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A》 Chapter 1 2018年元月,祝初一同魏雅去泰国出差,现金都放在她那里。当祝初一不幸被抽查到,望着空荡荡的入境关口,傻眼了,被泰国海关立即遣返。 祝初一被限制在一个小屋子里,等了一晚上。 出发前王阗特地强调过这回事,祝初一没敢联系他,怪祝初一没多个心眼,轻信了人。 祝初一认命地点开购票软件,给自己买了一张回程机票。大概是魏雅给王阗透的消息,他来川城江北国际机场接祝初一,一路无话,也没责备她。 祝初一余光看到他刚毅的侧脸,未免惆怅。 大学时候,王阗追过祝初一,无论看脸还是出身,他是那种站在人群里不容忽视的类型,祝初一知道哪怕能留下他,但未必能留住他。再加上那会儿祝初一跟初恋还没分手。 魏雅跟她水火不容的,就为这么一点前尘往事。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女人总是耿耿于怀,眼里容不下一点灰。男人追过了就算,说过的话发过的誓就是放屁。你要当真,那就太傻了。 那晚黑黢黢的孤单和害怕,激发了祝初一前所未有的冲动,身边总该有个人的,无论哪种性质。 这个年纪就这点好,什么都想得开,什么都豁得出去。 祝初一很喜欢的一首歌叫《阿刁》,赵雷唱的,里面一句词:狡猾的人有千百种笑。你何时下山,记得带上卓玛刀。 祝初一修炼还没到家,面具和盔甲都不够用。 那事过后,祝初一空窗了六年, 她单身癌治好那天,那个人并不是所谓的一眼万年,祝初一俩更没有惊心动魄的初见。 渣男的一切特质,阎齐都有,最重要笃定他不会动感情,刚好祝初一压根不想谈恋爱。所以祝初一选他。 那晚顺理成章之后,祝初一跟他说得很清楚。包装成“恋爱关系”只为了多方考虑,堵住贱人的口,免了秦女士的担忧。穿上衣服,他俩没半毛钱瓜葛。 阎齐听完楞了一时片刻,靠在床头像是在考虑什么,带薄茧的指腹抵着下唇摩梭良久,他又锁牢祝初一的目光,哑然失笑,点点头。 祝初一松了一口气,推开阎齐起来洗澡。 水流顺着头发打湿,祝初一捂着胸腔,里头是并不存在的心动,这玩意儿也是限量的,不懂事的时候用光了额度,现在只剩个续命的功能。 多大年纪了,还玩那套“聊天谈心煲电话粥”的小年轻纯爱。 应酬交际多累人呐,重新去了解一个人更费神,生存就很磨人了,大家不如简简单单的直奔主题,图个开心。 口腹之0欲,食色0性也。 洗一半的时候,阎齐推门进来了。顺势而下又是一场。祝初一有点累了,靠在阎齐身上敷衍。 老实说,阎齐资本也挺足的,祝初一和他算是互利互惠。 第二天下班,阎齐来接祝初一,他车停在公司对面,墨绿色的斯巴鲁森林人,非常不惹人注目,按了声喇叭才看见他。 旁边几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频频往阎齐那边打望,期间还小鹿乱撞的,和同伴讨论着什么。 祝初一不想高调,硬着头皮过马路,自己拉开门就坐进去。等男人下车绕过车头再拉开门请上车的过程太矫情,不符合祝初一和他的定位。 阎齐静静看了祝初一几秒,祝初一今天穿了一条丝质的阔领吊带长裙,外搭一件修身小西装。简约干练。 目光太深,祝初一感觉些微不自在道:“我妆花了?” 阎齐转动方向盘,乜斜一眼,意味深长的笑,露出一枚酒窝,“没有,很漂亮。” 川城进入五月,不冷不热,整座城市的树翠绿饱满,树影随着风颤动。 迤逦的车流,磨磨蹭蹭,祝初一俩都没欲0望聊天。 阎齐接了个电话,切断了车载音乐,对方是个女人,声音轻柔。 祝初一瞄了一眼显示屏,周丝鹭。 没立场追问,她偏头看向窗外,靠着车窗眯眼假寐。 阎齐接完电话,把祝初一的手包进掌心,很温暖干燥的大手,修长,有力。 祝初一不动声色抽出来,为避免尴尬,祝初一问他:“现在是去哪里?” 阎齐垂眸,看了眼被放开的手,拿舌尖抵了抵腮帮子,右手顺势摸上操纵杆,迅速换挡,车被他飙得很快。 车往市区外开。 祝初一不适应有人接送,跟阎齐打商量:“下次不用来接我了,阎齐。” 尚且算小女生的时候,巴不得男朋友时时刻刻都在,下课等,食堂陪,牵手逛街,忘了一个节日或者纪念日都不依不饶。 闻言,阎齐在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 或许是刚才那通电话的缘故,他情绪不高,祝初一也知趣不再找话聊。 风从头顶的天窗灌进来,隐隐约约夹杂栀子花的香味。 所有季节嬗递,初夏最怡神。五月的黄昏,晚霞如海鲸倒游,粉紫色流云穿过斜拉桥,渐渐撕拉扩散成一张渐变的抽象画。 这会儿身边有个人也不错,哪怕彼此心里想的完全是另外的人。 车进入一个高档住宅区,这里面住的非富即贵。 阎齐先下车,拉着祝初一的手腕,十指紧扣上楼。 阎齐按密码锁开门,祝初一终于得空挣脱开来。 借着落地窗外的城市灯火四处打量,四百多平米的复式,祝初一按房价算了算,不由咂舌,不确定地问:“这你家?” 阎齐用手机点开家里所有的开关,明晃晃的灯把祝初一的惊讶照得一览无余,他好笑反问道:“不像?” 他弯腰从鞋柜里找了双一次性拖鞋给祝初一穿。 祝初一确实不了解他,不了解他的职业,他的家庭,他的婚姻状况。毕竟他俩认识没超过一个月。 祝初一虽然没多高尚,至少不打算在道德上犯错误,忍不住问阎齐:“你结婚了吗?” 这年头两边瞒着的男的太多了。男人出轨都会有这样的想法,离婚不像分手那么简单,即使被老婆发现,也不会轻易离婚。 阎齐从厨房出来,把水杯塞祝初一手里,不轻不重地捏住祝初一的下巴,“没有。你一天都在想什么呢,祝初一我看起来很像渣男?” 祝初一没说话,但脸上“你自己照镜子体会体会”的表情太明显。 她今天把一头蓬松的卷发扎起来,鬓角发际旁小小一枚黑痣。 阎齐低头吻了吻,直接把祝初一抱进了卧室。 Chapter 2 也对,孤男寡女又不谈情说爱,还能干嘛。 两个小时后,祝初一陷在床中央,饿得完全抬不起手。 阎齐的卧室很宽敞,四面过风,所有房间全部打通,黑白调,典型的直男风格。唯一的亮色是床尾摇摇欲坠的,祝初一的长裙。 祝初一裹着被单滚了两圈,被香味诱得下楼,桌子上两盘速冻饺子。 祝初一:…… 阎齐从厨房出来,全身就穿了条黑色家居裤,端了两碟佐料,看祝初一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朝祝初一招招手,“看着加的,要不对味,自己去换。” 祝初一喟然一声,果然男人满足之后就不会像之前那样好了。 油碟还凑合,没加辣椒,芝麻油非常香。 饺子是鲜虾玉米馅儿的,可能是被折腾得狠了,祝初一吃了一整盘。 阎齐之前约过的女人都装斯文,他看得叹为观止。 他哪里知道,女人的胃口,绝不是在男人面前有顾忌的一碗粥或者一个蛋挞。 尽地主之谊,他洗碗,完了还榨杯奶昔过来,“加了草莓和西红柿,无糖,美白。” 祝初一管理好表情,娇滴滴说了声谢谢。 心里却一跳,女人堆里滚多少遍才能这么细致。 阎齐和祝初一们默契地不谈工作,不聊爱好,屏蔽精神层面的会晤,没必要入侵彼此的生活。两具身体只要一个地方深入交流就够了。 除了爽上天的那瞬,出于台词配合,谁都别谈爱。 谁都别有所期待。 这样就很好。 晚上十点,阎齐送祝初一回去。 阎齐送祝初一到单元楼门口,有只黑色的流浪猫从他车头上跳下,叫得声嘶力竭,他不自在偏头,掩住那抹惊吓。 杂乱的社区环境,垃圾车刚开走,一片狼藉和糟糕的气味。 祝初一讥诮勾着唇,这社区她住惯了,没觉得有任何不妥。阎齐的表情她看了个全。 阎齐解开中控锁,还在建议道:“有房间给你住的,其实没必要回去。明早顺路送你上班”。 电台里刚好在放相信乐队的新歌,前奏是悠扬悲伤的提琴,伴着风铃轻微碰撞的旋律,把人拉进回忆。 祝初一听得有些入迷。等阎齐靠过来亲她一下,才回过神。 祝初一礼尚往来地吻啄阎齐耳垂,拿过后座的包,跟他说再见。 阎齐邀祝初一留宿,祝初一当然知道他心里的算盘,可祝初一没力气应付了。纯解决生理问题讲究点到为止。夜晚总要回家的,应该回家的,别处再繁花似锦似天堂,都不如自己的窝。 这处是祝初一爸留给她的老房子,四十多平米,没有产权,没办法售卖。很小的一室一厅,可在诺大城市,千万灯火里,只有这一盏,完完全全属于祝初一。 明年30岁了,十几岁姑娘做的爱情梦,祝初一可没那不切实际。 躺床上,还有一条微信消息,是王阗发来的。 “祝初一,你欺负魏雅了?” 单刀直入。 祝初一直接气笑了。 今天中午在电梯口,十多个等着下楼吃饭的同事,魏雅当所有人面大吼,阴阳怪气的,一贯尖酸刻薄道:“你今天的衣服都没换过,昨晚跟男人鬼混去了吧?” 她的下烂招数祝初一都清楚,祝初一半个眼神没分她,把门禁卡戴好,气定神闲地懒懒回道:“这规律是从你自己身上总结出来的吗?别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放荡”。 魏雅脸都气歪了,原本捏着嗓子的娃娃音,此时格外粗犷,一手指着祝初一,一面威胁道:“你!你给我等着!” 魏雅比祝初一小八岁,今年大学刚毕业,大眼睛水灵灵的,脑子也全是水,完全没发育好。祝初一不屑跟她掰扯。 祝初一神色如常地吃饭,到附近商圈买了身衣服,下班时换上了。 不是在意魏雅的话,只是祝初一从不穿同一件衣裳见同男人。 去年泰国那事儿后,祝初一算和魏雅彻底撕破脸了。 专业素养和王阗的原因,祝初一可以跟她共事。 所谓的重新开始,不过是岁数大了,不想计较了,可以容忍你带给我的伤害。 阎齐回家洗澡,枕头上还有一丝祝初一的香气。 祖马龙那款peony and blush suede cologne,这么清楚倒不是因为他有多了解香水,好巧不巧去年陪周丝鹭在吉隆坡购物,她也刚好选了这款。 他没想到今天会接到前女友电话,当时祝初一在旁边,倒也没什么不方便。 他们都明确知道,维系彼此的是一段开放式恋爱关系。 阎齐的品味和审美一直没变过,从小到大,无非喜欢肤白貌美大长腿。他喜欢闻女人身上的幽香,特别是激烈运动后,埋进柔嫩的脖间,狠狠吸一口汗水里散发的味道。香汗淋漓,不过如此。那让他着迷。 他点开微信,在联系人里找到祝初一。 祝初一头像挺有意境,不知是谁在远处给她拍的,目测是云南某个小村落,云像棉花被撕扯开来,露出海蓝的天,她背对着镜头,踏在一片梦幻的芦苇里,一袭红色的袍子随风扬起,走向一面琉璃般的湖泊。 阎齐在对话框输入一行字,发了过去。 周末,祝初一回秦女士家吃饭。 今年三月,秦女士的第二春退休,秦女士和他第二春搬来翠云镇。 秦女士是前年才回来认她的。 秦莞韵嫌祝晋鸿文化低没本事,不会赚钱,又爱赌。在祝初一五岁的时候就扔下她跑了,一走二十多年,对他们父女俩不管不顾。 祝晋鸿越发烂酒,更是在外欠了一屁股债,娶的第二任老婆是在夜总会认识的。 马雯比祝晋鸿小五岁,自己也有一个九岁的女儿。 祝初一没发表意见,马雯拉着祝初一的手说:“真巧,你和我女儿名字很像”。 祝初一从小就懂事,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祝初一十四岁那年的儿童节,祝晋鸿带她和马雯母女俩出去玩。 气氛还算不错,大家都客客气气的。 路边在搞促销,马雯的女儿唐意,非缠着要大盒的费列罗,隔天拿去分给同学,说是他爸爸以前也给她买。 祝晋鸿不愿扫孩子兴,掏了钱包,只够买一盒。 祝初一把手背在身后,也没说什么,但唐意乘大人不注意,悄悄在她耳边说,“祝初一你看,你爸爸喜欢我妈妈,也喜欢我。你注定没人要也没人疼。” 这句话像魔咒,她爸爸和乔继晖前后离开她。 Chapter 3 秦莞韵一大早上出去买菜,忙活到中午,炒了个鱼香肉丝、醋溜白菜、干煸土豆丝、清蒸豆豉潜鱼。 祝初一敲门的时候,顿了大半天的鸡汤,香浓馥郁,刚关火。 秦莞韵知道祝初一减肥,没给她盛饭,舀了满满一碗鸡汤给她喝,目测是土鸡,汤面漂浮一层厚厚的油。 祝初一边喝边听她妈灌鸡汤,“小初,这三十岁的女人,就是天边的一朵晚霞,黄昏再瑰丽,也得消失在黑夜里。你懂妈妈意思吧。” 这语文老师退休了,说话都像在念散文。 祝初一抽了张纸巾擦嘴,“妈,这不挺好吗,我就很羡慕你,黄昏恋多浪漫。” 秦莞韵往祝初一碗里头加了一个鸡腿,“死丫头,想气死我你就直说。多大年纪了,还不找个人。你是诚心要去庙里当尼姑?” 祝初一不以为意反驳道:“妈妈你没看新闻里说吗,尼姑那是要高学历的,我那成绩和记性,考不上。” 秦莞韵想拍死她,“你还惦记那个人呢,他早结婚了,前年我陪你李叔去四院检查,碰到他带老婆孕检。你还想着他呢,傻不傻?” 祝初一楞了楞,蓦地提起乔继晖,心还是空了下,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仿佛没听到后面那半段,“李叔怎么了?” 秦莞韵到底不忍心再戳女儿的伤疤,长吁一口气道:“常规检查,没什么问题”。 祝初一收拾了碗筷去洗,一手的泡沫,水一冲就干净了。 回程路上,祝初一想起昨天阎齐的微信:你搬过来住吧。 沿湖公路杨柳依依,祝初一也许一时兴起,竟回复他,好。 单身过一两年都撑得下去,但感冒发烧不舒服就很难挨了。半夜嗓子干得咳嗽,连个帮忙倒水的人都没有。 这么多年也有不少男人跟祝初一示好,但她不想耽误别人的感情。她给不起的,不轻易答应。或者这是女人比男人要诚实的地方。 周天下午,阎齐迫不及待来帮祝初一搬家。 祝初一家虽然不大,但很清爽,家装以纯白色为主,真是物随其主,沙发上搭着一块棉麻的大沙发巾,坐上去感觉很放松。墙角有一株高大旺盛的绿植, 阎齐单手拎起祝初一的绿色箱子,楼梯很窄,祝初一和他前后走着。 祝初一看着阎齐帮他搬箱子,想起上次这样的情景,还是七年前,她大学毕业,爸爸去接她,也是这样走她前面,后背都是汗水。 祝初一到楼下小卖部买了两瓶水,卖水的张婆很老了,看到阎齐,口齿不利索地问祝初一:“小乔回来了?” 祝初一不自在地摇摇头道:“不是。” 张婆耳背严重,自顾自地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以后好好过。” 祝初一:…… 阎齐跟没听到那个名字一样,自然地搂住祝初一走出楼道。 祝初一跟阎齐进入一种心照不宣的模式,没有任何目标的同居,这样过了半年。 阎齐还是会接送祝初一,要有个应酬晚回来也会给祝初一说,但更多的,祝初一不问,阎齐也不会主动交代。 这年双十一,晚上祝初一和阎齐坐沙发上,祝初一在刷手机,阎齐转了一圈电视没发现想看的,正想问祝初一要不要看部电影,侧头就是她神色凝重看手机。 阎齐好奇问道:“抢什么呢,我看看。”作势就要去抢。 祝初一头都没抬,往身后一靠,轻描淡写地道:“没什么。” 这动作正好方便阎齐欺过去,大开大合,姿势太刺激,两人都交代得很快。 半小时后,祝初一去换衣服,手机还是落到了阎齐手里。阎齐越看眉头拧得越紧。 祝初一把冰箱里的草莓端出来,阎齐买回来的。 那头阎齐嘴角牵起,笑得有点坏,“祝初一,跟你说个事。” 祝初一气色红润,看起来比草莓还甜,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阎齐把祝初一抱在腿上,手脚不规矩,表情特别傻白甜道:“你买的冈本001,我戴不上。” 祝初一趁着搞活动买了一箱,用不上有点可惜,淡淡地说:“哦,那你自己买吧。我把钱给你。” 祝初一现在坐他怀里,人在他家,阎齐却有种被嫖了的感觉。那感觉像一根刺,卡得阎齐不上不下的。 手机震了,闪进一条转账信息。 转账人正在一口接一口吃草莓,对他的撩拨毫无反应。 阎齐不喜欢被忽视,抱着祝初一就往地板上压。 祝初一背脊瘦削,蝴蝶骨接触坚硬的地板,非常不舒服。 她抵住阎齐的胸膛,有些不悦道:“你怎么回事,能不能好好说话?” 阎齐含住她莹白的耳垂,手指捏着祝初一白嫩的脖子,侧头暗哑地哄道:“还想吃草莓吗,哥哥给你种好不好?” 又是年末,祝初一到香港出差。 阎齐自己公司的员工早就放假了,他有时间送祝初一到机场,还给她办了升舱. 阎齐吻了吻祝初一的睫毛,她今天起得早,还没来得及化妆,睫毛自然弯弯地像一把小扇子。 又腻歪了一会儿,阎齐放开祝初一,“到休息室再睡会,嗯?” 祝初一不习惯在公众场合亲密,推开阎齐,“好,你快回去吧。” 阎齐忍不住发脾气,“祝初一你行啊,过河拆桥。” 祝初一敷衍地亲了亲阎齐,才转身进了安检。 祝初一结束香港的公事后,到茶餐厅给自己点了一个菠萝包和鸳鸯奶茶 阎齐发视频通话来的时候,她刚好上出租车。 祝初一有些烦,阎齐越来越黏人,昨晚缠着她聊天到半夜。祝初一倒是没多大感觉,倒是阎齐把自己撩上火了,等他在那头释放了,才肯挂电话。 祝初一打车到迪士尼。这不是她头一回到香港,但从没来迪士尼玩过。 接近年关,游客很多。 祝初一买了个米奇发箍,压着一头栗色的大波浪卷,整个人青春又妩媚。 玩了一圈,她去买了个冰淇淋,一转身就看到乔继晖。 乔继晖抱着两岁的小女儿,旁边有个小巧玲珑的女人,打扮不太时髦但很温顺,在喂乔继晖吃冰淇淋。乔继晖眉眼弯弯,看起来很幸福。 很温馨的一家三口,看得祝初一红了眼眶。 听人说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祝初一曾经将最真挚的感情,交付给这个男人,整整七年。 高中三年,大学四年。 祝初一现在都记得第一回见到乔继晖的情景,那是个盛夏的午后,梧桐树叶藏着夏蝉,整个校园都是蝉鸣。 祝初一高中不住校,所以中午没地方去,在操场闲逛。 乔继晖在浓荫下给低年级同学补课,声音温润,很好听。祝初一听得入迷,鬼迷心窍地在他们邻桌坐下。 等她回过神来,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午睡铃声敲响,紧接着是校园广播。 乔继晖走过来,弯下腰逗她:“同学,听我上课是要给钱的。” 少年高大的身姿挡住阳光,脸上的绒毛清晰可见,面皮白净,一头蓬松的短发,狭长的眼里尽是笑意。 祝初一又怔住了,结结巴巴解释:“不…不是…我是…” 面前的少年伸出手,骨指分明的手指,修长白皙,关节微微曲起,“你好,我叫乔继晖。”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像下大雪的森林。 陈晓东的声音飘荡至每一个角落,在唱《比我幸福》。那时的少男少女,十五六七,词不达意,要借歌词和情诗的名义,扭扭捏捏吐露心迹。 祝初一在星星点点的桂花香中,缓缓伸出手,浅浅回握乔继晖,别开脸,有些脸红道:“我知道。” 乔继晖笑意更深了。 Chapter 4 他俩的家境都不算好。上大学后,乔继晖和祝初一在校门口摆了两年的麻辣串,x大校区学生不少,川城人民爱吃辣,酷暑寒冬生意都火爆,一年下来,也赚了3万多块。 乔继晖一分没要,全都给了祝初一,自己还兼职一份工。 祝初一抱着乔继晖,手指滑过他的脊梁,无声的眼泪都润进枕头,发誓一辈子都要跟他好。 大四那年,他俩都在实习,晚上不回校,住在出租屋。 热恋情浓,擦枪走火理所当然。 正式上班后的第一个薪资,祝初一带着乔继晖跟祝晋鸿吃饭。那晚祝晋鸿喝得有些高,乔继晖出门就吐了。 很久以后祝初一才明白祝晋鸿的用意,他不能给女儿很好的嫁妆,但他希望乔继晖待她好,不许乔继晖欺负祝初一,他永远会护着祝初一,父亲永远深爱女儿。 祝晋鸿检查出肝癌晚期,谁也没告诉,仍然叼着烟在麻将馆泡着。那时候他已经跟马雯离婚,外人都说他跟一个三十多岁的妓0女勾搭不清。 四月的最后一天,祝初一下班回家,心悸动得厉害。 小卖部吴婆打电话给她,说她爸没了。 乔继晖帮她爸料理后事,揽祝初一在怀里,她痩得就剩一把骨头了。 祝初一埋在乔继晖胸膛,哭得声音都没了。 乔继晖没办法,就给她唱歌,一手抚着她手臂。乔继晖忙着勤工俭学,没其他男孩那么多娱乐的资本,唱来唱去只会一首: 祝福有许多种 心痛却尽在不言中 请你一定要比我幸福 才不枉费我狼狈退出 祝初一抹干净眼泪,嘟囔道:“歌词都是些什么啊,像我俩要分手了似的。” 乔继晖搂紧她,安慰道:“不会的小初,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两个月后,祝初一查出怀孕。 那时他俩的工作都不稳定,自然不能生下来。 祝初一这辈子的第一个孩子,化成一滩血水,没能保住。 乔继晖的父母从乡下赶来照顾祝初一,起初都还好好的。 乔妈给她炖汤,把她当亲闺女。 久而久之,和年轻人的代沟就出来了,发现婆媳不和的时候,乔继晖也能调解。 乔爸从外头听了些风言风语,觉得祝初一家世很有问题,乔妈还劝乔爸,祝初一挺好的,虽然她爸是荒唐了点。 某天,讨债的不知怎么找过来了,本就不坚固的门,一踹就开,凶神恶煞的几个二流子,吓得乔爸当场心脏病就发了。 祝晋鸿不知被人算计还是怎么,写下二十万的欠条,父债子还。祝初一咬牙都扛下来。 乔妈在医院陪着乔爸,乔继晖从那天开始忙得不见人影。 祝初一接到过一女孩的电话,以乔继晖未婚妻自居。 祝初一气笑了,你是他女朋友,那我是什么? 周六祝初一休息,去医院给乔爸送汤。病房门一推开,一片欢快的笑声,乔爸在吃乔妈削的苹果,乔继晖搂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 看到祝初一,乔继晖神色慌张站起来,“小初,你怎么来了?” 那是太其乐融融的合家欢,祝初一像个局外人。 当晚乔继晖回来,祝初一主动提了分手。 乔继晖沉默了一阵,然后点头。 “那是我妈给我介绍的女孩,我爸病了我不忍心让他们失望。我们只是吃过几次饭。” “小初,对不起。” 乔继晖抱着祝初一不停地道歉,祝初一无声的眼泪流进嘴里。 那是冬至那天,算一算,刚好是七年前。 不过七年,乔继晖像前尘往事般遥远。 那是她唯一动过心,说要过一生的男孩。却是那样草草收场。 梦幻浪漫的迪士尼,乔继晖怀里的小女孩指了指祝初一,软糯道:“爸爸,那里有个姐姐一直看着我们”。 乔继晖回头,只是一片卡通人物的欢腾队伍,便低哄小女儿,“妞妞,那是你动画片里经常看到的小姐姐吧。好看吗?” 阎齐一天没打通祝初一的电话,所有关系网都被他调动出来找人,自己订了最快的航班飞来香港。 祝初一回到酒店,阎齐黑着脸在大堂里堵她。 阎齐冲上去掐住祝初一手臂,咬牙切齿地说:“祝初一,你是智障吗,手机的作用是用来通话,不是个摆设”。 祝初一被搂得手都要断了,啧了一声,奇怪地看着阎齐,瞪大眼不可置信地道:“你怎么来了?” 阎齐悬着的心终于放心肚子里,开始拿乔,满脸傲娇地道:“就不兴我来香港,不能也来出差?” 祝初一跟着阎齐回了他的套房。门一抵上,祝初一的长裙被粗暴撕烂成碎片。 喝人血的资本家,当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剥削的机会。 祝初一死去又活过来,整个人筋疲力尽。 做这事唯一的好处,就是脑袋放空不想任何事。 维港的夜色很美,但比起川城还是逊色了不少。 川城的巷弄有手工红糖凉虾,绿树浓荫处的凉面,还有烈火烹油的火锅。哪里都比不了。 人对故乡的情怀都是美化的滤镜。 阎齐抽完烟,躺下来有一下没一下的吻着祝初一的蝴蝶骨。 祝初一觉得痒,往被子里缩了缩,道:“我给你唱首歌吧”。 阎齐挑眉,男人舒坦了,心情总是格外舒畅,女人赶着提要求都来不及,这时候哪怕要天上的月亮,男人都能努努力给她一颗星星,只有祝初一还提供售后服务。 阎齐闻着祝初一的女人香,一手搭在她细软的腰肢上,听她唱了一半,大概是翻来覆去闹得太凶,以为祝初一背对他睡着了。 他又起身吻了吻她,发现祝初一哭得满脸都是泪。 刚刚听歌词也不会觉着有什么,这会倒咂摸出些异样。 阎齐也有为女人变成诗人的青春期,那首歌他知道,陈晓东的《比我幸福》。 你要比我幸福 才值得我对自己残酷 放心去追逐你的幸福 别管我愿不愿 孤不孤独 结合今天她的反常,祝初一的心思他也猜出几分,要安慰她,那不是由着祝初一去想其他男人吗。 所以阎齐假装不知道,温柔地对祝初一说:“下次不要玩失联,我会担心”。 祝初一和阎齐俩人都有假期,第二天阎齐就带着祝初一飞了沙巴。 马来西亚纬度接近赤道,不过二月还是很凉爽的,比起川城的阴冷,这里碧空万里。 阎齐会玩,安排了满满的行程,网红打卡点一个不少,最后阎齐拥着祝初一在丹绒亚路看黄昏。 风停下脚步的地方,云都留下来了,那晚的落日晚霞特别给力,扎扎实实美出了全球前三的水平。 所以阎齐和祝初一吻得格外动情。 主要是景好,要换个普通的城市街景,祝初一就不会破例在公众场合跟他亲密。 阎齐和祝初一隔天转机吉隆坡,正巧碰上过大年,机场人潮涌动,阎齐牢牢抓紧祝初一的手。 吉隆坡挺小一城市,多数人用来辗转,主要是购物。 阎齐拉着祝初一在柏威年,在c 家兴致冲冲给她买了几个包,祝初一全程在旁边冷冷地看,也不发表意见。 