,蒋璟焕母亲的声音格外温柔,尽管她对顾规忱的好感度很低,并且迫切地希望蒋璟焕能够尽快结束和顾规忱的关系,可是她还是接受了顾规忱给孩子起的小名。毕竟珍宝的确是很能说明他们对这个孩子重试程度的一个名字。 “让玟筝珍宝和您一起生活会比和我在一起要开心得多,我根本没有精力去照顾她们。”蒋璟焕说,珍宝正对着他挥动着自己小小的拳头。 “你只是不想和玟筝生活在一起而已,别找借口。“母亲的声音严厉起来,看见蒋璟焕垂着头摆出一副顺从的模样,又立刻恢复了规劝的口吻。“璟焕,我很后悔当初让你跟玟筝结婚,那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埋怨过你,如果不是因为爱你,我也实在找不出其他的理由了。我对她再好,也不能弥补对她的愧疚,你既然认为你爸爸没有好好地对待家庭,为什么你要成为和他一样的人呢?还是说你已经默认了顾规忱和你才是一个家庭?” 母亲说的是正确的。他在5岁时就认识了自己的妻子,从25岁和她结婚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七年。七年是什么概念呢?结婚时妻子送他的手表表盘已经有了擦痕,他到了不惑之年,而妻子也从一位刚从大学毕业的少女变成了一名优秀的高官太太,只是每每看向他时,眼中的天真与爱恋丝毫不减。她不可能要求他不骗她,假如说有什么能够比欺骗她更加残忍,那么就是向她揭穿谎言。 蒋璟焕将女儿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中,珍宝笑得更加开心了,连带着脚也蹬个不停。他听人说女儿会长得更像父亲,可是在珍宝的脸上他分明只看到顾规忱的轮廓。 “是我太自私我太懦弱了,我需要一点儿时间才能把事情处理好,在珍宝开始有记忆力以前。”蒋璟焕握着女儿的小脚丫说。 “你怕珍宝会把玟筝认成自己的妈妈?你想娶顾规忱?” “小忱是珍宝的妈妈,这一点是不会变的,总有一天他们会再见面。”蒋璟焕望着院子里的月桂树思考了几秒钟。“那个时候我不想让您把珍宝带回家也是因为害怕这个,等那一天真的来了,我们要珍宝怎么接受这件事?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去弥补玟筝什么了,我只会浪费她更多的时间。” “你要和玟筝离婚吗?”蒋璟焕的母亲问,她并不对儿子的决定而感到震惊,她与自己的儿媳同是女性,设身处地地去想,蒋璟焕的确不算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儿子面对母亲时候都是天生觉得愧疚的,蒋璟焕也不过如此,他回答不了他母亲的质疑,他也无法让母亲去共情这个漩涡里的另一位母亲,毕竟在母亲的眼里,顾规忱第叁者的身份优先于母亲。 而母亲说到底都是怜惜儿子的,儿媳妇做得再好,在一个母亲眼里,这也都是她的本分。在女人的心里,她的儿子永远是那个会最后选择依赖他的小男孩,当她的小男孩对她低下头露出愧疚神色的时候,她的心就化了,她想把小男孩揉进怀里,安慰他没有事,告诉他他永远会是自己疼爱的儿子,他的母亲永远站在她这边。 可蒋璟焕毕竟不是一个小男孩了,母亲压制住了自己心里快要溢出来的母爱,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我们也很抱歉没有给你的婚姻更多的自由空间,在当时我们都认为玟筝是你最好也是最般配的选择,现在让你为这一切负责的确很不公平,可是,既然你们的婚姻里已经有了另外一个女人,你就要为你的做法负责任,我不希望我的儿子是一个如此不负责任的人。”说完,她就示意蒋璟焕可以离开了。她想,每一个男孩的成长都跟某个女人收起她的柔情有关。 蒋璟焕走回客厅的时候松了口气,他知道这是她母亲默许了他全权处理一切,与玟筝离婚或是终止同顾规忱的关系,可是他又该怎样处理呢,他安慰自己过去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然而他已经对她们俩都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他感到迷茫且自责。 可迷茫又有什么重要的呢,他现在想去见顾规忱,她总会带他走出迷雾,或者,她也可以陪自己死在迷雾。 他觉得,顾规忱是不会拒绝他的,因为她是如此爱他。 尽管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和对方做爱了,但顾规忱回到蒋璟焕家的第一晚他们并没有很快地滚上床去,蒋璟焕难得地跟顾规忱聊起了工作上的事情。两个人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才洗干净烟灰缸很快又堆上一层烟灰,没过一会儿卧室里就全是烟味了。蒋璟焕连轴转了几天,每天都要从早到晚地开会讲话,喉咙早就干得冒烟,香烟的刺激让他弓着后背咳嗽了好几声,再直起腰时眼角都挂着生理性的泪水,顾规忱跑去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才放到他嘴边,他却再一次咳了起来。 “这几天抽得太厉害了,又要一直说话,现在喉咙好难受。”终于咽下一口水之后,蒋璟焕说。只要是休息不好就会咳嗽的毛病好像是最近一年才开始的,这几天更加严重了,他每天都要吃掉一板润喉糖,虽然这是军官中普遍存在的情况,他还是难以避免地怀疑这是否是他开始衰老的迹象。 “长官您辛苦了,您是军区的中坚力量,为了军区请长官务必保重身体,没了您这个军区也算完犊子了。”顾规忱一面轻轻拍打蒋璟焕的后背一面打趣。两年来蒋璟焕的体格一直让她怀疑他是不是接受过什么强化剂注射,不管闹腾到几点第二天蒋璟焕也可以精神抖擞地准时起床,长途出差后洗个澡就又能扎进工作里,她没有看到过蒋璟焕流泪的样子,尽管现在他的泪只是应激性的生理反应,她依然因为自己目睹了他脆弱的一面而开心。“长官一定要好好休息,身体是一切的本钱,我为军区能拥有您这样的人感到与有荣焉。” 蒋璟焕笑出了声,瞬间就忘记了刚才的顾虑。顾规忱总能将他逗笑,他在别处感受不到这样的惬意,与她相处时的轻松感让他上瘾,结束一天的工作后,他就会想要听到她的声音,听到她走在木地板上的脚步声,还有她在浴室里制造出来的动静,他走不开,不愿意失去这样的感觉。 “最近太忙了,好久没有去练体能了,你不害怕我会像其他中年人一样开始发胖吗?”蒋璟焕接过顾规忱的话茬儿同她开玩笑。 “谁说的,长官的体能好得很,没有人比我更懂了。”顾规忱凑在蒋璟焕的耳边说,舌尖挑逗地舔过蒋璟焕的耳垂。蒋璟焕掌握着开启她情欲的开关,距离他近一些她的皮肤就感到燥热,他没能填满她时,她就是空的。 欲望正要发酵,蒋璟焕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顾规忱当即放开了环着蒋璟焕的双臂缩回了被子里。没有人躺过的被窝还是凉的,顾规忱抱着自己的双膝,看着蒋璟焕没有半分迟疑地接起电话离开了卧室,如果是一般的工作电话,蒋璟焕不会这样仔细地避开她去接听,想来要么是涉密的工作,要么就是他的家人给他打来电话了。 联想到蒋璟焕和他的妻子不久前也在这张床上耳鬓厮磨身体交缠,一股力量将顾规忱从被子里推了出来,她没有办法继续躺在这张床上,在这个房间里多停留一秒都是对她人格的羞辱。她必须忍受这一切吗,她一定要睡在他和别的女人做过爱的床上吗,原先还只是模糊的画面迅速变得清晰而生动。蒋璟焕调情技巧高超,有许多次,顾规忱甚至在高潮的临界点祈求自己能在下一秒停止呼吸,她要记住蒋璟焕是如何填满了她的空虚。难以接受,她明明一早就知道自己只能用身体去取悦蒋璟焕,她也不是蒋璟焕的唯一。 羞愧感让顾规忱的全身都在发烫,窒息感让她几欲呕吐,她光着脚从卧室里了出去,一直跑出了大门到院子里才停下。她的脚踩在泥土上,四周被雨季里泥土特有的味道包裹着,这样的味道似乎是她的另一层皮肤,比那些修身的衣服还要适合她,她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呼吸,随后她缓缓坐在了石砖上,回头打量着身后的那栋房子,她在那里生活了两年,可是她连一张真正属于自己的床都不曾拥有过。她的亲人正被关押在监狱里,她也在一个男人身边服刑。 过了不知道多久,顾规忱慢慢有了睡意,院子里的驱蚊灯让她可以安逸地撩起睡裙露出小腿,就要陷入睡眠时一双手从她的背后绕上了她的腰,蒋璟焕轻松地将她打横抱起,并没有把她抱进卧室,而是径直走到了书房,把她放在了书房里的沙发上。 “你不想睡在床上我们就在这里睡,我不应该去接那么久电话。” 蒋璟焕安抚性地吻着顾规忱的脖颈和肩膀,和母亲通完电话回到卧室后他发现顾规忱并不在房间里。他明白顾规忱是不愿意睡他妻子睡过的床,每一次他的妻子来探望他之后顾规忱都会闹上一阵情绪,最严重的一次顾规忱摔碎了他的手机,他只觉得顾规忱歇斯底里,将顾规忱反锁在卧室以后就去了书房,半夜里顾规忱的哭声和拍打房门的动静让他压根没有法子入睡,终于因为对她的怜悯而打开了房门时,她已经哭到干呕。 “璟焕。”顾规忱紧紧地抱着蒋璟焕,“为什么你不可以只有我一个人呢?你不是说你也是爱我的吗?还是说你一直在骗我。”恐怕就算是自己的妈妈在听到这样的话时都会指责她太过不知廉耻,只是她早就无力顾及。 “孙孝冉受伤之后我每天都很害怕,越害怕就越只想要到你身边去,整个人都急得不行。到了夜里也总是做梦,梦见你抱着一个婴儿站在我的对面,可是我怎么都过不去。”顾规忱继续说着,没有给蒋璟焕回应的空隙,她似乎需要的只有倾诉,而不在于收获回馈,藤蔓需要竭尽全力攀附大树,但大树只要静静地站着就可以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能留在你身边的时间不多了,可能是因为我现在吃的药已经到了用药周期,该去换药了吧,我真的越来越讨厌自己了,简直像个神经病。”医生叮嘱过她,每隔两年必须重新做一次药物适配度测试并且更换药物,但是最近她忙得脚不沾地,也就把预约一拖再拖,似乎她也乐意在蒋璟焕面前表现得更加脆弱一些,并以此来交换蒋璟焕的怜悯。 “之前我和你说的,可以安排你去探视你爸妈,你还记得吗?”察觉到顾规忱又有要陷进负面情绪去的征兆,蒋璟焕及时岔开话题。“下周叁你就可以去看他们了,如果你要我陪你去的话就晚上去,我要开完会才能走。” 蒋璟焕的做法显然立竿见影,刚才还无精打采的顾规忱在听见他说的话之后眼睛立刻明亮了起来。“真的吗?真的可以了?太好了,我好想他们了,谢谢你,长官太好了,我永远都最喜欢长官了。”顾规忱坐了起来,紧紧地环住了蒋璟焕的手臂,说完又在他的脸颊用力印下了几个吻。 “不要我陪你去吗?”蒋璟焕一面说一面用手指轻轻刮擦着顾规忱的鼻梁。 “你陪我去的话,他们一看到你就会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的,他们肯定知道你已经结婚了的嘛,他们会骂我的。”顾规忱说,笑容依然挂在脸上,想到马上就可以和爸爸妈妈见面,所有的不愉快都不再能影响到她了。况且她已经在蒋璟焕身边待了两年,蒋璟焕的纵容是有额度的,她必须一直积累,以防有一天不得不使用。 “你还会害怕爸爸妈妈?我听说你以前在军区恨不得横着走。”蒋璟焕用拇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我不是害怕他们骂我,但是如果他们知道了你的存在,肯定会自责的,他们会觉得如果不是他们出了事儿,我也不会跟你在一起。”她说。 注意到了蒋璟焕一直时不时地去揉太阳穴,从把她抱回来到现在也始终微微弓着腰,十有八九是偏头疼又发作了。顾规忱坐了起来,尔后跪坐在沙发上,开始按摩蒋璟焕的太阳穴和肩膀。 默契无声。 沉默了几分钟,蒋璟焕忽然抓住了顾规忱的右手手腕。 “已经定性了孝冉那天受伤只是意外吧?是随机安置的炸弹,没有特定目标,只是为了威吓一下军区里的人。” “是,是的,那个炸弹放在那里,本身也就炸不到什么有身份的人,已经定性了。”顾规忱回答,想到孙孝冉的手机还被她藏在鞋盒里,她下意识想抽回自己的手。“救护车把他接走以后,我也被问了半天话,好不容易问话的人放我走了,我还不能离开办公楼。” “你和孝冉的关系很不错吧,我看到那天他给了你一张咖啡厅的消费卡,他给我说了他曾经在你手下受训,你是一个很好的老师。”蒋璟焕闭着眼睛说。那天见到顾规忱之后,孙孝冉开心地和他提起以前在顾规忱手底下受训的日子。想来那也是顾规忱人生中最得意的几年,孙孝冉说那时每天都有人往她的办公桌上放玫瑰花,早上的课还没开始,咖啡和叁文治就堆在讲台上了。 “当然好,你不知道在结课时我给他们每个人都送了什么礼物,他们如果不喜欢我才是白眼儿狼呢。”顾规忱故作轻松。在救护车来之前,她一直陪在孙孝冉的身边,尽管后者已经因为爆炸的冲击失去了意识,但即便是凝视他面无表情的脸,她仍旧因感受到了羞辱而身体发热。“不过,东西再好,都比不上长官好,所以我就把自己送给长官啦。” 蒋璟焕又一次笑出声来。气氛到了不再需要对话也能增添亲密程度的阶段,但几天不眠不休旋转下来,两个人也都累了,顾规忱做了个要去抽烟的手势,蒋璟焕拥着她去了阳台。 第二天顾规忱醒来时身旁已经空了,闹钟感应到她的苏醒开始自动报时,还好,她还没有睡过点,只是早餐怕是要去食堂吃了。 还没到办公室,通讯器就接到了让她去技术部的讯息,顾规忱明白十有八九又是为了孙孝冉的事情。距离爆炸发生已经过去了叁天,她依然可以自由行动,这就说明技术部还没有恢复当晚的录像,现在叫她到技术部去,大概是确定无法恢复记录了,顾规忱的心里多少有了底,打算先处理一会儿早上的邮件再去技术部。