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帅宠妻有点甜》 第1章 初相见 第1章 初相见 民国十二年的冬月初八,是顾轻舟的生日,她今天十六岁整了。 她乘坐火车,从小县城出发去岳城。 岳城是省会,她父亲在岳城做官,任海关总署衙门的次长。 她两岁的时候,母亲去世,父亲另娶,她在家中成了多余。 母亲忠心耿耿的仆人,将顾轻舟带回了乡下老家,一住就是十四年。 这十四年里,她父亲从未过问,现在却要在寒冬腊月接她到岳城,只有一个原因。 司家要她退亲! 岳城督军姓司,权势显赫。 “是这样的,轻舟小姐,当初太太和司督军的夫人是闺中密友,您从小和督军府的二少帅定下娃娃亲。”来接顾轻舟的管事王振华,将此事原委告诉了她。 王管事一点也不怕顾轻舟接受不了,直言不讳。 “……少帅今年二十了,要成家立业。您在乡下多年,别说老爷,就是您自己,也不好意思嫁到显赫的督军府去吧?”王管事又说。 处处替她考虑。 “可督军夫人重信守诺,当年和太太交换过信物,就是您贴身带着的玉佩。督军夫人希望您亲自送还玉佩,退了这门亲事。”王管事再说。 所谓的钱权交易,说得极其漂亮,办得也要敞亮,掩耳盗铃。 顾轻舟唇角微挑。 她又不傻,督军夫人真的那么守诺,就应该接她回去成亲,而不是接她回去退亲。 当然,顾轻舟并不介意退亲。 她未见过司少帅。 和督军夫人的轻视相比,顾轻舟更不愿意把自己的爱情填入长辈们娃娃亲的坑里。 “既然这门亲事让顾家和我阿爸为难,那我去退了就是了。”顾轻舟顺从道。 就这样,顾轻舟跟着王管事,乘坐火车去岳城。 看着王管事满意的模样,顾轻舟唇角不经意掠过一抹冷笑。 “真是歪打正着!我原本打算过了年进城的,还在想用什么借口,没想到督军夫人给了我一个现成的,真是雪中送炭了。”顾轻舟心道。 去退亲,给了她一个进城的契机,她还真应该感谢司家。 顾轻舟长大了,不能一直躲在乡下,她母亲留给她的东西都在城里,她要进城拿回来! 她和顾家的恩怨,也该有个了断了! 退亲是小事,回城里的顾家,才是顾轻舟的目的。 顾轻舟脖子上有条暗红色的绳子,挂着半块青螭玉佩,是当年定娃娃亲时,司夫人找匠人裁割的。 裂口处,已经细细打磨过,圆润清晰,可以贴身佩戴。 “玉器最有灵气了,将其一分为二,注定这桩婚事难以圆满,我先母也无知了些。”顾轻舟轻笑。 她复又将半块玉佩放入怀中。 她的火车包厢,只有她自己,管事王振华在外头睡通铺。 关好门之后,顾轻舟在车厢的摇晃中,慢慢添了睡意。 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倏然,轻微的寒风涌入,顾轻舟猛然睁开眼。 她闻到了血的味道。 下一瞬,带着寒意和血腥气息的人,迅速进入了她的车厢,关上了门。 “躲一躲!”他声音清冽,带着威严,不容顾轻舟置喙。 没等顾轻舟答应,他迅速脱下了自己的上衣,穿着冰凉湿濡的裤子,钻入了她的被窝里。 火车上的床铺很窄小,挤不下两个人,他就压倒在她身上。 “你……”顾轻舟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男人压住了她。 速度很快。 男人浑身带着煞气,血腥味经久不散,回荡在车厢里。 他的手,迅速撕开了她的上衫,露出她雪白的肌肤。 “叫!”他命令道,声音嘶哑。 顾轻舟就懂了。 同时男人用一把冰凉的刀,贴在她脖子处:“叫,叫得大声些,否则我割断你的喉咙!” 顾轻舟浑身血液凝固,脸色煞白。 男人冰凉的上身,全压在她温热的身子上。 这时候,火车停了。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吵醒了沉睡的旅客,车厢里嘈杂起来。 有军队来查车。 “叫!”男人声音急促,他模仿着床上的表演,“再不叫,我来真的……” 他双臂壮实有力,声音狠戾。更何况,他的刀架在顾轻舟的脖子上。 遇到了亡命之徒,顾轻舟失去了先机。 她没有把握能制服这人,当机立断,轻轻哼了起来。 像女人被欢爱那样…… 顾轻舟车厢的门被粗鲁扯开时,她就像被门外惊了似的,停了下来。 手电的光束照在他们身上,顾轻舟雪白的胸膛半露,肌肤凝雪白皙,满头青稠般的发,铺陈在枕席间。 她尖叫一声,搂住了她身上的男人。 军官拿着电筒照,见屋子里的香艳,太年轻的军官很不好意思,而顾轻舟又紧张盯着他,让他六神无措,尴尬退了出去,心乱跳,都忘记要去看清楚她丈夫的脸。 而后,那个巡查的军官在门口说:“没有发现。” 脚步声就远了。 整列火车都遭到了排查,闹了半个时辰,才重新发车。 顾轻舟身上的男人,也挪开了她脖子上的刀。 “多谢。”黑暗中,他爬起来穿衣。 顾轻舟扣拢自己斜襟衫的纽扣,不发一语。 火车轻轻晃动着,匀速前进。 车厢里静默无声。 男人觉得很奇怪,十六岁的少女,经历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幕,很镇定的扣好衣衫,不哭不问,颇有点不同寻常。 他点燃了一根火柴。 微弱昏黄的光中,他看清了少女的脸,少女也看清了他的。 “叫什么名字?”他伸手捏住了她的纤柔下颌,巴掌大的一张脸,落在他宽大粗粝的掌心。 她的眼睛,似墨色宝石般褶褶生辉,带着警惕,也或许有点委屈,却独独没有害怕。 “李娟。”顾轻舟编了个谎言。 李娟是抚养她长大的李妈。 没人会傻到把名字告诉一个亡命之徒。 她没有挣扎,眼睛却盯着男人放在脚边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她眼睛微动,在思量那匕首下一瞬是否落在她的颈项。 微淡灯火中,她的眼波清湛,泛出潋滟的光,格外妩媚。 男人冷冽道:“好,李娟,你今天救了我的命,我会给你一笔报酬。” 车厢外传来了哨声。 这是暗号。 男人把带血的外套扔出了车窗外,顾轻舟才发现,他浑身的血迹,都不是他自己的。 他很疲倦,却没有受伤。 接应他的人已经到了。 他手里的火柴也灭了。 “你是哪里人,我要去哪里找你?”男人不能久留,又道。 顾轻舟咬唇不答。 男人以为她害羞,又没空再逼问了,上前想拿点信物,就瞧见了脖子上的半块玉佩。 他一把扯下来,揣在怀里,对她道:“这辆火车三天后到岳城,我会派人在火车站接你!我现在还有事,不方便带着你,你自己当心!” 说罢,他揣好顾轻舟的玉佩,火速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等男人走后,顾轻舟从被褥里伸出了手。 她掌心多了把枪,最新式的勃朗宁。 看着这把枪,她眼神泛出嗜血的精光,唇角微翘,有得意的笑。 被男人抢走的那个玉佩,她根本不在意,她没想过要那玉佩带来的婚姻,更没想过用这块玉佩保住婚姻。 玉佩不是她的筹码。 而她偷过来的枪,可值钱了! 划算! “这种新式勃朗宁,有价无市,黑市都买不到,他是军政府的人。”顾轻舟判断。 男人爬到她床上时,反应很快,还带着一把很锋利的匕首,顾轻舟失去了制服他的先机,却同时摸到了他裤子口袋里的手枪。 顾轻舟一直想要一把自己的枪。 她怕男人想起枪丢了,顾轻舟不出声,成功转移了男人的注意力,直到离开,男人都没留意这茬。 她不知男人是谁,对方看上去不过二十四五岁,浑身带着傲气。 他说在火车站接她,大概是在岳城有点势力的。 顾轻舟不会自投罗网。 第2章 姊妹恶 第2章 姊妹恶 顾轻舟说服来接她的小管事,放弃火车,改乘船去岳城。 她不想被那个男人找到,要回这支勃朗宁手枪。 岳城那么大,不走火车站进城,不信他能轻易寻到她;哪怕寻到了,顾轻舟也把枪藏好或者拿去黑市卖个高价了,死不承认。 “火车三两时遇到管制,停车检查,我害怕,不如去改乘船,从码头进城。”顾轻舟轻咬着唇。 她唇瓣饱满樱红,雪白牙齿陷入其中,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望着,叫人不由心中发软。 王管事虽然是个粗人,也懂怜香惜玉:“轻舟小姐别怕,咱们下一站下车,改乘船就是了。” 到了下一站,他们果然乘船。 乘船之后,顾轻舟对王管事也和颜悦色了些。 “我从记事起,就跟着李妈在乡下,家里都有谁,我不知道……”顾轻舟跟王管事打听消息。 王管事善谈,就把顾家之事,说了一遍。 顾轻舟颔首,和她了解到的差不多。 船比火车慢,他们迟到五天,才到了岳城。 顾轻舟自己拎着棕色藤皮箱,站在顾公馆门口,细细打量这栋法式小楼。 “这是我外祖父的产业。”顾轻舟心想。 顾轻舟的外祖父曾是岳城富商,祖上是开布匹行的。 她的母亲难产之后,她唯一的舅舅吸食鸦片膏,在烟馆里被人捅死。 外祖父白发人连送一双儿女,承受不住就去世了,所有的家业都落入了顾轻舟父亲的掌中。 “轻舟小姐,到家了。”王管事笑,上前敲缠枝大铁门。 “是啊,到家了。”顾轻舟轻叹。 这是她外祖父的产业,应该是她一个人的,当然是她的家。 自己的东西,她要慢慢找回来。 她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淡淡的弧度,笑得很腼腆纯良。 “我长大了,家业该回到我手中了。”顾轻舟心想,唇角有个淡淡笑意。 王管事就在心中叹气:“这轻舟小姐太乖了,像只兔子。家里其他人可是比狐狸还要奸诈,她们肯定会害死她的。” 想到这里,王管事就觉得可惜。 一路相处,他还是挺喜欢顾轻舟的,不想她死得那么可怜。 进了大门,一个穿着细云锦旗袍的高挑女子,站在丹墀上,静看顾轻舟,眼角带笑。 她保养得当,约莫三十五六,腰身曼妙,风姿绰约。 “轻舟?”她轻轻喊了声,声音温婉慈祥。 这就是顾轻舟的继母秦筝筝。 秦筝筝是顾轻舟生母的表姐,却和顾轻舟的父亲顾圭璋暗通款曲,做了顾圭璋的外室。 那时候,顾圭璋和顾轻舟的母亲刚成亲。 秦筝筝比顾轻舟的母亲早三年生子,所以顾轻舟现在有一个姐姐,一个兄长,都是她父亲的血脉。 说来格外讽刺! 扶正之后,秦筝筝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 顾圭璋和秦筝筝,带着他们的四个儿女,住在顾轻舟外祖父的洋房里,光明正大将这栋楼改名叫“顾公馆”。 顾轻舟唇角微扬,笑容腼腆又羞涩,修长的羽睫轻覆,遮住了眼睛里的寒意,不说话。 秦筝筝和王管事都当她害羞。 “这是太太啊,轻舟小姐,叫姆妈。”王管事提醒顾轻舟。 顾轻舟低垂着眉眼,笑得更加腼腆,“姆妈”是绝对不会叫的。 秦筝筝也配么? “别为难孩子。”秦筝筝和善温柔,接过顾轻舟手里的藤皮箱,“快进来。” “是。”顾轻舟声若蚊蚋,踏入了高高的门槛。 顾家的大厅装饰得很奢华,成套的意大利家具,一盏意式吊灯,枝盏繁复绚丽。 顾轻舟坐在客厅喝茶,秦筝筝问了她很多话。 很热络。 顾轻舟将一个乡下少女的羞涩、笨拙、寡言和拘谨,表演得不着痕迹。 她伪装成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秦筝筝“侦查”了半天,也得出一个“小白兔”的结论。 这孩子很好拿捏,不如她生母的万一,就放松了对她的警惕。 乖巧胆小就行,秦筝筝能暂时容纳她几天。 晚夕,顾圭璋下班回来了。 顾圭璋乘坐一辆黑皮道奇,有专门的司机。他下车时,秦筝筝和顾轻舟在大门口迎接他。 他穿着一件玄色大风氅,里面是咖啡色竖条纹的西装,同色马甲,黑色领带,马甲口袋上坠着金表,金表链子泛出金光。 “你阿爸回来了。”秦筝筝笑着对顾轻舟道。 顾圭璋看到顾轻舟,脚步一顿,脸上浮动几分惊讶。 “哦,是轻舟啊。”顾圭璋打量着顾轻舟,“你都这么大了……” 顾轻舟穿着月白色碎樱斜襟衫,深绿色长裙,衣裳特别土气,可她生得清秀,两条辫子垂在脸侧,格外雅致,比城里那些剪短头发的女孩子都体面好看。 顾圭璋很满意。 晚饭的时候,顾轻舟见到了家里所有人。 顾家的四个孩子、两个姨太太,顾轻舟都见到了。 她低垂着眉眼,不动声色打量她们。 “你这辫子真可笑,现在谁还留辫子啊?”晚膳之后,顾家的四小姐顾缨,剪着齐耳短发,拉顾轻舟的长辫子。 顾缨见父亲对顾轻舟颇有好感,心生嫉妒。 顾轻舟眼风掠过,含笑不语。 “姑娘家就应该是长辫子!”顾圭璋不悦。 顾四被父亲骂了顿,委屈嘟嘴。她和三小姐顾维是双胞胎,今年都十三岁了,特别喜欢恶作剧。 “等她睡着了,去把她辫子给剪了!”顾四气不过,出主意道。 父亲不是喜欢顾轻舟的辫子吗?那就剪了,看她如何得父亲欢心! “好啊好啊。”顾三兴奋应和。 这对双胞胎姊妹,商量着趁夜入顾轻舟的卧房。 顾轻舟的卧房,安排在三楼。 孩子们都在三楼。 顾轻舟房间隔壁,连接着她异母兄长顾绍的房子,两人共用一个阳台。 “没办法了,三楼只剩下这间房。”佣人解释道,“轻舟小姐您先凑合。” 顾轻舟试了试阳台的门,可以锁上,就放心住下了。 她的房间,全是老家具,花梨木的柜子、桌子,以及一张雕花木床。 淡紫色锦缎被子,倒也舒服。 三楼只有一个洗澡间。 顾轻舟去洗澡的时候,先被她异母姐姐占了,后来又是异母兄长,拖到了晚上九点半,才轮到她。 洗澡之后,她坐在床上擦头发,直到十一点才睡。 刚躺下,顾轻舟就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 她在黑暗中蛰伏着,绷紧了后背,像只戒备的豹。 “快点快点。” 顾轻舟听到了老三顾维的声音。 老三和老四要剪掉顾轻舟的头发。 “我不想剪她的头发,我想划破她的脸,她长了张妖精一样的脸,将来不知道祸害谁!”老四倏然恶狠狠道。 老三隐约也有点兴奋:“阿爸会不会骂?” “阿爸疼我们,还是疼她?”老四反问。 自然是疼她们了。 两个小姑娘,其实更嫉妒顾轻舟无辜纯净的面容。 嫉妒让她们变得恶毒。 她们声音很轻,顾轻舟听得一清二楚,她唇角微动,有了个讥讽的淡笑。 想划破她的脸? 那这两只货要再去练个十年八年才行。 剪刀靠近,冰凉的铁几乎凑在顾轻舟脸颊时,顾轻舟倏然坐起来,一把抓过了老四拿着剪刀的手。 顾轻舟动作极快,反手就把老四手里的剪刀,就着老四的手,狠狠扎进了旁边老三的胳膊里。 “啊!” 老三顾维的惨叫声,响彻整个房子。 睡梦中的所有人都惊醒了。 第3章 笑天真 第3章 笑天真 顾轻舟回到顾公馆的第一个晚上,顾公馆鸡飞狗跳。 最先听到顾三惨叫声的,是顾轻舟的异母兄长顾绍。 他匆忙进来开灯,就见老三老四倒地,老四手里还拿着剪刀,刺入老三的胳膊,鲜血流了满地。 血色暗红秾丽,似一副诡异又华丽的锦图,在地上缓缓铺陈开。 老三的叫声惨绝人寰。 顾轻舟则拥被坐在床上,吓得脸色雪白,无辜睁大了眼睛。 她那双纯净的眸子,碎芒滢滢,有种随时要落泪的柔婉。 然后,顾圭璋、秦筝筝、长姐顾缃,两位姨太太,全部挤到了顾轻舟的房间。 “是她!”老四大哭着,指着顾轻舟,“她抓住我的手,把剪刀插入三姐的胳膊里!” 这是实情。 黑暗中老三可能还不明白怎么回事,拿着剪刀的老四却是一清二楚。 只是太快了,老四还来不及反应,剪刀就插入了老三的肉里,而老四拿着剪刀的手全软了,不敢抽出来。 众人看到的,则是老四还维持捅老三的姿势。 老四对顾轻舟的指责,没有任何可信度。 顾轻舟则披散着一头浓密长发,刘海轻覆着,瑟瑟发抖坐在床上,咬唇不语。 她多可怜啊! 所有人都觉得顾轻舟好可怜,吓坏了。 “来人啊,送去医院!”顾圭璋不相信老四的话,愤怒喊了下人。 先去医院要紧。 去医院的路上,老四还在大哭大骂,说:“就是那个狐狸精,她用剪刀捅三姐的。” 没人答话。 顾圭璋紧抿了唇。 “阿爸,您要信我!”老四撒娇着哭,“不是我捅三姐的!” “轻舟半夜把你们俩拉到她房间里,还带着剪刀,用你的手捅伤老三?”顾圭璋愤怒。 他觉得老四把他当白痴。 “不是这样的,阿爸,是我和三姐想捉弄顾轻舟,剪掉她的头发,没想到……” “闭嘴,你阿爸有眼睛,自己会看!”顾圭璋忍无可忍,狠狠掴了老四一巴掌。 老四被打得眼冒金星,想哭不敢哭,缩着肩膀。 父亲从未打过她,这么大还是第一次。 顾圭璋真的动怒了,秦筝筝也不敢说话,心疼抱着三女,身上全是血。 老三已经疼得昏死过去。 秦筝筝也怪老四。 老四一向顽皮,秦筝筝和顾圭璋都认为,肯定是老四想去捅伤新来的顾轻舟,结果黑暗中挥手过度,反而插伤了老三。 两个蠢货! 顾家的车子,连夜去了德国教堂医院,顾轻舟的房间却没有熄灯。 她重新脱掉了睡衣,换了件正常的衣裳,坐在桌子旁等待着。 顾轻舟唇角有一抹淡笑。 初战告捷! 顾家的人,并不是那么难对付,他们人多心不齐,可以逐个利用。 有人敲房门。 顾轻舟收敛狡狯的微笑,换上一副纯良的模样,打开了房门。 是她的异母兄长顾绍。 顾绍今年十七岁,比顾轻舟大一岁,穿着绸缎睡衣,纤瘦高挑,手里端了杯热腾腾的牛乳,递给了顾轻舟。 “吓坏了吧?”他言语温柔,“喝点牛乳安神。” 顾轻舟接过来,捧在掌心。 “老三和老四从小就爱恶作剧,大家都看见了是怎么回事,没人会怪你的。”顾绍安慰顾轻舟。 顾轻舟垂眸不语,她修长的羽睫,遮盖了眼睛,看不出情绪。 “早些睡吧。”顾绍拍了下她的肩膀,很快就缩回了手。 从小没见过面的妹妹,很难产生亲情,顾绍倒觉得顾轻舟很纯美,像保存得很完全的古董,不染世俗气。 他心头微动,转过来视线。 “阿哥,陪我说说话吧。”顾轻舟倏然轻轻拉住了顾绍的袖子。 顾绍一张脸就红透了。 顾轻舟只是看出,顾绍眼神微闪,似乎对她有点动心,于是她试探了下,果然如此。 这一家人,没有伦常! 顾绍却不知顾轻舟的用意,坐下来陪着她闲聊。 顾绍问顾轻舟:“你在乡下读书吗?” “不读,只认识几个字。”顾轻舟低声道。 “那你整日做什么?”顾绍好奇。 顾轻舟细皮嫩肉,唇红齿白,不像是田地里劳作的,应该也是养尊处优。 “我跟着一位师父学医术。”顾轻舟道。 顾绍错愕:“医术?” “嗯,中医。”顾轻舟道。 “可中医都是骗人的,现在学者们都在讨伐中医。”顾绍眉头蹙得更深,“你学中医有什么用?” “中医并不是骗人的,那是老祖宗的智慧。”顾轻舟道,“比如阿哥你,生气的时候会头疼欲裂,甚至倒地昏迷、口吐清水。吃了很多西药都不见效,若是我给你开方子,三剂药就能吃好。” “你……你怎知我的顽疾?”顾绍大为意外。 “中医便是可以相面而诊断。”顾轻舟道,“阿哥不是说中医无用么?” 顾绍哑口无言。 他自然是不敢让顾轻舟治疗的,只当顾轻舟是从旁处打听到的,讪讪笑了笑。 他们兄妹俩说了一会儿话,就听到了汽车的声音。 顾圭璋带着女儿从医院回来了。 顾轻舟和顾绍下楼。 顾圭璋带着妻女刚进门,顾家的老四顾缨就瞧见楼梯蜿蜒处的顾轻舟。 老四恨极了,冲上来要厮打顾轻舟。 “都是你,你刺伤我三姐!”老四恨恨道。 顾绍挡在顾轻舟面前,拽住了老四的胳膊,低喝道:“你还疯,还没有闹够吗?” 老四拳打脚踢。 顾圭璋呵斥一句:“都滚回去睡觉!谁再惹事,我的鞭子不客气!” 顾轻舟只得先回房了。 这一夜,顾轻舟睡得很安稳。 她来了,她母亲和外祖父留给她的遗产,该拿回来了! 十六岁是个契机。 哪怕没有司家的退亲,顾轻舟也准备十六岁回城。 十几年里,她的乡下遇到了一些能人。 她遇到一个老中医,是北平政府高官的私人医生,那高官倒台之后,老中医有些仇敌,无奈躲到了江南,顾轻舟四岁就跟着他学医。 她也遇到一个杀手,同样在他们村子里隐居,他教顾轻舟开枪、简单的拳脚功夫等。 另外,顾轻舟前年还认识一个沪上名媛,她丈夫是帮派人士,结仇不少。丈夫去世之后,她害怕报复,就带着私产躲到了偏僻的乡下。 那名媛教顾轻舟跳舞、油画、弹钢琴、品酒,以及衣着礼仪。 十六岁了,顾轻舟学会了高深的医术、开枪、简单的防身武术、城里贵族小姐吃喝玩乐的把戏。 她回来了。 顾公馆只当她是个乡下的小白兔,顾轻舟微笑:她 第4章 不同意 第4章 不同意 顾轻舟美美睡了一觉。 翌日清晨,晨曦熹微,顾轻舟就醒了。她坐在老式的花梨木梳妆台前,推开玻璃窗户,就可以看见庭院高大的梧桐树。 腊月的梧桐树落光了翠叶,虬枝光秃着,被晨曦的薄雾萦绕,似批了件轻纱罗裳,宛如婀娜旖旎的仙子。 顾轻舟对镜理发,西洋镜子里的她,双颊红润细嫩,眼眸纯净湛清,十六年的年纪天真无邪,这是最好的伪装。 她唇角微翘,梳好了辫子下楼。 佣人已准备了米粥、生煎馒头、花卷和鸡汤面。 还没有人起床,她是第一个。 顾轻舟坐在餐桌,慢慢吃面,快要吃完了,她的继母秦筝筝就下楼了。 秦筝筝顶着一脸的疲倦,一夜未睡。 “昨晚吓坏了吧?”秦筝筝安抚顾轻舟,这是顾圭璋的意思。 顾圭璋昨晚发脾气了,骂老三老四不懂事,说是秦筝筝没有教好她们,吓坏了顾轻舟。 秦筝筝气极,她的女儿可是受了伤的,怎么吓坏了顾轻舟?可她不敢违逆丈夫,耐着性子听丈夫的教导。 然后,顾圭璋还让秦筝筝安抚好顾轻舟,免得她多心,秦筝筝依言道是。 “是啊。”顾轻舟放下了筷子,声音懦软道,“好多血,三小姐肯定很疼……” 还算她懂事! 秦筝筝喜欢顾轻舟这种态度,道:“那是你三妹妹,别叫得这样客气啊。” 话虽如此,秦筝筝还是很受用,她就是喜欢原配的女儿这般伏低做小。 早餐简单的闲聊,秦筝筝吃完之后,就送了两套洋装上楼。 今天,秦筝筝要带着顾轻舟去督军府,退了那门亲事。 “这么迫不及待,是督军府的少帅看上了顾缃吗?”顾轻舟一边试衣,一边想着。 要不然,继母何必这么热心帮她退亲? 不退亲的话,顾家就是督军府的亲戚,好处更多。 无利不起早的父亲和继母,急迫把顾轻舟接来,自然不是为了顾轻舟。 这个家里,老三老四太骄纵,而且未成年,只有老大顾缃美丽娴雅,可能攀得上司少帅。 顾轻舟心里想着,面上不露半分。 “粉色这套好看!”秦筝筝道。 秦筝筝拿了两套洋装,一套是浅粉色直筒的,一套是天蓝色掐腰的。 两套布料的质量都是中等偏下。 浅粉色这套,穿在身上跟睡袍无疑,臃肿呆板;而天蓝色那套则显得顾轻舟很轻盈俏丽。 秦筝筝不想顾轻舟好看,选了浅粉色的。 顾轻舟微笑,顺从了秦筝筝的意思,穿了那套难堪的浅粉色。 她穿上之后,两条辫子斜垂在脸侧,黑色映衬得肌肤赛雪,明媚如墨,样子老气却灵动,不算特别丑。 “乡下丫头都是晒得黝黑,这丫头怎么养得白白嫩嫩,像豆腐做的?”秦筝筝腹诽,有点嫉妒。 顾轻舟年纪轻,皮肤嫩得能掐出水,又有一双大而无辜的眼睛,特别招人疼,秦筝筝气结! 秦筝筝多希望顾轻舟是个丑丫头,或者性格顽劣,那样好对付多了。 到了九点,秦筝筝带着顾轻舟出门,去督军府。 下车时,顾轻舟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浅粉色的丝带,在自己的腰上打了个精致的蝴蝶结。 普通洋装看不出身段,这么束上半寸,平添了几分婀娜,给她年轻窈窕的身段增了几分婉约。 秦筝筝一愣,立马要拽下来,冷脸道:“胡闹什么,这样不伦不类,丢顾家的脸!” 自然不是怕丢脸,而是顾轻舟这么一束腰,洋装显出了她玲珑身段,精致得像个雪娃娃,很是可爱,秦筝筝怕司家真看上了她。 真没想到,这乡下丫头居然懂得时髦的穿着,秦筝筝很意外。 顾轻舟则斜眸打量她,慈母的面容已经装不下去了吗? “我喜欢这样。”顾轻舟软糯糯的,好似秦筝筝再说一句,她就要哭出来。 秦筝筝不想顾轻舟哭,她一哭督军夫人可能会可怜她,退亲横生波折。 “……随你吧!”秦筝筝堵心,上前去敲门。已经到了督军府,总不能在督军府的大门口教训孩子,秦筝筝只得忍了。 她感觉自己被顾轻舟摆了一道。 督军府坐落在城西,门口有哨楼,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森严。 缠枝大铁门很高,敲了半晌才有副官跑过来开门。 顾轻舟顺利进入了督军府。 她在大厅见到了督军夫人。 督军夫人穿着棕色短身皮草,里面是月白色繁绣旗袍,玻璃袜包裹着纤细圆润的小腿,小巧的脸,肤若凝雪,岁月在她脸上没什么痕迹。 “……你长得真像你姆妈。”督军夫人微愣,继而眼角湿热了。 这是故人的女儿,督军夫人做出了慈悲的模样。 “夫人。”顾轻舟脆生生叫她,声音纯净清脆。 督军夫人颔首。 秦筝筝在旁帮衬,说:“轻舟昨日才到,今天就来拜见夫人了,这孩子孝顺知礼!” “是啊。”督军夫人满意。 说了几句,秦筝筝就把话题转到了退亲上。 顾轻舟看了眼雍容华贵的督军夫人,轻声道:“夫人,我能和您私聊几句吗?” 督军夫人和秦筝筝都一愣。 “好,你跟我上楼。”督军夫人回神轻笑,答应了。 秦筝筝吃惊,想要阻止。 可督军夫人的眼神温柔却透出高高在上的威严,秦筝筝不敢失了分寸。 顾轻舟跟着督军夫人,上了二楼。 二楼的小客厅,一套真皮沙发,两张镂空雕花椅子,挂着一副印度挂毯,流苏浓郁,整个房间是巴洛克的奢华风格。 督军夫人请顾轻舟坐。 顾轻舟就坐到了督军夫人身边的沙发上。 她小手纤薄白皙,似春笋般细嫩,双手叠交,随意放在膝盖上,仪态端庄又妩媚。 督军夫人看得有点吃惊:这孩子不太像乡下来的,姿态这么优雅,竟像是世家小姐。 “我不同意退亲。”顾轻舟声音轻柔,似林间的薄雾,旖旎而出。 督军夫人没防备她是这样说话的,一时间微愣。 “你……不同意?”督军夫人轻愕,“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这小姑娘不似初见时的羞赧,她澄澈的眼眸也带着几分温度,似有狡猾的光芒闪过。 督军夫人冷了脸。 这就有点给脸不要脸了! 一个从小养在乡下的土丫头,凭什么配得上她的宝贝儿子? 第5章 敲诈成 第5章 敲诈成 顾轻舟说,她不同意退亲,让和颜悦色的督军夫人一瞬间变了脸。 督军夫人觉得可笑,一个乡下小丫头,以为她自己是谁? 督军夫人现在过问她,无非是督军那边需要一个合理的交代,难不成这小丫头真以为督军夫人是敬重她? 可笑!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督军夫人绝艳的面容瞬间冷若冰霜,眼眸似利刃投射在顾轻舟身上。 退亲不退亲,轮得到她顾轻舟说话吗? 整个岳城,甚至整个长江以南,谁不是挣破了脑袋要跟司家结亲? 当年司督军还只是警备厅一个小督察,是顾轻舟的外祖父孙老先生帮衬了他,孙家对司家有点恩情。 而且,督军夫人能给司督军做继室,也是顾轻舟的外祖父保媒的。 那时候大家身份地位相当,督军夫人又跟顾轻舟的生母是闺蜜,就结下娃娃亲。 哪里知道,十几年过去了,局势早已大改,督军以一个小警员的身份从军,做到了一方权贵,手握兵权。 司家权势滔天,顾家无法望其项背,早已不是门当户对了。 督军夫人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这门亲事。 顾轻舟配不上,太委屈少帅了! 督军夫人想不认账的,可司督军认死理、重义气,非要她履行旧诺。 督军夫人无法,只得给顾家使计,让秦筝筝带着长女顾缃来督军府做客,然后使劲夸顾缃,给秦筝筝母女盼头,让他们误会督军夫人是喜欢顾缃,想让顾缃做少帅夫人的。 这样,顾家会想方设法逼迫顾轻舟退亲,无需督军夫人亲自出手。 顾轻舟一个无依无靠的乡下丫头,还不是任由继母摆布? 督军夫人维持了她的雍容大度,在督军面前也有话搪塞,同时顺利解决了自己的肉中刺,一箭几雕,正得意着。 一切都照督军夫人筹划的进行,除了顾轻舟! 顾轻舟居然说不同意! 她凭什么不同意? 她有什么资格不同意? 一个次长的女儿,还敢妄想督军府这样的豪门? 真是太不要脸了。 督军夫人冷笑,笑得不可思议:好单纯可笑的孩子啊! “我当然知晓我跟谁说话。”顾轻舟面对突然变脸的督军夫人,神色依旧平和贞静,好似没有看到她的变化。 顾轻舟说:“抚养我的乳娘李妈身体不好,我打算过些日子把她接到城里,享享清福,乡下实在太苦。所以,我不回乡下了。 我们家什么光景,夫人肯定知晓,若是没了督军府未来少夫人的名头,他们会吃了我不吐骨头,我可活不下去。您和少帅是我唯一的靠山啊!” “哈?”督军夫人无语到了极致,也愤怒到了极致,怒极反笑,“这么直言不讳想要攀高枝,你还真的一点脸皮也不要的!” “过奖啦。”顾轻舟淡笑,笑容纯净如出绽的荷,清纯甜美。 督军夫人恨不能撕烂她的脸。 自己一辈子跟狡猾的狐狸斗智斗勇,今天怎么好似输给了一只小白兔? 真是阴沟里翻船。 “……你有什么资格阻止退亲?”督军夫人面容抽搐,所有的雍容一败涂地,“我们凭什么做你的靠山?你知道碾死蚂蚁有多容易吗?” 顾轻舟在督军夫人眼里,还不如蚂蚁! “碾死蚂蚁是容易,但是消灭证据可就不容易了。”顾轻舟笑道。 她起身,从自己的手袋里,掏出一个香囊。 香囊是墨绿色杭稠,上面绣了很精致的折枝海棠,花瓣配色用心,层层叠叠次第盛绽,华美艳丽。 打开香囊之后,顾轻舟取出一张泛黄的纸,递给了督军夫人。 “您瞧瞧。”顾轻舟笑道。 督军夫人不解,蹙眉不耐烦接过去。 打开之后,督军夫人差点双腿发软,她震惊看着顾轻舟:“你……你……” 她双唇哆嗦,说不出一句话。 “这些信我全部保留了,都是当年我母亲留给我的,说将来好给婆婆做见面礼。”顾轻舟道。 督军夫人脸色惨白。 这些信…… 这些信太可怕了! 绝不能让督军知道,更不能让世人知晓! 督军夫人以为这些信早已毁灭了,不成想居然在顾轻舟手里。 “不怕我杀你灭口?”督军夫人从牙缝里挤字,狠戾盯着顾轻舟。 这么小的年纪,就如此会装,而且狠毒,将来绝对是个狠角色,应该杀了她,永绝后患。 “……我们在乡下,也认识了一些人。”顾轻舟笑道,“您可以杀我,杀了之后那些信也许送交给报纸,也许传入茶馆书局,那到时候全岳城都会知晓信的内容,您觉得划算吗?” 督军夫人哆嗦着,她终于明白:自己被敲诈了。 顾轻舟明白一个道理:玉不敢跟瓦碰,玉怕碰碎,低贱的瓦则无所顾虑。 督军夫人是玉,顾轻舟是瓦。 光脚不怕穿鞋的,顾轻舟现在就是光脚,她无所顾忌,督军夫人却不能行差踏错! 督军夫人堂堂一方权贵政要的夫人,被一个乡下十六岁的丫头敲诈,简直是丢脸无能! 她恨得面色铁青。 “夫人,我顾轻舟不是不知深浅的人,我今天拿出这些信,就知道您永远不可能容得下我,那么我再嫁入督军府,岂不是羊入虎口?”顾轻舟道。 督军夫人微微松了几分神色,错愕看着顾轻舟。 “所以您要相信我,这绝不是什么缓兵之计,我没打算嫁入督军府!我要的,是少帅未婚妻的身份,让我一个乡下人能在薄情寡恩的父亲家中立足。”顾轻舟继续笑道,“只要两年的时间,我保证,两年之后的今天,我一定会来退亲!” 督军夫人心思千回百转。 她实在拿顾轻舟没法子了。 顾轻舟手里拿住了督军夫人的把柄,想要杀了她,也要等她把那些把柄都拿出来! “可以,不过信你要全部给我!”督军夫人道,“否则我凭什么相信你?” “给了您之后,我还有什么资格?”顾轻舟笑道,“夫人,您一直处于高位,我才是处于劣势,战战兢兢谋生。 除非您把我惹急了,否则拿出那些信,就是和您同归于尽。我还不想死,您大可放心,那是我的防身之物,我轻易更不敢泄露。” 督军夫人再次沉默。 不得不说,顾轻舟是个擅长攻心计的女子,她的话,句句点在督军夫人的顾虑上。 “……我跟您保证,这两年不会给少帅抹黑。”顾轻舟道,“规规矩矩做人做事!” “我怎么相信你?”督军夫人冷冷道。 “除了相信我,您还有别的法子吗?” 督军夫人梗住。 顾轻舟的敲诈,成功了。 第6章 痴心妄想 第6章 痴心妄想 秦筝筝坐在楼下,眼睛时不时盯着楼梯口,心中焦虑:“她们俩在楼上谈什么呢?” 她生怕事情有变故。 同时,秦筝筝也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督军夫人多次表明,顾缃这等才女,才有资格做督军府未来的女主人。 顾轻舟一个乡下丫头,十几年的旧约,谁会把她放在眼里? 督军府也丢不起这个人! “缃缃高挑美丽,十三岁留学英国,四年后归来,真正的英伦淑女,那个乡下丫头有什么资格和缃缃比?”想到这里,秦筝筝又底气十足,舒服依靠着柔软的沙发,等待消息。 一个小时之后,顾轻舟和督军夫人下了楼。 她们俩脸上都有笑。 督军夫人眉眼深邃,笑容里带着几分莫名的深长,秦筝筝看不懂;而顾轻舟笑容轻盈俏丽,宛如得了一块糖人的天真少女。 秦筝筝站起来,想看看她们谈得如何,却没看出端倪。 若是谈拢了,顾轻舟应该失落伤心;若是没谈拢,督军夫人应该愤怒生气。 结果呢,她们俩都带着娴静笑容,让秦筝筝摸不着头脑。 怎么回事? “先回去吧,我后天办舞会,你一定要来。”督军夫人轻轻拉着顾轻舟的手,将她送到了门口。 “是。”顾轻舟笑着,眼底碎芒滢滢,无辜又单纯。 督军夫人轻轻咬了下唇,眼角微微抽搐。 秦筝筝看的满头雾水。 离开督军府,秦筝筝迫不及待问顾轻舟:“怎样,和督军夫人说了什么?” 顾轻舟想了想,道:“就是说些家常话……” “那退亲的事呢?”秦筝筝问,语气装作漫不经心,眼睛却死死盯住顾轻舟。 “夫人说,她后天办舞会,到时候亲戚朋友都来了,她会宣布一件很重要的事。”顾轻舟道。 秦筝筝倏然松了口气,大喜。 她坐正了身姿。 秦筝筝和督军夫人也算旧相识了。 顾轻舟的生母叫孙绮罗,秦筝筝是孙家的表亲,父母双亡之后,她投奔了孙家。 督军夫人叫蔡景纾,小时候住在孙家隔壁,孙绮罗常照顾她,她跟孙绮罗感情很好。 后来,还是孙家的老爷子保媒,将蔡景纾嫁给了当时是个小警员的司督军。 那时候,司督军乡下原配死了,还有个三岁的儿子,蔡景纾不太愿意,是孙老爷子说,司督军前途不可限量。 正是因为如此,司督军至今感激孙老爷子,不肯退掉孙老爷子的外孙女顾轻舟。 督军夫人和孙绮罗从小感情还不错,孙绮罗是个很大方的人,总是给督军夫人买衣裳、买首饰。 秦筝筝做了孙绮罗丈夫的外室,督军夫人也是恼怒。 可到底十几年过去了,督军夫人也不是当年的蔡景纾,她甚至记恨定亲这事,毁了她儿子的婚姻,从而记恨去世多年的孙绮罗。 督军夫人嫁给司督军的第二年,就生了个儿子。 那个儿子,便是司二少帅,顾轻舟的未婚夫。 不过,很快司二少帅就不是顾轻舟的未婚夫,而是顾缃的未婚夫,秦筝筝的女婿了。 秦筝筝得意笑了笑,心想:“外头已经有些流言蜚语,说二少帅定过亲,遮掩不掉。 督军夫人开舞会,肯定是要当着众人的面,让他们见识见识乡下姑娘的丑态,从而宣布退亲!” 想到这里,秦筝筝就幻想下后天顾轻舟第一次去舞会,笨得手忙脚乱的模样;以及督军夫人宣布退亲时,众人的嘲讽,顾轻舟的狼狈,秦筝筝几乎笑出声。 “也许,督军夫人会趁机再次宣布,缃缃是二少帅新的未婚妻呢?”秦筝筝美美的想。 她要去给顾缃再添几套衣裳和首饰,让顾缃光彩照人。 秦筝筝瞥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安静坐着,眉眼低垂。她的面容藏在阴影里,看不出喜悲。 “乡下人嘛,就应该嫁个庄稼汉,想嫁权贵高门,着实太痴心妄想了。人应该清楚自己的分量。”秦筝筝想着。 这些话,她不会告诉顾轻舟,现在秦筝筝还是在扮演慈母。 回到顾公馆时,顾轻舟在楼下轻声说了句:“太太,我先上楼了。” 她叫太太,秦筝筝也懒得反驳。 在秦筝筝心里,顾轻舟还真不如她家的佣人,地位太低下了! 顾轻舟上楼,秦筝筝的长女顾缃则急促下楼了。 “姆妈,谈得怎样?”顾缃紧张问她母亲,“退了吗?” 秦筝筝抿唇一笑。 顾缃会意,立马大喜,一颗心落地了。 秦筝筝心情也很好,昨晚老三受伤的郁结都一扫而空。 “……那,督军府什么时候和我定亲?”顾缃又问。 秦筝筝喜欢在女儿面前摆威严,她很笃定将自己的猜测,认定为事实,对顾缃道:“后天!” 自信满满。 顾缃捂住唇,惊喜若狂的尖叫声还是压抑不住。 她很快就是人上人了。 “姆妈,我要去买衣裳,去新新百货买一身皮草!”顾缃激动道,“我还要去做头发。” 新新百货是中等百货,国货比较多。 “去什么新新,应该去大新!”秦筝筝道,“大新百货的俄国皮草,那才是极品的。” 大新百货的皮草价格,至少是新新的十倍。 顾缃从来没幻想过,去买那么贵的衣裳。她父亲虽然是海关总署的次长,油水极其丰厚,可他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太贵的奢侈品,想也不要想。 “姆妈,你真是太好了!”顾缃激动得抱住了秦筝筝。 母女俩都有点激动。 晚夕,秦筝筝还把这事告诉了顾圭璋。 顾圭璋没说什么。 一个女儿倒了,另一个女儿站起来,他地位不变,反正他女儿多,不在乎。 晚饭的时候,顾轻舟安静吃饭,不说话,模样乖巧,倒也很惹人喜欢。 第二天,顾缃一大清早就起来,准备和秦筝筝去逛大新百货。 顾圭璋、顾绍、顾缨、顾轻舟和两位姨太太,坐在饭厅吃饭,听到顾缃说去大新百货买皮草,几个女人都不太自然,除了顾轻舟。 她们也想添一身皮草,闻言很嫉妒。 特别是二姨太,哀怨看了眼顾圭璋。 “姆妈,我也要去!”老四顾缨记吃不记打,已经忘记她捅伤老三的事,撒娇着拉秦筝筝的手。 “你去做什么?”秦筝筝甩开了老四的手,“还嫌给我惹的事不够多!你大姐将来要做督军府的少夫人,你做什么要那么贵的衣裳?” 众人都停下筷子,看着秦筝筝,特别是顾圭璋的两个姨太太,嫉妒得眼睛冒火。 哼,把乡下原配女儿的婚事夺了,还这么得意,不知耻! 顾轻舟则垂首慢慢喝粥,面无表情。 