祝初一对大牌没什么研究,她的薪资不允许有这样的消费水平。 她的自卑,是各方面综合起来的。 阎齐把祝初一按在椅子上,给她买鞋的时候,祝初一终于坐不住了。 祝初一对这家也有点了解,魏雅跟她炫耀过,那是王阗出差给她买的,脚后跟都磨破了,还到处招摇。 祝初一漫不经心地对阎齐说:“阎齐,你拿这双是婚鞋。” 祝初一心想,这鞋也有够浮夸的,浑身都是钻。 阎齐从容地接话道:“那不正好吗,提前送你结婚礼物。” 他无所谓的态度,祝初一反而觉得自在,看他刷卡买单再没有无所适从。 Chapter 5 川城的cbd,早前的解放碑,现在经济中心渐渐往川北移,国金中心算顶级了,来往都是高端的商务人士。 住川北的,才是真正有钱的。阎齐年后要搬到过去,这事儿某天夜里他提过,不过那时候祝初一太困了,手和腿都酸得要命,差点就用嘴解决了。阎齐兴致高涨,能往死里做她。 阎齐换了车,雷克萨斯lx,体贴入微给她开门,她心里隐隐有点虚荣。以往这个时间点,要是按自己挤公交再转地铁,她应该是着急忙慌的往大楼里跑。而不是像现在,还有时间去补个妆,泡一杯咖啡。 年后工作不算忙,祝初一把翻译好的资料整理好,敲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 王阗冷冷说声请进,魏雅从里面出来,一张晚娘脸。祝初一无视,避开她进去。王阗周身气压低,头都不抬,就让祝初一把东西搁桌子上。 祝初一等了两分钟,细雨断着线爬上玻璃窗,帘子似的,显得室内更静谧。 不尴尬,她跟王阗太熟了,两人忙起来都这样,不搭理人,不愿被人打扰。 门快关上的时候,王阗被背后叫住祝初一,低沉问她,“今早那个是你男朋友?” 阎齐本就是一块挡箭牌,哪里需要往哪里搬。祝初一没否认。 王阗抬眼看她,好像从来不认识祝初一般地打量。 祝初一比以前更白了,仿佛爱情滋润,脸颊浅浅粉红,黑发换成焦糖色,也剪短了,直发做了造型烫,缓缓地卷度,浑然天成的妩媚,不做作不刻意。还是她,她的风格。 半天,王阗意味不明地说:“这个年,看来过得挺好。” 祝初一点点头,“还行。你怎么样,这是准备结婚?” 王阗抿唇不答,揉揉眉心,不加掩饰的疲惫。 取下眼镜,起身打开陈列柜,取出一盒茶叶,巴掌大的锡铁罐子,包装精致,“云南买的,拿去喝吧。” 祝初一是喜欢喝茶的,拐个弯打趣他,“王老板,你太抠了吧,这就抵没发的年终奖了?” 王阗好笑道,“你是谈恋爱太专注,没来得及查银行账户?” 这一笑,祝初一倒品出点回忆杀。 五年前,似乎也是这样的春光,天气晴一点,冬天的太阳蒙一层雾,暖意不够,王阗和祝初一走在临街公园,鞭炮和腊肉的味道在风中远扬,过年的余韵尚未消退,他俩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那时祝初一一个人,在躲债,被逼得实在没办法了。给王阗打了电话。 那二十万是王阗主动借祝初一的。祝初一原本找他想办法,能不能把把房子抵押出去。 王阗不赞同:“那你以后住哪儿?” 祝初一没说话,是真的穷途末路。 债主和欠债人。 这是王阗和祝初一此后联系最深的关系,多了一分祝初一都会躲。 祝初一读书的时候内向,没交什么朋友。王阗性格很好,异性缘向来不错。 他俩当朋友这么久,全靠王阗维系。 祝初一高中刚进校被人欺负,班上一个身形肥硕的男生跟社会上那些不良青年瞎混,下了晚自习把祝初一堵在校门口下暴。 祝初一从来胆子就小,不敢喊,不敢叫,特怂地就把身上的零花钱交出去了。 并没有一个天神般的人在这时候路过,也没人看见祝初一躲在昏暗的路灯下委屈的哭。 她要跟谁说呢,谁也没有。 王阗是辗转知道这件事的。他跟祝初一也不熟,只觉得那男的太没种,欺负女孩子有什么本事。 有天全班留下来补考化学,祝初一成绩好,做完就交卷了,王阗紧随其后。 他走在祝初一身后,莫名就想抱住这个背影瘦弱的女孩。 等公车的时候,祝初一拿着一把烤串,主动分给王阗一串。 王阗楞了一下,接过来。 这苕皮烤得外焦里嫩,孜然加得恰到好处,先不管卫生水准吧,香味真是十里飘香,价钱也是自来水价,□□裸的烟熏火燎的诱惑啊,那时候的学生恨不能站在烧烤摊前点通单。 这大概是祝初一唯一觉得自己与别人没有什么不同的时候了,此刻清澈的眼睛带了些雾气,惹人怜爱。 王阗咬了两口,三两下把竹签子扔进垃圾桶,觉得吃人手短,得说几句话拉近彼此友谊,“下次再有人欺负你,就给我狠狠打,打不过就摔凳子,大不了事后赔医药费。” 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孩子,家长的爱就是他们的底气,他们永远敢正面还手,因为他们心下明白,哪怕自己搞不定了,还有人出手帮忙。而从小吃百家饭被拉巴大的孩子,靠施舍度日的孩子,他们最怕惹事。 祝初一看着自己身上三姨女儿不要的衣服,轻轻地嗯了一声。 祝初一不喜欢欠人家的情,更不愿意欠人家的钱。哪怕当时乔继晖背叛她,祝初一往乔继晖卡里打了六万块钱,那是他俩一起赚的。 她知道,乔继晖和她一样是苦孩子。 乔继晖终归要娶媳妇结婚的,他够累了,婚礼和生孩子,哪件不需要钱。 祝初一唯一的闺蜜李瑾也是六七年后才知道这事儿,脱口就骂祝初一脑残。 space音浪太强,一圈纸醉金迷,舞池的年轻身体随节奏律动,祝初一摇摇晃晃的扭着腰,喝上了头。 旁边李瑾嘴巴一开一合的,祝初一全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今天是祝初一的生日,这天她三十岁。王阗忙得焦头烂额,她就没邀他,剩下的,只有李瑾。 祝初一这天并不想跟秦莞韵庆祝生日。 她不是能喝酒的人,喝多了。她不禁想,要是秦莞韵从来没有抛弃她,小时候是不是不会遭人欺负,是不是当年不会孤立无援地流了孩子。 她想过报复,那意味着放弃最后一段亲情,她舍不得。 但她拒绝秦莞韵介绍的相亲,找了阎齐,不知是为了敷衍秦莞韵还是解决生理需要。 祝初一就是个懦弱的坏心眼子。她想。 阎齐新年过后进入一种神出鬼没的状态,三两天见不着人。祝初一很多次电话都拨通了,赶在那头有人说话前急忙给掐断。 三十岁,并不特别。祝初一没能像自己小时候想的那样,买房买车,出人头地,过得一般般,没结婚,没人宝贝她,眼角三根细纹,存款够生活。 前三十年,爱过,痛过,开心过,狼狈过,被抛弃过,也谈不上遗憾。 祝初一早过了买蛋糕吹蜡烛的年纪,更没有生日愿望,她对未来没太大的期待,怎么过不是过。人活一趟,努力活着就好了。 李瑾看见阎齐来接人的时候,还是有点惊愕的。 祝初一靠着卡座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勾人。梦见阎齐了,有点生气,问他,今天我生日,你不知道啊。一起睡过的关系,送个祝福都不能? “王八蛋”,祝初一窝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骂了出来。 阎齐木板脸把祝初一扔车里,祝初一喝醉了还挺听话,也不闹,安安静静睡她的觉。 阎总狠狠亲了两口,虎口用力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 像个小老太婆。 阎齐玩心大起,打开相机,恶作剧地拍了一张。 Chapter 6 晚上十一点,下浩往南山方向,上新街的分岔路口车流量锐减,公交车早收班了,川城交通难得畅通。 三月倒春寒,白天入睡后,夜依旧凉如水,每盏橙黄街灯照一树高大黄桷树,一溜树影倒在来往车辆身上,流光镀裹,光怪陆离。 夜间气温骤降,天气预报显示十五度。临街饭馆正在收摊,桌子板凳收好,卷帘门拉下来,哗啦哗啦,人声渐消的街区,清洁工唰唰地扫着大街。 等红绿灯,阎齐目视前方,左手把方向盘,右手调高暖气开关,暖风扇风口朝下,不对人。 祝初一睡熟了,头没意识地往他这边歪,阎齐笑了声,伸手给她正了回去。 祝初一跟个不倒翁似的,蜷在座椅上睡得更香了。 绿灯亮了,阎齐缓缓向右打方向盘,油门踩得重,车子疾速往南山驶去。上山的路不平整,全是陡坡,连带好几个急弯。 阎齐开得平缓匀速。两旁高大黄桷树鬼魅后退,光秃秃的山体点缀几盏照明灯。 基本没有下行车辆。 一条盘山路上,一台车,一个男人,一个在男人身边睡得安稳的女人。 这段路,这几分钟,都是他们的。 开到一棵树观景台,阎齐往右打了转弯灯,靠边灯下。 “祝初一,起床了”,阎齐不算温柔地拍祝初一的脸。 车内有真皮座椅的膻味,她身上并不呛人的酒味,和若有似无的花香型香水,那是祝初一本身的味道。 阎齐凑近了喊她,祝初一还是没反应。 她闭眼,感觉阎齐的手,轻轻顺着眼睛往下划,酥酥0麻麻地,停在她嘴唇上,暧昧地来0回涂抹。 “再不起来”,阎齐冷笑,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倾身去解开祝初一的,“就在这里”,阎齐咬牙切齿脱下祝初一的羊绒大衣,一把扔后座,祝初一里面是紧身黑色高领毛衣,一截0白嫩的细腰,阎齐干燥的手掌掀开底边,毫不客气摸0进去,五指收拢,猛0捏,指缝间像陷入丰0软的棉花,“做0死你”。 男人体温高,耳边全是他吐出的灼0灼气息,烫得人耳根子0绯红,祝初一睫毛猛然颤0动,再装睡不下去。 干脆耍赖,抵开一拳距离,“你要干嘛啊,大晚上不让睡觉?” 阎齐冷哼声,这头继续压着她,直截了当解了中控锁,“衣服穿上,下车。” 夜深人静,景区门口寒风阵阵,一栋四五层高的白色房子屹立在山林中,颇有些一览众山小的意思。 祝初一活了三十年,踏进去的次数一只手能数过来。 在一个地方住久了,会麻木,缺少感知能力。她也没那么多闲钱和闲暇游山玩水。 “这么晚,都关门了”,祝初一被阎齐搂着走,阎齐步伐跨得很大,一步当她三步。 阎齐瞟她一眼,没说话,领她进去,竟有守门的接应他。 男人拉着女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一口不停歇直爬到顶楼。 祝初一喘气,上气不接下气。阎齐也喘气,咳嗽两声。 顶楼静悄悄地,一整面墙全打成落地窗,视野开阔,间隔放着望远镜。 窗外是川城闻名全世界的夜景,夜有多浓,灯光就有多深。 窗内是他们俩的喘气和不可抑制的心跳,酒有几分醉,情有几分真。 阎齐从背后圈着祝初一,笑得不正不经,“别急,晚上有时间让你喘。” 祝初一扭头瞪他,离了阎齐三步远。 他俩相处模式越来越往不可控制的方向走了。 祝初一心虚拿出手机看,语气不太好,“大晚上来这儿干嘛,别说是来约会。” 阎齐也按开手机,时间23:29,还好,今天还没过。 阎齐转身面向窗外,光从他头上穿过,投冰凉的石地上,一道克制的颀长影子。 “老子闲得慌,专程带你来吹风,可以吗?” 祝初一故意顺着话说:“噢,来看夜景啊。阎总好兴致。楼上金鹰景色更好。” 阎齐骂了句,从怀里掏出个牛皮纸袋,走进,朝她扔过去,“祝初一,你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祝初一没接,静静看他生气,“我装什么了?莫名其妙。别跟我这发邪火。” 这没意思了啊,阎齐。 牛皮袋子落地上了,一声沉重闷响。 阎齐勾着唇,笑里淬火,直直望着祝初一,“捡起来。” 祝初一偏过头,深深吸了口气,没动。 阎齐低吼道:“我他妈让你捡起来!” 祝初一忍住哭意:“少发神经!” “对,我就是发神经,就是犯贱,满城找人,巴巴赶过来给你过生日!” 祝初一楞了,眼下似有灯火在闪。 空荡荡的观景台,两人各执一端。中间隔着银河,谁失控,谁过界,谁没命。 一开始就说好了的,不谈感情。不成文的约定,祝初一忘情执行。 阎齐冷哼了声,三两步下了楼。 你不是没买蛋糕,没吹蜡烛? 没关系。 我带你看万家灯火。 山头连着山头,牵搭城市,最好还连着浩瀚星空。 璀璨辉煌永无阑珊,莹莹渺渺永无熄灭。 就让万家祝福在你脚下,都在祝福你,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好半天,祝初一捡起牛皮纸袋,拍拍灰,绕开封口的白线,一圈一圈绕开,抽出里面厚厚的纸张。 最上头是个暗红色小红本。 《不动产权证书》。 户主:祝初一。 祝晋鸿留给她的那套房子。 阎齐沉默一路,祝初一捏着衣角红着眼靠着窗。 车内温度堪比冰天雪地。 阎齐带祝初一回了南山那套林语堂。 一进门,钥匙一扔,祝初一的牛仔裤连着红色内0裤被恶狠狠地剥了下来。 祝初一在阎齐身上又拧又掐,“你也喝酒了?” 阎齐把她扒0干净,胸0罩也扯下来。 “你尝尝。” “臭。” 阎齐故意朝她唇边吐气,咬她的嘴。 祝初一堪堪靠着墙,发间湿汗。 磨得吐水珠子。 实在难忍狠了,腿盘紧腰。春樱又开了一朵。 阎齐也爽了,整个人刹时亢奋。 “敢给我跑酒吧蹦野迪。老子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只准在这儿扭。” 祝初一破碎地出声,如同午夜的无人区玫瑰。 指甲抠着阎齐的背,弯弯的深深的痕迹。 “你是不是误会了,咱俩没有以后啊。” “呵,脾气挺冲。老子给你治治。” 阎齐抱着祝初一往二楼走,两人都不好受,一下一下,跟灵魂过电似的。 一塌糊涂,不做不休,粉身碎骨。 祝初一忙完一上午,手机一条银行转账的信息,这月的工资发了。 往上划拉绿色对话框,果然有一笔年终奖。那时她在沙巴度假,没开通漫游。 祝初一默算,下个月,她和王阗就该两清了。 三月最后一天,祝初一从王阗公司辞职。 辞职信平平整整放在总经理办公桌上。洁白的信封,里头一张单薄的纸,这么多年就这么过去了,同窗,同事,就这么过去了。 昔日恩情,此生不忘。 最后八个字,王阗读了又读,在上级主管处签上自己的名字。 Chapter 7 林语堂,屋如其名,在南山半山腰,旁边是千年古刹涂山寺。 林壑幽深,古韵悠悠,傍晚寺庙钟声敲响,瓦檐颤颤,空谷回荡余响。 无业一身轻,祝初一睡到下午才起床,磨磨蹭蹭洗了头,跑顶楼阳光房晒了大半天太阳。花园里好几株开花的树,阵阵春樱的清甜。阎齐这俗人,还挺会享受,不知带多少女人来过。 房子布局雅致,丝毫没有辜负清幽的环境,一寸一厘占尽风情。整个空间白色为主基调,木质藤椅和茂密绿植交相放置,往沙发里一趟,一生都不想再起来。 茶几上是阎齐放的车钥匙,给祝初一代步用。 祝初一试了下油门和刹车,从车库里挪出甲壳虫,慢慢和车磨合。好在自动挡开起来跟玩具车似的,她好多年没摸车了,这点技术还是有的。挂着d档,不疾不徐去买菜。 从三毛故居那条路往回走,两边有妇女在卖新摘鲜花,身前三四个竹篾背篓,祝初一靠边,拿起来闻了闻,没味道,淡淡的草本气息,最后买了两束,两大捧说不出名字的粉色小花,跟副驾驶几个超市塑料袋摆放一起。 晚上阎齐回来,一开门就闻到一股寻常饭香,开放式厨房,香气连带热气,暖得人心热热乎乎的。 岛台前,祝初一背对门口,烟粉色窄身毛衣裙贴着身段,露出一截脚踝,屋子里开着地暖,倒也不冷。关了火,熬了一下午的瓦罐子褪下一层水蒸气。 阎齐上去洗了个澡下来,白天斯文败类,晚上穿家居服还是个大男孩,仿佛才在屋子里发现祝初一的存在,赤脚踩过去,“在做什么?” 祝初一媚他一眼,“不认识?” 阎齐笑,“那可真不认识”。 祝初一也笑,“瞎贫”。 祝初一把汤盆端出去,一勺一勺舀进白瓷碗里,山药玉米排骨汤。因为熬得够久,汤汁粘稠,肉香味美。 阎齐连忙坐旁边,眼里都是光,两口喝了,微微皱眉。 “你没放盐”,用的是肯定句点评。 祝初一挑着甜玉米,一粒一粒吃,“没”。 阎齐撑着手掌看祝初一,挑挑眉,“给个理由?” 祝初一忽视他的目光,低头咬排骨,“吃淡点,看开点。” 阎齐:“说得还挺有道理。” 祝初一:“你洗碗?” 阎齐不可置信,“谁?” 祝初一无语,“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阎齐点点头,“你还别说,这山上没准真不干净。” 祝初一:“明天全换成一次性碗筷。” 阎齐弹她脑门儿,“懒得你。” 祝初一拿脚踹他,“阎总你太抠了,连个阿姨都不请。” 阎齐一把抓过祝初一,很快,手钻进裙子里,“是啊,我想跟你过二人世界啊。” 祝初一情动勾着阎齐脖子,心里冷冷地笑,说给鬼信。 阎齐对厨房有种变态执念,祝初一被扭成各种形状,揉搓压挤,最后往她脸上洒。阎齐没丁点介意地吻她的脸,激得祝初一指尖发颤。 “祝初一,考虑考虑。” “嗯?” “喜欢我。” 祝初一心咯噔一跳,阎齐和她都过界了。 ※※※※※※※※※※※※※※※※※※※※ 阎齐:我在她生日又是忙活着送房产证,又是带她看灯火的。就喜欢我这一个要求,不过分吧? 岛亦川:呵,男人。 Chapter 8 大学毕业到现在,七年时间,祝初一没敢休息过。祝初一并不着急找工作,她平时不爱买包不爱买化妆品,也存了几万,养活自己吃喝不成问题。 阎齐外头几处房产,隔三差五回来。每回着家,提一行李箱,也不知打哪儿度假回来。祝初一跟阎齐说了一嘴辞职的事,阎齐因公事情绪不高,倒也没放心上。 南山是个怡神的避世所,家常炊烟缠绕雾。 没准儿阎齐每个这样的房子,都放了一个这样的祝初一。祝初一也不在乎,反正难得挪地方,干脆住林语堂。她还挺喜欢这地方,装修不浮夸,跟她自己家风格像,真有几分隐逸的惬意。 没了工作束缚,睡得日夜颠倒,不知过的哪国时间,追剧到早上六点,鸡打鸣。 室内烘着橘子味的精油,祝初一环抱软绵绵枕头,竟梦到了阎齐。 王八蛋,做梦都不放过她。 真空闲下来,祝初一其实不太愿意自己待小房子,里头回忆太多,稍微不注意就撞了满怀。跟阎齐在一起,前尘往事倒会靠边儿站了。 祝初一自我解释,用三十年把自己了解一遍,简单的人受不得曲绕拧巴的关系。 整间房子隔音效果做得好,门关上骤雨疾风都听不见。楼下有人按开密码锁,门打开了,三楼的祝初一昏睡,浑然不知。 林助理跟了阎齐四年半,见过他不少女伴和女朋友,这套阎齐用来自住,上个月他刚监工装好,前些日子几个行政人员轮班监督清洁工除味,活脱脱的人体甲醛吸附机。 阎总就动工前给他发了张样图,别的指示没有,就一句“照图装”。为那张图,林助理可没少下功夫,顶级家私一件没买,硬是装出了清新民宿既视感,也不知从哪个居民区照的,阎齐什么时候喜欢这种朴实调调的。 密码锁是林助理临时设置的,房子不准外人踏足,且定期雇人打扫,空旷干净。只当这是空房子,他想都没多想,进门套上鞋套,直接上三楼取资料。 门打开,一缕恬淡的花香暖气跟着门缝儿飘出来,亚麻窗帘紧紧关着,昏暗房间中央一张大床,白色床单上一个明显的隆起,人蒙在被子里,被套边儿上手臂长的头发。 林助理后知后觉: 卧槽了! 女的? 见鬼了! 完求蛋了! 这房子什么时候出现过女人了?! 林至舫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尴尬尬,卡住了。 祝初一翻了身,欣欣然睁开眼,猛地瞟见门口有个男人。 祝初一:“......”我这是没睡醒? 林助理淡然,只肖一秒反应,西装笔挺,朝她鞠了一躬:“对不起,您继续睡。” 说完把门带上了,仿佛人没来过。 祝初一懵了会儿,起床该干嘛干嘛。 晚上阎齐回来,难得不悦地盯她看,活像被人偷窥了私藏物品。 “今天怎么没煮汤?”那语气理所当然极了,活像他们已婚多年,丈夫工作回来,大男子主义地想感受来自妻子的关怀。 祝初一穿着家居服,洗完的头发柔顺蓬松,没一点心理负担地坐阎齐旁边打游戏,玩儿得目不转睛,“没空。” 阎齐揉了一把她的长发,吃了几把豆腐,她身上有很干净的洗发液的味道,像夏天清凉的午后。 祝初一没分给阎齐多余眼神,后者撇撇嘴,打开电视看,节目转了一圈儿。 现在电视剧真他妈难看。 阎总有点燥,好半晌问祝初一:“我们出去吃?” 祝初一下午刚开始玩儿吃鸡,技术太菜,这把已经死翘翘了,“行。” 阎齐问:“泉水鸡?” 祝初一白了他一眼,说:“能换一样吗?”他们一周吃三次泉水鸡。 “那你说。” “我喝粥。” 阎齐观察她,“不高兴?” 祝初一放下手机,去厨房倒水,声音轻飘飘的。 “没有。” 没有就有鬼了。 手机亮了一下,一条微信:【周六同学会,乔继晖也在。你要介意就别来。】 阎齐被吸引了注意,见祝初一还在厨房,状似随意往身边瞟了眼,信息掌握了个全。 拗不过阎齐,祝初一还是跟阎齐出了门,俩人找了家小馆子,吃豆花饭。 阎齐在前走,祝初一跟在后面。影子叠着影子。 小馆子在南山旧街,“咫尺”民宿隔壁。晚上夜市人也不少,卖烧烤的,喝啤酒的,住家户溜猫溜狗,一家人抱着孩子出来散步。 阎齐领着祝初一直接进门,营业员专业素养过硬,立马揽着客往里面走,“你们两位,楼上坐嘛。” 祝初一是爱吃这些小店的。用餐环境不怎么样,菜品味道全世界独一份儿,苍蝇是餐桌上的常客。所以这些小店,都叫苍蝇馆。 祝初一吃饱喝足,看对面的阎齐。 呵,吃得挺欢。 阎齐牵着祝初一四处绕了绕,才往回走。刚到家门口,阎齐让祝初一先上去。祝初一正拿手机回复微信,嗯了声,换鞋进去了。 洗完澡,祝初一见阎齐大爷一样地瘫沙发上,朝她招招手。 “祝初一,我们家大门锁密码换了,18513” “嗯。” “记住没?”阎齐像抱孩子似地困她在怀里,捏祝初一的脸。 “嗯。” “下次别放其他男人进来。” “......” “你说早上那个?” “嗯。” 祝初一心不在焉地问:“那谁?” 阎齐回:“我助理。” 祝初一想了想,“哦,也没什么机会见。” 阎齐手在她胸前狠劲揉搓,“倒也是。” 这天祝初一倒回时差,翻出柜子里新买的连衣裙,给自己上了个底妆,涂bobbi brown那款梅子色口红。 她轻轻在镜子前转了圈,满意点点头。 川城难得有春天,穿两件薄春装的季节,天特别晴朗,一踩一地破碎的阳光,树的影子,人的影子,花的影子,都是风的影子。空气暖融融的,徐风蔓草,夹杂蔷薇桃花和春海棠。 祝初一没自己开车,到涂山寺公交车站等车,等了大概二十分钟,一路公交车慢慢缓下刹车。 今天周末,上山踏春的人挺多,南山植物园起点站装得满满当当,这回祝初一靠栏杆站着。逢站装客,公交车开到山脚时,已是步履蹒跚。祝初一非常娴熟地从车厢里挤出来。 川城交通已经很发达,轻轨线直通郊区,公交车转地铁,中间全然不费时间。地铁里人来人往,往各自的目的地,祝初一盯着地铁外连成风景的广告牌,薄风衣袖口过了风,手心冰凉。 十五分钟后,列车将会到达人民大礼堂。 李瑾微信又发来了:【初一快来,厨房制造,5号大包】 这趟车有点磨人,像尘埃落定,像曲终人散。 热热闹闹的春天总会过去,再美,诗酒一遍恨不能歌,四季嬗递,冬天终会迎面而来。 Chapter 9 以人民大礼堂为轴,与以前念的高中距离为半径,画圆,路过的次数上千上万次。 烂熟于心的地图,随着市政规划、市容修葺,少了些温情。 他们毕业那年,肯德基分店才装修好,如今已经翻修三回了。现在肯德基的招牌用了黑色,显得大气高端,跟川城日益网红的身份,很是匹配。 沿着车站直走,穿过打卡的游客和放学的高中生,嘟嘟攘攘的街道,右拐,经过一条支路,祝初一在蓝色的路牌前驻足,蒲草田。不知谁给命名的,还挺文艺。 往上,那家原来不用身份证就能进的网吧开了十多年了,升级成了网咖会所。三峡古玩城依旧是个日常过路夏天乘凉的地方,楼下的好又多超市早被沃尔玛收购。 有几棵树啊,倒是一直没变过位置。大概有工匠一直打理,树冠造型圆润,长势丰盛。 过马路,直走一百米,829车站没换位置。车的颜色已然由黄变蓝,还给取了洋气的名字,穿梭巴士。 829路公交车陪着祝初一整整十二年,小学到高中。小时候住临华路,早上追着829上学。那时候马路没扩宽,根本容不下巴士,祝初一习惯看两辆巴士司机你吼一句我挪一寸的场面。 在川城开过车,到别处都是小儿科。 今天聚会的地方,离他们高中不远,高中出来直走200米,就是厨房制造。 祝初一深呼一口气,门口的服务员引她进去。 包房里头一张大圆桌,上面摆了十瓶白酒和一箱啤酒,有可能是点的,也有可能是谁带的。人不多,都没在座位上,十二年不见,得先熟络下,拿记忆里的名字跟被岁月蹉跎过的脸一一对应。 李瑾跟一个男的在聊天,那男的微胖,一米七多的个子,留着小平头,一笑起来眼睛眯成缝儿。 祝初一想不起来这是谁。 李瑾朝她招手,“初一,这里。” 祝初一走过去,脸上不咸不淡笑着。 “这是张辰啊,咱原来体育委员。”知道她肯定把人忘了,李瑾给祝初一提醒。 祝初一真忘了,“哦对,也没怎么变化嘛。” 张辰做销售,最擅长分析客户话里的深意,一听就懂。 张辰也跟祝初一客气,“祝初一你越来越漂亮了啊。” 话里几分真假,不用在意。反正就是一聚会,谁知道下次聚是何时何地。 “在哪儿上班?” “嫁人了吗?” “小孩几岁了?” 用来应酬的话题不过家长里短,柴米油盐。 时间差不多,一席人围着圆桌坐满了。 