准备打开显示屏时她看见办公桌上放着一份早餐,烟肉叁文治和一瓶罐装咖啡,周围没有留下卡片或者任何表明了赠送者身份的东西,她笑着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正要拆开叁文治包装的时候,一位女性组员敲响了顾规忱忘了关上的门。 “怎么啦?”顾规忱问。她的心情很好,语气也是活泼的。 “孙孝冉少校说想要见你。” “见我?”顾规忱有意表现出惊讶。事实上她的确应该惊讶,她想到了孙孝冉会要求见自己,只是料想不到他居然会在工作时间同自己见面,层层传话下来,谁都会知道他们见了面,也包括蒋璟焕。 “是的,他在病房里等你,安曼楼13层6号房。” “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去,谢谢你。” 组员离开了。顾规忱将咖啡抓在手里摇了摇,没有了吃早餐的胃口。孙孝冉显然是没有把她说的话听进去,反而被她激起了叛逆心理,非要让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不同寻常。她先将所有未读邮件标记为已阅,挂好了外套和帽子之后就小跑着去了技术部。 如她所料想的一样,技术部果然无法恢复爆炸当晚的录像,被放置在炸弹内的干扰磁盒破坏了录像本身的磁码,导致机器不再能进行二次解码。除顾规忱以外,其余几个分组的组长也都神色各异地站在技术室里,她是第一个在爆炸发生后接触到孙孝冉的人,也因此被询问得更多,现在录像恢复失败,她也有理由被多怀疑几分。 “小顾,追踪手环已经放到你的桌子上了,这几天你要戴着手环,事情调查清楚以后就可以摘下来了。” 面对只显示着彩色马赛克的屏幕沉默了许久之后,从顾规忱进入反恐部开始便是她的领头上司的部长开了口。比起停职接受调查,只戴个监视手环至少不会限制她的行动自由。 顾规忱走到安曼楼楼下时候踌躇了一会儿。她向来是个果敢的性子,就连当年爬上蒋景焕的床也是一根烟的功夫就决定了。父母出事以后她已不再奢求别人对她无所图的感情,说到底,在一无所有的时候,感情从来也只是交易筹码的一种,因人而异重量不同罢了。 她当然记得孙孝冉。倘若要追索她与孙孝冉之间真正的开始,要回溯到比霍尔堡要远得多的几年前。当年自己明媚骄纵,她享受着孙孝冉这种英俊又出身名门之后的男孩对她的追捧。受训结束前的一个星期六,她答应了他的约会请求,也在看完电影后与他上了床,孙孝冉是她喜欢的床伴类型,青涩却不笨拙,会很顾虑她的感受,那个夜晚男孩说要娶她,她笑着吻了吻男孩的脸颊,说她是他的老师,不要随便说胡话。 她已经无法回忆起自己在霍尔堡时究竟经历着什么,又是受到了外界怎样的影响。只是,至少顾规忱可以肯定地说,她与孙孝冉曾经也有过情到浓时的坦诚。 孙孝冉看见顾规忱进来时候,心里过了很多念头,他不是几年前的天真学生,她也不是那时候在讲台上传道受业的老师。 在分离的日子里,他偶尔才会想起她,带着一种他们必定会再次相遇的笃定。孙孝冉明白,对必将发生的事情不需要着急,人这一辈子,总还是很长很久,当下这个女人不就又站在他的病床前吗?女人总是心软的动物,但凡为她们流了血或者泪,她们嘴上说得再强硬,心里也是会长满密密麻麻的歉意,就像再细弱的树根,只要时间够久,总会长进地基的缝隙里。 “姐姐,你身上的味道好香,抱着你就像抱着一棵橘子树。”孙孝冉说。他枕在顾规忱的胸口,手指绕着顾规忱的发梢打圈玩儿,顾规忱也不抗拒,她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揉了揉孙孝冉的头发。 “你到底想怎么样呀,别和我胡闹了好不好?”特护病房的床她也是躺过的,医院里的东西都沾着消毒水的味道,飘进鼻子里,人待久了就觉得晕头转向的。顾规忱昨晚本来就没休息好,现在闻着消毒水味的同时胸口还被孙孝冉结结实实地压着,她的脑子好像也迟钝了下来,不再能为揣摩孙孝冉的心思而转动。 “你不会是喜欢我吧?”顾规忱问。 孙孝冉不反驳。他的头还在隐隐作痛,导致他时不时就要反胃干呕,顾规忱的乳房说不上有多丰满,伏在她的胸口,孙孝冉的额头还能感受到她肋骨的存在。确实是没什么必要,假如只因为这张脸和这具肉体,孙孝冉带着些自嘲地想,顾规忱固然漂亮,但所有的美丽都是短暂的,而他也的确短暂地占有了顾规忱的美丽。他说不出来自己究竟喜欢顾规忱的什么,正因为此,他也无法否定自己是真的喜欢她。 “你不是真的喜欢我,你只是接受不了我让你碰钉子,我越躲着你,你就越想在我这里证明你的价值,你说你今天这样要求见我,除了能给我添堵,你能得到什么?”顾规忱又说,躺得久了,她打了一个呵欠。 “我能得到和你见面的机会,我想要你依赖我,我要你只对我一个人示弱,就像我们在霍尔堡的那个晚上一样。”孙孝冉语气笃定。 “原来你只是想在我哭的时候上我,然后你再做那个保护我的英雄?我没理解错吧?”顾规忱的脚尖划过孙孝冉的小腿,配合着下半身的动作,她的手指也轻轻揉着孙孝冉的耳垂。听出孙孝冉的喘息声已经变得急促,顾规忱将孙孝冉从自己身上推开,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连你自己都没有办法保护,你现在就躺在医院里,和我当初差不多狼狈,你要怎么保护我?别再给我添麻烦了,你没有本事负担我,更加不可能负担我的家人。下次再说见我,我也不会来了,别把我当成满足你虚荣心的工具,你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你。” 顾规忱一面整理头发一面说。孙孝冉像一只被母兽抛弃的小兽一般蜷缩着四肢,脸埋在还留有顾规忱头发香味的枕头里,顾规忱的声音天生偏低,落进了孙孝冉的心里又同刀刃一样锋利。 顾规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病房,孙孝冉压根不知道,也无心去听。他翻过身,闭上眼睛后又拿枕头盖住了自己的脸,他又看见那个夜晚顾规忱紧紧抓着他衬衣下摆失声痛哭时发红的鼻子和皱起的眉头,她用支离破碎的声音说,“救救我,我不想再这样活,只有你能救我,带我走。” 也许他已经上了顾规忱的当,可是他不会就这样放走一个骗子,他们都必须在这个骗局中付出相应的代价。 /八 八 如他所料,他听到的是女性平稳的呼吸声,在这个点钟,像他这样还睁着眼睛的人恐怕不会太多。 孙孝冉右耳塞着耳塞,在床上翻了个身,伸展开了自己的四肢。 耳塞里是顾规忱的呼吸声。就在他拥着她一同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他悄悄将窃听器贴在了她手腕上追踪手环的表带上。待在病房里的时间太无聊,医生每隔两小时就来查一次房又太烦人,他睡睡醒醒就又过了一天,每次醒来时都要看着窗外愣神一会儿。 也不是24小时都在监听着顾规忱。中午吃完午饭后他听了一会儿,顾规忱的声音经过一层又一层的解码,传到孙孝冉耳边时有了轻微的失真,但对他而言还是极有辨识力的。大概那时顾规忱也在吃饭,他听见她咀嚼的声音,还有咖啡被咽进喉咙的声音。孙孝冉想起几年前顾规忱在上课前靠着讲台将一个叁文治狼吞虎咽吃完的样子,又听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在他准备下床倒杯水的时候耳塞的那头突然有了新的动静,有什么人的出现破坏了原本的安静。先是床垫被什么重物给压了下去,然后被子被掀开,睡眠中的女人被唤醒。 孙孝冉明白,顾规忱为什么这样介意别人知道她与自己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这个问题的答案与他已经无比接近了。 “回来了?几点了?”这是顾规忱的声音,才从睡眠里缓过神来,她的声音发哑。蒋璟焕刚从浴室里出来,身上裹着清爽的沐浴露香味,他一躺进被子顾规忱就迫不及待地贴上他,凑在他耳边吻了他脸颊几下以后才安生下来。 “还早呢,继续睡吧。”蒋璟焕说。顾规忱紧紧地扣着他的手臂,他没办法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像个被镣铐锁住的囚徒。“我们小忱,让我翻个身,先松开我。” 顾规忱顺从地放开了蒋璟焕的手臂。她本来就睡得很浅,身边的床铺空了一半,这张双人床就变得无比宽,翻来覆去也摸不到床沿。蒋璟焕一回来,空间就立刻被填满了,她感受到蒋璟焕落在她眼窝上的吻,他的嘴唇的确说不上是柔软的,总是有点儿粗糙,她的睡意都被剐蹭没了。 “怎么没听到你洗澡的声音嘛?” “不想吵醒你,我去客房洗的澡。” “你太好啦,不过以后还是来卧室洗好不好,不然我跟你相处的时间又少了十几分钟,本来一天就没有几个小时能看到你的。” 深夜的风是温柔的,绕过了树木和建筑的缝隙落到床脚,顾规忱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看四周,屋子里的家具在月光下只是一个轮廓,那些生硬的线条柔和了下来。她想要下地喝点儿水,顺便再给蒋璟焕倒一杯放在床头,察觉到了她的动作,蒋璟焕捏住了她的手腕,拉扯纠缠,顾规忱再次枕在了他的胸口上。 “去看过你爸爸妈妈了?他们还好吗?”蒋璟焕温柔地问。 “嗯,去看了,谢谢你还让人去给我妈妈按摩腰,她说她现在不会经常腰疼了,还有我爸爸,谢谢你给他送的烟和书,他们现在都挺好的,我替他们谢谢你。”依偎在蒋璟焕的怀里,顾规忱才得以平和地谈起父母在牢狱中的生活。好在她的爸妈一向是懂得如何生活的,尽管依旧时刻处在他人的监控之下,但至少不必再每天接受没日没夜的审讯,爸妈的精神状态眼见地比从前好了太多。 “没有人总去打扰他们了吧?” 蒋璟焕记得顾规忱第一次开口求他就是为了她爸妈隔叁差五就要经历通宵审讯的事儿。她的确不是一个会隐藏自己心思的人,至少在他面前是的,那天晚上他们做爱时她先是有些心不在焉,之后又是过分的刻意逢迎,主动骑跨在他身上时,借着窗外的月光,他又看到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滑落下来。直到情欲的浪潮终于消退,她的防备彻底崩溃,蜷在他怀里低声哀求他出手让她的爸爸妈妈可以有一个安静的环境。 蒋璟焕想,就是因为顾规忱这样的所作所为,自己才会拒绝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不再遵循交易的本质吧。 “没有了,除了例行的问话和上交自述材料,没有人再烦他们了。”顾规忱吻了一下蒋璟焕的下巴,他早上才刮过胡子,下巴的皮肤还是光滑的。“我醒了可能一时半会儿就睡不着了,你先睡吧,我躺一下。” “谁和你说的我现在就要睡觉?”蒋璟焕用拇指轻轻抬起顾规忱的脸,原本就松松垮垮地挂在她身上的睡裙肩带滑落了一边,她已经完全清醒了。 “你不累嘛?长官的体能也太让人羡慕啦。”她说。 “我好累了,我们小忱,需要你辛苦一些了。”蒋璟焕话中含义已不能更明显。 顾规忱讨巧地将自己睡裙的下摆撩到了刚好能覆盖住乳房的位置,蒋璟焕笑着接纳了这份被送到眼前的礼物,他抬手,顾规忱的身上就只剩下一条内裤了,他熟练地揉上她的乳房。 耳塞里传出顾规忱放肆的呻吟,最单调的声响是最丰富的画面。孙孝冉脑中关于顾规忱的回忆被勾起了,他理所当然地想起了曾经自己的指尖游移在她皮肤时的触感,从背后进入她时顾规忱弓起又弯曲的后背。 至于那个属于男性的声音,在它第一次出现时,孙孝冉就确认了声音的主人,他的学长、拥有一位完美妻子的蒋璟焕。耳塞的那头,顾规忱正与他已婚的学长纠缠在一起。 孙孝冉也听过一些关于蒋璟焕的风言风语,调任以来一直同妻子分隔两地本来就值得怀疑,蒋璟焕再是注意细节,作为一位独自生活的男性军官,那些衬衣也被熨烫得太过仔细了。 他一度带着恶意地想象过那位保护着顾规忱的人会是什么样子。一定十分有权势,否则不可能有能力在保护顾规忱的同时也照顾她的家人,她的父母究竟是否是被冤枉的还另说,但单凭文件上白纸黑字的条例,被发配去落后地区服刑是必然免不了的。对于顾规忱来说,蒋璟焕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了,他年轻英俊,唯一美中不足的恐怕就是他已经拥有了家庭。 人是独立的个体,彼此之间本不应该存在任何的从属关系,因此他并不认为自己能够拥有,抑或是曾经拥有过顾规忱,但也正因为这样,他抗拒接受顾规忱正被他人所占据着。 又或者,顾规忱压根就不会对自己的处境感到委屈或痛苦,反而在享受着蒋璟焕所给予的一切呢?孙孝冉曾以为自己会是那个将自己喜爱之人从深渊中拯救出来的英雄,也曾固执地认为她一次又一次的冷眼相待是因为无法放下自尊去求救,原来全都是他一厢情愿地揣度。怪不得在顾规忱的眼中,他只能看到不解与嘲讽。他始终是个被她唤作“小孩子”的弟弟。 在他的认知里,女性一向是更注重情怀与回忆的一方,她们会眷恋那些不值一提的温柔,男人偶尔的一句甜言蜜语会成为日后需要利用到她们时花费的信任额度,至少他的母亲和他身边大部分的女性是如此。因此当他知道自己即将调往顾规忱所在的军区并且信心满满地再次出现在顾规忱的面前时,他已经做好了顾规忱会用眼泪来迎接与他的重逢的准备。 他感到自己的骄傲被踩在了脚下。 孙孝冉一把扯下了耳塞,抬手将耳塞朝着墙直直砸去。为监听目的而特别设计的耳塞质量优秀,耳塞那边的声音短暂地消失了一会儿,他趁着信号还没有恢复的几秒钟跑去捡起了耳塞关闭了电源。病房重新安静下来,只有他握不住的风声。 “你去看孝冉了?”温存时刻,蒋璟焕一面拍着顾规忱的后背一面问她。 “嗯,是,他要和我道歉,给我惹了这么大的事儿,弄的我现在要带追踪手环了。”说着顾规忱抬起手腕调皮地晃了晃自己的手环,像在炫耀自己新买的首饰。 蒋璟焕牵过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印下了一个吻。“孝冉很喜欢你,他跟我提过你很多次。不过不止他。很多人都喜欢你的。” “我只要长官喜欢我。”