二姨太看了眼顾轻舟,心想:“可怜,乡下这孩子没见过世面,还不知道督军府的地位,要不然那么好的婚事被抢,怎么也要哭死的!” 众人各有心思时,督军府的人来了。 来的是督军夫人的副官。 “夫人让我给顾小姐送一套礼服,明天晚上的舞会要穿的,不用劳烦顾太太费事去置办。”督军府的副官道。 秦筝筝眉开眼笑。 顾缃大喜,心想未来婆婆真够疼她的,于是伸手去接:“有劳副官。” 那副官却撇开了她。 “不是给您的,大小姐,是给轻舟小姐的。”副官道。 不知是谁,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桌面上,清脆作响。 所有人都震惊,目光全凝聚在顾轻舟身上。 不是退亲了吗,怎么督军夫人要给她送衣裳? 顾轻舟也闻言抬眸,她看了眼众人,眼底平静似水波,荣辱不惊的站起身来,接过了副官手里的衣裳,道:“多谢啦,您辛苦!” 第7章 再相见 第7章 再相见 督军府办舞会,是顾轻舟的主意。 她要督军夫人当着全城权贵的面,承认她是督军府二少的未婚妻。 至于将来退亲,顾轻舟保证让二少主动提出,二少抛弃她。 督军夫人一开始觉得匪夷所思,她是不会公开承认的。 可顾轻舟说了一番话。 “您依诺承认二少养在乡下的未婚妻,世人该如何褒奖您的高风亮节?”顾轻舟鼓励督军夫人,“两年之后,让少帅寻个借口退亲,到时候世人只会说,‘到底是乡下丫头,没见识,怎么配得上少帅?督军府已经仁至义尽了’。 您看,您和少帅重情重义,名声只会增加,不能减少,您更能获得百姓的敬重,少帅获得将士们的敬重! 这两年里,我保证低调不惹事,不借用督军府的名义给您脸上抹黑,您可以信任我。 您公开承认我的身份,我们互赢。少帅娶十个八个姨太太,都是男人的风雅,您承认我的身份,也不耽误少帅风流快活,他也是愿意的。” 顾轻舟果然擅攻心计,一番话就把督军夫人的考虑全部点明、顾虑也全部提到了。 督军夫人考虑了下,竟然觉得顾轻舟所言非常有道理,就同意了。 为了让顾轻舟看上去更体面些,督军夫人甚至主动送了套洋装礼服给顾轻舟。 这是意大利定制的,原本是要给督军府的二小姐做生辰礼。 督军夫人估量了下顾轻舟的身段,尺寸和二小姐差不多,就叫人送来了顾家。 顾家则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震惊看着顾轻舟,包括顾圭璋。 不是说退亲了吗? 退亲,还用打扮顾轻舟吗? 秦筝筝和顾缃也深感不妙,脸色紫涨,特别是顾缃,急促望着秦筝筝,希望从母亲脸上寻到安慰。 可秦筝筝自己脸色更难看。 大姨太和二姨太嗤笑,幸灾乐祸,凑到顾轻舟身边:“瞧瞧这礼服,是意大利空运过来的,督军府果然财大气粗!轻舟小姐,以后富贵了,可别忘了娘家啊。” 顾轻舟微笑了下,没有因为两位姨太太的话而忐忑,她说:“你们误会了。” 秦筝筝也把礼服接过去。 可惜,尺寸不太适合高挑的顾缃,只能顾轻舟穿。 秦筝筝恨得咬牙:“不是说退亲了吗,怎么督军夫人还给你送衣裳?” 她当着所有人逼问。 “我也不知道啊。”顾轻舟一脸茫然。 顾轻舟的单纯与茫然,显出了秦筝筝和顾缃贪婪的嘴脸。而秦筝筝这席逼问,更是毫无遮掩。 顾圭璋忍无可忍,看着妻子女儿的丑态,怒道:“都回屋!” 顾轻舟就抱着她的礼服,回屋去了。 今天海关衙门休息。 顾圭璋一整天都在家,屋子里静悄悄的,就连麻药过后疼得哭的顾三,也只是咬着唇掉眼泪,不敢喧哗。 快到午膳时候,顾轻舟下楼,对坐在客厅看报纸的顾圭璋道:“阿爸,我……我第一次进城,不知城里什么模样,我能出去看看吗?” 顾圭璋心烦。 抬头,触及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清澈莹然,甚至能倒映出他自己的影子。 在那倒影里,他看到一个伟岸的父亲,那是女儿眼中的他。 顾圭璋还记得轻舟小时候,眼睛就很灵活,照顾她的乳娘李妈说,轻舟很早慧。 往事一桩桩浮上心头,顾圭璋铁石心肠竟觉得对不住她,心中难得犯软:“让你姐姐陪你去……” 说罢,又觉得不妥。 她姐姐顾缃正在担心抢夺她的婚姻无望,岂能善待她? 她两个妹妹,半夜拿剪刀杀她。 总之,这个家对她而言,应该是虎狼之窝。 “……陈嫂!”顾圭璋喊了佣人。 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穿着深蓝色粗布斜襟衫,进了客厅。 陈嫂慈眉善目,是顾家厨房里管饭的。 顾轻舟起得早,跟她闲聊过,她挺喜欢顾轻舟的。 “陈嫂,你带着轻舟小姐上街,就咱们附近这几条街上,去吃吃咖啡,看看电影,买两套衣裳鞋袜。”顾圭璋道。 说罢,顾圭璋从钱夹子里,掏出三张粉红色的现钞,递给了陈嫂。 三十块! 三十块钱,足够顾家半个月的生活费,老爷今天好大方! 陈嫂赶紧擦干净手,接过了钞票,欢喜说了句是。 她稍微换了套干净衣裳,就带着顾轻舟出门。 顾轻舟道谢:“阿爸,那我走了!” 她声音柔柔软软的,更像顾圭璋想象中的女儿——女儿就应该温柔似水,可他家中那三位呢? 有了对比,轻舟更合顾圭璋的心意。 顾轻舟跟着陈嫂出门。 她们先在门口叫了黄包车。 “去圣母院路。”陈嫂对车夫道,扭头又对顾轻舟说,“轻舟小姐,圣母院路有家电影院,对面就是咖啡店,不仅可以吃咖啡,还能跳舞呢。” “我不会……”顾轻舟低笑。 “学学就会啦。”陈嫂鼓励她。 两辆黄包车,一前一后。 陈嫂的黄包车在前头,顾轻舟的在后。约莫跑了十几分钟,街上倏然有点乱,汽车全挤在一块儿,顾轻舟的黄包车落在后面了。 这时候,一辆奥斯丁轿车倏然靠近她的黄包车。 车上下来两个高大壮实的男人,拦住了黄包车。 车夫停下,顾轻舟微讶。 轿车上伸出一只军靴的大长腿,稳稳落地,高大轩昂的男人,下了汽车。 他穿着青蓝色的大风氅,深色西装和马甲,身子微倾,双手撑在黄包车上,俯身看着顾轻舟:“小贼,找你可不容易!” 那个男人——在火车上的那个男人! 第8章 酷刑与激烈 第8章 酷刑与激烈 顾轻舟心中猛然乱跳:他知道她偷走了那支勃朗宁,所以叫她小贼。 “你是谁?”顾轻舟很快镇定下来,假装不承认,“我没见过你!” 男人失笑,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走,带你认识认识我!” 不由分说,就把顾轻舟从黄包车上扯下来,送入了自己的汽车里。 男人手臂强壮有力,几乎把顾轻舟提起来,顾轻舟挣脱不开。 汽车很快开走。 车厢里都是男人清冽的气息,还有烟的香醇。 男人上车就点燃了雪茄,青烟缭绕中,他深邃的眸子敛光,什么也看不真切。 顾轻舟拳头攥得紧紧的。 她正要说点什么,男人随手丢了雪茄,就把她抱到了自己腿上。 他揽住她纤柔的后背,摩挲着她的腰,脸凑在她的脸侧:“小贼,我的勃朗宁呢?你胆子长毛啊,那玩意儿你也敢偷?”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顾轻舟咬牙,挣扎着要下来,却被他箍得更紧。 他唇齿见旖旎出雪茄的清冽香醇,唇略有略无撩过她的,干燥冷冽。 顾轻舟使劲躲。 “不承认?”男人低声笑,“没事,先去吃饭,这时候都饭点了,吃完饭慢慢聊!” “我要回家!” “吃完饭,我送你回家,你阿爸姆妈不会怪你的。”男人铁了心道。 她说不行,他就凑得更紧,几乎就要吻上她。 顾轻舟躲闪不及,先应承着他。 只是,陈嫂要急死了。 男人带着顾轻舟去吃饭。 最地道的岳城馆子,一间僻静的雅间,他点了几样岳城名菜,要了一坛花雕。 顾轻舟的乳娘李妈妈就是岳城本地人,她的岳城菜比这馆子更地道。 吃了几口,顾轻舟兴致阑珊,吃不下去了。 “喝酒吗?”男人自己不怎么吃菜,酒倒是一口一口的,见顾轻舟也不吃了,端起酒盏问她。 顾轻舟摇头:“我不会喝酒,我要回去了……” 男人轻笑,好似听了个玩笑话。 他用力拽过她,将她抱着坐在他腿上,她身子轻柔,雪肤明眸,年纪又小,像只软萌的兔儿。 他声音难得的温柔,酒香溢出:“知道不知道我在火车站找了你三天?” 为了那支勃朗宁手枪…… 顾轻舟更想要那支勃朗宁,装傻又太刻意了,抿唇不答。 “叫什么名字?”他又问。 顾轻舟道:“李娟。” “真叫李娟?” “是!” “嗯,娟儿,好听!”男人接受了,轻声笑着,粗粝手指按压她的唇,想吻上去。 他的手长期握枪,磨出一圈粗粝的老茧,压在她柔嫩的唇上,酥酥麻麻的触觉,顾轻舟想躲。 “为何要抱我?”顾轻舟迎上了他的眸子,问道。 “怎么,不喜欢?”男人挑眉反问。 “我又不是伎女。”顾轻舟蹙眉,“好人家的姑娘,这样搂搂抱抱?你们岳城人都这样?” 男人听了这话,并没有恼羞成怒,而是笑,搂得她更紧了:“做我的伎女,不委屈你!” 顾轻舟咬牙。 她正要推他,甚至要恼怒扇他耳光的时候,雅间门被推开了。 男人的随从兴奋道:“团长,人抓到了!” 团长? 这男人是当兵的。 他果然是岳城军政府的人。 “好,太好了!”男人很高兴,丢了手里的酒盏,拽起顾轻舟,“走,带着你去看审犯人!” 顾轻舟听到审犯人,就以为是去警备厅。 可男人的汽车一路出城。 城外有一处守卫森严的监牢,牢中宽大复杂,场地上沁出暗红,似无数人的鲜血浸染。 顾轻舟有点冷,她缩了肩膀。 他们不是去警备厅的大牢,而是去军政府的大牢。 她身后跟着男人的随从,一步落下就要撞到人身上,只得拼命小跑,跟着男人的脚步。 他们进了监牢。 监牢的一隅,关着八个高大精壮的犯人,个个被打得皮开肉绽。 “团长,审了一个小时了,屁也没问出来!”下属禀告道。 男人坐在椅子上,拍了拍他旁边的位置,让顾轻舟坐下。 “拿烙铁烫。”男人云淡风轻道。 “烫了,他们嘴巴紧!” “嘴巴紧?”男人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玩味般想了想,突然转头问顾轻舟,“见过活剥人皮吗?” 顾轻舟头皮一紧。 拜托是开玩笑的,拜托不是真的! “去准备,剥了他!”男人随意指了一命囚犯。 顾轻舟头皮发紧,转颐愕然看着这男人,难道审讯要用到如此酷刑吗? 她手指发僵,用力才能蜷缩起来。 那边,果然很快就架起了刑架,男人吩咐将囚犯架上去,有个刽子手磕破了囚犯的脸,一块皮肉翻出来,高大精壮的囚犯惨叫,顾轻舟才彻底明白:不是开玩笑的。 真的要活剥一个人。 而其他囚犯,都被男人派人押在旁边,观看着剥皮,震慑他们。 “我要回家!”顾轻舟后背一层薄汗,声音都在发抖。 “别跑!”男人一把将顾轻舟圈在怀里,抱着她看。 顾轻舟被男人捏住下颌,逼迫她看着场地里活剥人皮,耳边全是犯人凄厉的叫声,顾轻舟整个人都在发抖,她死死咬住唇,才没有跟着尖叫起来。 剥了皮之后,男人亲手将那个没皮的犯人,钉在木桩上。 “我说,我说!”剩下的犯人全吓疯了,个个争先恐后交代。 “是程副将的意思,程副将想要除了您……” 轻舟哇的一声,吐了一地,后面的审讯再也听不见。 回去的时候,男人很亢奋,上车就紧紧搂住了轻舟。 “放开我!”顾轻舟嘶叫,使劲挣扎捶打,再也没有了之前假意迎合的耐性,“你这个变态,你这个变态!” 她声音尖锐刺耳,男人微微蹙眉,吻住了她的唇。 他堵住她的嘴巴,顾轻舟愣住。 她的初吻! 顾轻舟回神,压抑心头乱跳的悸动,又踢又打,从喉咙间骂变态! 他真的太变态了! 他把一个人活活剥了皮,那惨叫声,顾轻舟这辈子也忘不了。 他最变态的是,他压住她的脑袋,逼迫她跟着看。 顾轻舟不想看,她吓得手脚全软了。 最后,这个变态居然亲自去把那没皮的血人钉在木桩上,顾轻舟看到那个人在痉挛,他皮都没了,却还没有死…… 十分惨烈,可谓人间炼狱! 顾轻舟想吐,已经吐了三四次,胃里什么也没有了。 她又恶心又害怕,眼泪簌簌的滚,又被这变态吻住,脑子里逐渐模糊,她晕眩了。 最变态的是,这么可怕的事,他居然看的血脉贲张! 简直是魔鬼! 男人却越吻越深。 每次杀人,他浑身亢奋,精神特别足。 他粗粝的手掌在她的周身游走,顾轻舟哭了,浑身没了半分力气。 她回城是有目的的,她需得完成,而不是来做某个男人的伎女! 顾轻舟恨极,在火车上的那个晚上,应该顶住被他割喉的恐惧,大声嘶喊暴露他! “是处吗?”男人声音嘶哑,压抑着粗重的呼吸。 顾轻舟一脸的泪,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她刚刚看到一个活剥的人皮,哪里还有精神听他说话? 她耳边嗡嗡的。 “这么小,应该还是。”男人的呼吸更加急促,“你承受不住的。” 他重重拍了司机的后座,“去堂子!” 堂子算是比较高级点的伎馆。 司机道是,加快了车速。 到了堂子门口,他居然将顾轻舟扛在肩上,一起带入。 “不,不!” 顾轻舟回神,看到是伎院,又闹腾起来。 她不是伎女,她不要进这种地方! 男人:“乖!” 顾轻舟原本就头晕目眩,被他扛在肩头,脑袋回血,彻底失去了方向感,整个人似踩在云端上,再也没力气挣扎。 他不顾四周投过来的目光,将她带进了一间奢华的包房。 他放下就吻她,将她抵在床头旁边的墙壁上,吞噬着她柔软的唇。 顾轻舟一点力气也没有。 “少爷……”旋即,一个身材火爆的女子,进了包房。 这变态就放开了顾轻舟。 他的呼吸更重了,重到一下下的。 他离开顾轻舟的唇,顾轻舟以为自己终于解脱时,男人从身后掏出一副手铐,将顾轻舟拷在床脚上。 顾轻舟挣扎着手铐,拉得一阵乱响,却无法脱开。 她厉叫:“你做什么,你这个变态,你这个人渣,你放开我!” 她不想看他杀人,更不想看他行房。 他却把她锁在他床边的柱子上。 顾轻舟厉哭:“你这个变态,变态,神经病,变态!”眼泪经不住又滚落。 男人不管顾轻舟的歇斯底里,只是将那女人推在床上,动作野蛮凶残。 顾轻舟就被锁在床边,他做了什么,她全知道,然后她彻底崩溃了。 活了十六岁,她好似把人生最黑暗的都见识过了。 一个小时之后,这变态终于洗了澡,解开了顾轻舟的手铐,要带着她离开。 上了车,男人拍顾轻舟的脸:“回神,吓到了?” 吓到了? 顾轻舟想骂又想笑,她似乎经历了地狱般的一个下午,他却轻描淡写问她是不是吓到了…… 顾轻舟更想哭,可是眼睛里已经流不出半滴眼泪,她的魂魄像离体了,她一点力气也没有。 “去顾公馆!”男人道。 中午绑架顾轻舟的时候,男人让下属拦住了那个黄包车司机,问他是从哪里出发的。 故而,他就知道顾轻舟是顾公馆的小姐。 顾轻舟骗他说她姓李,男人也没反驳。 下车时,已是黄昏,晚霞谲滟披下来,顾公馆覆盖着一层锦衣。 男人将她放在顾公馆门口,就开车离开了,并没有送她到屋子里。 回到车上,他有点疲倦了。 司机是他的老下属,轻声问:“少帅,是回督军府,还是去别馆?” “去别馆。”男人揉了揉额头,道。 奥斯丁轿车转头,回到了男人自己的别馆,是一处很精致小巧的法式小楼。 回到别馆,负责打扫和煮饭的孙妈告诉男人:“少帅,夫人今天打电话来了,明晚督军府有个很重要的舞会,让您回去一趟。” 男人摆摆手,不理会。 第二天早起,他就把这事忘得精光。今天还有集训,他吃过早饭就赶去营地了。 第9章 扭断手 第9章 扭断手 顾轻舟似在地狱中走了一遭,回到家中时精神恍惚。 顾公馆众人神色各异。 她父亲阴沉着脸,分外不满。 和她走散的陈嫂,已然是吓得半死。 顾轻舟回房关上了门,眼前全是那张完整活剥下来的人皮…… 她捂住嘴,哭到抽搐,又呕吐。 她遇到了魔鬼。 “都是那支勃朗宁手枪惹的祸!”顾轻舟后悔不跌。 她当时也是顺手,就拿了他的枪,哪里想得到后患无穷? “他知道我家在哪里,我却不知道他是谁!他既然是军政府的人,对付我父亲还不是易如反掌?” 这世道,扛枪的总是强硬过从政的,所以军政府碾压市政府,很多地方市政府,不过是军政府的傀儡。 顾轻舟想把枪还给他,却不知去哪里还,更不知他下次还来不来找她! 为了那支枪,他可以在火车站寻她三天;大概是因为她拿了他的枪,所以一见面他就搂搂抱抱,将她视为己有,像对待风尘女子那样,他用一支枪买了她。 偏他又是魔鬼! 他对付敌人的方式,他对付女人的手段,顾轻舟不寒而栗。 她怕,她害怕他活剥人之后还亢奋的变态! 任何手段和道德,在魔鬼眼前都不值一提! 顾轻舟不知哭了多久,有人轻轻敲阳台的门。 她异母兄长顾绍,站在阳台上,已经听闻她哭了多时。 阳台的门没有锁,见她抬眸,看到了他,顾绍就走进来。 “……别怕,迷路没什么可怕的。以后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顾绍站在她床边,轻声道。 一缕缕的温暖,沁入她的心田。 他们都以为顾轻舟矫情,不过是迷路,就吓得这样! “阿哥!”顾轻舟虚弱拥被,眼泪流了满脸,眼皮都浮肿了。 顾绍就坐到了她的床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纤薄却干燥温暖,给了她友善和力量。 顾轻舟抱住了他的腰:“阿哥,我怕!” “不怕!”顾绍一愣,精神有点紧绷,同时也轻轻拍着妹妹的后背,“不怕的,舟舟……”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顾轻舟让顾绍回房去休息。 顾绍亦担心母亲和姐姐骂他,只得先走了。 这一夜,顾轻舟没怎么睡着,阖眼都是那血淋淋的画面,还有堂子里那个女人凄厉的惨叫。 顾轻舟从小早熟,她的乳娘李妈教她复仇,教她怎么应对继母和姊妹,教她如何网络人脉,却独独没告诉她怎么对付一个魔鬼一样的男人! 第二天早上,顾轻舟萎靡不振起床了。 吃过早饭之后,父亲去衙门了,老二顾绍和老四顾缨去学校,老三顾维伤口化脓发烧,住到德国教会医院去了,秦筝筝带着长女顾缃出去买衣裳做头发,准备今晚督军府的舞会。 独顾轻舟留在家中。 她又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已经是黄昏,眼睛的浮肿已经消失了,她精神也好了很多。 她换了衣裳,穿着督军府送过来的那件淡粉色掐腰洋装,满头齐腰的直发,用一根白玉簪挽起。 古典的挽发,配上新式的洋装,老旧和新派在她身上融合得很完美,一点也不违和,似从古画里走出了的美人。 顾轻舟下楼的时候,正巧父亲和二哥顾绍回家。 他们父子推门进来,就见楼梯蜿蜒处,聘婷少女款款而行,粉色洋装泛出温润的光,映衬着她雪白细腻的小脸。 纤长的颈脖上,垂落了几缕黑色散发,黑发红颜,美得似天际谲滟的晚霞,周身披着绚丽的光,妩媚灼目。 顾绍呼吸一顿,脸不由自主红了。 顾圭璋很骄傲,他终于有了个像样的女儿。昨日顾轻舟迷路给他的不快,顿时消弭。 “阿爸,阿哥,你们回来啦?”顾轻舟淡笑,声音低婉。 柔软澄澈的眸子,泛出细碎的光,顾轻舟很温柔。 “晚上去督军府,要处处听你母亲的话。”顾圭璋交代几句。 顾轻舟一一应下,十分乖巧听话。 秦筝筝随后也带着顾缃下楼了。 顾缃穿了件银色绣折枝海棠的旗袍,脸上画了精致的妆容,烫了卷发。 若顾缃是外头的女人,顾圭璋就觉得她很美,美得叫人骨头里发酥,可她是他女儿,顾圭璋就觉得她像出去卖笑的,丢尽了顾家的脸! 父亲都不喜欢女儿性感,只喜欢女儿单纯可爱,像顾轻舟这样。 “穿得什么东西,小小年纪不学好!”有了对比,顾圭璋愤怒了。 秦筝筝看了眼顾缃,再看了眼顾轻舟清纯俏丽的装扮,顿时明白丈夫的火气。 安抚了几句,督军府的车就来了。 顾轻舟、顾缃和秦筝筝上了车。 顾缃被她父亲几句话气得半晌,呼吸沉重。她太生气了,她父亲在顾轻舟面前,把她贬得一无是处。 正巧顾轻舟就挨着顾缃坐。 顾缃忍不住,伸手使劲掐顾轻舟的腰,恨不能掐死这个小贱人! 她掐得很用力,想把顾轻舟的一块肉拧下来。 顾轻舟的洋装被她掐皱了一块。 应该很疼的。 可顾轻舟面无表情。 顾缃越发气了,悄悄拔下自己的耳钉,用耳钉砸扎到顾轻舟肉里。 这下应该疼了吧? 顾轻舟依旧没反应,只是见顾缃越来越过分了,顾轻舟反转过手,就听到咔擦一声,她把顾缃的手腕就扭脱臼了。 “啊!”顾缃惨叫。 “怎么了?”秦筝筝坐在最右边,被女儿的哭喊吓了一跳。 “姆妈!”顾缃大叫大哭,“我的手!” 她的手腕已经掉了,用不上半分力气! “姆妈,她扭断了我的手!”顾缃哭道,“姆妈!” 秦筝筝不可思议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则茫然回视顾缃和秦筝筝:“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她装得好无辜。 秦筝筝心中惊涛骇浪。 顾缃哭得满脸是泪,妆容全花了。 “真的使不上力气?”秦筝筝错愕问。 顾缃含泪点头。 这可怎么办? 今晚是有大事的啊,顾缃难道带着断手去督军府? “你能忍吗?”秦筝筝问女儿,“反正是左手,忍到结束再去医院?” “嗯!”督军府的权势太诱人了,顾缃咬牙,疼死也要坚持到司夫人宣布她是少帅新的未婚妻再离开。 顾缃回手,想要用另一只手打顾轻舟一耳光。 顾轻舟稳稳接住了她的手,稍微用力。 顾缃吓得大叫。 她不想两只手都被顾轻舟扭断。 “轻舟!”秦筝筝厉喝,“你做什么?” “是大小姐伸手要打我的。”顾轻舟道,同时丢开了顾缃的手,“我没有折断她的手,太太还不知道吧,折断一个人的手,需得极大的力气,我可没有……” 折断一个人的手腕,若是用蛮力,当然需要很大。 若是中医,就大不一样了。 中医知晓人体所有的关节,随便下个手腕,还不是跟玩一样? 顾轻舟擅长中医,顾家的人不知道,她唇角轻微挑了下。 秦筝筝则真的被顾轻舟糊弄得糊涂了。 是啊,顾轻舟那么柔软纤细的一个姑娘家,怎可能在一瞬间折断顾缃的手? 可顾缃不像是装的啊。 秦筝筝头疼了,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似她们母女被人耍得团团转。 第10章 设局 第10章 设局 夜幕已降,督军府门口的路灯次第亮起,橘黄色的光芒如薄纱,流转萦绕,很是缠绵妩媚。 顾轻舟下了汽车。 迷蒙灯火笼罩下,每个人的眉眼都柔婉和善。 督军府开舞会,岳城世家名流悉数到场。大门前的场地,早已停满了各色豪华座驾,香车宝马,华衣锦服。 “轻舟小姐,顾太太,这边请。”随行的副官亦下车,步履沉稳领路,将顾轻舟视若上宾。 顾轻舟略微颔首,纤细下颌优雅,姿态婀娜跟着副官进门。 督军夫人蔡景纾立在二楼,身姿随意斜倚在窗帘后面,把玩着浅绿色的浓郁流苏,眼睛时刻盯着进出大门的车辆,双眸冷冽又柔媚,带着蚀骨的光芒。 她瞧见了自家派去接顾轻舟的车回来了,这才微微笑了下,笑容艳潋。 顾轻舟来了! “你还真敢来!”督军夫人自言自语,“既然来了,自然有你的好果子吃!一个乡下丫头,你竟敢威胁我?” 她安静微笑,早已有了妙计对付顾轻舟,让顾轻舟既不敢拿出她的证据,同时又能丢尽颜面。 督军夫人缓步下楼。她今天穿了件深紫色洋裙,裙袂曳地,行走间摇曳款款,将她端庄又艳冶的风情揉碎,完美融合到了一处,勾勒出烈烈风情。 有人吸气。 “这就是督军夫人?一点也看不出,她替督军生了五个孩子。”一个四旬男人端着水晶高脚杯,杯中的红葡萄酒泛出艳色涟漪,染透了他的眸子,他目不转睛盯着督军夫人。 真是美人,整个岳城的名媛贵妇,容貌仪态远远不及督军夫人的万一。 只可惜,这样尊贵的女人,无法沾染,否则死也要献个殷勤的。 男人身边的同伴也惊艳,道:“她就是督军夫人!不过,她只生了两个孩子,二少帅和三小姐,其他都不是她生的。大少帅是原配生的,其他两位小姐是姨太太生的。” “哦,怪不得……” 随着督军夫人下楼,议论声缓缓止歇。 男人惊艳,女人羡慕,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督军夫人身上。 督军府的舞厅很大,可以容纳三百人,数盏水晶吊灯枝盏繁复,在光滑如镜的地面上落下点点碎芒。 奢华的大厅里,乐队已经准备就绪,先是钢琴飘渺的乐音旖旎盘旋。 督军夫人风韵犹存,艳光足以逼退这世间的繁华,只剩下她的婀娜风情。 顾轻舟踏入督军府的大舞厅时,亦被富丽辉煌、香鬟华服映花了眼睛,恍惚步入云端仙境。 “姆妈,这比伦敦最大的舞厅都要讲究,请了也是白俄人做钢琴师!”顾缃兴奋,双颊微微发红。 只要她嫁入司家,这奢华的排场以后就是她的了,顾缃心头发热。 “是啊,我第一次来……”秦筝筝也惊呆了。 顾家在岳城只能算中等人家,这样顶级豪门她们攀结不上。督军府的盛筵,秦筝筝无缘一见,今天还是沾了顾轻舟的光。 她们母女惊诧看着这舞厅的时候,顾轻舟已经聘婷走进去了。 副官领着她们三个人,到了西南边的座位坐下之后,穿着制服的侍者端了红葡萄酒过来。 顾缃率先拿了一杯。 秦筝筝也接过一杯。 见顾轻舟亦伸手时,顾缃轻蔑笑道:“你会喝葡萄酒吗?没见过世面,就别糟蹋东西了。” 顾轻舟笑笑,莹白如玉的小手接过了水晶酒杯,轻轻晃了晃,喝了一口。 顾缃一梗:看她的模样,倒也像会品酒的,没出丑! “阿姐,你的手不疼了吗?居然还有心思关心我有没有见过世面,你对我真好。”顾轻舟微笑。 顾缃语塞,手腕被忽略的疼痛经过顾轻舟的提醒,慢慢传来,她吸了口凉气,对顾轻舟的讽刺又不知如何回应,气得不轻。 而后,陆陆续续有客人来了,舞厅里衣香鬓影,男人都穿着燕尾服,女人皆是长款洋装礼服。 督军夫人跟众人寒暄见礼,却始终没走到顾轻舟这边,对顾轻舟视若不见。 “姆妈,督军夫人怎么不过来打声招呼啊?”顾缃也看出了督军夫人对她们的冷落。 而四周有人打量她们。 “是谁啊?”督军府的贵宾,九成都是彼此熟悉的,只有顾家母女三是陌生的面孔,众人纷纷揣测她们的身份。 “没见过呢。” “认识她们吗?” 众人摇头。 有位名媛低低笑道:“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呢。” 这就是说,顾家母女三是督军府不知名的穷亲戚。 高傲的女眷们投过来鄙夷目光,挑剔着上下打量她们。 顾缃有点急了,她不想被人瞧不起。 秦筝筝不回答女儿,却也频频看向督军夫人,希望督军夫人能过来,给她们撑撑面子。 唯顾轻舟,慢腾腾喝酒,神色悠闲,不带半分焦虑,好似完全跟她无关。 而后,顾轻舟听到她身后三四个女孩子闲聊。 “你知道今天为何开舞会吗?”有个女孩子声音俏丽柔嫩,问道。 “不是说了吗,今天是二小姐的生辰。” “二小姐只是庶女,凭什么她的生辰给她开这么大的舞会啊?我很久没见过二小姐了,听说她还在英国留学,至今还没回来呢。” “那为何开舞会?” “我姆妈说,今天二少帅的未婚妻要来,这是督军夫人给她接风洗尘的。” 这席话,顾轻舟听到了,顾缃也听到了。 顾缃倏然一阵兴奋,粉嫩双颊泛红,她自然以为二少帅的未婚妻是她了。 “二少帅的未婚妻?”有个少女声音尖锐,不愿意相信,“二少帅何时定亲了?” “是娃娃亲!” “说起来,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二少帅了,他不是早从英国念书回来了吗,怎么从来不见他露面?” 顾轻舟听到这里,竖起了耳朵。 顾缃和秦筝筝亦然,她们母女对督军府也知之甚少。 “回来五年了吧。”有个人接话,“别说你们,就是司家的亲戚朋友,也说多年不见二少帅呢。” “他这么神秘,是不是在督军的军中任官啊?” “在军中任职很平常,为何要神秘不见人呢?” 这时候,有一个声音插进去:“我阿姐跟司家的大小姐是闺蜜,她说二少帅其实是生病了,病了很久……” “什么病啊?” 顾轻舟听到生病,就有点走神。 她想起了昨天那个男人。 审讯的时候直接剥皮,剥皮之后自己去将那血人钉在木桩上,然后精神亢奋发泄自己的凶欲,他算不算病人? 顾轻舟觉得他肯定是患了某种精神病! 也许,司家的少帅也是得了精神病,不能被外人瞧出端倪,招惹是非,所以避之不见人吧? 第11章 入瓮 第11章 入瓮 督军府的舞厅,金碧辉煌,水晶吊灯随着钢琴的曲子摇曳生辉,早有俊男美人随着舞曲,蹁跹滑向了舞池。 仍是无人招待顾轻舟母女。 “督军夫人怎么不理咱们,今天不是给咱们开的舞会吗?”顾缃按捺不住。 秦筝筝脸上挂不住了,被顾缃问得也烦躁,道:“许是夫人忙碌吧,你瞧她身边都不得空。” 顾缃的左手疼痛难忍,一连喝了好几口的酒,看督军夫人在远处与人谈笑风声,一点也不忙,顾缃心里慌慌的。 督军夫人故意冷落她们,这是为何? 只有顾轻舟,眼眸安静,打量着这场舞会,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旁人的轻视,顾轻舟完全不放在眼里,她冷静观察四周。 督军夫人忙了半晌,终于抽出空闲,往这边瞥了几眼。顾轻舟看到了,冲她微微一笑,却没有得到回应。 顾轻舟唇角微挑,不以为意。 片刻之后,督军夫人去了旁边小偏厅。 一个高大结实的男人,五十来岁,气度雍容威严,坐在小沙发里抽烟,烟雾缭绕中,他眼神深沉睿智。 他就是司督军。 “怎样?”司督军问进门的司夫人。 司夫人笑容柔婉:“轻舟已经来了。督军,您不必亲自去见她,等事后家宴上,再同她说几句话即可。她是乡下姑娘,没见过世面,您别吓着她!” 司督军一笑,按灭了雪茄:“我那么吓人?” “不是您长得吓人,是您的身份吓人。轻舟长这么大,何时见过您这样身份尊贵的大人物?”督军夫人笑着,白皙柔软的小手,轻轻拂过司督军胸前的勋章。 勋章澄亮,能泛出人影来,显示司督军的显赫。 司督军捉住了她的手,轻轻吻了下:“你说得也是,那就等舞会结束之后,再见见她不迟。” 司夫人微笑,轻轻在丈夫的面颊上吻了下。 司夫人不会让司督军提前见到顾轻舟的,她还给顾轻舟准备了一份“大礼”呢。 这份“礼物”,一定会让司督军对顾轻舟刮目相看的。 司夫人唇角有了得意的微笑,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督军,新派的舞会有个规矩,就是舞会的主人要跳一支舞。今天的舞会是替轻舟开的,她需得和慕儿共舞一支,可惜慕儿不在家。”司夫人轻声解释,“照规矩,需得找个人代替慕儿,给轻舟领舞。” 司督军蹙眉:“你不是要我去领舞吧?” 司督军是粗人,他最讨厌跳舞了。 司夫人失笑:“怎么会呢?我已经安排好了。” 督军很满意,露出一个淡笑,说夫人周到。 “慕儿那边最近有信来吗?”司督军问道。 慕儿——司慕,就是督军府的二少帅,和顾轻舟定亲的那位。 “有啊,昨日早上才接到电报,说慕儿病情稳定。”司夫人道。 说到这里,司夫人容光焕发的面容上,染上了几分阴霾。 “他那个病,治了五年了,还是没半点成效。”司督军也烦躁,“要不回国来,试试中医。” “那怎么行?”司夫人反对,“中医都是骗人的,您没看报纸上说,最近最时髦的事,就是看电影、喝洋酒、骂中医,我是不相信中医的。” “混账话,中医上千年了,老祖宗的智慧,怎么就成了糟粕!”司督军蹙眉不悦。 司夫人立马安抚他:“督军,德国有全世界最先进的医疗技术,还有最先进的军校。慕儿一边治病,一边读军校,等他毕业之后归来,说不定病也好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司督军这才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我先去歇会儿,你回头叫我。”司督军脑壳儿疼。 偏厅是个套间,里面还有卧房,平素是待客之用。 司督军进去休息,司夫人妩媚的眸子变得阴冷起来。 儿子的病让她头疼,顾轻舟亦让她头疼。 顾轻舟威胁她,让她被迫承认顾轻舟是二少帅的未婚妻,司夫人很不爽。她被顾轻舟压了一头,需得扳回一局。 一切,她都计划好了,只等顾轻舟入瓮。 司夫人起身,通过角门,来到了另一个房间。 房间里有两名副官,还有一命穿着燕尾服的男子,纤柔高挑,给司夫人行礼。 “你叫什么名字?”司夫人居高临下的问。 这男子有点紧张,结巴道:“小人叫叶江,见过夫人。” “叶江,你舞技真的很好么?”司夫人下巴微扬,态度倨傲。她这样风华绝代的人物,哪怕是倨傲,也带着灼目的冷艳,不会叫人反感,反而很心动。 “是,小人是在百乐门教小姐们跳舞的。”叶江道。 “知道怎么做么?”司夫人又问。 “小人知晓,副官全部交代过了,小人句句记在心上。”叶江回答道,“夫人放心,小人绝不敢有闪失。” “很好,你很通透,去大厅吧。”司夫人冷冷道。 叶江道是,转身去了。他是舞者,步履轻盈,穿着裁剪合度的燕尾服,却没有半分雍容华贵之感,总觉得他很轻浮。 司夫人摇头,一个人的气质,靠衣裳是撑不起来的,那是从小培养的。 想到这里,司夫人心头又闪过几分不耐:顾轻舟的仪态倒是很好,比她那个留学过英伦的姐姐都要优雅,没有半分乡下女子的拘谨。 难道我看错了她? 司夫人正在沉吟,一名副官急匆匆进来。 地面光滑,在灯火的映照下似繁星点点的夜空,绚丽辉煌,副官走得急,差点跌倒了。 “什么事,这样匆忙!”司夫人蹙眉不悦。 副官递上一封电报,悄声对司夫人道:“夫人,少帅半年前就离开了德国,不知去向……” 司夫人脸色骤变。 “这怎么可能?”司夫人大怒,又怕偏厅里小憩的司督军听到,她压抑着嗓音,怒意从齿缝间迸出来。 她每隔半个月就收到一封德国的电报,从未延误过。她派了很多人在德国照顾司慕,如今却告诉她,她儿子不见了! 简直混账! 那些陪读的副官,全部该枪毙了事! “千真万确,夫人。”副官道。 司夫人脸色紫涨,雪白的牙齿紧紧咬在一起。 “给我查!找不到他,你们都得死!”司夫人压抑着盛怒,声音却如冰凉的利刃,滑过寂空,带着嗜血的铿鸣声。 副官道是,又急匆匆跑出去了,差点再次滑到。 第12章 出彩 第12章 出彩 司夫人修长匀亭的手指,在袖子里紧紧收拢,仍是无法抑制内心的焦灼。 她的儿子不见了。 她派了十几名副官在德国陪同,医院、学校,全部都有她的人,可是她儿子跑了。 不仅如此,她每隔半个月都能收到来自德国的电报,从未延误。她儿子不仅跑了,还敷衍她! 她心急如焚! “姆妈,您怎么还不出去,您该致祝酒词了。”一个宛如天籁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 穿着淡紫色裸肩长裙的少女,裙摆蜿蜒逶迤,缓步走了进屋。 她叫司琼枝,是督军府的三小姐,司夫人亲生的女儿,今年十五岁,身材修长纤瘦,容貌谲滟。 司琼枝有双大而明媚的眼睛,眸光熠熠;小巧的脸,与司夫人如出一辙;饱满的额头,挺翘的鼻,柔嫩的唇,无一处不是精心雕琢,美得惊心动魄。 如此美艳的佳人,又身份尊贵,司琼枝年纪虽小,却是岳城第一名媛,任何人都要臣服于她。 她知晓今天是她亲哥哥的未婚妻要来,却也明白那个乡下女人,不可能真的嫁入督军府,她母亲接纳她、承认她,肯定是另有所图,所以司琼枝没有上前打招呼。 “这就来。”司夫人面对爱女,换上一副慈祥温婉的面容,携了爱女的手,道,“走,今晚华尔兹曲要开始了。” 舞会都有一曲华尔兹,是专门给最重要的人演奏的。 今天是给顾轻舟准备的。 等顾轻舟跳完之后,司夫人再行祝酒词。 她叫上了小憩片刻的司督军,三个人站在二楼走廊的乳白色栏杆处,俯瞰整个大舞厅。 西南角的巴洛克椅子上,坐着几个人,其中有个少女穿着粉色洋装,就是顾轻舟。 “那就是她了。”司夫人指给司督军看。 司督军鸟瞰一楼的舞厅,看不清顾轻舟的面容,只能瞧见她身段窈窕,青丝浓密,坐姿优雅。 “还不错。”司督军道,“她看上去老实本分,规规矩矩的。” 司夫人心里闪过一个冷笑:再过一会儿,你就不觉得她“还不错”了。 司夫人想要替儿子退掉这门亲事,目前有两个难题:第一,司督军重信用,非要履行旧诺,不肯退;第二,顾轻舟手里拿着司夫人的把柄,她也不肯退。 顾轻舟的把柄,司夫人要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触怒顾轻舟;而司夫人能解决的难题之一,就是司督军对这门婚事的赞同。 若是顾轻舟丢尽了脸,那么司督军无法再接纳这门婚事,有了司督军的不满,退亲就指日可待了。 司夫人费尽心机,用意在此。 她要让顾轻舟在众人面前丢脸,让司督军对她的第一印象不好。 “阿爸,下面就是华尔兹,专门给嫂子准备的。”司琼枝在旁边道。她不承认顾轻舟,却顺从她父亲的意思,喊了句“嫂子”,喊完心中恶寒。 司督军满意。 专门给顾轻舟的舞曲,足以让顾轻舟成为众人的焦点,妻子这样安排,司督军觉得她很大度。 “她是养在乡下的,只怕跳得不好。”司督军笑盈盈道。 居然有点维护她! 司琼枝眉目闪过几分涟漪。 这时候,穿着黑色燕尾服的年轻人,在司夫人副官的陪同下,走向了顾轻舟,邀请他跳今天的第一支舞。 “要开始了。”司夫人冷漠看着舞池,见顾轻舟站起来的时候,脚步差点滑了下,微微冷笑。 乡下人,只怕穿着高跟鞋都站不稳,还想跳舞? 司督军和司琼枝也看着。 乐声响起,调子幽眇缠绵,大厅里的水晶灯渐渐暗淡了下去,灯火只剩下一束,聚中在顾轻舟身上。 其他人会意,都知道舞会的规矩,纷纷退出了舞池。 而后,舒缓的曲子变成了急促靡丽的乐章,带着顾轻舟跳舞的年轻公子,舞步越发快了。 顾轻舟没有防备,差点跌倒。 “呵。”司夫人冷笑,果然很快顾轻舟就要出丑了。 现在,整个舞池都只有顾轻舟那一对,所有人都在旁观,他们都知晓今晚顾轻舟才是宴会的重要人物,却又不知道是谁,故而目不转睛看着她。 