李瑾原来是高中班长,组织能力不在话下,她今天穿着黑色无袖连衣裤,衬得腰细腿长,脸上涂得金光闪闪,很有气势。 “这是咱二班聚得最齐的一次。毕业后大家各奔前程,好不容易逮着大家都有空,那今天就聚高兴了。不醉不归。” 李瑾原来就是个人来疯,全靠她操气氛控场,也算聊开了。 乔继晖拖家带口来了,他老婆闵甜跟他出来过几次,在场大部分人都认得。 祝初一一句话没跟他说。 最后跟他结婚的,不是他父母当初介绍的女孩。 祝初一自己喝了口酒,不难过,就觉得命运捉弄人。 几个祝初一记不得名字的男同学跟祝初一喝酒,闵甜倒是瞟了她好多眼。祝初一都看在眼里。 祝初一瘦小白皙一张脸,配一头丰盈长卷发,侧脸有完美的弧度,鼻梁挺翘,涂着显气质的口红,整个人美得发光。 闵甜不得不承认,祝初一是真好看。她不嫉妒,只觉得骄傲,漂亮又怎么样,乔继晖娶的是自己,不是她。 刚好像听说祝初一也就是个打工的。闵甜自己开淘宝店,算个小网红,把自己往小姑娘模样打扮。 闵甜背挺得直,笑得也大方,朝祝初一敬酒,“初一,你好,久闻大名。” 祝初一没什么情绪,倒也不拂人面子,“你好。碰巧见过你一回。” 闵甜实在想不起,“在哪?” 祝初一喝了小口酒,垂眸,眼下一片阴影,“香港。” 一直神离的乔继晖终于看了她一眼,脱口就问:“迪士尼?” 祝初一轻声嗯。 周围几个同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意味不明的笑。 当年乔继晖和祝初一有多好,全校都知道。 闵甜这一番正宫宣誓主权,丝毫没占上风。 祝初一扶着李瑾出来,微信电话一直震,没时间理会。 她压根没想到阎齐会来,特别是他一反低调开了regera,张狂嚣张的湖蓝色超跑,刹车性能棒,跋扈狂狷地擦着马路牙子停下。 几个懂车的,开始交头接耳讨论了。 只有李瑾认识阎齐,故意胡说:“我男朋友来接我了,帅不帅?” 祝初一搂着她的腰,低着头,没什么反应。几个男同学开始起哄,“卧槽,这颜值堪比吴亦凡啊!” 阎齐没过去,靠车门前等,眼睛直勾勾看着祝初一。 祝初一余光尽是他,平时也没见阎齐穿这么正式,西装四件套一件不落,这王八蛋本来就长得引人犯罪。 过了饭点,周围住家的出来散步,刹时围了一圈人,看名车的,看美男的。 李瑾指了指祝初一,含铁不成钢的表情,“还不快过去。你宣个主权会死啊!” 乔继晖一家并肩出来,背后是烟雾缭绕的火锅馆。闵甜搞清楚状况,这会有些自卑地问祝初一:“你老公?” 祝初一还是没说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女人嘛,结婚前比外貌比打扮,结婚后多了一样,比老公。 李瑾脸红彤彤,拼着毅力自己扭直了,发酒疯似地推了一把祝初一,“还不上车,你老公把路堵着,交警都快来了!” 祝初一拉开门,坐上去了。 李瑾靠张辰胸前,视线迷离,看着阎齐的车呼啸而去。她还是觉得祝初一中了彩票,禁欲霸道总裁都给她遇上了。 跑车陷在黄花园大桥,八个车道满满当当塞车,喇叭跟地鼠似的,这边按了,那边又起,汽车速度还没自行车快。 阎齐左手撑着脑袋,姿态懒懒散散的,笔挺鼻梁上架副茶色墨镜,脸上没表情,没跟祝初一说一句话,跩得二八五万。 祝初一不招他,懒得理,低头看照片。划拉两张,这张大合照,她站在第一排靠中间的位置,脸拍得有点大,视线寻了会儿,乔继晖一家三口站在左边,怀里的女儿比上次在香港看见时更甜了,脸型像他老婆。 车内气场低穿地心。 阎齐生了半天闷气,没人哄,开始冷脸找茬: “见了旧情人这么难受?” “没有,都过去了”,祝初一没否认。 按了锁键,屏幕黑了,阎齐收回视线。 正好,眼不见,心不烦。 阎齐:“要不给你个镜子照?” 祝初一:“你今天很有空?” 阎齐:“闲得来捉奸?” 祝初一笑了出来,“是啊,在这么多人面前偷情。” 阎齐也笑,“等会陪我吃饭。” 祝初一拒绝:“我吃过了。” 阎齐理直气壮:“可我没有。” 祝初一反问:“我今天很有空?”拿他说过的话怼他。 阎齐顺着说:“那可不,你不都辞职了。” 祝初一故作惊讶:“你才知道?” 阎齐勾着唇,一语双关:“除非己莫为。” 祝初一小声哼哼:“无聊。” 阎齐:“嗯,陪我吃饭。” 阎齐扭开电台,嘈嘈杂杂的杂音过去后,川城都市广播刚好在放beyond的光辉岁月。 祝初一边听边哼唱,阎齐心情不错,在旁边配合地吹口哨。 可惜, 她祝初一最好的岁月,早过去了。 ※※※※※※※※※※※※※※※※※※※※ 连载,天天码字。 作者我太南了! 不要脸求收藏:) Chapter 10 毛毛雨落在院子的石板上,整个世界像蒙了一层白雾,雾里乌云薄渺,树在长自己的叶子。 阎齐压着祝初一,难度系数特别高。祝初一软在沙发上,亟待喂哺,左右磨蹭着布料。好半天,阎齐脑门全是汗,低骂了声,还没把自己衣服扣子解完。 祝初一想笑,但自己着实不好受,咬着细长小手指,曲起滑腻膝盖趾揉他,唇齿间全是阎齐气息,男人的,狂野的,带烟味的气息,猩热在她身体里蹿,五脏六腑着火,声音都变了。 阎齐被撩疯了,急嗬嗬呼吸,胀得不行,最后发了蛮力扯开自己衣服,深呼口气,把人翻过来,猛冲进去。埋头就是天雷地火,八级地震。 祝初一遭罪,痛得痉挛,蜷着脚趾发颤,右手揪着他粗短的发,仰着头,白嫩脖子上青筋尽显,左手指甲往他背上招呼,几条又红又深的长痕。 天蒙蒙亮,又是场雨,滴滴答答。梅雨季快到了,川城的雨又要没完没了地落。仿古瓦檐上有处故意做旧的排水管,堵了一夜的春雨,噗嗤一声,痛快啪嗒滴落,桶里的水能养鱼。 祝初一没事瞎鼓捣烹饪,大周末早上,玫瑰味半熟芝士刚出炉,香得要疯了,不比好利来的差。她还挺喜欢现在的状态,白天尽情做无聊事,晚上坐电脑前完善自己简历。 总不能终日混吃等死,她这座小丘陵真不够自己吃的。 阎齐拿了两块芝士吃,苦着脸说难吃,等祝初一转身去沏茶,又拿了一块。 祝初一把那盘都端走了,自己去沙发坐着。她看见阎齐接了个电话,眉头紧锁,嘴唇抿成线。 阎齐把电话扔一边儿,搂住祝初一,抢了她嘴里那块蛋糕,顺带吃了她的嘴,跟提前预支似的。 “我下午飞新加坡。你自己在这儿住,有事给林至舫打电话。” 归期不定。 祝初一在床头柜抽屉看到阎齐没带走的中国护照,他平常用的那部手机也在书房。阎齐出差从不用微信联系祝初一。 浓黑的夜里,闪现一道细丝光亮,沉沉的雷声低吼。祝初一突然明白了,她什么都没问,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秦莞韵喊祝初一回家吃了两回饭,又给张罗了一次相亲局。祝初一应付着,敷衍着,等人走了,跟秦莞韵坦白,“妈,我有男朋友了。” 足够坦诚,只为朝他狂奔。 祝初一没事就开甲壳虫在南山闲晃,老街网上,有家很红的书店,南之山。刚开业那阵,人气旺到需要预约。祝初一拿着app浏览,评论说工作日人很少。 停好车,天朗云淡,祝初一在南之山门口拍了会照。入口硕大一块石制牌子,镶嵌在墙上,右边是间隙宽大平缓的几层阶提,阶提旁沿墙栽植绿茵茵的竹林,风一吹叶子乱颤,抖落早晨的露水。 祝初一走进去,门口的店员小声提示她,书店内要小声说话。她笑笑,把手机关了静音。 最外面是餐厅,圆栱门过去廓然一个展厅,并列排着几行木书架,书的类别涵盖广泛,多用射灯装饰,不算小众的视觉体验。祝初一抽了两本书看,兴趣缺缺放回去了。 最里头是一整面镂空的墙,全做成落地玻璃窗,网友晒图最高频的角落。窗薄亮似透明,远处云遮雾绕的南山和茂密葱郁的树构成窗前景,极度养眼。窗前是几张皮沙发,祝初一缓缓坐下来,按座位前的指示,打开小桌子上的音箱,点开播放器,静静听起歌来。 降噪效果极好的耳机,祝初一捧着书,翻开一页,食指轻压书头,播放器滑出一首歌,她之前没听过,沙哑迷人的声线,女声在唱; 其实我很想共你知 谁伴你也非一辈子 来年来月我褪色时 你想珍惜时 后悔都很迟 祝初一放下书,一个字没看进去。 阎齐是五月回来的,那晚满南山沿街的栀子花都开了,香气馥郁。阎齐打包了麻辣兔丁和梁山鸡回来。 他们有一个月没联系过,但阎齐又出现时,祝初一和他就过回固有的模式,浑浑噩噩,仿佛可以稀里糊涂过下去。 除去有一晚。 那晚台词实在太让人心动,阎齐贴着祝初一的耳垂,他说,“祝初一,考虑考虑,喜欢我。”差点诱使她入了魔。好在祝初一梦醒得快。 她翻过身,qi他身上,“床上说的话信不得的,阎齐。” 昨儿夜里降温,祝初一犯懒没起来添棉被,天不亮嗓子疼,一准是感冒了,鼻子瓮翁地,睡了一大下午。 这会出了身汗,还想吃顿辣的。她穿好衣服下楼,恰巧看到阎齐进门,香辣味扑鼻而来。 她能吃辣,吃得小嘴通红,粉色的一小段舌尖来回哈气。 阎齐在一边看得眼睛都红了,没等祝初一消化,就拐带上了床。 大汗淋漓,舒筋活血,祝初一感冒算是彻底好了。 仙女山新开了处创意园子,懒坝,广告铺天盖地。 阎齐带祝初一去了趟仙女镇,前几天宣传部送来两张开幕式的票。 祝初一不爱出来旅游,总觉得这项爱好跟她无关。拍那几张照片,还不如在网上看观光纪录片。食宿都贵。她对这些没多大憧憬。 阎齐昨晚开视频会议到凌晨,在城区开车还行,上了高速,路况单一,就有点犯困了。祝初一跟他换着开,从市区开过去,单面5小时。 开到最近的服务区,还有19公里路程。 服务区一层的食铺,祝初一买了桶麦当劳回来,两杯可乐。阎齐皱着眉,特别嫌弃地打量祝初一,“你爱吃垃圾食品?” “你不也吃过。”祝初一咬着鸡腿,吃得哼哼唧唧。 阎齐反驳笑道:“我从来不吃,你记成你哪个男朋友去了。” 祝初一手里还拿着桶,嘴里含着肉,笑得狡黠,嘴直接凑过去喂阎齐。 阎齐被突如其来的福利搞蒙了,唇齿是酥皮炸鸡和淡淡的草莓香,索性两口吃了,吮了下拇指,扯了两张纸,狠狠擦她饱满欲滴的唇,“别得意啊,今晚喂你吃点别的。” 在川城住了三十年,祝初一没好生逛过仙女山。开到仙女镇已经下午五点了,就没去景区,随便找了家农家乐住。镇上夜生活繁华,大货车拉着整车厢水果卖,烈火烹油生意火爆的大排档,烧烤摊烟熏火燎,人间烟火最鼎盛的地方,阎齐拉着祝初一慢慢散步。 没有说好的天长地久,夏夜蝉鸣,晚风温柔,满街不乏寻常小两口,他们也像。 这天懒坝开幕,影星徐峥和钢琴家郎朗都出席。祝初一超级喜欢徐峥演的戏,“山争哥哥就坐那儿不动,我都可以笑一集。” 阎齐牵着她坐上小火车,淡淡瞥了她一眼。祝初一坦然地瞪回去,要不是为了看徐峥,谁来啊,这么晒,也没什么看头。 入门口即是武隆的群山,山中白雾袅袅,真有几分慵懒诗意,高耸苍绿的主山峰像一道屏障,与左右连绵的青山相连。 懒坝周边还在打造,并没有多惊艳,园内精选花卉倒是不少,小火车上配有专门的讲解员给阎齐介绍。 阎总明显对前半段景点不敢兴趣,那张脸冷得就差结冰了。 讲解员心中大骇,脸上保持甜美微笑,“我们的最后一站呢,是心跳博物馆。这是法国艺术家克里斯蒂安.波尔坦斯基的创意,他从2008年起,开始创建全球性的档案库,用来记录不同国家的心跳。” 阎齐听得很认真。 祝初一其实饿了,有点不想去。 心跳博物馆是最偏僻的一个馆,旁边是大峡谷,真有点空灵的意思。门口有块牌子,是一段中英文对照的介绍。 祝初一出于专业的敏感,自然而然看了起来。 “随着时间推移,这座心跳博物馆应该成为人们的朝圣地,因为在这里,人们可纪念所爱之人。这些心跳声将脱离心脏载体,以特有的形式保存下来,同时也能作为纪念永远铭记逝去之人。” 门打开,左边是三台电脑,可供人们查找博物馆里的心跳记录,最右边是三个小房间,在里面录制心跳。 阎齐先进去。 录制心跳的员工是个小女生,跟他介绍,先录一段心跳,期间不要说话,不要咳嗽,录制完毕,用一个名字来命名这段心跳。 录制心跳开始,起先曲线还挺平和,阎齐想到祝初一,她躺在自己身下娇娇的样子,她额角的黑痣,她冷冷的眼神,她吻人的模样,鬼画桃符的曲线跃然屏幕。 旁边的小女生都他妈看呆了,年纪轻轻的这人是心率不齐? “请问,您要输入哪个名字?” 阎齐沉默了一阵,抬头发现这女孩脸红红的,狭长的双眼促狭之意尽显,便起了逗她的心思,低沉沙哑地说了三个字。二十多岁的姑娘,谁都喜欢,但也仅限于逗着玩玩儿。 小女生先是微张着嘴,瞪大眼楞了下,移开男人帅得过分的脸,好感度顿时败了下来,男人皮相再好,人太闷00骚,也禁不住想他有没有女朋友。然后她只专心自己的工作,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来。她保存音频,通过后台上传至系统,一并输上日期。她想,以后大概没人会搜到这段心跳吧。 那三个字如此平常,又如此不按常理出牌,像是无心挑逗之举,像是在看不见的地方跟谁告白: 【我爱她】。 ** 王阗是行业里的老招牌了,人脉广。听说祝初一往“凡人间”投了简历,立马给江孜打了电话。江孜不是个不看实力的人,她认可祝初一。 晚上祝初一看到陌生手机号,正气喘不匀。 祝初一推开阎齐,走到窗边接,开了外放,套上胸罩和内衣,阎齐横斜躺着抽烟,也在旁边听着。 那头女声清亮柔缓,“祝初一,你好,我是江孜。” 祝初一回过神来,这是自己投简历的那家翻译公司,真诚地回:“您好,久仰大名。” 聊了一阵,临结束谈话前,江孜轻柔说:“小初,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电话挂断,祝初一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这事儿多半是成了。 阎齐掐了烟,纵了欲,一张嘴又让人觉得爽,又让人觉得贱:“什么小初,听岔了还以为叫的是小猪呢。你睡着了,确实挺像猪的,怎么亲,亲哪儿都不醒。” 祝初一堵住阎齐的嘴:“你能说人话吗?” ※※※※※※※※※※※※※※※※※※※※ 阎齐这种骚00男人,是会被浸猪笼的。 Chapter 11 江孜在祝初一心里堪比女神级人物,她跟江孜同一所大学毕业。 刚搬进大学宿舍楼那天,江孜站过道上挨家挨户贴学生会二维码,个子高挑,白衣黑裤,身形姣好,长发又黑又亮,侧过身来,一张生人勿进的高级脸。 祝初一见她第一眼就很喜欢,合眼缘。 祝初一费力拉着蓝色编织袋上五楼,满脸涨得通红,油光满面,跨一个帆布包,包里最里层厚厚一摞零散的钱,那是祝晋鸿东拼西凑攒好的学费。 祝晋鸿借了面包车送她到校门口,他车都没下,让祝初一自己进来了。开学第一天,他不想女儿第一天就低人一等。其实祝初一从没觉得父亲丢脸,她就想毕业后赶快工作赚钱,改变祝晋鸿的生活状态。 祝初一小江孜两届,江孜业余兼职模特,在学校是出名的学霸,年年拿国家奖学金,包揽校内各大英语比赛的冠军,还没出校门就被某中外合作项目选定当翻译。想想竟觉与有荣焉。 江孜上午跟他们开会,为一新项目,公司前段时间招了几个新人。敞亮会议室有个隔间,作员工休息室,磨砂玻璃作阻断,里面关着灯,外屋居中是一张六人座木桌。 角落飘着淡淡的橘子香气。外头细碎阳光透过翠绿新生的树梢,纷纷洒洒的光斑打在落地窗前。春天给人一种凡事有希望的错觉。 江孜今天的穿搭俨然职场女性,米色西装配同色短款裤装,两条白皙细长的腿踩进棕色长筒靴,整个人简约又时尚。散落腰际的栗色卷发,弧度非常柔和。 “欢迎你们加入’凡人间’,我是江孜。长你们各位几岁,翻译经验也稍比你们丰富一些。大家会在一起工作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你们发现我犯了错误,可以不留情地指出来。相反,我对你们也一样。” 江孜很有领导范儿,说话柔中带刚,属于犀利又温柔的类型,打动人又不刺痛人,情商高。 祝初一旁边一个小鲜肉,目测大学刚毕业。他埋头奋笔疾书,唰唰地往小本子上写。会议结束,祝初一瞟了眼,全是江孜说的“金句”: “口译可以犯错,但不能猥琐” “客户心都碎了,你还无知无觉” “口译忌盲目狂记,不理解说话人的意图” 林潮显然没明白江孜说话的重点,乐滋滋地,一笑一口大白牙,炫耀似地大方给祝初一分享,“celia说的挺有道理的,是不是?” 祝初一礼貌地笑笑,合上自己言简意赅的笔记。 公司晚上聚餐,南滨路不好打车,林潮送祝初一回来。祝初一善意推脱,跟林潮商量:“你把我放上新街吧,晚上山路不好开。” 阎齐应该已经回去了,祝初一下意识不想让他看到有男孩送她回来。她不愿意解释。 林潮善解人意,心思细,祝初一打到车,他记下那车牌号才走。 出租半夜不愿返空,只把祝初一载到一棵树观景台。走了半个钟,祝初一按开门禁,屋子一片光亮,一楼没人。 她脱下高跟鞋,后跟磨出绯红的小伤口。脚踩进松软的拖鞋,不受束缚的爽快感。 阎齐在二楼书房,衣服都没换,还是早上出门那套西装,目光深沉,嘴唇抿成缝,手指在键盘上打字。 祝初一剥好一碟橙子,放阎齐手边。阎齐的书房,祝初一随意进出,撞见好几回他开视频会议。 身子刚往屏幕那头稍斜,眼神恰触碰到电脑的光,阎齐眼疾手快压下电脑。 不给看? 越界了,祝初一讪笑,转身去浴室。刚迈出一步,被人拖住手。 阎齐一个用力,把祝初一按到怀里坐着,像抱洋娃娃,亲亲她的头发,“生气了?” 祝初一若有所思,她想从阎齐眼里看出点什么来,“最近很忙?” 有晚她半夜起来喝水,隔着书房门,听到阎齐在骂人,那种无能为力的嘶吼。祝初一认识阎齐一年多,他很少愁眉不展,每天一副懒散样,精力永远充沛,她以为这世上没有阎齐定不下的动荡。 她忽然有点担心,他这样的人,到底会为什么烦。 四目相接,阎齐差点坦白。他却只是温和的笑,摸着祝初一的长发,捉住祝初一的手,凑唇边吻了吻,“过段时间带你出去玩儿。听话。” 祝初一复工很拼,前段日子休息充足,脑子跟上体力,整个人忙得连轴转。连着加了一星期的班。 秦叶问是老大,平常不跟公司常待,他们的工作大多跟江孜对接。但他很懂拉拢人心,这晚订了喜茶和好利来的蛋糕。 公司其他同事笑眯眯地咀嚼奶茶里的珍珠。累归累,这涉及卡路里和高热量的东西,几个女孩子难免安慰自己:“这年头周天王都离不开奶茶,五月天也爱喝奶茶,我们的青春都胖了,中年发福也不奇怪。” 江孜对甜食更是百无禁忌。只有祝初一还在打字,十指啪嗒啪嗒翻飞,心生疑窦:追星连体型也追? 她是易胖体质,多喝两杯凉水都焦虑,哪怕加班动脑力,晚上也不敢多吃。 秦叶问挑了一杯无糖的,拎着放祝初一面前,一副了然地说道:“没糖,加了冰,不会胖的。” 祝初一不好拂人面子,拿起来喝了两口。想起网上那套骗人理论—奶茶怎么会胖?奶和茶都不会让人长肉,对吧?如果你还聪明的加了冰,冰会带走热量。妥妥的减肥饮品嘛! 外头混就是这样,有时候不愿随波逐流,那就是愚蠢的独树一帜。说直白了,老板的面子,不敢不给。老板的殷勤,也不敢拒绝。 加班到晚上十点,秦叶问开着路虎,挨个送女员工回家,由近及远。 拗不过,秦叶问直把祝初一送到家门口。停在林语堂外,祝初一礼貌地跟秦叶问挥手。 阎齐就站二楼落地窗,看到个车里一个男人的轮廓,忽地沉下脸。 他今天开了两个会,关于那头遮着掩着的生意,整个公司氛围异常压抑。那头不松口,他被绑死在一条船上。他独坐着,会议室灯早关了,他把玩着烟盒,燥得不行,想狠狠抵住祝初一缠绵。 压了一晚上的邪火,终于爆发了。 祝初一苍白一张脸靠在楼梯上,左面触着木地板,整个人被一双长腿压住,衣衫半褪,弧度很是好看。这样压迫式的姿势,没男人不喜欢。阎齐掐着她脖颈,多年打磨的技术太厉害,一捻一挑一捏,力度恰是极致的撩。 祝初一被人高难度的吻,很是不好受,趁他不注意,翻身扭打,蹲他腿上。阎齐眉眼一挑,看祝初一划8。 她像七月半勾人的艳鬼,男人喜欢听的词儿,她嘴里一个接一个的蹦。 阎齐听得血液倒流。 他把人抬高,自己低下头。女人像变味儿的梅子酒,熏风良夜,只有他一人尝过。 从月上柳梢头到破晓黎明前。 她像春猫划过黢黑的□□,像黄莺吟唱枝头的婉转。 他像猎豹逐原的遒劲,像自然凿开东非大裂谷的伤痕。 一霎风雨,不能说出口的话,全化作具实的发泄。 “阎齐,下次玩角色扮演,先打声招呼。” “没良心的东西,这就受不了了。你爸那破房子办好产权,该谢谢谁?” 床垫子往下沉,阎齐的鼻息里尽是撩人醉的温香软玉。话缺极近残冷:“你把自己作到这地步,跟坐0台的有什么区别?你爸在天上要能看见,会不会后悔当初没让你死在套里?” 祝初一全身都是黑紫的牙印,指尖扣着银行卡,拼全身力气咬在阎齐脖子上。这是还他的。有多痛,就有多狠。 阎齐低头咬祝初一的嘴,血的铁锈味顿时蔓延。像两只原始野性动物,凶残报复。 陷入过无人区的沼泽吗,人像被一圈橡筋裹住,越挣扎越紧,踩错一块沦陷,命都得交待在那儿。 祝初一陷落在床中央,脑子轻飘飘地,腿像灌了铅,如同一粒孤舟,摇摇晃晃,被人扔进汪洋。 “舒服吗?“阎齐拍拍她的脸。 祝初一嫌他烦,没说话。 阎齐给自己来了根事后烟,他以前玩女人太狠,从不顾及对方感受。每个跟他的女人,都是又期待又怕。他起先对祝初一真是有所保留。今晚才发现,原来她勾别的男人,是同一个路数。他失控了,那情绪太陌生,没经历过。这辈子他没对任何女的上过心,感情那玩意儿太缥缈,女人对他来说,只一个用处。但看见祝初一对别个男人笑,阎齐心里非常不舒坦。 嘭地一声,门被阎齐甩得震天响。祝初一骂了句神经病,自顾自地睡了。 这一回,祝初一半个月没见阎齐。 Chapter 12 公司在川南,跨几个区上班,时间成本太高,不值当。祝初一索性住回自己的小房子,她每天坐地铁过去,能多睡一个小时。环线的空调开得足,和着风尘胭脂的人来人往。 祝初一入行八年,实践很多次,很有自己的翻译理论和流程。她负责给几个小年轻校对译稿。屏幕看久了眼睛酸,肩颈都呈紧绷。收藏夹里一溜练天鹅颈和马甲线的视频,她撕不开一点时间执行。 是真的分身乏术,脑子不会转到其他事情上。理不清的,索性放着吧。这个岁数,她重视银行卡里的数字胜过聊胜于无的男女事。 从一开始,她就没对阎齐抱过希望。也好,他们在床0上向来合拍。再进一步,她压根没想过。 她点开编辑器,把每处需要修改的地方用红笔标出,挨个回传给他们。林潮和方凛没经历过这么高强度的工作,忙完一阵,俩人给自己泡被咖啡,坐休息室沙发上,凑一起看视频。 祝初一起身添茶水,看见他俩没好气,虎着脸佯装训人:“错误一大堆,还不去改。今晚还想加班?” 方凛是女孩子,脸皮薄,讪讪一笑,回办公室去了。林潮皮得像猴儿,指着手机,眉飞色舞邀她一起来看,“phoebe你来看,cecilia同声传译的录影”。 祝初一看着视频里的江孜,自信笃定,吐词清晰流畅,仿佛被镀上一层光。那光里有她没有的从容自如和坦然优雅。 过去七年,她想着还债,想着给自己保留最后一丝尊严,扎在一个坑里亡命透支自己,面容枯槁,思想集中又单一,没设计过自己的人生——究竟要以怎样的轮廓闯入世界的眼里。 还欠着人呢,自己先放一边。她在无数深夜闷酸地自怜。 但现在有了奔头,也有了目标,不是有人说过吗,你喜欢一颗星是因为没见过银河。祝晋鸿对她疏于照顾的童年,她曾在姨母家暂住,那家庭也不宽裕,给她留了一张沙发,她睡那上头暗暗跟自己较劲。 她挺想向银河靠近的。那种聚集万般星光于一身,不必羡慕任何人,不必自行惭秽,骨子里生根发芽的美丽。 秦叶问实在是犒劳下属的好老板,今晚下班,他请所有人去南滨路新开的spa馆。 这间私人会馆上月开业,会员制,装潢往高端了走。典雅的纯白,四角飞檐,实木镂空,大厅外是碧绿的江。隔间错落避人耳目,隐私保护得极好。人均消费四位数往上。 祝初一选了火山石汗蒸,男女换衣间隔得老远。她和方凛一起,往右边走。烟粉的垂帘,拂开,蓦然走出一个精致的女人,如云般蓬散的黑发,竹青色丝缎细吊带裙,贴合前凸后翘的身材。 白腻手腕慵懒曲折,指尖扣着手机,“我出来了,阎齐你在哪儿呢?” 她和祝初一正面错身,那个名字分毫不差落进耳里。 方凛走进换衣间,整理完,出门一看,身边的祝初一早不知去哪儿了。 深夜,小房子岌岌可危的防盗门拍得震天响。 日有所思,祝初一正在做梦,她结婚了,自己穿着不衬身的中式新娘服,妆发凌乱,心里没一点欢喜。新郎应该是她不爱的人。她坐在屋子里,等婚车来接。门敲响了,砰砰砰,一打开,空无一人。忽然天黑了,马路边停了一辆悍马,敦实车身像在蹦迪。疏淡的琉璃光照在后视镜,那里头框柱一个男人的侧脸,不可自抑的闭眼。那座椅边缘的地方,隐约有个女人的脑袋,他宽大手掌握住女人浓密如云的黑发。她拼命睁眼看,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后半段是祝初一在spa馆外真真切切撞见的场面。原来,阎齐还真不只她一个女人。她碰到那女人那么娇,经得住吗? 现实里的门还在敲,隔壁有人出来骂,说大晚上的不让人睡个好觉。 她在最深的梦里醒来,头昏昏沉沉。心说大半夜不知是谁,绕去厨房捞起菜刀,开了一指门缝。 锁扣按开,啪嗒一声,外头一股蛮力拉扯,祝初一倒在人身上,刀刃顺势刮侧墙上,落下一层灰。 楼道黑黢黢,祝初一心里猛骇,攥紧手心的刀把。 