顾规忱语气真诚。“我对长官是一见钟情的,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 蒋璟焕没有料想到话题会转到这个方向,理智让他很难不去怀疑这是顾规忱转移话题的手段,感性却在劝说他继续听下去。 “我还记得那时刚入秋不久,那几天降温了,很多人都穿上冬装了,可是你还穿着夏装常服,我听见你和我们部长在说话,鼻音很重,后来我的同事和我说你因为着凉感冒啦,我还觉得你很可爱,又好看,又可爱。” 顾规忱说着,将自己的腿搭在了蒋璟焕的腰上,蒋璟焕也把她抱得更紧了些,明明身下的是一张双人床,然而两人只占了一半的位置,灯下也只有一个影子。 “那天晚上我去查你的档案,知道你已经结婚了的时候我觉得很沮丧,因为下午我就一直在想如果你是单身,就算你有女朋友也好,我都会去问你愿不愿意跟我约会,可是你已经结婚了。” 蒋璟焕感受到顾规忱的身体突然僵硬起来。他撩开盖住了顾规忱的脸的头发,用掌心挡住了她的眼,人在黑暗中总是更脆弱些,顾规忱往他的怀中贴得更紧了。 “我做了很不道德的事情,我一直在责怪自己,可是我也不想离开你,我很害怕,因为我不知道我要为这个错误付出怎样的代价,也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会来。”逃避困难推脱责任是人性的本能,顾规忱数次尝试着宽慰自己是蒋璟焕有错在先,自己也只是迫不得已才与他开始这段关系,至于不让他的妻子是否会发现,这是蒋璟焕要去想的事情,与自己无关。可是顾规忱见过蒋璟焕的妻子看他时的眼神,那里头的爱意令人动容,所以她又有什么错呢,竟然这样被自己心爱的人蒙在鼓里。 “到了那一天,也会是我们一起去面对的,错不在你。” 蒋璟焕吻了吻顾规忱的额头和鼻尖,后者立刻反客为主,撑起身体骑在了蒋璟焕的身上。上一轮的交缠还没结束多久,顾规忱的身体格外柔软,蹭在蒋璟焕的皮肤上擦出了更多的情欲,她感受到蒋璟焕又一次硬了起来,不需要更多的沟通,他们再次进入了状态。 同孙孝冉吃过午饭后,蒋璟焕没有回办公室,直接和孙孝冉与自己的副官一起走去了往下午开会的会议室。以往时不时会与他聊天的孙孝冉今天始终一言不发,走过一间小会议室的时候,他们叁人都听见了房间里传出的物体碰撞产生的动静,他们站在门口,竟然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安静的走廊使得任何的声响都变得刺耳而清晰。 “这个声音,像是顾规忱?”孙孝冉问,语气确实十分笃定的。 孙孝冉推开了门,房间里的女人果然是顾规忱,她正被两个男性军官按在地上,其中的一个人压着她的双手,另一个人的手已经伸进了她的上衣里,肆意蹂躏她的乳房,似乎没发现房间里走进了其他人,那个骑在顾规忱身上的男性军官往她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 蒋景焕皱眉看着孙孝冉抬腿踹开了骑在顾规忱身上的男人之后又把顾规忱从地上扯到了自己怀里。 “姐姐你还好吗?”孙孝冉只关注着顾规忱的状况,没有注意到身后蒋璟焕与他的副官看自己的表情已经有些异样。 “没事儿,你先把我扶起来,我腿酸了。”顾规忱说。她第一时间就看见了跟在孙孝冉身后走进房间的蒋璟焕,因此还来不及为自己终于脱险感到庆幸,不安的感觉就立刻将她填满了。她太熟悉此刻蒋璟焕打量孙孝冉的眼神了,那里面分明是怀疑同不解,昨晚他才试探过她对孙孝冉的态度,今天看到这样的场景,蒋璟焕怕是再也无法打消疑虑了。 “你们在干什么?想上军事法庭吗?“蒋璟焕的副官质问那两位男性。 “你还好吗?” 这次开口的是蒋璟焕。顾规忱在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更多的情绪,她甚至没有抬头看他,只是摇了摇头,算是回答了蒋璟焕的问题。 “接下来的事交给纪律部的人去处理吧,你就不用在这里待着了。”蒋璟焕说,依旧是那样事不关己的平稳语调。“你回宿舍休息一会儿吧,我的副官会去找你的领导帮你请教的,你可以自己回宿舍吗?” 赶在顾规忱回答前,孙孝冉说:“学长,我送她回宿舍。” 蒋璟焕点点头。 顾规忱低头整理好自己刚才被扯过的衣领与下摆,被孙孝冉扶着离开了房间,她没有回头再观察过蒋璟焕的表情,想必在这种时候,任何多余的动作都会让孙孝冉起疑。回宿舍的路上她与孙孝冉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走到宿舍房门前顾规忱才低声同孙孝冉说了一声谢谢。 “他就是个懦夫。” 房门打开的刹那,孙孝冉突然握住了顾规忱的手腕,语气轻蔑且笃定地说。 “你说什么?”顾规忱显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对方所指究竟是谁。 “我说,我的学长、那个包养你的男人,是一个懦夫,刚才他甚至都不敢过去安慰你。”明明是在顾规忱宿舍的门口,孙孝冉却反客为主将顾规忱推进了房间,合上房门之后,孙孝冉把顾规忱拽到了面前,静默对视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伸出手用手掌贴上了顾规忱才挨过耳光的脸颊。 “他只能站在那里看着你,他哪里有能力保护你。”孙孝冉再次发问。 事已至此,显然孙孝冉已经明晰了她与蒋璟焕的关系,倘若抵赖只会显得幼稚且愚蠢,更加没有必要去同孙孝冉解释些什么,毕竟无论在任何人看来那都是摆不上台面的权色交易,对孙孝冉来说大概会更恶心一些。 顾规忱对孙孝冉的示好并没有闪躲,挨过巴掌的地方有点儿发烫,孙孝冉的掌心带着冷气,贴在皮肤上是舒服的。不仅为此,她必须承认孙孝冉的话也在她的意识中徘徊了许久,她需要证据去证明蒋璟焕并不是真的无动于衷,然而此刻却两手空空。 “那是我和他的事了,跟你没关系,不过怎么从你来之后我的事儿就一直没有断过呢?你是不是克我?”顾规忱一边说一边从小冰箱里取出来两罐可乐,把其中的一罐递给了孙孝冉,自己拿着另一罐敷在脸上。 “你和他的什么事?他已经结婚了,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他没有原则,你也没有原则吗?”孙孝冉问得尖刻。 “我倒是想要恪守原则,我有机会吗?要么跟他,要么跟那些年纪和我爸一样大的军官,如果你是我你选哪一个?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我的小公子,你当我还是那个大小姐吗?”顾规忱的语速越来越快,话音落定的同时她重重将可乐放到了桌子上。 “你这种话骗别人还行,骗不过我,你只是想要他保护你的家人吗?你压根就是爱他,刚才你一直看着他,你在等他去救你是不是?他只是让副官去把那两个人拉开你很难过吧?”孙孝冉再一次扯过了顾规忱的手腕,拖拽着顾规忱来到穿衣镜旁,镜子前的感应灯亮了起来,冷色调的白光把他们的脸部轮廓衬得强硬而默然。 “你看看你的脸,你刚才被两个人按在地上,那两个人不仅打了你,他们还想要强奸你,可是蒋璟焕在干什么,他看到了,然后他让他的副官上去把他们从你身上拉开,你爱他什么?你觉得他可能爱你吗?他只爱他自己,他就是个自私的懦夫。” 孙孝冉按着顾规忱的后脑,迫使顾规忱更加贴近镜子。站在光源前,自己脸上的指印清晰可见,皮肤也隐隐发烫,耻辱的痕迹是无论冰敷多久也无法消退的。顾规忱闭上了眼,沉默僵持了一会儿,她感受到孙孝冉的手臂环上了她的腰,脸似乎是埋在了她的肩上。 “姐姐,我可以保护你,也可以照顾你的家人,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很多年了,我想要你来我身边。”孙孝冉说,将顾规忱抱得更紧了。 “你不喜欢我,你只是接受不了我变成现在这样。”的确她应该挣脱,只是现在她觉得自己已经累得没有办法再独自站立。“快点儿走吧,你待在这儿太久了。” “你在等他来看你?他不会来的,他等等要开会。姐姐,你可以不和我在一起,但是如果你跟他的事情被发现了,你也知道最后为这件事买单的只会是你,他可以什么都不用承担,继续他的生活,你甘心吗?”孙孝冉近乎嘲笑地问,顾规忱来不及回应,他又继续说:“我知道你把我的手机拿走了,原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想不到你只是害怕他发现,姐姐,你简直蠢透了,真是让我失望。” 孙孝冉说完就离开了房间。顾规忱倚靠着墙壁慢慢坐到了地上,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滑了出来,撞击着地面发出闷响。她捡起手机,下意识地按亮了屏幕,未读消息界面空空如也,她木然盯着屏幕愣神了几秒钟,然后抬手把手机扔到了床上。 她甘心吗? 更┊全┊小┊说:wоо⒙νiρ﹝Wσó⒙νiρ﹞woo18.vip /九 九 顾规忱在宿舍昏昏沉沉睡到了黄昏,醒来时天空已经看不见太阳了,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晚霞披在生活区造型一致的宿舍楼上,目之所及只有几朵云。 房间里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就是日光,她站在窗边,就站在了光源里,脚下的地毯是她从前还在宿舍住的时候买的,为了在窗户旁边抽烟时能舒服一点儿。没有任务,没有食欲,她只好认真地打量宿舍里的每一件家具,尝试着让自己不去想起蒋璟焕,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来。 简短的两下蜂鸣声,是信息。顾规忱掀起枕头摸到被压在下面的手机。 “下楼,季副官在车里等你。”蒋璟焕在短信里说。 “又让你那个专门帮你拉皮条的副官来替你跑腿了?我不下,你让他上来抓我吧。”顾规忱飞快地回复他。 消息显示已读后不到十秒蒋璟焕的电话就打了进来,顾规忱明白这是蒋璟焕耐心用尽的信号,她按下接听键。 “下楼,季副官送你回家。”蒋璟焕说。电话那头还能听见打印机和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倒不太像是他的办公室,大概是一边走一边打的电话。 “我家被贴着封条呢,我进不去。”顾规忱这样回应。 “别让季副官等你等太久,他也要回家陪家人。”蒋璟焕停顿了一会儿,与迎面碰上的熟人打招呼,谁也没有将电话挂断,顾规忱便听着蒋璟焕与人寒暄。 “等等见到我就可以和我发火了,不是昨晚才说和我待在一起的时间太少吗?” 与同僚告别后,蒋璟焕再次跟顾规忱说话。这套说辞是有用的,几分钟过后他就收到了副官告知他顾规忱已经上了车的消息。他一边往自己的停车位走一边在屏幕上给谁发着消息,再一次确认过今天已经没有等待回复的邮件后坐进了车里。 顾规忱比他要先回到家。制式便鞋被顾规忱一左一右随意踢在鞋柜旁。蒋璟焕走进客厅,天还没有黑透,顾规忱斜靠在落地窗边,香烟的火光闪在她的指尖,看到了蒋璟焕,她抬起手臂又吸了一口烟,火星将她的脸又照亮了一点。一束玫瑰躺在茶几上,那是他送给顾规忱的礼物。 “让我看一看你的脸。”蒋璟焕走到顾规忱面前,想要去摸摸她的脸时,她扭头躲开了。 “不用了,别碰我,我现在觉得你很恶心。”顾规忱说,防御性地往墙脚退了几步。 蒋璟焕脸上挂着关切的表情,他真正为一件事情担心时会抿起嘴角,只是无论怎么看,这张脸都太让顾规忱着迷了,她尝试着从他的眼睛里寻找出更多着急的迹象,但最后选择避开来自他的注视。 她走到茶几旁,抱起了那束玫瑰花,端详了一会儿之后转身问蒋璟焕:“这算什么?你给我的封口礼物?” “我向你道歉,是我做的不够好,如果你愿意的话,把花拿出来,看看下面是什么好吗?” 顾规忱的态度和反应在蒋璟焕的意料之中,甚至比他预想中的要柔和了很多,类似于这种安抚女性情绪的事情他从小便目睹,长大以后自己也做过许多次,他自信自己今天同样能把顾规忱安抚好,毕竟,人性中总是存在着很多共性的。 “我不想看,我怕我看了以后就不生你气了,那样的话我会觉得自己很没用,因为今天我很难过,因为当时你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我。”顾规忱坦诚地对蒋璟焕说出自己的感受。她又回想起中午自己被人按在地板上时的画面,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那时的恐惧仍旧让她手指颤抖。但凡蒋璟焕当时表露出一点儿的愤怒或者关心,此刻她都不会这样失望,可是蒋璟焕只是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就像他们是毫无瓜葛的两个人。 “小宝宝,我很生气,也很担心你,再给我一点儿时间好吗?我会……” 顾规忱打断了蒋璟焕的话。“给你一点时间干什么?给你一点时间等我消气,等我原谅你,然后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对不对?消化情绪是我的事,你什么都不用做,随意哄哄我等我消气就好了,反正你也不会跟别人公开我们的关系,更加不会跟你的妻子……” 更加不会跟你的妻子离婚。 顾规忱适时地停下了。婚姻是蒋璟焕的底线,轻易不能谈及,归根究底是她已经踩过界太久太深了,以至于她需要再次适应并明晰自己的身份。人是自私的,爱也是自私的,但谁又规定了一份感情不能同时给予给两个人呢,她也可以再爱上别的人,只是她已然将自己投掷进蒋璟焕罢了。孙孝冉说得很对,是她实在太蠢了。 她还抱着那束花。