带着这些好奇,所有人都在注视顾轻舟。 “她很快就要丢尽脸了,成为整个岳城的笑话。督军最爱面子了,他未来的儿媳妇成了笑话,他估计是不会再多看顾轻舟一眼了。”司夫人心想。 一切都照着司夫人的计划,司夫人的心稍微安了几分。 司琼枝看着舞池中央,顾轻舟错了一步,她就对她父亲道:“阿爸,您看她跳得还不错……” 司督军蹙眉。 他对舞步没什么独特的品鉴,但是顾轻舟差点跌倒,他还是看见了的。 司督军心想:“既然知晓今晚的宴会,难道不能去学几个舞步吗?一下午就能学会的。看来,这个孩子不够努力。” 心中一瞬间就有了几分不悦。 司夫人看到了,更是满意。顾轻舟错了一步,督军就蹙眉了;等会儿她跌倒出丑,估计督军今晚是不想见她的。 司夫人又舒了口气。 待她回神,却见舞池中央的顾轻舟,已经调整好了舞步,在舞者逐渐加快的节奏中,她居然没有继续出错。 乐声的节奏越发急了。 舞者的脚步也更快了。 可顾轻舟跟上了他,居然半步都没有错,似行云流水般,紧紧相伴着舞者,她粉色长裙在舞池中翩飞,似一只粉蝶。 司夫人错愕,心里震惊:“这怎么可能!” 一个乡下姑娘,华尔兹怎么可能跳得那么优美? 这样快的华尔兹,就是学舞数年的司琼枝,只怕也跟不上的,而顾轻舟居然没有半分拖拉。 乐章更急促,似雨滴嘈嘈切切打在琉璃瓦上,动听又急切。 舞者的脚步更快了,顾轻舟也亦步亦趋的跟上,她用玉簪挽住的鸦青色长发,在跳舞的过程中散开,似流瀑般倾泻,铺陈开来。 华衣黑发的女子,在灯火绚丽的舞池中,踩着优美急促的舞点,随着她的舞伴翩翩起舞,恰如一朵月夜下盛绽的玫瑰。 衣的华采,发的光泽,顾轻舟整个人的舞姿,有种勾魂夺魄的光,吸引着每个人的眼睛。 所有人都看痴了,包括司督军。 等乐章一停,万籁俱寂。 “好!”司督军最先回神,鼓掌欢喜,心中不免有了七八分的满意。 这女孩子跳舞很美,美到极致,今晚所有人的风头都要被她夺去,司督军脸上也有光。 掌声一起,所有人跟着鼓掌,整个舞厅全是振聋发聩的掌声,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真不错,慕儿有福气!”司督军笑道。 他一回头,却见她夫人和她女儿,仍震惊看着舞池,至今没法子相信。 “这不可能!”司夫人震惊。 她准备得那么充分,怎么顾轻舟没有出丑,居然还出彩了? 第13章 未婚妻 第13章 未婚妻 一曲结束,顾轻舟听到了四周的掌声,她微微笑了下。 舞曲开始之前,司夫人的副官告诉顾轻舟:“少帅有事不能出席,但是作为舞会的贵宾,今天的宴席就是为顾小姐您办的,有一首华尔兹是舞会的主曲,您要跳一支舞。” 新派的舞会有这个规矩,顾轻舟知晓。 只是,如此出风头的事,为何司夫人会安排给顾轻舟? 司夫人恨死顾轻舟的啊,她恨不能其他人都看不见顾轻舟。 顾轻舟顿时明白有阴谋。 她轻笑了一下,不动声色,点头答应了:“好,我明白的。” 同时,副官领了一个叫叶江的年轻公子,说他是督军夫人的远房亲戚,他给顾轻舟领舞。 顾轻舟乌黑浓郁的眸子微转,静静笑道:“有劳副官了,有劳叶少。” 而后,她穿着黑色蕾,丝手套的胳膊,搭在叶江的臂弯。 两个人滑入舞池时,领舞的叶江神态有异,顾轻舟当时没明白,只是觉得这位叶少很拘谨,没什么少爷的自信,身份可疑。 当乐声渐促,叶江倏然加快了脚步,顾轻舟就懂了。 这并非常见的华尔兹,而是一支维也纳华尔兹。 华尔兹分快慢两种,快的华尔兹称为“维也纳华尔兹”,慢的则直接叫华尔兹。 “原来阴谋在这里。”顾轻舟立马明白了司夫人的用意。 司夫人虽然安排了独舞给顾轻舟,却用了一支最快的舞曲,又派了个舞步矫健的舞者给顾轻舟伴舞。 乡下的女孩子,肯定没有学过跳舞。哪怕学过,也是皮毛,慢舞勉强蒙混过关,快舞一定会露怯。 到时候,舞伴跳得很好,就顾轻舟跟不上节奏,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为今晚的笑话。 这是司夫人的如意算盘。 当然是很好的计策,绝大多数的女孩子都会中招,因为快舞太难了。 可偏偏司夫人失策了。 维也纳华尔兹舞步很快,虽然难跳,但是舞步延绵起伏,舞姿更加优美华丽,从视觉上很享受,只是跳舞的人很累,平常的舞会不会用的。 好在顾轻舟学过。 她在乡下遇到避难的沪上名媛张楚楚,对方最喜欢维也纳华尔兹,男女舞步都会跳,常拉着顾轻舟跳,顾轻舟驾轻就熟。 “若我跳慢的华尔兹,只怕远远没有维也纳华尔兹出彩了。”舞曲结束之后,顾轻舟的舞伴微微喘息,顾轻舟则气息平稳,抬眸扫了眼二楼上的司夫人,露出恬静的笑容。 舞伴叶江意想不到,这少女舞姿如此好,气息这般稳,心生敬佩看了她一眼,这才默默领着她退场。 顾轻舟那微抬的眼神,映入司夫人眼底,她震惊了。 司夫人精心安排的难题,就这样被顾轻舟四两拨千斤的解了。 司夫人以为顾轻舟是乡下丫头,没见过世面,肯定会丑态必现,让督军嫌弃这个准儿媳妇,所以她出了个刁钻的题目。 维也纳华尔兹也是华尔兹,事后督军问起来,司夫人也有话搪塞。 不成想,结果竟然是她给顾轻舟搭台,让顾轻舟借助东风,唱了个满堂彩! 没有司夫人的安排,顾轻舟绝不能这么出风头! 若是给她安排慢华尔兹,只怕顾轻舟也不至于给人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 司夫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疼得紧,偏偏还要咬紧牙关,半个苦字也不能叫,她笑了下,笑容比以往更加阴冷。 司琼枝同样震惊。 和她母亲一样,司琼枝兴致勃勃看顾轻舟的笑话,却意外被顾轻舟惊艳的舞姿震慑了。 顾轻舟跳得比她好。 从小拔尖要强的司琼枝,心里酸溜溜的,莫名不是滋味,看顾轻舟亦觉得刺眼,沉默不说话。 司督军则很满意。 优雅、美丽,青绸般的长发妩媚,传统又不失时髦的女孩子,最有世家名媛的气度,配得上督军府的少帅。 “好,好!”督军一边下楼,一边拍掌笑道,“轻舟啊,跳得不错。” 所有宾客的目光望过来,司夫人和司琼枝被迫换上了温婉的笑容,跟着司督军下楼。 司督军很高兴。 顾轻舟就走到了他跟前,客气叫了声:“督军。” “你这个孩子,怎如此客气?”司督军哈哈笑,声音洪亮威武,“以后就是一家人,你若是不介意,就叫阿爸吧!” 宾客们全部倒吸一口凉气。 阿爸? 那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少帅未婚妻吗? 不是说乡下来的土女子,没见过世面吗?他们之前还准备看热闹、看笑话的,怎么一转眼,少帅的未婚妻是如此美丽又摩登的名媛? 众宾客傻眼。 那些想取而代之嫁给少帅的名媛们,眼睛都瞪出了血,看着顾轻舟,同时暗暗在心中想:假如今天让我去跳那首维也纳华尔兹,我能跳好吗? 当然不行,绝大多数的人都不行。 哪怕步伐流畅,也无法跳得像顾轻舟那么美丽娴雅。 顾轻舟今天真是太出彩了! “督军又说笑了,你们老古董订了亲才叫阿爸,轻舟是时髦派的,她们年轻人啊,订了亲都叫伯父。”司夫人恢复了八面玲珑,笑着调侃道。 这一调侃,就断了顾轻舟的念头。 司夫人自然不愿意听顾轻舟喊她“姆妈”,喊督军“阿爸”的。 司夫人的话,引起宾客们的阵阵笑声,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司督军也笑了。 司督军高兴,亲自赋了祝酒词,高高兴兴告诉众人,督军府把少帅的未婚妻接回来了。 “从小定的娃娃亲,这是缘分天定。”督军还说。 众人赔笑。 只有两个,怎么也笑不出来,那就是顾轻舟的长姐顾缃和继母秦筝筝。 秦筝筝和顾缃呆若木鸡。 她们信心满满以为,督军夫人是为了宣布顾缃是少帅未婚妻,才办得宴会。虽然后来舞会开始,督军夫人一直忽视她们,也无法阻止她们的盲目自信。 副官带了个人,说是夫人钦点的舞伴,让顾轻舟去跳舞的时候,顾缃差点笑死了。 顾缃当时跟她母亲说:“姆妈,这个土包子要去跳舞,她知道什么是跳舞吗?” 秦筝筝也觉得好笑,说:“督军夫人太高看这丫头了,还以为乡下是什么地方呢!乡下吃都吃不饱,哪里去学跳舞?” 她们母女俩笑得不行,眼睛盯着顾轻舟,等着看顾轻舟出丑时,却被顾轻舟的舞姿惊艳得丢失了魂魄! “不可能,这不可能!”顾缃难以置信,跟见了鬼一样。 这是顾缃最头痛的维也纳华尔兹,顾缃跳两步就跟不上,而顾轻舟居然跳得这么美! 不可能! 秦筝筝则差点掉了眼珠子。 这个乡下丫头不简单! 第14章 倒打一耙 第14章 倒打一耙 舞会尚未结束,司督军将顾轻舟请到了偏厅。 偏厅很大,铺了厚厚的羊绒地毯,落足无声;一整套的意式家具,墙上有两张地图:一张华夏的堪舆图,一张世界航海图。 西南墙是一整排的书架,琳琅满目摆满了各色书籍,整整齐齐的;书架的尾端,是一樽雕花什锦隔子,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刀具。 顾轻舟眼睛落在那些刀上,有点向往。 “轻舟,坐啊。”司督军慈祥道。他看上去有点严肃,估计是照顾顾轻舟的感受,刻意多了几分热情。 顾轻舟道谢。 司夫人和司琼枝也进来,几个人坐下。佣人端了杯英式红茶给顾轻舟,馥香的茶里,添加了牛乳,更是醇美。 顾轻舟轻轻喝了一口,眼睛微微眯起,像只小猫咪。 司夫人喝清水,司琼枝喝热可可,司督军则是一杯明前龙井。 “这些年在乡下如何?”司督军问。 “我两岁就被乳娘带到乡下去了,非要说来,乡下才是我的桑梓之地。故乡哪怕再破烂贫穷,在游子心中都是最美好的。”顾轻舟道。 司督军听了这席话,不免眼眸一亮:“说得对,你这孩子颇有点见识,真不错。” 他已经说了顾轻舟很多个“不错”,司夫人脸色更难看了。 司夫人安排维也纳华尔兹,是为了让顾轻舟出丑,结果顾轻舟出彩了,司督军对她更满意。 偷鸡不成蚀把米。 司督军不知顾轻舟进城的缘由,又问她:“为何最近才回城来?” 司夫人神色微紧。 顾轻舟瞥了眼顾夫人,继而轻垂了眼帘,沉默含笑却不答话。 为何进城来?司夫人接她来退亲呗。 可顾轻舟不会主动说。 于是,司夫人帮顾轻舟答了:“是她父亲想念她了,所以接回来。” “是啊。”顾轻舟附和了一句。 司督军又说了些家常,叮嘱她常到督军府来玩等,就说:“今天不早了,舞会也要散了,改日再来吃饭。” 顾轻舟道是。 司夫人和司琼枝送顾轻舟。 司琼枝热络挽住了顾轻舟的胳膊,问道:“顾姐姐,你的舞步是在哪里学的啊?跳得真好。” “昨日在家里,我阿姐教我的,她跳得更好。”顾轻舟道。 司琼枝心头一紧,道:“真的么?” “真的啊。”顾轻舟说。 司琼枝就记住了顾轻舟还有个姐姐,也是非常厉害的。 从偏厅出来,司夫人见到了秦筝筝和顾缃,司琼枝就使劲打量顾缃,弄得顾缃莫名其妙。 “我派人送你们回去吧。”司夫人笑道,“这也散场了,今晚多有轻待,请见谅。” “不必麻烦了,夫人。”秦筝筝笑容勉强,“方才打了电话,老爷一会儿来接我们的。” 顾缃面色憔悴,坐了一晚上的冷板凳,而司督军又当着岳城众人的面,告诉他们,今晚最出风头的女子顾轻舟,才是少帅的未婚妻。 顾缃嫁入豪门的理想暂时破灭,她一脸灰败。 大概是失落过重,心里有点疯狂了,顾缃问司夫人:“这么重大的舞会,怎么不见少帅呢?他为何不亲自来见见他的未婚妻?” 若是平日,司夫人听到这话没什么感觉,可司夫人刚刚收到少帅失踪的消息,正心急如焚,顾缃这话打在七寸,司夫人差点就发作了。 是司琼枝,紧紧握住了她母亲的手,让司夫人回神,阻止了失态。 司琼枝笑着对顾缃道:“我二哥这些日子忙得很。顾小姐可能不知道,我们司家是老派门第,婚姻讲究父母之名媒妁之言,只要我父母在场即可了,我哥哥来不来,又有什么关系?” 这话是说,大户人家有尊卑,顾缃小门小户的,才不知轻重。 顾缃似被打了一耳光,脸色更难看了。 秦筝筝也觉得顾缃丢脸。 顾轻舟安静站在旁边,似看戏般瞧着她们,始终未发一语。 正说着,门口的副官进来通禀,说顾圭璋的汽车就到了,要不要放行。 秦筝筝松了口气。 司夫人待说什么,秦筝筝就道:“不必了夫人,我们正要告辞呢。” 顾轻舟给司夫人和司琼枝见礼,随着她的继母和姐姐,离开了督军府奢华的大厅。 司夫人站在屋檐下,半寸阴影遮住了她,她笑容有点阴刻。 刚刚出了督军府的大门,尚未走到停车的场地,顾轻舟突然抓住了顾缃的左手——就是那只被顾轻舟扭断的手。 顾轻舟抓住顾缃的左手之后,用力一托。 她的动作很快。 汽车的鸣笛声,遮掩了动静,顾缃只感觉手腕又一痛,愤怒道:“你作甚,为何要抓我的手?” 她声音很大,传到了司夫人和司琼枝的耳朵里。 顾轻舟的姐姐不喜欢她呢。 司夫人和司琼枝笑了笑,想要对付顾轻舟,其实很容易啊。 借刀杀人,顾轻舟的姐姐和继母就是现成的刀,很好用的。 “我不做什么。”顾轻舟被顾缃一吼,放开了她的手,“我就是看看,你的手还疼不疼。” 顾缃大怒,转而想掴顾轻舟一巴掌。 眼瞧着父亲的车停到了跟前,顾缃又不敢。 顾缃知晓她父亲,最是吃软不吃硬,而且父亲对顾轻舟能有多少感情?无非是可怜她罢了。 顾缃坚信,她父亲是更疼爱她的,于是她收起了凶悍,柔柔软软走到了父亲跟前,双目嗪泪。 几个儿女当中,顾圭璋是最疼顾缃的,虽然今天出门的时候骂了顾缃一句,事后挺后悔的。 见顾缃委屈嗪泪,顾圭璋忙关切问:“缃缃怎么了?” “阿爸,轻舟她怕我抢了她的风头,就扭断了我的手。”顾缃眼泪夺眶而出。 说着,她将左手伸到了顾圭璋面前。 那只手,一点力气也没有。 顾缃哭得可怜,顾圭璋心疼极了,愤怒回视顾轻舟:“你扭断了你姐姐的手?” 这么心狠手辣,果然像她生母孙绮罗! 她的天真单纯都是伪装的吗? 秦筝筝忙道:“老爷,您别动怒,轻舟她还是个孩子,顽皮了些,以后我们好好教导她就是了。” 她这席话,看似帮顾轻舟,其实是捧杀,让顾圭璋认定了顾轻舟的罪。 顾圭璋更怒了。 “阿爸,我没有扭伤阿姐的手,是她掐我的时候,自己把手弄疼了。”顾轻舟懦软解释。 “阿爸,我的手真的断了,她扭断的时候,我都听到了咔擦声。”顾缃哭得更狠。 秦筝筝道:“老爷,先送缃缃去医院接骨吧,别耽误了孩子。” 秦筝筝不想浪费口舌,到了医院,等顾缃接好了手,看顾轻舟还怎么狡辩! 证据确凿的时候,再收拾她。 第15章 反被丢下 第15章 反被丢下 顾轻舟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后座有顾圭璋在,太拥挤不像话,顾轻舟就被排挤出来。 一辆汽车最下等的座位,就是副驾驶,顾轻舟的地位可窥一斑。 “这辆道奇汽车有了些年头,也许曾经是我外公坐过的。”顾轻舟摸了下微微起皮的车窗,默然想着。 这辆汽车,肯定也是她外公的。 他们用顾轻舟外公的财产,将顾轻舟赶到乡下,十几年对她不管不问,自己则过着奢靡的日子。 夜深了,汽车快速开往城里的德国教会医院,车厢里一片漆黑,偶然传来顾缃啜泣的声音,以及他们父女的谈话。 “阿爸,我方才是疼极了才乱说话,你不要怪轻舟。”顾缃道。 顾轻舟闻言垂眸,坐在前座,似一樽无喜无悲的雕像。 顾缃的求情,也是捧杀,只会让顾圭璋更觉得大女儿通情达理,从而更加记恨顾轻舟。 顾圭璋不是什么君子,气急了动手打顾轻舟也是可能的。 “是啊,老爷。”秦筝筝亦帮腔,“轻舟是乡下来的,乡下孩子都胡闹惯了,不知道轻重,轻舟她不是有意的。” 她们这么一求情,顾圭璋更加偏袒她们,同时越发憎恨顾轻舟。 这时候,顾圭璋已经毫无情绪去问秦筝筝,今天的退亲怎么样了。 他满心都在怜惜他的爱女。 他的几个女儿中,独属顾缃最漂亮、聪明,好学。顾圭璋从小送她去私人声乐老师那里学钢琴,等她长大了又送她去英国念书,破费心血栽培她,就盼着她有出息。 女子不似男人可以出去打天下。出去工作的,都是下贱人,真正的名媛都是养尊处优的,这样才有身价。 所以,名媛唯一的出息,就是嫁个高门。 这双弹钢琴的手,是花费了多少钱培养出来的,居然被顾轻舟折断了! 顾圭璋满腔的愤怒。 他一定要收拾顾轻舟。 顾轻舟等于毁了顾圭璋辛苦培养起来的珍品,他还等着这珍品“卖”个好价格,嫁入高门,为顾圭璋带来利益。 女儿嘛,家家户户都这样,要不然那么疼女儿做什么? 在幽黯的车厢里,秦筝筝又难过又舒心。 难过的是,顾轻舟在督军府的舞会上出了风头,需要费点心思,才能逼迫司家抛弃她;舒心的是,她丈夫还是疼长女的。 顾缃也高兴,她阿爸要收拾顾轻舟,给她出气了。 等顾轻舟挨了打,失去了阿爸的欢心,再慢慢收拾她,将她挫骨扬灰。 这么想着,顾缃的手腕就没那么疼了。她只当是自己兴奋过头,忘记了疼,却不知深有原因。 顾缃不敢动,生怕磨损了骨头。 车子开了一个钟头,终于到了城里最大的一家德国教会医院。 医院有急诊,挂了骨科的急诊之后,坐诊的大夫是金发碧眼的德国人。 “医生,你一定要救救我女儿,她这双手可是弹钢琴的!”秦筝筝心疼道。 顾圭璋脸色阴沉,也是很心疼长女。 德国教会医院,专门接待城中的富商名流,医生见怪了有钱有势人的矫情,所以不动声色,先给顾缃摸骨。 那厢,顾缃眼泪汪汪,看着顾圭璋。 顾圭璋心疼得发紧,眼眸狠戾落在顾轻舟身上。 顾轻舟则眉眼低垂,没什么表情,乖乖站在旁边。 她居然一点负罪感也没有! 顾圭璋越发觉得她心狠手辣,心中已经慢慢生出不喜来。 “没有断。”德国医生用德语,跟护士道。 护士翻译给顾圭璋一家人听。 “什么?”秦筝筝愕然。 护士再说了一遍:“小姐的手没有骨折!” “可是……可是她疼得这么厉害!”秦筝筝唇色微白,虚虚往顾圭璋身上飘,“你确定吗,这么摸一下就知道吗?” 护士态度冷了下来,说:“太太若是不信,换家医院就是了。” 顾缃也难以置信,试着动了下手腕,好似的确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这怎么可能! 秦筝筝看顾圭璋的脸色。 顾圭璋微愣,继而眼眸一沉,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阴沉着似暴雨来临。 秦筝筝心虚,在心中大骂顾缃:“这个死丫头,想诬陷顾轻舟就不能找个好点的借口吗?现在当众被戳穿,怎么下台?” 顾缃哭:“不可能,我的手明明是断了,就是被我妹妹折断的。” 医生和护士看了看这一家人的表情,顿时就全明白了。 “那我的手为什么这么疼?”顾缃不死心,几乎要拽住护士,“是不是折得将断未断,回家就要断了?” “不是。”护士静静道。 “确定没事了吧?”顾圭璋忍着滔天盛怒,问护士。 护士保证道:“骨头是没断的,为什么疼,只有小姐自己明白了。”这是在说,顾缃是伪装的。 顾圭璋见孩子没事,他却像个傻子,半夜横跨了半个岳城来到医院,他愤怒极了,阔步走了出去。 “老爷……”秦筝筝心虚气短,忙追了出去。 顾缃愕然。 这时候顾缃才想起来,出督军府的时候,顾轻舟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轻轻推送了一下。 顾轻舟是不是在那个时候,悄悄替她接好了手腕,所以让她在父亲面前如此丢脸? “是你,都是你!”顾缃奔上来,想要厮打顾轻舟。 当然是顾轻舟。 出督军府的时候,顾轻舟就那么一托,早已将顾缃的手接好了。 顾轻舟淡然微笑,说了句:“阿姐,阿爸今天心情不好,你确定你要再次做出丢脸的事,让他心情更糟糕,或者更同情我吗?” 顾缃呆住,那只扬在半空的手,生生缩了回去。 是啊,不能再惹恼阿爸,也不能再给顾轻舟博同情的借口。 之前阿爸多恨顾轻舟折断顾缃的手,那么现在就多恨顾缃和秦筝筝愚弄他。 阿爸现在的怒气,比刚才增添了数倍,顾缃有点害怕。 顾缃急匆匆追了出去。 顾轻舟不紧不慢,跟在身后。 顾圭璋立在车子旁边,没有说话,呼吸却粗重,拳头捏得紧紧的。 “老爷,您听我细说,我也不知道缃缃她……”秦筝筝想把自己摘出去。 顾圭璋却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闭嘴!”他声音透出蚀骨寒意,比狂吼几句更叫人胆颤。 秦筝筝眼泪流下来。 顾缃追过来,见父亲如此恼怒,站在旁边不敢说话。 “轻舟,你先上车。”顾圭璋声音阴沉。 顾轻舟不敢不从。 她上了汽车,旋即顾圭璋也上来,关紧了车门。 顾圭璋咬牙对司机道:“回家!” 他深更半夜的,把顾缃母女俩丢在医院了。 “阿爸……” “老爷……” 后头隐约传来哭声,还有匆匆追上来的脚步声,顾圭璋却没有回头,他气得青筋暴突。 第16章 风向调转 第16章 风向调转 顾轻舟坐在车里,双手交叠着,气息都是细弱的,不发出任何声音。 顾圭璋则是呼吸粗重,一下一下的吸气,极其愤怒。 他男人的权威、父亲的威望都受到了挑衅。 他的妻女,把他当傻子一样哄骗着。 接顾轻舟回来退亲,是他妻子的意思,当时他们夫妻亦说好过,绝不为难顾轻舟,等退了亲还要给顾轻舟一笔陪嫁。 没想到,顾轻舟回家第一天,老三和老四就拿剪刀去捅她,结果反而自捅;紧接着,温柔贞静的长女顾缃,居然用这种小把戏诬陷顾轻舟。 就这么容不下一个乡下丫头吗? 顾圭璋深感自家教育失败! 他们不仅欺负顾轻舟,还拿顾圭璋当傻子,简直可恶。 “缃缃是我从小疼到大的,如今看来,她的前途仅限于此,枉费我那么辛苦栽培她!”顾圭璋咬牙。 那对母女,顾圭璋恨不能立刻从顾家赶走。 他再也不想看到秦筝筝和顾缃。 快到家门口时,顾圭璋怒意稍定,问顾轻舟:“今晚的宴会如何?” 这是在问,退亲的过程如何,督军府的人可为难她了。 当然,哪怕是为难了,顾圭璋也不在乎。顾轻舟是乡下长大的孩子,就好似顽石没有开化,对顾圭璋没有任何价值。 顾轻舟声音轻柔,似拂面而过的杨柳风,和煦温暖:“还好,我们一直坐着,谁也不认识,后来督军夫人派人请我跳舞……” 顾圭璋不应声,等顾轻舟继续说。 见顾轻舟停顿,他嗯了下,顾轻舟才继续。 “督军很喜欢我跳舞,让我叫他阿爸,夫人说新派的人都叫伯父,不时新叫阿爸……” “什么!”顾圭璋一愣。 顾轻舟重复:“督军夫人说,新派的人……” “我没问督军夫人,我问督军,他说了什么?”顾圭璋声音急促,带着几分隐隐的难以置信。 难道,天上掉馅饼,他从未投入过的女儿,要给他勾回来一只金龟婿? 这太意外了! 顾圭璋突然想起来,顾缃那么哭哭啼啼给顾轻舟下拌子,是因为顾轻舟得到了顾缃最想要的地位吗? 顾圭璋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司家那等豪门,顾家可望不可及,若不是早年有了缘分,给少帅做姨太太都轮不到顾轻舟的。 “督军说,让我叫他阿爸。”顾轻舟重复。她唇角有个讥诮的弧度,故意轻轻柔柔说着这句话。 顾圭璋在幽黯的车厢里,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说话的声音里亦带着无法压抑的笑意:“督军很喜欢你啊。” 真是惊喜! 顾圭璋对攀结司家没把握,虽然顾缃漂亮有才学,可在整个岳城不算最出众的。而督军府那等一方诸侯门第,岂是顾缃随意能攀上的? 同时,顾圭璋又不敢不退亲,怕司督军给他小鞋穿,弄得他美梦不成,反而丢了差事。 如今,顾轻舟居然得到了司督军的喜爱,还公然承认她的身份,顾圭璋舒了口气。 果然,他顾某人的好运气来了! “轻舟啊,以后想要什么,直接跟阿爸说,别委屈自己。”顾圭璋大喜,早已将顾缃和秦筝筝母女忘到了脑后。 回到顾公馆,顾圭璋脸上带着笑,直接去了他的三姨太苏苏房里。 苏苏煮了热腾腾的宵夜,顾圭璋吃了一碗海鲜粥,和苏苏翻云覆雨,折腾了半个小时,疲倦中沉沉睡去,早已忘了被他丢在德国教会医院的妻女。 顾轻舟躺在床上,长长青丝铺满了她亚麻色的枕席,落在她的小臂弯处,凉滑柔软。 她望着高高的屋顶,雪白墙壁没有任何东西,她的唇角却微微翘动。 “李妈,我在岳城一切顺利。”顾轻舟喃喃自语,“我得到了督军的承认,自此就站稳了脚跟。一切都是照我们计划好的,我很好——除了我昨天遇到一个变态……” 李妈叫李娟,是她的乳娘,从小抚养她,是顾轻舟最亲的人了,她还在乡下。 李妈这几年身体不好,乡下的饮食简陋,也没什么滋补品,顾轻舟很心疼她。 那是顾轻舟唯一的亲人,顾轻舟绝不能离开她。 “李妈,等我外公的产业都回到我手里时,我会接您来城里的,您一定要健康等着我。”顾轻舟喃喃。 伴随着喃喃低语,她进入了梦乡,这一晚睡得格外香甜。 远在德国教会医院的秦筝筝和顾缃则没法子睡,她们狼狈万分。 腊月的岳城,夜风呼啸,刺骨寒风肆虐。教会医院的门外,深夜并没有黄包车。 到了夜里,黄包车都去各处的舞厅守候着,等待午夜散场的客人,教会医院远离舞场,鬼影子都没有。 幸而有急诊室开着。 秦筝筝和顾缃在护士的白眼之下,守在冰凉如水的急诊等候室,又冷又倦。 “姆妈,我饶不了顾轻舟。”顾缃哭了,“咱们怎如此倒霉?” 秦筝筝不说话。 到了这一步,秦筝筝亦有点惊诧。老四说顾轻舟捅伤了老三,顾缃说顾轻舟折断了她的手。 最后被揭穿,都是谎言。 可有如此凑巧的谎言吗? 亦或者,全部都是事实,只是他们看轻了顾轻舟,反而忽略了。 “要提防她。”秦筝筝冷冷道,“她一回来,既伤了你,又伤了你妹妹,我们都被她骗了!” “您相信我?”顾缃感激落泪。 “当然,你是姆妈的宝贝,姆妈不信你信谁?”秦筝筝道。 顾缃抱紧了秦筝筝。 “姆妈,把她赶出去。”顾缃哭道,“她太可恨了,若不是她,督军府宣布二少的未婚妻就是我了。” 秦筝筝心里也针扎一样的疼,到手的鸭子飞了。 “把她赶出去太难了,你阿爸现在相信她,督军府也承认她的身份。”秦筝筝眼眸阴沉,“让你阿爸不再信她,才是最要紧的。” “姆妈,你有主意?” “你姆妈是吃素的吗?”秦筝筝冷哼,“小妖精,当年她姆妈都败在我手下,何况乳臭未干的她?” 母女俩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翌日早上,有了黄包车拉客来,顾缃和秦筝筝这才坐车回家。 家里都知晓,太太和大小姐被老爷半夜丢在德国教会医院,只带了轻舟小姐回来;而司督军公开承认,轻舟小姐是司少帅的未婚妻。 家里的风向全变了。 “轻舟小姐,少帅生得如何?”三姨太好奇问,“风采翩翩么?” 顾轻舟微笑:“我还没有见到他,昨晚少帅没露面。” 第17章 寻找亲信 第17章 寻找亲信 昨晚的宴席,对顾轻舟而言是一场大考,她通过了,在岳城站稳了脚跟,以后谁想赶她回乡下都难了。 督军夫人想害她出丑,精心给她安排了一出好戏,结果她唱得精彩,赢得了督军的好感,因祸得福。 想来,造化真真神奇。 “我运气还不错。”顾轻舟微笑。 只是,她彻底和督军夫人交恶了。 吃过早膳,顾圭璋去海关衙门,临走的时候瞧见了顾缃和秦筝筝,却看也没看一眼,径直走了。 两位姨太太少不得幸灾乐祸。 顾轻舟冷眼旁观,上楼换了套月白色斜襟老式衫,银红色绣折枝海棠的百褶裙,复又缓慢下了楼梯。 她将浓黑的头发斜梳,半垂在胸前,编制了精致的辫子,像个美丽的牧羊女;裙子很保守,覆盖至脚面,行走间才露出双梁鞋微翘的鞋尖。 “太太,我出去一趟。”顾轻舟上前,对秦筝筝道。 秦筝筝愤怒抬眸,瞪着她。她满心郁结,昨晚在教会医院熬了一夜,没什么精神,偏又不肯示弱,没回房去睡觉。 “你要去哪里,又像上次一样丢了?”秦筝筝不客气,“回房去,姑娘家到处跑,成何体统!” 顾轻舟却不动。 她垂眸,纤浓羽睫在眼睛投下一片薄薄的阴影,将她情绪遮掩。 “我想去看看李妈的表妹,李妈告诉过我地址,说她表妹身体不好,常挂念李妈,只怕此生见不着了。”顾轻舟慢吞吞,温文尔雅的解释着。 秦筝筝很烦躁,觉得顾轻舟像只苍蝇,不把她打发了,她会喋喋不休,秦筝筝又不能拍死她,只得先赶走她,就挥挥手道:“你想去就去吧!” 她不给顾轻舟钱,也不派佣人跟着。 三姨太苏苏精明睿智,知晓顾轻舟得到了督军府的器重,以后的前途胜过这顾公馆所有人,她有意巴结顾轻舟,就拿出两块钱给顾轻舟:“这是给你坐车的,再买点补品去看看人家。是你乳娘的表妹,应该探望的,毕竟你乳娘养大了你。” 然后,三姨太又喊了陈妈,让陈妈陪同着顾轻舟出门。 顾轻舟笑道:“我见三小姐和四小姐去上学,也没有佣人跟着,大抵现在不流行出门带佣人的。” 时代变了,现在名媛出门是不流行带佣人丫鬟的,她们流行带着男伴。 顾轻舟没有男伴。 她再三说,自己无需旁人陪同,会早去早回,三姨太才不再说什么。 秦筝筝也不怕顾轻舟丢了。 丢了才好,最好永远不要回来! 等顾轻舟走后,秦筝筝冷冷看了眼三姨太:“你倒是会做人。” “太太过奖啦。”三姨太软软笑道。 秦筝筝知晓,昨晚顾圭璋是歇在三姨太房里,肯定将自己的丑事告诉了三姨太,秦筝筝脸上的冷意更甚:“你少轻狂,别不知自己几两重!” “是,太太教训得是。”三姨太笑呵呵的,丝毫不动怒。 秦筝筝反而气了个倒仰,实在撑不住,回屋睡觉去了。 顾轻舟出门,直接往老城的平安西街去。 走到了平安街,她问了个人:“平安西街的十二号,有户姓何的中医药铺,请问怎么走?” 对方很认真给顾轻舟指路:“您从这里拐进去,第三家就是了,咱们这条街只有那一家药铺。” 顺着路人的指引,顾轻舟踏入一条老式的街道。 和顾公馆不同,平安西街仍是老式的木板门面店铺,矮矮的屋檐下,木制雕花窗棂也装上了玻璃,新旧早已没了明确的分界。 “何氏药铺”,顾轻舟抬头念着这块汉白玉做成的牌匾,就知道自己到了地方。 这是一家中药铺子,如今生意惨淡,门面破旧。 “小姐抓药呀?”一个四旬年纪的男人,短短的头发,却仍穿着前朝的长衫马甲,布料半新不旧。 他是这家药铺的掌柜,叫何梦德,敦厚斯文。 “不,我找人。”顾轻舟眼眸平静如水,给她稚嫩的脸庞添了几分成熟,更容易取信于人。 掌柜的细细打量顾轻舟,道:“小姐找谁呀?” “我找慕三娘。”顾轻舟道。 何掌柜神色一变,倏然冷漠道:“小姐来错地方了,此处没有慕三娘。” 顾轻舟依旧是平静的神态,眼睛大大的,透过厚厚的浓刘海,打量了几眼何掌柜,眸光滢滢。 “你把这个给慕三娘,她就知晓我是谁了。”顾轻舟道。说罢,她从怀里掏出一只玉镯,放在柜台上。 柜台陈旧脱漆,多年未修缮。 中医、中药,真的到了末路吗?顾轻舟有点难过。 何掌柜却吃惊看着这只玉镯,质地纯粹,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一看就很值钱。 他沉吟片刻,拿起了玉镯,回到了后院。 顾轻舟略微等待,就见一个穿着粗布长袄的妇人,梳了低髻,一副前朝妇女的装扮,出来见顾轻舟。 “你是……是我二哥的女儿么?”妇人看着顾轻舟,嘴唇微微哆嗦,激动问道。 这妇人就是慕三娘。 顾轻舟在乡下,遇到一个躲避政敌的国医圣手,他叫慕宗河。 慕宗河见顾轻舟从小聪慧,故而她四岁起,就给顾轻舟启蒙,教授她中医的脉案和针法。 顾轻舟是慕宗河的亲传子弟,算是慕家的继承人。 慕家是北平望族,得罪权贵之后家财散尽,慕宗河有个胞妹,嫁到了岳城,如今和丈夫开了家中医药铺。 慕宗河让顾轻舟到了岳城,先去拜访他妹妹,看望他们。以后若是从医,可以从何氏药铺取药,更加方便。 “三娘性格温柔,她丈夫何梦德更是厚道人。我曾救过何梦德的命,又养大了三娘,你去了岳城之后,可以信任他们夫妻俩。”顾轻舟离开村子时,她的中医师父慕宗河如此交代。 心念回转,顾轻舟已经找到了师父的亲人,她心头微热。 “慕宗河是我的恩师,不是我的父亲,他尚未娶亲。”顾轻舟解释。 慕三娘就紧紧拉住了顾轻舟的手,道:“好孩子,快告诉我,我二哥最近如何,我已经十年没有他的消息了。” 哪怕不是父女,能拿到这个镯子,说明顾轻舟是慕宗河很重要的人,慕三娘迫不及待向她打听。 说着,慕三娘就把顾轻舟领到了后院。 刚踏入后院,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穿着极其不合身的短袄,正在搬药材。他起身间,顾轻舟看到了他的脸,微微愣了下。 第18章 踏破铁鞋 第18章 踏破铁鞋 何氏药铺做粗活的伙计,身材高大轩昂,气度不凡,让顾轻舟吃惊,她多看了几眼。 “他是新来帮忙的,是个哑巴。”慕三娘解释。 顾轻舟微笑,稚嫩白皙的面容一派天真,跟着慕三娘往里走。 彼此坐下,顾轻舟将她师父的近况告诉了慕三娘:“他老人家身体健朗,只是内疚连累了家人,害得你们东奔西走,无处安身。” “什么话!”慕三娘难过,“家人就是荣辱一体的,他避世多年,我们找也找不到他。” “师父不想你们去找他。”顾轻舟道,“您是我师父的胞妹,以后就是我的姑姑了?” 倏然有个漂亮可爱的小丫头,喊自己姑姑,好似兄长后继有人,慕三娘眼泪涟涟,当即摘下自己手腕上的玉镯,套在顾轻舟手上:“这么好的侄女,姑姑有福了!” 这就算认下了。 上午的骄阳从雕花窗棂的缝隙处透进来,落在顾轻舟的脸上,青绸发丝映衬脸侧,越发显肌肤赛雪,樱唇含丹,双眸深邃。 这姑娘真好看,慕三娘越瞧越喜欢。 慕三娘以为顾轻舟是从乡下来投奔她的,当即要收拾屋子给她住,顾轻舟忙拉住她:“我不住在这里,姑姑,我住在我自家。” “你自家?”慕三娘又是一惊。 顾轻舟就自报家门,把她家里的情况说了一遍。 “你是海关次长的女儿?”慕三娘大惊。 海关次长,岳城的富商名流中不算什么,在普通人眼里却是极大的官。 慕三娘没想到,顾轻舟居然是官家小姐! 她待高兴,顾轻舟就把自家的处境,以及她进城的目的,全告诉了慕三娘。 “……当年我母亲生了我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她刚去世没两个月,我继母就怀了双胞胎;我舅舅在烟馆被人捅死,警备厅结案的时候不了了之。这些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都想弄明白。”顾轻舟道。 这是她进城的目的。 她要夺回她外公的产业,她也要弄清楚她母亲去世的原因,找出她舅舅被杀的凶手。 同时,顾轻舟告诉慕三娘:“我刚到家的那个晚上,我两个妹妹就拿剪刀要划破我的脸,幸好我发现了。” 两人说了将近一个钟头。 慕三娘胸口那团兴奋渐渐散了,变成了冷气,她吸气冰凉,道:“他们这样对你,会造报应的!” 顾轻舟笑:“天道圣明,报应时候未到而已。” 她很乐观,慕三娘欣慰。 晌午,顾轻舟留在慕三娘这里用午膳,慕三娘也简单介绍了她家里的近况。 “老人都走了,如今五个孩子,三个在学校念书,两个在家里呢。”慕三娘道。 慕三娘最大的女儿今年十三岁了,在公办的女子学校读书,脱盲罢了,学不到什么本事,将来可以去找个报馆做小编译,亦或者去书局做秘书;次女十一岁,和她姐姐同校;第三个是儿子,今年八岁,刚刚入学。 剩下的两个也是儿子,一个六岁,一个四岁,早不知跑到哪里去玩了。 庞大的家庭,望子成龙的何先生和慕三娘用微薄的收入养着,早已重担累累。 “……姑姑,我可以到您的药铺坐诊。”顾轻舟道,“生意一日日好起来,咱们可以开个中医院,比西医还要吃香!” 慕三娘笑,只当是个玩笑话。她虽然是慕宗河的徒弟,到底一个小孩子,哪有病家会相信她? “那好,你常来玩。”慕三娘宠溺顾轻舟,哪怕顾轻舟不会看病,也让她常到药铺里,彼此亲近。 “是。”顾轻舟笑道。 慕三娘见她是一个人来的,留她吃了午饭之后,喊了自家的小伙计,让他送顾轻舟回家。 这新来的伙计剪了短短的头发,不合身的短袄,身材高大结实。 他看顾轻舟时,双眸冰凉。 顾轻舟细看他,但见他宽额高鼻,深眸薄唇,哪怕是衣着不恰,仍有几分无法遮掩的矜贵,气度雍容。 他是天生的贵胄。 一个人气质如此上佳,定是生活在极好的家庭,他为何会做了小伙计? 顾轻舟眼睛微转,她隐约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伙计陪同顾轻舟往外走,顾轻舟扬起脸问他:“你是天生的哑巴吗?” 高大的槐树虬枝,透过冬日温暖稀薄的阳光,落在少女微扬的脸上,她眸光似墨色宝石般灼目,定定瞧着他。 男子神色不变,懒得答话,继续往外走。 顾轻舟也没指望他会摇头或者点头,跟紧了他的脚步。 出了平安西街,远处有黄包车,男子利落打了个响指,像叫自家汽车那样,叫了黄包车过来。 他冲顾轻舟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让顾轻舟自己上车,他则快速转身回药铺,半分没有多留的意思。 很有个性的伙计! 顾轻舟看着他的背影,没见过达官贵人的何掌柜和慕三娘不知他的深浅,顾轻舟却略懂一二。 她唇角挑起一抹淡笑:“看来,我寻到了一位贵人!” 今天收获还不错。 人的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顾轻舟含笑,搞定了此事之后,乘车回到了顾公馆。 等她到家时,已是黄昏。耀目金灿的晚霞染上了顾公馆的三层小洋楼,乳白色的栏杆之外,半墙爬山虎随风摇曳,沐浴在晚霞中,璀璨绚丽。 这栋小楼格外精致。 顾轻舟眼眸透出与她年纪不符的犀利沉稳,立在缠枝大铁门外,细细打量着顾公馆,久久没有敲门。 多好的房子啊,这是她外公的。 “当年,我母亲和舅舅是不是在这屋子里长大的?他们的童年是什么样子?”