靠着的胸膛坚实,酒气颓靡的撩人呼吸,烫得她下意识抬头。祝初一刚尖叫了半声,过道的声控灯亮了,那张梦里的脸豁然眼前。 夏天的睡衣单薄,她身上一件吊带丝缎裙,布料清透,薄淡的光穿过,两截纤细小腿愈发白亮,长腿间的空隙,一览无余。 阎齐下巴搁在祝初一瘦削的肩上,低头轻咬祝初一软嫩的耳垂,低晒,“发骚?” 入夜,男人的体温退了凉,仍然不可思议的高,祝初一浑身一震,手背抵开阎齐,好看的浓眉微蹙。 恐慌落定之后,起床气刹时火冒三丈,语言很是不耐烦,“你怎么来了?” 那眼神里抵触情绪严重。阎齐细细看她,厌倦,疲惫,急躁,讨厌,唯独没有一种情人久不见的撒娇和责备。她的目光就那么笔直地看向他。 很久没人说话,楼道的灯灭了。初夏的蝉藏进黄桷树,声嘶力竭地鸣叫,叫得人意乱情迷。 万籁俱静的夜晚。白天睡了,人睡了,城市睡了。 听说,蝉在泥土下生长十几年,享受一个夏季的欢愉。沉默那么久,忍耐那么久,孤单那么久,最后只为了短暂的幸福。 他们像世上其他情侣一样,接了个呼吸相闻的吻,在这个万籁俱静的晚上。 阎齐溺在祝初一的香味里,搂着她的细腰,大掌扣着她的蝴蝶骨,好久,沉声道:“怎么又瘦了”。 晚上人的神经脆弱,比白天更敏感。这道静静相拥,分明不过是世间最寻常的举止,却收进祝初一的灵魂深处。她知道,当她老了,仍不会忘记,不会忘记自己尚且年轻时爱过这样一个人。 最初的时候,□□纷纷扬扬,祝初一跟他隔了个深渊,那深渊里有她不懂的风暴和暗涌。现在多了许多云雾和她的心跳。 她不敢赌,忽然舍不得了。 阎齐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搬进祝初一的小房子,跟她挤了好多天。 房子本来就小,阎齐一来,林助理还吭哧搬来两箱生活物品,两个人转个身都撞得到。 阎齐照例每天把她往床0上按,只是撞进去之前,或许是亲眼目睹过太直观,祝初一不会再让他不做安全措施。她觉得自己挺贱,又想爽,又嫌阎齐被别的女人用过。 之前祝初一怎么没发现阎齐这么事,她一个女孩,出差一个箱子都装不满。他倒好,衣服鞋子和袖口,一件不落,一股脑塞进祝初一的衣柜。 祝初一看得无语,这些高档西服不怕生潮气吗,她住得低,下雨前夕潮得不行。 这晚暴雨,阎齐霸占她半张床,跟林助理开视频会议。唯一的书桌自然被祝初一占了,她吭哧吭哧地翻译。不经意扭头,看见阎齐摸着膝关节,指头揉了两下。 轰隆,窗外暴雨入注,鼓点般的雨狠砸地面。祝初一施施然打了两排字,扭头看阎齐,他修长的五指果然包着膝盖头,不动声色地按,神情如常地听林助理在那头汇报。 他有关节炎? 有就好了,没人让他过来跟她挤,放着豪宅不住,来受虐吗。 活该。 祝初一起身,阎齐视线随着她动,她弯腰,挺翘的臀若隐若现,搬出个药箱,东翻西找,不知道在干嘛。 阎齐掐了视频连线。 他从背后抱住祝初一,低沉的男性嗓音缓缓送入她的耳朵,“在找什么?” 祝初一在他怀里转过身,拉过阎齐的手,把他按在沙发上坐着。 再从厕所出来时,祝初一手中多了一条热毛巾。她一点一点卷起阎齐的长裤,露出男人粗实有力的小腿,锻炼得刚好的腿部肌肉,他体毛重,鼻息里瞬时被成熟男人的味道占据。 祝初一捏住阎齐,柔声说:“别动。” 阎齐两只手撑着她的头,哑着嗓逗她:“今天这么听话,先从下面开始?那你得靠近点儿。” 祝初一横她一眼,拿热毛巾热敷他的关节。 她也不懂这招到底有没用,只觉得这样应该会有点用吧,应该怪舒服的。 阎齐顿了顿,眼里浓浓的不可置信。烫进灵魂深处的暖意。 祝初一给他热敷完,又抹上药膏。 阎齐坐在那,好半晌,眼里聚起一堆水汽,很快压下去。 隔天阎齐让林助理把防盗门换成市面上安全系数最高的,又给祝初一按了密码锁。 但厕所门是坏的,阎齐怎么都不找人修。以往祝初一独住倒是没什么,这会她洗澡尽量快,像鬼在追她。 每回她洗澡,阎齐的办公地点就变成沙发,那沙发正对厕所。祝初一倒没扭捏,背过去,耳朵尖子粉红粉红的。 那道曲线优美的背,阎齐看得热,掐着她脖子摁浴室门上就是高难度瑜伽,祝初一腿都弄软了,却是接着换地方,迷离地被抛在沙发上,那力道玩命似的,跪都跪不住。偏阎齐还在耳边说许许多多下0流的,暧昧的话。 这反应恰中阎齐心意,他巴不得房子再小点。她长他身上,他被裹着,至死方休。 Chapter 13 六月,大清早开门已是满怀热气,暑意浓烈。 周末,祝初一起得早,阎齐趴在枕头里睡,她掀开空调被,合上房间门,拉开客厅侧窗透气。这一两个星期,他俩的性(我爱中国)爱太频繁,有时候睡到半夜腿(我爱中国)间有触感,半梦半醒也销魂蚀骨。 窗外的黄桷树一天天被染绿。黄桷树是高大落叶乔木,川城的市树。太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迸进百叶窗,斜拉的影子印在她脸上,张开手心,掌纹铺上一层金光。 她赤脚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动,把换洗的衣服装进收纳筐。 进厨房熬了粥,糯米的清甜飘进空气,水沸腾冲着瓦罐盖,噗嗤噗嗤。她关了火,自碗柜取出两只白碗,洗干净。 阎齐的衬衣不能进洗衣机,她用温水过一遍,轻轻揉搓。 这样安静的早晨,远得像是多年前的旧梦。 深呼一口气,她觉得幸福。 收拾一阵,祝初一蓬散着卷发,套上杏色连衣裙出门买菜。休息日的她格外懒散,不爱穿收腰的衣服。 回来时,阎齐还在睡,把她的枕头抱进胸口。 他最近挺奇怪,公司不去,不出差,好像连视频会议也少了。 失业了还是破产了? 阎齐睡到自然醒,老空调不给力,冷气跑得差不多了,热得他出了一身汗。他开门,桌上一碗豆浆稀饭,拿玻璃罩遮着。黄豆的清香萦绕着最后盛开的栀子花。他伸手试探碗壁,是热的。小阳台上挂着他的新被洗过的衬衫,淡淡的洗衣粉味。 祝初一站厨房里,手包着布揭开盖子,一锅乳白色的鲫鱼汤,香气扑鼻,散出蒸汽笼住她的侧颜,温婉美好,顶上的排风扇呼呼地吹。时间不在这个屋子里流动。 他抱着手臂站门边,好似这场景出现过,心头暖滋滋的。 祝初一听到动静,长长的睫毛夹他一眼,“终于睡醒啦?个懒猪。” 阎齐头发耷拉下来,几分大男孩的率真,伸手掐她白嫩的脸蛋儿,“那是你的称号,不是我。” 她好笑,心里怦怦跳,装作淡定地睨向饭桌,“早饭在桌上,很好吃的。” 阎齐刷完牙,拿她的毛巾擦脸,听到她这话弯了嘴角,“祝初一,评价是留给别人做的,自己夸自己,真不要脸。” 祝初一懒得理他,最好待会不要过来盛第二碗。 鲫鱼汤是秦莞韵教她的,她很多事是自己学会的。比如她没有退路,要为自己想好很多事。比如,她身边每个人,都会没有征兆离开她。比如,她需要很多爱来填补童年缺失的母爱。再比如,如果有人肯娶她,就不要挑剔人家,赶紧嫁。 星期天晚上,阎齐特别粘人,抱着她在沙发上看电影,俩人都出了汗。看到半截,她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祝初一走到阳台,按了绿色通话键。 “喂,我是祝初一。” 那头是个中年男子,声音隐隐发抖:“小初啊。” “李叔?” “是是...冒昧打扰你了啊。” 李复平时不怎么跟祝初一往来,偶尔见面也客套。两人都看秦莞韵的面子,除去这层,他俩算两个毫无关联的人。 “没有,您有什么事儿吗?” 李复平复了会儿情绪,咬着牙跟祝初一说:“你这几天有空,来看看...你妈妈。她三年前查出...胃癌,一直没给你说。” 祝初一脑子炸了下,似曾相识的对话,“癌症?” “是,应该...应该就是这两天了。我知道你工作忙,她再怎么也是你妈妈。” 秦莞韵知道自己对不起祝初一,没敢要这个女儿回馈自己爱。她没给祝初一买过一次卫生棉,更没在她谈恋爱时教她怎么保护自己,没尽到母亲的责任和义务。她回来那年,祝初一已经能把自己照顾好。她没那个脸要求祝初一孝顺她,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年轻时候种的孽因,该还。 这几年她给祝初一张罗相亲,挑了无数自觉不错的良人女婿,却听祝初一自己说,有男朋友了。隐约觉得祝初一排斥。好歹她放了心。 祝初一苍白着脸回来,阎齐把她搂在胸前,“出什么事了?” 她半天找不到自己的声音,答非所问:“阎齐,你可以去见我妈吗?” 阎齐吻祝初一的耳尖,沉哑的嗓音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没有迟疑道:“当然了。” 秦莞韵住回了家,大多数人都不喜欢医院,愿意在自己熟悉的环境待着。 她躺在老人椅上,慢慢摇晃着,春日的光落在她脸上,一道道皱纹清晰可见。她似秋日里的一片黄叶,只等人摇晃树干,就飘落下来。归落土壤,化作护花泥。 祝初一买了一箱有机特仑苏,她在超市里转悠半天,牛奶是能喝的吧。 门口犹豫,近乡情怯,一时不知怎么面对。她一年里来得甚少,也许是心里一直记恨,从没敞开心扉接纳秦莞韵。不能接受她抛弃自己,又若无其事地回来找自己。 秦莞韵在庭院里朝祝初一招手,“小初,你来了。快过来。” “还给我带礼品了,真贴心。” “你男朋友呢,没来吗?” “看来我的心愿是完不成了。” ... .... 秦莞韵握着祝初一的手,一直喃喃自语,像是在关心,又像是想方设法跟她多聊天。 “还怪我吗?” 祝初一太孤独了,她对秦莞韵的感情是个矛盾体。身边唯一的亲人,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人。 祝初一向秦莞韵摇摇头,好半晌,她说:“人年轻,虽然不懂事,但有自己的选择,有追求更好生活的权利。可那时候你应该跟我说再见。”好让我知道,还会有见到妈妈的那天。 秦莞韵跟祝初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藏地生死书》里说,人走之前有三件事很重要:放下、道别、安详地走。 祝初一想让秦莞韵了无遗憾的闭眼,“我不怪你,妈妈。” 眼泪就这么掉下来,在白色裤子上浸出一滩水迹。不是不难过。她最后的家人,即将离开。人的一生,真的是一场连着一场的告别呢。 秦莞韵最后靠在丈夫怀里,嘴角带着笑。很安详。 秦莞韵去世,祝初一忙着张罗后事。这些流程,于她并不陌生。那年祝晋鸿也是走得这么突然。 林至舫帮着祝初一跑上跑下。选墓地的时候,祝初一拦住林至舫刷卡,她知道那是谁的意思。也许她心里有气,她偏不让他弥补。祝初一自己给秦莞韵选了块风景不错的地方,用了她一半的积蓄。 阎齐始终没露面,整个人联系不上。 祝初一照常上下班,把阎齐拉进通讯录黑名单。 Chapter 14 祝初一这一周夜里失眠,熬得兔子样的红眼睛,眼下两片乌青。事儿压在心底,梗着睡不着,胃得撑得疼,全然不困。早晨起得很早,天天争抢打卡第一人。 她穿了一身休闲运动装,坐在办公室自己的小隔间,素皙的手指敲着字,难受极了。今早下暴雨,天阴沉,环线大停运,无数人挤在地铁站,她终于迟到了一回。雨和尘土的清新,混成一丝凉意,偏天儿还闷热,压得人抑郁。天气对人心情的影响,真不是没有科学依据。 邮箱叮咚响,跳出一封邮件,发件人是江孜。她赶紧打开,全是她翻译出错的地方。江孜很严格,容不得半点丝毫不规矩,排版不对也打下来重改。 祝初一深呼一口气,去洗手间拿清水轻拍脸,抑住这股没由来的心慌。她皮肤白净,素来不打底,至多应酬时涂点口红。水珠顺着脸颊流下,沾湿了鬓发。像颗人间水蜜桃。 她回办公室,泡了浓茶。茶叶在沸水里舒展叶子,她认真地改正自己的错误。二稿很快过了。 江孜从里间出来,攥着一盒药片,和一杯热水,同时递给祝初一。江孜人体贴仔细,“我看你一直捂着胃,按剂量吃吧。” 祝初一胃不太好,小时候积出的毛病。她不常吃药,忍一会儿就不痛了。她却认得这药,很管用,价格不便宜,没舍得买过。 她回以淡笑:“谢谢。” 江孜听秦叶问说了,祝初一母亲过世的事。她当天没能去,托秦叶问带了一叠帛金。她心疼祝初一,“照顾好自己。需要休息几天吗?” 祝初一心不在焉摇摇头。人越伤心,越不能独处。得有寄托,得工作,得赚钱,得活下去。 祝初一对待所有事都不马虎,除了自己。今天六一儿童节,沙滨路堵了一溜,不好打车。祝初一坐公车到竹园小区路口,打算自己走进去。认识阎齐后,有人送回家门口,她很少走夜路。 不过傍晚七点,川城天黑得晚,这条街巷恰好没路灯。风韵犹存的晚霞燃着火,是晚星的光透进城市前,唯一的光。周边建设跟不上,也是竹园小区房价低的原因。祝初一打小走惯了,打开手机自带的电筒,若无其事地走。 寻常会有几个小贩挑着扁担,箩筐里装着水果,这种没有门面费的水果摊,成本低,比超市里卖的还便宜,大部分是附近果农自产自销,巷子深,地儿偏,没城管,小贩晚上来肆无忌惮地摆摊。邻近的住家户都是工薪阶级,过上过下多少都会买点儿。 再偶尔,也会有几个打羽毛球的小孩,就瞎打,没技术含量,没几个利落回合,全在捡球,权当锻炼身体了,家长也放出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过多久,小孩就坐一块儿打游戏。现在的小不点,幼儿园就给配手机,那打游戏的姿势相当熟练。 然而今天这些人都跟消失了似的,仿佛被谁清了场。整条巷弄幽暗,祝初一察觉了点异样,步子走得快。心跳悄然加速。 她快走到王婆小卖部,还有一个岔路口,旁边就是她住的那楼,屋子里白得刺眼的日光灯,依稀能听到王婆看电视的响动,在黑黢黢的夜晚,尤其有安全感。她打算进去买点牛奶和零食。 明明没人喊她,祝初一却下意识回了头。她听老人说过,走夜路的时候千万不要回头。这一回头看,她攸地瞪大眼——刚刚路过时巷口明明停了辆面包车,不知怎么就没了。可能是开走了吧,跑黑车的,在这种地方来来往往太正常,她劝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忽地刮起大风,卷起垃圾的恶臭味,巷口的纷繁枝丫晃得像鬼爪。几分凉风,吹出一身冷汗。她稳了心神,一步步接近小卖部,高跟鞋踩在空寂的地砖上,噔噔地响,弹出回音。 前面岔路口唰地开来一辆车,像是蛰伏许久,速度很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跟只过街耗子,开着大灯,雪白的灯光,扫得暗处如白昼,刺得祝初一睁不开眼。 她几乎本能地用手去档,忽视了身后的动静。 坡迦区的夜场,多半不是为了营利,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每个月,阎齐过来这边处理几回,最近来得少了。 他一身黑色衬衫,领口纽扣解开一颗,一片坚实的胸膛,袖子半卷,精壮结实的小臂显山露水,沉在昏暗的灯光下,那张俊朗冷面掩得七八分,一双鹰隼般敏锐的眼睛愈是明亮,专注地翻动手中文件。 包房角落,大块头松尼压着一个长相清纯的瘦小女孩,像个学生妹子。几分钟前,整个场子燃到沸点,此时像被一桶冰块登时降了温。松尼怀里那个在颤抖的,就是他刚拍下的。夜场里惯有的保留节目。 三百五十万。 呵。 一个破女人值这么多钱?没开过苞的也不值。松尼穿得痛快,直叫爽,嘴里咬着一团软糖,大概是软糯q弹,咀嚼了两下,尖牙给人细嫩划出一道血痕。他扯开无情又嘲弄的笑。 但有了这些名目,过一遍账,资金柳暗花明,就有了来路。 阎齐像老僧入定,对不远处的激烈交0合充耳不闻,他戴着一只耳机,在听音乐,目光聚焦在文件上。 四十多分钟后,松尼扔开那女孩,像丢开一张油污遍布的抹布。他往自己身上浇了一头凉水,冲去女人的味道,凑阎齐身边坐下,一身麝香味。 阎齐微不可查地皱眉。 松尼给自己点了雪茄,辛辣的味道在鼻腔蔓延开来,烟雾遮盖他原本的面容,跟方才淫0乱判若两人。他全身还在滴水,阎齐的裤子沾着点水迹。 松尼语焉不详地说:“阎,往外撤,是我们所有人的生路。闷在里头,查起来,一锅端。我想你考虑清楚。” 阎齐合上文件,喝完剩下的酒,语气冷淡,眼里含冰,“我也和你说过,只参与到今年。你们要走,要继续作死,是你们的事儿。别拉上我。” 他抽了两张纸,擦干裤子的水。 松尼神色亢奋,头一回看阎齐这么反叛他,阎齐的动作登时惹笑了他,嗤笑阎齐:“水擦干净了,不还有痕迹了。往后洗得在干净,也还不是被沾染过。” 松尼意有所指,阎齐不说话了。阎齐知道,松尼在警告他。他的态度很强硬,不卑不亢,丢下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松尼随他,止住保镖上前阻拦的动作,只嘴角扯开一股玩味的笑,“我听说,你跟一个小白领走得挺近?” 阎齐拉开包厢的门,轰地关上了,整个门板连带着震。他脑子里的弦登时绷紧,五指收紧掌心,小臂上的经络错杂得像藤蔓。 “什么意思?” 松尼不多说废话,索性亮了底牌,“现在你回去看看,就你们之前那个小房子,你马子到底还在不在?是不是还能给你煲汤陪你上0床?” 阎齐周身的气场骤变,眼睛微眯,一个健步冲上去捏住他的衣领,松尼半个人被他攥起来,话从牙齿缝儿低吼出,“你敢动她,我把所有证据往上交。” 保镖一拥而上,松尼又给止住了。 松尼咳嗽两声,毫不在意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邪气样,朝一个手下递眼色,那人拿着松尼的手机,目不斜视。待看清内容时,阎齐像被插0中七寸的毒蛇,松了松尼的衣领。 “如果真有那天,一起面世的,还有她的裸0照。小娘们儿挺有料的啊,那骚0样儿,我看得都忍不住。改明儿,我把照片洗出来,让兄弟们打手0枪。”松尼嗤笑着又说,仿佛讲笑话般平常,“又或者,让十几个人去川城,直接轮0她,给你来一场直播?” 裤兜里的手机,应时响动。阎齐浑身一震,手心冰凉,屏幕上赫然是祝初一的电话号。她是不知道自己在坡迦的手机号的。 “想清楚哦,阎齐。你答应,你的马子原封不动,艳0照还你,绝无备份。我甚至可以结果了那个拍照的人。可你要还不懂事...”松尼哈哈哈笑起来,在阎齐看来,就是一个神经病。 阎齐接了电话,那头却是没声儿。 临时制定航线,多付三倍钱,超七位数。窗外是阴得滴水的云,阎齐心里一片荒凉。 小时候,阎齐家里穷,住在清河镇。父亲是铁路工人,母亲在铁路小学教书。他们家住在清河镇偏远的田野边儿。一扇破旧的门,岌岌可危。木门上全是砍伐的痕迹,年生久了,漏风。冬天,寒风能在屋子里打个转儿,扫过旧家具。屋子里窄,父母住在一楼,阎齐住二楼,底下是稻草铺垫的床铺。厨房在门外,用夯土砌了个灶台。母亲会炒一桌菜,温和地喊阎齐和他父亲吃饭。 高二那年他十七岁,在镇上读书。那个冬天,刚下晚自习,班主任面色沉重地告诉他,回家去。那时候家里没钱给他买手机,收不到消息。少年拼命跑过田垄,鞋子上镶满淤泥,家里的房子烧塌了半边。院坝里,摆着两台担架,蒙着白布。 临屋的张叔,帮着把人从木堆子里拖出来的。阎齐的个子撺得很高了,白皙的皮肤跟乡下完全不搭界。他五指紧紧收拢,跪在临时搭建的灵堂前,大片的眼泪从少年的眸子中溢出。 那之后,他没了家,也没钱。不满十八岁的阎齐,在镇上洗盘子,给自己挣学费。晚上住在老板提供的宿舍里,枕头旁边两个木盒子。他低头抱着它们,全身都在抖。睡他上铺的中年男人感到床在动,以为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在发泄,敲了两下床板,被人闹醒很不高兴:“阎齐,你他妈还睡不睡了,要打0飞机进厕所打。” 阎齐咬着牙,怕暴露自己的脆弱。 他悟性高,成绩很好,理科常年全年级第一。高考发挥稳定,顺利考进c大。上大学后,他拼命打工,最怕自己一个人呆着。他在一家科技公司兼职,编写程序对他来说如烹小鲜,一个小时完成人家要三五天写的程序。 松尼也就是在这个时间发现的阎齐。他让阎齐算投资回报率,慢慢地,让阎齐接手整个公司的财务。阎齐一开始不知道松尼背后的操作,只觉得工资给得高,来钱快。渐渐他察觉,也允许自己德道的偏失。他在世界上很多的超一线城市,都买了房,在公司持股,不可谓说自己是抗拒这买0卖的。 这辈子就瞎过吧,阎齐想。到最后,他跟松尼成了相互遮掩的关系,自己永远摘不清。 阎齐马不停蹄往楼上跑,打开小房子的门,屋子里熄着灯。他轻手轻脚关了门,脚踢到祝初一的高跟鞋。 她在。他紧绷的神经这一刻开始舒缓。 他趁着黑,在屋子里转足一圈,检查每个角落,没发现异样。洗了澡,换上祝初一给他买的睡衣,不属于这房子的烟酒味散得一干二净。他从背后抱住祝初一,嘬她蝴蝶骨。 祝初一闭着眼,睫毛微颤。从他进门那刻已察觉,她一直没睡着。 ※※※※※※※※※※※※※※※※※※※※ 来微博找我玩儿:@岛亦川 :) Chapter 15 蚊虫窸窣的深夜,阎齐严防死守,把所有窗帘拉得死死的,房间深暗不见底。窗台底下豁出一道光,照下一小块盆栽的影子,枝丫错乱纠缠。 多少痴心妄想,在飘荡。 祝初一背后是个大火炉,冰手冰脚终于回暖。她跟阎齐摊牌:“今天晚上回来,一群不知道哪里的人围着我,流里流气的,但他们什么都没做,只借了我的手机。我当时没敢吱声,也没报警。我回家查看通话记录,是拨给国外的一个号码。” “阎齐...是不是打给你的?” 横在锁骨下的手臂,突然箍紧,阎齐没有否认。他后怕,连夜飞回来,只要看她好好的。 “我们认识一年,你的事我从来不问,但不代表我一点不知情。你到底有几本护照?” “那几天,你老是盯着ts新闻看,整日愁眉不展,碎掉你书房里的账本。那新闻我也注意过,闹得太大了,满城风雨,动了那么多警力,抓了那么多人回来。” 是四月那几天的事。林语堂,阎齐的书房,他所有资料摊开不上锁,祝初一自由进出。原来她那么早就察觉,偏还无所谓,陪他上00床,煲汤,压马路。 阎齐哑然失笑,吻她后脖颈,与有荣焉地表扬她:“我女人真聪明,这侦查和破案能力,赶上fbi了。” 祝初一难过的闭了闭眼,无声流泪。她不是没见过世界的黑暗面,当年跟高利贷的人周旋,什么赖招她都使过。她也不是不允许,自己爱一个不那么磊落的人。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你为什么不陪我回家见我妈,你明明...明明答应过。” 阎齐抽出自己的手臂,靠在床头,烦心地点了一支烟,上头隐约还有她长发的柔软触感。终于狠了狠心。 他的表情在烟雾缭绕里不详,不屑地说:“祝初一,活了他妈31年,你还这么幼稚。” 祝初一也坐起来,整个房间里只有一点冰凉的月光。也许要借着这样的黑寂,她才敢问出那句话:“阎齐,你有没有过?” 话没说尽,缺个动词。阎齐却听懂了。他的答案已经很清楚了,也许是懒坝那回,也许更早。但他现在没有承认的资本了。 “祝初一”,阎齐很少连名带姓喊她,她呼吸一怔,掌心不自觉握紧。他却只呵了声,说,“跟你做00爱确实很解忧。别的,你别痴心妄想。你以为自己还是黄花大闺女,我得上赶着把你捧手心?大家都只有一个目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 阎齐喷了两口烟雾,灼烫的呼吸闷得祝初一呛得咳嗽。 一根烟燃尽了。阎齐打开灯,穿衣服。 祝初一冷眼瞧着,所以他是有多病,半夜赶回来,抱了她一会,又要走。她还没抱够呐。 阎齐动作很快,转身就要关门,腰上突然多了只细软的手。祝初一几乎不费什么力气,扯得阎齐回过头来。 她手臂挂住他的脖颈,吻上阎齐,“不要走,我怕。” 这一夜的担惊受怕和大起大落,终于找到倾泻的方法。祝初一这天特别主动,天灵盖嗡嗡跳。昏睡过去前,她听到阎齐非常小声地说,对不起。 她要的不是这三个字啊。 川北的办公室,正对南山的林语堂。阎齐站在落地窗前,神色淡淡,不懂在想什么。 林助理偷瞄了下老板的状态,继续汇报说:“阎总,咱不能在川城留了。最近盯得近。三拨落网,搞得大家心里发毛。形势不比以前了。您最好去国外避避风头,下周出发,不能耽搁了。” 阎齐抬了抬手,示意他打住。 今早阎齐收到一部手机,他阴鸷地扫了一遍内容,扣出内存卡,掰开揉碎了。他给松尼打电话,如果你敢备份,我有的是本事让你死。大不了一起把牢底坐穿。 松尼在那头笑得奸邪,跟个太监一样。他知道阎齐这是答应了。男人嘛,总会为那么一两朵牡丹花妥协,甚至心甘情愿奉上自己的性命。松尼是欣赏阎齐的,没有他,自己吃不下那么大的蛋糕。那么多年,松尼把阎齐当亲兄弟,有福同享,没少给他分红。他喜欢控制,怎么允许阎齐为个女人背叛他。兄弟蒙难,当然一起当。 人性本贱且自私。人生从来没有说明书,没人给你指路,教你莫要走某条路,莫要碰上某个人。 林至舫来祝初一家里收拾的行李。 开门的时候,祝初一以为是阎齐。但几乎是一瞬间又否定自己,他是知道密码的,哪回来都把自己当主人。 也许是冥冥之中,祝初一刚好用锅煮着豆浆。这种法子很磨人,要一直盯着,不断搅拌锅底,以防糊底。