过了大概30秒,她听到蒋璟焕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她抬头去看蒋璟焕的脸,那双在待人接物时总是含笑的眼睛里的歉意和沮丧是真实的,他语气里的挫败也是真实的,没有哪个女人能抵挡自己心爱的男人露出这副神情,顾规忱立刻放下了花,连同她心里的愤怒都被搁置到了茶几上,然后她伸开双臂绕上了蒋璟焕的腰,她被蒋璟焕牵制着往后退,直到两人一起跌坐在沙发上。 “我向你保证我会处罚那两个侵犯你的人,也向你保证我只会比你更加生气,告诉我要怎么样你才能相信我。”蒋璟焕说。这也是他所能说出来的全部了。他不可能告诉顾规忱回到办公室后他踢坏了自己的椅子,更加不可能让她知道他是用一种怎样的愤怒语气给那两个人的长官打了电话,他已经足够虚伪了,再多的言语只会让他更加不堪。 顾规忱说:“我已经不生你的气了,看到你那么沮丧,我就没办法再生气了,除非你跟我说你是装出来的。” 蒋璟焕摇摇头。 顾规忱再一次把那束花抱进了怀里。包装一共分两层,把花取出来后她看见了被放在下层的一个丝绒珠宝盒。她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那里面是她遗失的那对坠着绣球花的耳环,以及一枚镶着一颗小钻石的戒指。 她几乎尖叫着把它们拿出来。“你在哪儿找到的?这是好多年前的款式了,还有戒指,你怎么会想到送我戒指?” 戒指在亲密关系中的含义不必多说,两年以来蒋璟焕也送给她不少礼物,从未有哪份礼物像这个戒指这样有意义,她仔细看了它很久。 “怎么,是觉得钻石太小吗?”蒋璟焕打趣地说。 “没有没有,当然不是。”顾规忱说,眼睛始终不曾离开那枚戒指。“钻石太大了我也没办法戴出去呀,我只是以为你会在戒指上刻我和你的名字呢。” 蒋璟焕了然,顾规忱想要的不过是一个能够证明证明他们关系的物件。然而他不能告诉顾规忱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了一个意义如此的存在,他们的女儿,那是真正意义上的珍宝,远比一切珠宝贵重。从前他保护顾规忱的父母,顾规忱通过肉体予以偿还,这是权色交易。但现在性质已经改变,照顾顾规忱成为了他的责任。珍宝出生后蒋璟焕便不再能做到像以前那样对待顾规忱了,她是他女儿的母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已然是一个完整的家庭。 “会有的,而且是只属于我们的。”蒋璟焕这样说。 完┊整┊无┊错┇书┊籍:wоо⒙νiρ﹝Wσó⒙νiρ﹞woo18.vip /10(有雷:女主男二发生关系) 十 军区近五年来因为吸烟而导致的肺癌患者数量以数倍激增,烟草税已经增加过几轮,但病例数量不减反增。为了响应上峰的政策,军区从八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一开始禁止军队内的工作人员再吸传统香烟而只能抽电子香烟。 军区供给站下架了最后一批传统香烟后,蒋璟焕鲜有地夹着一堆脏话喋喋不休跟顾规忱抱怨了半天。顾规忱躺在蒋璟焕的腿上,怀里揉着蒋璟焕几天前送给她的仿真狗,蒋璟焕与其说是在跟顾规忱聊天,不如说是需要她在旁边听他的自言自语,说到气愤处蒋璟焕用手肘猛地顶了一下身后的坐垫。 “那帮废物永远装作不知道问题的根本在哪里,只会做表面工作,然后让无关的人为他们的愚蠢买单。”蒋璟焕说着吸了一口烟,清凉的薄荷味道立刻将他与顾规忱包裹在烟雾之中,副官将新买来的烟管拿到他面前时他皱着眉头,在一堆五颜六色的烟弹中挑选了半天,才勉为其难选择了薄荷口味。 “长官最近好暴躁,是不是要给你买点儿尼古丁贴片呀?”顾规忱将脸埋在仿生狗后背上的人造毛发中偷偷笑着说,这样直接表达自己感受的蒋璟焕让她觉得既可爱又真实。 “不过也是,总不可能要求所有人都既懂政治又懂经济还懂军事,军部也不是第一天这样了,一天一个样。”蒋璟焕答非所问,在说话的同时用手指逗弄宠物般捏着顾规忱的下巴。他晚些时候要出差去第八军区,还未合上的行李箱摆在脚边,一个梅子色的洗漱包在其他黑色的收纳袋中格外突兀。 “我给你装了止痛药和薄荷棒,你不是最近总头疼嘛,我怕你忘了带就给你放进去了,就在那个梅子色的袋子里。”顾规忱从蒋璟焕的腿上坐起来。无论已经经历过多少次分离,每每再到这样的时刻,她总还是觉得不舍。 “最近睡得太少了,到了办公室又根本没有时间休息,每次看到有人猝死的新闻我都觉得下一个就会是我。”蒋璟焕说。 “军部就是这样,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牲口用,反正工资是一分钱也不能白给的。”顾规忱无奈地耸耸肩。 吃过晚饭后接蒋璟焕去机场的车到了院子前,蒋璟焕的副官开门下车来将蒋璟焕的行李箱拎进了后备箱,随后识趣地坐回了车里。路灯下,顾规忱牵着蒋璟焕的手,后者身上的军装板板正正,帽檐下还是那双让她沉迷的眉眼,她看不够,只想永久将其占有。 “要去一个星期噢,太久了,我会很想你。”她说。 “别回宿舍住,我想我回来以后就可以看到你。” 上车前,蒋璟焕再次吻了吻她的额头与嘴唇。顾规忱原本想要直接转身回屋子,但车子却没有立刻发动,也许是因为最近的生活平静得过了头,她突然想起了许多从前在电影里看到过的画面。 她站在原地,看着车子行驶离开,直到她不再能看见车辆的尾灯。才走回院子,手机便收到了蒋璟焕发来的消息。 “下次别当着我副官的面模仿电影女主角了,他想看又不敢看。”蒋璟焕在短信里这么说。 出差的日程实际上只有四天,第四天的下午蒋璟焕就同副官回了自己的父母家。从夏天到初秋,珍宝一直断断续续地生病,甚至让护士直接住进了家里。他的妻子也因为婴儿总在夜晚哭闹而神经衰弱,上次分别后不久就只能将珍宝送回到了蒋璟焕的父母身边。 蒋璟焕细细数过从珍宝出生以来自己与珍宝相处过的天数。他从前只是一个不合格的丈夫,在女儿出生后又成为了一个不合格的父亲,这样的事实让他自责又惭愧。他原以为母亲在看到他时会责备他,但母亲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他上楼看珍宝时别把珍宝吵醒。他脱离了父亲这个身份已经太久,但在看见躺在小床里的女儿时他又立刻找回了初为人父的所有感觉。 珍宝那样脆弱,蒋璟焕想要去摸摸她的脸颊,但又担心自己手指上的茧会刺疼她,于是他只好站在床边。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的背后,他转身接过母亲递来的杯子时,母亲终于开了口。 “我没有告诉玟筝你回来了,你也没有跟她说吧,不过刚好,她妈妈陪着她去疗养了。”母亲语气平和地说,随后示意蒋璟焕同自己去书房里继续谈话,护士走了进来,为珍宝测量体温。 “上次你说你要跟玟筝离婚,我问你,你考虑清楚了吗?”母亲合上了书房的门。 平时只有父亲才会使用书房,宽大的书桌上码着许多文件夹,碎纸机下的垃圾桶里还有没来得及被处理的碎屑。五年前,同样是在这件房间里,他的父亲与他长谈了一夜,第二天他便要与玟筝登记结婚了。 “我已经考虑好了,从结婚后我的所有收入都会给玟筝,还有我名下的所有财产,也会给她,我会尽力补偿她,无论她想要什么。”蒋璟焕回答。感情中原本就不存在所谓的亏欠与否,因此补偿也就是个伪命题,蒋璟焕当然明白金钱对于自己的妻子而言压根不值一提,他也许是富有的,但面对感情时,任何人也都是一无所有的,他只能通过付出金钱来获得自己心有私心的合理性。 “她想要你爱她,你能做到吗?如果你做不到就不要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有想过要怎么跟玟筝说这件事情吗?” 蒋夫人端庄地坐在沙发上,蒋璟焕自进入家门后就不曾坐下,始终微微垂着头,以一种自责的姿态与她对话。 “我会跟她说我已经没有资格继续待在这段婚姻里了,我做了没有办法被原谅的事情,也不应该继续耽误她的时间,她可以用任何方法来惩罚我。”蒋璟焕说。婚姻再继续一天,他的愧疚感就多一分,他还是能够维持与玟筝的关系的,但他不再想这样做了。 蒋夫人追问:“因为什么?因为顾规忱?在珍宝出生以前你从来没有提过这个想法,你与顾规忱的关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是现在?” “我做不到再继续跟玟筝的婚姻了,她是一个很好的妻子,但我是一个很糟糕的丈夫,我们已经结婚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真正开心过,我也一样,这对玟筝来说是不公平的。”蒋璟焕回答。 “你想过吗?之所以你现在觉得跟顾规忱待在一起很开心,只是因为她还不是你的妻子,你也不是她的丈夫,你们的关系里没有责任。你又有没有想过你究竟是爱上了她,还是对她感到愧疚,等你的愧疚感过去以后,你又还能维持跟她的关系吗?我对你要跟玟筝离婚没有意见,但我希望你能想明白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做这个决定的,这对你来说很重要。” 蒋夫人不解。她本该是那个指引自己心爱的儿子走出困惑的人,就如小时候教他学步带他走出游乐园的迷宫那样,替他解决掉所有困扰着他的问题。然而现在她却向他抛出一个又一个就连她也无法回答的问题,她看着她的小男孩垂头丧气地站在原地,从前面对解不出来的数学题时他也是这样挫败,只是数学题固然有标准答案,人生的抉择却并非如此。 “这些都在离婚以后才需要去考虑的事情了,并不是我不与玟筝离婚的理由。” 蒋夫人说:“既然你已经考虑好了,那我跟你爸爸也不贵反对你的决定,只是还有一件事,顾规忱忘记了她生过珍宝,而你骗了她,你又要让她怎么去接受这件事?她还会再相信你吗?我问了你这么多问题,有哪一个你是可以回答的,我知道你不会因为一时的头脑发热就做决定,但这些都是你没办法回避的。你是我的孩子,我永远最爱你,所以我不希望你拿自己的人生来冒险。” 仍旧是无尽的提问,仿佛所有的问题都不会有答案,每一个问题的背后都包裹着更多无法被解答的问题。 “无论我和顾规忱在以后会怎么样,现在我都必须尽快跟玟筝离婚,我很抱歉我让您跟爸爸失望了,我把事情搞砸了。”蒋璟焕说。他的母亲需要的不是一个明确的答案,而是儿子的对错误的认知与悔过,父母将期待寄予于他,没有实现那些期望就是他的失责和无能,他当然应该道歉。 “我们永远不会对你失望,我们只是担心你,希望你做对你有好处的决定,这样的心一定会伤害到别人,但你是我们的孩子。” 母亲说完就离开了书房,这是她的习惯,谈话结束后会留给对方独处的时间,好让对方将对话的内容消化。书房里的摆设似乎自蒋璟焕记事以来就不曾改变过,尽管几年前重新装修过一次,但父亲仍然维持着从前的摆设。哪怕是一张椅子,只要足够舒适,使用得久了,人也会对它产生感情,但这都是建立在椅子的舒适性不减少的前提之上的。可是人非草木桌椅,人总在变化,曾经的优点会成为缺点,原先吸引人的特质或许会成为被人嫌恶的理由,到最后便也忘了最初相遇时对方的本来面目,只记得种种不相融的冲突。 玟筝从始至终都不曾改变过,她一如与他相遇时那样温柔善良,就连岁月也对她格外友好,即便婚后的生活称不上完满,但她的脸上从未有过一起戾气。不懂得珍惜的人是他,无论他找出多少个理由为自己决定离婚的选择做开脱,他都是那个应该被惩罚的人。 因此他只能将自己心中的歉意转化为离婚协议书上一条一款的补偿,让那些愧疚成为被具象化的数字,以及在纸张右下角的那个签名。 这是他与玟筝婚姻的结束,但又等于是他与顾规忱的一个开始吗,还有珍宝,他和顾规忱的女儿,这些人之间的联系如同一张网,他是织网的人,最终也被网络在其中。 顾规忱是在院子里陪小狗玩的时候看见刚从车里走下来手捧一束玫瑰花的孙孝冉的。事实上仿生狗不像平常的狗那样需要遛狗或者玩耍,它们不吃狗粮也不会有排便的需求,在工厂中便被设定好了程式,但顾规忱像对待真正的狗的方式坚持遛狗,每天傍晚时都在院子里同小狗玩半天。 “进来吧,然后赶紧走,你待得越久我向蒋璟焕解释起来就越麻烦。” 将孙孝冉迎进客厅后,顾规忱便转身去了厨房为孙孝冉倒水。孙孝冉跟在她身后也走进了厨房,厨房的面积不算大,但应有尽有,料理台上的花瓶里插着绣球花,仅仅是看着这些物品,孙孝冉已经能想象到顾规忱在厨房里为蒋璟焕准备晚餐的模样,他将鲜花从花瓶中取出并把它们扔进了洗手池中,随后又将自己带来的花放进了花瓶里。 “你有什么火有本事跟我发,你跟花过不去干什么?”顾规忱靠着门框说。孙孝冉还保留着从前他们约会时的习惯,见面时一定会送她一束花。 “你平时也这么跟蒋璟焕说话吗?那我倒真的相信他也爱你了。”孙孝冉话里尽是嘲讽,脸上的笑容却是真挚的。 “我平时都跪着跟他说话,你满意没有?”孙孝冉刻意到几乎幼稚的嘲讽没有让顾规忱生气,反而只觉得孙孝冉可爱,她干脆接过话茬逗弄起孙孝冉来。 然而毕竟孙孝冉已不是从前那个把心情写在脸上的小男孩了,从他脸上找不到到想要看见的表情,顾规忱也觉得没了意思。她说:“你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有什么事情你快点儿说。” “我学长跟你说他去出差了,对吧?这你也信,你真是蠢得可爱,姐姐。”孙孝冉放下了杯子,嘲弄地看着顾规忱说。蒋璟焕的确是去出差了没错,可他也的确回家去看望了妻子,七天与叁天的差别对他来说并不大,却有可能击垮顾规忱本就濒临碎裂的自尊。 “他跟我说什么我就信什么,我也不想让自己不开心。”顾规忱说。 “他回家去看他的妻子了,他妻子病了,所以他得回去陪她,整整一个星期,他都会在她身边陪她。明明你想查他的行程是件这么简单的事,他就是吃准了你会相信他才这么骗你,你说你是不是天真到家了,姐姐。” 意料之中地看到了顾规忱皱起了眉头,孙孝冉明白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从昏迷中清醒之后对顾规忱为什么要将自己手机拿走的疑惑,发现顾规忱与蒋璟焕的地下情时的惊愕,以及在顾规忱望向蒋璟焕的目光中看见的依恋,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都转化为了同情。