顾轻舟站在门口,静静矗立,妄图寻觅到往事。 她想起这小楼现在归顾家,唇角有了淡淡的冷笑,笑声寒凉。 半晌之后,她才敲开顾公馆的门。 “太太。”顾轻舟进门,见顾圭璋尚未归来,只有秦筝筝坐在客厅的沙发,眼神阴测测的,顾轻舟上前,轻轻喊了句。 秦筝筝微扬下巴,倨傲颔首。 顾轻舟就上楼去了。 而后,她听到了电话铃声。 秦筝筝去接了电话。 顾轻舟伏在乳白色的栏杆上,假装欣赏远处的金灿夕阳,耳朵却在听楼下打电话的声音。 具体说什么,顾轻舟没有听到,但秦筝筝的嗓音格外谄媚、激动。 不用说,是司督军府打来的。 顾轻舟冷冷笑了下,回房休息了。这通电话,秦筝筝应该会截下来,绝不会告诉顾轻舟的。 第19章 暂时结盟 第19章 暂时结盟 翌日下起了寒雨,雨丝在玻璃窗外的栏杆处缱绻飘洒,温柔细腻,只是太冷了。一只灰雀躲避凄风苦雨,落在顾轻舟的窗台上,用红嫩的喙轻啄羽翼。 看到顾轻舟对镜梳理青丝,雀儿并不害怕,反而兴致勃勃打量她。 顾轻舟微笑。 “以后闲来无事,我养只雀儿玩,倒也是不错的事。”顾轻舟低低的想。 只是这么想,真让她养,她也未必养得好。雀儿是很娇贵的,需得养得富贵,才有趣好玩。 细小的事,让顾轻舟心情还不错,将自己的长发挽起,梳了个低髻,鬓角一支翡翠玉簪,又换了件青色斜襟五彩连波的夹棉短袄,收拾妥当下楼了。 顾轻舟今天下楼有点晚,全家都坐在餐厅独缺顾轻舟。 “阿爸,我来晚了。”顾轻舟笑道。 众人都看着她。 她一袭老式衣衫,青丝低垂,露出一段修长嫩白的颈,流水肩纤薄,柔媚又清纯,将老式宽大的斜襟衫,穿出了玲珑美感。 “没想到老式的斜襟衫这么好看,我也要去做一身。”二姨太和三姨太都在心里偷偷想。 这几年城里早已不流行老式的斜襟衫了,名门大户人家女眷们的衣橱里,都是洋装、旗袍和皮草。 倏然见顾轻舟这么打扮,两位姨太太看到了顾圭璋眼底的满意。她们以色侍人,为了争宠,什么手段都要用上的。 秦筝筝母女几个,则眼眸阴冷。 “阿姐,你瞧顾轻舟,她又穿这种老式的衣裳。”老四顾缨低声,跟老大顾缃耳语。 “她就是上不得台面。”顾缃咬牙切齿。就是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居然可以做督军府的少夫人。 顾缃太不甘心了,想起来就银牙碎咬,恨到了极致,骨头缝里都恨。 老四顾缨则想要当场讽刺顾轻舟,被秦筝筝的一个眼神递过去,话就堵在喉咙里,不敢说出来。 “轻舟小姐,你今天要跟着太太去司家看望司老夫人么?”三姨太苏苏突然问。 众人又是一愣。 顾圭璋抬眸,问顾轻舟:“督军府打电话给你了?” 他都不问秦筝筝。 顾轻舟摇摇头:“没有。” 顾圭璋不解,看着三姨太。 秦筝筝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十分难堪。 而顾缃也紧张攒住了手,将头低低埋了下去。 昨晚是司夫人打电话来了,说司督军的母亲,也就是司少帅的祖母,想要见见顾轻舟这个未来的孙儿媳妇。 秦筝筝在电话里应下,不情不愿的,结果司夫人又说:“老太太喜欢热闹,你带着顾缃一块儿去看望她老人家,人多喜庆。” 这是在暗示秦筝筝,顾轻舟未必就是少帅的未婚妻。若是老太太看中了顾缃,督军喜欢顾轻舟也没用。 顾缃也许可以取而代之,要不然为何让顾缃也去? 秦筝筝大喜! 督军夫人暗示到了这个份上,她自然不会再带顾轻舟去的。 于是,她打算带着顾缃,以“少帅未婚妻”娘人家的身份,去看望司老夫人。 司老夫人年老昏聩,万一真喜欢顾缃,拉着顾缃的手说孙儿媳妇,先认下了顾缃,司夫人再里应外合,司督军为了孝道,也要放弃顾轻舟的。 多好的如意算盘,却被三姨太偷听到了电话,还公然当着全家人的面说了出来。 秦筝筝怒极,她之前能容得下三姨太,是为了防止二姨独宠,让她们俩相互制衡和争斗,秦筝筝坐收渔人之利。 如今看来,这个三姨太是留不得了。等她先处理完顾轻舟,就要取了三姨太的命! “我打算吃完饭再跟轻舟说,没想到三姨太这么心急。”秦筝筝收敛心绪,笑容温婉慈祥,对顾圭璋道,“昨晚督军夫人的确来了电话,让今天上午送轻舟去看望司家的老太太。” 言语之中,点明三姨太邀功,甚至诬陷太太。 二姨太不喜欢太太,更不喜欢比她年轻的三姨太,当即落井下石:“苏苏最擅长听墙根了,太太跟督军夫人打电话,她都知晓。” 三姨太腹背受敌,一时间脸色微白,手里的填白瓷小碗捏得有点紧。 顾轻舟知晓三姨太在刻意帮她——当然也是为了利益,希望将来得到顾轻舟的提携,有个终身的依靠。 在此前,顾轻舟需要盟友。 “原来是要去督军府啊,我说太太和大小姐怎么都换了如此好看的衣裳。”顾轻舟声音温软道。 她眼眸幽静,墨色眸子映衬在蔚蓝的眼波中,像月夜下的古潭,静谧、深不见底,却偶然闪过几缕粼粼波光。 这柔色眸子里,闪过几分锋芒时,顾圭璋就懂了。 秦筝筝和顾缃打扮妥当,而顾轻舟是没打算出门的,她们根本不打算带顾轻舟去。 顾圭璋瞥了眼秦筝筝,眼神冷锐,什么都明白了。他重重放下碗筷,道:“以后督军府的电话,你就不要替轻舟接了。若是轻舟不在家,让三姨太接就是了。” 三姨太和顾轻舟扳回一局,秦筝筝脸色难看,二姨太更是尴尬。 饭桌是女人的战场,没有硝烟,却斗得血淋淋的。 “老爷,我怎能接呢?”三姨太妩媚一挑眉,“轻舟小姐还小,需得太太帮衬着她出门,我只是小妾,我陪轻舟小姐去督军府,咱们顾家就太不知规矩了。” 顾圭璋听了这话,很满意点点头。 看看,这才是识大体! 秦筝筝到底出身低微,平日里还好,一旦有事就泄了老底,上不得台面,顾圭璋很恼火。 “还是你知道规矩!”顾圭璋道,他把规矩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秦筝筝顿时面红耳赤。 早膳之后,顾圭璋去了衙门,秦筝筝气得冷嘲热讽,骂了三姨太几句,然后对顾轻舟道:“回房换衣裳啊,我们要走了。” 顾轻舟还需要司家未婚妻的身份给自己撑腰,也不说什么,回房换了套绯红色杏林春燕的短袄,月白色挑线裙子,外面套着银红色大风氅,下了楼梯。 仍是老式的装扮,穿在她身上,却格外雅致。 想起自己还没有给顾轻舟做洋装和旗袍,秦筝筝也不说什么,免得老爷想起来又出一笔钱给顾轻舟添衣。 “好老土!”顾缃在心里冷笑,“顾轻舟是白痴吗,去这么重大的场合,穿得这样俗气,还嫌不够丢督军府的脸?” 第20章 抢占先机 第20章 抢占先机 顾缃腹诽顾轻舟的装扮,顾轻舟老土的模样,实在可笑。 而顾缃自己,穿了件苏绣海棠的淡红色低开叉旗袍,玻璃袜,配上一双鹿皮镶白狐毛的短靴,外面是一件皮草大外套,黄澄澄的貂皮,俄国货,面上的黑圈能荡漾出涟漪,时髦尊贵。 这样的皮草,适合各种年纪的女人,老些有老些的雍容,少女有少女的狂野,总之衬托得身份高贵。 和顾缃这一身富丽堂皇相比,顾轻舟那套羽缎老式的大风氅,就显得很俗气廉价。 顾缃不屑冷笑:“想和我比,你先弄身皮草穿了,才够资格!” 想到这身皮草的价格,顾缃无端又生出优越感。 是的,她永远高压顾轻舟一头,是顾轻舟望尘莫及的。 秦筝筝也觉得顾缃把顾轻舟比得一无是处,微微笑了笑。 皮草真好看,秦筝筝小时候最盼望一身尊贵的皮草,可惜那时候穷,寄人篱下,只能看着顾轻舟的母亲孙绮罗穿。 现在,是顾轻舟看秦筝筝的女儿穿,果然是报应不爽,秦筝筝胸口那团恶气,终于透出来几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秦筝筝冷冷出气,“想当初我在孙家寄养,孙绮罗那贱人整日衣着华贵在我面前晃眼。如今,轮到她女儿眼馋,果然是老天爷开眼啊。” 秦筝筝稚嫩可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秦筝筝和顾缃心情不错,顾轻舟低垂眼眸,一起上了汽车。 三姨太苏苏站在二楼自己的房间,斜倚着墨绿色绒布窗帘,慢慢把玩窗帘的浓流苏,一根根捋平,再弄乱,如此反复。 亲眼看着秦筝筝带孩子们出门,三姨太摇头笑。 顾家有个十六七岁的女佣,是三姨太苏苏带过来的,叫妙儿。 妙儿问三姨太:“姨太太笑什么?” 三姨太抿唇,指了指汽车远去的方向,道:“笑她们傻!” “谁傻啊?” “自然是某两位自以为是的。”三姨太道,“老人家的眼光,多半都是老式的,若是两位小姐都穿皮草去,老太太不会说什么。可轻舟穿了斜襟衫,缃缃还穿一身皮草,肯定要被司老太嫌弃。” “也是呢,老人家都看不惯现在年轻女孩子烫头发、穿皮草。”妙儿笑道。 三姨太笑容更甚。 “姐姐,新来的轻舟小姐不言不语,可看上去很厉害,是不是?她才回来几天,太太、大小姐、三小姐和四小姐都吃过亏。”妙儿悄声道。 私下里,妙儿依旧叫三姨太为“姐姐”。 妙儿是个孤女,五岁的时候在路边讨饭,差点被其他乞丐打死,当时十四岁的乞丐护住了她,从此两个人相依为命。 那个大乞丐,就是苏苏。 苏苏后来长大了,乞讨不是长久之计,就进了舞厅做舞女。只可惜她常年流浪,小麦色的肌肤让她看上去不显山水,生意平平常常的。 而后遇到了顾圭璋,得到了顾圭璋的宠幸,被金屋藏娇,做了顾家的姨太太。 苏苏进顾家,依旧带着妙儿,她们姊妹俩从不分开。 “是啊。”苏苏眸色深敛,静静道,“轻舟不简单,我真喜欢她!” “姐姐,若是咱们和轻舟小姐联手,是否报仇有望?”妙儿问。 苏苏忙瞪了她一眼,声音轻不可闻:“嘘,小心隔墙有耳。” 妙儿连忙捂住了嘴,睁开了眼睛,无辜看着苏苏。 顾轻舟跟着她的继母和姐姐出门,汽车驶入越来越厚的雨幕中,雨刮掀起阵阵雨浪,车窗外的雨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似一朵朵盛绽的透明花。 司督军的父母兄弟不住在督军府,而是住在法租界的一栋高级法式洋楼里。 司公馆是个偌大的花园洋房,高高的红墙爬满了蔷薇藤,腊月里光秃秃的;缠枝铁门高大沉重,气度威严。 佣人开了门。 顾轻舟自己撑伞,秦筝筝和顾缃共撑一把伞,下车进了司公馆。 “顾太太,顾小姐,您这边请。”佣人出来迎接,特意给她们母女三带路。 大理石铺陈的小径,下雨天有点湿滑,顾轻舟走得很慢。小径两旁是矮矮的冬青树,被雨水冲刷得格外干净,树叶浓绿浓碧,在这寒冬腊月展露生机,赏心悦目。 绕过两处小楼,才到了司老太的院子。 司老太太的院子在后面,是一处精致的老式院落,三间正房,带着四间小小的耳房。雕花窗棂虽然用玻璃代替了纱窗,屋子里老式明角灯里面其实装了电灯泡,一切仍保持着它的古朴。 “怎这么多人?”一进门,顾缃就瞧见正堂里人影绰绰,不免蹙眉。 很多人在场,有点不好施展手脚啊。 “怎么每次督军夫人叫咱们来,又不给咱们单独的机会?”顾缃心里恼火。 她察觉到了督军夫人耍她们玩,偏偏顾缃和秦筝筝有所图,也只能把督军夫人耍得团团转。 领路的女佣解释道:“老太太昨晚凌晨的时候又发病了,这不医生请了一屋子,顾太太顾小姐这边。” 说着,就把她们三个人领到了待客的小耳房里。 “老太太何时见我们啊?”顾缃拉着女佣问。 女佣微微笑,说:“放心,一会儿就能见您。” “老太太没事吧?”顾轻舟问。 “有医生呢,顾小姐有心了。”女佣笑道。 女佣吩咐上茶之后,自己进去正堂,跟督军夫人打声招呼,就说顾家的人来了。 屋外的雨势未减,屋内烧了暖炉,炉火烈焰温暖,顾轻舟捧着茶,慢慢喝了几口,目光越过窗棂,投在外头的正堂里。 秦筝筝和顾缃嘀嘀咕咕咬耳朵,顾轻舟也毫无兴趣。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督军府的三小姐司琼枝进来,笑盈盈对秦筝筝道:“顾太太,我祖母说要见见你们,快随我来。” 司琼枝娴静温柔,看似一派和睦,实则不喜顾轻舟和顾缃,看也没看她们,就领着,穿过回廊到了正屋。 顾缃上前几步,将顾轻舟挤到了身后。 “我如此漂亮体面,老太太看了我第一眼之后,只怕再也无法喜欢顾轻舟了。”顾缃很自信。 秦筝筝也略有略无挡住顾轻舟。 于是,顾轻舟被挤到了最后面,她唇角微动,并没有介意,而是默默跟在后面。 老太太的里卧,司夫人正在床前侍疾,司督军立在旁边说话,司家的其他人都在正堂招待医生。 司老太依靠着引枕,半坐着。 司琼枝带着顾家的人进来,顾缃挤在了最前面,迫不及待喊了句:“老夫人!” 第21章 诊脉 第21章 诊脉 顾缃知晓“先入为主”的道理,只想司老太先对她有了好感,以后怎么看顾轻舟都会不顺眼。 故而,顾缃抢在前头,急切又热络,叫了声“老夫人”。 顾缃高挑美艳,五官精致,浓刘海后面,是蓬松时髦的卷发,貂皮大衣合身,故而前凸后翘,身段婀娜玲珑,十分招人喜欢。 顾缃也知道自己端庄妩媚,娴雅时髦,最配得上督军府的地位,她得意洋洋的,想获得老太太的第一印象,误以为她才是少帅的未婚妻。 不成想,老太太看到她,平静雍容的眸子却微微蹙起。 顾缃心里咯噔:“难道她不喜欢我?这怎么可能?” 老太太的蹙眉很快松开,又眼眸微亮,眼中有了笑意。 顾缃看在眼里,大喜,果然她太患得患失了。 “过来,好孩子。”老太太招手,眼眸满意的喜色。 顾缃惊喜若狂,她就知道司老太有眼光,会很喜欢她的。只是,刚刚的蹙眉是什么意思? 顾缃也来不及多想了,她疾步上前,想要拉住老太太的手,口吻更加亲热,只差叫祖母了,恬柔道:“老太太……” 司老太却微愣,将手往旁边一偏,不让顾缃拉住,神态冷然说:“不是你。”慈祥的目光越过顾缃的肩膀,落在身后的顾轻舟身上。 顾缃大窘,整个人僵在那里,下不来台,一张俏脸霎时通红。 老太太却完全没看见,眼里只瞧见了顾轻舟。 顾轻舟这才挤到了她姐姐前头,上前行礼:“老太太,给您请安了!” 老太太,给您请安了!听到这句,秦筝筝、司夫人和司琼枝只差笑出声。 这是一句多么老气的话,还是在前朝么? 司夫人和司琼枝无奈摇头,顾轻舟这做派,太上不得台面了。 不成想,司老太却眼眸透亮,惊喜携住了顾轻舟的手,笑道:“好孩子,难为你这么懂礼。现在的年轻人啊,没几个知规矩。” 司琼枝梗住,她祖母居然吃这套。 司夫人则在心里微哼:老太太念旧,她这做儿媳妇的为难死了。太守旧吧,被城里的名媛贵妇们嘲笑;太时髦吧,又不得老太太的眼。 真是进退维谷。 “多大了?”老太太没理会其他人,只拉住顾轻舟,问东问西的。 顾轻舟一一回答。 老太太还问顾轻舟:“在乡下住什么地方,谁服侍你的?” 顾轻舟也认真作答。 一老一少相谈甚欢,在场的女人们脸色都不太好,只有司督军很满意。 司督军最是孝顺的,见老太太聊得开心,司督军就越发欣慰。 “老太太,我听说您生病了,我能给您把把脉么?”顾轻舟问。 众人一愣,包括老太太。 “你还会把脉?”老太太问出了众人的疑虑。 顾轻舟腼腆而笑:“我学了点皮毛,您这么疼我,我才敢班门弄斧。若是您不介意,咱们说话,我一边听您说,一边把脉?” 老太太并不相信顾轻舟的医术。不是老太太轻狂,而是老太太有见识,知晓中医难学,没个几十年的功夫,是学不成的。 所以,现在的世道都在骂中医,无非是人心浮躁,中医的继承人没几个静得下心去研读,个个半桶水,毁了祖宗的名声。 和西医相比,老太太其实更相信中医。 早年京师有个名医叫慕宗河,医术非常了得,只可惜他已经死了十几年,没有传人。 “那你试试。”老太太捧着顾轻舟,对这个孙儿媳妇颇为喜欢,刻意给顾轻舟做脸,就伸出手给顾轻舟把脉。 顾轻舟道是,轻轻将手指搭在老太太的手腕脉搏上。 她搭脉的时候,司夫人、司琼枝、秦筝筝和顾缃都目不转睛看着她,只有司督军觉得有趣。 顾轻舟把脉的样子,很是认真。 人的感情很奇怪,司督军中意这个儿媳妇,就不觉得顾轻舟做作,反而觉得她孝顺,越看越喜欢,将来能撑起司家的门庭,会是贤内助。 司夫人和司琼枝等人则觉得顾轻舟装模作样。 两分钟之后,顾轻舟收回了手,冲司老太微笑,露出一口细糯洁白的牙齿,笑容恬柔美丽。 “看得如何?”司督军问。 顾轻舟笑道:“我就是随便看看,没看出端倪。” 顾缃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 看看,装不下去了吧? 司老太抬眸,瞥了顾缃一眼,顾缃心下震惊,收敛了她的嘲讽。 “好啦,孩子有这份心就好。”司老太给了顾轻舟一个台阶。 司督军正要说什么,副官进来,有事通禀。 “说。”司督军一挥手。 副官道:“督军,医生们商议好了医案,想请您和夫人借一步说话。” 中医一般不当真病家的面说病情,怕影响病家的心情。 督军府的西医,都是军医,从国外留学回来,华人保持着他们的传统,所以请督军和夫人借一步说话。 司老太对自己的病已然豁达,对副官道:“不必背着我,你去把军医们都请进来,我老太婆这么大的年纪,什么受不住?从前大夫们问诊,都是当我的面说。” 副官为难看了眼司督军。 司督军不敢违逆母亲半分,对副官道:“去请医生们进来。” 四名军医,依次进了里卧。 里卧就拥挤不堪。 司夫人给女眷们使眼色,顾轻舟等人就退到了西南墙角的椅子旁边,静默坐下,不敢打扰医生的会诊。 “……老太太,您的病症是中风无疑了。这半年来,中医、西医都试过了,我们想请您远渡德国,德国的医疗设备更先进,医生的医术更好。”一名军医道。 “是啊,老太太。”另一个接口,“中风不能耽误,再耽误下去,只怕……” 司督军也劝:“姆妈,您还要四代同堂,看曾孙出世呢。去德国一趟,治好了再回来,后面享福的日子多得是。” “我不去什么狗屁德国!”老太太怒了,“让你们想法子,就想了这么个法子?我老太婆生在岳城,死也要死在岳城,想让我死在外头,门也没有!” “姆妈,您别说不吉利的话,现在的邮轮很大很稳,跟平地一样,就当出门散散心,慕儿也在德国呢。”司夫人也劝。 老太太更怒了,就是不同意去。 司督军、司夫人和军医们轮流劝,大家七嘴八舌,将老太太说得越发火冒三丈。 老人家气个半死。 “其实不必去德国,老太太患得根本就不是中风。”众人苦口婆心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清脆稚嫩的声音。 顾轻舟站了起来,柔婉的眸子锋芒绽现,自信又贞静说道。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回眸看着她。 第22章 医者辩证 第22章 医者辩证 满屋子的人,目光都落在顾轻舟身上。 顾缃和秦筝筝先是一愣,继而冷嘲顾轻舟:为了表现,居然敢插嘴医生的话! 也不看看时机,这个蠢货! 秦筝筝先回神,尴尬给司督军和司老太赔礼:“老夫人勿怪,督军勿怪,轻舟她不懂事。” 而后,秦筝筝捏了下顾轻舟的手,“医生会诊呢,你别不懂事,耽误了老夫人的病!” “你让轻舟说!”司老太发话了。 司老太不是信任顾轻舟,只是这满屋子人都劝她去德国治疗,以为她讳疾忌医,没人帮她说话,她气死了。 现在,只有顾轻舟是站在她这边的,不管对不对,先拉个人站队要紧。 司老太觉得自己太势单力薄了。 “轻舟,你来。”司老太用缓兵之计,先让顾轻舟搅合一通,打发走了医生,再跟她儿子细谈。 让她远渡重洋去治病,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是,老太太。”顾轻舟穿着挑线裙子,行走间步伐优雅,裙袂摇曳,露出银红色双梁鞋的精致绣活。 顾轻舟全身上下,从衣裳的配色到做工,以及她的言行举止,都格外雅致。 她走到了司老太床边。 “你方才也把脉了,你来说说你的诊断。”司老太道。 司夫人蹙眉:“姆妈,您这太儿戏了,轻舟她还是个孩子,她读过几个医案?只怕她连取脉都取不准!” 万一这老太太被顾轻舟治死了,倒也是好事,以后再也没有婆婆为难自己了,只是督军在场,司夫人的体面话还是要说,别露出端倪才好。 “听她说说也无妨。”司老太不顾儿媳妇的阻扰,执意道。 顾轻舟看了眼司老太,见老太太冲她颔首,眸光里满是鼓励,顾轻舟就微微抬了下眼帘,正色道:“老太太不是中风。” “小姐误会了,老太太的确是轻微中风,已经发了小半年。”一位姓胡的军医,五十来岁,是司老太的主治大夫,在司督军的军医院任院长。 胡军医出生中医世家,二十岁远赴德国学了西医,再回国为政府效力,中西结合,医术了得。 他不仅擅长西医,更擅长中医。抡起中医把脉,胡军医更有经验。 专业上的事,胡军医坚持己见,不给顾轻舟捣乱的机会。 “不是中风,是饮邪!”顾轻舟很笃定道,“老太太发病,都是卧床而发,抽搐、手足震颤,却从未半身不遂,口歪眼斜。” 司老太微讶,抬眸看着顾轻舟。 还真让顾轻舟说对了。 司督军和司夫人也吃惊:老太太的病,对外严格保密,别说顾轻舟刚从乡下来,就是太太的孙女司琼枝,也未必清楚症状。 “这孩子真的会中医么?”司夫人腹诽,难以置信。 就在司夫人吃惊的时候,胡军医反驳了顾轻舟:“此乃中风早期的症状,再挨些日子,就会出现后面的症状了。” “这完全不同。”顾轻舟道。 顾轻舟坚持她的说法。她眉眼温顺,此刻才露出峥嵘,非常固执不肯妥协。 胡军医有点头疼。 其他几位军医,更加信任胡军医,见顾轻舟固执己见,和年长且经验丰富的军医争执,纷纷劝说她:“小姐,您别耽误了老太太的病。” “是啊,您才看过几个病例,若是老太太有什么长短,我们担不是,小姐无事一身轻,才说得这么轻巧!” “中风和饮邪原本有点相似,治法全是去完全不同,小姐不要南辕北辙,害了老太太。” “小姐想要立功,也不能挑这个时候!” “中医没有仪器,诊脉常常会南辕北辙,小姐年纪轻,替老太太着想是好事,只是治病的事交给医生,这才是真孝顺。” “我看这位小姐未必就是真孝顺,倒像是彰显自己!” 他们不知道顾轻舟的身份,只当是亲戚朋友的女眷,以为顾轻舟是为了在司老太和司督军面前表现,刻意拔高自己的。 故而,这些军医怕耽误老太太的病,说话越来越刻薄。 要是老太太被治死了,顾轻舟下场如何未可知,这些军医都要陪葬。 生命攸关的时候,他们就不客气了,一个个带着奚落反驳顾轻舟。 他们的奚落,秦筝筝和顾缃想笑,心里快意极了。 只有顾轻舟,静静听着,好似没有听懂,脸上居然无半分的焦虑和异色。 司夫人和司琼枝这时候也明白过来了。 “轻舟,你是个孝顺孩子,老太太已经知道了,治病不可儿戏,你不要多言,随我出来吧。”司夫人道。 说罢,就要拉顾轻舟走。 司琼枝则冷冷说了句:“顾小姐有点贪心呢,我祖母已经夸你好了,你还非要博取神医的名头,害我祖母么?” 秦筝筝和顾缃幸灾乐祸。她们母女之前还以为顾轻舟真有本事,现在被军医们一说,顿时明白,顾轻舟只是个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秦筝筝自然要落井下石了:“轻舟,别不懂事,耽误了治病,你赔得起么?” 顾缃也嘲弄了一番。 只有司督军和司老太没说话。 司老太盯着顾轻舟。 所有人的嘲讽,一开始还隐晦,后来越说越露骨,一般女孩子要么恼羞成怒,要么委屈落泪,独顾轻舟荣辱不惊站在那里。 顾轻舟神色悠闲,安静听着众人的话,眼底波澜不惊。 “这孩子有度量,不是一般人!”司老太心想,一般人承受不住这等群嘲,顾轻舟却视若无睹,司老太对她很有兴趣。 “轻舟,你再说说我的病。”司老太帮腔。 顾轻舟颔首:“老太太,我给您把脉,见您的脉象细、弦滑。脉细,说明气血两虚;脉弦滑,说明病在肝脏。 老太太,若是我说的不错,您这一年多以来,肠胃都不太好?” 司老太一愣:“正是。” “这跟肠胃没关系。”胡军医忍不住插嘴,觉得顾轻舟避重就轻,胡说八道。 “有关系,有很大的关系!”顾轻舟倏然转颐看着胡军医,柔婉眸子锋芒毕露,“你们以为用疏导的方法来治疗老太太,用祛瘀通络等治疗中风的方法,只会增加老太太的病情! 老太太的病,病因不在气血淤积,而是心肺气虚,导致的脾阳虚弱。脾气不升,胃气不降,难以生化气血,从而导致气血亏损、肝血不足,这才是病因!” 胡军医听了顾轻舟的话,脸色猛然间凝重起来,没有立刻反驳。 而顾轻舟一整段的辩驳,老太太没听懂,她问顾轻舟:“轻舟,我到底是什么病?” 第23章 力排众议 第23章 力排众议 顾轻舟没学过西医。 广袤的华夏,又有几个人学过西医? 虽然骂中医成了时髦事,对于平常百姓而言,却没有可以替代中医的治疗方法,西医、西药依旧是上等人才消费得起的。 顾轻舟不知西医如何解释司老太的病,中医的名词,老太太又费解,只知晓“中风”,于是顾轻舟用了个通俗易懂的例子。 “老太太,我跟您打个比喻:您的身体像一条河,气与血都是水。水动,河流才有生机。 您生病了,您这条河里的水逐渐干涸,可是军医们却说,您这条河里的水是淤积堵住了,成了死水,才缺乏生机的。 于是,他们给您补充水的同时,极力给您疏通河道,让水动起来,流得更快。 您想想看,这河里原本就缺少水,再动起来的话,水越来越少,所以您的病越来越重,军医们不反省自身,反而将您推到德国去。”顾轻舟柔声解释。 她这么一解释,老太太懂了,司督军懂了,就连旁边的顾缃和秦筝筝也明白了。 “说得头头是道,就是不知道对不对。”司夫人心想,“她不会真的会中医吧?” 司琼枝则道:“肯定是胡扯的,人家军医救死扶伤,还不如她么?她这张嘴,倒是能说会道,我就不信她真能治病。” 秦筝筝和顾缃的想法,跟司琼枝差不多。 “顾轻舟胆子太大了,连治病这种生死攸关的事,她都敢插手,简直是不知死活!”秦筝筝也冷哼。 同时,秦筝筝希望顾轻舟插手成功,这样等顾轻舟失败的时候,她就会被督军府扫地出门。 不管顾缃能否取而代之,秦筝筝都希望顾轻舟被退亲,否则秦筝筝如何平息内心的嫉妒? 只有司督军不说话。 司督军沉吟良久,眸光深邃,表情不露半分。 军医们脸色都不太好看。 顾轻舟这是怪他们治坏了老太太? 这么大的罪过,他们如何当得起?他们肯定不会同意的。 “老太太,自古中医讲究辩症,谁的医案更高明,谁就可以治疗病家。我们既学过中医,也学过西医,又痴长这位小姐几岁,欲跟她辩症一回,不知老太太可同意?”胡军医道。 “好,你们辩。”司老太听着有趣。 她生病小半年了,第一次听到另一种声音,司老太心中起了期盼:若是真的治好了她这病,就是她的恩人。 只有生病的人,才知道病痛的折磨,才明白健朗的幸福。 最想病愈的,是司老太自己。她不同意去德国,不是不想治好,只是担心自己死在路上,无法落叶归根,找不到投胎的路。 她害怕啊! 如今,顾轻舟提出来新的想法,还说中了老太太的心坎,老太太一定要试试。 能不要离开故土,最好不离开。 “不用辩症,你们用了什么西药,我闹不明白。但你们用的中药,肯定是用了补阳还五汤,加重了黄芪。”顾轻舟笃定道。 补阳还五汤,出自《医林改错》,是治疗中风最常见的方子,由黄芪、当归尾、赤芍、地龙、川芎、红花、桃仁组成,补气活血,祛瘀通络。 为了效果显著,技高人胆大的名医,就加重黄芪的用量,让补阳还五汤效果更有效。 顾轻舟跟着她师父学医,这样的医案少说也读了几百篇,而且十里八乡的病家也治好了七八个。 “这……”胡军医突然哑口无言。 顾轻舟居然猜对了。 胡军医仍不承认顾轻舟的本事,转念一想,治疗中风就那么几道名方,她知晓不足为奇。 “老太太,医者讲究对症下药,诊断在前,下药在后,若是诊断不准确,用错了药,就适得其反。”顾轻舟不看胡军医,只对司老太道,“您是相信我的诊断,还是军医们的诊断?” 这话说得很轻狂! 她还真把自己当名医了,将自己摆在众军医相等的地位。 这位顾小姐,不知该说她自信,还是该说她不知天高地厚。 军医头一回见这么逞能的孩子,心里很反感。 “老太太,用药需谨慎!”胡军医急切,生怕司老太听了顾轻舟的蛊惑,“这不是儿戏,稍有偏差,就悔之莫及啊老太太!” 司督军仍在沉默。 司老太犹豫了下。 听军医们的?他们已经束手无策了,治疗了半年不见效果,再也拿不出有效的方子,要把她送到德国去! 老太太绝不去德国,宁愿拖死在故土上。 听顾轻舟的?顾轻舟年纪太小了,中医那么难学,听一个孩子的话,简直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左右为难之际,老太太触及顾轻舟那平静如水的眸子,不起半分涟漪,倏然心头一动。 轻舟太过于沉稳,稳得异常,让老太太不由自主相信她。 也许,顾轻舟真的有能耐吧? 死马当活马医吧! “轻舟,你开个方子吧。”司老太道。 这句话,似一滴冰凉,掉入了沸腾的热油里,顿时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震惊了! 督军的母亲,全岳城最尊贵的老太太,放着经验丰富的军医不用,相信一个小丫头的话,简直耸人听闻! “老太太,您三思啊,这太胡闹了!”胡军医更急了。 “是啊老太太,我们再想法子,您不可能轻信小人啊老太太!” “老太太,是药三分毒,任何的药都不能胡乱吃。别说治病的,就是滋补的药,都会害人,您不能……” “老太太……” 军医们心惊胆战,都担心吃枪子。要是老太太被顾轻舟治死了,督军盛怒之下,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 这几位军医,都是死路一条了。哪怕不死,也不可能留在军医院,前途全毁了。 他们几乎要给司老太跪下。 司夫人同样震惊:“姆妈,咱们还是听军医的吧。治病不是小事,它关乎性命,您不能听一个乡下孩子胡说八道!” 众军医一听,再次要晕死过去:怪不得这么大胆没眼色,原来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乡下孩子! 司琼枝亦劝。 秦筝筝和顾缃也拉顾轻舟,让顾轻舟给老太太赔罪:“你快收回你的话。” 顾轻舟不为所动。 最后,沉默良久的司督军终于开口了。 司督军轻轻咳了咳。 众人立马沉默。 “姆妈,您真想试试轻舟的方子?”司督军问。 老太太点头,眼底没了半分犹豫。 “那就试试吧。”司督军道。 第24章 药方 第24章 药方 司督军力排众议,用顾轻舟的方子。 于是,顾轻舟开了“理饮汤”。 理饮汤不是治疗中风的,而是治疗心肺阳虚的。 顾轻舟认定,司老太抽搐发病的症状虽然像中风,病因却是心肺阳虚导致的气血两虚,而非中风的气血虚弱。 军医们非要从“中风”的思路去治疗老太太,才是真是南辕北辙,把老太太的气血治疗得更虚弱了。 长久下去,真的要中风不可! 治病不能耽误,病情瞬间万变,顾轻舟不能看着他们折腾老太太。 去德国? 老太太这身子骨,能不能到德国的土地还两说呢。 “桂枝两钱,干姜五钱,白术四钱、茯苓两钱,炙甘草两钱、厚朴一钱,橘红一钱半、白芍二钱。” 顾轻舟开好了方子,交给司督军。 司督军给胡军医过目。 胡军医拿在手里仔细看过,心中明白:这的确是一副很成熟的药方,用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方子里的桂枝和干姜,可以助心肺之阳;白术、茯苓、炙甘草健脾利湿,厚朴可以使得胃气通降。 顾轻舟说老夫人是心肺阳虚导致的脾胃虚弱,所以生化气血无能。她这幅药方,就是对症下药的。 “督军,这幅药方的确是治疗心肺阳虚的。至于对老夫人是否有效,属下不敢苟同。”胡军医道。 “用药的剂量如何?”司督军问。 “剂量刚刚好。”胡军医道,“督军,您再三思,别叫老夫人吃苦头,她都这么大的年纪了。” 司督军却是下定了决心。 “这药吃十天,老夫人的病即可痊愈。”顾轻舟保证道。 这话说的有点外行。 哪怕是名医,也绝不说笃定的话。若是十天没有好,岂不是砸了招牌? 胡军医看着这个小姑娘,心惊胆战,不知道督军和老夫人为何非要用她的药。 从司公馆离开时,寒雨已停,空气里流转着冰凉,秦筝筝和顾缃的手冻得通红,都缩在袖子里。 秦筝筝脸色特别难看。 在车上,秦筝筝一句话也没说。 顾缃则抱怨了很多:“轻舟,你太爱出风头了!万一治死了司老太,咱们全家都别活了!哪怕督军不杀咱们,阿爸的差事也要丢了,谁来养活我们?” 秦筝筝的脸色愈发铁青。 回到家中,秦筝筝直接去见了顾圭璋,情绪激动又愤怒,把事情说了一遍:“……她要把咱们推入万丈深渊!” 在秦筝筝看来,一个乡下小丫头,连字都认不全,凭什么会医术? 司督军和司老太相信她,那是病急乱投医,没看到那几位经验丰富的军医都急红了眼吗? 可见,顾轻舟的药方,一定会害死司老太的! 顾家所有人都要跟着陪葬! “真的吗?”顾圭璋也吓住了,“她真的给司老太开了药方?” “可不是嘛!”秦筝筝道,又把司家军医的话,复述了一遍。 “她疯了吗?”顾圭璋也大怒,“他妈的,她是要害死老子吗?” “老爷,她这次真是太愚蠢了,军医一遍遍暗示她,我们一次次阻拦她,她还是往前冲!老爷,您相信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会医术吗?”秦筝筝痛心疾首,“方子开了,这会子说不定药都喝了,咱们没救了,老爷。” 说罢,秦筝筝眼泪簌簌滚落,伤心极了。 顾圭璋愤然,上楼冲到了顾轻舟的房间里。 他指着顾轻舟的鼻子大骂:“混账东西,你可知道轻重?老子的身家性命,都要被你败光了!” 全家人都在侧耳倾听。 顾圭璋想打顾轻舟,可理智又克制住了,只是把顾轻舟的梳妆台给砸了。 “关到地下室去!”顾圭璋喊了佣人,“不许给她饭吃,等督军府来要人的时候,希望别牵连我们!” 顾轻舟不哭不闹,也不解释,任由佣人把她关到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她用手指,腾腾在地下室落满灰尘的地上画圈,一个又一个,画的墨饱笔酣,黑暗中她的微笑一闪而过。 顾公馆其他人也听闻顾轻舟闯祸了,可能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都有点紧张。 “……是轻舟啊,她非要给司老太治病,司老太估计撑不了几天了。”顾缃告诉弟弟妹妹。 “看把她能的,这回翻天了吧!”顾四冷哼。 “把她打死交给督军府,督军府会不会饶过阿爸和咱们家?”顾三问。 顾三的胳膊还没有好,挂着绑带。 “谁知道呢,要看督军的心情了。”顾缃叹气。 一时间,全家都恨顾轻舟。 只有三姨太苏苏不相信。 “轻舟不是那么沉不住气的孩子。”三姨太对妙儿道,“你回头悄悄塞几个包子给她,这么冷的天,又饿又冻的,真冻死了她。” “她已经不成气候了,姐姐。”妙儿道,“要是被老爷发现咱们接济她,咱们也活不成,值得吗?” “值得!”三姨太道,“轻舟非池中之物,咱们能否报仇雪耻,以后都要靠她的提携。” 妙儿对三姨太深信不疑,半夜的时候,偷偷给顾轻舟送了四个肉包子。 肉包子还是温热的。 顾轻舟接过去,大口大口咽下,实在饿极了,浑身冻得冰凉。 “替我谢谢三姨太。”顾轻舟口齿含混不清说道。 顾绍也偷偷给顾轻舟送,结果他手脚慢,被佣人发现了。 佣人告诉了秦筝筝。 秦筝筝气得要打顾绍:“吃里扒外的东西,她是你什么血亲的妹子?” 顾圭璋也呵斥顾绍。 到了第四天,督军府有两辆汽车,停靠在顾公馆门口。 顾圭璋正好在家,当即吓得腿脚全软了。 完了,督军府来抄家抓人了! 顾缃有点兴奋:“阿爸的前途不知道,顾轻舟是彻底完了!那个碍眼的丫头,终于要除掉了!” 这个蠢货,这会儿还轻重不分。 下车的,是督军身边最亲近的副官,一进门就顾圭璋神色紧张,副官先笑了下,缓和气氛,然后给顾圭璋敬礼:“顾先生,我奉了督军之命,来接轻舟小姐的。” 顾公馆的所有人,都下楼来了,神色各异。 顾圭璋道:“是是,长官稍等,我已经处罚她了,饿了她三天。您带了她去,告诉督军,怎么解气怎么打死,顾家绝不追究!” “什么?”副官怔愣,“你……你饿了轻舟小姐三天?” “是啊,她闯了这么大的祸!”顾圭璋神色哀痛,“老夫人她……” “老夫人的病情好转了,轻舟小姐立了大功,督军盛情邀请轻舟小姐去复诊,你把轻舟小姐饿坏了?”副官声色俱厉。 顾圭璋腿脚一软,差点跌倒。 老夫人的病情好转了? 顾轻舟的方子有用了? 这怎么可能! 不仅是顾圭璋,楼梯处的秦筝筝和顾缃,一时间也面无人色! 这不可能! 这是见鬼了吗! 第25章 诊金 第25章 诊金 顾轻舟从地下室出来的时候,肤色雪白,摇摇欲坠。 “轻舟小姐!”女佣妙儿夸张惊呼,牢牢扶住了顾轻舟。 顾圭璋回神,满怀愧疚,同时也有点担心。 自己将司督军府的功臣当成了罪人,回头轻舟会不会说他的坏话? 他这官是不是做到头了? 可谁能想到,顾轻舟居然真的治好了司老太? 对于一个少女而言,这是不可能的事,顾轻舟做却到了。 “轻舟啊,司家的老太太好转了,请你去复诊,你真是太厉害,阿爸一直知晓你非平常人。”顾圭璋刻意说几句话。 他这几句话里的补救和谄媚,全部泄露出来。 众人听了,都很尴尬。 “我……我上楼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裳,再去给老夫人复诊。”顾轻舟虚弱不堪,对督军府的的副官,却不看顾圭璋。 这副官道是,十分恭敬,眼底却闪过几分怜悯,看顾圭璋的眼神更冷了。 顾圭璋心下又是一紧,头皮发麻,后背僵直着。 三姨太和妙儿搀扶顾轻舟上楼。 到了三楼的房间,妙儿去放热水,三姨太帮顾轻舟准备衣裳。 顾轻舟一改之前的虚弱,脚步轻盈。她在楼下的摇摇晃晃,是故意吓顾圭璋的。 “……没饿着吧?”三姨太悄声问。 “你每顿派妙儿给我送四个大肉包子,我都长胖了。”顾轻舟微笑。 彼此心神交汇,顾轻舟问三姨太:“为何帮我?” “你恨顾家的人,我也是。但是我没本事,将来你得势了,指望你帮衬我。”三姨太道。 有目的是好事。 顾轻舟微笑,道:“三姨太,我喜欢你,以后我们可以结盟。” 三姨太伸出了手。 顾轻舟紧紧握住了。 这就算结盟成功。 顾轻舟去了趟浴室,洗了个热水澡之后,精神抖擞。 关在地下室,虽然有点冷,但是三姨太每天都给她送吃的,她身体充盈,完好无损。 洗澡之后,顾轻舟对镜,看着镜中自己雪白红润的面颊,眼睛里有阴霾覆盖,她唇角的浅笑,变成了讥诮。 洗澡更衣,顾轻舟在脸上和唇上抹了层细细的粉,让自己看上去更加苍白,又“摇摇欲坠”下楼,跟着督军府的副官,去给老太太复诊去了。 留下顾圭璋,还没有从震惊里回过神来。 “轻舟她会医术?”顾圭璋半晌无法消化这个消息。 他多年不管不问的女儿,居然这般有能耐? “看来,我要派人去乡下,查查轻舟的底细,她好似不简单!”顾圭璋心想。 顾圭璋脸色阴沉得难看。 之前还担心督军府的老太太死了,会报复他;如今顾轻舟肯定要说他的坏话,他的前途到头了。 顾圭璋无力坐在沙发里。 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他的妻子秦筝筝而起。 是秦筝筝怀疑顾轻舟,顾圭璋轻信了她。 而秦筝筝,此刻三魂六魄吓掉了一半。她以为顾轻舟完了,却万万没想到顾轻舟的药起效了。 匪夷所思! “不可能!”顾缃暗地里咬牙切齿,“她怎么可能……” 顾轻舟居然真的治好了。 军医们治了半年不见成效,顾轻舟却治好了。 顾缃银牙碎咬,她离督军府少帅未婚妻的位置,好似越来越远了。 这个该死的顾轻舟! 顾轻舟乘坐督军府的奥斯丁汽车,到了司公馆。 老太太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喝了三天的药,老太太每日发作两次的抽搐,竟然一次也没有再犯。 “轻舟!”司老太拉紧了顾轻舟的手,万分感激她,“原来我们家娶了位神医!” 然后,她问顾轻舟师从何人,顾轻舟搪塞,说是乡下野郎中。 她师父在政坛有仇家,顾轻舟不能泄露他的行踪。 今天司夫人没来,只有司督军放下公务,过来陪同复诊。 “轻舟,你比我的军医厉害,要不到军医院去任个医师?”司督军也高兴,浓眉舒展,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司老太笑了:“糊涂话,咱们家的少奶奶,抛头露面去给人看病?” “是是,姆妈教训得对,儿子糊涂了。”司督军奉承老太太,很是孝顺。 几个人欢声笑语。 顾轻舟给老太太复诊,重新把脉,看了舌苔,见老太太已经在恢复了,叮嘱老太太:“还是吃之前的药方,吃完这十天,就差不多痊愈。” 司老太欣慰叹气,赏了顾轻舟一对沉甸甸的金手镯。 复诊出来,司督军单独找了顾轻舟,道:“我听副官们说了,你父亲怕你失手连累他们,将你关起来饿了三天,你受苦了。” 顾轻舟低垂了眉眼,不说话。 “轻舟啊,伯父明白你的委屈,我改日会会你阿爸,跟他谈谈。”司督军道,“他到底是你阿爸,心里还是疼你的。” 顾轻舟从这个话风里,就听得出来,司督军没打算处罚顾圭璋。 处罚自己的亲家,传出去督军府的名声不好听,顾轻舟也要受人非议。 孝顺还是一个人很重要的美德,子女不得妄议父母的不是。 顾轻舟目前还需要顾公馆次长千金的身份,还需要司督军的认可,牢牢站稳少帅未婚妻的地位,所以,她既不能让司督军觉得她不孝,也不能真正处理掉顾圭璋。 “我明白的,伯父。”顾轻舟低声道,“阿爸很疼我,他只是吓坏了。” “你也吓坏了吧?”司督军慈祥笑道,“来,这个给你,压压惊!” 他递了个顾轻舟一个小匣子。 顾轻舟还以为是首饰,放在自己的手袋里,坐车回家了。 回去之后,顾轻舟打开小匣子,一道黄澄澄的光,灼目耀眼:是一根金条。 一两重! 这种一两重的金条,岳城叫“小黄鱼”,能换到七百到八百块大洋。而整个岳城的物价,三千块钱就可以买一栋像顾公馆这样的小洋房。 七八百块,是一笔巨款! 顾轻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这不仅是诊金,更是安抚我被关在地下室三天的钱。如此说来,我还真应该感谢顾圭璋,他让司督军又感激我,又同情我!” 如此,顾轻舟的地位就更稳了。 若是顾轻舟没有被关,司督军绝不会打赏这么贵重的小黄鱼。 顾轻舟将这条小黄鱼,和她其他贵重东西一起,藏在花梨木柜子抽屉的夹层里,这才踏踏实实睡了一觉。 第26章 算盘落空 第26章 算盘落空 司老太的病情好转,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开方子那天,司夫人着实生气,她丈夫和婆婆不知所谓,居然相信顾轻舟。 “一个乡下毛孩子,这样看重她,也不知图什么!”司夫人恼怒,“十几年前还有皇帝呢,如今皇帝都没了,咱们还要守住旧婚约,简直愚蠢!” 顾轻舟威胁司夫人,同时得到了督军的喜爱,她已然是司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迟早要收拾她的。 器重顾轻舟,就是和司夫人作对,司夫人如何不恼? 司琼枝则柔声安慰她母亲:“姆妈,当初是您亲自和顾家定下的婚约。阿爸和祖母认同这门婚事,也是尊重您啊。” 这种话,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安慰,对司夫人是隔靴挠痒。 她根本不需要这种尊重! 她是司夫人,不是新媳妇,她的地位无需老太太再次肯定。 司琼枝见母亲仍是一筹莫展,微笑着,说出更大胆的话:“姆妈,这不是好事吗?” 司夫人蹙眉,女儿也疯了吗? 司琼枝声音更低了:“姆妈,老太太生病这些日子,您忙里忙外的来回奔波去服侍她,也没见她多高兴,老太太还是不喜欢您。 她不仅不喜欢您,就连我和二哥,她也不太喜欢,总念着那些旧事呢。让顾轻舟治疗她,若是不好了,也是喜丧,老太太解脱了,咱们不也省了麻烦?” 司夫人心尖一跳。她真是气糊涂了,这么好的事,居然不高兴! 司老太一直不喜欢司夫人,这中间牵扯一些往事,让老太太对这个儿媳妇芥蒂很深。 连带着司夫人生的两个孩子,老太太也不太中意。不过,二少爷是男丁,司老太重男轻女,就对孙儿没那么多厌恶,只是不太喜欢司夫人,对司琼枝也很平淡。 十几年了,司夫人小心翼翼奉承,还是得不到老太太的欢心,司琼枝也不受宠。 真是个顽固不化的老太婆! 偏督军孝顺,什么都听老太太的,司夫人也是媳妇难做。 等老太太死了,司夫人这个媳妇就彻底熬到头了。 这么好的事,她为何要生气呢? 她应该高兴啊! 若是顾轻舟治死了老太太,哪怕督军饶了顾轻舟,司夫人也要下狠手,趁机逼迫她交出那些信,然后杀了她灭口。 一箭双雕,处理掉两个心烦的人,难道不是美事么? “琼枝,你越发懂事了。”司夫人轻笑,果然大喜起来。 顾轻舟一定会治死老太太的,她一个爱出风头的小丫头,能会医术吗?司夫人信心满满的,憧憬着老太太去世后的美好。 老太太当天喝药之后,晚夕还抽搐了一回,司夫人和司琼枝不动声色,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顾轻舟真是会作死,自寻死路!”司琼枝和司夫人皆如此想道。 不成想,到了第三天,老太太晚夕应该发病的,却突然好转了。 司夫人和司琼枝有点傻眼:这怎么可能呢! 居然好转了? 司督军大喜,老太太也高兴,司夫人和司琼枝则勉强挤出了笑容。 晚夕,司督军留下来侍疾,司夫人和司琼枝回了督军府,两人一回家就关紧了房门,露出震惊的表情。 “这怎么可能?”司夫人大怒,“顾轻舟居然有这等本事?” 若是顾轻舟不救,老太太再拖几年,肯定要病死了。到了那时候,司夫人再也无需伏低做小了。 没想到,顾轻舟把老太太救活了,从此这老太婆又要多压司夫人几年。 更叫司夫人愤怒的是,这次顾轻舟不再是得到督军的喜爱,她还得到了督军的感激、器重,以及老太太死心塌地的支持! 可恶! 想要处理这孩子,就更难了! “如果顾轻舟翅膀硬了,不再害怕我的时候,会不会把那些信交给老太太?”司夫人最担心这点。 若是这样,司夫人就万劫不复,那些信决不能让司督军和司老太知晓。 顾轻舟又说,如果司夫人杀了她灭口,她就会把那些信送给报馆,到底是不是真的? 司夫人心急如焚。 “姆妈,顾轻舟治好了祖母,老太太喜欢她,她不会真的要做我嫂子吧?”司琼枝秀眉轻蹙,“她一个乡下人,真嫁给了我哥哥,岂不是丢我们全家的脸?” 司夫人脸沉如水。 司琼枝也默默不语。 “我们都小瞧了顾轻舟,要打起精神才能对付这个丫头!” 司家一半欢喜,一半忧愁。 顾家则是气氛高度紧张。 顾轻舟从督军府复诊回来,以“太累”为借口,直接回房睡觉了,顾圭璋愣是没敢去打扰她。 顾圭璋把顾轻舟丢在地下室关了三天,他正担心顾轻舟在司督军面前抱怨,司督军给他小鞋穿。 顾轻舟在房里睡得踏实,顾圭璋却是独坐书房,雪茄一根接着一根的抽,满书房烟雾缭绕,似布满了白纱。 秦筝筝躲得远远的,不敢去书房触霉头。她不敢,其他人更不敢,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佣人们做事也是敛声屏气。 第二天,晨曦从窗棂透进来,冬日温暖的骄阳落在顾圭璋身上,顾圭璋才惊觉自己坐了一夜。 刚吃过早膳,拖着疲倦的身子准备去衙门的时候,司督军府来人,请顾圭璋去了趟督军府。 从督军府回来,顾圭璋满面容光,精神焕发。 司督军告诉顾圭璋,说:“轻舟是个懂事孝顺的孩子,她再三跟我说,她阿爸只是关心老太太,不是不疼她……” 司督军叫顾圭璋去,只是说了些顾轻舟的好话,顺便感谢顾圭璋把女儿养得这么优秀,就让顾圭璋回家了。 顾圭璋关押了顾轻舟,顾轻舟居然在司督军面前说他的好话,顾圭璋简直感动得不行。 “轻舟是兴家望族之女,以后我的前途,都要靠轻舟了。”顾圭璋哈哈大笑。 顾轻舟听闻了,乌黑的眸子里烈艳灼灼,唇角含着笑,始终没说话。 司督军帮顾轻舟做了人情,真正疼顾轻舟的,也许是司督军。 顾轻舟苦笑。 过了十天,司老太的病情彻底痊愈,她躺下之后再也不抽搐,能睡个好觉,司督军高兴极了。 顾轻舟的医术,也得到了众人的认可。 同时,顾轻舟找到了司督军,柔婉说道:“伯父,那些军医尽心尽责,求您不要处罚他们。” 顾轻舟摸准了司督军的脉,经此一事,她知晓司督军喜欢大度、善良、孝顺的女孩子。于是,顾轻舟在他面前,努力做个善良至极的人,做一朵不染尘埃的白莲花。 她可以伪装得很像。 司督军微笑,果然很满意,笑道:“好,就听轻舟的。” 第27章 再遇少帅 第27章 再遇少帅 顾轻舟的药方起效之后,军医院那边的几名军医,包括司老太的主治医师胡军医,个个坐立难安。 他们难逃其罪。 司老太肯定气死了,司督军只怕也没好气。 到了第十天,司老太彻底痊愈,顾轻舟的医术了得,衬托得军医们十分无能,这些军医就知晓,他们的前途到头了。 “督军会把咱们关到监牢里去吗?”苏军医问。 苏军医是老太太的主治医生之一,他太太刚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所以他最惜命了。 提起军政府的监牢,军医们个个谈虎色变。 前不久,督军府的大少帅司行霈出行,遇到了刺客,而刺客居然能动用当地军政府的势力,让司少帅觉得猫腻很深。 捉到刺客之后,司行霈当场活剥了一个人,得到了口供。 此事在军中传开,督军则大怒,说大少爷太过于残暴。 饶是如此,人人都知晓,军政府的监牢是有进无出的,堪比人间炼狱。 进了监牢,不死也要脱一层皮,它比警备厅的监牢可厉害百倍。 “别自己吓唬自己!”胡军医蹙眉提醒。 黄昏的时候,督军派人来请诸位军医,去督军府谈话。 果然来了! 几位军医股栗欲堕。 “诸位,你们到时候把责任都推给胡某。”胡军医站起来,临时开了个小会议。 “这怎么行,是咱们五个人一起诊断的。”苏军医先不同意。 “是啊,院长,不是您一个人的错。” 胡军医却摆摆手,对他们道:“我跟督军有点交情,哪怕把我关起来,也能饶我一命。况且,你们都是军医院的栋梁,医院不能少了你们。督军到时候罚不罚你们,他也为难。还是让我一个人承担。” 众人还要劝,胡军医先走了出去,往督军府而去。 到了督军府,司督军却是和颜悦色,对众人道:“顾小姐给你们求情了……” 顾小姐是谁,这些军医现在已经知晓了,原来是二少帅的未婚妻,怪不得督军和老太太相信她。 司督军有两个儿子,老大常在军中混,威望很高;老二在德国念书,听说念的是军校,本事如何众人还不知。 顾轻舟就是那位远在德国的二少帅的未婚妻。 “……你们照料老太太也尽心,没有治好不是你们的罪过。顾小姐也说了,正是因为你们没有治好,她才敢确定不是中风,你们也给她铺路了,功过相抵吧。”司督军继续道。 诸位军医听了,心里一阵感动,同时又惭愧:看看,人家顾小姐这份心胸,他们真比不了! “多谢督军!”胡军医领头,给司督军道谢,然后又夸赞顾轻舟,“顾小姐大度宽容,有古之大医风骨,将来定是一代神医!” 司督军听了很舒坦,与有荣焉。 十几年前随随便便定下娃娃亲,没想到给老二找了个宝贝媳妇,司督军挺得意的,他太有眼光了。 他们正说着,副官进来,在司督军耳边一阵嘀咕。 司督军神色收敛。 “都回去吧,军医院还仰仗诸位,此次之失误既往不咎,切不可再有下次。”司督军道。 众人一扣靴跟,行了标准的军礼之后,退了出去。 他们下楼,在大厅里遇到了司家的大少爷司行霈。 司行霈是督军的长子,也是督军原配生的儿子,今年二十五岁。他从小就在军中混,有勇有谋,为人也心狠手辣。 只是,他生了副俊朗不凡的外表,哪怕随意坐在沙发上,也是身姿优雅,气度倜傥,远胜过其他公子哥。 不知情的,还当他是个草包纨绔子。 “少帅!”军医们一一行礼,心里很尊敬这位少帅。 司行霈虽然倨傲混账,却很敬重军人。面对军医,他收起了傲慢,起身还礼,态度谦和道:“诸位都来了,是谁病了?” 上次司行霈在军政府的监牢活剥了一个人之后,司督军大怒,把他也关到了监牢,关了半个月,今天才放出来。 他在牢中多时,身上的军装脏兮兮的,仍是气度不羁,没有半分落魄之感。 司行霈这种人,天生的军神,浑身上下散发出魄力,跟他父亲司督军不相上下,他才是最像司督军的人。 “是老太太。”胡军医道。 司行霈神色一紧:“老太太病了?” 他跟他祖母感情最深,超过了任何人。他之前出行遇刺,后来之后找凶手,又被他父亲关到监牢,很久没去司公馆看他祖母,竟不知祖母又病倒了。 司行霈冲众人略微颔首,转身就要走,去司公馆看他祖母。 “逆子,你站住!”司督军立在二楼乳白色栏杆后面,厉声呵斥正要出门的司行霈。 司行霈恍若未闻,阔步走了出去,军靴沉重脚步声回荡在整个大厅里。 门口停了辆奥斯丁汽车,司行霈跳上车,疯狂踩了油门,一路横冲直撞,到了司公馆。 今天晴朗,碧穹万里无云。 暖暖的骄阳铺陈,像给大地穿上了件华丽的锦衣,照在身上和煦温暖。 顾轻舟最后一次给老太太复诊,见老太太恢复得很好,她就陪着老太太在庭院散步。 阳光落在她青绸般的发丝上,泛出清润的光泽,她年轻稚嫩的话,似初绽的桃蕊,嫩红轻柔。 “老太太,您以后每天都要多散步。”顾轻舟道。 “你天天来陪着我,我就乐意散步。”老太太轻笑。 她们说笑着,就听到一阵急促脚步声,匆匆忙忙有人喊:“祖母,祖母!” 老太太认得出声音,顿时大喜:“哎哟,是霈儿来了!” 顾轻舟不知是谁,好奇循声望过去,就瞧见一个高大英武的男人,穿着一件脏乱的军装,短短头发凌乱,阳光照耀下,他军服的勋章泛出灼目的光。 顾轻舟脚步一顿,腿差点就软了。 她身子一瞬间僵硬,动弹不得:是他,那个活剥人皮的变态! “霈儿!”老太太高兴。 司行霈先给老太太见礼,上下打量老太太,笑道:“祖母,他们说您病了,我瞧着您挺好,健朗矍铄!” 老太太哈哈笑,心情十分愉悦,可见是多么喜欢司行霈。 “都是轻舟的功劳。没有轻舟啊,他们就要把你祖母送到德国去。我不去,我还没有见到我的宝贝孙子娶媳妇呢!”老太太笑道,转头去看顾轻舟。 司行霈的目光,也顺势落在了顾轻舟身上。之前顾轻舟逆光,司行霈没看清她的面容,如今瞧见了。 他薄唇微抿,呼吸顿了下:“轻舟?这是谁啊?” 第28章 少帅的女人 第28章 少帅的女人 顾轻舟留在司公馆用午膳。 司公馆的花园洋房,住了司督军的两位弟弟,以及他们的家人,儿孙满堂。 老太太留顾轻舟用膳,怕顾轻舟拘谨,没叫其他人作陪,只有老太太自己。 后来司行霈来了,老太太临时叫女佣添了副碗筷给司行霈。 阳光璀璨,碎金光芒透过远处的槐树虬枝,在地上落下斑驳疏影。 顾轻舟却感受不到骄阳的温暖,她慢慢扒拉饭,每一粒都如鲠在喉。 老太太病愈之后,心情向来很好,见到了最疼爱的孙儿,心情更佳,也没细看顾轻舟的神态,只当是司行霈在场,让少女抹不开颜面。 老太太吃饭的时候也和司行霈有说有笑,完全不顾“寝不言食不语”的古训。 司行霈陪着老太太,余光却不时瞥向对坐的顾轻舟,意味深长。 他修长结实的腿,在桌子底下碰顾轻舟的脚。 顾轻舟吓一跳,猛然站起来,一碗汤泼了满手都是。 “怎么了?”老太太也被她吓了一跳。 顾轻舟唇色微白,眼神飘忽道:“这汤好烫……” 她手里还捧着碗,尴尬放下,有点狼狈。 “是有点烫,小心些。”老太太笑,“没烫着吧?” “没有。”顾轻舟摇摇头。 她一手的汤汁,油污滑腻,就跟着女佣下去洗手。 顾轻舟接过女佣递过来的香胰子,慢腾腾搓手挨时辰,考虑怎么偷溜,就是不想出去。 司行霈居然在桌子底下用脚勾她,真是……太肆无忌惮! 顾轻舟欲哭无泪。 回到饭厅时,司行霈看着她,眼角有狡狯的光流转,像只玩弄自己猎物的饿狼。 顾轻舟的心全提起来了。 她只有十六岁。 十六岁的少女,哪怕再伪装镇定,在真正血淋淋的酷刑面前,也会难以遏制内心的恐惧。这种恐惧,不是饿一顿、打一顿、骂一顿能带来的,那是灵魂的震荡。 顾轻舟第一次知晓害怕,她实在害怕此人。 司行霈生得俊朗不凡,一身脏乱也不遮掩其华采,气度咄咄。 可他在顾轻舟心里,是个魔鬼。他将一个人活剥了皮,那人还在抽搐挣扎时,他亲手将血人定在木桩上。 顾轻舟不能想,那些画面,稍微回想都是一场噩梦。 每个人都有自己恐惧的东西,顾轻舟原本就害怕血,司行霈给她的阴影,足够让她浑身颤栗。 “……轻舟是个好孩子,慕儿的婚事就算定下了,等他后年回国就完婚。”饭后,老太太和司行霈拉家常,“你到底何时娶妻,给我添个大胖曾孙?” 老太太又说:“这次若不是轻舟,你祖母只怕命也没了。我是过一日算一日,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人了,就盼着你成家。” 司行霈只是笑。 老太太话题起来了,也是真担心司行霈,又问道:“你没有一个中意的?”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要娶一个真正的世家名媛,总统的女儿最好不过了。”司行霈笑道,“其他人,谁配得上我?” 好大的口气。 顾轻舟把头埋得更低。 “可总统没女儿啊!”老太太蹙眉,轻轻打他的手,“你太胡闹。” “那就副总统的女儿吧。”司行霈轻笑,“一定要是出身高贵的,容貌倾城的!” 老太太被他逗笑。 “你啊,心太野了,就是不想成家而已,祖母也管不了你。”老太太笑呵呵的。 快到下午四点,顾轻舟如坐针毡,终于可以起身告辞了。 “老太太,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您。”顾轻舟道。 老太太也没留她,喊了女佣去备车,送顾轻舟回去。 “祖母,我送送顾小姐吧。”司行霈站起来,“祖母的病情我还不知道,正好路上问问,以后有什么忌口的。” 老太太没有多想,道:“也好,你送送轻舟,以后是一家人了。” 出了老太太的屋子,顾轻舟几乎是一路小跑,想要赶紧摆脱此人,去司公馆的门口叫黄包车回去。 司行霈双腿修长,步履随意,也能跟得上顾轻舟的小跑。 他不说话,薄唇微微抿着,眼角有淡淡笑意。 到了大门口,顾轻舟张望,发现没有黄包车,心下一急时,司行霈已经拽住了她的胳膊。 “你做什么!”顾轻舟挣扎,“松开我!” 她力气不及司行霈,已经被他推上了他的奥斯丁汽车的副驾驶座位。 司行霈自己开车,一路上沉默不语,开出了司公馆约莫十分钟,在一处僻静的马车边上,他停了车。 这条路上种满了法国梧桐树,延绵不绝,腊月的树梢没有叶子的点缀,孤零零的沐浴阳光。 顾轻舟后背绷得紧紧的,双手攥紧。 司行霈却一把将她抱过来,让她坐到了自己腿上。 他呼吸清冽,凑在她的脸侧问:“我的小贼,几天不见你就成了我弟弟的未婚妻?之前不是还说,要做我的伎女么?” 顾轻舟往后躲,不小心压到了方向盘的喇叭,汽车刺耳的嘶鸣了起来。 零星的行人纷纷侧目,往车上看,顾轻舟一瞬间脸色惨白。 这要是被人看到…… 顾轻舟收敛心神,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我从小就是你弟弟的未婚妻,你若还有人伦,就松开我!” 司行霈凑在她的颈项,轻轻嗅了下,笑道:“我吻过你,你就是我的女人!我不答应,我的女人不会嫁给任何人,也不会是任何人的未婚妻!” 顾轻舟倒吸一口凉气。 他是亲吻过她的,不仅吻过,还摸遍了她的全身。 可那时候顾轻舟吓得魂不附体,亲吻是什么滋味,她事后一点想不起来,只记得那张没有皮的血脸。 他摸过她,则不止一次。在火车上,他扒光了她的上衣,让她和他肌肤紧贴,她至今都记得他身上的湿濡,以及他肌肤的滚热。 顾轻舟沉下心,声音冷锐:“你不是要娶个身份尊贵、容貌倾城的女人吗?我可不尊贵,也不倾城。” 司行霈哈哈大笑。 他的唇,几乎要贴在她唇上,轻轻掠过:“我说的那是正妻。怎么,你想做我的正妻?” 顾轻舟大窘,尴尬且难堪,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她太抬举自己了,司少帅说他的女人,而不是他的妻子。 他的女人何其多! “正妻有什么好的,那只是摆设!没听说过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么?”司行霈低笑,“你要是真嫁给我弟弟,我照样偷你!” 他说罢,一双手捧住了她的脑袋,深深吻住了她的唇。 第29章 再次的吻 第29章 再次的吻 亲吻是什么滋味,顾轻舟现在懂了。 司行霈的气息炙热温醇,与女孩子的馨香不同,他浓郁的男性清冽,紧紧包裹着顾轻舟。 他的手早已从她衣底钻了进去,触摸她温软如玉的肌肤,顾轻舟浑身发颤。 她挣扎着推他,又使劲躲,然后再次撞上了汽车方向盘上的喇叭,鸣笛声尖锐刺耳,顾轻舟的心被那一阵阵刺耳声悬得老高。 “别这样,别这样……”她软了,无计可施的她,软软求饶,像只无助的猫儿,从唇齿间呢喃,眼泪顺着白皙面颊滑落。 司行霈尝到了眼泪的咸苦,听到了她呢喃的哽咽,心头起了怜悯,松开了她。 顾轻舟哭了。 她一哭就停不下来。 “为何要欺负我?”顾轻舟哭道,“我虽然偷了你的手枪,也救了你一命,我把枪还给你就是了。” 司行霈气息微喘,额头抵住她的,轻笑道:“傻孩子,就是你救了我一命,我才要报答你啊!” “你这是让我万劫不复。司督军和老太太知晓,会将我扫地出门,我需要司家的帮助。”顾轻舟眼泪止不住,“没有你这样的报答。” “我自然要报答,我肉偿给你。”司行霈低喃,猛地撕开了自己军装,扣子脱落,露出精壮的胸膛。 寒冬腊月,他却只穿了件单薄的军衣,军衣里空空荡荡。 他的肤质幽深,肌肉鼓隆,强壮有力的胸膛呈现在顾轻舟的面前。 顾轻舟眼睛微颤,使劲转开头。 司行霈握住了她的手,纤细嫩白的小手,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指端粉润,贴在他的胸口。 他让顾轻舟抚他的强壮。 “轻舟,你会喜欢我的,没有女人不喜欢我!”他笑声磁醇,在顾轻舟耳边吹气。 顾轻舟的眼泪渐渐流干了,再也挤不出来。 她茫然望着车窗外。 街景凄凉,干净的柏油大马路上,方才的路人走过,此刻没有半个行人。 “我不喜欢,我永远不会喜欢你这种变态!”顾轻舟咬牙,“你若是真心报答我,就装作不认识我,离我远远的!” 司行霈沉默,神色安静,对顾轻舟骂他变态,他似听到了句喁喁情话,毫无恼怒,只觉得有趣。 “我既不是伎女,也不是名媛,普普通通一个人,不合你的口味,你能否饶过我?”顾轻舟转颐,双眸被眼泪洗过,似月夜下纯净温柔的海水,泛出幽蓝的光。 “我疼你都来不及呢!”司行霈笑。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她的唇很嫩,一颤一颤的说话,像玫瑰豆腐,软甜细滑。 司行霈在她唇上轻啄了几下,这才将她抱回副驾驶座,开车送顾轻舟回到顾公馆。 回到顾公馆,顾轻舟将自己反锁在房里。 她没有经过情事,却也不傻,她知晓司行霈要她。喜欢不喜欢另说,想睡她是不言而喻的。 什么时候吃了她,看他的心情,顾轻舟没有半点自主权。 像司少帅这种人,看上了自然一定要弄到手;到手之后,大概是不会珍惜的。 他挑挑选选还没有成亲,听他的话风,他是要一个家族权势滔天的女人帮衬他,顾轻舟没资格做正妻,她身份地位不够。 预料到自己的未来,要么是给司少帅做小妾,要么是被玩厌了抛弃,顾轻舟用被子蒙住了头。 她想回乡下了! 她虽然是二少帅名义上的未婚妻,却至今没见过二少帅,和司夫人的关系也势同水火,嫁给二少帅希望渺茫。 哪怕走了狗屎运,真的成功嫁到司家,就像司行霈所言,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他那么变态残忍,又在一个屋檐下,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偷顾轻舟的,到时候顾轻舟的下场更惨。 这条路是个死胡同。 顾轻舟连连吸气,总感觉屋子里沉闷,她有口气透不过来。 腊月的夜风寒冷,摇曳着窗外梧桐树的虬枝,似鬼魅舒展枝桠。 顾轻舟走到阳台上吹风。 隔壁阳台的门轻微一响,她的异母兄长顾绍走了出来,手里拿了件他的大风衣,披在顾轻舟的肩头:“别冻了。” 他的衣裳很宽大,顾轻舟被紧紧包裹着,暖流徜徉周身。 “谢谢阿哥。”顾轻舟低声道。 顾绍腼腆微笑,不善言辞的他,此刻不知该说什么,就和顾轻舟一样,伏在栏杆上,望着远处迷茫夜景。 华灯初上的岳城,处处都是灯火的海洋,远远还能听到靡靡乐声,那是舞厅的梵阿铃。 “舟舟,欢迎回家。”顾绍看着远处的夜景,声音温柔。 顾轻舟迭眸,良久才说了一个谢字。 而后几天,司老太打电话给她,让她去司公馆做客。 顾轻舟胆战心惊的去了。 好在,她再也没碰到司行霈,松了口气。 转眼就到了年关。 旧历年的岳城很热闹,顾轻舟跟着顾绍,去街上玩了两次。 有一次隐约瞧见了军政府的汽车,顾轻舟慌忙去躲,似惊弓之鸟。 “你躲谁啊?”顾绍问。 顾轻舟摇摇头,笑容轻盈道:“不躲谁。” 腊月二十五,顾轻舟借口去司公馆,再次去了趟平安西街的何氏药铺,看望慕三娘夫妻。 “姑姑,我有些东西,放在家里我不安心,怕家里那些人不忿我,偷偷搜了过。我想放在你这里,你帮我藏起来。”顾轻舟道。 慕三娘自然说好。 顾轻舟就拿了个小匣子,交给慕三娘。 同时,顾轻舟看得出,慕三娘这里过年的费用欠缺。 上次司督军送了她一根小黄鱼,顾轻舟拿去换了八百块大洋,连同司老太给的金镯子、那支勃朗宁手枪,一齐放在小匣子里。 她拿出五十块,交给慕三娘:“姑姑,现在世道难,这点钱您拿着过年,以及来年药铺的本钱,弟弟妹妹们的学费。” 慕三娘再次推辞。 顾轻舟态度坚决。 慕三娘确实无米下锅了,再狠狠推辞显得虚伪,她面皮涨得通红,道:“应该姑姑资助你的,反而要你的钱过年,这脸皮都不要了。” “自家姑侄,不说这些了。”顾轻舟笑道。 第30章 继母的隐瞒 第30章 继母的隐瞒 慕三娘有两个女儿,三个儿子,他们都很喜欢顾轻舟,特别是慕三娘的长女何微,姐姐长、姐姐短,让顾轻舟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 何微十三岁,稚嫩的小脸上有种早熟的内敛,她对顾轻舟道:“从小我是长姐,都要疼弟弟妹妹,现在有姐姐疼我。” 她依靠着顾轻舟。 顾轻舟心中踏实。 每次到何家,心情都非常好,只可惜不能跟何家一起过年。 从何家离开时,瞧见何家新招的伙计在大堂里修桌子,顾轻舟脚步停了下。 何微悄悄对顾轻舟道:“阿木生得真好看,个子又高大,肩膀宽,去做什么都吃得开,他居然做伙计,又累又苦。” 转念又遗憾摇摇头,一副小大人的口吻说,“可惜他是个哑巴……” 阿木,是何家给这个伙计取的名字,小伙计真名叫什么,也问不出来。 阿木很勤快,埋头做事不怨劳苦,何掌柜很喜欢他,慕三娘和孩子们都觉得他不错,只可惜是个哑巴,要不然养几年,做个上门女婿都行。 “他不是天生的哑巴。”顾轻舟笑道,“也许是生病了吧?” 阿木能听到,但是他恍若未闻,继续敲他的桌子腿,态度冷漠。 “我阿爸说,是有失音症的,只是阿木不愿意让我阿爸把脉,不知他到底什么病。”何微道。 顾轻舟颔首,回眸又看了眼阿木,心里有数了。 而后一直到除夕夜,顾轻舟都没有出门。 家里的气氛挺怪异的。 顾圭璋之前很恼怒秦筝筝和他的女儿们,可他后来见到了司督军,和司督军相谈甚欢,隐约真的要做亲家,他又得意起来。 一得意,秦筝筝和顾缃给他招惹的祸事,他全忘记了。 他们到底是一家人,顾圭璋仍是很疼顾缃,也对秦筝筝有感情。 秦筝筝重新压倒西风,顾圭璋从三姨太的房间,搬回了秦筝筝的房里。 顾缃和顾维、顾缨去做旗袍,秦筝筝也给顾轻舟做了两套夹棉的旗袍,买了件中等的貂皮外套,两件坎肩,预备旧历年春节的时候穿。 “太太着实小气。”三姨太冷笑,“她们都置办得满箱满柜,就买这几件衣裳打发你。” “我无所谓的,我从乡下带了衣裳过来。”顾轻舟微笑。 三姨太却不忿。 于是,三姨太给顾圭璋吹枕边风,让顾圭璋拿出一笔钱,给顾轻舟添衣裳。 “轻舟是司少帅的未婚妻,她穿得寒酸,司督军听说了只怕不高兴。过年的时候走亲访友,多少眼睛看着啊。”三姨太坐在顾圭璋怀里道。 顾圭璋道:“还是你懂事,我给你一百块,你去给轻舟置办一些。” 三姨太道是,在顾圭璋身下婉转低吟,弄得顾圭璋心火跳跃,当即把她推倒在书桌上,一番激烈的云雨。 除夕夜,大家吃过了团圆饭,顾圭璋单独找了顾轻舟,让顾轻舟去书房。 “我和督军谈过了,少帅还在国外,计划后年回国,这两年你平白呆在也甚是无聊,不如去学校读书。”顾圭璋道。 顾轻舟轻垂了眼帘。 她还打算等过了年开口——她自然要去学校,最好是女子贵族学校,这样她就可以认识同学,网络人脉。 李妈反复说,人脉才是最宝贵的财富。 没想到,司督军替她考虑好了。 顾轻舟心里有几分难过:司督军还不知实情,真把她当女儿一般疼着。顾轻舟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受到父爱,居然是来自司督军。 她幽淡的眼波收敛,情绪不露,静静听着顾圭璋说,然后应了声:“好。” “圣玛利亚教会中学就很不错,你姐姐是那里毕业的,你两个妹妹如今就读,那里的修女教导我们都相熟,可以给你插班到高年级。”顾圭璋道。 圣玛利亚是岳城最好的女子贵族学校,是基督教教会经营的,顾轻舟早已打听过,课目有英文、国文、圣经、算数、家政、钢琴和舞蹈。 有些课目,顾轻舟在乡下的时候,张楚楚都教过她,张楚楚也是类似的教会女子贵族学校毕业。 顾轻舟有点基础,插班到高年级也不会怯场。 顾家是没资本插班到高年级的,顾圭璋卖弄的,无非是司督军的人情。 “……是。”顾轻舟再次应下。 她听话乖巧,顾圭璋很满意。 “圣玛利亚学校二月初二才开学,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让你姐姐给你补补课。”顾圭璋道。 顾轻舟微笑:“正月里应酬多,姐姐如今毕业了,一年到头也只有盼着正月热闹热闹,我怎好打搅她?不如请个家庭教师。” 家庭教师所费不赀,顾圭璋犹豫了下。 而后,他想到这个女儿将来要助他飞黄腾达,这些投入是必不可少的。 顾缃和顾轻舟有过节,让顾缃教顾轻舟,顾缃肯定不尽心,最好是请家庭教师。 顾圭璋点点头:“等过了年再说。” 旋即,顾圭璋将此事告诉了秦筝筝。 “……春节就不要再添新衣了,宴会也只能办两场,轻舟念书的学费、请家教都是一笔大钱,我们需得节俭些。”顾圭璋通知秦筝筝。 秦筝筝愣住。 水晶灯柔软冷媚的光线里,秦筝筝的神色凝重而阴鸷。 “是,老爷。”她应下了,心里却是滔天盛怒。 春节各家大百货都要上新,亲戚朋友家的诸位太太们,邀请牌友逛街,必然是要攀比,买皮草、做旗袍是少不了的。 不添新衣裳的话,秦筝筝以后还有什么面子在她那个贵族圈子里立足?旁人不当她穷,只当她在家里没地位。 而正月里的宴会,秦筝筝已经定下了五场,这还是省得不能再省的。如今却要裁去三场,叫她那些贵妇牌友们如何议论她? 秦筝筝吸取了前不久的教训,不敢顶撞顾圭璋,心里却是恨极了。 恨的源头,就是那个需要钱念书和请家教的顾轻舟了。 “想念书?我看你还是省省吧,家里可没有闲钱养你!”秦筝筝冷冷想着。 她们母女要钱办宴会,买新衣,这是她们名媛贵妇的排场。 这些排场,就是尊严。 没钱就没尊严,而顾轻舟要挪用这些钱去上学,就是践踏了秦筝筝母女们的尊严。 秦筝筝绝不能答应,她已经有了个主意,让顾轻舟这书读不成。 只是,秦筝筝面上不露半分,欢欢喜喜宣布了顾圭璋的决定。 不添新衣、只办两场宴会,这个消息似晴天霹雳,把顾缃姊妹三个人都打懵了。 第31章 挖坑 第31章 挖坑 秦筝筝把顾圭璋的决定,告诉了她的三个女儿。 顾缃姊妹三当即懵了。 回神后,三个人只差厮闹起来。 “不添新衣?”老四顾缨先囔囔,差点跳脚,“姆妈,我腊月一件皮草也没买,一套洋裙也没做,正月也不给买,你让我去学校被同学笑死么?” 老三顾维的胳膊已经差不多痊愈,她和老四也冰释前嫌,同时知晓当晚刺伤她的是顾轻舟。 老三和老四恨顾轻舟恨得牙痒痒,岂能让顾轻舟如意? “姆妈,我衣裳不做无所谓,但是家里的宴请怎能减?一个正月只办五场宴请,已经抬不起头了,还能减少三场?姆妈,您打算被陈太太笑一整年吗?”老三顾维痛心疾首。 陈家是顾圭璋的同事,两家来往比较多,陈太太和秦筝筝一样,都是由外室扶正的。 可能是同类相斥,秦筝筝和陈太太不和睦,而陈太太牙尖嘴利,最喜欢拿住秦筝筝的错儿嘲讽她。 秦筝筝嘴角一阵抽搐。 “姆妈,春节各处百货都要上新的,您还缺一条好的貂皮坎肩。难道您明年出去打牌,还穿今年的坎肩么?”顾缃也道。 秦筝筝的眼眸全冷了。 “看到了吧,轻舟可是让我们活得不伦不类!”秦筝筝冷哼。 她的三个女儿就围住她:“姆妈,您足智多谋,还没有办法对付顾轻舟么?” 秦筝筝心中早已有了主意。 一个乡下贱丫头,有什么资格花费巨资去读贵族学校? 督军府承认她是少帅未婚妻的身份,但真的会娶她吗? 秦筝筝不傻,看司夫人的态度,就能瞧出端倪,顾轻舟别妄想麻雀变凤凰! “她想读书,白日做梦!别说圣玛利亚,就是整个岳城的贵族学校,都叫她读不成!”秦筝筝冷哼。 顾缃姊妹仨大喜,围绕在秦筝筝。 秦筝筝跟她们嘀咕,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顾缃先抚掌大赞:“姆妈,您果然有智慧,真是妙计,顾轻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以后任何好的学校都不敢收她!” 秦筝筝温婉而笑,端庄又宁静,一副运筹帷幄、稳操胜券的自信。 顾轻舟,你会死得很难看的。 岳城的腊月天气还不错,正月则阴雨连绵,淅淅沥沥不间断,到处潮湿阴冷,叫人不想出门。 家中的大堂有壁炉,燃烧着无烟的银炭,暖流徜徉。 大家除了出去拜年,就是围着炉火取暖。 顾轻舟知家里没人喜欢她,几乎不露面,不出面的时候,她就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温习圣经和英文,等待圣玛利亚教会中学的开学。 正月初一,顾轻舟去了趟司督军府拜年,同时亦去了司公馆。 没有遇到司行霈,她颇为幸运,而后才知道,司行霈在腊月二十八就去了驻地,要过完元宵节才能回来。 “霈儿在军中任团长,督军有三个师,就霈儿那个团最大,人数四千多,远远超过编制,他最有出息的。”老太太与有荣焉,跟顾轻舟说起司行霈。 司行霈常年在军中厮混,威望很高,将来父承子业,司督军这副家当,多半是要给他了。 二少帅司慕,也就是顾轻舟的未婚夫,只怕什么也捞不到。司夫人未必愿意,等司慕回国,少不了一番争抢。 豪门恩怨,从古至今就没有停歇过。 顾轻舟哪怕真的嫁给司慕,也不一定能得到富贵。 看司行霈那只恶狼,他会容得下他弟弟跟他分兵权?司慕自己的下场还未定,顾轻舟的前途更是渺茫。 