她取出一个黑色保温杯,小心舀进去。 林至舫动作很快,行李被他归置得很有序。他走到门口,犹豫一阵,还是跟祝初一说:“祝小姐,您千万不要怪阎总,他没亲人,对您就差拿玻璃盖子罩上了。您千万不要怪他...不要怪他。有一天您会明白的。” 小王子怕自己的玫瑰花受到伤害,给她罩上玻璃盖,自己却离开了她。从此没人再给玫瑰花浇水,陪她说话。 祝初一对林至舫笑笑,那笑太涩苦,林至舫看得不忍心。她拿出盛满豆浆的保温杯,面上套着一圈毛线杯套,手工蹩脚。 祝初一说:“你带给他吧。” 林至舫愣了下,很快点点头,跟她说再见。 成年人约定俗成还挺多,不联系了,就算了,就断了,再别上赶着打扰。 丛林有法则,弱肉强食。风月也有,一拍即合,一拍两散。 祝初一躺在自己床上,闷酸地想,他们这都不叫分手,不过是,睡厌了。开始由她开始,结束由他结束。我做初一,你来十五,挺公平。 后半辈子,她只当他死了。 江孜纪念棉婚,全公司欢呼雀跃跟着放几天假。 祝初一起了大早,打扫一室一厅的屋子,出去买菜,回来拿砂锅炖汤。休息日,她的routine一向雷打不动。 熬着汤,她拿出宜家新买的落地灯和几块张贴木版。落地灯放床头,暖黄的光让人很少做噩梦。 她把铁盒子里储存的登机牌拿出来,一一按时间排序,用大头钉钉上去。这世上最难收集的是人民币,她只配收集登机牌。她有这爱好。 祝初一想起第一次见阎齐,就在杭州飞川城的航班。 杭州-川城。 她往密麻凌乱的张贴板上横扫几眼,没找到,又检查一遍空荡荡的铁盒子。那张登机牌不知道放哪儿了。算了,也不太重要。 她从淘宝上买了收纳盒子,把鞋子一双双装进透明盒子里,按季节、颜色累好,放进新买的鞋柜。她不常买鞋,各个场合只备一双。 等清空鞋盒才发现,最底下有只材质高端的鞋盒,是那双浑身是钻的高跟鞋。怎么跑在这来了?她明明没带走的。 那时在吉隆坡,阎齐把她按椅子上试鞋,“那不正好,提前送你结婚礼物。” 也不知算不算一语成谶,如果真有把自己嫁出去那天。 隔壁在炒辣子鸡丁,烈火烹油,麻香海椒,味道浓烈,顺着风扑进门缝。祝初一呛得咳嗽,呛得全身都在发抖,手捂着嘴巴,眼泪都咳出来了。 她抹了两把眼睛,起身把多余的垃圾扔出门外,正式断舍离。她会活得很好的。 祝初一给李瑾打电话,让她来喝汤。李瑾听说阎齐搬了,张大嘴巴,有点意外,试探问她:“这是分手了?” 祝初一看起来不怎么难过,还笑:“我俩就没在一起过。” 她闺蜜,她了解,表面云淡风轻,指不定背地里哭成什么样儿呢。就是个死鸭子嘴硬的丫头。李瑾摇摇头,她不信,旁观者最清明,他俩看对方的眼神都深不见底,说不爱谁信呐。 她又多喝了两碗汤,这鲫鱼汤还真好喝的。祝初一简直宜室宜家,权当阎齐没福气。哼。感情里无关对错,女孩子一向站自己姐妹那头。 阎齐在公司加了一周的班,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愈发清瘦。他趁夜回了趟林语堂,有些东西要带走。按密码进屋,08513,门口还有一双拖鞋,小小粉色毛毛鞋,像小女孩穿的。 祝初一是他有过的女人中,最不会勾他的,也是最会勾他的。她不会撒娇,不爱粉色,甚至连包都不爱买,独立得不像个女人,但就他妈奇了怪了,总把他整得神魂颠倒。 阎齐按开灯,所有灯,暖黄调的灯饰,宽大柔软的沙发,最近他住公司,没人来过,都没变样。上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哦,那会沙发上还坐了个祝初一。 他走到二楼,赤脚没穿鞋,祝初一也不爱穿鞋,一步一步踏上木地板,左转,第二间是书房。 二楼没开灯,窗外有一树茉莉花,清清淡淡的香,很怡人。他第一次来这儿,就觉得那味道像祝初一。所以他当机立断买下,让林助理照祝初一的小房子风格装。 阎齐打开保险柜,一遍密码,一遍钥匙。锁芯转动沉重低厚的柜体,啪嗒一声。 阎齐伸出手,郑重地取出一张纸。他坐在地上,借着薄薄月光,视线不怎么好,巴掌大的纸张,明显泛黄,因为长期存储在阴凉角落有些凉冷。 不过是一块过期的登机牌,却被人好好珍藏。 祝初一几乎从不生气,至少阎齐没见过,或者说从不在他面前生气。他对她很恶劣过,把她这样那样,她都没有生气。阎齐忽然松了口气,呵,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哄她,油盐不进的,不知道她之前的男朋友怎么受得了。 又或者,是因为她没把自己放心上,自然也就不会衍生出任何一种情绪。这些天,他一个祝初一的电话都没接到。他以为,她总该再问一问。 阎齐露出这些时日里第一个笑容,那笑太憾重,太涩酸,带着骗自己的安慰。 就这样吧,祝初一。 第一次遇到祝初一,约莫两年前。阎齐挺不愿回忆。 两权相害取其轻,他如今自身都难保。 那时候他去杭州出席会议,新助理不熟悉,给他买成经济舱,旅游旺季升舱都没办法。位置在走廊都要走见底的地方。他望了眼座位号,自己靠窗的位置被一个睡着的妹子坐了,淡淡的酒味,闻着很拿人。早班机也没什么人,空了大片座位。他鬼使神差,就坐她旁边。 中途她醒来一次,脸红红的,找空中乘务员点了一杯矿泉水,嗓子沙沙的,有点像西湖边上风吹动细柳的声音。 机长估计经验不足,雷暴云躲避不及,直往前冲,整个飞机蒙在云烟里,舷窗外白晃晃一片,机身摇摇晃晃。那妹子忽地作死,恰好解开安全带起来,捂着嘴巴,表情皱成一团。 窗外闪电云雨,颠簸异常。 阎齐跟她隔了一个座位,他注意到了,妹子把着椅背慢慢走出来。飞机左摇右晃,他皱着眉,下意识拉着她手腕。 又一个气流,飞机往陆地倾斜,女孩重心不稳倒在阎齐身上。 哗啦一声,几声干呕,阎总定制的西欧高级西服,成了狼藉垃圾袋。 妹子犯了事儿,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阎齐扶着妹子,僵住了,把新助理骂了个半死,什么几把玩意儿。 临下飞机,妹子终于清醒了,一双眼睛怯生生地,手忙脚乱跟她道歉。阎齐似笑非笑看着他,没接受歉意,也没生气,外套脱了扔那儿。 后来新助理向航空公司投诉,一对票号,阎齐赫然是33a,不是误以为的前排女孩坐错的32a。 祝初一压根不知道这件乌龙。第二次见她,是在一个技术交流会,她作为翻译助理出席,跟一个男的旁边,小媳妇儿似的。 后来阎齐跟祝初一酣畅做完,他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得知那男的是他老板。只是他老板。他这才点头答应她的要求。祝初一竟松了一口气,他看着她,觉得好笑。这段关系,不知道何时起变了质。他曾经发了疯地想占有她,自己怎么也洗不白了。 年轻时候不懂事犯的错,原来要这样偿还。 ** 川城淅淅沥沥落雨,天低靡阴沉,轰隆隆的雷声,气压很低。 私人机湾流g550,停在专属停机坪,包机飞夏威夷,驾驶舱里两名飞行经验老道的机长,一名举止得宜的乘务员来回服务,机舱尾翼两排躺椅,卫生间的护手霜是英国知名品牌jo malone,没不能抽烟的规定。 阎齐戴墨镜坐在真皮单人座椅上,塞着air pods,手虚搭着膝盖骨。 林助理和随行员工在后座,没敢上前打扰平时爱开玩笑的阎总。 林至舫带着几个行政人员坐后排,随他们在沙发上兴奋自拍,他整理随身资料夹,忽翻到一页,他朝前座看了眼,阎总心情很不好的样子,目光重新收回来,那是祝初一的签证申请资料,本来都提交出去了,半道阎总又让给截了回来。 飞机将要离开川城时,阎齐抽出烟盒,点燃一支烟,就咬嘴里,没抽也没吐。那烟有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其实他没来得及回答她。祝初一母亲的灵堂,他去过,就站门口,她当时哭得非常伤心。如果给了她肩膀依靠,现在应该还跟她在一块儿。他知道祝初一心里在想什么。最后一晚,其实他没来得及回答她,有过。心里有过你。 祝初一站厨房里给他煲鲫鱼汤的样子,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那女人的轮廓已然模糊,只剩一个柔和的影子。家的模样早被他忘得一干二净。这温柔太迟,他差点不敢相信。这爱来得太迟,他不配拥有。 他半生剑走偏锋,而她属于安稳,属于那些无聊又幸福的平淡,唯独不属于他。 他查过祝初一,亲人都不在世了。这感觉,没人比他更了解。正因为这样,他不带祝初一冒险,自己也没勇气去听那答案。 他存私心,跟祝初一在小房子呆了半个多月。那半个多月,比他们住川北和林语堂都幸福。无时不刻都在对方的视线里。最后他们疯了一样的做00爱。也许彼此都猜到,每过一天,就少一天。 什么感觉? 想跟她生儿育女,百年好合。 而他握着那点念想,就要过没有她的余生。 飞机离开跑道升空,往左打了半个转,划出一道弧度,末日乌云填满舷窗,再没一点川城的轮廓。烟烧成一大截灰掉手背上,阎齐闭上眼,感觉有什么沉沉地落下去。 心里没点喜欢和挂念,这漫长的余生,还真的是,很难捱。 ** 三十三岁这年,祝初一把自己嫁了出去,丈夫老家在武隆,况禛是个婚礼主持人,人很老实,离过一次婚。 他们的婚礼由况禛自己主持,省去一笔费用,简单得像是熟人聚在一起吃饭,席开十桌,只请身边挚友。 新娘的父母亲都不在了,来宾心照不宣,祝初一自己走过红毯,好坏有况禛站在那头牵住她。 新郎牵着新娘敬酒,吻了又吻。祝初一露出此生最满意的笑。她再一次跟自己确定,她会活得很好的。 你来我往,大家都很开心,祝福叙旧,满堂欢歌。李瑾喝高了,抱着祝初一又哭又笑的,祝初一反过头安慰她。 全世界只有李瑾知道,祝初一爱过阎齐。往后不好说,没准儿结婚这天心里想的,还是他。她替祝初一感到难过。但那样一个男人,阖该祝初一抓不住。 合影留念,花童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很喜欢新娘子,觉得姐姐身上香香的,眼睛涂得亮晶晶的,很漂亮,轮着番儿夸祝初一。 日子一天天过,祝初一卖了祝晋鸿留下的房子,不再回竹园小区,给自己买了台陆地巡洋舰,见她开车的人都诧异,怎么买那么蛮的款,跟她性格全然迥异,像男人开的车。 这年,她已经能买名牌包,有淡雅的气质,很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但那些是给外人看的。她的底气,来源自己能够赚钱的本事和账户里头的余额。她不靠男人,也没人给她靠。 嫁人只不想后半生冷清清。不讨厌,那就嫁吧。她曾经的噩梦竟然成谶。 又是一年五月,黄金般珍贵的阳光随处可捞。趁五一放假,祝初一夫妻俩趁带儿子去懒坝拍照。 儿子三岁,祝初一怀孕的时候已是高龄产妇。她卧床两个月,才保住胎。 川城没有阳春过渡,寒冬过后便是盛夏。 太阳有些毒,夫妻俩领着不肯再走路的儿子吃法式快餐,儿子吃到一半嚎啕大哭,况禛没办法,心疼地让祝初一留餐厅休息,自己抱着儿子边走边哄。 祝初一去厕所换了卫生棉,鬼使神差走到对面心跳博物馆。 夹道的树还如那年挺直苍翠,枝叶愈发浓密,拢成一道绿色苍穹,树林间依旧播放被放大音效的心跳,像一簇簇绽放的烟花。 她肚子有点阴痛,脚步走得不那么轻灵。十年过去,她已步入中年。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祝初一推开博物馆门,给手机关了静音,轻手轻脚拉开椅子坐下,在键盘上敲几个字母。 电脑屏幕上显示——【正在搜索:阎齐】 这两个字,太生疏,几乎成了秘密。十年,无人提起。 祝初一握着白色鼠标,背后还是三间录音房,那年那枚炽热滚烫的吻已难寻,左边玻璃窗外倒如往昔,茂盛绿植,枝丫微颤,她冰凉的手指发抖。 等搜索结果。 一秒。 两秒。 页面刷出一面空白。 查无此人。 祝初一怔住,又飞快刷新几次,一样的结果。 空白的界面,没有一条音频。 祝初一生活得平静又绝望,她以为这是最好的状态:买了套三居室当投资,工作稳定,不抱任何期待,儿子是她的全部。 日子像写作,豆蔻芳华对鲜花着锦心生向往,迷恋金句,硬生生烫出个感叹号。 年纪越大越喜欢滑顺、不费力气的东西。有点平淡近自然的意思。 太惊艳的段落像横空出世的彩云,那般突兀又空洞,没有来处,而它始终要去,教人心颤——这美迟早要散的,最初就不撞见得好。 她不贪心,只允许自己用一段心跳的时间,三十秒,或者更短,偷偷地,悄悄地,听他的心跳,想会儿他。 然后她便理智地回自己的人生轨迹中去,顺遂过完这辈子。 这辈子。 他曾非常短暂地出现过、以后再不会有他的这辈子。 但怎么会是查无此人? 怎么能查无此人?! 漫山遍野的草野被风刮过,细微的响动,像天地发出的叹息。 儿子终于带着笑跑回祝初一身边,米团子般的小手举起,要祝初一抱。 树袋熊样儿挂在祝初一身上,小手搂住她的脖子,肥嘟嘟的小嘴亲了她的脸颊,小小指头摸到一点冰冷的早已风干的泪痕。 晋江原创文/岛亦川 全文完于南太平洋 2019/10/19 ※※※※※※※※※※※※※※※※※※※※ 本来只想写一段熟男熟女,应欲起意。 没想到就写了这么久,从五月到现在。整整4个月。字数不多,却是我写完的第一本。无论好坏,终于写完了。 另,晋江对于没有签约的小透明不太友善,审核太久了。 下本写《眼角的瀑布》,我内心发生过一遍的故事。 各位看官大人,如果有的话:我们下本见。 谢谢你的观看。 为爱发电,岛亦川。 Chapter 16 今年是个暖冬。 风不冷,且不用缩脖子,穿着羊绒长裙光腿的年轻女孩子比比皆是,远在西伯利亚的寒流尚未肆虐人间。老人言,从来下雪不冷化雪冷,真正苦寒萧瑟的月份正在蛰伏。 新买的秋衣秋裤扔柜子里,标签都没来得及撕,不晓得有没有机会穿。圣诞倒是拐个弯而就到了,商场里节日氛围渐浓,一颗一颗的塑料圣诞树,夸张的吊饰,只可惜连雪花都是仿真的,川城主城区上一次落雪还是三年前,今年等不等得到仍未可知。忙了一年,尾牙偏是祝初一最闲的时候,翻译这行或者说所有行业,多劳多得。 她睡到下午慢条斯理地起来,家里零食都没了,撇撇嘴,煮了两个饺子凑合着吃,收拾收拾散步去超市。离家里近的那个商圈正在整修,好几层的店铺拉着帷幕,标着coming soon的字样,预备来年重新招租,而这个soon一般不会太快,这街没逛痛快,有几分乏善可陈。逛累了坐在星巴克店内,两大袋购物袋搁在对座,里头一堆零嘴。室内咖啡煮得香,暖气足,街上的火树银花逐渐亮起,祝初一穿着白色大衣,捧着滚烫的纸杯。节日也是有好处的,布置得亮晶晶,总有温暖的错觉。 小雪,大雪,冬至,圣诞,冬天的节日也忒多了,大概是温度低,人要多聚一聚,报团取暖。王阗忙着结婚,婚后移民澳大利亚,李瑾过了cpa,早早给自己预订了阿尔卑斯滑雪庆祝。 也就是说,祝初一今年的圣诞得自己过。 她看着玻璃上的倒影,低低长长地叹了口气。谁让她朋友不多,平时又不爱出门社交,遇上有人撩拨也不搭理,这一单身又是半年多。但也没落寞情绪,她前几年也这么过来的,很是知道怎么对付独居生活。无非是买菜做菜,追剧打扫。工作往来也见过一些不错的男士,不讨厌的,她都加了微信。只是聊着聊着就摆那里了,谁也说不到她心坎上。她想好了,下一次交往是奔着结婚去的。那人不用有多富裕,处着舒服,会包容她,久了也不厌倦。 祝初一走回家,一路上熙攘的车流和人群,吵吵闹闹,倒是没觉得孤独。她给自己买了瓶香水,作圣诞礼物,她从前是不爱用这些的,偶尔买一瓶也是为了社交礼貌,就像职场化淡妆。拆了包装,把雏菊式样的瓶子归置到放香水的篮子里。 她扫到角落的某一处,忽地一怔。 他的物品祝初一早扔得干干净净。其实当初总共也没留下什么,无非是浴室洗脸台上用了一大罐的剃须膏,还是她买的,她早顺手丢进垃圾篓,还有一瓶混在她化妆品里的香水,林助理没认出来,就留在了祝初一梳妆台上。 这年的日历都快见底,祝初一猛然发现,阎齐离开半年了。 那香水瓶子很好看,黑瓶身麋鹿头。祝初一认得,the tragedy of lord george,乔治勋爵的悲剧。她喷过一点,跟他做过爱,若隐若现的木香,随着体温升高,这味道混在俩人身上,分不清是谁的。一起住过不短的时间,祝初一对他身上的一切都很了解。唯独那男人的想法,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捉摸不透。 表面的矜贵风光背后,是否包藏讳莫如深的秘密。她甚至不敢想,那点不为人知能否要他的命,同时也成为他们分开的理由。他莫不是为了保她,刻意疏远?祝初一自嘲地笑了笑,低低长长地从喉咙深处发出的笑,泛着悲哀的意味。她摇摇头,赶紧把香水瓶扔进杂物箱,希望哪天她再不记得,和着那些不重要的纸箱书籍一股脑全扔了。 怎么可能呢,阎齐怎么会为了她做到这地步。她明明知道,他有她的同时,还有其他女人,spa馆前就撞见过一次。从一开始就没太干预对方的生活,她连祝晋鸿的事都没告诉过他,虽然显然阎齐都知道。所以,怎么可能呢。 他并不爱她。 这半年,祝初一过得很好,头发剪短了,蓬松的卷发到肩膀,看起来妩媚又温柔。照常上下班,偶尔飞到外地出差,每周末逛街给自己买一套衣服,空下来做瑜伽保持身材。没有什么比一份得体的工作更能让一个女人独立又满足。 也许是节日临近,人的天性是向往温暖的,祝初一尤其想他,用工作填补了这半年空白,一直相安无事。他没说让她等,她自然不会自作多情。但心里头萦绕不去的怅然若失,她至今分辨不出是什么情绪。不管是人或物,突然不见了,多多少少免不了挂念。她这样催眠自己,时间久了没准自己就信了。感情没了,赚很多钱也是好的。随便上个班都不至于贫穷,她不可能再重蹈覆辙。 读高中的时候,祝晋鸿彻底没管祝初一,祝初一只能住在大姨家。那家里也不宽裕,三十多个平方的老屋子,一室一厅,大姨有一儿一女,还有一个孙女高庭。那时候还流行用mp3听歌。她借了高庭崭新的mp3到学校去,上体育课放抽屉里,下课回来发现东西不见了。想了一个下午,她没一点头绪小偷到底是谁。她给班主任说了,班主任诧异,也不好乱怀疑人,甚至意味深长地问她,你新校服都没钱买,哪里来的mp3。祝初一懂了,她低着头退出办公室。回家,高庭当然不乐意,嘟着嘴嚷嚷着让祝初一赔,还说没妈的孩子就是没教养。祝初一委屈,也没其他地方躲,晚上蒙着被子在沙发里哭。她不敢哭出声,房间不大,什么动静都听得见。寄人篱下,啜泣声抽抽噎噎的,哽咽在嗓子里。她把每天的早饭钱节省出来,大约一个月,凑了半个mp3的钱。有天她做课间操晕倒了,乔继晖隔着三个班的队伍着急忙慌飞奔过去,给她抱到医务室。校医上下打量了下额头铺了一层薄汗的乔继晖,估计他和祝初一在谈恋爱,不轻不淡地说,祝初一只是低血糖。祝初一这才把事情给乔继晖说,乔继晖点点头,用自己兼职家教的钱还了一个新的mp3给高庭,才算了结。 祝晋鸿的病,也坏就坏在没钱治。祝初一一直以为他爸是癌症走的,后来才知道其实不是。当时大姨有一笔八万的退休补贴,刚好把钱给了大女儿付房子首付,退休工资要负担家里开销,其他亲戚都没钱。加上祝晋鸿一开始自己隐瞒病情,等病得起不了床,大姨把祝晋鸿送到医院照x光,大半个肺都没了。住院治疗费用太高,谁家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祝晋鸿的钱多半拿去赌了。还好大姨每天都去竹园小区照顾祝晋鸿,但只小半年时间,人就没了。祝初一红肿着眼睛,跪在葬礼上想,要是自己有很多钱就好了。人间走一遭,过得好不好,不就是看谁的钱多吗。 所以往后很多年,她也这么干了。 12月24号的傍晚,她收到一个快递,查不到寄件人,空荡荡的信封里只有一本红皮证书,摸上去凉薄的封皮上头几个烫金大字:不动产权证书。 何其相似的场景。 祝初一手颤了颤,翻开封皮,内页里赫然躺着她的名字。南山的那套林语堂。 这算是圣诞礼物?是谁送的,不言而喻。 她想阎齐是真不打算回来了,更想不通他为什么这样做。他从没拿钱羞辱过她,所以祝初一在他俩感情最浓的时候妄想过,也许有天他俩能结果。 这套房子就这么不动声色给了她。祝初一不管是自住或是卖了,下半辈子都能衣食无忧。他为什么还要管她。那答案呼之欲出,她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然后被一种更为委屈的情绪代替。他给的,她从不能拒绝不要,他走就走了,这算什么。她还找不到个人问问清楚,他公司人去楼空,川北房子换了屋主,她才发现他是真的不会回来了,她了解的只是某一部分的阎齐。 过往那么多年,好像只有阎齐,仿佛把世上所有好的,都曾捧到她面前。虽然她知道,他并不爱她。 她想起他们还在一起的去年圣诞,年末俩人都在加班,谁也没给过谁惊喜。最后是阎齐到公司接的她回家。他俩一起洗了澡,翻来覆去滚了床单,没用套-儿。说来也奇怪,那晚放纵的程度超乎想象,祝初一竟没怀上。 她太累了,迷糊着喃喃地把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阎齐伸手揽住她肩膀的动作一顿,身体僵硬了一秒,把她按在自己肌肉结实的胸膛上,男人滚烫的体温像热水袋,令人舍不得撒手。俩人赤-裸地躺着。阎齐留恋地抚摸她的头发,慢慢滑到光洁的喉咙,再是温软的身体,最后留在她的小腹,轻轻摩挲,黑眸幽深,不知想到什么。祝初一合眼平复呼吸,长睫毛垂下来,很是乖顺,也就看不到阎齐复杂又疼惜的表情。如果她那时候抬头,一定能看出来这个男人的感情。 终其一生,南山林语堂,祝初一始终没动过,也再没回去过,她甚至不知道一切还是不是当年的陈设。 有时她会一个人去涂山寺跪拜,无游人的大殿内,在蒲团上闭眼祈祷很久,虔诚的许着什么愿,然后在寺庙的凉亭喝一杯三块钱的茶,盖碗打开的热气氤氲川城半岛的风景,烟雾袅袅,连神色也温淡静美起来。 回程路过林语堂,沉闷悠长的暮鼓响彻半山。离人散了,飞鸟乱了,往檐角扑腾。余音缱绻,涤荡谷中几个回落,终于消灭。铺陈了满地的夕阳挣扎着释放最后的美丽,洒下柔和的光辉。这样的西沉黄昏最容易想起故人。 是啊,故人。 高跟鞋一声一声规律地敲在公路上,没再停下,女人修长纤细的背影被拉得很长。 她知道,没第三个人能再进去那屋子。这样也好。 这样,仿佛他们在川城还有一个家,里面住了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再没人忍心去打扰。 ※※※※※※※※※※※※※※※※※※※※ 圣诞礼物,其一。 Chapter 17 南毕海域有个近赤道的小镇,四周环翠绿色的海,全年盛夏,不知寒冬。 镇上居民总共八千人,没有高楼大厦,娱乐设施落后。当地人生活简单,经常有公休假期,常在海边办聚会唱歌,作息非常随意。小镇最东边几乎是物资最丰饶,最密集的居住群。 西边却是大片未开发的原始森林,没名字的高山和长了几百年的古树层层错叠,山头时常缭绕云烟。寻常人到了东西分界线便戛然掉头往回走。 森林深处,踢开半米高的野草,地上一条破损的旧时铁路。路的尽头,有道五米宽的镂空铁门,一看就知铸造不久,新喷的油漆被前夜的大雨冲刷花了,门上重锁紧扣。 院子内面积极大,绿意盎然,海风阵阵,远处是水清沙幼的沙滩。分几片住宅,最大的一栋呈u形,白色外观,空地上还有几截弯弯绕绕的电线,想是部分装修还未完工。 沿着小路上去,小山坡顶有幢全实木的独栋小楼,三层高,屋顶砌砖后拿茅草又重盖了一层,周围植被茂盛,椰林高长,以外观看去,跟当地人的民居并无区别。 有人在敲门。 阎齐睡眠浅,容易惊醒,随便抓了条裤子穿上去,三两步过去扭开锁。 门外,周婧懿洗完澡,雪白睡裙薄如蝉翼,什么都遮不住,头发还在滴水。 “下楼吃东西吗?他们从市场上卖了肉片,今晚滚火锅吃。” 阎齐转身去了厕所,没怎搭理。 周婧懿听着厕所门里滴滴答答的声音,骨头都酥了。 这栋楼就住他们两人,各住各的,隔一堵墙,楼下有人守着,没人轻易上来。 “你们聚吧,我有点累,再歇歇。”阎齐出来,裤带松垮,斜着墙。 小镇社会环境相对简单,但也有溜须拍马的无头苍蝇。今晚组局都是想搭上他的。他不想带他们玩儿。那帮没眼力劲的,十个脑袋都不够玩儿。 周婧懿拨了拨头发,撩成大偏分,很是妩媚。门口爬了只壁虎,她故意哎呀一声,两步扭身进屋,反手关了门。 她跳到阎齐身上,搂住阎齐撒娇,清新的沐浴露香辐射鼻腔,声音捏得软,“累什么啊,昨晚我又不住这儿。” 阎齐不为所动,皱眉把她拨下去,抱着手往旁边又退一步,嗤地笑出来:“只有你能让我.爽?” 顺势倒在床.上的周婧懿霎时变了脸,镇上某项服务业也挺到位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水灵,“谁敢动我男人?” 他嘲讽笑笑,抄起床头柜上的烟盒,拿在手中拍了两下,抖出一根来,按动防风打火机点燃。 