是智者在俯视愚夫时的悲悯,也是旁观者在旁观飞蛾扑火时的无能为力。 顾规忱说:“我知道了,你还想跟我说什么?” “我还想和你说,我现在可以把你妈妈转移去疗养院,虽然还是软禁,但总比待在监狱里要好得多吧。对了,那个在军事法庭上作证你爸爸参与了倒卖情报的勤务官被我找到了,原来他从今年年初就被已经被关起来了,我还在探视记录上看到了蒋璟焕副官的名字。好了,姐姐,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现在你要我走吗?” 这即是孙孝冉给予顾规忱的最后一击了。 “你的意思是,蒋璟焕为了一些理由故意不让我知道这件事?”顾规忱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但说话时的音调还是将她出卖了。假如说是因为想要把她留在身边才不告诉她爸爸的事情有了新的进展,这样的做法未免太不符合蒋璟焕的性格,再者她也不认为蒋璟焕会珍视她到此地步,唯一的理由也只会是蒋璟焕有他自己的打算。 “这就是你要去想的事情了,我说了,姐姐,我已经说完了。”孙孝冉说。 “不对吧,你要说的怎么可能只有这些,还有最重要的交换条件呢?你需要我怎么做?”孙孝冉想要些什么并不重要,因为她已几乎一无所有,无论对方开出怎样的条件,她都必须交付出自己所有的全部。 “你是拿什么跟蒋璟焕交换的?”孙孝冉问,其中的暗示含义彼此都了然于心。 他以为顾规忱会直接让他离开,又或者更激烈些,她会狠狠损他几句。但顾规忱甚至没有多花一秒钟的时间来犹豫,他的话音才落下,顾规忱便将头发撩到了背后,并利落地跪坐在了地上。然后解开了他的皮带,拉下了他裤子的拉链。 孙孝冉弯下腰去扯顾规忱的头发,迫使她抬头与自己对视。他从来都认为顾规忱在夜晚时更好看些,白天的日光下,顾规忱的五官过于有攻击性,深深的眼窝又让她显得冷漠而多疑。两人彼此凝视,顾规忱突然用力挣脱了孙孝冉的手,继续手上的动作,孙孝冉早已有了生理反应,她不再需要做些什么,可以进入正题了。 她闭上眼睛,张开双唇,将孙孝冉的下身含进了口中。他们做爱过很多次,时间纵然能淡化回忆,但对彼此身体的熟悉感却在相互触碰的瞬间被激活了。孙孝冉不再满足于简单的口交,他将下身从顾规忱的口中抽离,然后按住了她的双肩,让她背对着他将她压在了料理台上,玫瑰花的花瓣擦过她的耳侧,芳香味钻进了她的鼻腔。 这个姿势对女性的配合度要求不高,顾规忱只要迎合孙孝冉的进入就好。他们早已不是才开斋的青少年,也都担得起“情史丰富”这个评价,专心投入性爱时,快感来得格外强烈。顾规忱甚至感激孙孝冉能在她开始揣度蒋璟焕的心思之前以这样一种直接的方式将这些不必要的思考驱逐了出去。孙孝冉的阴茎在顾规忱的阴道中搅动,不时地用手指去掐捏她的乳头,她丝毫没有克制自己的呻吟,孙孝冉的抽插没有太多的技巧性,但又足够粗鲁到带动她的情绪,情动之时她回过头对孙孝冉说:“小冉,你抱抱我,亲亲我好不好?” 孙孝冉伸手将顾规忱从料理台上牵了起来,她想被吻他就会去吻她,一如几年前他们第一次约会时,她走累了向他撒娇,他便蹲下去把她背起来。他们再次相遇了,这一次他坚信自己有资本去负担起自己对她的执念,但她却始终刻薄地回应他说的每一句话。他以为是境遇改变了她,可是他又捕捉到了她注视另一个男人的深情眼神。 他伏在顾规忱的背上,用病态到几乎依恋地语气说:“姐姐,姐姐,我要你到我身边来,他只会伤你的心,他不是真的需要你,你要清醒起来好不好。” 顾规忱牵过孙孝冉放在她腰间的手,十指相扣,没有作答。 性爱后他们相拥着躺在厨房的地毯上,调整好呼吸后,又默契地从身旁的衣服里摸出各自的电子烟来。孙孝冉的手指安抚性的在顾规忱的小腹上摸索,被逗得发痒的顾规忱本能地笑出声来,孙孝冉的手指摸过她小腹的皮肤,却在摸到一道疤痕时听了下来。 “受伤留的疤,不过那段时间我失忆了,忘了是怎么回事儿了。”顾规忱懒洋洋地说,呼吸扫过孙孝冉的手臂。 或许是曾经接受过情报员特训的经历,又或者是因为对于顾规忱所谓的“失忆”自己始终存疑,那道生长在顾规忱小腹上的伤疤成为了一根绳索,迅速将许多困扰过他的念头串联到了一起。 孙孝冉的母亲与蒋璟焕的母亲向来是好友。就在昨晚,母亲还在电话里对他说自己上个月到蒋璟焕母亲家做客时,看到蒋璟焕的母亲正在逗弄一个女婴,后者只说这是从难民营中领养回家的婴儿。 孙孝冉当时不以为然,以他对蒋璟焕的了解,蒋璟焕是不会喜欢小孩子的,况且他的妻子因为身体状况一直没能生育。孙孝冉也是由母亲剖腹产产下的孩子,他见过母亲因为手术时留下的疤,那分明与顾规忱小腹上的疤一模一样。 他没有想过自己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把握到了蒋璟焕的致命把柄。 他笑起来,将顾规忱搂得更紧,在她的发旋上印下一个吻。“姐姐,我很快就可以让你安全地离开他了。” 免┊费┊看┊书┊就┇上:wоо⒙νiρ﹝Wσó⒙νiρ﹞woo18.vip /11(尴尬的修罗场) 机舱里的灯光系统被设置成了睡眠模式,只有工作台上方的壁灯亮着鹅黄色的光,蒋璟焕侧躺着睡在沙发上,飞机上的冷气温度一向要比其他任何地方的温度低,他将毯子拉到了自己的下巴,无意识地翻身躲避光源,还是有几粒光斑落在了他的脸上。 副官走到蒋璟焕的身边,他轻声叫蒋璟焕的名字,对方没有醒来,反而是翻了个身,把叹息扯过了脸。于是副官弯下腰,轻轻地推了推蒋璟焕的肩膀,身体的触碰让蒋璟焕清醒了。 “怎么?快到了吗?”蒋璟焕披着毯子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他很少会在飞机上睡得这么沉,以至于醒来的时候太阳穴都因为脑部供氧不足而剧烈疼痛。他用力按压了几下自己的太阳穴,头疼并未因此缓解,他想到了顾规忱放在他箱子里的止疼药,用手指着一旁的箱子,示意副官将箱子打开。“帮我拿一下那个深紫色的袋子,里面有止疼药。” 副官将一直拿在手中的文件夹放在了书桌上,蒋璟焕随手把文件夹打开,夹在其中的只有一张A4纸和两张照片,蒋璟焕调亮了头顶上方的阅读灯,用杯子里的白开水把止疼药送进了喉咙里。 “查完了?就这些?让你交叉去比对他们的福利卡消费记录和个人卡的消费记录,有做到吗?”蒋璟焕问。 副官回答:“都查了。孙孝冉在受训时的所有消费地点里所有跟顾规忱的消费记录有重合的我们都比对了,他们挺谨慎的,几乎没怎么用过福利卡,只用私人卡,有很多餐厅和酒店的消费记录,可以证明他们是一起的。” “怎么证明?” 副官说:“你可以看看,有的酒店是顾规忱给的押金,孙孝冉后来结的酒店账单,押金单独返还到顾规忱的卡上。顾规忱用福利卡买过一个火机,我去查了当时的购买记录,那个火机是可以刻字的,底下刻着Andre and G……” “我知道了,Andre是孙孝冉的教名,G是顾规忱教名的首字母,那他们在一起多久?” “孙孝冉受训结束以后就中断了吧,不过他们去年在霍尔堡执行同一个任务,但是没有什么可以查的。” 蒋璟焕拿起了桌面上的两张照片,一张照片是普通的受训结业时的合照,孙孝冉穿着的还是学员制服,与其他人一起站在一颗榕树下,顾规忱站在第一排地最中间。第二张照片显然是在酒店里拍的,顾规忱穿着一件低胸吊带上衣依偎在孙孝冉的怀里,孙孝冉是那个拍照的人,他们丝毫不在镜头前掩饰彼此间的亲密。 蒋璟焕能想象的到,孙孝冉放下手机后就会与顾规忱重新相拥着倒回床上,再开始新一轮的做爱。 他把相片和纸张重新放进了文件夹,右手食指无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你要让顾规忱离开吗?孙孝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知道你和顾规忱的关系的,也可能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副官问。 “我为什么要让顾规忱离开?第一,就算非得有一个人要离开,那这个人也该是孙孝冉吧,我没有办法让孝冉远离顾规忱,反而让顾规忱离开我,这是什么逻辑?第二,孝冉调来这个军区也有一阵子了,假如顾规忱认为他更能帮助自己的家人,那用不着我让她走,她自己也会去找孙孝冉的,她也不傻。”蒋璟焕又取出一片止疼药吞了进去,明亮的光源刺激着他的眼睛,他不得不合上眼,并用手掌挡住了眼睛。“不过,与其让孙孝冉知道这件事,不如我来告诉他,至少他不会当着我的面发疯。” 副官说:“你想怎么做呢?” 蒋璟焕正想回答,一阵让他以为自己耳膜都要被刺破的痛感让他下意识捂住了双耳。“要降落了吗?怪不得我耳朵又疼了。” “是的,快要着陆了。”副官回答他。 蒋璟焕拉起遮光板,飞机正滑翔在世纪之城的夜空,不断地将一些建筑甩在背后,直到看见军用机场的地面标志,蒋璟焕才将遮光板放下。 “我头好疼,请你替我给顾规忱发个消息,让她给我煮那个可以治头疼的汤。” 副官低声回答了一句好的。 周日的中午,结束加班以后,蒋璟焕邀请孙孝冉到家里吃饭。去往蒋璟焕住处的路上汽车开启了自动驾驶,孙孝冉同蒋璟焕坐在后座,快要抵达地图上设置的终点时,他突然开口问蒋璟焕:“学长,他们说的关于你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吗?” “哪些事?”蒋璟焕脱下了外套,顺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他们说你现在跟另一个女人在一起,跟我的老师在一起,顾规忱,是真的吗?” 蒋璟焕笑着回答:“对啊,她也很开心今天能见到你。” 孙孝冉说:“但这是不对的,学长,玟筝姐姐很爱你,她一定比其他人都要爱你,如果你让她知道了这件事她会很伤心的,你不应该这样做。”就要见到顾规忱了,他却没来由地想起往日看到蒋璟焕与赵玟筝在一起时的画面,他或许不曾体会过被爱人背叛的感受,但比起蒋璟焕,他的确更有资格提及忠诚。毕竟在他的认知中,自己是忠诚地爱着顾规忱的。 蒋璟焕几乎被孙孝冉幼稚的质问逗笑了。如今的孙孝冉尚且这样稚嫩,更何况是几年前还在顾规忱手下受训的那个小学员呢?确实,他对顾规忱过往地了解都是建立在档案和他人的转述之上的,但既然有数人都形容顾规忱是一个对待男女关系随便的女性,那些传闻或许也有七八分真。想来曾经顾规忱也只是把孙孝冉当成了一个消遣时间的玩伴,毕竟她从前那样娇纵,必然不会有耐心引导等待一个小男孩长大。 蒋璟焕说:“孝冉,别问我这些,等等在顾规忱面前也别说这样的话,她听到也是会伤心的。” 孙孝冉不再说话,车子前方已经能看到院子的大门,一个女性站在门后,听见汽车的声音后将手机放进了围裙的口袋里。 “孝冉来啦,刚好菜也差不多好了,你跟璟焕先坐下吧,你学长特地把他珍藏的红酒都拿出来了,你们先聊一会儿,我去把菜端出来。” 顾规忱一直等在门口,接过孙孝冉捧在手中的绣球花,以女主人的姿态将孙孝冉迎进客厅。她一如既往地坦荡与大方,完全没有常人在地下关系被曝光时会有的窘迫。 “孝冉带来的绣球花正好配你的耳环,需要我帮忙做些什么吗?”蒋璟焕挂好了自己的外套。他与孙孝冉是直接从办公室过来的,两人身上都穿着军服,顾规忱穿着一条宽松的裙子,头发披在肩上,看上去完全是一个居家主妇的模样。 “学长跟我说你会做饭的时候我完全不信,我一直不知道你还会自己下厨。”孙孝冉双手握着椅背,餐桌上的砂锅排骨正往外冒着热气,他凑近闻了闻,抬起头惊喜地说:“好香啊,姐姐,一闻就知道很好吃。” “你学长一开始也这么跟我说,他说我怎么看都不是会做菜的人,后来又说我做饭好吃,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骗我呢。”最后一盘菜摆上了餐桌,顾规忱也坐了下来,笑意盈盈地跟孙孝冉说,眼光却落在蒋璟焕身上。 “学长不会骗你的。”孙孝冉说。“学长对吃的很挑剔,如果不好吃,他肯定下不去筷子。” “是嘛,那今天你也来试试看我做的菜到底好吃不好吃,要是你也觉得行,我以后就不怀疑你学长啦。” 顾规忱说着夹起一块排骨放进了孙孝冉碗里,排骨落在米饭上时顾规忱用筷子敲了敲碗的边缘。孙孝冉了然,不再与顾规忱对话,而是微笑着举起了酒杯,直视蒋璟焕的眼睛说:“我要谢谢学长对我的信任和邀请,学长一直很照顾我,我也把学长当成哥哥一样看待。我也要谢谢姐姐的招待,受训的时候我们同学还讨论过姐姐会喜欢上什么样的男人,学长和姐姐很相配,希望姐姐可以让学长幸福。” 孙孝冉的酒杯自他开始说话就停在半空中,蒋璟焕在孙孝冉说完后也举起自己的酒杯与孙孝冉碰杯,他将手掌覆在顾规忱的手上,并且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蒋璟焕说:“小忱心脏不好,医生已经不让她喝酒了,让我代替她喝吧,孝冉。”说完他就将酒一饮而尽。 与信任的人在一起,也就顾不得什么礼节,孙孝冉喝酒的速度很快,往往两口就把杯中的酒饮尽,蒋璟焕也乐得奉陪。他们的对话中有很多顾规忱听过一两回的名字,她无意插嘴,只趁着蒋璟焕不注意用他的酒杯喝了很多酒,蒋璟焕起初佯装没发现,到后来竟主动地将酒杯举到她嘴边。孙孝冉用手掌托着下巴,酒意上了脸,脸颊透着淡粉色,他并不说话,只是笑。一瓶酒很快就见了底,蒋璟焕从酒柜中又取出一瓶威士忌来,顾规忱知道他喝威士忌时习惯加冰块,也转身去厨房的冰箱里拿出了一小桶冰块。 “都吃完啦,那看来我的手艺的确是不错,孝冉喜欢吃什么菜呢?告诉我,你下次再来我给你做。” 饭菜都已光盘后,顾规忱扶着餐桌地边缘缓慢地起身。喝酒最忌讳混着喝不同类别的酒,她心事重重,喝得又太着急,现在醉意都涌了上来,端起餐具时膝盖碰到了椅子,餐具从她的手中滑落。 