远景难顾,顾轻舟只能走好眼前的。 听闻司行霈暂时不会出现在城中,她大大松了口气。 她一点也不关心司行霈的功业! “霈儿什么都好,就是不愿意娶妻生子,他母亲走得早,又没人替他张罗,他至今像只孤雁,别人成双成对的飞,就他孤零零的,我常为此发愁。”老太太又道。 顾轻舟勉强笑笑,很想把这个话题揭过去,她对司行霈的事没有半分兴趣。 若是可以,最好提也不要提这个人! 去司家拜年之后,顾轻舟又去了趟何氏药铺,而后就开始宅家,躲在房间里温书,不参与任何事。 到了正月初五,顾家宴请亲戚朋友。 顾轻舟出来打了个招呼,依旧回房温书。 晚膳的时候,宾客们都散去了,顾家全家围坐在饭桌旁。 吃完之后,秦筝筝对顾圭璋道:“老爷,后天是李家的宴请,听说密斯朱会去,我想带着轻舟见见密斯朱。若是密斯朱喜欢她,入学的时候就容易多了。” 密斯朱是圣玛利亚教会中学的理事,朱家投资赞助,密斯朱亲自管教学之事。 “好,你带着轻舟去。”顾圭璋道,脸色和善,眼角有淡淡笑意。 妻子的好心,让顾圭璋满意。 秦筝筝就明白,自己这回对症下药,讨丈夫欢心了。 顾轻舟拿着一根雕花银勺,默默喝粥,心中却在想:“这么贤惠替我操劳,就不是秦筝筝了,这背后憋着什么坏水?” 她不动声色,情绪收敛在明眸之后,双目滢滢看着秦筝筝,以不动应万变:“多谢太太。” 顾缃、顾维和顾缨唇角都有淡笑,顾圭璋恍若未觉,顾轻舟也懵懵懂懂的,二姨太和三姨太则看得心惊肉跳。 上楼的时候,三姨太苏苏提醒顾轻舟:“轻舟,要当心啊!” 顾轻舟嗯了一声。 到了初七当天,秦筝筝一大清早就给顾轻舟挑衣裳。 “这套滚红边的粉缎旗袍挺好的。”秦筝筝一改之前冷淡,居然认真帮顾轻舟挑选衣裳。 这次,她没有故意选丑的,而是真心实意替顾轻舟打扮。 顾轻舟依旧平稳,不露声色。 衣裳刚刚选好,有人敲顾轻舟的房门,而后推门进来的,是顾老三顾维。 “轻舟姐,上次我和小四不是有意捉弄你的,给你道歉。”顾老三低眉顺目道。 顾轻舟看在眼里,心中不动,脸上却露出几分刻意装饰过的惊讶:“我都忘记了,你怎么还记得?快别说傻话了,自家姊妹,有什么道歉不道歉的!” 顾老三抬眸,眼睛满是惊喜,凑近顾轻舟道:“轻舟姐姐,你真是个大度的好人。” 说罢,她从自己莹白如玉的脖颈上,掏出一条黄澄澄的金项链,解下来递给顾轻舟道:“这是我在学校手工课上得到的奖品,送给轻舟姐姐。你明日带着去见密斯朱,她会知道你有个成绩很好的妹妹,会更愿意接纳你的。” 第32章 白送东西 第32章 白送东西 顾轻舟伸手,接过了顾维的金项链。 一条黄澄澄的金项链,带了一个圆形的金坠子,落在顾轻舟纤瘦嫩白的掌心,白得灼目,黄得富丽。 顾轻舟凝眸看了一瞬,眼睛里有了莫名的笑意。 她的笑意暗含讥诮,顾维和秦筝筝却没有看懂。 顾轻舟半垂着眼帘,唇角微动。 顾维看在眼里,觉得顾轻舟是瞧见了金子心花怒放,就在心中冷嘲:“没见过世面的小贱人,看到金子就这么高兴!再贵族的学校,手工课的奖品也不会发贵重的金项链!你的贪婪,会害死你的!” 顾维薄唇微抿,斜长眸子里迸发出得意的光芒。 她姆妈的主意真好,顾轻舟这等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一下就掉入陷阱了。 秦筝筝暗中朝顾维点点头,示意顾维做得很好。 然后,秦筝筝又努努嘴。 顾维就上前,对顾轻舟道:“轻舟姐姐,你要是不嫌弃,我帮你戴上好么?” 顾轻舟道:“好,多谢三妹妹。” 金子微凉,落在顾轻舟的雪颈上,金芒反映着她嫩白的脸,没有半分俗气,反而添了些华采,让她的眼眸灼艳逼人。 “真好看!”顾维欣赏着,同时在心里后悔,她也好喜欢这条链子,可惜不能戴到学校去。 就算不能带出去,平白给了顾轻舟,顾维还是有点肉疼。 哼,要不是为了收拾你,我们何必下血本?等解决了你,让我姆妈给我买十条金项链,当然,不能是这个样式的。 顾维满意轻笑,计划很顺利。 顾轻舟则摸了下自己脖子上的项链,也甜甜微笑。她的眼神低垂,一切藏在眼帘之下,完全不露端倪。 顾维刚刚送过了金项链,戴在顾轻舟的脖子上时,顾缃也进来了。 顾缃手里拿了只手袋,是英伦名牌,皮质天然,很是好看。 老三顾维夸张道:“阿姐,你这手袋真好看,是送给我的吗?” “你想得美,这是给轻舟的!”顾缃和顾维一唱一和。 秦筝筝在旁边道:“轻舟,去人家做客没有手袋可不行,现在的名媛,都流行穿皮草,拎名牌手袋。这是你阿姐从英国带回来的,快拿好。” “多谢。”顾轻舟再次微笑,笑容一派天真,好似被宠溺得不知天高地厚,茫然又白痴的微笑着。 看着她的微笑,顾缃和顾维交换了一个眼神,姊妹俩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可怜的顾轻舟,你这辈子大概是没有享受上等人生活的福气喽。 今天这些东西,就当是给你的祭品吧! 顾缃和顾维相视而笑,姆妈的计划真好,顾轻舟只怕永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等顾轻舟装扮妥当,老四顾缨拿了条白狐坎肩,不情不愿递给了顾轻舟:“这个给你!” 雪白的银狐坎肩,映衬着顾轻舟浓郁的黑发,越发显得她气色红润,肤色赛雪,清纯中调点了妩媚。 顾轻舟这么一装扮,旗袍皮草,坎肩名包,竟颇有些名媛气息,不比时髦的顾缃顾维等人差。 下楼的时候,秦筝筝走在前头,顾轻舟殿后。 顾轻舟突然哎呀一声:“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太太你们先等我一下。” 说罢,她就急促转身上楼,去了趟洗手间。 “懒驴上磨!”顾缃低声骂了句。 秦筝筝瞪她:“收敛些,别叫她看出端倪,等今天事成了,回来再奚落她不迟。” 顾缃立马敛声。 老四顾缨沉不住气,喜滋滋对秦筝筝道:“姆妈,才几天的功夫您就弄了这么多东西回来,您真厉害!” “做太太就要有姆妈的手腕,否则怎么过日子?”顾缃骄傲道,“看看别人家,谁家不是庶女庶子一大堆,就咱们家没有,这都是姆妈英明睿智!” 顾缃是真心赞美她姆妈的手腕。 秦筝筝扶了下鬓角,眼底亦溢出得色。她向来自负手段了得,否则当年如何能被扶正呢? 她们母女四人盛装,在客厅里约莫等了一刻钟,还不见顾轻舟下楼。 老四顾缨不耐烦了:“她上过洗手间这么慢,乡下人拖拖拉拉,半点规矩也没有!” 正骂着,顾轻舟下了楼。 见她还围着那条白狐坎肩,嫩白的脖子露出半截,可以清晰瞧见那条金项链,手里挎着顾缃给她的皮手袋,秦筝筝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顾缃姊妹三个,脸上亦都有淡笑。 看不懂的人,只当她们喜气洋洋的出门了。 乘坐汽车的时候,秦筝筝想让顾轻舟做副驾驶做,顾轻舟却紧跟着顾缃,钻入了后座。 “姆妈,我不要坐副驾驶做,多丢脸!”眼瞧着后座没位置了,老四顾缨最小,肯定是她坐副驾驶,顾缨闹了起来。 秦筝筝拽住了她的胳膊,低声呵斥:“你是觉得坐副驾驶座丢脸,还是开学没有新衣、同学们谈论家里连宴请也开不起丢脸?” 顾缨咬牙,自然是后者更丢脸了。 为了新衣,为了宴请,为了不让顾轻舟上学省下的那笔钱,顾缨忍了,她哭丧着脸坐了副驾驶座。 道奇汽车后座宽敞,但四个女人还是觉得挤了。 特别是顾轻舟,她时不时动一下。 顾缃很反感,觉得顾轻舟像没坐过汽车的土包子,坐立不安。上次跟她出门,也没见她这么烦人。 “你坐好行不行?”顾缃呵斥她,一脸的烦躁。 顾轻舟解释:“我怎么坐都不太对劲,好似不舒服。” “轻舟姐,汽车要常坐,常坐才能习惯的。”老三顾维笑呵呵的,语气却阴柔,带着露骨的讽刺。 秦筝筝笑了。 顾缃也好笑。 顾轻舟跟着笑了,她也觉得好笑,心道:“你们现在很开心,但愿你们能笑到最后!” 她樱唇微抿,笑意从双颊荡开,眼底的锋芒一闪而过。 既然戏开场了,顾轻舟就要跟她们较量较量,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秦筝筝气色不错,顾缃和顾维、顾缨有点兴奋,等待顾轻舟的下场。 顾轻舟不再乱动了,她似樽平静的塑像,唇角的淡笑优雅却持久,像一张面具。微笑的面具之下是什么表情,外人不知晓。 顾轻舟并不期待什么,只是,她也从来不躲避! 顾缃很开心,甚至哼起了歌。 秦筝筝听着顾缃那优美的英伦腔,骄傲又得意:她的女儿受过最上等的教育,而孙绮罗的女儿,即将成为岳城教育界的耻辱,书也念不成。 秦筝筝满腔的热血都沸腾了起来,多年在孙绮罗面前的自卑,都不见了。 第33章 圣物 第33章 圣物 秦筝筝领着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去李家参加宴会。 李家的老爷也在海关衙门做事,是顾圭璋的同僚。 李太太出身京师望族,祖上是恭亲王府的姻亲,若是倒退一百年,那就是清贵门庭。 秦筝筝最羡慕李太太的出身。 如此尊贵的身价,李太太却从不傲气,她八面玲珑,岳城三教九流的人她都结交。李太太陪嫁丰厚,有钱,每次宴会都能请到半城的岳城名媛。 若不是李太太这等身价,也请不动密斯朱。 朱家从前是商户,而后不知怎的,勾搭上了美国的基督教会,成了代理人之一。所以,岳城最高级的女子学校,是朱家在背后管理。 朱家因此富可敌国。 密斯朱虽然不是教导,也等于是理事,她有权给任何一个学生开后门,也意味着她有权拒绝任何一名学生进校。 在整个岳城的教育界,美国基督教教会占了九成的贵族学校股份。 密斯朱也是教育界的巨头。 顾轻舟跟着秦筝筝进了李家的宴席大厅,但见衣香鬓影,香鬟如云。 有女佣招待了秦筝筝母女。 主人家李太太身边围绕着数名贵妇,都是军政府那边的官太太,还轮不到秦筝筝,秦筝筝就随便寻了个地位坐下。 “密斯朱还没有来么?”刚坐下,老四顾缨就东张西望。 远远的,她瞧见一个穿着宝蓝色旗袍的女人,肩头披着浓流苏的长款披肩。 顾缨忙指给顾轻舟看:“瞧见没有,那就是密斯朱,她真美丽!” 顾轻舟顺着顾缨的手指望过去,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四十来岁,烫了大卷的头发,画了很秾丽的妆容,烈烈红唇透出妖娆。 密斯朱的浓流苏披肩,那流苏在她的腰身徜徉,似水草萦绕着的海妖,美得灼人眼目。 “是啊,好美丽!”顾轻舟也感叹。 四十来岁的女人,出来做事业,不仅不被人骂“抛头露面”,反而人人敬重巴结。 密斯朱简直是顾轻舟的神,她也想成为密斯朱这样的女人。 密斯朱虽然管理教会学校,但她不是修女。她妖艳绝丽,自梳不嫁,平常总是一副慵懒倨傲的表情,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害怕她,不太敢亲近。 “轻舟,来,我给你引荐引荐密斯朱。你能否进入圣玛利亚,全靠密斯朱了,你要用点心。”秦筝筝道。 于是,秦筝筝就领着她的四个孩子,起身往密斯朱这边走来。 密斯朱身边,换了一拨又一拨奉承的人,李家的大小姐陪同着她,替她挡住一些。 若不是和李太太交情深厚,密斯朱绝不出席这样的宴席,巴结她的人太多了,导致她通常疲于应付。 秦筝筝等人靠近的时候,听到一位太太和密斯朱闲聊:“您最喜欢的那枚白玉圣母胸针呢,怎么今天换了这个?” 密斯朱最爱一款白玉圣母像胸针,她常年带着,世人对此诸多猜测,有说是庇护之神,也有说是她去世的未婚夫所赠。 她从来不离身的。 “不见了,我也找了好几天!”密斯朱闻言蹙眉,心情烦躁极了。 她的胸针是正月初二不见的,恨不能把家拆了也没找到。家里的佣人,她一个个拷问,至今还是没有寻出来。 “再找找,肯定是佣人偷了。现在的佣人,手脚都不干净的。”那位太太叹气,“若还是前朝,那些下人哪个敢动主人家的东西?” 密斯朱微微蹙眉,她很不喜欢这种论调。 等了片刻,才轮到秦筝筝上前和密斯朱说话。 “……这是顾次长的女儿,她从小在乡下长大,即将报考圣玛利亚学校,还请密斯朱照看一二。”秦筝筝谄媚微笑。 密斯朱眉头蹙得更深:这么直白想走后门,要么是这位太太真的很蠢,要么就是这位太太喜欢她反感眼前的少女,故意而为,断送她的前程。 “是的,密斯朱,我妹妹最信仰教会了。”顾缃帮衬着接话。 李小姐也难以置信看着秦筝筝母女的丑态,尴尬着敷衍,说些家常。 老三顾维就在身后戳顾轻舟的腰眼,悄悄跟她咬耳朵:“轻舟姐姐,快把你的金项链拿出来,密斯朱看到会对你有好感的。” 圣玛利亚的入学考试,是面试,主考官都会听从密斯朱的建议,所以密斯朱的好感很重要。 顾轻舟轻笑,果然将自己领口里的金项链,全部拔出来,放在外面。 一道金光微闪,秦筝筝和顾缃的余光瞥见了,心中大喜:“顾轻舟作死了!” 老三顾维给顾轻舟的,不是学校手工课的奖品,而是秦筝筝定制的。 金项链没什么错,但是秦筝筝特意去订了个金坠子,悬挂在金项链下面。 坠子是六芒星的形状。 熟悉西方宗教的人都知道,六芒星是犹太教的圣物。 而岳城的贵族学校,九成都是美国基督教教会开办的。 基督教和犹太教水火不容,自古两教争端惨烈。西方的宗教战争,可谓残酷之极! 秦筝筝哄骗顾轻舟带着敌教的圣物,站在信仰基督教的密斯朱跟前,密斯朱肯定要气死的! 这是对基督教的侮辱,也是对密斯朱的侮辱! 岳城九成的学校,都是基督教教会开办的,顾轻舟这个带着犹太教圣物的女孩子,就是“叛徒”,密斯朱这么大影响力的人物,传开顾轻舟这个叛徒的身份,顾轻舟会被所有的贵族教会学校拒绝。 她再也没有入贵族学校读书的资格了! 秦筝筝这一招非常高明,而养在乡下的顾轻舟,不可能接触过西方的宗教,她是不会懂得这里头的杀招。 她傻傻的带着那条金项链出来了,秦筝筝和顾缃得意洋洋。 秦筝筝看着密斯朱,等待密斯朱的暴怒,却见密斯朱美艳的眸子微动,带着几分平静,看向顾轻舟。 “不应该啊,难道不是愤怒吗?”秦筝筝不解,心下一个咯噔,下意识回头看顾轻舟。 却见顾轻舟的胸前,挂着一条璀璨的项链,金项链的坠儿,却不是顾维给她的六芒星,而是十字架。 十字架才是基督教的圣物。 看着挂十字架的少女,密斯朱哪怕知道她是故意套近乎,也不那么讨厌。 秦筝筝和顾缃则脸色大变。 “你……”顾缃失态惊呼,指了顾轻舟的项链,“你怎么……” 她怎么会把六芒星换成了十字架? 为何会这样? 好好的六芒星坠子,如何变了? 第34章 背水一战 第34章 背水一战 眼前所见,难以置信! 顾缃手指顾轻舟,嘴唇哆嗦,众目睽睽之下毫无仪态,似粗鲁泼妇。 “你怎么会有十字架?”顾缃太震惊了,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后面的话脱口而出。 明明她们合谋给顾轻舟的,是犹太教的圣物六芒星,怎么变成了基督教的十字架? 顾缃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东西还能变吗? 难道顾轻舟是孙猴子? 顾缃要抓狂了,她几乎失态。 “阿姐,是三妹妹送给我的。”顾轻舟微笑,笑容似一树盛绽的桃蕊,娇艳绚丽,映衬得她幽蓝色的眼波格外澄澈干净。 顾轻舟年纪小。 年纪小的好处太多了,随便一个神态,单纯无辜就流转倾泻,没有半分心机之感,外人总是很容易被蒙蔽。 和顾轻舟的神态相比,顾缃的指责匪夷所思,而且不怀好意。 密斯朱和李小姐都奇怪看着顾缃。 顾缃内心惊涛骇浪,脸色煞白,转头去看她母亲。 秦筝筝的震惊已经遮掩好了,轻轻咳了咳:“缃缃,这是维维送给轻舟的十字架,不是你的那只。” 她将顾缃的震惊,解释为顾缃误以为顾轻舟偷了她的十字架。 秦筝筝复又对密斯朱笑道:“缃缃虽然毕业了,还是每天都要祈祷,她的东西别人碰不得的。” 密斯朱和李小姐将信将疑。 不管真假,顾缃这么一嚷,失了淑女的温柔,让密斯朱不喜,对顾家女眷没了耐性,预备要离开的。 秦筝筝微急:光让密斯朱对顾轻舟没好感是不行的啊。 况且,计划失败了,密斯朱对顾轻舟没什么恶感,反而更讨厌顾缃。 目的没有达到,秦筝筝岂能让密斯朱走了? 秦筝筝给顾轻舟设下的,可是连环局,要不然她们母女何必送顾轻舟那么多东西呢? 她以为,一个六芒星的金项链,就足以打开局面。没想到,顾轻舟居然四两拨千斤的换了坠子。 秦筝筝也想不通,顾轻舟是如何把链子调包的,而且,她怎么会明白六芒星和十字架的寓意? 顾轻舟不是在乡下长大的吗?乡下的孩子,应该毫无见识的! 不管怎么说,第一计是失败了,秦筝筝只得再用第二陷阱了。 秦筝筝笑容恬柔,几乎要伸手去拦住欲抽身离开的密斯朱:“密斯朱,轻舟入学的事,就拜托你多照顾。初十我们家开宴请,希望密斯朱赏脸。” 密斯朱和李小姐匪夷所思看着秦筝筝。 这么光明正大走后门,是决不允许的,难道这位顾太太不想女儿入学吗? 而且,这位顾太太是多大的脸,可以邀请密斯朱,她以为她是谁啊? 密斯朱涵养很好,遇到了拦路狗,而且不知所谓,她不会伸出利齿也去反咬,只是冷冷笑着,笑得高高在上。 同时,密斯朱看顾轻舟,也戴上了几分憎恶。 站在顾轻舟身后的顾老三顾维,已经从震惊里回神,快速理了一遍思路之后,顾维上前几步,吃惊看着密斯朱胸前的胸针:“密斯朱,您这胸针真好看,我阿姐也有一个相似的,是白玉圣母像的,跟您之前那个很像,她前几天从旧货市场淘来的。” “什么?”密斯朱心下一震,手就放在了自己的胸针上,微微颤抖。 密斯朱也怀疑,家里的下人偷了她的胸针,拿到黑市上去卖。 到底谁买了,密斯朱恨的牙痒痒! “是真的啦。”顾维连忙点头,“不信,我去找给您瞧,我阿姐今天还戴了来。” 说罢,顾维就要走。 密斯朱立马道:“在哪里,我跟你一块儿去看!” 她生怕再与她的胸针失之交臂。 那块白玉圣母像的胸针,是密斯朱的至宝,她这几天为了找那个胸针,精神恍惚的。 明知只是半缕希望,她也要跟着去看。 “……你哪个姐姐买的?”密斯朱还追问。 “轻舟姐姐,就是她啊。”顾维指了指顾轻舟,一副单纯可爱的模样。 密斯朱看顾轻舟的目光,就带上了几分审视,甚至有恼怒的火焰。 事情不简单! 一个想要走后门入学的女孩子,恰好有了和密斯朱丢失的胸针一样的东西,说明了什么? 说明顾轻舟买通了密斯朱的下人,让下人把胸针偷给她,她再拿到密斯朱跟前,假装是她从黑市买来的,讨好密斯朱。 密斯朱不能深想,一深想就恨不能踩死顾轻舟! 太可恨了! 想要走后门、走捷径没什么,但是偷密斯朱的胸针,再装作捡到了送给密斯朱做人情,以为可以蒙混过关,害得密斯朱这几天茶饭不思,简直是罪大恶极! 这样的女孩子,将来定是个祸水,还读什么书啊! 顾轻舟迎上密斯朱的眼神,静静微笑,似一朵出绽的荷,亭亭玉立,优雅安静,没有半分疑惑,更无惊惶害怕。 密斯朱眼底的恨意更浓郁,顾缃、秦筝筝和顾维姊妹俩都瞧见了。 她们因十字架而慌乱的心,彻底定了下来,跟着密斯朱去找胸针。 顾维把密斯朱带到了李家的衣帽间。 李小姐、秦筝筝、顾缃、顾缨全跟着,过来看好戏;此事关乎顾轻舟,所以顾轻舟也跟了过来。 “这别在我阿姐的坎肩上。”顾维道,说罢,她就拿起了那条顾缨送给顾轻舟的坎肩。 她当着众人的面,去翻坎肩里侧藏着的胸针。 是她和顾缨一起藏的,她知道在哪里。 可是,白狐坎肩拿在手里,顾维摸了半晌,也没有摸到胸针,她心下一惊,沉沉往下掉。 看着顾维变了脸,密斯朱狐疑追问:“胸针呢?” 顾维哑口,她的从容不迫变成了急促,反复再一点点捏坎肩。 胸针不大不小,而且有针脚别住,不可能在路上丢了的。 “胸针呢,你们搞什么鬼?”密斯朱这时候察觉不对劲了。 秦筝筝也急了,一把夺过那坎肩,她要亲自找。 结果,捏了半天,坎肩里空无一物,胸针不见了。 秦筝筝心中警铃大作:胸针呢? “胸针呢?”秦筝筝唇色也微白。一步失策,第二步再失策,今天怎么如此不顺利? “肯定被轻舟藏在手袋里了,搜她的手袋!”顾缃在后面提醒。 顾轻舟的手袋,是顾缃送的。 手袋里还有第三个陷阱,顾缃在里头放了让顾轻舟万劫不复的东西。 既然两个陷阱不成,那就用第三个吧,只能最后背水一战了。若是有幸胸针真在手袋了,顾轻舟就死的更难看了。 “对对,肯定是她藏在手袋里了。”顾维立马拿起了顾轻舟的手袋。 你是通过什么方式知道《少帅你老婆又跑了》这本书的? 第35章 大获全胜的顾轻舟 第35章 大获全胜的顾轻舟 十字架被调包了,胸针不见了,秦筝筝以为绝妙的三个计划,两个已经莫名其妙败北了。 秦筝筝惊惶。 东西哪里去了呢? 肯定在包里! 顾家母女的态度,引起了密斯朱的怀疑,她觉得不对劲! 而顾轻舟始终安静,有种娴雅温柔的风姿,气定神闲。 密斯朱这时候也冷静下来了,她原本就是个极聪明的女子,只是丢失了胸针弄得心烦意乱。 现在,她的精明和理智回来,密斯朱回想了下秦筝筝和顾缃等人的前言后语,终于明白了她们的目的。 她们在陷害顾轻舟。 顾轻舟无疑也知道,但是她的眼神似蔚蓝的海,风平浪静得毫无涟漪。 “这个女孩子不简单!”密斯朱想。 若是普通小姑娘,这会子不知急成什么样了。 顾轻舟不急,给她设局的秦筝筝母女却急了。 六芒星被换成了十字架,第一计失败;白狐坎肩里藏好的胸针不见了,第二计再落空。 她们仅剩的希望,都在顾轻舟的手袋里。 若是手袋里的东西再被顾轻舟换掉,那么她们就要铩羽而归了。 不仅没陷害到顾轻舟,还要给密斯朱留下坏印象,影响顾维和顾缨的毕业成绩,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秦筝筝鼻端有了细细的薄汗。 她一把抢过顾轻舟的皮手袋。 拿在手里,她使劲去翻皮手袋的内层,结果泛出一张纸,秦筝筝高悬的心,彻底定下来了。 第三个计划没有落空! 前两个计划不成,第三个一定可以再次让顾轻舟万劫不复。 秦筝筝缓缓舒了口气。 第三个计划是一张纸,放在顾轻舟的包里,这张纸可以让密斯朱盛怒。 秦筝筝找到了纸,心情稍定,第三个计划没有失败呢。 她拿出纸,也不看,短暂停顿一下之后,用两根手指夹住,继续翻顾轻舟的皮手袋,那张纸就轻飘飘落在地上了。 顾缃演双簧,立马俯身捡起来,佯装惊讶:“这是什么?” 说着,顾缃下意识递到了密斯朱跟前。 密斯朱这会儿全明白了,这张纸就是给她看的,肯定是顾轻舟的污点。 她甚至有点好奇,这张纸上写了什么,于是顾缃把纸递过来,密斯朱顺势接了。 李家的大小姐亦好奇,凑在密斯朱身边,两个人歪头一起看。 顾缃心下得意:密斯朱要恨死顾轻舟了! 看到这张纸,是个女人都会生气,何况老姑婆的密斯朱? 秦筝筝也在装腔作势的翻手袋,余光锁紧了密斯朱。 顾维和顾缨同样,等待密斯朱盛怒的表情。 这三个计划,个个都是杀招,只要一个起效了,顾轻舟就万劫不复。 秦筝筝舒了口气,惊险万分,还是成功了。 她有了几分得意。 不成想,秦筝筝却瞧见李家大小姐看了一眼纸,就蹙起眉头,疑惑看了眼顾缃。 “成功了,终于成功了!”顾缃没明白,她也松了口气,眉梢露出几分愉悦。 她们仍看着密斯朱。 可下一瞬,密斯朱抬起头,并没有秦筝筝母女预料的愤懑,而是一脸的不解。 密斯朱慵懒的脸上,有了愠怒。她把纸甩给秦筝筝,已经非常不顾礼仪,毫不客气道:“顾太太,你们母女今天唱得是哪一出?一会儿一个戏码,我看够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到底搞什么把戏吗?” 不对啊,不应该是这个反应啊! 愤怒是愤怒了,可怒的方向不对劲,她应该是骂顾轻舟,而不是秦筝筝母女啊! 秦筝筝怀着疑惑,快速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纸,然后差点脚下一滑:这是一张白纸! 这不是秦筝筝准备的那张纸! 秦筝筝精致准备的一切,全部被顾轻舟调包! “这不可能,她怎么会知晓,我精心准备了七天!”秦筝筝眼珠子乱转,想不出到底错在哪里。 她费尽心思,阻止顾轻舟去上学,不仅是圣玛利亚,她要让顾轻舟连其他贵族学校也去不成,这样就可以省下一大笔学费。 这七天来,她每一步都精心安排,每一样东西都精心准备,甚是花了不少钱,怎么到了这里,全部不见了? 秦筝筝心底大骇! 顾缃、顾维和顾缨同时也看到了那张白纸,都变了脸。 她们母女四个人加起来,被顾轻舟一个人给耍得团团转。 这母女四个人神色都不对,问她们话,她们也不回答,密斯朱就转身,厉色看着身后的顾轻舟:“这位顾小姐,你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朱小姐,我还不是教会学校的学生,就不称呼您为密斯了。”顾轻舟声音糯软柔婉,对密斯朱道,“朱小姐若是想知道缘故,何不看看我三妹的大衣口袋?” 顾轻舟说着,就手指了顾维的貂皮大衣。 顾维聪慧,立马就知道顾轻舟把东西换到哪里去了。 她大惊失色,抢先一步想要护住她的大衣,却被密斯朱勾到了手里。 密斯朱就近。 看了半天的戏,密斯朱也不顾什么修养了,满心怒火去掏顾维的大衣口袋。 密斯朱首先掏到了一个金坠子,是犹太教的圣物六芒星,做得很精致。 密斯朱脸色大变。 一个基督教教会学校的女孩子,不管什么原因,口袋中装着敌教的圣物,这是不可容许的犯罪! 密斯朱眼神阴沉如水,落在顾维身上。 顾维还想去抢大衣,触及这样的目光,她周身发冷,脚像被盯住了,再也挪不动,双颊嫩肉微抖。 密斯朱将这个六芒星放在自己的口袋,转而继续去掏顾维的大衣口袋。 她掏出一只瓷白的圣母像胸针。 密斯朱倒吸一口凉气:“我的胸针!” 失而复得,让密斯朱眼眶一瞬就湿了,几乎喜极而泣。 同时,她也很快明白过来:“我的胸针,为何会在你的大衣口袋里?” 继而,密斯朱再掏。 这次,她掏出一张纸。 这张纸上,是教会学校的女孩子编排密斯朱没出嫁的谣言,主要是说密斯朱和教会的人乱搞,是公共伎女。 密斯朱雪白的牙齿,陷入艳红的下唇里,她紧紧咬住了唇。 将纸收起来,密斯朱狠狠将大衣掼在地上,怒指秦筝筝:“好,顾太太,你真好!” 说罢,密斯朱怒气冲冲阔步出去了。 “密斯朱,此事有大误会,您听我细说啊密斯朱!”秦筝筝大急,匆忙去追。 密斯朱脚步极快,上了自家的汽车,离开了李公馆,秦筝筝没有追上。 第36章 顾轻舟的反杀 第36章 顾轻舟的反杀 秦筝筝急匆匆去追密斯朱了,双腿要打颤。 闯祸了,这回陷害顾轻舟不成,反而自己惹了身骚,太得不偿失了! 李公馆的庭院,种了两株腊梅,正月里花开秾艳。观赏的腊梅虬枝蜿蜒,俯仰皆有风情,疏影泛出馥郁幽香。 顾轻舟穿上了她的大衣,漫步走出了李公馆宴会大厅的门。 缠枝铁门前,她遇到了脸色惨白的秦筝筝。 “太太。”顾轻舟一改平常的柔婉,明亮的眸子微眯,有凛冽锋芒从眼风迸出,她冷锐笑道,“您想要开战,就需得知晓对手实力。像这样赔了夫人又折兵,我真替您惋惜!” 顾轻舟在奚落秦筝筝。 一向温柔小意的顾轻舟,居然说出讽刺的话。 秦筝筝浑身发颤。她心里明白,这次闯了大祸,她两个女儿——顾维和顾缨,只怕都要被美国教会拒之门外。 这太丢脸了! 现在的婚嫁,名媛们不光要陪嫁丰厚,还要学历镀金。没有漂亮的学历,陪嫁就少一层金粉,就少一层体面。 顾维和顾缨若是被开除,在岳城,甚至整个长江以南,都是笑柄,别人会以为她们品行有问题,再想要高嫁,便是痴心妄想了。 秦筝筝绝望,偏顾轻舟还来落井下石。 “你这个混账东西!”秦筝筝回神,这一切都是顾轻舟弄的,是她弄得秦筝筝如此狼狈。 秦筝筝想要扇顾轻舟一巴掌,却被顾轻舟稳稳接住了她的手。 再想抽回手,却只见顾轻舟的五指像铁爪,秦筝筝的手腕骨头都要被她捏碎了,半晌夺不回来,秦筝筝倒吸几口凉气。 “太太,这可是李公馆,多少双眼睛瞧着您。您打的不止是我的脸,还有顾公馆千金的脸,督军府少夫人的脸,您想想这巴掌能打下去么?”顾轻舟微笑,笑容绝艳,明眸璀璨。 打顾公馆千金的脸,就是打顾圭璋的脸;打督军府少夫人的脸,就是打整个军政府的脸。 秦筝筝还真没胆量继续打下去。她怒极攻心,气得欲吐血。 顾轻舟这才松开了她。 秦筝筝白皙的手腕,五指红痕清晰可见。 门口停了辆黄包车,顾轻舟喊了车夫,报了司公馆的地址,先从李家离开,去司公馆看司老太。 坐在黄包车上,车夫放下了车罩,仍有寒风肆虐,顾轻舟就用顾缨送给她的坎肩,围住了口鼻。 她的唇掩映在白狐坎肩里,微微翘起。 回想一下,秦筝筝自以为高明的陷阱,在顾轻舟看来,仅仅是恶毒而已。 秦筝筝以为顾轻舟不懂宗教的忌讳,的确是她的失算。 顾轻舟在乡下的时候,和沪上名媛张楚楚相处两年。 张楚楚是躲避帮派人士,被迫藏到乡下去的。她那个人最喜欢舞会和热闹,到了乡下不免寂寞。 只有顾轻舟投了她的眼缘,她最喜欢在顾轻舟面前喋喋不休。 张楚楚亦是贵族学校毕业的,圣经是她的功课之一。 基督教的信仰和忌讳,她全部告诉过顾轻舟。 顾轻舟拿到顾维给她的金项链,看到了六芒星的坠子,又想到自己即将要进入的圣玛利亚女子学校就是基督教的教会学校,顾轻舟醍醐灌顶,什么都明白了。 秦筝筝带着她去见学校理事,却给她六芒星的项链,今天的目的是害死她。 顾家的孩子们都是基督教会学校的,顾轻舟相信,顾维顾缨,或者顾缃,她们绝对有十字架的饰品。 于是,趁着秦筝筝下楼,顾轻舟借口上厕所,回到三楼,去顾维房间里翻了一通,果然从顾维的梳妆台首饰盒子里,找到了另一条十字架坠子的项链。 顾轻舟就把换掉了项链,把六芒星的坠子取下来放在口袋里。 秦筝筝三个女儿拿给顾轻舟的东西,顾轻舟一一检查。 胸针、那封信,在有了防备的情况下,很轻易就被找出来。 坐汽车的时候,顾轻舟动来动去,顾缃和顾维还嘲笑她是乡下土包子,以为她是不习惯坐车,其实顾轻舟是借助动来动去,转移了她们的注意力,将那些东西全部塞到了顾维大衣的口袋里。 东西不重,顾维有盼望着顾轻舟出丑,毫无察觉! 而后,她们就开始在密斯朱跟前卖蠢。 “偷鸡不成蚀把米。”顾轻舟唇角的弧度,越扩越大。 真是一场好戏。 这场戏,并不是到此结束。 秦筝筝如何偷到了密斯朱最心爱的胸针,光这一件事,密斯朱就不会善罢甘休的。 顾圭璋很快就会知晓。 想到秦筝筝好不容易赢回顾圭璋的欢心,紧接着又要失去,顾轻舟笑得更欢乐。 很好笑,比在乡下赶大戏都有趣,秦筝筝像个笑料十足的滑稽戏演员。 “这次的事,秦筝筝短期内会元气大伤。”顾轻舟心中大笑,“不用我出面,顾圭璋也会收拾她们的。” 顾轻舟去看司老太,暂时不回家,躲开风头。 司老太告诉她说,司行霈要到正月十五才回城,所以顾轻舟毫无警戒,去了司公馆。 刚到司公馆门口下车,尚未敲门,身后传来一阵汽车尖锐的鸣笛声。 顾轻舟想起那天,她被司行霈抱在腿上,他亲吻她的时候她使劲躲,结果撞上方向盘的喇叭声,亦如这般刺耳。 她立马后背紧绷,全身戒备起来。 一回头,穿着玄色大风氅的高大男子,已经下了汽车,气度雍容,风采翩翩快步走过来。 是司行霈,他回来了。 顾轻舟差点腿软。 她今天固有一劫,没遭在秦筝筝手里,就应在司行霈身上! 不是说,他正月十五之后才回来么? “轻舟。”司行霈口吻亲热暧昧,上前就要搂顾轻舟的腰,“过年好。” 他生得俊朗不凡,剑眉星目,高鼻薄唇,下颌菱角分明,肤色稍深,透出阳刚坚毅的俊美。 而他气质更好,哪怕随意站着,双肩亦是平平稳稳的打开,气势逼人。 他在顾轻舟面前,带着几分强悍,又匪气十足。 顾轻舟不怕任何阴谋诡计,但是她怕司行霈——会活剥人皮的司行霈! 在绝对强权面前,任何的手段都不值一提。 顾轻舟缩了下肩膀,低声道:“少帅,过年好。” 说罢,她转身就要往回跑。 司行霈失笑,拽住了她的衣领,低醇微笑:“跑什么,小东西!” 同时,他敲开了司公馆的大门。 第37章 未婚夫司慕 第37章 未婚夫司慕 女佣应门,缠枝大铁门缓缓打开,司行霈却突然对顾轻舟道:“你先进去,我有东西忘在汽车上。” 顾轻舟巴不得。 她几乎一路小跑,到了司老太的院子里。 司老太正在和女佣摆弄一盆水仙。 水仙聘婷盛绽,是吉利之兆,司老太笑道:“今天有好事,我养的水仙开花了,原来是轻舟要来。” 顾轻舟甜甜笑了,心想那好事只怕会应在司行霈身上。 司老太吩咐女佣给顾轻舟端了茶点。 “穿得很漂亮,今天是做什么去了?”老太太打量顾轻舟,越看越满意。 顾轻舟生得白净,五官又柔美,稍微皓腕掠鬓,就有无限的风情。 这等风情,不带艳俗,男女老少都喜欢。 “李家的宴会。”顾轻舟笑着,把她跟着她继母去参加李家宴会的事,告诉了老太太。 可她中途退场了。 “怎么,李家欺负你了?”老太太不悦。 李家是什么门第,老太太不知道,敢欺负督军府的少夫人,那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没有没有,是我家太太不舒服,她提早回家,我只得也出来。想您了,就来看您。”顾轻舟笑。 马屁拍得老太太很舒服,微笑起来。 约莫半刻钟之后,司行霈才进来。 “霈儿回来了!”司老太果然大喜,脸上的褶子都舒展了,皱纹里都充盈着欣喜,“怎提早回来了?” “事情忙完了,挂念祖母。”司行霈笑道,然后提了一盒子糕点,“回来的时候,看到一家白俄人新开的蛋糕店,想起祖母喜欢吃容易克化的蛋糕,买了些给您。” 老太太喜欢吃西洋蛋糕,司督军就专门雇了一个英国人、一个白俄人在司公馆的厨房,负责糕点。 家里从来不断新鲜的蛋糕。 可最疼爱的长孙买回来的蛋糕,比家里的有意义,老太太更是欢喜。 “好孩子,你最孝顺了!”老太太拉住了司行霈的手。 顾轻舟去李公馆参加宴席,午饭没有吃,又看了场好戏,消耗颇多,现在饥肠辘辘。 老太太让厨房煮了红茶,添了牛乳,配新鲜的白俄蛋糕招待顾轻舟。 顾轻舟饿得太狠了,面前一块提子奶油蛋糕,被她吃掉了大半。 红茶香醇,蛋糕浓郁,顾轻舟的胃被填满了,似沐浴在秋后的暖阳里,她轻轻叹了口气,一脸的幸福。 司行霈端着茶盏,坐在旁边看着她吃,眼神微敛,有轻微的涟漪滑过。 “真像只猫儿。”司行霈想。 顾轻舟偶然眯眼的动作,像极了慵懒又矜贵的猫。 触及司行霈的眼神,她微微缩了下。 司行霈神色一敛。 她害怕他。 司行霈有点后悔,不该带她去监牢,更不该把她锁在堂子的床脚上。她还是个天真的少女,喜欢浪漫,害怕血腥,同时会觉得情欲丑陋。 “喜欢这蛋糕?”司行霈问她。 “是啊。”顾轻舟回答,眼神却不看他,只瞧着老太太。 老太太亦察觉了顾轻舟的拘谨,不知顾轻舟和司行霈发生过什么,就当男孩子在场,顾轻舟害羞。 老太太就问司行霈:“你这次回来,何时再去驻地?” “等过了正月,军政府还有点事。”司行霈道。 “那你先回家,给你父亲和继母打个罩面,明日再来看祖母。”老太太先打发司行霈。 司行霈道是,起身告辞了。 他一走,顾轻舟觉得笼罩在她身上的钢丝网收了,她浑身轻松,人也活泼了些。 到了下午四点,顾轻舟给顾公馆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女佣妙儿。 妙儿是三姨太的人,顾轻舟和三姨太私下里有默契,故而妙儿也算是顾轻舟的眼线。 “……老爷回来半个小时了,发了很大的脾气。”妙儿悄悄告诉顾轻舟。 秦筝筝得罪了密斯朱,断送了她两个女儿的前途。 顾圭璋培养女儿,都是指望孩子们成才。女儿的成才,就是高嫁,而秦筝筝生生断了这条路,顾圭璋如何不怒? 之前的学费,都白花了! “若是有人问起我,就说我打过电话了,今晚司公馆的老太太留我,我歇在这里,明日再回去。”顾轻舟道。 她不想回去触霉头,更不想被秦筝筝拉去对峙。 那是秦筝筝自己的锅,顾轻舟不帮她背。 “是,轻舟小姐。”妙儿悄声应道,然后挂了电话。 顾轻舟跟司老太说,想在这里住一晚。 她跟老太太解释说:“我打电话回家,佣人说阿爸和太太吵架,多半是因为我读书的事。” “安心住下,别说一晚,就是十天半个月也行。”司老太笑道。 若没有司行霈,顾轻舟真可以住十天半月,现在不行。 这一夜平安无事,顾轻舟睡了个踏实觉。 第二天用过了早膳,她才起身回家。 老太太叫人备车送她,顾轻舟推辞,非要做黄包车。 正巧司行霈来了,他对老太太道:“我要去趟市政厅,路过顾公馆,还是我送轻舟吧。” 老太太没有多想,点点头。 顾轻舟则全身僵硬,很不想走。但是,她又担心司老太看出端倪,只得亦步亦趋跟着司行霈出门。 到了汽车旁边,顾轻舟立马拉开后座的车门,坐到后面。 她这回死也不肯坐副驾驶座。 司行霈微笑,好脾气的顺从了她。 “想不想知道你未婚夫的事?”一路上,司行霈寻找话题,和顾轻舟闲聊。 顾轻舟不想。 她是不可能嫁给二少帅的,现在的婚约不过是权宜之计。 她连见司慕的兴趣也没有,司慕到底如何,顾轻舟完全不想打听。 可她若表现出来,司行霈还以为顾轻舟对司慕没兴趣,是因为暗恋他,那顾轻舟就跳进黄浦江也洗不清了。 “想啊。”她坐正了身体,可以从后视镜里,瞧见司行霈灼灼的目光,顾轻舟又开始不自在。 “……司慕在德国不是念书,而是治病,你知道他得了什么病吗?”司行霈问。 顾轻舟摇摇头。 她想起那天在督军府,几个女孩子闲聊,说起司慕,也说他生病了。 若是他一命呜呼,自己要不要为他守寡呢? 看来,顾轻舟要早点搞定顾家的事,然后不需要司督军府的靠山,早点退亲,别把自己赔进去。 “他什么病?” “他哑了。”司行霈微笑,有点幸灾乐祸,“五年前,他谈了个女朋友,开车带着女朋友去郊游,出了车祸。