吸了几口,他垂眸冷冷地看着自渎的女人,娇喘阵阵,白嫩的脚丫点着他结实的小腿,拿眼神勾他。 在她把被单弄脏前,他倾身,在她脸蛋上不轻不重拍了两下。 “出去,晚上过来。”完全不为所动。 男人靠近,荷尔蒙迅速刺.激女人,飞快取悦着自己,很快到了。周婧懿养着头,把脸埋进被子。平复好半天。即使被泼了冷水,她也不生气,咬着唇朝他抛媚眼。在男人冷清的目光中,她张开水润的手指,指间一丝自己的情动。 她恶作剧地一抹,在他枕头上留下一串濡湿的记号。 阎齐眉头拧得更深了,看垃圾一样的眼神:“待会让人进来换了。” 周婧懿收拾好自己,乖乖地“哦”了声。 阳台门大敞开,外面是干净舒爽的风,吹得人心发凉。 去年,阎齐突然开始约她。他们私下已经快两年不再联系。那晚约在一个会馆外。那么暧昧的地方,她没法不作多想。但就在车里,车还停在马路边,他突然吻住她,那天的阎齐还像个人,像回到了他们恋爱那会。她一直想挽回阎齐,跟着他,把他变成自己的,她才永远能险胜。那么多年,他们两个一直是一条钢索上的边缘人,他们没道理不在一起。所以她蹲下去,努力讨好他。但她不经意抬头时,阎齐侧头看着后视镜,脸上有种诡异的笑。平时跟他开会,那张脸上的笑意透着几分算计。那会,她似乎看到一丝心痛。她不确定阎齐在想什么。那次他们并没有做。也许是顾忌人来人往,也许是怕对她不好。 她一直窃喜,阎齐是在乎她的。 直到她看到林助理手里的签证资料,所有答案不言而喻。阎齐的做法总不像他的风格,但她很快想明白了。那个女孩不可能卷进来,只有她可以,因为他们同样居心叵测,谁也怪不着谁。 到这里的某晚,阎齐跟她都喝醉了,她坐在他腿上,他没赶她,只是神色格外淡然。于是她给阎齐支招:“其实你可以自私一点。” 阎齐好一阵没说话,但他绝对明白周婧懿的意思。 沉默填满了每分每秒,好久好久,他才说,仿佛是困兽放弃争斗的那种颓然语气: “我不想剥夺她珍惜的一切。我不配。这辈子就算了。算了,说多了你不懂。” 那晚她跟阎齐做.了爱,很疯狂,他被背后捅进来,很要命的力道,她头撞到床头,他不管,他握着她的腹部,没有从前的亲吻,只看她的侧脸。 ** 小镇住久了,人也越发慵懒。风声紧,阎齐也做不了什么,干脆过上七老八十的生活。 只是饭菜渐渐吃不惯。周婧懿请了内地的厨子过来,面皮饺子做得倒是不错,但跟川菜相去甚远。尤其是那道口水鸡怎么做也不够味。厨子隔三差五试新,甚至找了镇上最辣口的鬼椒,菜是辣了,尝起来始终缺点儿。 厨子郁闷了,到底缺点儿什么呢。 这还不算刁难,知道某天,阎总想喝鲫鱼汤。 厨子得了指令,匆忙去准备,心里骂老板怕不是个傻子,这里怎么会有肉嫩的江畔鲫鱼? 热带鱼都硕大一条,因为多被人用肉类投食,牙口尖俐,海鱼肉质偏老。当然某些珍贵品种也有嫩的,属于当地保护物种,逮到就是高昂罚款不说,只很少的当地船员能钓上来。偶尔大家一同出海偷钓的一条,也是以防万一现做了刺身,合着酱油往下咽。 到底他妈去哪里找鲫鱼啊?! 厨子更郁闷了,他还会做别的啊,实在不行白菜炖粉条中不中啊。 ** 离开川城前,阎齐带上了周婧懿,也好,同是上不了岸的人。 更何况,她侧头哼唧时挺像一个人的。晚上关了灯,他掐着她的腰弄,时常有种错觉。 那时他就可以放纵自己,捅得底下的人叫得比野猫还撕心裂肺。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盛夏,像夜晚阳台外的海,看不到尽头。 财富积累到一定庞大数额时,他反而懒得去看,早已不在意。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将终成万古枯。 那晚在spa馆外,是他终于忍下心。祝初一的脸出现在后视镜时,他甚至想推开门下车。但祝初一表情永远平淡,他想,她大概从来没认真过,如同她早已知道自己的一切。她只是不在乎。毕竟从一开始,她就说明白了。目的达到了,结果却远不如预想中。他失眠了,心里空得发慌,半夜开车去找她。原本等着祝初一上来给他一巴掌,她没有,温温静静地抱他,隔天早起煲鲫鱼汤。分开的时候,他说了很多伤害她的话,其实是断了自己的退路。他害怕,怕自己越陷越深,最后真的会舍不得。 他咳嗽起来,烟烧了一大截,随风潜入夜,无影无踪。 黑夜与黑夜之间是不同的,如同夏季给人的感受总也千变万化。回过头想想,那两个祝初一在的盛夏,寻常平淡,却异常幸福。 原来,他阎齐也曾幸福过。 小时候他理科成绩好,最讨厌语文,背古文简直要他的命。他却很清楚的记得一句诗,当年不懂深意,此时完全可以用来形容自己: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Chapter 18 从去年五月开始写的,断断续续,修了又改,锁了再写,持续了近一年,跨过太多地方。我对三月和五月有特别的感情,若以后有机会,在文中告诉你们吧。 新增了阎齐的番外,他是生活中遇不到的那种边缘人,做着这片土地上不允许的事,文中不好写明,开始并非他所愿,但淌过浑水永不能摘清自己。他也得到了惩罚,终生不得幸福。 我借着故事,给自己打一个结,结绳记事,它成为我生命里的一部分,慢慢地对人物也有了不舍之感,特别是在完结之际。 第一次完结是2019年晚秋,我在凌晨写这一篇,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海。彼时阎齐和祝初一只是一道道模糊的影子,并不真切,有轮廓并无骨血,但结局已在脑子里打转。起承转合,要用那么几万字,我渐渐看清他们的面貌,才能由始到终。我确实是温吞的人,但创作都是真心。 去年写作的时候,我能闻到海风的咸香气味,很多只壁虎在屋内爬来爬去,台风带来滂沱大雨,噼里啪啦像春节的鞭炮。我会点一盏小蜡烛,关了灯,一苗微莹烛光,香草味的气息,飘飘荡荡,随我写情,写欲,写喜,写悲,写他们选择,写他们放弃。对一个人有欲.望,永远是衡量爱的标准之一。它直接又原始,最隐秘,最彻底。 写作确实是件磨人的事,它需要决心和自律,太耗费心力。读者看到的悲伤和快乐,写作者的内心首先要先达到一次。阎齐和祝初一之间的感情,浓烈纠结,我未尝经历过,所以听容祖儿的《墙纸》入戏,苏永康的《那谁》找感觉,他的现场很稳,在万人的呼声中,他云淡风轻地唱完最后一句,功德圆满,方可爱下去,带笑归去。 带笑归去,岂是易事。 文中提到的地方都是真实存在的,南山,懒坝,涂山寺。如果这篇文曾打动你们,欢迎以后来走走看看。 就让祝初一和阎齐在这个三月彻底天涯永隔,各自老去,再无关联,像每个人的现在和过去,永不再见。 天涯也很好,只要那人住在心里便是咫尺。 希望各位身体健康,平安顺遂。下一本,我们《眼角的瀑布》见。 2020年3月31日 岛亦川 Chapter 19 祝初一入行八年,经历无数大大小小的笔译实战,早已形成了自己的翻译理论和一套方式。 她负责校对译稿,很苦的差事,费眼力,更耗脑力。 屏幕看久了眼睛酸,肩颈都呈紧绷。 b站收藏夹里一溜练天鹅颈和马甲线的视频,她撕不开一点时间执行。每天困在办公桌前,抱着茶水猛灌,靠它醒瞌睡了。 看完最后1000字,她点开编辑器,把每处需要修改的地方用红笔标出,挨个回传给他们。 祝初一起身到茶水间添水,她坐在旁边的焦糖色沙发上,慢悠悠喝了口水。 微信群发来一条消息,是江孜的同传视频。都说英文作为世界语,已经达到全民普及的程度,其实远远不是。 英语专业毕业的学生,可能连专业八级证书都没拿到手,更别说同声传译的资质了。 这个时代总是半碗水响叮当,半山腰人满为患,可真正俯瞰众生的山顶却是高处不胜寒。 她能来这里,一部分原因是王阗的关系,当然她自己的笔译水平已是国家认可的一级。瓶颈就在这里了,她跟笔头和字母纠缠七年,太过沉默了。 她看着视频里的江孜,坐在会议室最后的翻译箱,面容冷静,自信笃定,吐词清晰流畅,会场充斥着她的标准发音,节奏平稳,克制而高贵的女王音,穿着一身专业的修身正装,仿佛被镀上一层光。 那光里有她没有的从容自如和坦然优雅。 过去七年,她先是灰头土脸的还债,想早点给自己挣回一丝尊严,扎在一个坑里亡命透支自己,面容枯槁,思想集中又单一,没设计过自己的人生——究竟要以怎样的轮廓闯入世界的眼里。 还欠着人呢,自己先放一边。她在无数深夜闷酸地自怜。 祝晋鸿对她疏于照顾的童年,她曾在姨母家暂住,那家庭也不宽裕,一家四口挤在三十平米的一室一厅,只能给她留了一张沙发,她睡那上头暗暗跟自己较劲,考上了川城的重本。 那几年贷款助学,晚上在校门口摆串串,也没喊过累。 她身上有股狠劲儿,别看她一副温柔的样子,性格深处从来没认过输。 但她从没想过,人生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逼自己一把,带自己去更广阔的天地。她考过两次口译证书,每次离上岸都差最后一米的距离。 江孜像一道光,她忍不住跟着走下去,看看那头是否能通往海洋。 阎齐的意思,她明白了,他看上她的无非是纯肉.体的契合和欢愉。 她时常觉得老天待她太薄,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爱上一个人,对方全无真心。 有的人存在这世界上,就为表达一个想法,他不喜欢你。 祝初一从来不是悲观主义者,她给自己打气,为刚刚找到的人生新目标 — 她要拿到口译证书。 三十岁的女人,似乎能嗅到点宿命的味道,可她还是想伸出手,架起胳膊,打两下回击。 如果爱情不成全,真心听不见,她还剩事业。 ** 秦叶问实在是犒劳下属的好老板,今晚下班,他请公司员工去南滨路新开的spa馆。 这间私人会馆上月开业,会员制,装潢高端简约。 典雅的纯白,四角飞檐,实木镂空,大厅外是碧绿的江,门口一盆造型优雅的南国风情。隔间错落避人耳目,隐私保护得极好。人均消费四位数往上。 路过的人无一不远远观望,又迫于囊中羞涩只得作罢。 祝初一选了火山石汗蒸,男女换衣间隔得老远。她和江孜一起,往右边走。 烟粉的垂帘,拂开,蓦然走出一个精致的女人,如云般蓬散的黑发,竹青色丝缎细吊带裙,贴合前凸后翘的身材,像勾魂的青蛇。 女人的白腻手腕慵懒曲折,指尖扣着手机,长睫毛傲然地轻夹,高傲优雅。 祝初一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她几眼,心说这样的风情万种,哪种男人才能驾驭。 女人似娇嗔地语气,跟电话那头说道:“我出来了,阎齐你在哪儿呢?” 她和祝初一正面错身,那个名字分毫不差落进耳里。 那女人的声音远了,跟她飘逸的裙摆一同消散在风中。 祝初一怕是自己太敏感听错,她鬼使神差地跟上上去。 江孜没注意动静,自己走进了换衣间,整理完出门一看,身边的祝初一早不知去哪儿了。 ** 深夜,小房子岌岌可危的防盗门拍得震天响,门上的铁锈丢落不少。 日有所思,祝初一正在做梦,她结婚了,自己穿着不衬身的劣质中式新娘服,妆发凌乱,心里没一点欢喜。 新郎应该是她不爱的人。她坐在房间里,等婚车来接。 门敲响了,砰砰砰,一打开,空无一人,冬季的风把树叶吹得哗哗乱飞。忽然天黑了,梦转到另一个画面,马路边停了一辆极其嚣张的悍马,数吨的敦实车身像在蹦迪,车身轻微律动。 她渐渐看清,疏淡的琉璃光照在后视镜,那里头框柱一个男人的侧脸,利落的短发,深如冬季海的眼眸,他先是对她讥诮一笑,再是不可自抑的闭眼,长睫颤动,薄唇紧闭,像是无法再忍受什么。 那张宽大的座椅被推至最后,边缘的地方隐约有个女人的脑袋,来回挑逗他。他双胯大敞,宽大手掌握住女人浓密如云的黑发。 她心跳得砰砰响,瞪大眼拼命仔细看,原来真的是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后半段是祝初一今晚在spa馆外真真切切撞见的场面。 深夜的门还在敲,像是哪家急着回家的宠物,爪子使劲划拉。 隔壁有人出来骂,说大晚上的不让人睡个好觉。 祝初一从最深的梦里醒来,头昏昏沉沉。脸上有一行清泪,她并未注意。 被人追过债后,大门已经换过了,那种恐惧还落在某一角落。 她咽了咽口水,忍住害怕,绕去厨房捞起一把生锈的菜刀,开了一指门缝。 锁扣按开,啪嗒一声,顿时被外头一股蛮力拉开,祝初一倒在一堵人墙上,手一弯,刀刃顺势刮侧墙上,落下一层石灰。 楼道黑黢黢,祝初一心里更是惧骇,她后怕了,攥紧手心的刀把。 如果家里有个男人就好了。 不等她起身,靠着的胸膛坚实有力,酒气颓靡的灼.热呼吸,烫得她下意识抬头。 祝初一刚尖叫了半声,门口的灯被人按亮了,刚才那张梦里的脸豁然眼前。 夏季睡衣单薄,她身上一件吊带丝缎裙,淡绿色布料清透,薄淡的光穿过,两截纤细小腿愈发白亮,长腿间的空隙,一览无余。 阎齐下巴搁在祝初一瘦削的肩上,蹭了两下,很是亲昵的样子,低头轻咬祝初一软嫩的耳垂,低晒,“发骚?” 他一向吊儿郎当,十句话有八句都有颜色,但她的恐惧如烟飘散,彻底放下心。 她轻轻叹气,分不清是因为门外的人是他,还是因为在黑夜里他出现了。 入夜,褪去高温的城市,男人的体温仍高得烫手。 祝初一回过神来,浑身一震,手背用力抵开阎齐,好看的眉头皱起。 恐慌落定之后,起床气刹时火冒三丈,语言很是不耐烦,“你怎么来了?” 那眼神里抵触情绪严重。 阎齐细细看她,厌倦,疲惫,急躁,讨厌,唯独没有一种情人久不见的撒娇和责备。 她的目光就那么笔直地看向他。 他怎么就,陷在她这里了。 阎齐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淡,自嘲地笑道:“我不能来?” 是哦,他们才缔结新的不成文约定。 如果说这次跟第一回有什么不同,就是心境变了,以往能无拘束做.爱,没肺地出门玩儿。 现在不能。 这世间有一种欲望叫期待,每每能把人消磨至死。 很久没人说话,楼道的灯灭了,也许又跳闸了,这在夏季是常发生的事,老社区电路老化。 眼睛看不见了,听觉渐渐敏锐。 初夏的蝉夹在茂密浓郁的黄桷树,声嘶力竭地鸣叫,叫得人心猿意马。 万籁俱静的夜晚。白天睡了,人睡了,城市睡了。 听说,蝉在泥土下生长十几年,只能享受一个夏季的欢愉。 沉默那么久,忍耐那么久,孤单那么久,最后只有短暂的幸福。 可惜夏天早结束了。 不知道谁先入了魔,像世上其他普通情侣一样,他们接了个呼吸相闻的吻,在这个万籁俱静的晚上。 好久,阎齐溺在祝初一的香味里,搂着她的细腰,大掌扣着她的蝴蝶骨,暗哑沉声道:“怎么又瘦了。” 她绝望地闭了闭眼。她对气味很敏感,终于闻到,一丝不属于他们俩人的味道。原来,阎齐还真不只她一个女人。 她碰到的那女人那么娇,经得住吗? 晚上人的神经脆弱,比白天更敏感。这道静静相拥,分明不过是最寻常的举止,却收进祝初一的灵魂深处。 她知道,当她老了,仍不会忘记,不会忘记自己尚且年轻时爱过这样一个人。 他们各自都知道,终会有结束那天。 她不敢赌,却也舍不得。 ※※※※※※※※※※※※※※※※※※※※ 感谢在2020-03-31 13:13:49~2020-05-29 13:11: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豹突击队队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Chapter 20 阎齐真搬进祝初一的小房子,跟她挤了好多天。 房子本来就小,阎齐一来,林助理还吭哧搬来两箱生活物品,两个人转个身都撞得到。 阎齐照例每天把她往床.上按,只是撞进去之前,或许是亲眼目睹过太直观,祝初一不会再让他不做安全措施。 那时候,她会觉得自己挺贱,又想爽,又嫌阎齐被别的女人用过。 但很快她的意识开始涣散,抠着他的背,到达一个又一个极致。 之前祝初一怎么没发现阎齐这么事儿,很多细节住在百尺豪宅并没在意,要不怎么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呢,她一个女孩,出差一个箱子都装不满。 他倒好,衣服鞋子和袖扣,一件不落,一股脑塞进祝初一的衣柜。 祝初一看得抓狂,她衣服虽然不多,大半个衣柜也空着,这些高档西服不怕生潮气吗。她住得低,下雨前夕地板潮得不行。 这晚暴雨,一阵秋雨一阵寒。阎齐霸占她半张床,大咧咧地跟林助理开视频会议。 唯一的书桌自然被祝初一占了,她正吭哧吭哧地翻译。 忙完大半天不经意扭头,看见阎齐一本正经地开会,上身穿得是风流倜傥,下头套了条大裤衩。 她悄悄拍了张照。 她对着取景框,看着里面的男人摸着膝关节,指头揉了两下。 轰隆,窗外暴雨入注,鼓点般的雨狠砸地面。 祝初一集中注意力施施然打了两排字,扭头看阎齐,他修长的五指果然包着膝盖头,不动声色地按,神情如常地听林助理在那头汇报。 他有关节炎? 有就好了,没人让他过来跟她挤,放着好几个豪宅不住,来受虐吗。 活该。 祝初一起身。 屋子太小,阎齐视线随着她动,她弯腰,挺翘的臀若隐若现,搬出个药箱,东翻西找,不知道在干嘛。 阎齐不管那头的林至舫多焦急,果断掐了视频连线。 他从背后抱住祝初一,手臂横过她的锁骨,低沉的男性嗓音缓缓送入她的耳朵,“在找什么?” 祝初一在他怀里转过身,拉过阎齐的手,把他按在沙发上坐着。 再从厕所出来时,祝初一手中多了一条热毛巾。 她靠近男人粗实有力的小腿,一排锻炼得刚好的腿部肌肉,他体毛重,鼻息里瞬时被成熟男人的味道占据。 祝初一捏住阎齐,柔声说:“别动。” 阎齐两只手撑着她的头,哑着嗓逗她:“今天这么听话,先从下面开始?那你得靠近点儿。” 祝初一横她一眼,手里拿热毛巾热敷他的关节,一点一点热敷,最后用整块毛巾包裹住。 她也不懂这招到底能不能缓解,只觉得这样应该会有点用吧,应该怪舒服的。 阎齐顿了顿,眼里浓浓的不可置信,一股烫进灵魂深处的暖意深深流进他的四肢百骸。 他风湿腿疼是老毛病了,小时候积出来的病根,林助理给他开过不少贵得乍舌的药,遇上刮风下雨,必定疼得冒冷汗。 以前她母亲在时,会小心翼翼地拿烧过的谷草,拿毛巾包了,覆住他的膝盖,那样会缓解一点。 但之后的许多年,他只咬牙忍了下来,因为没人会在意。 谁能想到命运送给他了一个祝初一。 祝初一给他热敷完,又抹上药膏,手指轻巧动作温柔。 阎齐坐在那,不再说话,眼里聚起一堆水汽,很快压下去。 ** 隔天,阎齐让林助理把防盗门换成市面上安全系数最高的,又给祝初一安装了价格上万的密码锁。 但厕所门是坏的,阎齐怎么都不找人修。以往祝初一独住倒是没什么,这会她洗澡尽量快,像鬼在追她。 每回她洗澡,阎齐的办公地点就变成沙发,那沙发正对厕所。 祝初一倒没扭捏,背过去,耳朵尖子粉红粉红的。 那道曲线优美的背,阎齐看得热,掐着她脖子摁浴室门上就是高难度瑜伽。 她发现了,他有特殊癖好,喜欢把她按在门上和一切需要搂住他的地方。祝初一腿都弄软了,却是接着换地方,迷离地被抛在沙发上,那力道玩命似的,跪都跪不住。 偏阎齐还在耳边说许许多多下·流的,暧昧的话。 这样激烈,如同天崩地裂,俩人几乎同时交代出来。 这反应恰合阎齐心意,他巴不得房子再小点。她长他身上,他被裹着,至死方休。 爱,就是抱着爱, 夜夜欲壑难填。 ※※※※※※※※※※※※※※※※※※※※ 爱就是抱着爱, 夜夜欲壑难填。 —木心。 Chapter 21 九月秋老.虎,太阳照例刺目耀眼,衬亮了城市某些幽暗的角落,色调还是暖融融的,温度却彻底凉下来了,阴凉处甚至有些萧瑟。人对季节的变化也敏感,每到这时总有莫名的哀伤怅惘,人的本质也还是动物。 周末,祝初一不爱睡懒觉,起得早。旁边的阎齐趴在枕头里睡,上身光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身材好似的,空调被横斜盖在腰上。她把被角给他掖好,这人睡觉不规矩,像小孩。 她轻声合上房间门,室内恢复一片黑暗。客厅窗帘买得浅,抵不住日照,白墙上一道金色光影,白色的沙发和小厨房早已被光占领,明晃亮堂。 窗外是一株黄桷树,高大落叶型乔木,川城的市树。太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迸进百叶窗,斜拉的影子印在她脸上,张开手心,掌纹铺上一层金光。 她赤脚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动。她喜欢把地拖得一尘不染,然后不穿鞋子。地方小,稍不收拾就显得杂乱,还好她很会收纳,一间小屋子刷过白漆,家具以白色为主,多用布艺和柔软抱枕,有时她往朋友圈晒图,无数人夸道舒服整洁。 阎齐显然是这间屋子的异色,他的衣服扔得整个客厅都是,祝初一三两下捡了,把换洗的衣服装进收纳筐。 这一两个星期,他俩的性.爱太频繁,有时睡到半夜腿.间有异样触感,半梦半醒中销魂蚀骨。论这档子事,她永远不是阎齐对手,他甚至让她有点沉迷,无时不刻都在动欲,沉迷没日没夜的古老的欢愉。 进厨房熬粥,糯米的清甜若有似无飘进空气,沸腾的水冲着瓦罐盖,噗嗤噗嗤,粥的热气随风,熏雾了一小块玻璃。她关了火,取出一大只陶瓷碗,垫上隔热垫,把清粥盛进去。 阎齐的衬衣进洗衣机就报废,她只能用温水过一遍,轻轻揉搓。她觉得阎齐就是故意的,一个电话就送去干洗了,非要搁她眼前碍事。 这样安静的早晨,远得像是多年前的旧梦。 深呼一口气,她觉得幸福。多么难能可贵的感受,她竟然在阎齐身上找到了。 收拾一阵,祝初一蓬散着卷发,套上杏色连衣裙出门买菜。休息日的她格外懒散,不爱穿收腰的衣服。 菜都买回来了,阎齐还在睡,手臂把她的枕头箍在胸口。 他最近挺奇怪,公司不去,不出差,好像连视频会议也少了。 失业了还是破产了? ** 阎齐睡到自然醒,老空调不给力,冷气跑得差不多了,热得他出了一身汗。枕边人早不见了。 他开门,桌上一碗豆浆稀饭,拿玻璃罩遮着。黄豆的清香萦绕着不知来处的桂花香。 他伸手试探碗壁,温热的。小阳台上挂着他的衬衫,洗过了,淡淡的洗衣粉味,偶尔在地板上滴水。 房子小,他扭头就看到她。他真挺喜欢这里的,这种居家感他有将近二十年没体会过了。老天在给他关上一扇门前,不知是残忍还是施恩,让他多看看门里的景色,因为很快他再也见不着了。 祝初一站厨房里,在做午饭,身前切好一堆菜,手包着布揭开盖子,一锅乳白色的鲫鱼汤,香气扑鼻,散出蒸汽笼住她的侧颜,温婉美好,顶上的排风扇呼呼地吹。 时间并不在这个屋子流动。 他抱着手臂站门边,好似这场景出现过,心得暖得不可思议。 祝初一听到动静,长长的睫毛夹他一眼,“终于睡醒啦?个懒猪。” 阎齐头发耷拉下来,几分大男孩的率真,伸出手掐她白嫩的脸蛋儿,“那是你的称号,不是我。” 她好笑,心里怦怦跳,下巴一扬,装作淡定地睨向饭桌,“早饭在桌上,很好吃的。” 阎齐在旁边刷完牙,照例拿她的毛巾擦脸,听到她这话弯了嘴角,“祝初一,评价是留给别人做的,自己夸自己,真不要脸。” “阎齐,你是不是穷得连毛巾都买不起了?讲不讲卫生,你不是有洁癖吗?” 祝初一永远记得,他豪宅里的卧室长期保持整洁,天天拿除螨仪整理床铺,衣柜里分成一隔一隔的,洁净到得变态。 阎齐勾唇,“那是我家,在你家不需要。” 祝初一听懂了,言下之意说她家是猪窝。这尊大佛还住得死乞白赖的?要不要脸。懒得理他,她低头做菜。不爱喊外卖,她享受自己下厨。 鲫鱼汤是秦莞韵教她的,但她很多事是自己摸索着学会的。比如她没有退路,要为自己想好很多事。比如,她需要很多爱来填补童年缺失的母爱,用很多的满足来治愈童年的不幸。 “祝初一,你这豆浆是哪儿买的?”阎齐显然吃得很欢乐,屁颠颠跑来盛第二碗。 “好吃吧,夸我就告诉你。” 得意之色娇憨,阎齐没忍住,搂着祝初一的腰狠狠吻了上去。男人沉重黏热的气息包裹着她,吻又凶又绵长,她手里举着锅盖,差点没掉汤里去。 ** 星期天晚上,阎齐洗了碗,抱着祝初一看恐怖电影。床对面一片空白墙,刚好放家庭投影仪。幽蓝的小灯裹携清晰画面,声音效果惊悚,拍摄手法诡异,时不时蹦出一个突然的人影。 他选好的片子,昆池岩。 也就初级入门的程度,他以为祝初一能接受,但明显高估了她。一直往他怀里缩不说,抱着他的手臂,还拿他的衣领挡镜头。 他看得好笑。 看到半截,她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祝初一走到阳台,按了绿色通话键。 “喂,我是祝初一。” 那头是个中年男子,声音隐隐发抖:“小初啊。” “李叔?” “是是...冒昧打扰你了啊。” 李复平时不怎么跟祝初一往来,偶尔见面也客套。两人都看秦莞韵的面子,除去这层,他俩算两个毫无关联的人。 “没有,您有什么事儿吗?” 李复平复了会儿情绪,咬着牙跟祝初一说:“你这几天有空,来看看...你妈妈。她三年前查出...胃癌,一直没给你说。” 祝初一脑子炸了下,似曾相识的对话,“癌症?” “是,应该...应该就是这两天了。