厚重的瓷碗摔落在地面的瞬间溅开大小不一的脆片,顾规忱尽管往后倒退了两步,但还是因为躲闪不及而被瓷片在脚踝划开了两道口子,一块细小的碎片甚至嵌进了她的肉里。血立刻流了出来,顾规忱的脚下很快便出现了一摊小小的血洼。 她下意识地弯下腰想要将碎片拔出来,手指就要碰到瓷片的时候,蒋璟焕握住了她的手臂。 “我去拿急救箱,孝冉,麻烦你扶她去沙发上坐下。”蒋璟焕说完就转身快步上了楼。孙孝冉确定蒋璟焕走进房间以后将顾规忱打横抱了起来,随后走到沙发旁,把顾规忱稳稳地放在了沙发上。 “你怎么回事儿?”孙孝冉问。 “你来当我,你就知道这餐饭我吃得多受罪了。”顾规忱回答。 两人都没有再同对方说话的意思,顾规忱只顾低头查看自己的伤口,孙孝冉听见楼上蒋璟焕的脚步声越发靠近,主动站到了距离顾规忱稍远一些的地方。蒋璟焕拿着急救箱熟练地开始为顾规忱处理伤口,沾着消毒酒精的棉片接触到伤口时顾规忱本能地叫出了声,腿也不自觉地想要躲开。 “你先别动,不然一会儿伤口开裂得更严重了。”蒋璟焕抬起头对顾规忱说,并用右手轻轻拍了拍顾规忱的手背。 顾规忱双手攥拳,已经有一阵子没有修过的指甲深深扎进掌心,身体两处不同部位同时传递出的痛觉提醒她现在必须保持镇定,她小心地看了看不远处刻意保持距离的孙孝冉,对方的目光灼热如火炬,像是要将她与蒋璟焕一起点燃。蒋璟焕专心地为顾规忱处理着伤口,急救是他们在军校时必须要掌握的课程,完成清创与包扎后,蒋璟焕在她的膝盖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这本不是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比起他们平日里的调情手段不过小巫见大巫。但这是蒋璟焕第一次在有外人在场时这样亲近她,偏偏在旁边站着的人又是孙孝冉。他们在一起两年,除去蒋璟焕的副官外,从没有过别人到家里做客,而即便是在副官的面前,蒋璟焕也从未像刚才与她有亲密的举止。顾规忱很难不去想蒋璟焕是刻意而为之,假如她的揣测是正确的,那么蒋璟焕就必然已经对她和孙孝冉的关系有所知晓了。 心中的猜测使得她心跳加速,全身的血液都在朝大脑涌动,顾规忱的脸上应激性地发红,她只好扮作害羞。 “要不要我抱你上楼去躺着?”蒋璟焕说着合上了急救箱。 “不用,我也想跟你们说话,你和孝冉来沙发上坐吧,等等我再去收拾饭桌。”顾规忱说。血已经止住了,瓷碗的碎片也被取了出来,顾规忱试着崩紧自己的脚尖,果然还是疼的。缝合胶将伤口周围的皮肉互相粘合,现在任何一点儿大动作都会让伤口再次出血。“我怕再动会让伤口裂开,我坐一会儿再上楼,孝冉,你别站着了,坐吧,想吃雪糕的话冰箱里有,让你学长给你拿吧。”她又对孙孝冉说,分明是长辈哄着小辈开心的语气。 “不了,姐姐,你都受伤了,我该走了,我和学长每天都能见面,随时都能聊天的。”孙孝冉说。地板上还有血滴落下形成的血点,从餐桌到沙发总共没有几步路,他却抱着顾规忱走得格外辛苦,以至于他觉得地上的那些血是从自己的心中淌出来的,笑他只敢在蒋璟焕看不到的地方拥抱顾规忱,笑他的无能与懦弱。 “那好,小忱你在沙发上待着,我送孝冉出门。”蒋璟焕没有挽留孙孝冉,替孙孝冉取下挂在衣架上的帽子后就和孙孝冉走出了客厅。 顾规忱一直僵直的腰背在听到门合上后的声响时终于放松下来,她向后仰倒,躺在了沙发上。 仿生狗从地上跃进顾规忱的怀里,在她的怀中疯狂摇着尾巴,请求她陪自己玩耍。顾规忱撑起身体尝试去捡起在茶几旁的玩具球,这时小狗又跳下了沙发,飞速朝门口跑去,是蒋璟焕回来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今晚你怎么洗澡?”蒋璟焕坐到了顾规忱的身旁,用责备的口吻问她,亲密恋人经常会用这样的语气来向对方表达自己的关心。 “长官帮我洗呀,我和长官一起洗就好了。”顾规忱说着伸开手臂投进了蒋璟焕的怀里。蒋璟焕即便是温柔笑着,眼里也带着对人的审视,她有意躲避蒋璟焕的目光,更害怕自己的表情会将心中的顾虑出卖。她不明白为什么蒋璟焕会邀请孙孝冉到家中做客,更加不解为什么他会在孙孝冉面前同自己有这样亲密、甚至是同时充满了讨好与占有欲的举动,这是她从前求而不得的,可是它们发生的时机又太过尴尬。 蒋璟焕的身上总裹着一种她无法形容出的味道,也许只是顾规忱这么觉得,恋爱中的人向来会在对方身上找出很多独特之处。那种久浸在武器与权谋之中的冷酷的味道让她着迷,她埋在他的怀中疯狂地嗅闻,直到听见蒋璟焕轻轻地笑出了声。 “是狗鼻子吗?我们小忱,在闻什么?” “闻你身上的味道,我很喜欢。”顾规忱的声音闷闷的,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但依旧没有让蒋璟焕看到她的正脸。 “我怎么闻都只有洗衣液的味道,没有别的味道。” “那你让你那些女下属闻呀,她们肯定能闻出各种各样的味道来的。”这倒并不是她故作吃醋,她的确认为蒋璟焕的女性下属对他过于殷勤了。 蒋璟焕说:“那你先把你的香水喷到我衣服上,我再让她们来闻。” 像是维生素泡腾片被丢进了水中,顾规忱心中的柔软在空气中炸裂开,她对蒋璟焕的甜言蜜语从未有过抵抗力。蒋璟焕轻易不会把对那些表露爱意的词语出口,却又总能捕捉到顾规忱最脆弱最失落的时刻投放下安慰剂,将她从心灰意冷的边缘拽回安全地带。 “璟焕。”顾规忱说,蒋璟焕看不见她深深皱起的眉头。“我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上次去看我爸妈时,我爸说他已经在监狱里过了两个生日了,我什么都做不了,找不到关键证人,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啊。” 她被蒋璟焕迷得就快要忘记自己当初是抱着怎样的目的才答应到他的身边了,如果不是孙孝冉点醒了她,恐怕她还一厢情愿地无条件信任蒋璟焕会真心帮助她。立场,这是一个很值得推敲的词语,到头来她还是只能站在一个交易者的立场上向蒋璟焕提出自己的诉求。 “把这件事交给我好吗?我们小忱,你只要正常地生活就可以了,在我的身边。”蒋璟焕这样说。顾规忱以极小的幅度摇了摇头,她嘲笑自己,竟然以为她能在蒋璟焕的声音里找到破绽。 “还有一件事。”顾规忱说。 “怎么了?” “我爱你,长官,我太喜欢你了,你也多爱我一点儿吧。”顾规忱说完主动献吻,她用嘴唇去阻止蒋璟焕的回答。背叛的滋味是酸涩的,她的心都皱成了一团。 现在轮到顾规忱于心有愧了。蒋璟焕的确是最没有资格要求她始终如一的人,但这也只是建立在情感关系上的前提,是她对自己提出的要求。可是这场关系始于一个交易,本质也是交易,蒋璟焕作为主导关系的那一方拥有对一切条款的解释权,他发号施令,她就必须服从,他们的关系中从来没有过平衡,甚至于蒋璟焕的温柔都是施予她的慈悲。他照顾她的家人,负责她的生活,将这些细化成数字,他的确给了她很多,而她只需要交付他自己的身体,至于感情,那是她自愿奉献给他的。这样看来,似乎对他保持专一也不算是什么丧失自尊的事情,同理,她的确是又一次跟孙孝冉上了床,但这又影响她继续跟蒋璟焕的交易吗? 还是说,要爱一个人就必须忘记一部分的自我,重塑自己的道德观,一切以适应他为标准,将自己化成对方想要的形状,去填补他的空缺。 顾规忱想着,任由蒋璟焕将她抱上了楼。 热┊门┊书┊籍┊就┇上:wоо⒙νiρ﹝Wσó⒙νiρ﹞woo18.vip /12(本章无男二出场) 午餐过后顾规忱准时到了会议室。叁天前,她安排在已经销声匿迹快一年的西伊运头目穆榕城身边的线人通过联系邮箱告知她穆榕城很快会回到家乡安登堡。部长有意让同西伊运打了许多年交道的顾规忱负责策划这次的行动。 “我的线人告诉我穆榕城下周叁会回到安登堡,周四他会跟西伊运的头目在他的据点见面,我们已经掌握了他在安登堡所有3个据点的地址,也已经布置了人24小时监视那些住宅,现在唯一不确定的是因为我们不能提前疏散居民,所以一旦出现交火会有误伤平民的可能,所以我提议我们不应该把活捉穆榕城作为行动的目的,击毙他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立体实景地图显示在会议室中央,顾规忱用记号笔标记出了几幢建筑,四栋居民楼分散在安登堡四个不同的方向,但都在闹市区内。蒋璟焕站在顾规忱的对面,会议室的冷气系统出了故障,热风源源不断灌进房间,大家挽袖子的挽袖子解扣子的解扣子,额头都沁出了汗。 “不行,我们必须活捉他,从死人嘴里问不出话来,如果我们想要他死,上一次他在霍尔堡的时候我们就能把他炸死。”一位中年男性军官对顾规忱的计划提出了异议。 “就是因为上一次我们没有把他炸死,所以他才会消失这么久,又在消失的时间里策动了这么多起恐怖袭击,事实证明我们没有办法找出更多与他有联系的人,而只要他活着,就会有更多无辜的人被他送去死。霍尔堡的行动里他的儿子因为爆炸死了,这一年他都在疯狂地报复,我们谁都没有把握这次能活捉他,但是让他再一次逃跑的代价我们没人能承受得起。” 顾规忱走回到投影屏幕前,屏幕上显示着自上次穆榕城逃脱后所策划的袭击数量以及死亡人数,她回头看了一眼屏幕,随后低下头沉默了几秒钟,列席的人员各自讨论着,蒋璟焕也在与身边的人低声说着什么,她再次确认自己衬衣的扣子是否系好了,以免让别人看见蒋璟焕昨夜在她身上留下的吻痕。 “你之前一直没有向我们公开那个线人的身份,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那个人是谁了吗?”发问的是A组的组长路颖芝,她同样是位女性,与顾规忱私交不错,两人时常一起逛街。 顾规忱回答:“是穆榕城的第二个妻子,我们去年策反了她。” “穆榕城和他最信任的人都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你出现在安登堡太危险了。”路颖芝继续发问,她与顾规忱是反恐系统里唯二的两位女性组长,她提问的初衷并非反对,而是关心。 “一直以来都是我负责跟线人联络的,她也只信任我一个人,我不会出现在行动现场,但是必须是我带她和她的孩子到我们的地方,见不到我她不会走的。”顾规忱感受到了来自朋友的关心,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着。 “你凭什么信任她?她可能早就把你出卖了。”这次提问的是C组的组长舒冰,人如其名,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又脸上有道因为爆炸而留下的疤,看上去更让人觉得不好相处。 “她不会出卖我的。她和穆榕城的女儿在世纪之城上大学,我跟她说如果她出卖我,我会把她的女儿关到男子监狱里去,或者让她女儿没有办法取得任何一个军区的签证,也不可能找到任何体面的工作,她只能像大多数安登堡的女孩一样嫁人,然后一个又一个地生孩子,并且保证她女儿的孩子也会继续同样的命运。”顾规忱耸耸肩。 蒋璟焕清楚地听见自己身旁的军官笑出了声,那位军官低声对他说:“可真是个狠角色啊,我说璟焕,你和这个女人睡在一起时不害怕吗?” 蒋璟焕还没有回答,那位军官就大声说:“像你这样的女人不去做政客真是浪费了,你比恐怖分子还恐怖。” “我们这是在抓恐怖分子,你要是觉得我们道德败坏大可以去前线跟他们传教,没人拦着你。”路颖芝抢在顾规忱之前驳斥那位军官。 “你承诺了她们什么?”一位年长的军官提问。 顾规忱回答:“我向她们承诺会让她们加入证人保护计划,给她们新的身份,让她们拿到军区的永久居留权,并且给她们一笔钱。” “这些条件移民局和国防部都答应了?” “我还没有跟他们提,刚好今天国防部的代表也在场,希望您能通过我的请求。”顾规忱说着望向了国防部的代表。 “还有一个问题,我们查过你的医疗记录,你过去叁年来一直在服用治疗躁郁症的药物,你在其他方面的记录也不怎么光彩,去年一年你就被犯人投诉过八次,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起诉过你。但现在的问题是,你要怎么说服我们相信你的精神状态是正常的,你能对你的计划负责吗?”舒冰又一次提问。医疗记录在任何时候都属于个人隐私,在公开场合谈论起顾规忱的心理疾病的确过于越界,但事关组员的安全,个人隐私也必须为之让步。 “我愿意接受一切对我精神状态的测评和审查。”顾规忱表情严肃。 最后还是那位年长的长官化解了突然尖锐起来的气氛。他说:“我们不可能让你做负责这次行动的总指挥官,但你会是第二负责人,也会是军部到目前为止最年轻的行动副指挥官,希望我们下次碰面会是在你的升职面试上,这也意味着这次的行动我们取得了成功。” “感谢长官信任。”顾规忱端正地敬了一个礼。 会议结束的时候工作时间已经结束了,顾规忱回办公室补了个妆,看到中午买的叁文治还原封不动地摆在桌上时才想起来自己从早餐后就再没有吃过东西了,她立刻感到无比饥饿,又因为刚从极度专注的状态中松懈下来,她的手又开始不自觉地发颤。 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是蒋璟焕。顾规忱推开椅子,干脆坐在了地上。 “怎么啦?”她问蒋璟焕。 蒋璟焕说:“你过十分钟下楼,季副官在楼下等你。” 顾规忱挂断了电话,又从抽屉里拿出卸妆巾来擦掉了原来的口红,找出了一支颜色更柔和些的口红重新涂到嘴唇上。 车子平缓地在道路上行驶,穿过两个正在施工的绿化工程和公园后开进了一条两侧都栽种着茂密树木的小道,树叶几乎盖住了上方的天空,顾规忱用中控台打开了天窗,风里有秋天的味道。 副官从镜子里瞥见顾规忱戴上了墨镜,他停下了车,对着镜子里女性的脸说:“到了,下车吧,长官在前面等你。” 