那女孩子被甩出车外,摔得血肉模糊,司慕吓坏了,从此就哑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38章 少帅志在必得 第38章 少帅志在必得 司行霈的奥斯丁开得很慢,两旁的梧桐树缓缓后退,行人步履悠闲,黄包车都跑得比他的汽车快。 他从后视镜里观察顾轻舟。 顾轻舟低垂了羽睫。 她的睫毛又浓又长,微微阖下便如两把小羽扇,将她明亮清澈的眸子遮住,情绪深敛其中。 她嫩白小手交叠在腿上,坐姿优雅,曲线温柔,只是不知她在想什么。 “轻舟?”良久,司行霈喊了她一声。 顾轻舟回神。 “嗯?”她应了声,眸光里一成滢滢,早无情绪。 司行霈问:“吓到了?”是被司慕的病吓到了吗? 顾轻舟摇摇头:“没有。” 司行霈说完她未婚夫的病,她眼前就浮动那个在何氏药铺修桌子的颀长身影。那人眉眼冷峻,气度雍容…… 而且,他也是个哑巴! 顾轻舟唇角微挑,心中已有了主意。在她达到目的之前,她不希望司家任何人发现那个哑巴。 那是她顾轻舟的筹码。 “我运气真好。”顾轻舟心中偷笑,感谢上苍,偌大的岳城,让她那么轻易找到了那个人。 将来和司夫人再次谈判,顾轻舟也有资本。 她的情绪遮掩好,司行霈端详半晌,仍没发现什么异常。 这些日子,司行霈早已把顾轻舟和他弟弟司慕定亲之事打听清楚了。 他的女人,他自然要了如指掌。 这门婚事,就跟儿戏一样,是十几年前的娃娃亲,他的继母甚是嫌弃,他弟弟还没有见过顾轻舟。 而顾轻舟,她看上去也不像那么天真单纯、以为司家二少会娶她的无知少女。 大家都心知肚明。 司行霈带着一颗狭戏的心,很想知道顾轻舟用了什么法子逼迫他继母承认她的。他饶有兴趣,却不戳穿、不阻止,不再给顾轻舟添堵。 顾轻舟在图谋,司行霈黄雀在后,用审视自己猎物的目光,打量着那个嫩白小巧的人儿。 她那两瓣唇,嫩得似桃花瓣,滋味甜美,笑容犹如温暖的春风,拂面温柔多情。 司行霈喉间发紧。 不过,他吃食物从来不猴急,他喜欢慢慢品尝,喜欢女人欲迎还拒的娇羞,而不是顾轻舟这样的避之不及。 顾轻舟的逃避,会让这顿美食失去滋味,就好似一分熟的牛排,而司少帅喜欢五分熟的。 所以他需要等,等待火候。 他从来不缺女人,什么滋味的他都尝过,他有耐心等。等口味到了他最喜欢的熟度,他再一寸寸吞噬她。 他讲究质量,他有他的癖好。 司行霈骨节分明的手握住方向盘,慢悠悠开车。 “轻舟,蔡景纾为何会承认你是老二的未婚妻?”司行霈没话找话问。 他其实并没有兴趣。 亦或者说,他对顾轻舟有兴趣,仅仅停留在男人对女人的欲念,而不是很想知晓她内在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人是很复杂的,了解越深,越是离不开。 司大少帅流连花丛,深情不属于他,专一更不属于他。 他只想了解女人的身体,不想了解女人的内心。 “蔡景纾?”顾轻舟失笑,“你这样直呼你继母的名讳,不怕司督军打断你的腿?” “他老了,已经打不动了。”司行霈语气暗携了几分阴鸷,一闪而过,口吻平淡叙述。 顾轻舟装作不知道,轻跌眼帘,不语。 “为何?”司行霈追问。 司行霈最了解她的继母,她势力贪婪,逢高踩低,顾轻舟这等身份地位,入不了蔡景纾的法眼。 顾轻舟不可能告诉别人的。 她威胁司夫人的信,她也不可能拿出来,说破了就是逼迫司夫人狗急跳墙,顾轻舟鸡飞蛋打,她同样损失惨重。 “许是我很可爱吧。”顾轻舟眯起眼睛,眼底浮动几分狡狯的涟漪,说道。 司行霈朗声大笑。 到了顾公馆,司行霈殷勤给顾轻舟开了车门。 “我送你进去?”他暧昧在顾轻舟耳边低喃,“你昨夜未归,你家里人会不会以为你跟我睡了?” 顾轻舟身子微僵,往旁边挪。 司行霈失笑:“躲什么,我迟早要睡你的。” 顾轻舟攥紧了拳头。 司行霈复又微笑,看着她全身紧绷的样子,像只炸毛的猫儿,那柔软的戒备,毫无杀伤人,却让司行霈感觉带劲! “你想得美!”顾轻舟咬牙,“你不变态的时候,才像个人!” 司行霈哈哈笑,不以为意道:“轻舟,我摸过你,吻过你,你就是我的,我睡你是迟早的事,你最好心里弄清楚,别幻想你可以跟别人。” 说罢,他阔步上了汽车,风氅衣袂飘扬,高大洒逸。 早春暖阳照在身上,顾轻舟全身都冷,她望着绝尘而去的汽车,紧紧咬住了唇。 变态! 这一路下来,她居然差点忘了,司行霈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只是,这变态有副好皮囊,姿态雍容倜傥,常会让人忽略他的无耻和凶残。 他绝对是一匹不择手段的狼! 顾轻舟要是被他睡了,最好的下场无非是做他的姨太太,正妻想都不要想。 他说司夫人瞧不起顾轻舟,他又瞧得起么? 他大概从未用平等的眼光看过顾轻舟。在他眼里,顾轻舟是享受用的女人,是玩物。 他唯一可取的,是从不用花言巧语哄骗顾轻舟,不会给她无谓的承诺。他早已言明过,他要娶个娘家势力雄厚的女人,顾轻舟没资格。 这点看来,他恶毒却不虚伪。 顾轻舟眼眸阴冷:他敢动她,她就会杀了他! 转身敲门,顾轻舟进了顾公馆。 家里气氛紧张,佣人陈嫂小心翼翼提醒顾轻舟:“老爷生气呢。” 昨晚的怒气,还没有消。 顾轻舟漫步上楼,在二楼的楼梯处,她听到了顾圭璋的咆哮声。 果然怒气未消。 “……六芒星呢?那也是轻舟去打的吗,她知道什么是六芒星吗?”顾圭璋厉喝。 秦筝筝哭泣,声音嘶哑道:“老爷,我只是……” 她不知道该怎么狡辩。 因为实在没借口了。 顾轻舟是懂的,但是秦筝筝之前以为她不懂,现在的顾圭璋更以为她不懂了。 “你说啊,你这个贱妇!”顾圭璋更怒,“还有密斯朱的圣母像胸针,为何你在老三的大衣口袋里?轻舟从没有见过密斯朱,她知道密斯朱喜爱的胸针? 退一万步说她知晓,她人生地不熟,又没钱,怎么偷得到手?还说不是你搞鬼的? 另外,学校攻讦密斯朱的流言蜚语,轻舟没去过学校,她怎么会知道?我看你才是主谋,那三个小贱人都是你的同党!” 顾轻舟听到这里,微微颔首。 阿爸,你脑子也有清醒的时候啊。 秦筝筝这身脏水,无论如何也洗不干净了。 第39章 轻舟的用意 第39章 轻舟的用意 秦筝筝为了害顾轻舟,彻底得罪了密斯朱。 密斯朱在教育界的影响力极大,很快圣玛利亚学校的教导就找到了顾圭璋,要求顾圭璋给顾维和顾缨办退学手续。 这还算是比较好的,只是让顾家主动去退学。 如果顾家不肯,教会学校会开除顾缨和顾维,到时候她们更惨。 现在没有提出开除,不是密斯朱的仁慈,而是顾家仅仅得罪了她,但是顾缨和顾维还没有犯下被开除的罪行。 没有罪行,教会只得施压。 但是顾家若是不听,非要让女儿留校,那么将来罪行肯定是有的,哪怕没有,栽赃也要泼顾缨和顾维一身污的。 而顾轻舟的入学申请,也被打了回来。 一口气折损三女,顾圭璋暴跳如雷! 顾轻舟到家时,顾圭璋正好下楼要出门。他眼底的淤积很重,昨天一夜未睡。和秦筝筝吵完,顾圭璋还要继续去托关系。 他不能任由孩子们真的被退学。 “阿爸。”顾轻舟贴着墙根,低垂眉眼,乖巧听话。 顾圭璋没理会,气哼哼的走了,他知道顾轻舟委屈,此刻却没心思安抚她了。 他三个女儿未嫁,若是被教会学校退学,以后顾家什么名声? 他的女儿是金枝玉叶养起来的,理应嫁入豪门,难道便宜那些在办公楼做事的乡下佬? 可豪门娶少奶奶,身份地位不说,被退学这块污点是怎么也抹不去的。 顾圭璋不惜千金,也要摆平此事。 他刚走,秦筝筝也追着下楼了,她是追顾圭璋的。 顾圭璋脚步快,秦筝筝没追上,就瞧见顾轻舟,又要厮打她:“你这个小贱人,都是你害我们的!” 秦筝筝脸上,两个很清晰的巴掌印,都是顾圭璋打的。 顾轻舟抓住她两只乱挥的枯瘦胳膊,微微笑了。 秦筝筝纤瘦窈窕,个子比顾轻舟高,却没想到小巧玲珑的顾轻舟,居然比她有力气。 她被顾轻舟捏住手腕,拒绝动弹不得,心下大惊,同时破口大骂。 “太太,东西全是您自己准备的,怎么反过来说我害你,我哪有那等本事?”顾轻舟笑道。 说罢,微微用力,将秦筝筝甩开。 秦筝筝踉跄数步,差点跌下楼梯。她深沉的眼眸迸出炙热怒焰,恨不能将顾轻舟烧死。 一夜未合眼,秦筝筝眼角的皱纹更深了,肌肤泛黄,老态遮掩不住。 顾轻舟站在楼梯的蜿蜒处,突然停下脚步,居高临下打量秦筝筝。同时,秦筝筝也抬眸看她。 两人目光一撞,在空气里碰撞处激烈的火光。 “太太,您比我母亲还要大两岁,若是我母亲没死,现在也不及您的风韵——太太,我母亲是怎么死的?”顾轻舟言语温柔,淡淡问道。 秦筝筝如遭雷击,顿在那里,脚步有点不稳。 顾轻舟淡笑,没有继续欣赏秦筝筝的狼狈,转身上楼了。 她仔细锁好房门,在心中把所有事都细想了一遍,确定毫无破绽时,她又睡了个回笼觉。 睡醒之后,已经是晌午,推开后窗,可以瞧见庭院整齐的雨花石小径,阳光下泛出五彩的光芒。 空气里有米饭的清香,终于到了午膳。 顾轻舟简单梳洗,下楼去吃饭。 除了秦筝筝和顾圭璋,全家人都在。 秦筝筝是没有胃口,而且不想让两位姨太太看到她脸上的巴掌印子,失了正房主母的威严。 “你为何要害我们!”老四顾缨质问顾轻舟。 “好好吃饭!”兄长顾绍沉声发话。 家里尊卑还是有的,父亲不在家,顾绍的话很管用,老四斜眼瞪顾轻舟,却也不敢再造次了。 顾缃吃不下,很快就放了碗筷,折身上楼了;顾维和顾缨也吃个了半饱就走了。 饭后,顾绍也上楼了,他还有功课要做;二姨太去后花园散步,只有三姨太和顾轻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吃佣人端过来的蛋糕点心。 “……老爷不甘心,四处走访,只怕要利用你。”三姨太苏苏低笑,眼波横掠过顾轻舟。 她说顾圭璋利用顾轻舟,无非是顾圭璋借口自己是司督军府的亲家。 “你忙碌一场,最后什么也得不到,还要被人利用,心里生气么?”三姨太又问,声音慵懒清冽,像只狡猾的狐狸。 “不生气。”顾轻舟道,“谁说我什么也得不到?” 三姨太明眸微睐,等待顾轻舟的下文。 “现在,学校是逼迫她们主动退学。若是她们留下来,犯了更多的错,被学校开除,那她们还有翻身的机会吗?”顾轻舟和三姨太咬耳朵,吐气如兰。 三姨太眼眸微微绽放精光。 开除,自然比退学更好。这么想来,顾轻舟也不算失败。 而且这件事顾圭璋还没有搞定,成败与否,现在论之为时过早。 “帮我一个忙。”顾轻舟道。 三姨太问:“何事?” “我要一台相机。”顾轻舟道,“最好今晚就弄到手。” “要拍什么?”三姨太又问。 顾轻舟微笑:“此事你不用管,帮我弄到相机。” 三姨太端正了身姿,穿着玻璃丝袜的细长美腿从旗袍的底端伸出来,妩媚到了极致,似有风雅从眉梢飞出来:“我帮你借到相机,你怎么感谢我啊?” “我欠你一个人情。”顾轻舟道,“你想要人情么?” 当然想! 三姨娘眼波流转,片刻才静静道:“好,我帮你借到相机。” 黄昏的时候,顾轻舟坐在窗前的书桌前,温习英文,瑰丽的晚照从衬窗照进来,染得她的眸子也变成了瑰金色。 窗外的阳台上,一张藤椅里躺着个颀长的男孩子,他的余光忍不住打量那侧剪影:长发如墨,披散在削瘦纤薄的肩头,她的雪肤修颈映成一条优雅的弧线,眸子迎上了晚霞,绚丽灼目。 他呼吸屏住,一颗心乱跳。 “阿哥?”小人儿终于看到了他,轻声喊他。 顾绍却窘迫尴尬,匆匆回了自己的屋子,并未回应她的招呼。 顾轻舟心里沉重。 顾绍对她真好,让缺少关爱的少女感受到了温暖,可他又是秦筝筝的儿子…… 一时间,顾轻舟有点茫然。 感情是非常复杂的,它绝非简单的对错,爱的反面也不一定就是恨。 她正想着,有人轻轻敲她的房门。 “谁?”顾轻舟问。 门外却没人回答,代替的是另一声敲门,顾轻舟精神一紧,全身戒备起来。 第40章 胸有成竹 第40章 胸有成竹 有人敲门,却不言语,顾轻舟一时间竟有点吓坏。 鬼使神差的,她想到了司行霈。 那厮不敢青天白日闯她家吧? 顾轻舟活了十六年,唯一害怕过的就是司行霈了,不管是他的残忍,还是他的亲吻,都叫顾轻舟不寒而栗。 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顾轻舟对司行霈,永远都是提心吊胆。 她真希望有个男人实力可以跟司行霈抗衡,将她娶回家。 同时又想,能抗衡司行霈的男人,自己根本配不上,被娶回去也是做妾。 都是做妾,还不如死了算! 顾轻舟心念兜转,小心翼翼打开了房门。 开门之后,却是三姨太的女佣妙儿,手里端着茶点:“轻舟小姐,老爷还没有回来,厨房要晚些开饭,我给您送些点心填补,您且忍耐一两个钟头。” 说罢,妙儿又给顾轻舟递了个眼神。 顾轻舟顿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妙儿,不言不语的,吓死顾轻舟的。 “这是相机。”妙儿从围裙底下,用托盘遮掩着一只相机。 顾轻舟接过来。 “三姨太说,这只相机值一百多块钱,很昂贵的,轻舟小姐若是不会用,可以去照相馆学学,千万别弄坏了;里头有一卷胶带,您省着点拍。”妙儿悄声道。 相机是奢侈之物,一百多块的相机,更是昂贵无比。 整个岳城,且不论当官的、做工的,月薪最高的是银行行长,一百二十块一个月。就像顾轻舟的父亲顾圭璋,他是海关衙门的次长,每个月月薪八十块。 当然,顾圭璋的灰色收入,是他的月薪十几倍,每个月收入颇丰。当官的光靠月薪吃饭,那就要饿死了。 这些只是意味着,一百多块钱的相机,真正的奢侈之物,妙儿很担心顾轻舟弄坏,因为顾轻舟和三姨太加起来也赔不起。 三姨太借这个相机,还是用了顾圭璋的名头,弄坏的话,顾圭璋非要杀了三姨太不可。 “放心,我不会弄坏。”顾轻舟道,仔细收起来。 她会用相机,张楚楚就有一只,顾轻舟常帮她照。 张楚楚连洗照片的药水都有。 论起时髦优雅,沪上帮派前龙头的夫人张楚楚,只怕是比岳城任何一名贵妇都要富贵矜贵。 顾轻舟在张楚楚那里耳濡目染,什么都见过。 顾家所有人加起来,都没有张楚楚那么尊贵,顾轻舟学过的、玩过的,顾家全家人都尚且不及。 打发走了妙儿,顾轻舟将相机收好。 次日清晨,顾轻舟出去了一趟,借口去看望司老太。 家里鸡犬不宁的,也没人追究顾轻舟的去向。她这一去,直到傍晚才回来,手袋里鼓鼓的,不知藏了什么。 顾轻舟快步上楼。 很快,她就听到二楼书房又传出来顾圭璋的咆哮声。 顾圭璋回来了。 他一回来,家里所有人都敛声屏息,不想做出头鸟。 顾圭璋四处托关系,活动了两天,一无所获,还花了不少钱,气急败坏,又把秦筝筝大骂了一顿。 “我对你太失望了!”顾圭璋骂道。 扶正秦筝筝,顾圭璋不是没有后悔过。夫妻俩磕磕绊绊的时候常有,顾圭璋有时候也恼怒,过后就忘了。 但是,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对秦筝筝,绝望透顶了! 如何能不绝望? 他的太太,明明应该谦和内敛,成为他的贤内助,帮衬他仕途步步高升,教育好他的儿女,辅助孩子们成才。 结果呢,不过是轻舟回家这么一件小事,一点小考验,秦筝筝就错误频频,甚至到了惹一身骚的地步,让顾圭璋替她善后。 晚膳的时候,秦筝筝被迫露面,双颊的指痕已经消失了,眼睛却浮肿得厉害。和两个姨太太相比,老态顿现。 “老爷,我听说三小姐和四小姐念书的事了。”二姨太白氏开口,打断了饭桌的沉默。 二姨太是唱越剧出身的,举手投足常有几分唱念坐打的韵致,格外妩媚妖娆。 “……老爷,您如此奔波都瘦了,不如算了。”二姨太道。 秦筝筝大怒,手指二姨太:“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二姨太眼风微敛,往顾圭璋身边缩,同时锋芒不减,“太太做错了事,却要老爷又花钱又贴上面子,是小姐们读书要紧,还是老爷要紧?” 顾圭璋听了,落在二姨太身上的眼神,带着几分欣慰。 秦筝筝瞧见了,吓得半死,生怕顾圭璋真的放弃了她的女儿们,立马又跳起来:“老爷,此事万万不可啊,您都养育了她们这么多年,难道要功亏一篑么?” 老三和老四也哭了,上前扯顾圭璋的胳膊:“阿爸,您不会让我们退学的吧?” “阿爸,实在不行,您就提前送我们去英国念书吧,阿姐也是十三岁去的英国。”老三顾维道。 顾圭璋想到长女去英国的花费,有点肉疼。 他这几年手头紧,只打算送儿子顾绍去法国,没打算再送顾维和顾缨。闻言,顾圭璋嘴角抽搐:看来,只有教会学校这一条路了,必须争取。 “都闭嘴!”顾圭璋被吵得心烦意乱,狠狠将一只缠枝莲花的小骨瓷碟子给砸了,碎瓷溅了满地。 饭厅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紧张,只有顾轻舟神态自若悠闲,不见慌乱。 顾圭璋一狠心,只能先把这女儿推出去,让她去试试了。 “轻舟,你跟我上楼。”顾圭璋起身,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永远都是一副柔婉顺从的模样,她放下雕花银勺,低声道了句:“是”,就跟着顾圭璋去了二楼的书房。 顾圭璋坐在宽大的老式花梨木书桌后面,开始抽烟。 轻雾缭绕中,雪茄的香味清冽。 顾轻舟轻轻抚摸这书桌的纹路,心想:“这么好的古董书桌,肯定是我外公的东西,顾家没这样的底蕴。” 这顾公馆,稍微体面些的家具和用品,甚至财产,都是顾轻舟外公留下来的,现在被顾圭璋占为己有。 顾圭璋则以为顾轻舟是紧张,才摸书桌。 他吸了半支雪茄,才开口道:“轻舟,家里的事你也知晓了,牵连到你读书,阿爸于心不忍。” 顾轻舟在心中冷笑,眼眸却温顺得像一只小绵羊。 她不动声色。 她非常清楚,顾圭璋接下来要说什么。一切都在顾轻舟的计划之内。 任凭风浪起,顾轻舟稳坐钓鱼台,等待收获即可。 第41章 趁机敲诈 第41章 趁机敲诈 三姨太见顾圭璋和顾轻舟都没有吃饭,就上楼密谈了,故而让妙儿端了厨房现做的乳酪蛋糕和英式红茶,送进去。 妙儿会意,眸子精明。 点心端进来,顾圭璋一支雪茄抽完,胃里的确空空,时机恰好,顾圭璋就没有恼怒。 “谁让你送来的?”顾圭璋问。 “是三姨太。”妙儿低声道。 顾圭璋眼底闪过几分满意:他的两位姨太太,都是解语花,比秦筝筝强多了。 他越发恨秦筝筝,后悔不该给她名分。她仍是大姨太的话,估计不会如此不知轻重! 女人呐,就是不能太给她脸! 顾轻舟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手里端着白瓷碟子,用镂空雕花银勺挖着香醇的蛋糕吃,粉润指尖修长,神态娇憨。 顾圭璋看着她,就想:“到底是乡下长大的,心思单纯得很,很好利用,将来说不定比缃缃更有用。” 等顾轻舟吃完一块蛋糕,开始喝英式红茶的时候,顾圭璋才缓慢开口:“轻舟啊,教会学校的事,若是司督军开个口,就容易多了,也不耽误你念书。” 想让顾轻舟去求司督军,却又不愿意卖人情,顾圭璋打一手如意算盘。 顾轻舟抬起眼帘,眼眸似淡蓝色的宝石,艳光熠熠,单纯无辜里透出几分干净,叫人看了很舒服。 “司督军去了驻地巡查,要过了正月才回岳城呢。”顾轻舟道。 这是司老太告诉她的。 过了正月,那就来不及了! 顾圭璋急切,心想事事不顺,一阵阵烦躁涌上心头。 “司夫人呢?”顾圭璋收敛着他的急迫,似个慈父缓慢道,“总不能耽误你念书。” 好像事事替顾轻舟考虑。 “我倒是可以去求求司夫人。”顾轻舟道。 顾圭璋慢慢舒了口气,也喝了两口红茶,心想顾轻舟到底只是顾轻舟,年幼单纯,什么也不懂。 她松口了,顾圭璋才能继续往下说。 “轻舟,你是插班到教会学校,那些女同学三五成群,若是无人照应你,你岂不是要受气?”顾圭璋道。 顾轻舟点点头。 顾圭璋又道:“那你要告诉司夫人,你两个妹妹也要留在学校。” “司夫人的话,教会学校会听吗?”顾轻舟问,“我听说教会学校是美国人办的。” “自然会听了,一方军政府,教会学校来者是客,再怎么也不敢不给军政府面子!”顾圭璋得意。 顾轻舟低垂了眼帘,在纤浓羽睫的遮掩下,她眼珠子转了几转。 “轻舟,你明天就去见见司夫人。”顾圭璋道。 顾轻舟还是一副顺从的好模样,低声道是。 顾圭璋心情终于平复了几分。 若不是走投无路,顾圭璋真不想利用顾轻舟去走军政府的关系。 这当然不是替顾轻舟着想,而是为了顾圭璋自己,他不愿意太早暴露自家攀结的嘴脸。 现在就处处麻烦督军府,司夫人更瞧不起顾家,到时候不肯娶顾轻舟,那顾圭璋岂不是鸡飞蛋打? 有了这点顾虑,顾圭璋尽量在顾轻舟出嫁之前,不去麻烦司夫人。如今,他是无计可施,不得不用顾轻舟了! 想到这里,顾圭璋又恨秦筝筝,都是秦筝筝给他招惹的麻烦,让他如履薄冰。 顾轻舟笑盈盈的,很显然,她什么也不懂,这个女儿非常好用,顾圭璋稍微满意。 翌日上午,顾圭璋亲自派人,将顾轻舟送去了司督军府。 顾轻舟正月里来访,可以说是拜年。虽然督军不在家,司夫人也没有特别苛刻,照样接待了她。 “我祖母的病,多谢顾小姐!”司琼枝坐在沙发上,柔声细语对顾轻舟道。 司琼枝是个美艳绝伦的少女,她看顾轻舟的时候,眼底的轻蔑都带着美艳。 顾轻舟微笑。 司夫人则问:“你今天来有事吗?” “没事啊,就是看看您。”顾轻舟笑道。 司夫人眼眸一沉,心想下次没事,就不要来了,谁稀罕你的看望? 闲聊几句,司夫人主动逐客。 顾轻舟就从督军府离开。 “见到司夫人了吗?”从司家回来,顾圭璋不在家,三姨太悄声问,“轻舟,你还没有得到前途,可别叫人当枪使!” 三姨太现在依靠顾轻舟,想让顾轻舟帮她报仇,她更害怕顾轻舟失去司督军府少夫人的地位。 “我心中有数。”顾轻舟道,眼波宁静。 三姨太颔首。 触及顾轻舟的眸子,那幽静似单纯,却犀利冰凉的眼眸,三姨太莫名就很信任她。 顾轻舟比三姨太想象中更有能耐,她绝对是三姨太更好的依靠! “司夫人怎么说?”三姨太关心道。 “我根本没提此事,只是去拜会了司夫人,闲坐片刻。”顾轻舟道。 三姨太略微松了口气。 “可是你阿爸那里……”三姨太又担心。 “放心,我已有张良计。”顾轻舟微笑。 她的微笑,纯净却添几抹狡狯,愣是让三姨太看得心里镇定了。 她莫名如此相信这个孩子,三姨太自己也觉疯魔了。 顾轻舟真的有蛊惑人心的能耐么? 下午,出去应酬的顾圭璋,早早回家了。 见顾轻舟已回,顾圭璋眉梢微松,心头添了几分喜悦,立马让佣人把顾轻舟叫到了书房。 顾圭璋心情不错,开门见山问顾轻舟:“司夫人怎么说?” 顾轻舟低垂着眉眼,颇为内疚道:“夫人说,督军去了驻地。教会牵扯到政治,督军最恨女人插手政治,夫人不敢过问。” 顾圭璋微愣,没想到被拒绝了,一时间脸色很难看。 同时,他并不怀疑这是顾轻舟的托词,什么政治军事,顾轻舟一个乡下丫头哪里懂?肯定是司夫人的意思了。 对顾轻舟的话深信不疑,顾圭璋烦躁,在屋子里打转! 如何是好呢? 难道要他亲自去趟督军府,求求司夫人? 那吃相就有点难看了! 顾圭璋怕司夫人介怀,真的退了顾轻舟这门婚事。 让秦筝筝去? 不行,秦筝筝那个蠢货,只会把事情搞砸! 两位姨太太倒是机敏,可她们身份地位低,让她们去跟司夫人求情,降低了司夫人的地位,好似妾室都能和司夫人谈话一样,无疑是侮辱司夫人。 想来想去,顾圭璋一筹莫展,阴霾重新填满了心头,他烦闷冷哼了一声。 “……司夫人说,若是顾家实在为难,她可以托其他人去办,保证不牵扯政治,不让督军府难做。只是,托人办事要花钱的,没有两根小黄鱼,是打发不了的。”顾轻舟又道。 第42章 两根金条 第42章 两根金条 顾轻舟言语轻柔,她的话却似一重磅,打在顾圭璋的心头。 两根小黄鱼,就是两根一两重的金条! 呵,司夫人狮子大开口! 顾圭璋出身低微,他中学成绩很好,老师资助他上学。他是通过念书,考上了岳城的圣约翰大学,从而认识了富家小姐孙绮罗——也就是顾轻舟的生母。 而后,孙绮罗去世,孙绮罗唯一的弟弟在烟馆被人捅死,孙老爷子痛失全部的子女,悲极过度,一命呜呼之后,孙家庞大产业无人继承,落入顾圭璋囊中。 顾圭璋有点才学,又有了孙家的家产,他通过勤奋、打点关系,做到了今日海关次长这个油水丰厚的地位。 可顾圭璋没什么实业,底蕴也薄,这些年顾轻舟外祖父留下来的钱财,已经被顾圭璋挥坐吃山空,霍掉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那是家底,顾圭璋不敢拿去投资实业,害怕亏本,只得全部藏在家里,不能生财。 那是他养老防身用的。 他现在基本上靠着薪水和日常灰色收入,养活着顾家的锦衣玉食。 两根小黄鱼,顶得上顾圭璋三四个月的月薪和灰色收入的总和了。 这算是一笔让他肉疼的巨款了,当然他也拿得出来。 “……她堂堂督军府,缺这点钱财吗?”顾圭璋微怒。 这正是一个让他痛苦的数目! 若是不拿吧,顾维和顾缨之前的教育费用全白费了,以后也难以嫁得好,前途尽毁,顾圭璋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可能还要资助女婿。 这是顾圭璋最害怕的。 若是拿这笔钱,又让他肉疼得喘不过来气。顾圭璋从小穷怕了,不像督军府那样,随便就可以拿出巨款。 一笔他拿得出、偏偏又太心疼的价格,让顾圭璋感觉司夫人真狠,狠得喝你的血还不许你叫疼! 顾圭璋喘不上来气。 “阿爸,我觉得司夫人不敬重我。若是她敬重我,肯定是不会要钱的。”顾轻舟委委屈屈的,“我看还是算了,咱们别叫司家轻瞧了。” 这一句话,看似委屈抱怨,其实一下子就打中了顾圭璋的七寸。 顾圭璋一愣,仔细想想顾轻舟这话,竟然醍醐灌顶。 是啊,司家不敬重顾轻舟!假如顾圭璋让顾轻舟开口求情,结果因为钱又反悔,那么司家对顾轻舟的轻视,只会更添加一层。 顾轻舟在司夫人面前,就彻底没尊严了。 没了尊严,这门婚事真的能顺利到结婚吗? 顾圭璋后背一寒! 他绝不能丢失这门姻亲! 他绝不能让司夫人更轻瞧顾轻舟。 虽然司夫人暗示过她喜欢顾缃,退了顾轻舟可以娶顾缃,但那些暗示是子虚乌有的。顾轻舟得到司督军和司老太的喜爱,才是真实的。 顾圭璋不敢冒险。 为了这两根金条,断送孩子们读书的机会不说,还连累司家小瞧顾轻舟,更得不偿失了! 这笔钱,必须得给! “好,我拿钱给你。”顾圭璋忍着割肉刮骨的痛,开了书房的保险箱,拿出两根小黄鱼。 他的保险箱里,还有存放了很多珍宝,光金怀表就有十二块,都是当初顾轻舟的外祖父孙老爷子的私藏。 当然,还有很多的地契、房契、金条、股票、英镑和债券,也是孙家的。 那个老东西,生前顾圭璋很冷漠,生怕顾圭璋占了孙家的便宜,最后他的财富不还是全部归了顾圭璋? 这些钱,顾圭璋都是平白得来的,花起来也不心疼。说实在话,他真应该感谢孙绮罗,要不是她看中了他,也没有顾圭璋的今天。 顾圭璋起身,顾轻舟的视线早已从保险箱上撤离。 她不再看了。 从顾圭璋手里接过两条沉甸甸的金条,顾轻舟唇角微动,眼底有了几分冷笑。 顾轻舟今天没有去跟司夫人谈教会学校的事,只是例行拜访了下。 这两根金条是她要的。 利用她办事,不放点血怎么行? “两根小黄鱼?”顾轻舟拿到微凉的金条,回房之后不禁笑出声:“两根小黄鱼就想收买督军夫人办事?” 顾圭璋的见识,比顾轻舟想象中还要浅薄。 这就好比乡下人议论皇帝,有个人说“将来我做了皇帝,天天用大金碗吃饭,全村的粪只能我一个人捡”一样。 顾圭璋觉得肉疼的两根金条,司夫人大概觉得它只值一件上好的皮草而已。 这样就能收买督军夫人办事,那么司夫人也太廉价了。 “看来,顾家人的见识,也仅限于此了。”顾轻舟微笑。 她差不多摸清了顾圭璋的底。 钱,顾轻舟收起来了。她是个乡下穷姑娘,自然有用途;至于教会学校的事情,督军夫人肯定会帮她办妥的。 顾轻舟有她自己的方法,她知道司夫人一定会同意的。 翌日,顾轻舟早起打了个电话,说要拜访司夫人。 电话那头,是司琼枝接听的。 “我姆妈今天有事,顾小姐您改日再来吧。”司琼枝高贵优雅,声音却透出蚀骨的轻蔑之意。 “谢谢司小姐,我这就去。”顾轻舟恍若未闻,直接挂了电话。 司琼枝惊愣:这人太不要脸皮了,她把督军府当什么地方了? 司琼枝气哼哼把这番话告诉了司夫人。 司夫人也怒:“她是个什么东西!跟门口的副官说一声,谁放她进来,就地枪决!” 司琼枝颔首。 今天司夫人和司琼枝准备去听戏。 司夫人喜欢越剧,最近有个新红的小生,扮相惊艳,唱腔圆润缠绵,司夫人爱极了他。 每次出门,司夫人都要盛装。 她和司琼枝打扮了两个小时,才收拾妥当。 准备出门的时候,副官却急匆匆跑过来,禀告道:“夫人,顾轻舟小姐来了……” 司夫人沉了脸:“混账,你的耳朵是聋了吗,居然敢放她进来?” “不是的,夫人。”副官着急。 瞥了眼身边的司琼枝,副官压低了声音,跟司夫人耳语。 司琼枝不满意,有什么事不能告诉她吗?她嘟嘴不悦。 不成想,司夫人听了副官的耳语,脸色大变,立马道:“她人呢?” “还在大门口。”副官道。 司夫人不顾其他,急匆匆奔出去,恨不能立马见到顾轻舟。 司琼枝惊呆了:姆妈方才还憎恨顾轻舟,绝不想见她,怎么这会儿迫不及待,甚至不等副官请顾轻舟进来,要自己亲自去迎接? 这太奇怪了! 带着浓烈的好奇,司琼枝也赶紧跟上去,看看顾轻舟到底搞什么鬼。 第43章 去找司慕 第43章 去找司慕 副官几句耳语,督军夫人就什么也不顾,急匆匆跑出去见顾轻舟。 司琼枝见母亲失态,好奇极了,也匆忙跟出去。 顾轻舟站在督军府的门口,身姿聘婷纤柔。 她肌肤白净得几乎透明,浓稠长发披散,学新式的女学生在两侧编了个辫子,半拢在脑后,满头的青丝低垂在耳侧,形成优雅的曲线。 墨发红颜,阳光照在她身上,她穿着绣了银丝海棠的长袖旗袍,有淡淡的光润萦绕,越发显得她眉眼明亮深邃。 “照片呢?”司夫人上前,急促问道。 她走得很快,额头有薄薄细汗,仓促中带着几分焦虑,气势就无形中输了顾轻舟一头。 司琼枝看得心中不喜。 “姆妈问顾轻舟要照片,什么照片啊?”司琼枝心里疑惑。 顾轻舟微笑:“夫人,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司夫人更现恼怒。 回眸瞧见,四周站岗的亲兵众多,还有她女儿司琼枝在场,有些话的确不好说。 “陈副官,你送三小姐回房。”司夫人冷冷吩咐。 司琼枝吃惊,她不想走:“姆妈,到底怎么了?” 司夫人轻轻瞥了眼司琼枝。 司琼枝是个绝顶聪明的少女,母亲眼神里的意思,她立刻就懂了。她不给母亲添麻烦,当即跟着陈副官先回房。 她相信她母亲不会吃亏的。事后,她母亲也会把实情告诉她的,她不用着急。 闲杂人等离开,司夫人将顾轻舟带到了督军府外院的军事会议大厅。 此刻闲置的大厅空空荡荡,高大的穹顶泛出阴冷的光芒,司夫人的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光滑地面,铿铿锵锵的,颇有节奏。 顾轻舟紧随其后,她今天也是穿了高跟鞋。和司夫人的强硬不同,顾轻舟的脚步滴滴答答,带着少女的柔婉。 彼此坐下,顾轻舟拿出照片,递给司夫人。 照片是顾轻舟自己照的。 司夫人拿住照片,手微微发抖,难以置信。 良久,她才抬眸,眸光锋利落在顾轻舟脸上:“你这是在哪里拍的?” “您得先帮我办件事,我才能告诉您地址。”顾轻舟微笑。 “混账,你敢威胁我!”司夫人修眉紧蹙,眼底添了炙热的怒焰,想要把顾轻舟烧死。 顾轻舟依旧微笑,笑容恬柔安静:“我这也不是第一回威胁您了。” 司夫人的强悍,顾轻舟的柔婉,两种目光似火与水,无法包容,无法调和,在空气中碰撞。 再纠缠下去,无非是两败俱伤。 “你要我做什么?”司夫人权衡利弊,她先退一步。 收拾顾轻舟有的是机会,不差这一次。 就让她得意一回。 得意会让人忘乎所以,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我继母惹恼了教会学校的密斯朱,现在圣玛利亚学校要顾家两位小姐退学,顺便也打回了我的入学申请。”顾轻舟道。 司夫人就懂了。 这点小事,顾家都摆不平,还妄图嫁入岳城第一豪门的司家,简直是痴心妄想! 司夫人越发瞧不起顾家,也就没把顾轻舟放在眼里。 她现在知道顾轻舟照片里的地方要紧! “好,我会派人去告诉圣玛利亚的董事,你们还可以继续念书。”司夫人冷漠道,“这照片里的地址呢?” “您别急啊,我话还没有说完呢。”顾轻舟道,“您可以告诉圣玛利亚学校的董事,学校为了惩戒学生不遵循教义,只收一位顾小姐复学,同时不牵连我的入学。” 司夫人听闻,微微眯起眼睛。 顾轻舟想趁机逼迫她一位妹妹退学。 这点姊妹间争斗的小把戏,恶毒又上不得台面,司夫人看着她,觉得顾轻舟实在拙劣可耻。 就这么个乡下的东西,嫁给二少帅实在是太玷辱司家了。 司夫人眉眼更冷,淡淡道:“好,随你!” “那何时可以得到结果?”顾轻舟笑问。 “过几天。地址呢?”司夫人再问。 顾轻舟淡笑:“夫人,等得到了结果,我再告诉您地址。” “混账,万一人跑了呢?”司夫人按耐不住,“顾轻舟,你可别蹬鼻子上脸,你知道自己的轻重吗?” “人跑不了。”顾轻舟低笑,“只要您不贸然派人去找,不露出端倪,他就不会察觉到危险,更不会跑了。您若是真的着急,应该立马替我办妥入学的事,耽误和争吵,只会影响您。” 司夫人哑口无言。 她被顾轻舟气得不轻,同时又对顾轻舟无可奈何。 顾轻舟看似温良,实则是只恶毒的小狐狸。司夫人在岳城是第一豪门的女主人,算是一只尊贵优雅的凤。 凤去和狐狸斗?那太跌身份了。 顾轻舟说:别贸然去找,会让照片里的人发现,从而再次逃开,司夫人是相信的。 照片是一张远景,四周的风景有点模糊,只有那张脸,是司夫人牵挂担心的,她的心都要焦了。 “备车!”司夫人等不得了,她要立刻去见圣玛利亚教会学校的董事。 她直接找到了一位美国董事,简单把此事说明。 教会可以不给市政府面子,却唯独不敢得罪拿枪的军政府。又是司夫人亲自登门,这分量足够了,教会学校当即发了张盖章的通知书,名字由司夫人自己填;一张处罚单,名字也由司夫人填。 拿到之后,当天下午,司夫人派人去接顾轻舟到督军府,把东西交给她。 “满意了吗?”司夫人冷嘲。 顾家这幅嘴脸,着实卑劣。 “很满意,多谢您。”顾轻舟微笑,第一次知道权势的好处。 她把文件收起来,对司夫人道:“走,我带着您去见少帅。” 顾轻舟给司夫人的,是督军府二少帅司慕的照片。 照片里,司慕穿着一身老式的短棉袄,头发乱糟糟的,面容却很清楚,这是最近的照片。 司慕实在受够了德国不厌其烦的治疗,他偷偷跑回了岳城,藏在岳城的角落。 岳城很大,三教九流俱全,司夫人派人寻了两个月,一无所获,心急如焚。 此事,她还不能告诉司督军,免得司督军对司慕擅自离开不满意。 司督军有两个儿子,长子司行霈虽然常跟司督军作对,但他在军中颇有威望,司督军内心里,更喜欢司行霈。 因此,司慕就不能出半点错,免得被他哥哥压得抬不起头来,司夫人要暂时封锁消息,连爱女司琼枝也没告诉。 司夫人找了很久没找到,不成想竟然被顾轻舟找到了。 第44章 未婚夫妻初相认 第44章 未婚夫妻初相认 何氏药铺的后院,一株高大的槐树,冬日里落光了翠叶,此刻枝桠光露,舒展有情。 骄阳落下来,一地软金碎芒。 司慕在院子里裁药。 中药有特殊的清香,入脾入肺,安人心府。 他在何家已经四个多月,小小破旧的房屋和院落,淡淡的药香,给他宁静。 司慕想长长久久住下去。 何氏药铺的男主人叫何梦德,女主人叫慕三娘,五个娇憨单纯的孩子,司慕虽然是伙计,主人家却从不苛责他。 他们平等看待他。 这是司慕人生里很难遇到的平等。他厌倦了被人捧在高台,身边全是下属副官的日子。 何家来了个亲戚,是个年幼的女孩子,慕三娘叫她轻舟。 司慕知晓,她叫顾轻舟。 因为年纪小,司慕无法判断顾轻舟是丑是美,笼统只觉得她很小,小到和主人家十三岁的女儿何微差不多,丫头片子,不能称为“女人”。 顾轻舟来过好几次,司慕一开始对她有点戒备,怕她是司家找来的,后来就放松了警惕。 越是熟悉的人,越是会无视她的存在。 顾轻舟再来的时候,司慕压根儿看不到她,他的视线不会停留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而顾轻舟,常常会打量司慕。就像前几天,顾轻舟来了之后,趴在窗户后面偷看司慕,司慕是知道的。 喜欢司慕的少女着实太多了,多到司慕很麻木,既不高兴,也不反感,就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顾轻舟对于司慕而言,是空气,他根本不会看到她的存在。 可这天午后,在清淡的药香里,他看到了他母亲,以及他母亲身后的顾轻舟。 司慕微愣,被他母亲紧紧抱住,哭着喊“慕儿”,他却神思晃荡,眼睛越过他母亲单薄的肩头,落在顾轻舟身上。 这个女孩子,她出卖了他! 司家给了她什么好处,让她做了叛徒? 司慕想起来了,之前顾轻舟躲在窗户后面看司慕,确实有镁光灯一闪。 他当时想,顾轻舟看上去挺穷的,不可能有相机,而何家更没有,是自己的错觉。 现在看来,顾轻舟的确是偷拍了他。 司慕第一次看清楚了顾轻舟的眉眼,那大而明亮的眼眸里,似乎全是市侩和算计,原来这么小的孩子,理应干净纯洁,她却是个庸脂俗粉! 他冷冷而笑,看着她。 顾轻舟微笑,似乎没看见他的冷笑,亦好似不在乎。 司慕的眼神更冷了。 司夫人给了何家二十块钱,感激他们照顾司慕,就把司慕带走了。 何家感恩戴德,护送司慕出门。 何家的男主人何梦德还卑躬屈膝的道歉:“不知是少帅,得罪了得罪了,夫人勿怪,少帅勿怪!” 空气很冷,司慕心里更冷。哪怕他再次回到何家,何家也不会待他如往昔。 