我知道你工作忙,她再怎么也是你妈妈。” 秦莞韵知道自己对不起祝初一,没敢要这个女儿回馈自己爱。她没给祝初一买过一次卫生棉,更没在她谈恋爱时教她怎么保护自己,没尽到母亲的责任和义务。她回来那年,祝初一已经能把自己照顾好。她没那个脸要求祝初一孝顺她,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年轻时候种的孽因,该还。 这几年她给祝初一张罗相亲,挑了无数自觉不错的良人女婿,却听祝初一自己说,有男朋友了。隐约觉得祝初一排斥。好歹她放了心。 祝初一苍白着脸回来,阎齐把她搂在胸前,“出什么事了?” 她半天找不到自己的声音,答非所问:“阎齐,你可以去见我妈吗?” 阎齐吻祝初一的耳尖,沉哑的嗓音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没有迟疑道:“当然了。” Chapter 22 秦莞韵住回了家,大多数人都不喜欢医院,愿意在自己熟悉的环境待着。 她躺在老人椅上,慢慢摇晃着,春日的光落在她脸上,一道道皱纹清晰可见。 她似秋日里的一片黄叶,只等人摇晃树干,就飘落下来。 归落土壤,化作护花泥。 祝初一买了一箱有机特仑苏,她在超市里转悠半天,牛奶是能喝的吧。 门口犹豫,近乡情怯,一时不知怎么面对。她一年里来得甚少,也许是心里一直记恨,从没敞开心扉接纳秦莞韵。 不能接受她抛弃自己,又若无其事地回来找自己。 秦莞韵在庭院里朝祝初一招手,“小初,你来了。快过来。” “还给我带礼品了,真贴心。” “你男朋友呢,没来吗?” “看来我的心愿是完不成了。” ... .... 秦莞韵握着祝初一的手,一直喃喃自语,像是在关心,又像是想方设法跟她多聊天。 “还怪我吗?” 祝初一太孤独了,她对秦莞韵的感情是个矛盾体。 身边唯一的至亲,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人。 祝初一向秦莞韵摇摇头,好半晌,她说:“人年轻,虽然不懂事,但有自己的选择,有追求更好生活的权利。可那时候你应该跟我说再见。” 好让我知道,还会有见到妈妈的那天。 秦莞韵跟祝初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藏地生死书》里说,人走之前有三件事很重要:放下、道别、安详地走。 祝初一想让秦莞韵了无遗憾的闭眼,“我不怪你,妈妈。” 眼泪就这么掉下来,在白色裤子上浸出一滩水迹。不是不难过。她最后的家人,即将离开。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活在没有爱的世界。 秦莞韵最后靠在丈夫怀里,嘴角带着笑。很安详。 秦莞韵去世,祝初一忙着张罗后事。这些流程,于她并不陌生。那年祝晋鸿也是走得这么突然。 林至舫帮着祝初一跑上跑下。选墓地的时候,祝初一拦住林至舫刷卡,她知道那是谁的意思。也许她心里有气,她偏不让他弥补。 祝初一自己给秦莞韵选了块风景不错的地方,用了她一半的积蓄。 阎齐始终没露面,整个人联系不上。 祝初一照常上下班,把阎齐拉进通讯录黑名单。 ** 十月过后,川城进入晚秋。秦莞韵是九月底走的,刚好有国庆假期,祝初一尽最后一份子女的责任。虽然,秦莞韵有二十五年未曾管过她。 每逢夜晚下雨,檐前雨细细碎碎,打到别家雨棚上,她就睡不着,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晚上十点躺着,直到隔天早晨七点,眼睛熬得通红,血丝一网一网的浮出,却怎么也睡不着。 在凉意缭绕的秋雨里,祝初一终于认命,嘴角浮起一丝自嘲的笑——阎齐是真的铁石心肠。 她揉揉脸,拿冷毛巾擦过,就出门上班。 七点半的地铁站还不算高峰,勉强有站立空间。她透过玻璃看清自己的脸,憔悴且惨白的脸。 她本身生得白,气血亏加上没休息好,脸上再没半点血色,像川城的天空,瞧不见半点晴朗的迹象。 她穿了一身淡绿色运动装,坐在办公室自己的小隔间,素皙的手指敲着字,人难受极了。 外头又下雨了。 雨和尘土的清新,混成一丝凉意,偏偏捂出莫名的闷热,压得人抑郁。天气对人心情的影响,真不是没有科学依据。 邮箱叮咚响,跳出一封邮件,发件人是江孜。她赶紧打开,全是她翻译出错的地方。江孜很严格,容不得半点丝毫不规矩,排版不对也打下来重改。 祝初一深呼吸,去洗手间拿清水轻拍脸,抑住这股没由来的心慌。 她皮肤白净,素来不打底,至多应酬时涂点口红。 水珠顺着脸颊流下,沾湿了鬓发,像颗失去颜色的人间水蜜桃。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住眼泪。 其实已经够坚强了。 秦莞韵被推去火化前,她最后看了一眼肉身尚在的妈妈,化了雍容的入殓妆,显得很祥和。 就像五岁那年的夏日午后,秦莞韵侧在她身旁睡着了,只是再醒来时,她妈妈已经不要她了。 这个女人早已松弛的手臂也曾温柔地哄她睡觉,这个女人的怀抱也曾在寒冬暖过她的脚。只是之后的遥远岁月使所有温情冷漠而冰冷。 秦莞韵的另一个女儿搂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在场的人似乎都忽略了,那也是祝初一的妈妈,祝初一甚至没来得及再抱一抱。 她妈妈又不要她了。 祝初一看着秦莞韵被火化,坚厚的高温炉中咣当一声,真正的香消玉殒。 她仍然没哭。也许那么多年的孤独生活早已耗尽她的眼泪。 祝晋鸿走的那年,她还有乔继晖,还能在他怀里软弱痛哭。现在,真的只有她一个人了。 命运多幽默,总有人来跟她抢爱,抢亲情,抢爱情。 她禁不住在心底问自己,能不能有那么一个人,只爱她,也只属于她。 她回办公室,泡了浓茶。 茶叶在沸水里舒展叶子,她认真仔细地改正自己的错误。二稿很快过了。 江孜从里间出来,攥着一盒药片和一杯热水,同时递给祝初一。 她永远体贴仔细,唇边挂着温柔的笑,“我看你一直捂着胃,这药副作用小,吃了能缓和点。” 祝初一胃不太好,小时候积出的毛病。祝晋鸿常常不在家,她就饱一顿饿一顿,有回她饿慌了,抓起生米就往嘴里塞,结果闹得胃出血,被邻居送了医院。往后病发了她也不常吃药,硬忍着。 忍一忍,忍一会儿就不痛了。 她认得这药,很管用,祝晋鸿在她住院时给她买过一次,价格不便宜。 她回以感激的淡笑:“谢谢。” 嘴太笨了,好多话藏在心里,她老不会表达。 江孜听秦叶问说了,祝初一母亲过世的事。她当天没能去,托秦叶问带了一叠帛金。江孜像是想到类似回忆,很是心疼祝初一,“照顾好自己,别天天来那么早,咱又不打卡”,又关心道,“要休息几天吗?” 药片的苦在舌尖蔓开,祝初一难忍地皱起眉,心不在焉摇摇头。 其实人越伤心,越不能独处。 得有寄托,得工作,得赚钱,得活下去。 她报名的考试就在下个月。入了职场才知道,这些国家认可的证书有多重要,它最直观最可靠,不像男人和钱,随时离开。 只要够努力,人人可以得到那本证书。 她趁午休拿出书来看,练了两遍速记和精听。沿用学生时代的苦行僧式学习方法,很稳妥,成绩即是回报,终生学习原来是真的对自己有好处。 她三十一岁了,生活中最大的寄情竟是工作。 Chapter 23 下班后,公司照例聚餐。幸好有秦叶问这个活宝在,好几个段子一抖出来,终于给祝初一带来一点欢喜。但那笑是冬日的阳光,样子在,完全没有温度。 饭局散了,祝初一坐公车到竹园小区路口,自己走进去。其实这两年有人送回家门口,她很少再走夜路。 不过晚上七点,风韵犹存的晚霞燃着火,是晚星的光透进城市前,唯一的光。这条路乌漆麻黑,很少有饭馆或是小店铺,周边建设跟不上也是竹园小区房价低的原因。祝初一打小走惯了,打开手机自带的电筒,若无其事地走。 寻常会有几个小贩挑着扁担守摊,箩筐里装着水果。没有门面费的水果摊,成本低,比超市里卖的还便宜,大部分是附近果农自产自销,巷子深,地儿偏,没城管,小贩晚上来肆无忌惮地摆摊。邻近的住家户都是工薪阶级或是退休的老人,过上过下多少都会买点儿。 再偶尔,也会有几个打羽毛球的小毛孩,就瞎打,纯属饭后消食,没技术含量,没几个利落的回合,全在捡球。权当锻炼身体了。就在楼下造次,家长也放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过多久,小毛孩们就围拢打游戏。现在的小不点,幼儿园就给配手机,打游戏的姿势像成年人抽烟般老练。 然而,今天这些人都消失了,半个人影儿没有,仿佛被谁清了场。整条巷弄幽暗,阴风阵阵。祝初一察觉了点异样,步子走得快,心跳悄然加速。 王婆小卖部离这不远,还有一个岔路口,旁边就是她住的那楼。 她能看见屋里白得刺眼的日光灯,甚至依稀能听到王婆看电视的响动,在黑黢黢的夜晚,尤其有安全感。王婆一个留守老人也怪可怜,她打算进去买点牛奶和零食,照顾照顾生意。 明明没人喊她,祝初一却下意识回了头。 她听老人说过,走夜路的时候千万不要回头。这一回头看,她惊骇地瞪大眼,后背一身冷汗 —— 刚刚...刚刚路过时,巷口明明停了辆面包车,怎么没听到动静突然就没了? 她宽慰自己,可能是开走了吧,跑黑车的,在这种地方来来往往太正常。她劝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脚步越走越凌乱。 忽地刮起大风,卷起垃圾箱的恶臭味,巷口的纷繁枝丫摇摇欲坠,晃得像狠戾鬼爪。几分凉风,又吹出一额头冷汗。她一向胆小,这时不得不给自己壮胆。这是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盘,地皮踩熟了的,谁敢动她。稳了心神,一步步接近小卖部,高跟鞋踩在空寂的地砖上,噔噔地响,弹出回音。 “唰” —— 前面岔路口开来一辆面包车,像是蛰伏许久,速度很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跟只过街耗子,开着大灯,雪白的灯光,扫得暗处如白昼,刺得祝初一睁不开眼。 她几乎本能地用手去档,忽视了身后的动静。 ** 坡迦的夜场,个个灯红酒绿,笙歌悠长,一多半并无座上宾,卡座挤满落寞的灰,桌子角结了蜘蛛网。有些酒吧开着,不为营利,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每个月,阎齐会过来这边处理事情,完成一些灰色操作。去年来得最少。 他慵懒地靠在卡座,身着黑色衬衫,领口纽扣解开两颗,露.出一片坚实的胸膛,袖子半卷,精壮的麦色小臂显山露水。整个人沉进昏暗讳莫的灯光下,那张俊朗冷面掩得七八分,一双鹰隼般敏锐的眼睛格外明亮。 旁人只看得清,棱角分明的男人,浑身似淬了西伯利亚的寒冰,表情严肃,薄唇紧抿,专注地审视手中文件,丝毫不受环境影响,不快不慢地翻动纸页。 这是个顶楼的豪华包房,两百多个平方,装修暧.昧,供人任意消遣。最里头的角落里,大块头龙拓压着一个长相清纯的瘦小女孩,像个未成年学生妹子。 几分钟前,整个场子燃到沸点,此时像被一桶冰块登时降了温。龙拓怀里那个脚趾头在颤抖的,就是他刚拍下的。夜场里惯有的保留节目。 成交价,三百五十万。 呵。 一个破女人值这么多钱?没开过苞的也不值。 龙拓做得痛快,直喊过瘾,吐着不干不净的脏话。 在这事儿上,他惯常喜欢施虐。他把年轻的女孩翻过来,拿镶金的尖牙磨咬,细嫩的皮肤沁出一排血珠。他发出无情又嘲弄的笑。 扯着她乌黑的头发往落地窗上撞,哐当一声,玻璃裂开一丝缝。女孩脸色很不对劲,被人掐着脖子,痛苦尖叫。像含羞草,一碰就合拢。 “真.紧。”他用力一拍,雪白肌肤浮起一道触目惊心的红,“个小娘们,喂点药就跟只狐狸精似的。” 女孩又是一声轻哼。 龙拓浑身抖了抖,他知道要出来了,加快动作,手指压住女孩的舌头,神情都变了,继续骂骂咧咧,“贱.货”。 但有了这些名目,过一遍账,资金柳暗花明,就有了来路。 龙拓喘完气,结果保镖拿过来的毛巾擦汗,扭头看阎齐。 阎齐像老僧入定,对不远处的交.合充耳不闻。他戴着一只无线耳机,目光聚焦在文件上。 龙拓玩味地笑笑,当年第一回见阎齐时,就意味深长地跟阎齐说:“小兄弟,这世上没什么是不能洗的。你的衬衣可以洗得那么干净,别的东西也可以,是不是?” 龙拓扔开不省人事的女孩。他往自己身上浇了一头凉水,冲去女人的味道,凑阎齐身边坐下,一身麝香味。 阎齐微不可查地皱眉。 龙拓给自己点了雪茄,辛辣的味道在鼻腔蔓延开来,烟雾遮盖他原本的面容,脸上的沟壑深重,如同他经年累积的罪孽,跟方才淫.乱判若两人。他全身还在滴水,阎齐的裤子沾着点水迹。 龙拓语焉不详地说:“阎,往外撤,是我们所有人的生路。闷在里头,查起来,一锅端。我想你考虑清楚。” 阎齐冷笑,一把合上文件,喝完剩下的酒,语气冷淡不留商讨的余地,“我也和你说过,只参与到今年。你们要走,要继续作死,是你们的事儿。别拉上我。” 他抽了两张纸,擦干裤子的水。 龙拓神色异常亢奋,也许是药力没过,二十年来,他头一回看阎齐这么反叛他。 阎齐的动作登时惹笑了他,嗤笑道:“水擦干净了,不是还有痕迹?往后洗得再干净,也还不是被沾染过。” 龙拓意有所指,阎齐不说话了。阎齐知道,龙拓在警告他。 他的态度很强硬,不卑不亢,只丢下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龙拓随他,止住五六个保镖上前阻拦的动作,只扯开一股玩味的笑,“我听说,你跟一个小白领走得挺近?” 阎齐拉开包厢的门,轰地关上了,整个门板连带着震。他脑子里的弦登时绷紧,五指收紧掌心,小臂上的经络错杂得像藤蔓。 他问得平静,眼里如同暗涌的冬海,“什么意思?” 龙拓不多说废话,索性亮了底牌,他喝了一口人头马,低低笑道:“现在你回去看看,就你们那破小房子。看你马子到底还在不在?是不是还能给你煲汤陪你上.床?” 阎齐周身的气场骤变,手里的文件快被他捏碎了,眼睛微眯,一个健步冲上去捏住他的衣领,大块头龙拓半个人被他攥起来,话从牙齿缝儿低吼出,“你敢动她,我把所有证据往上交。” 保镖一拥而上,龙拓又给止住了。 龙拓咳嗽两声,毫不在意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邪气样,朝一个手下递眼色,那人拿着龙拓的手机,目不斜视。待看清内容时,阎齐像被插.中七寸的毒蛇,松了龙拓的衣领。 “你长本事了,阎。你以为把你自己洗干净就行了,哪怕你的名字从所有文件上抹去,我有这张底牌。我知道,她能制止你。如果你不跟我走,尽管试试后果。” “如果真有那天,一起面世的,还有她的裸.照。你不怕,那她呢?她胆子那么小,你能不能捂住所有人的眼?小娘们儿挺有料的啊,那骚.样儿,我看得都忍不住。改明儿,我把照片洗出来,让兄弟们打手.枪。”旁边的保镖附和着发出下.流的笑声。 龙拓嗤笑着又说,警告意味十足,“又或者,让十几个人去川城,直接轮.她,给你来一场直播?” 裤兜里的手机,应时响动。阎齐浑身一震,手心冰凉,屏幕上赫然是祝初一的电话号。 她是不知道自己在坡迦的手机号的。 “想清楚哦,阎齐。你答应,你的马子原封不动,带不带她走是你的事。艳.照也还你,我保证绝无备份。可你要还不懂事...”龙拓哈哈哈笑起来。 铃声继续响,扯住他紧绷的神经。阎齐用止不住发颤的手接了电话,那头却是没声儿。 ** 临时制定航线,多付三倍钱,超七位数。窗外是阴得滴水的云,阎齐心里一片荒凉。 他在万尺高空绝望地闭上眼。他们之间,再无最后的可能。 他原先想好,既然祝初一不可能跟他走,既然真舍不得她,不如自己想办法脱身,陪她就在川城,做一对平淡的寻常夫妻,穷点儿也好。 就像他父母那样,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父亲每个月的工资都交给母亲,从不吵架,很是恩爱。 ** 小时候,阎齐家里穷,住在清河镇。那是个小城镇,连个公共厕所都没有。父亲是铁路工人,母亲在铁路小学教书。他们家住在清河镇偏远的田野边儿,好多主城区的人一辈子没听过小镇的名字。 他梦到很多次那个家。一扇破旧的门,岌岌可危。木门上全是砍伐的痕迹,年生久了,漏风。夯土砌的墙。冬天,寒风能在屋子里打个转儿,扫过落满灰和污迹的旧家具。 屋子里窄,不过三十平方米。父母住在一楼,阎齐住漆黑的阁楼,底下是稻草铺垫的床铺。厨房在门外,用夯土砌了个灶台。母亲会炒一桌家常菜,摆在院坝的小方桌上,温和地喊阎齐和他父亲吃饭。 他从小聪明,成绩一直很好,他那时暗暗发誓一定要上大学,买一所又大又整洁的房子,把父母接到城里去住。 翻天覆地的变故发生在他高二那年。 十七岁的阎齐在镇上唯一的高中读书。那个冬天的傍晚,天干物燥,农家人常在家里用杂草堆取暖。刚下晚自习,班主任面色沉重地叫住他,张张嘴半天,最后颤抖着嘴皮子,催促他,回家去。 那时候小灵通很普及了,但家里没余钱给他买手机,也就收不到消息。 少年阎齐拼命跑过田垄,路边的野狗朝着他往往直叫,白净的鞋子上镶满淤泥,他拼命跑,好像这条路跑不到尽头。 家里的房子烧塌了半边,幽深惨淡的暮色中阵阵难闻的黑烟。院坝里,摆着两台担架,蒙着白布。 汗水没过他的眉毛,滴进眼睛里。阎齐手撑住膝盖喘大气,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是临屋的张叔帮着把他父母从烧焦的木堆子里拖出来的,皮肤都烧焦了。那种老房子起火速度很快,全是易燃的物品,哪怕巴掌大块地方,生生逃不出来。张叔拍着阎齐的后背,是命数啊,命数。 阎齐死死咬住唇角,没让自己哭出来。 那时他的个子撺得很高了,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平时进屋总碰到天花板,白皙的皮肤跟乡下完全不搭界。 跪在临时搭建的灵堂前,情绪终于崩溃,大片的眼泪无声从少年的眸子中溢出。他在心里狠骂上天,狗屁命数,老子偏不信邪。 那之后,他没了家,一把大火早把为数不多的家当烧干净了。不满十八岁的阎齐,在镇上洗盘子,给自己挣学费。晚上住在老板提供的宿舍里,枕头旁边放两个木盒子。他低头抱着它们,全身都在抖。睡他上铺的中年男人是饭馆的大厨,察觉到床在动,以为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在发泄,敲了两下床板,被人闹醒很不高兴:“阎齐,你他妈还睡不睡了,要打.飞机进厕所。” 阎齐轰地跳起来,眼神凶残,把那人拖到地上一阵暴打,一拳一拳地泄愤,“狗.日.的不许骂我妈!不许!” 少年打红了眼,那股狠劲像是要杀人。 他靠父母朋友的捐款租了一间卧室,其余的钱给父母下了葬。他没食言,高考发挥稳定,理科全市排名第五,顺利考进c大。上大学后,他拼命打工,最怕自己一个人呆着。后来,他在一家科技公司兼职,脑子转得飞快,编写程序对他来说得心应手,一个小时完成人家要三五天写的程序。 幕后老板龙拓也就是在这个时间发现的阎齐。他先让阎齐算投资回报率,慢慢地,让阎齐接手整个公司的财务和债务。好多笔债务,都是阎齐讨回来的。竹园小区那么鱼龙混杂、痞子流.氓横飞的地段,阎齐当年收拾得服服帖帖。 阎齐一开始并不知道龙拓背后的操作,只觉得工资给得高,来钱快。渐渐他察觉,公司运营不合乎道德。那时,他在世界上很多的超一线城市,都买了房,也在公司持股,不可谓说自己是抗拒这买.卖的。为时已晚了。 这辈子就瞎过吧,阎齐想。他给父母迁到了最好的墓地,风水极好,如他的誓言,把父母接到了城里。以阴阳相隔的方式。走到现在,他跟龙拓成了相互遮掩的关系。他摘不摘得清无所谓,他不愿意连累祝初一。 Chapter 24 阎齐马不停蹄往楼上跑,打开小房子的门,屋子静悄悄,熄着灯。他轻手轻脚关了门,脚踢到祝初一的高跟鞋。 她在。 他紧绷了一夜的神经这一刻开始舒缓。 趁着黑,在屋子里转足一圈,检查每个角落,客厅里并无异|样。 洗了澡,换上祝初一给他买的睡衣,不属于这房子的烟酒味散得一干二净。 他上.床,从背后抱住祝初一,嘬|她蝴蝶骨。 祝初一闭着眼,睫毛微颤。从他进门那刻已察觉,她一直没睡着。 丁点儿蚊虫窸窣的深夜,时而有车从远处开过的声音,邻家的几声咳嗽声,更多时候疏静得能听见人的心跳。 龙拓的警告在耳,阎齐小心翼翼排查屋内暗处是否有隐蔽的红色小灯,他对这些极为敏.感。 他在卧室窗口的夹缝里,终于拔出一个,握手心里捏碎了。又严防死守,把所有窗帘拉得死死的,一点边角都不露。 房间深暗不见底,像一艘在夜雨中飘荡的小小乌篷船。 窗台底下豁出一逢光,照下一小块盆栽的影子,枝丫错乱纠缠。 祝初一背后是个暖炉,她的冰手冰脚终于回暖。 时隔一个月,阎齐回来了。 这段日子里,她越发觉得自己贱,无时不刻想着一个不在乎她的人。 她跟阎齐摊牌:“今天晚上,一群不知道哪里的人围着我,流里流气的,听口音不是这儿的,但他们什么都没做,只借了我的手机。我当时没敢吱声,也没报警。回家查看通话记录,是拨给国外的一个号码。” 她心中已有答案,却还抱有一点幻想,“阎齐...是不是打给你的?” 只是不说而已,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他有双重国籍,他在深夜打的那些电话,他摊在书桌上的文件是国外一个银行账户。 横在她锁骨下的手臂,突然箍紧,像是怕人不见了似的。 阎齐并没有否认。 他连夜飞回来,只想看她好好的。 “我们认识一年多,你的事我从来不问,但不代表我一点不知情。那么偏僻的国家,在地图上都找不到,你怎么有那里的银行账户?” “那几天,你老是盯着ts新闻看,整日愁眉不展,碎掉你书房里的账本。那新闻我也注意过,闹得太大了,满城风雨,动了那么多警力,抓了那么多人回来。” 是五月那几天的事。 林语堂,阎齐的书房,他所有资料摊开不上锁,祝初一自由进出。 原来她那么早就察觉,偏还不动声色,陪他上.床,煲汤,看电影。 阎齐勾起认命的笑,滚|烫的嘴唇吻她后脖颈,甚至与有荣焉地表扬她:“我女人真聪明,这侦查和破案能力,赶上fbi了。如果你是警察,我一定主动自首。” 祝初一难过的闭了闭眼,无声的流泪流进嘴里。 她不是没见过世界的黑暗面,当年跟高利贷的人周旋,什么赖招她都使过。 她也不是不允许,自己爱一个不那么磊落的人。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你为什么不陪我回家见我妈,你明明...明明答应过。” 阎齐狠心抽出自己的手臂,靠在床头,烦心地点了一支烟。 黑暗中本就模糊的脸,表情在烟雾缭绕里更加不清晰,他嘲弄地说:“祝初一,活了他妈31年,你还这么幼稚。” 祝初一也坐起来,整个房间里只有一点冰凉的月光。 也许要借着这样的黑寂,她才敢豁出这辈子最大的勇气,问出那句话:“阎齐,你有没有过?” 话没说尽,缺个动词。 阎齐却听懂了。其实他的答案已经很清楚了,也许是懒坝那回,也许更早,只是她不知道。但他现在没有承认的资本了。 “祝初一”,阎齐煞有其事地喊她名字。其实他们从没有昵称,直来直往的,半点悱恻的爱意都不带。 她呼吸一怔,掌心不自觉握紧。 他却只轻蔑地说,“跟你做|爱上床确实解忧。别的,没有。你别想多了。” “你以为自己还是黄花大闺女,我得上赶着把你捧手心?大家都只有一个目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其实一开始你跟我睡是为了赌气吧。呵,女人间的胜负欲一点不比男人差。是,这两年睡够了,也爽”,他不敢看她的眼睛,还嫌伤她不够,继续撒盐:“你要我拿张支票给你填吗?” 说完又否定,“也不对,我们私下什么关系也没有,自然也不包含那种关系。我要是金主,可能不会挑上你。” 阎齐喷了两口烟雾,无情的笑了声。灼烫的呼吸闷得祝初一呛得咳嗽。 烟燃尽。 阎齐开灯,穿衣服。 祝初一默默瞧着,所以他是有多病,半夜赶回来,抱了她一会,又要走。 她还没抱够呐。 阎齐动作快,转身就要关门,腰上突然多了只细软的手。 祝初一几乎不费什么力气,扯得阎齐回过头来。 手臂挂住阎齐脖颈,吻他耳垂,“要我。” 人最初是怎么想到钻木起|火的呢, 从情人间的|爱|抚得到的启发吗? 阎齐两根指头勾画。 祝初一在他手心,抖得厉害。 他玩味地笑了笑。 呼吸绕过她耳垂,吐出两个暧昧的字。 这夜的担惊受怕,终于风雨落幕。 两人都不服软,互相推搡,揪着头发撕咬。 渐渐,祝初一哭出声。 阎齐在另一头,脸颊深|凹,仿佛抽烟。 他耍混不肯成全,“求我。” 祝初一如烟飘散,“混蛋。” 风月若知刻度,是她不得善终的轮回相思。 时间如曾温柔,是他夜阑梦回的海市蜃楼。 祝初一终于叫他名字,因为阎齐喜欢。 