蒋璟焕站在距离车子10米的地方,脚边有几个烟头和一个空了的烟盒,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他把外套搭在手臂上,帽子也别在肩膀处,看见顾规忱下了车就朝她走过去。 “长官,你又偷偷抽真烟,怎么也不等等我。” 顾规忱的头发被风吹乱了,蒋璟焕却没有让她整理头发。他将顾规忱揽进了怀里,听着她一半惊喜一半埋怨地跟他说自己脸上的粉要被蹭掉了。下午的会议由顾规忱主导,他也同其他列席会议的人一样认真聆听顾规忱对行动的部署与答疑,她做得很好,给出这样的评价不是因为她的性别给她加了额外的分,而是确实得好,以至于他为她感到骄傲的同时居然也感受到了焦虑。 担心她会在谎言被揭穿后果断离他而去。恐惧她会再次崩溃。 顾规忱当然不知道蒋璟焕正在想什么,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把自己约到这个地方来,目之所及四周都是树木,唯一一栋白色的矮层建筑也隐藏在几棵月桂树背后。 蒋璟焕大概从顾规忱的眼神中读出了她的疑惑,他伸出手臂,示意顾规忱挽住自己的手,两人一起往那栋楼走去。 “等等你就知道我要带你去哪儿了,今天你表现得这么好,当然要奖励你。”蒋璟焕说。小径上铺满了落叶,军靴踩在枯黄的树叶上沙沙地响,靴底的污泥在叶片上留下痕迹。他们刻意走得很慢,四下无人,顾规忱将蒋璟焕的手臂抱得更紧了。 “这里有点儿像我家,很安静,就是太偏僻了,怎么你在这里偷偷买了房子吗?”顾规忱再一次打量了一圈四周,他们已经站在了建筑的门口,没有任何说明这座建筑的用途的标志,安置在院子门口的安全锁又说明了这里有人居住。 蒋璟焕像引导孩子一样牵着她的手走到门前,门自动向内弹开,顾规忱这才看到等在门后的是一位身穿护士制服的女性。那位女性向他们点了点头说:“蒋长官,顾组长,请跟我来,很抱歉电梯因为电力维修不能使用,只能走楼梯了。” 楼梯在客厅的另一边。客厅里只摆放了必要的家具,但肉眼能看到的高清监控探头就安装了叁个,想必在这栋楼里生活是没有隐私可言的了,蒋璟焕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烦躁时就会用力把手攥紧,忘了自己还牵着顾规忱的手,这下让顾规忱叫了出声。 “怎么了这是?可疼了啊长官。”顾规忱转过身来对他说。护士把他们带到了二楼最尾端,房间的门紧闭着,用的还是最古老的木门,顾规忱冲蒋璟焕眨眨眼,蒋璟焕显然是了解情况的,他让护士下了楼,只剩他和顾规忱站在门前。 他将顾规忱的手放在了门把手上,自己敲了两下门,然后对顾规忱说:“把门打开吧。” 蒋璟焕的声音有着蛊惑人心的能力,顾规忱听话照做了。 看清房间里坐着的人是自己妈妈的瞬间顾规忱尖叫起来。她冲进房间里,先是抱着妈妈用力地吻了几下,然后又跑回到蒋璟焕身边,踮起脚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口。 “我的天,妈,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是他把你弄出来的?”顾规忱欣喜若狂,她坐到了沙发上,但又立刻重新站了起来,指着蒋璟焕语无伦次地问。 “你先坐下来,你在我眼前蹦来蹦去我头晕。”顾规忱的妈妈平静地说,又为她的女儿能在家中遭遇变故之后还能有这份孩童一样的天真而庆幸。她把顾规忱拉回到自己身边,然后对蒋璟焕说:“蒋先生,谢谢你今天带忱忱来看我,我可以单独和忱忱说几句话吗” 蒋璟焕原本就打算将顾规忱带到房间就离开,把剩下的时间留给母女二人,但他又太想要见到顾规忱惊喜的模样了,他不愿错过这样的时刻。“当然可以。房子还需要什么直接告诉我就好,另外还会有一个护士来照顾您,明天她就到了。”蒋璟焕说完转身离开了房间,并且合上了门。 顾规忱像是竭尽全力终于下了决心,她低下头,对妈妈说:“妈,刚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和蒋璟焕住在一起,他对我很好,也是他这两年一直照顾着你们,我爱上他了,你别骂我,我给你和爸爸丢脸了,对不起。” 这完全是不必要的解释。顾规忱今天会和他一起出现在这里已经暗示出他们的关系了,妈妈总是最了解自己的女儿的,家人是女儿最后的底线,情感或者信任,不到顾规忱心里的峰值,她都不会把对方带到自己的面前来。 而即使顾规忱不说那些责骂自己的话,顾太太也能猜测到蒋璟焕是一个有家庭的人,他也许是刻意没有戴着婚戒,可是手指上的戒痕已经能够说明一切了。一个女性在一无所有时最后一点儿能够交换来资源的资本是什么,顾太太再清楚不过,她的女儿或许是个斗士、是个漠视道德约束的人,但是为人情妇是一件要舍弃尊严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顾规忱一定不会选择把自尊都放下。 “忱忱,如果你还是我的女儿,你现在就去告诉他不用再保护我和你爸爸,你要跟他划清界限,以后不会再跟他有来往。”顾太太心如刀割,母亲最大的痛苦即是看着自己的孩子坠入深渊却无能为力,而自己偏偏又是那个将孩子推下悬崖的人。 “妈你别骂我,我已经要难受死了,你们不在我身边,我什么都没有了,如果你再讨厌我了,那我还有什么活的意义啊。”顾规忱还是垂着头,妈妈的反应她早已预料到,她做好了要受到责备的准备,但又幻想着母亲会对此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默许她和蒋璟焕的关系。这也是一种自私吧,她宁愿让妈妈一个人去承受这种痛苦,只要妈妈不说出口,她就能逃避掉这份道德层面上的自责。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在做的事情会让所有人都唾弃你看不起你,我不是在怪你,我是在心疼你,也替他的妻子委屈,我和你爸爸可以是你伤害别人的理由吗?我待在这里就等于默许了你跟他的关系,你也许就会为了我跟你爸爸做出更加没有底线的事情来,没有人会尊重你了,你以后要怎么立足呢?”顾太太逼问。处于建立在交易前提上的感情里的双方都不可能完全彼此信任,一切从交易开始的关系最终也将回归交易的本质,她无法忍受自己的女儿被试为一件商品,想尽办法捍卫女儿的尊严是她现在唯一能够做的事情。 “妈,你别说了,我只要一想到你和爸爸在监狱里我就恨不得自己死了,或者跟你们关在一起,至少现在我能安心一点,至少不会有人再去为难你们了,这些我一个人做不到,我只能让别人来帮我。就算是为了我,求求你留在这里,我才能在外面好好生活。”顾规忱说,眼泪已经在眼眶里蓄满了,她强迫自己不能眨眼,手捏皱了上衣的下摆。 “假如现在我跟你爸爸都自由了,你能做到立刻离开蒋璟焕吗?恐怕你只会更加没有后顾之忧地去他在一起吧。你刚才告诉我你爱他,你可以爱任何人,这是你的自由,但是这都不是你去介入别人婚姻的理由,况且,你跟蒋璟焕的关系也不可能是平等的。忱忱,我了解你,你太固执,自尊心又那么强,这种不平等的关系不会让你幸福,蒋璟焕既然没有离婚就说明他压根不尊重你,也不尊重他的妻子,他不会回馈你的感情。”顾太太细心向女儿陈述其中的利害关系,她听见女儿在小声地啜泣,却没有为女儿擦去眼泪。女儿是顾太太最引以为傲的存在,正因为此她才需要女儿亲自将被丢弃的骄傲捡起来。 顾规忱用手背胡乱地抹去了脸上的泪水,母亲的每一句话都令她没有反驳或辩解的余地,却也丝毫不能让她动摇,等到她终于能控制好自己的声音时,她说:“那,妈,你答应我,你会留在这里好不好?让我可以经常来看你,让我能专心去想怎么样才能帮助到爸爸。” 顾太太摇摇头。“我不能住在这里,否则就等于我默许了你的行为,我不会安心的。” 顾规忱没有说话,她庆幸蒋璟焕不在场,没有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又希望他能与自己一起面对这样的时刻,爱人们总要共同经历过一些挫折才明白彼此的可贵。也许他会有办法劝服妈妈,毕竟他一向是善于把控人心的。 蒋璟焕离开房间后就等在楼下的露台,工作之外的时间里将自己置于摄像头下让他感到不舒服,出乎他的意料,顾规忱没过多久就走了出来,她刻意做出用手背遮挡阳光的样子,蒋璟焕却还是看见她泛红的眼眶和鼻尖。 “哭了?让我看看你眼睛。”蒋璟焕拉住了顾规忱的手,顾规忱从离开房子后就低着头朝车子走,蒋璟焕的手也被她打开了。 “别管我,还不都是因为你?现在我妈都不要我了。”顾规忱继续往车子走,走得太过着急,被路面上的小石头绊了一下,差点儿就要摔倒。 “那是你妈妈,她不会怪你的,她只会怪我。” 顾规忱完全没有要理会蒋璟焕的意思,他几次尝试抓住顾规忱的肩膀或是手臂,都被顾规忱用力甩开,周而复始几个来回之后,蒋璟焕直接扯住了顾规忱的头发。这个方法是奏效的,顾规忱主动转身面向了蒋璟焕,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眼泪却先一步落了下来。 “这他妈都什么事儿都他妈什么事儿?我妈现在就觉得我们俩是一对狗男女,不过这也不用她觉得,因为我们俩就是一对狗男女,以前我妈只是在监狱里,现在好了,她没有我这个女儿了,你是不是开心死了蒋璟焕!”顾规忱越说越快,她着急时会把眼睛瞪得很大,用手指把头发撩到脑后又放下来。“你今天就不应该带我来,不对,我一开始就不应该跟你在一起,我妈不会原谅我的,她对我失望透了。” 蒋璟焕说:“现在重要的是她可以在这里静养,你有很多时间让她原谅你。” 顾规忱喋喋不休。“听起来好容易啊,我妈不会原谅我的,她会觉得我让她失望了,觉得我没有道德没有底线,别人这么想我没所谓,可我不能不在乎我妈妈怎么想的啊。” “你也不可能让她现在就改变对我的看法,你一个人不可能做到。” “对你的看法?你想多了,她才不在乎你呢,她是觉得我没救了。” 跨步向前,蒋璟焕用手掌扣住了她的后颈,拇指按在她的耳廓,迫使她平静下来。 他说:“别躲,让我看看你的眼睛,不是昨天才说眼睛疼吗?” 他们站得更近了,他微微低下头,这样一来顾规忱就不必再仰视他了。他看到她的双眼里都有着红血丝,眼影在接触过泪水后更加艳美地闪亮,还有她发红的鼻尖,换季时她的皮肤总会干燥起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对顾规忱的一些习惯了如指掌。原先他只是想要顾规忱能够冷静下来,但相互凝望许久之后,亲吻就成为了天经地义的选项了。 二楼的一扇窗户被用力地关上了。他们当然未曾察觉,接吻是需要投入感情的,他们曾经偷偷摸摸地在蒋璟焕的办公室里做爱,也试过在卧室的落地窗前纠缠,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在郊外、在阳光下向对方袒露着自己的爱意,不再躲躲闪闪,而是像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一样,一个吻就可以化解掉争吵抱怨,一个拥抱就软化全部的争锋相对。 唇与唇分离后顾规忱像来时那样挽上了蒋璟焕的手,阳光下蒋璟焕的鬓角微微闪光,她以为是沾上了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棉絮,想要帮他捻掉时才发现那是几根白发。 她说:“长官工作累了,都有白头发了。” 蒋璟焕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鬓角,倒是没有吃惊的表情。“是啊,我们小忱还在最好的年纪,可是我已经开始变老了,本来我还想着拔掉呢,但是越长越多,干脆就算了。”从军校毕业后他便只顾着向上攀爬,看到了自己鬓边的冒出的白发才对时间的流逝有了实感,没有人能与岁月向抗衡,他也只能扮作从容。 “我现在护肤品都要用抗衰老的了,每次看到刚从军校毕业的小姑娘心里都很慌,得马上照照镜子。”顾规忱摸着自己的脸说。 “青年才俊越来越多了,说不定哪天我也会被淘汰。”蒋璟焕说。 “你也会怕老吗?上次还是担心体能不行了,今天还更直接了,要不以后……” 顾规忱话说了一半,突然跑开了,蒋璟焕一头雾水,他并没有看到什么需要注意的东西,除了树木还是树木。顾规忱跑到了一棵树下,绕着树干走了几圈,要找到什么东西的样子,然后她惊喜地回过头,指着头顶上的一根树枝对蒋璟焕说:“你来看,有松鼠,我好久没看到松鼠了,你在哪儿找的这个房子啊,环境太好了。” 蒋璟焕却在顾规忱转身的那一刻被钉在了原地。他分明在顾规忱的脸上看见她与孙孝冉合照里一模一样的笑容,他甚至看到孙孝冉就站在她的身边,他们俩在树下耳鬓厮磨互诉衷肠,然后紧紧地拥吻在一起。 孙孝冉年轻英俊,为人和善,才来到军区几个月就得到了许多人的喜爱和褒奖。更重要的是他同样家世显赫,这意味着他也能够为顾规忱和她的家人提供庇护,他甚至还是自由的。 蒋璟焕从未觉得顾规忱的笑容这样扎眼。嫉妒与恐惧接管了他的身体,他被这样的情绪拖拽着朝顾规忱走,他对顾规忱说:“我会离婚,然后带你走到太阳底下去。” /13(本章女主持续出轨) 秘密花园/13 巨大的屏幕上显示着“梅森号”运输舰上各个舱室与甲板的实时画面,距离到达安登堡还有一个小时,作战室里已经零零星星坐了几位军官,蒋璟焕通过了虹膜验证登入了个人设备的实时监控系统,他随机放大了几个舱室的画面,画面里都没能看见顾规忱。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与他同时被调来第七军区的濮远棋,他们已经共事几年,聊起天来自然没有什么界限。 “找谁呢这是?魂不守舍的。”濮远棋把一杯咖啡递到蒋璟焕的手里,瞥了一眼蒋璟焕的屏幕。“是找顾规忱还是找梁曦蕊呀?我说蒋兄,就算你跟你太太是异地婚姻,但你这样也太过头了吧,你知不知道别人私底下是怎么说你的?”