他的宁静之地,被顾轻舟打破了。 司慕乘车回家,望着车窗外逐渐落下的夜幕,到处漆黑中,灯火鳞次栉比亮起,他的心却一点点沉下去了。 带着无奈和不甘,他回到了督军府,他阔别五年的家。 “二哥!”司琼枝又惊又喜,扑到了他身上。 一路面无表情的司慕,这时候才有淡淡微笑,抱住了妹妹。 五年不见,司琼枝从一个小不点儿,长成了今天的亭亭玉立、姿容绝艳的少女,造化真神奇。 兄妹相见,司琼枝拉住司慕的手,问东问西,几乎都是自问自答,因为司慕说不出话来。 司夫人却眼眸带泪。 司督军不在家,司行霈有别馆,除了大事,他几乎不在督军府露面,司夫人安排了接风洗尘的宴席,就只有他们母子三。 司家如何,顾轻舟不知道,也没兴趣。 今天这事,少帅恨死她,退亲是迟早的。 顾轻舟无所谓。 慢慢摸透了顾圭璋和顾家,顾轻舟越发自信,对司督军的依赖就没那么强。 况且,顾轻舟是司老太的恩人,若是司慕退亲,司老太会觉得对不起顾轻舟,从而更加疼她。 有了司老太作为后盾,顾轻舟一样算有个结实的靠山。 “少帅,你值两根金条呢,你是高贵,还是低廉?”顾轻舟腹诽,想起来觉得好笑。 她应该把司慕卖个更高的价格,只是事出突然,现在两根金条卖了他,顾轻舟也不后悔。 司慕躲在何家,并非长久之计。 当日司行霈告诉顾轻舟,司慕是个因病而哑的人,顾轻舟就想到了何氏药铺那个伙计阿木。 顾轻舟第一次见到阿木时,就感觉他很像司督军。他的眼睛、气质,跟司督军如出一辙。 他和司行霈非同母,薄唇高鼻却很相似,都像他们的父亲,他又是哑巴,非司慕莫属。 得知这个情况,顾轻舟心想:“岳城督军的第二子,若是帮派人士或者敌对势力,提前找到了他,司慕也许可以脱身,何家只怕会万劫不复。” 若被司家找到,司督军或者司夫人心情好就会赏赐何家,心情不好就会怪何家藏了他们的儿子,少不得受罚。 若非常不幸,被司家的敌人找到,何家众人只有被灭口的下场。 思前想后,顾轻舟觉得司慕不能呆在何家。他也许喜欢何家,但是他会无形中给何家带来危险。 司慕不是没考虑过,只是他自负能护住何家,所以他不担心,住的心安理得。 顾轻舟却不得不忧虑。 何家对顾轻舟更重要,她没有司慕那样的自信,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司慕把何家往深渊里拉。 于是,顾轻舟一直在考虑,用什么价格把司慕的消息卖给司夫人。 如今价格不算太好,但是机遇不错,顾轻舟就出手了。 拿着司夫人给她的文书,顾轻舟回到了顾公馆。 “这么快?”顾圭璋又惊又喜,同时心里感叹,有权利真好! 可惜自己不是个当兵的,要不然去军政府混个差事,肯定比现在更好。 “是啊,这是夫人亲自出门,去了趟教会学校,办妥的。”顾轻舟微笑,“两家是亲戚,咱们又拿了钱去,司夫人就不好意思耽误了。” 顾圭璋舒了口气,两根金条虽然肉疼,可事情办得这么顺利,顾圭璋的不舍终于缓解了些。 “阿爸,您快看看,我能去上学吗?”顾轻舟问。 “你还没看?”顾圭璋微笑。 “阿爸没看,我不敢看。”顾轻舟道。 顾圭璋满意点点头。 顾轻舟在小细节上敬重父亲,让顾圭璋莫名喜欢她,却又不知为何,顾轻舟似细雨润无声。 顾圭璋打开了文件袋,看了几眼之后,脸色又变了。 第45章 进退维谷 第45章 进退维谷 顾圭璋满怀愉悦打开了文件袋,可看完之后,他脸色有点沉。 顾轻舟的入学批条倒是下来了,她可以不用面试,直接进学校;顾维和顾缨,教会学校却只要一个! 他的两根金条,司夫人就给他办了这么件缺德事? 这让他选择谁? 两个女儿,掌心掌背都是肉! “怎么了,阿爸?”顾轻舟端详顾圭璋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 顾圭璋冷哼,把事情仔细告诉了顾轻舟:“教会要处罚一个学生,你两个妹妹,只能一个人复学!” “这……”顾轻舟惶然,“那怎么办啊?” 顾圭璋脸色铁青,重重一甩文件袋,道:“司夫人这么办事,实在欺人太甚了!” 顾轻舟连忙捡起文件袋,对顾圭璋道:“阿爸,我去找司夫人理论。实在不行的,我再去找老太太。教会学校这样欺负人,哪怕我去念书了,又有什么趣呢?” 说罢,她就气冲冲要走。 顾轻舟这么一生气,顾圭璋反而清醒了些,当即一个激灵:“回来。” 顾轻舟不解,站住了脚步,脸上还是带着几分气愤。 顾圭璋就彻底平静下来。 他稍有平静,脑子就开始转,眼底浮动几分异色。 他对顾轻舟道:“司夫人已经给你行了一次特权,若再行第二次,别说你了,就是你两个妹妹都进学校去,反而更没意思了。” 顾圭璋想,教会学校的人不是傻子,而司夫人肯定也不是故意害顾家的。 “……你们得罪了密斯朱,哪怕司夫人出面,若是不给密斯朱一个交代,你们三个人都没办法好好念书!如今一个人退学,给密斯朱赔罪,密斯朱就不好意思深究不放,保全两个人,这是最好的方法了。”顾圭璋道。 顾圭璋越想,越觉得司夫人用心良苦。 这是保全顾轻舟啊! 想想,顾家得罪了密斯朱,司夫人再去讨要人情,三个孩子跟没事人一样回学校,密斯朱意难平,能善待她们吗? 如今,顾家主动认错,让一个孩子退学,这是顾家成全了密斯朱的体面;而司夫人出面,教会学校允许轻罚,这是学校给司夫人的体面。 顾家仍有两个女儿读书,只有一个女儿退学,可以称退学的那个是身体不好,顾家也保留了体面。 三方的体面,胜过于顾家的强行挽留! “果然,果然是司夫人,她考虑周到啊!”顾圭璋大喜。 适当的牺牲,才是最好的局面。 顾圭璋几乎哈哈大笑起来。 果然,司夫人比他厉害啊,想得真周到。 “阿爸,我不懂。”顾轻舟茫然。 顾圭璋哈哈大笑,自顾自道:“还是督军夫人高明,果然有见识的女人,不同寻常!” 而后又道,“你不懂是应该的,你才见过多少世面?” 顾圭璋有点后悔,若是他也能娶个像司夫人这样聪明的女人,说不定今天一方权贵就是他了。 “当初司督军还不如我,是孙老爷子给司督军做媒,娶了蔡景纾。我那时候眼皮子浅,只看到了孙绮罗的家世。家世有什么用?女人还是得聪明。早知道当初,我追求蔡景纾,现在说不定高官厚禄就是我了。”顾圭璋想。 他越想,越觉得当初和秦筝筝厮混,是一件错误的事。 顾轻舟则点头,乖巧道是。 顿了下,顾轻舟又问:“阿爸,要不我的名额让出来吧,我原本就没有基础,去学校未必跟得上,我可以不念的。” “胡闹,少帅的未婚妻没有学识和文凭,岂不是叫人笑话?你去读书是司督军的意思。”顾圭璋道。 顾轻舟是一定要去学校的。 说妥了之后,顾轻舟就从书房退了出去。 出了书房,长长走廊上铺着羊绒地毯,落足无声。 顾轻舟蔚蓝色的眼波里,荡开几缕涟漪。 她随便设一个陷阱,顾圭璋都能准确无误踏入,他这个人还是很聪明的,就是聪明没用在正途上,被顾轻舟牵着鼻子走! 顾轻舟是要收拾秦筝筝母女的。 那对双胞胎有一个被退学,亦是她们自找,她们当初布局,可是为了陷害顾轻舟。 如今,顾轻舟不过是借助司夫人的手,让她们自食恶果! 这样的恶果,顾轻舟不过是随意几句话,顾圭璋的思路就被顾轻舟带偏了,下意识觉得那对双胞胎有一个退学是好事。 顾轻舟微笑:“父亲那么容易相信我,除了瞧不起我,觉得乡下姑娘不会耍心机,还是因为他更看重前途。” 顾圭璋在意的,不是女儿上学能得到什么好处,而是她们上学之后,能给他这个父亲带来什么好处。 顾轻舟能带来军政府的姻亲,于是顾轻舟的体面更重要。在这等体面之下,顾维和顾缨有一个就要被牺牲。 “父亲倒有一点说对了,顾家不退一个女儿,密斯朱意难平,会牵连我上学的,我可不想一进学校就受到顾缨顾维的牵连,举步艰难。”顾轻舟微笑。 很快,顾圭璋将此事告知了秦筝筝。 “你是她们的母亲,此事都是因你而起,你做了这么多的错事,若不是轻舟,你们都万劫不复。现在你选一个,两个女儿到底谁去谁留。”顾圭璋把难题丢给了秦筝筝。 秦筝筝不甘心,大哭道:“老爷,这是轻舟的诡计。她既然能求到司夫人,为何不能两个人都留下来?没有这样的道理啊,老爷!” 若是她这番话在顾轻舟的误导之前说,顾圭璋肯定会怀疑顾轻舟。 可现在,顾圭璋更加相信司夫人和顾轻舟,秦筝筝的哭闹,显得无力、不合时宜。 秦筝筝的哭声,整个顾公馆都听到了。 顾圭璋大骂她:“你这个恶毒的妇人,你害了自己的两个女儿,我和轻舟为了你们,赔尽了面子,你居然还猜疑轻舟!你果真是不知好歹,连个乡下孩子都不如!你们母女也该送到乡下去,让你们学学规矩!” 秦筝筝的哭声就戛然而止。 同时,顾圭璋告诉她,明天之前必须给个答案,顾圭璋要去圣玛利亚学校报备,到底留下哪个孩子念书。 第二天清早,顾轻舟早起,三姨太在餐厅等她。 三姨太悄悄问顾轻舟:“怎么回事,为何有一个人被退学?你不是说,让她们都留下,以后好让学校开除她们吗?” “我有了新的主意。”顾轻舟微笑。 “什么主意?”三姨太好奇,歪头问顾轻舟。 第46章 不许勾搭男人 第46章 不许勾搭男人 顾轻舟现在跟三姨太是盟友,故而她的计划,她悄悄告诉了三姨太。 三姨太听完,忍俊不禁。 “轻舟,你真是一只小狐狸。”三姨太悄声道。 她不再客气叫轻舟小姐,而是直呼其名,带着熟稔和亲热。 顾轻舟笑笑。 “三姨太,你这么帮我,你所求之事,肯定很难办,到底什么事?”顾轻舟问三姨太。 “我只能告诉你,我所求之事,需要你费力,但是不损害你的利益。”三姨太微笑,“现在,时机未到。” 顾轻舟笑,看了眼狐狸一样的三姨太,突然觉得找到了同类。 她挺喜欢三姨太的。 三姨太精明的眸子里,总有几分挥之不去的正义,这让顾轻舟感动。 这天又下雨了,寒雨料峭,把庭院的雨花石小径冲刷得干净,泛出清幽光泽。 顾圭璋昨夜歇在二姨太白慕房间里,早起气色还不错。 秦筝筝那母女几个,个个似霜打的茄子,恹恹的坐在饭厅,不敢说话,眼神也虚弱无力。 顾轻舟今天还有事,她打算出门一趟。 “阿爸,司家的老太太身体还不算痊愈,每到阴雨天,我都要去替她揉按,缓解疾痛。今天我能去吗?”顾轻舟问。 顾圭璋颔首。 顾轻舟去司家,这对顾轻舟的婚事有好处;也就意味着,对顾家和顾圭璋有好处。 既然有好处,顾圭璋就不会阻拦。 顾圭璋甚至问:“可要车子送你?” 顾家只有一辆汽车,一个司机,若是送了顾轻舟,顾圭璋自己就不好出门。况且司机是顾圭璋的人,他跟着顾轻舟,顾轻舟不放心。 顾轻舟今天有别的事,去司公馆只是个幌子。 “不用了阿爸,您今天不是还有应酬吗?”顾轻舟道。 顾圭璋就不再勉强。 吃了饭,顾轻舟换了件大红色斜襟长袄,领口和袖口镶了一圈白狐毛,红白相间,衬托出一张精致的小脸。 她穿着白色澜裙,行走间步履生辉。 顾轻舟下楼,众人看着她,心里又是一惊:这套老式的衣裳看似艳丽,可穿在少女身上,毫无庸俗感,反而瑰艳俏皮,如火明媚。 众人觉得好看。 “你发现没有,轻舟小姐的老式衣裳,都好看得不行!”二姨太白慕跟三姨太苏苏嘀咕。 三姨太点点头。 “从前只觉得洋装和旗袍好看,都没觉得老式的斜襟衫也好看,怎么轻舟小姐穿出来就特样不同?我看别人穿都土气,就她穿得华丽。”二姨太想不通。 三姨太反而明白了些:“因为轻舟小姐的衣裳,都加了时髦的点缀。她的斜襟衫,全是用做旗袍的滚边镶嵌的;长袄上白狐毛,像不像皮草的做法?” 这么一说,二姨太恍然大悟。 神奇! 原来这轻舟小姐,如此的妙手灵巧。 “轻舟小姐,不太像乡下的女孩子啊。”二姨太感叹,“她好像挺机灵的。” 三姨太抿唇不语。 机灵? 用机灵这个词来形容顾轻舟,太小瞧她了!她哪里只是机灵,她简直是狡猾万分。 二姨太和三姨太都吃过秦筝筝的亏,而且是有苦难言的那种亏。 可顾轻舟回家这么久,秦筝筝一再找事,反而自己吃亏,弄得满身狼狈。 这已经不知道是老爷多少次骂秦筝筝,从前是没有过的。 三姨太心思飘远。 顾轻舟不知她们的艳羡,在顾公馆门口乘坐了黄包车。 黄包车的雨布放下来,顾轻舟什么也看不见,她随意说了个地方,让车夫先过去;到了地方之后,顾轻舟再换了辆黄包车,对车夫道:“去平安西路的何氏药铺。” 顾轻舟怀里放着两根金条,这是从顾圭璋那里赚来的。 她不能放在家里,准备交给慕三娘。 慕宗河是顾轻舟的恩师,慕三娘是她恩师的妹妹,顾轻舟信任她。 上了黄包车,车夫把遮雨的雨幕放下了,顾轻舟仍是看不见任何东西,她就阖眼打盹。 稀里糊涂的,顾轻舟居然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过来时,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清冽,那是雪茄的香味。 顾轻舟一个激灵,下意识要坐起来,却被车顶重重撞了下,跌坐回了座位上。 “哈。”身边有人笑出声。 一回眸,顾轻舟触及一双淡墨色的眸子,修眉飞扬,是司行霈。 顾轻舟惊呼,转身就想跑,已经被司行霈拦腰抱住:“小心点,别再撞了头!” 司行霈护住了她的头顶。 这是司行霈的车上。 她从顾家出门,司行霈就知晓了她的行踪,故而一路跟着。 她居然在黄包车上睡着了,司行霈平生罕见。 于是,司行霈轻手轻脚把她抱回了自己的汽车上,她居然还没醒,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睡。 约莫睡了半个钟,她终于睁开了眼。 司行霈也静静打量了她半个钟头。 今天带了司机,司行霈就坐在后座,和顾轻舟并肩挨着。 “我怎么会在你车上?”顾轻舟吸气,轻轻揉撞疼了的脑袋。 司行霈则帮她揉。 他只是揉按她的头,不答她的问题。 “你找我有事?”顾轻舟又问。 司行霈薄唇微抿,深邃的眼眸有寒意缱绻,他一双布满薄茧的大手,托住了她的下巴。 她下颌纤柔,双唇粉嫩,堪堪一巴掌就能托住。虽然不够绝艳,但细看时精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竟有点妩媚。 “你找到了司慕?”他问顾轻舟。 他托住顾轻舟下巴,让顾轻舟处于劣势,顾轻舟挣脱。 司行霈手掌微微用力,钳住了她,再问:“你找到司慕了?” “是。”顾轻舟挣脱不开,如实回答。 “怎么找到的,和他相认了?”司行霈唇抿得更紧,唇角的弧度显示出主人的恼怒。 顾轻舟如实回答,把她一开始发现司慕的事,告诉了司行霈。 “小东西,你没有勾搭司慕吧?”司行霈神色微缓。 “没有!”顾轻舟回答得快,且干脆利落。 司行霈满意,眼底的寒意渐渐收去,眸子里有了些温度,他松开了顾轻舟。 “别忘了你是我的。我没有开餐,并非我不想吃,而是我在等成熟。若是我还没有采摘,就被别人捷足先登,我会杀了那个人,亲手将他剥皮抽筋。 小东西,你若是不想害人,就规规矩矩的。要是有什么其他心思,掂量掂量自己的皮结实不结实!”司行霈俯身喁喁低喃道。 第47章 贪嘴的少帅 第47章 贪嘴的少帅 车厢里幽静如水,她的馨香、他的清冽,混合在一处,就有了几分缭绕靡丽的暧昧。 多娇小的人儿,乡下的水土纯天然,养育出嫩白的她。 司行霈想亲吻她,可想到她的抵触,甚至内心有点憎恶,司行霈又烦躁,放弃了这样的念头。 他是狩猎者,不是偷花贼。 司行霈喜欢在女人半推半就的时候下手,亦或者全心全意,而不是顾轻舟这样的抵抗之下。 “这是什么?”司行霈从顾轻舟的手袋里,拿出两根黄澄澄的金条。 金条泛出耀目的光,似乎能点亮光线幽淡的车厢。 顾轻舟微微抿唇,双手却紧紧绞在一起。 司行霈一眼就能看穿她,故作镇定的少女,此刻内心不知多么惶然。 她很害怕。 “两根小黄鱼,可是一笔很大的数目。”司行霈微微眯眼,眼睛的缝隙里有危险审视的光芒。 那目光似寒雨,寸寸打在顾轻舟身上,让顾轻舟遍体生寒。 她咬唇不语。 “哪里来的?”司行霈再问,“偷的,还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 “是我阿爸给我的。”顾轻舟如实回答。 “你小小年纪,你阿爸给你两根小黄鱼做什么?”司行霈追问,一寸不让。 顾轻舟不答。 她眼睛滴溜溜的转,那修长的羽睫像两把小扇子,忽闪忽闪的,正在编谎言吧? 司行霈促狭而笑:“你一个女孩子带着两根小黄鱼太危险,我不信你的话,我得去问问你阿爸,这笔钱是给你做什么的。” 顾轻舟大惊,急促拉住了他的手。 她的小手又薄又嫩,掌心柔软,像一团细腻的缎子落在司行霈的手背。 “少帅!”顾轻舟着急。 她着急的时候,一张脸泛出粉润的红潮,更是激起了司行霈心中滔天的涟漪。 “想要拿回去?”司行霈将金条随手塞在自己的军靴里,压抑着粗重的呼吸,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他让顾轻舟坐到他腿上。 顾轻舟咬唇,眼睛却盯着他的军靴,她非常想要那两根金条。 “过来。”司行霈满心都是灼热,烧得他嗓子微哑,又拍了拍自己的腿,“今天给你一个机会,做得好了,自然有赏赐。” 顾轻舟清湛幽蓝的眼波里,浮出几分晶莹水雾,她气得要哭。 司行霈不依不饶。 僵持了一下,司行霈掏出一根金条,准备往外扔。对于司少帅而言,金条不值什么。 顾轻舟所有的犹豫一扫而空,坐到了她的大腿上。 钱对她很重要。 她坐到司行霈腿上,眼底太过于悲切,泪光盈盈中,反而添了娇丽。 “知道怎么做吗?”司行霈问。 顾轻舟抿唇。 “嗯?”司行霈挑眉。 顾轻舟点点头,低喃了一句“知道”,一双手揪住了司行霈大衣的衣领。 她粉润纤薄的小唇,凑在他的唇上,轻轻点点,慢慢啄了上来。 眼泪猛然更烈了,夺眶而出,她低声哽咽,像只受伤的小兽。 “好了,好了。” “不哭了,小东西,我又没拿你怎样。”司行霈轻笑,用手去擦她的泪珠。 他的手常年握枪,有满手的薄茧,轻轻刮过她的面颊,酥酥麻麻的,让顾轻舟抖得更厉害。 他吻她的眼泪。 司行霈对顾轻舟有十二分的耐心,这是从未有过的。 每次他烦躁不堪的时候,都会想起那天在火车上,这少女很镇定的配合,救了他一命。 如若不然,司行霈现在不知被哪位军阀关在牢里,动以酷刑,等待着他父亲赔钱、让地盘,救赎他。 那样的话,司行霈就失去了他军人全部的尊严。 顾轻舟挽救了他的尊严、他的威望,甚至他的地位。所以,他对她格外耐心,耐心到浴火起来了,他也强行压住。 这是司行霈第一次这么理性对待女人。 “轻舟,我逗你呢。”司行霈低喃,在她耳边悄悄道,“我疼你还来不及呢,怎舍得伤害你?好好,你不想吻我,下次不逼你吻了。还是我吻你,好不好?” 顾轻舟抽噎,得寸进尺道:“你要是真疼我,也不要吻我,放开我!” 司行霈笑:“这可不行。” 顾轻舟又哭了,顿时感觉自己一点活路也没有。 最后,司行霈从自己车子的后备箱,多拿了一根小黄鱼给顾轻舟,算作补偿,顾轻舟才彻底停住了哭。 司行霈也松了口气。 “小东西,你哭起来我真受不了。”司行霈在她耳边低喃。 顾轻舟拿住金条的手微微一抖,咬紧了牙关。 常年混在军中的司行霈,有时候说话粗俗露骨。 司行霈则哈哈大笑。 他少帅心情很好,每次碰到顾轻舟,司行霈的心路都明媚了。 第48章 少帅吃醋 第48章 少帅吃醋 顾轻舟拿到了司行霈的金条,加上顾圭璋那两根,一共三根。 全部换成现钞,还有之前司督军给的那根,顾轻舟有三千多块现金了。 在岳城,一千块钱就可以买一套简陋的小房子,顾轻舟就能把乡下的乳娘接到城里来。 剩下的二千多块,若是物价不涨、局势稳定,足够顾轻舟和她的乳娘李妈紧衣缩食生活七八年。 七八年之后,她肯定夺回了外公的财产。 顾轻舟心里安定。 这么一大笔钱,顾轻舟在城里彻底站稳了脚跟,现在哪怕顾家赶她走,她也可以不慌不忙。 唯一让顾轻舟没把握的,就是司行霈。 当天,她就把这三根金条全部换钱,又把钱都交给慕三娘。 慕三娘和何梦德都是很重诺正值的人,哪怕再穷,慕宗河徒弟的财产,他们也绝不敢私吞。 接到钱,慕三娘心里发热:这么一大笔钱,轻舟居然都给我保管,她如此信任我! 慕三娘更是尽心尽力,在自己里卧的床底下刨了个坑,把这些钱都装在一个坛子里,仔细藏起来,半分也不敢动。 安顿好了自己的财产,顾轻舟拖着疲倦回到了顾公馆。 回去的时候仍在下雨,顾轻舟这次没有叫黄包车,怕又在黄包车上睡着,而是直接坐了电车。 她没有坐过电车。 电车在顾公馆隔壁两条街停站,顾轻舟下了车,撑伞往家里走。 细雨迷蒙,似愁思轻织,纵横交错的雨幕像深秋林间的轻雾,遮掩着繁华,让视线朦胧。 顾轻舟虽然撑着墨绿色油布雨伞,可细雨还是打湿了她的衣襟,白狐毛滚边落满水珠,晶莹欲滴。 她在想司行霈。 想起他,心里不免沉甸甸的,好似入了他的牢笼,挣脱不开。 黄昏天晚,街上的行人匆忙,衣袂摇曳着,橘黄色的路灯慢慢亮起,把顾轻舟的影子拉得斜长而单薄。 她回到顾公馆时,天完全黑了,半身湿濡,半身憔悴。 她没胃口吃饭。 随便应景吃了几口,顾轻舟就上楼洗澡,然后窝在被子里看书。 而后,有人敲门。 “请进。”顾轻舟声音低低的,没什么力气。 推门而入的是顾绍。 顾绍手里端了厨房刚做的糕点,还有一杯热腾腾的牛乳。 “……我看你晚饭没有吃饱。”顾绍用一个红漆托盘端着,双手白皙纤瘦,骨节分明。 这个家里,除了三姨太主仆,就属顾绍对顾轻舟最有善意了。 任何的善意对顾轻舟,都是一种慰藉。 “多谢阿哥。”顾轻舟道。 顾绍就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先端了蛋糕给顾轻舟,让顾轻舟用小勺子慢慢挖着。 “轻舟,你回来不久,家里很多事你看不明白,不用害怕的。”顾绍温柔斯文,“姆妈和姐妹她们,对你并没有恶意。” 她们是满满的恶意。 顾绍未必懂。哪怕懂了,他也要安抚顾轻舟。 顾轻舟顺着他的话,点点头。 “……明天无事,我带你去跳舞好不好?就当散散心,我看你这几天心情都不好。”顾绍低声道。 他说到这里,神色竟有几分羞赧和慌乱,好似少年邀请自己的心上人,他忐忑等待着回应。 顾轻舟心里暖融融的。 顾绍是她的兄长,他身上却不带秦筝筝的影子,也不带顾圭璋的脾气,在这个家里,顾绍像一朵孑然独立的白玉兰。 他优雅,纯洁,对顾轻舟很用心。这种用心,让顾轻舟稚嫩的心明媚起来。 司行霈带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好。”顾轻舟不忍拂了少年人的好心,笑道。 岳城有很多的舞厅,每家大的饭馆,都预备着舞厅,跳舞成了一件非常时髦的事,被贵妇名媛们竞相追逐。 翌日早膳之后,顾绍准备出门,他换了套件纯白色的衬衫,咖啡色的西装,同色条纹马甲,马甲的口袋上缀了只金怀表,外头套一件很长的青灰色大风氅。 他手里拿一根“斯的可”,就是文明棍,一副法式绅士的装扮,让他看上去成熟几分,也更加英俊。 他下楼的时候,顾缃先看到了他,不免惊呼道:“顾家的小克勒,蛮有派头的嘛!” 克勒,也是一种外来的称呼,指小资阶级的男人。 “要干嘛去?”秦筝筝蹙眉问,“你不会是在外头交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女朋友吧?” 女朋友…… 顾绍莫名红了脸。 他生得白皙,这么一脸红,越发显眼,秦筝筝微讶:“你还真交女朋友了?是谁家的千金小姐?” 然后又问,“我可告诉你,门第低了的,只能做姨太太,你别跟人家纠缠太深——你女朋友叫什么?” 变相打听他女朋友的身份。 顾绍回神:“不是女朋友,是男同学约了去舞厅,今天他做生辰,大家都盛装去的。” 秦筝筝松了口气。 顾缃也觉得无趣。 顾绍是想跟顾轻舟一起出门的,可是被他母亲和姐姐一打趣,他莫名心慌意乱,居然先走了。 到了舞厅之后,他再给顾轻舟打电话,让她坐车到舞厅来。 顾轻舟不解,还是去了。 “我去趟司公馆,晚点回来。”顾轻舟仍用这个借口。 他们去的,是一家英国人开的舞厅,叫佛乐门,琉璃大门五光十色,绚丽妖娆。 门口站着高大金肤的印度侍者。 顾绍在门口等着她。 他头发整整齐齐,已经脱了大风氅,穿着裁剪合身的西装,黑曜石的纽扣流转着温润的光,亦如他的人。 “阿哥,你今天好帅气。”顾轻舟感叹。 顾绍却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根,半晌微笑,伸出手,让顾轻舟的手落在他的臂弯。 “谢谢。”顾绍低声道,心头很甜,甜得发腻。 司行霈今天和军政府的后勤部长谈点要紧事,凑巧到了佛乐门舞厅。 他走在二楼雅间的楼梯,习惯性目观八方的司行霈,看到了一楼,有个笑靥如花的佳丽。 是他的小女人——顾轻舟。 她穿了件中袖月白色绣银丝玫瑰的旗袍,披着一条缀满流苏的长披肩,美得不像话。 像个勾魂的小妖精。 而她对面,坐着个文弱的小白脸。 司行霈的脸一下子就冷了。 好个小东西,前几天才教训过她,不许她乱跟男人搭腔,转眼就勾搭个小白相,完全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她害怕他,还怕得不够! 司行霈薄唇微抿,透出蚀骨寒意。 第49章 枪杀 第49章 枪杀 “跳舞?”顾绍一杯咖啡喝完,掌心还带着几分温热,起身冲顾轻舟行了个绅士礼。 顾轻舟多次跟顾绍出来玩,她心情轻松,毫无杂念的她,就难掩少女的纯真娇憨。 “好。”顾轻舟褪了白色蕾丝披肩,穿着中袖旗袍的她,将雪白小臂伸出,落在顾绍的掌心。 刚落未落,突然掌心一紧,坚硬如铁的宽大手掌,越过顾绍的颀长单薄,握紧了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微愣。 她扬起眼帘,瞧见了面如沉水的司行霈,不免心下一紧。 顾绍则大惊:“你谁啊,如此无礼?” 说罢,顾绍就要上前夺顾轻舟的手。他还没有靠近,司行霈突然抬起胳膊肘,重重一下打在顾绍的门面上。 顾绍是个读书的十七岁男孩儿,哪里受得住当兵的司行霈一记重拳? 鼻血如倾,顾绍当场昏死过去。 四周的人停下脚步,纷纷驻足。 顾轻舟咬紧了牙关,想咆哮但是没敢,怕被人认出来,怕众人多看她。 她怕司督军知晓司行霈为她争风吃醋,打伤她的男伴,虽然这男伴是她的异母兄长。 “带走,丢到军政府的监牢去!”司行霈冷冷吩咐。 说罢,他一用力把顾轻舟抱在怀里,阔步出了舞厅。 顾轻舟不发一语,捂住了脑袋,尽量不让人认出来,出了舞厅。 被司行霈毫不留情丢上了他的汽车时,顾轻舟才发怒:“你疯了吗,那是我哥哥!” 司行霈脸色更是铁青,似裹挟着风暴:“哥哥?那油头粉脸的小白相是你什么哥哥?” 顾轻舟更怒。 他打伤顾绍,还要把顾绍丢到军政府的监牢去,同时人格侮辱他,让顾轻舟怒不可竭。 他伸手抱顾轻舟时,顾轻舟扬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你有病啊!” 巴掌清脆,在车厢里回荡,司行霈被她打得懵了下,一时间没有抱紧她,她打开车门就要跑。 旋即,司行霈捞住了她的腰,强行将她逮回车上,怒喝目瞪口呆的副官和司机:“开车!” 他将顾轻舟紧紧压在后座时,两个人都想红了眼的豹子,喘着粗气。 顾轻舟头一回这么愤然,一步不让盯着司行霈,眼眶却不争气的红了。 司行霈的愤怒,也慢慢散去。 顾轻舟的手虽然柔软,力气可不小,司行霈半边脸发麻,只怕留下了巴掌印子。 敢掌掴他的女人,从小到大顾轻舟还是第一个。 他吸了口冷气:“你敢打我?” 顾轻舟脑子慢慢清醒,后怕也涌上来。她当时太生气了,这会儿心里微颤,强自镇定道:“你打伤我哥哥,还骂他是小白脸,我以牙还牙!” “好个以牙还牙。”司行霈这时候反而笑了,轻轻啄了下她的唇,“我的女人性子这么烈,真像一匹小野马!” 挨打了他还高兴,简直是个变态的神经病。 顾轻舟觉得自己应该去拜拜佛,求佛祖让她走点好运,远离这个疯子! “烈的女人好,操起来够劲!”他又凑在她耳边,热气呼入了她的耳朵里,在她的耳郭上轻舔。 顾轻舟只感觉一股寒流,从后背涌入,传达四肢百骸。 她完蛋了! 她要为这一巴掌付出惨痛的代价。 不该冲动的! 顾轻舟面对所有人都很冷静,独独在司行霈面前会失控,他总是能触及她灵魂的虚弱,让她的防线溃不成军。 “回别馆!”司行霈对司机道。 “我要回家!”顾轻舟怒喝,声音却毫无底气。 司行霈微笑。 他的笑容,带着几分笃定,还有悲天悯人。 他是不可能放她回家的。 他挨打了,他当然不能打回去,男人打女人算孬种。但司行霈从不吃亏,既然被她打了,那么她就要付出些东西,才能让司行霈心中平衡。 “我哥哥……”顾轻舟又道。 “等完事了,我会叫人送他回家。”司行霈道。 完事了…… 完什么事? 顾轻舟很快就懂了。 正是因为懂了,她身子微颤。她心里很重,想哭却又哭不出来,茫然得攥紧了拳头,心里惶惶想:“杀了他,杀了司行霈,再也没有噩梦了!” 她唇瓣紧抿。 车子让司行霈的别馆而去,车速很快,偶然会放慢转弯,顾轻舟在考虑跳车能脱逃的可能性时,倏然一声巨响,车窗玻璃碎裂,一枪子弹打中了副官。 副驾驶座上的副官应声倒在血泊里。 “趴下!”司行霈反应极快,立马把顾轻舟按到了座椅下面,用他高大的身躯护住了她。 刺杀。 司行霈只怕是树敌无数,在司督军管辖范围内的岳城,都有人光明正大要杀他。 “快开车!”方才那颗子弹,是瞄准了司行霈的,可惜司机一个刹车,让车速慢了一下,就打到了副官。 司机是司行霈的老部下,为了护住不畏生死,此刻疯了一样踩油门,直直往前冲,一路就冲到了码头。 后面两辆汽车,紧跟着不放,势要置司行霈于死地。 顾轻舟一直躲在后座的底下,紧紧捂住了脑袋。 耳边全是枪林弹雨,不绝于耳。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一个拐外,车门突然开了,顾轻舟被甩了出去。 她摔得眼冒金星,浑身不知哪里擦破了皮,疼得一阵阵抽搐。 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顾轻舟的面前,黑洞洞的枪口对着顾轻舟。 顾轻舟心头紧紧缩起来,她似乎看到了那刺客扣动扳机的手指在动。 顾轻舟耳边倏然一静,当生命走到尽头的那个瞬间,她突然想起齐老四跳跃夺枪的招式。 齐老四是东北的杀手,躲避仇家藏到乡下,他教过顾轻舟开枪,却没有教过顾轻舟武艺。 因为武艺要从小学起,顾轻舟的骨骼已经成型,现在再去习武,会伤筋动骨,武术学不成,反而一身病,不值得。 但是齐老四自己武艺很好,他常在后院习武,顾轻舟一看就是一个早上。 生死攸关的时候,人的求生欲望涌现出来,顾轻舟想着动也是死,不动也是死,就是照着记忆中的招式,双手撑起身体,一双腿临空架起,朝着刺客袭击。 司行霈被围堵在汽车的左侧,枪林弹雨中,他看到顾轻舟甩了出去,直接甩到了刺客的脚边。 哪怕再好的枪,也无法越过那么远的距离去救顾轻舟。 司行霈更是来不及,距离太远了。 他心中发紧,一顿美食还没有享受,就被人打碎了,全部毁了。 顾轻舟活不成了。 司行霈替她哀婉。 可下一瞬,他视线里那个倒地的柔软女子,一个风扫垂柳跃起,修长的双腿夹住了刺客的头颅,手如疾风夺了他的枪。 顾轻舟毫无犹豫,利落干脆对准了那个脑袋,砰得就是一枪。 动作极快,她没有半分犹豫。 司行霈震惊,那一枪似打在他的心头。 司行霈的心,一下子就被击中了,痕迹深深烙了下去。 他的小女人,居然如此厉害?司行霈心中莫名涌入了什么情愫。 她的发髻松开,发丝缱绻萦绕,随风摇曳着,纠缠住了司行霈的心。 “我的女人!”司行霈亢奋起来,这比他自己杀人还要高兴。 他很骄傲,他的女人真厉害! 第50章 同床共枕 第50章 同床共枕 枪战持续了五分钟,警备厅的人就赶到了。 刺客死伤五人,剩余的逃走了。 司行霈损失一名副官,一辆车。 顾轻舟杀了一个人之后,手枪的后座力震得她手麻,她跌坐在那尸体旁边,看着他血淋漓的窟窿,顾轻舟神色呆滞。 她第一次杀人! 她根本没有杀人的资本,那不过是逼急了之下的超常发挥。人在求生的边缘,潜能果然可怕。 突然,一件温暖宽大的风氅,盖在她身上,司行霈抱起了她。 “少帅,这里还需要您协助……”警备厅的军警拦住了司行霈。 “城里的治安差到了这个地步,你的脑袋还要不要?”司行霈冷冷逼视他,“滚开!” 警备厅都知道司少帅脾气不好,却不知差成这样。 军警吓得脸色苍白,再也不敢说多余的话,让出了路。 司行霈的副官死了,他的司机则无事,那辆他常开的奥斯丁汽车则彻底毁了。 他开走了一辆警队用的道奇汽车,留下司机善后,和警备厅对接,自己开车把顾轻舟带到了他另一处别馆。 司行霈在城里有无数的别馆。 这间别馆,是司行霈最隐秘的住宅之一,家里没有佣人。 直到热腾腾的茶递到顾轻舟手里,顾轻舟才回神。 司行霈半蹲在她身边,替她擦拭左边胳膊肘和左腿外侧的划伤,药酒有点刺激。 可顾轻舟不知道疼,她精神木木的,人也吓呆了。 “幸好那时候汽车已经停了,要不然肯定要摔断骨头。”司行霈低喃,“现在没事的,皮外伤,好了连伤疤都不会留。” 顾轻舟还是愣愣的。 司行霈替她擦药之后,轻轻吻她的唇,将她抱在怀里。 司行霈见过无数的女人,不管是美艳绝伦,还是温润如玉,从未有一个女人,像顾轻舟跳起来杀人那么美。 那个瞬间,她似一道绚丽的光,照亮了司行霈整颗心。 他的女人! 他绝不会松开这个女人的,他真是欣喜极了,自己不知不觉,就遇到了宝贝。 轻吻她的唇,司行霈发现她唇上冰凉,她的身子在微微发抖。 司行霈烧了壁炉,拿了条长长的绒毯给她,让她坐在壁炉前烤火。 而他自己,则去下厨了。 顾轻舟身上逐渐暖了,壁炉里的炉火炙热烈焰,驱走了她浑身的阴寒,她眼前仍是那张血淋淋的脸。 微微阖眼,顾轻舟的眼泪顺着眼泪滑落,滴在绒毯上,晶莹的水珠又沁入羊绒里。 她闻到了香味,是米粥的清甜。 司行霈亲自下厨,给顾轻舟熬粥。 差不多火上来了,等着粥慢慢熬煮时,司行霈回到了客厅。 见顾轻舟抬眸看着他,他坐到了她身边,将她搂在怀里。 顾轻舟难得温顺,没有推开他,将脸贴在他结实的胸膛。 “吓坏了吧?”司行霈缓缓抚摸着她的后背,心疼极了。 “我、我杀了人……”顾轻舟低喃,喉咙里泛出诡异的哽咽,“我以前连死人都没见过。” “别怕。以后跟着我,这种事像家常便饭,习惯就好了。”司行霈安慰她。 他的安慰,简直是一记重拳,打垮了顾轻舟,她终于哭了出来:“我不要跟着你,我只想安安分分过日子,找个老实人相夫教子,给李妈养老送终!” 司行霈低笑,替她擦拭眼泪,吻着她的眼角,低声道:“晚了,轻舟,你遇到了我是逃不开了,注定只能做我的女人。什么老实人,你就不要再想了。” 顾轻舟哭得更厉害。 “我会疼你的,轻舟。”司行霈凑在她的唇边,摩挲着她的柔软,“我的轻舟,我怎舍得放开你?我又不是老实人,只得委屈你放弃理想,跟着我了。” 顾轻舟哭了一会儿,将内心的恐惧哭出来一些,抽噎着拉住司行霈的衣领,问他:“司少帅,你要是狠逼我,我就想办法真嫁给你弟弟,到时候……” “放心,我一样可以杀了我弟弟。”司行霈微笑。 他的笑容,又让顾轻舟失去了挣扎的动力。 魔鬼! 她拉住他的衣领大哭:“我恨你!你不像个人,你变态!” 司行霈微笑,搂住这具娇软稚嫩的身子,心想他的轻舟真像一只猫,骄傲又矜贵,同时惹急了跳起来杀人却很利落。 他寻到了宝贝。 谁敢抢他的宝贝,他就要杀了谁。 “好好好,我变态,是我变态。”司行霈哄她,“乖,来吃饭。” 司行霈做的是腊肠米粥,咸味和米粥的清香混合,特别爽口。 他自己做的。 顾轻舟没想到,尊贵如斯的司少帅,居然会自己煮饭。 他一勺一勺的喂顾轻舟。 顾轻舟眼睛哭过,那眼眸像被水洗过的,越发璀璨明亮;眼波很干净,甚至泛出淡淡的浅蓝色,深邃如海洋。 他喂着她吃饭,她很乖,一口口吃得香甜。 司行霈从未觉得岁月如此静好,两个人依偎在炉火前,一碗粥也这样幸福。 吃完之后,顾轻舟依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 她今天吓坏了,同时又累,在司行霈面前,她放下了所有的防御,睡得沉稳。 司行霈坐在旁边,守护着她。 等顾轻舟睡着了,他起身打了几个电话,询问刺客的身份,以及让军政府的监牢放了顾绍。 最后,他把顾轻舟抱到了他床上,两人并头而睡,他将她搂在怀里。 司行霈有过很多女人,但完事之后,他绝不留宿。 真正在他身边安睡,却没有被他上的,顾轻舟是第一个。 等顾轻舟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阳光从棕色衬窗里照进来,顾轻舟睁开眼,只见司行霈在床前穿衣,金色朝霞铺满了他的周身,让他的眼眸格外深邃。 他穿好了军装,正在扣上衣的扣子,整整齐齐的模样,毫无痞气,反而透出军官的威严和杀伐。 他胸前的勋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他短短头发梳得整齐,五官格外的俊朗。 顾轻舟还没有见过比他更英俊的男人,司慕也输他二成。 “早,轻舟。”司行霈余光早已瞥见了她,微笑道。 顾轻舟一怔,收回了视线。 同时,她立马坐起来,看着自己衣着整齐,还是白了脸:“我一夜未归……” “放心,我昨夜叫司公馆的人给你家里打了电话,也吩咐了你哥哥保密,你昨夜是歇在司公馆,你自己回去别说漏嘴即可。”司行霈道。 说罢,他又指了衣架上的一套衣裳:“换好吧,就说是老太太给你做的,别一身褴褛回去,自己也解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