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高级军官家外有家从来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同样的,在高级军官的圈子里,每个人的私生活也都不是秘密,只是顾及到彼此的体面才不在明面上提起而已。 蒋璟焕放下手里的纸杯说:“梁曦蕊是我母亲朋友的女儿,我母亲让我照顾她,我对她没有别的想法,对你我总不会撒谎的,这你能相信我吧。”说完他摘下眼镜,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顾规忱今天一早就要开赴安登堡,分离前两人自然是要折腾到深夜的,以至于合眼时天空已经泛白了。 濮远棋显然是对蒋璟焕的这幅说辞不买账。梁曦蕊军校毕业后就直接被分配到了第七军区蒋璟焕主管的部门,对蒋璟焕的爱慕写在脸上,并且化成一杯又一杯咖啡出现在蒋璟焕的办公桌上。 “是吗?那你至少收敛一下你那套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做派吧?我们都是叁十出头的人了,你要是离婚了,有几个情妇都没有问题,说不好还会有人羡慕你的魅力。可你现在戴着结婚戒指,在一个军区里有两个情妇,你也不能仗着自己有背景就这么嚣张吧?”濮远棋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了电子烟深深吸了一口,工业果香的浓烈刺激让蒋璟焕当即抽出一张纸巾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濮远棋做作地抽了抽鼻子,继续说:“我说你还是离婚吧,你忘了上头是怎么训诫我们的?团队即家庭。就你对待你妻子的这个态度,作为你工作上的家庭成员,我觉得很恐慌。真的,璟焕兄,你的妻子真的很可怜,也很无辜,放过她吧,这样你也能回归丛林了,我说的有道理吗?” 话中尽是扎人的刺,尽管濮远棋句句是实话,同时几乎没有给蒋璟焕半分余地,可只有懦弱和心虚的人才会因为被戳中了痛点而恼羞成怒,无论是自身的修养,还是与濮远棋共事多年的感情,都不允许他感到不快。他清楚有许多人都在等着看他何时会东窗事发,但濮远棋提醒他不要玩火自焚,他为濮远棋的坦诚而觉得轻松和感激。 “谢了,兄弟。”蒋璟焕重新戴好了眼镜。 濮远棋拖着下巴,视线落在了远处,已经在想着别的事情,他对蒋璟焕说:“你说我们有必要非得活捉穆榕城吗?上面的人就好像已经确认了我们能从他嘴里问出来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一样,把他抓回来又能怎么样呢?” “就算设想到最完美的程度。“蒋璟焕靠在了椅背上,右手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大腿,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表现出对濮远棋观点强烈的认同。“后续也会遇到很多的麻烦。“ 蒋璟焕对这一套流程非常了解。他明白,即使他们把穆榕城以及穆榕城的手下成功带回世纪之城,等在之后的也只会是漫长的诉讼。长期得到背后势力资助的恐怖分子早就成为了富翁,面对审判必定会雇佣一堆出色的律师,而一向鼓吹维护人权的一些人权组织也会尽力借此造势,这样一来,审判的战线会被无限拉长,兴许过个十年,也不一定能看到他们被执行死刑,恐怕最高效的方法只会是将他们直接击毙,这也是最节省时间成本与人力成本的手段。 于是他又向濮远棋补充说:“没有人会放弃把利益最大化的机会的。” 濮远棋再一次打趣说:“我现在倒是真为你的小情人担心了,这次的行动是她策划的,她还做了副指挥官,如果行动出什么差错,这个锅她背定了。” 蒋璟焕说:“她都不害怕,我又怎么能要求她畏首畏尾做事情?” “我算是看出来了。”濮远棋说着也打开了自己的内网页面。“你要的还不只是一个情人,你这是在培养自己的死士,顾规忱要是再往上升,以后对你也只会是更言听计从吧。你这个感情牌打的,璟焕兄,高,实在是高。” 调试设备的小少尉不小心将安置在船侧镜头传回的画面设置成了全屏投影,一望无尽的深蓝,艳阳下海水平缓如绸缎,蒋璟焕想起父亲曾对他说过行事应该像海水一般深沉,无论谁将什么投掷进去,都不能起一丝波澜,永远隐藏自己的情绪。也许这也正是为什么他会喜欢顾规忱的缘由,喜恶都写在她的脸上,她不克制自己的情绪,不压抑自己的欲求,也从不让人去揣测她是否话中有话,只有在她身边,蒋璟焕才能卸下伪装,是她提供给蒋璟焕一个精神上的安全屋。 大概顾规忱就是那一片只属于他的海水吧。 他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投影里的画面。 顾规忱左脚踩在舰艇甲板的围栏上,帽子被她拿在手里,海风将她的头发吹得都打了结,她试着用手指将头发捋顺,尝试几次之后就放弃了。脚在军靴里裹了将近半天,现在只觉得酸麻,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弯下腰将靴子脱了下来,随后抓着围栏,一面踮起脚尖,一面拉伸自己的小腿肌肉。 出发以来她频繁地想起穆榕城的第二个妻子。柳霖珍,顾规忱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那时柳霖珍穿着名贵的貂绒外套,坐在寓所客厅的沙发上,顾规忱扫视了一眼客厅里摆设的家具,各种款式的昂贵皮包被随意丢在地毯上,一辆婴儿学步车在客厅正中央。 最后令顾规忱下定决心尝试策反柳霖珍的契机时柳霖珍谈起穆榕城时的语气与眼神。当时柳霖珍表明只接受女性军官执行对于她24小时的保护性监视,因此顾规忱住进了她家的客厅。起初柳霖珍从不与她说话,某天雷雨天的夜里,柳霖珍一直在客厅里疯狂地使用手机拨打电话,却又因为电话一直被挂断而崩溃,跑回到卧室里嚎啕大哭,情绪沮丧到极点的柳霖珍向顾规忱谈起了穆榕城近来对自己的冷漠与忽视。 柳霖珍的眼泪倒映出处于同样状态下的顾规忱。出门前的一天,顾规忱才在蒋璟焕的书房里哭着恳求对方施予她一点爱和关注,控制她理智与眼泪的阀门被彻底地扭开了,而蒋璟焕只是平静且一言不发地坐在扶手椅上,隔着电脑屏幕,隔着被他摆在桌面的他和父母的合照,在冷酷的沉默中否定了她投入的所有。 对柳霖珍的共情心理使得顾规忱产生了一种滑稽的同情心,她将要把柳霖珍从困境中拯救出来视作自己的责任。为了拉拢柳霖珍,她主动与柳霖珍说起自己同蒋璟焕见不得人的关系,以此来换取柳霖珍的信任。尽管这样的尝试在之后被证明是有效果的,柳霖珍的确成为了她的线人,为她提供了不少关于穆榕城的情报。今天她反复回忆自己与柳霖珍的每一次对话,相比起过往针对敌对人员的策反行动,这一切都太过顺利了。 还在军校时,她的老师说过,促使一个人叛逃的成因只有叁个,金钱、爱情,又或者是追逐信仰。显然柳霖珍不符合以上的任何一种情况,柳霖珍的投诚更像是某种意义上的与穆榕城的同归于尽,这样的投诚者是非常不可靠的。 所以说是自己急功近利了吗,可是柳霖珍无疑是他们能寻找到的最好的线人了,与穆榕城玩猫鼠游戏的这么多年里,他们没有接触到任何一个与穆榕城关系这样紧密的人,如果说有哪一个线人是值得顾规忱不惜赌上自己的前途去信任的,那么这个人也只能是柳霖珍了,何况自己还掌控着柳霖珍女儿的命运,只要仅仅捏紧这张牌,柳霖珍就不敢背弃承诺。 顾规忱想着,但双脚突然的悬空将她拽回到海风中,她被人抱住双腿举了起来,上半身失去了围栏的支撑,她本能地想要抓住些什么,那个恶作剧的始作俑者却还在跟她开玩笑。 “我现在松手,你就完了。”孙孝冉仰视着被他举到半空中的顾规忱,他戴了墨镜,所以灼目的阳光也没办法阻止他欣赏顾规忱的挣扎还有她脸上惊恐的表情。这样幼稚的小把戏当然无法带给他成就感,他只是单纯地享受捉弄顾规忱的快感。 “你有病吧!你是没吃药还是没打疫苗?你先把我放下去,你信不信我把你推进海里!” 顾规忱的威胁被海风吹散了,落进孙孝冉的耳朵里没有半点儿威慑力,他笑得更开心了,牵动着身体开始摇晃,顾规忱瞪大了眼睛,孙孝冉决定结束这个恶作剧,把顾规忱放回了地面。 “我还在你手底下受训的时候,有一次你拉我去看《泰坦尼克号》的重映,还和我说你也很想像女主角那样站在船头,我好后悔那时候我没有陪你那样玩。”孙孝冉说。那场电影结束后放映厅的灯光重新亮起来,他看到了顾规忱发红的眼眶,带亮片的眼影因为泪水而微微闪光。那个时候的顾规忱还没有学会为自己的脆弱找借口,但他早已做好要保护她的准备。 顾规忱却表现得不以为然。她提高了语调说:“是吗?那请问你的后悔出现在我看见你和那个女生接吻之前还是之后?” 男性是否都天生擅长避重就轻和为自己的过错寻找理由。顾规忱没有说出自己的疑问,选择性地不求甚解在很多时候反而是种智慧。从前她对为什么性格天差地别的蒋璟焕和孙孝冉能够建立起感情而感到不解,现在看来性格不过是遮掩本能的一件外套,有些人甚至不屑于去穿在身上。 “姐姐,我很抱歉,那段时间我很困惑,你总是回避给我承诺,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我想要自己不要再想你。” “在和我约会的同时和别人上床,这就是你分散注意力的方法吗?” “那个时候我只想让自己不再去想你了,受训结束了,我要回去,是我不够成熟,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你道别,也不想低下头去找你要一个答案。我不知道你也是一样地在乎我,后来我听说了你爸爸的事,我一直在等你主动来找我,等你向我开口,我想不到你会变成蒋璟焕的情妇,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一定不会挂掉你的电话,我只是很生气,那个时候我很恨你。” “你在受训结束以后没有联系过我,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你还自以为是地端着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现在你又要来当超级英雄了,因为什么?是因为你没有办法接受曾经跟你睡过的女人现在睡在了别人的床上,还是你觉得我现在的生活也有你的一部分责任,假如是因为这个,那么我告诉你,你不需要自责,我的确是恨过你,不过现在我们打平了。” 像是要努力说服自己一样,顾规忱重复地说了一次:“我恨过你,可是我们已经打平了。”人在绝境时只能成为自己的救命稻草,至少孙孝冉让她明白了自己不应该再对不已交换利益为前提的一切人际关系有任何的期待,说到底,一切人情往来的本质也就是交易而已。 也许因为激怒谈话对象是审讯中的技巧,而顾规忱积累了无数的审讯经验,早已将这个技巧运用得炉火纯青,孙孝冉本性里的乖戾立刻被唤醒了,窃听到蒋璟焕与顾规忱关系的那天夜晚的回忆再一次鲜活起来,顾规忱谈起自己时的轻贱语气让他的愤怒都变得廉价,他想念从前那个只是被人无意踩了一脚就会向他撒娇抱怨的顾规忱,他不知道那个顾规忱被丢到哪儿去了。 “现在我需要你好好地执行行动计划,如果我们能把任务完美地完成,那我就能晋升,这就是我现在最在意的事情。”顾规忱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同时始终注视着孙孝冉的眼睛。 孙孝冉哑然失笑,“你也想像蒋璟焕那样一心只顾着怎么往上爬吗?他爬得这么高,踩空一步就直接摔死了。” “他往上爬是为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往上爬是为了什么你总该清楚。以后别再提他了,我跟他是一回事,我和你……是另外一回事,别让我难堪,好吗?” 顾规忱将右手的手掌贴在了孙孝冉的后颈,虽然突然地用力把孙孝冉的脸按向自己。孙孝冉完全没有预料到顾规忱会这么做,他猝不及防地被顾规忱推到了眼前,他们之间的距离塞不进一个婴儿的拳头,顾规忱的吐息扫在他的脸上。 顾规忱一字一句地说:“现在是我最困难的时候,不要再给我找事儿,所以,不要让蒋璟焕知道我们的事情。” 如此近的距离下,孙孝冉脸上的每一处细节顾规忱都可以观察得清清楚楚。她才发现孙孝冉的鬓角头皮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添上了一道橙色的疤。前几次见面她都没有注意到,也许是被他鬓角的头发盖上了,又也许是自重逢后,她压根不曾认真看过孙孝冉。她开始反思起自己对待孙孝冉的态度是否真的太过冷酷,她的手指不知何时落在了孙孝冉的右耳耳侧。甲板上阳光明媚,孙孝冉的脸却是冷的,落在顾规忱嘴唇上的吻更是冰凉,他做好了会被顾规忱推开的心理准备,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直到警笛音响起,提醒他们船只就要着陆。 “姐姐,等我们执行完这次的任务就回去跟蒋璟焕摊牌好吗?你没有办法拒绝我不是吗?你也是爱我的,对不对。”码头近在咫尺,孙孝冉把握着难得的独处时刻,紧紧握着顾规忱的手恳切地询问对方。 “我们先把这一次的任务完成,回去我们再从长计议,好不好?”顾规忱将头发撩到耳后。她不敢直视孙孝冉的目光,同时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感到强烈的愧疚,原先为因为报复蒋璟焕而产生的快感不再存在了,她只觉得自己愚蠢且癫狂。 越来越多的战友从船舱里走到了甲板上,他们放开了彼此的手,顾规忱转身回到船舱整理着装,她身上的香水味还留在海风中,那是孙孝冉无法抓住的。 免·费·首·发:danmei.info [щοο⒅.νɪ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