她被端着,放纵婉转地,赠与他欢喜。 只是把悲伤留给自己。 我爱你啊。 听到没。 这晚便是他们一生的缩影, 是天涯海角,是咫尺天涯, 是鱼死网破,是同归于尽。 无名野花,没人知道它曾盛开。 枯败,降落在籍籍暗夜,竟比不上半盏灯。 昏睡过去前,她听到阎齐非常小声地说,对不起。 如何叫醒装睡的人,阎齐甚至不愿意哄她。 她要的,不是这三个字啊。 ※※※※※※※※※※※※※※※※※※※※ 码哭了。 Chapter 25 川北的办公室,正对南山林语堂的方向。阎齐站在落地窗前,神色淡淡,不懂在想什么。 林助理偷瞄了下老板的状态,继续汇报说:“阎总,咱不能在川城留了。最近盯得近。三拨落网,搞得大家心里发毛。形势不比以前了。您最好去国外避避风头,下周出发,不能耽搁了。” 阎齐抬了抬手,示意他打住。 龙拓说话算话,今早阎齐收到一部手机,他阴鸷地扫了一遍内容,扣出内存卡,掰开揉碎了。他给龙拓打电话,如果你敢备份,就算鱼死网破,我也让你死。大不了一起把牢底坐穿。 龙拓在那头笑得奸邪,尖细的笑声像拉走调的二胡。龙拓知道,阎齐答应走了。男人嘛,总会为那么一两朵牡丹花妥协,甚至心甘情愿奉上自己的性命。龙拓是欣赏阎齐的,没有他,自己吃不下那么大的蛋糕。那么多年,龙拓是真心实意把阎齐当亲兄弟,有福同享,没少给他分红。他喜欢控制,怎么允许阎齐为个女人背叛他。兄弟蒙难,当然一起当。 人性本贱且自私。人生从来没有说明书,没人给你指路,教你莫要走某条路,莫要碰上某个人。 ** 林至舫来祝初一家里收拾的行李。 开门的时候,祝初一以为是阎齐。但几乎是一瞬间又否定自己,他是知道密码的,哪回来都把自己当主人。 也许是冥冥安排,祝初一刚好用锅煮着豆浆。这种法子很磨人,要一直盯着,不断搅拌锅底,以防糊底。 林至舫问,方便吗。 祝初一让他自便,不要动书桌就行,那上面有她的资料。她每天把自己埋在题海里,准备这个月底的考试。 她取出一个黑色保温杯,小心舀进去。有人说过,这种豆浆很好喝。 林至舫动作很快,行李被他归置得很有序。他走到门口,犹豫一阵,还是跟祝初一说:“祝小姐,您千万不要怪阎总,他没亲人,不懂得表达自己。您千万不要怪他...不要怪他。有一天您会明白的。” 刚进门他就发现了,祝初一眼底两片乌青,人也没有上次见面那样水灵。 小王子怕自己的玫瑰花受到伤害,给她罩上玻璃盖,自己却离开了她。从此没人再给玫瑰花浇水,陪她说话。 祝初一眼波微动,林至舫作为助理真是尽心尽力,想必这种善后的事没少帮阎齐干过。她对林至舫坦然笑笑,那笑太涩苦,林至舫看得不忍心。她拿出黑色保温杯,面上套着一圈毛线杯套,手工蹩脚。 祝初一说:“你带给他吧。” 林至舫愣了下,很快点点头,跟她说再见。 成年人约定俗成还挺多,不联系了,就算了,就断了,再别上赶着打扰。 丛林有法则,弱肉强食。风月也有,一拍即合,一拍两散。 祝初一躺在自己床上,闷酸地想,他们这都不叫分手,不过是,睡厌了。开始由她开始,结束由他结束。我做初一,你来十五,挺公平。 后半辈子,她只当他死了。 这辈子她做过最荒唐也最疯狂的事,是认识阎齐。他身上有风有太阳,有巫婆的刀和美人鱼的泡沫。她不害怕深渊,不害怕跟他同流合污,是他不成全。 两年的光阴,溜得像遮住皎月的乌云,终于,云开雾散了。她知道,自己爱他。但就像王阗劝她的,见好就收。 她要的“好”,永远收不回来了。 ** 十二月的圣诞节,全公司放了好几天假。 川城的冬天好冷,好冷。祝初一起了大早,打扫自己一室一厅的屋子,出去买菜,回来拿砂锅炖汤。休息日,她的routine一向雷打不动。 熬着汤,她拿出宜家新买的落地灯和几块张贴木版。落地灯放床头,暖黄的光让人很少做噩梦。 她把铁盒子里储存的登机牌拿出来,一一按时间排序,用大头钉钉上去。这世上最难收集的是人民币,她只配收集登机牌。她有这爱好。 祝初一想起第一次见阎齐,就在杭州飞川城的航班。 杭州-川城。 她往密麻凌乱的张贴板上横扫几眼,没找到,又检查一遍空荡荡的铁盒子。那张登机牌不知道放哪儿了。 算了,都不重要了。 她从淘宝上买了收纳盒子,把鞋子一双双装进透明盒子里,按季节、颜色累好,放进新买的鞋柜。她不常买鞋,各个场合只备一双。 等清空鞋盒才发现,最底下有只材质高端的鞋盒,是那双浑身是钻的高跟鞋。怎么跑在这来了?她明明没带走的。 那时在吉隆坡,阎齐把她按椅子上试鞋,“那不正好,提前送你结婚礼物。” 也不知算不算一语成谶,如果真有把自己嫁出去那天。 那个冬天,阳光洒遍,落地窗前的大马双子塔,撒着星星的海和那些个美得像油画的黄昏,不过是去年,却很是遥远。 隔壁在炒辣子鸡丁,烈火烹油,麻香海椒,味道浓烈,顺着风扑进门缝。祝初一呛得咳嗽,呛得全身都在发抖,手捂着嘴巴,咳出了大片的眼泪。 她抹了两把眼睛,起身把多余的垃圾扔出门外,正式断舍离。 她会活得很好的。 祝初一给李瑾打电话,让她来喝汤。李瑾听说阎齐搬了,张大嘴巴,有点意外,试探问她:“这是分手了?” 祝初一除了脸色白了点,看起来不怎么难过,还自嘲道:“我俩就没在一起过。” 李瑾:“啊,我以为你们奔结婚去的。” 祝初一只笑不语。 李瑾摇摇头,她不信,旁观者最清明,他俩看对方的眼神都深不见底,说不爱谁信呐。她闺蜜,她了解,表面云淡风轻,指不定背地里哭成什么样儿呢。就是个死鸭子嘴硬的丫头。 她又多喝了两碗汤,这鲫鱼汤还真好喝的。祝初一简直宜室宜家,权当阎齐没福气。无关感情对错,女孩儿一向站自己姐妹那头。 ** 阎齐在公司加了一周的班,人瘦了一大圈,愈发清瘦,颧骨更明显了。 林至舫进来送了两趟药,他感冒了,这个季节最难将息。他想到那个人,晚上爱踢被子,长期赤脚在地上走,不知过得好不好? 他咳得很厉害,仍自己开车趁夜回了趟林语堂,有些东西要带走。 按密码进屋,08324,门口还有一双拖鞋,小小粉色毛毛鞋,很少女风。 祝初一是他有过的女人中,最不会勾他的,也是最会勾他的。她不会撒娇,不爱粉色,甚至连包都不爱买,独立得不像个女人,但就他妈奇了怪了,把他整得神魂颠倒。 阎齐按开灯,所有灯,暖黄调的灯饰,宽大柔软的沙发,最近他住公司,没人来过,都没变样。上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大半年了吧。那会儿每次回来,沙发上都坐了个祝初一。 他走到二楼,赤脚没穿鞋,祝初一也不爱穿鞋,像是被她同化。一步一步踏上木地板,左转,第二间是书房。 三楼没开灯,窗外有一树常年开花的茉莉,清清淡淡的香,很怡人。春夏开得最茂盛,云一般蓬松的树冠,花朵挤满整个枝条,看上去壮观又浪漫,庭院里落白成阵。茉莉是祝初一的味道。他第一次来这儿,当机立断买下,让林助理照祝初一的小房子风格装。 阎齐打开保险柜,一遍密码,一遍钥匙。锁芯转动沉重低厚的柜体,啪嗒一声。 阎齐伸出手,郑重地取出一张纸。他坐在地上,借着薄薄月光,视线不怎么好,巴掌大的纸张,明显泛黄,因为长期存储在阴凉角落有些凉冷。 不过是一块过期的登机牌,却被人好好珍藏。 谁知道无数人挤破脑袋争相巴结讨好的阎总,只在私人保险箱放一张廉价皱巴的纸。 祝初一几乎从不生气,至少阎齐没见过,或者说从不在他面前生气。他对她很恶劣过,把她这样那样,她都没有生气。阎齐忽然松了口气,呵,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哄她,油盐不进的,不知道她之前的男朋友怎么受得了。 又或者,是因为她没把自己放心上,自然也就不会衍生出任何一种情绪。这些天,他一个祝初一的电话都没接到。他以为,她总该再问一问。 阎齐露出这些时日里第一个笑容,那笑太憾重,太涩酸,带着骗自己的安慰。 就这样吧,祝初一。 Chapter 26 第一次遇到祝初一,约莫两年前。阎齐挺不愿回忆。 两权相害取其轻,他如今自身都难保。 那时候他去杭州出席会议,新助理不熟悉,给他买成经济舱,旅游旺季升舱都没办法。位置在走廊都要走见底的地方。他望了眼座位号,自己靠窗的位置被一个睡着的妹子坐了,淡淡的酒味,闻着很拿人。早班机也没什么人,空了大片座位。他鬼使神差,就坐她旁边。 中途她醒来一次,脸红红的,找空中乘务员点了一杯矿泉水,嗓子沙沙的,有点像西湖边上风吹动细柳的声音。 机长估计经验不足,雷暴云躲避不及,直往前冲,整个飞机蒙在云烟里,舷窗外白晃晃一片,机身摇摇晃晃。妹子忽地解开安全带,作死地站起来,捂着嘴巴,表情皱成一团。 窗外闪电云雨,颠簸异常。 阎齐跟她隔了一个座位,他注意到了,她把着椅背慢慢走出来。飞机左摇右晃,他皱着眉,下意识拉着她手腕。 又一个气流,飞机往陆地倾斜,妹子重心不稳倒在阎齐身上。 哗啦一声,几声干呕,阎总定制的西欧高级西服,成了狼藉垃圾袋。 妹子犯了事儿,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阎齐扶着她,僵住了,把新助理骂了个半死,什么几把玩意儿。 临下飞机,妹子终于清醒了,一双眼睛怯生生地,手忙脚乱跟她道歉。阎齐似笑非笑看着他,没接受歉意,也没生气,外套脱了扔那儿。 他却记住了那双眼睛。 后来新助理向航空公司投诉,一对票号,阎齐赫然是33a,不是误以为的前排女孩坐错的32a。 祝初一压根不知道这件乌龙。第二次见她,是在一个技术交流会。当时祝初一跟王阗出席的,她在一边给他整理资料。她认出阎齐,为那件外套道歉,请他吃饭。然后,他们在磨损人意志力的夜晚,喝了一杯误终生的酒。 阎齐跟祝初一酣畅做完,他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得知那男的是他老板。只是他老板。他这才点头答应她的要求。祝初一竟松了一口气,他看着她,觉得好笑。他当时还跟她开玩笑,你毁我一件外套,我脱了你的内衣,扯平了。这段关系,不知道何时起变了质。他曾经发了疯地想占有她,自己怎么也洗不白了。 年轻时候不懂事犯的错,原来要这样偿还。 ** 深冬,川城淅淅沥沥落雨,天寒地冻,天低靡阴沉,轰隆隆的雷声,气压很低。 私人机湾流g550,停在专属停机坪,包机飞a国,驾驶舱里两名飞行经验老道的机长待命,一名举止得宜的乘务员来回服务,不似客机的局促,机舱尾翼两排躺椅,卫生间的护手霜是英国知名品牌jo malone,没不能抽烟的规定。 阎齐戴着黑色墨镜,在真皮单人座椅上,塞着air pods,手虚搭着膝盖骨。雨天,他腿又疼了。 林至舫和随行员工在后座,没敢上前打扰平时爱开玩笑的阎总。 几个行政人员坐后排,在沙发上兴奋自拍。 林至舫倒是不新奇,他跟阎齐这么多年,私人机不算奢侈。他整理随身资料夹,忽翻到一页,他八卦地朝前座看了眼,阎总心情很不好的样子,目光重新收回来,那是祝初一的签证申请资料,本来都提交出去了,半道阎总又让给截了回来。其中一二,他能猜到几分,有几个女孩子愿意跟着不清不白的男人,拿自己的未来赌。 飞机将要离开川城时,阎齐抽出烟盒,点燃一支烟,就咬嘴里。没人知道,那烟有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其实他没来得及回答她。祝初一母亲的灵堂,他悄悄去过,就站门口,她当时哭得非常伤心。如果给了她肩膀依靠,现在应该还跟她在一块儿。他知道祝初一心里在想什么,当年他也经历过。父母双亡,他们在某些方面,挺相似的。 林语堂的资料是他故意给祝初一看到的,她为这个跟他断过,懒坝回来那次。她当时的样子,失望得很。后来是他拿产权作借口,才有了重新拥抱她的机会。她却很抗拒他。祝初一不过是普通的女人,尊纪守法,循规蹈矩,连报警都不敢。而他罪孽深重,确实配不上。最后一晚,其实他没来得及回答她,有过。心里有过你。 祝初一站厨房里给他煲鲫鱼汤的样子,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那女人的轮廓已然模糊,只剩一个柔和的影子。家的模样早被他忘得一干二净。这温柔太迟,他差点不敢相信。这爱来得太迟,他不配拥有。 他半生剑走偏锋,而她属于安稳,属于那些无聊又幸福的平淡,唯独不属于他。 他查过祝初一,朋友寥寥无几,工作起来比谁都卖空。他的未来注定是黑暗的无底洞,他不带祝初一冒险,自己也没勇气去听那答案。 他存私心,跟祝初一在小房子呆了半个多月。那半个多月,比他们住川北和林语堂都幸福。无时不刻都在对方的视线里。最后他们疯了一样的做.爱,吸取彼此身体的一部分。他们都知道,每过一天,就少一天。从一开始,就知道。 什么感觉? 想跟她生儿育女,百年好合。 而他握着那点念想,就要过没有她的余生。 飞机离开跑道升空,往左打了半个转,划出一道弧度,末日乌云填满舷窗,再没一点川城的轮廓。烟烧成一大截灰掉手背上,阎齐闭上眼,那一刻万念俱灰。 心里没点喜欢和挂念,这漫长的余生,还真的是,很难捱。 ** 三十三岁这年,祝初一把自己嫁了出去,丈夫老家在武隆,况禛是个婚礼主持人,人很老实,离过一次婚。 他们的婚礼由况禛自己主持,省去一笔费用,简单得像是熟人聚在一起吃饭,席开十桌,只请身边挚友。 新娘的父母亲都不在了,来宾心照不宣,祝初一自己走过红毯,好坏有况禛站在那头牵住她。 新郎牵着新娘敬酒,吻了又吻。祝初一露出此生最满意的笑。她再一次跟自己确定,她会活得很好的。 你来我往,大家都很开心,祝福叙旧,满堂欢歌。李瑾喝高了,抱着祝初一又哭又笑的,祝初一反过头安慰她。 李瑾不知想到了谁,问祝初一,结婚真那么好吗,人到底为什么结婚? 祝初一笑笑,就算不是因为爱,权当为了不让余生太过孤独,不想后半生冷清清。不讨厌,那就嫁吧。她曾经的噩梦竟然成谶。 合影留念,花童一男一女,两个小不点很喜欢新娘子,觉得姐姐身上香香的,眼睛涂得亮晶晶的,很漂亮,轮着番儿夸祝初一。 日子一天天过,祝初一卖了祝晋鸿留下的房子,不再回竹园小区,给自己买了台陆地巡洋舰,见她开车的人都诧异,怎么买那么蛮的款,跟她性格全然迥异,像男人开的车。 这年,她已经能买名牌包,有淡雅的气质,拿到口译证,离开了江孜的公司,很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但那些是给外人看的。她的底气,来源自己能够赚钱的本事和账户里头的余额。 她不靠男人,也没人给她靠。 ** 又是一年五月,黄金般珍贵的阳光随处可捞。趁五一放假,祝初一夫妻俩趁带儿子去懒坝拍照。 儿子三岁,祝初一怀孕的时候已是高龄产妇。她卧床两个月,才保住胎。 川城没有阳春过渡,寒冬过后便是盛夏。 太阳有些毒,夫妻俩领着不肯再走路的儿子吃法式快餐,儿子吃到一半嚎啕大哭,况禛没办法,心疼地让祝初一留餐厅休息,自己抱着儿子边走边哄。 祝初一去厕所换了卫生棉,鬼使神差走到对面心跳博物馆。 夹道的树还如那年挺直苍翠,枝叶愈发浓密,拢成一道绿色苍穹,树林间依旧播放被放大音效的心跳,像一簇簇绽放的烟花。 她肚子有点阴痛,脚步走得不那么轻灵。十年过去,她已步入中年。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祝初一推开博物馆门,给手机关了静音,轻手轻脚拉开椅子坐下,在键盘上敲几个字母。 电脑屏幕上显示——【正在搜索:阎齐】 这两个字,太生疏,几乎成了秘密。十年,无人提起。 祝初一握着白色鼠标,背后还是三间录音房,那年那枚炽热滚烫的吻已难寻,左边玻璃窗外倒如往昔,茂盛绿植,枝丫微颤,她冰凉的手指发抖。 这么多年,午夜梦回时她常想,也许当初他问一句,天涯海角,她也跟。可他那样沉默地走了。她再一次被爱的人丢下。 等搜索结果。 一秒。 两秒。 页面刷出一面空白。 查无此人。 祝初一怔住,又飞快刷新几次,一样的结果。 空白的界面,没有一条音频。 祝初一生活得平静又绝望,她以为这是最好的状态:买了套三居室当投资,工作稳定,不抱任何期待,儿子是她的全部。 日子像写作,豆蔻芳华对鲜花着锦心生向往,迷恋金句,硬生生烫出个感叹号。 年纪越大越喜欢滑顺、不费力气的东西。有点平淡近自然的意思。 太惊艳的段落像横空出世的彩云,那般突兀又空洞,没有来处,而它始终要去,教人心颤——这美迟早要散的,最初就不撞见得好。 她不贪心,只允许自己用一段心跳的时间,三十秒,或者更短,偷偷地,悄悄地,听他的心跳,想会儿他。 然后她便理智地回自己的人生轨迹中去,顺遂过完这辈子。 这辈子。 他曾非常短暂地出现过、以后再不会有他的这辈子。 但怎么会是查无此人? 怎么能查无此人?! 漫山遍野的草地被夏日大风刮过,倒向地面,发出低嚎的摩擦声。 ** 儿子终于带着笑跑回祝初一身边,米团子般的小手举起,要祝初一抱。 树袋熊样儿挂在祝初一身上,小手搂住她的脖子,肥嘟嘟的小嘴亲了她的脸颊,小小指头摸到一点冰冷的早已风干的泪痕。 番外(一) 今年是个暖冬。 风不冷,且不用缩脖子,穿着羊绒长裙光腿的年轻女孩子比比皆是,远在西伯利亚的寒流尚未肆虐人间。老人言,从来下雪不冷化雪冷,真正苦寒萧瑟的月份正在蛰伏。 新买的秋衣秋裤扔柜子里,标签都没来得及撕,不晓得有没有机会穿。圣诞倒是拐个弯而就到了,商场里节日氛围渐浓,一颗一颗的塑料圣诞树,夸张的吊饰,只可惜连雪花都是仿真的,川城主城区上一次落雪还是三年前,今年等不等得到仍未可知。忙了一年,尾牙偏是祝初一最闲的时候,翻译这行或者说所有行业,多劳多得。 她睡到下午慢条斯理地起来,家里零食都没了,撇撇嘴,煮了两个饺子凑合着吃,收拾收拾散步去超市。离家里近的那个商圈正在整修,好几层的店铺拉着帷幕,标着coming soon的字样,预备来年重新招租,而这个soon一般不会太快,这街没逛痛快,有几分乏善可陈。逛累了坐在星巴克店内,两大袋购物袋搁在对座,里头一堆零嘴。室内咖啡煮得香,暖气足,街上的火树银花逐渐亮起,祝初一穿着白色大衣,捧着滚烫的纸杯。节日也是有好处的,布置得亮晶晶,总有温暖的错觉。 小雪,大雪,冬至,圣诞,冬天的节日也忒多了,大概是温度低,人要多聚一聚,报团取暖。王阗忙着结婚,婚后移民澳大利亚,李瑾过了cpa,早早给自己预订了阿尔卑斯滑雪庆祝。 也就是说,祝初一今年的圣诞得自己过。 她看着玻璃上的倒影,低低长长地叹了口气。谁让她朋友不多,平时又不爱出门社交,遇上有人撩拨也不搭理,这一单身又是半年多。但也没落寞情绪,她前几年也这么过来的,很是知道怎么对付独居生活。无非是买菜做菜,追剧打扫。工作往来也见过一些不错的男士,不讨厌的,她都加了微信。只是聊着聊着就摆那里了,谁也说不到她心坎上。她想好了,下一次交往是奔着结婚去的。那人不用有多富裕,处着舒服,会包容她,久了也不厌倦。 祝初一走回家,一路上熙攘的车流和人群,吵吵闹闹,倒是没觉得孤独。她给自己买了瓶香水,作圣诞礼物,她从前是不爱用这些的,偶尔买一瓶也是为了社交礼貌,就像职场化淡妆。拆了包装,把雏菊式样的瓶子归置到放香水的篮子里。 她扫到角落的某一处,忽地一怔。 他的物品祝初一早扔得干干净净。其实当初总共也没留下什么,无非是浴室洗脸台上用了一大罐的剃须膏,还是她买的,她早顺手丢进垃圾篓,还有一瓶混在她化妆品里的香水,林助理没认出来,就留在了祝初一梳妆台上。 这年的日历都快见底,祝初一猛然发现,阎齐离开半年了。 那香水瓶子很好看,黑瓶身麋鹿头。祝初一认得,the tragedy of lord george,乔治勋爵的悲剧。她喷过一点,跟他做过爱,若隐若现的木香,随着体温升高,这味道混在俩人身上,分不清是谁的。一起住过不短的时间,祝初一对他身上的一切都很了解。唯独那男人的想法,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捉摸不透。 表面的矜贵风光背后,是否包藏讳莫如深的秘密。她甚至不敢想,那点不为人知能否要他的命,同时也成为他们分开的理由。他莫不是为了保她,刻意疏远?祝初一自嘲地笑了笑,低低长长地从喉咙深处发出的笑,泛着悲哀的意味。她摇摇头,赶紧把香水瓶扔进杂物箱,希望哪天她再不记得,和着那些不重要的纸箱书籍一股脑全扔了。 怎么可能呢,阎齐怎么会为了她做到这地步。她明明知道,他有她的同时,还有其他女人,spa馆前就撞见过一次。从一开始就没太干预对方的生活,她连祝晋鸿的事都没告诉过他,虽然显然阎齐都知道。所以,怎么可能呢。 他并不爱她。 这半年,祝初一过得很好,头发剪短了,蓬松的卷发到肩膀,看起来妩媚又温柔。照常上下班,偶尔飞到外地出差,每周末逛街给自己买一套衣服,空下来做瑜伽保持身材。没有什么比一份得体的工作更能让一个女人独立又满足。 也许是节日临近,人的天性是向往温暖的,祝初一尤其想他,用工作填补了这半年空白,一直相安无事。他没说让她等,她自然不会自作多情。但心里头萦绕不去的怅然若失,她至今分辨不出是什么情绪。不管是人或物,突然不见了,多多少少免不了挂念。她这样催眠自己,时间久了没准自己就信了。感情没了,赚很多钱也是好的。随便上个班都不至于贫穷,她不可能再重蹈覆辙。 读高中的时候,祝晋鸿彻底没管祝初一,祝初一只能住在大姨家。那家里也不宽裕,三十多个平方的老屋子,一室一厅,大姨有一儿一女,还有一个孙女高庭。那时候还流行用mp3听歌。她借了高庭崭新的mp3到学校去,上体育课放抽屉里,下课回来发现东西不见了。想了一个下午,她没一点头绪小偷到底是谁。她给班主任说了,班主任诧异,也不好乱怀疑人,甚至意味深长地问她,你新校服都没钱买,哪里来的mp3。祝初一懂了,她低着头退出办公室。回家,高庭当然不乐意,嘟着嘴嚷嚷着让祝初一赔,还说没妈的孩子就是没教养。祝初一委屈,也没其他地方躲,晚上蒙着被子在沙发里哭。她不敢哭出声,房间不大,什么动静都听得见。寄人篱下,啜泣声抽抽噎噎的,哽咽在嗓子里。她把每天的早饭钱节省出来,大约一个月,凑了半个mp3的钱。有天她做课间操晕倒了,乔继晖隔着三个班的队伍着急忙慌飞奔过去,给她抱到医务室。校医上下打量了下额头铺了一层薄汗的乔继晖,估计他和祝初一在谈恋爱,不轻不淡地说,祝初一只是低血糖。祝初一这才把事情给乔继晖说,乔继晖点点头,用自己兼职家教的钱还了一个新的mp3给高庭,才算了结。 祝晋鸿的病,也坏就坏在没钱治。祝初一一直以为他爸是癌症走的,后来才知道其实不是。当时大姨有一笔八万的退休补贴,刚好把钱给了大女儿付房子首付,退休工资要负担家里开销,其他亲戚都没钱。加上祝晋鸿一开始自己隐瞒病情,等病得起不了床,大姨把祝晋鸿送到医院照x光,大半个肺都没了。住院治疗费用太高,谁家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祝晋鸿的钱多半拿去赌了。还好大姨每天都去竹园小区照顾祝晋鸿,但只小半年时间,人就没了。祝初一红肿着眼睛,跪在葬礼上想,要是自己有很多钱就好了。人间走一遭,过得好不好,不就是看谁的钱多吗。 所以往后很多年,她也这么干了。 12月24号的傍晚,她收到一个快递,查不到寄件人,空荡荡的信封里只有一本红皮证书,摸上去凉薄的封皮上头几个烫金大字:不动产权证书。 何其相似的场景。 祝初一手颤了颤,翻开封皮,内页里赫然躺着她的名字。南山的那套林语堂。 这算是圣诞礼物?是谁送的,不言而喻。 番外(二) 她想阎齐是真不打算回来了,更想不通他为什么这样做。他从没拿钱羞辱过她,所以祝初一在他俩感情最浓的时候妄想过,也许有天他俩能结果。 这套房子就这么不动声色给了她。祝初一不管是自住或是卖了,下半辈子都能衣食无忧。他为什么还要管她。那答案呼之欲出,她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然后被一种更为委屈的情绪代替。他给的,她从不能拒绝不要,他走就走了,这算什么。她还找不到个人问问清楚,他公司人去楼空,川北房子换了屋主,她才发现他是真的不会回来了,她了解的只是某一部分的阎齐。 过往那么多年,好像只有阎齐,仿佛把世上所有好的,都曾捧到她面前。虽然她知道,他并不爱她。 她想起他们还在一起的去年圣诞,年末俩人都在加班,谁也没给过谁惊喜。最后是阎齐到公司接的她回家。他俩一起洗了澡,翻来覆去滚了床单,没用套-儿。说来也奇怪,那晚放纵的程度超乎想象,祝初一竟没怀上。 她太累了,迷糊着喃喃地把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阎齐伸手揽住她肩膀的动作一顿,身体僵硬了一秒,把她按在自己肌肉结实的胸膛上,男人滚烫的体温像热水袋,令人舍不得撒手。俩人赤-裸地躺着。阎齐留恋地抚摸她的头发,慢慢滑到光洁的喉咙,再是温软的身体,最后留在她的小腹,轻轻摩挲,黑眸幽深,不知想到什么。祝初一合眼平复呼吸,长睫毛垂下来,很是乖顺,也就看不到阎齐复杂又疼惜的表情。如果她那时候抬头,一定能看出来这个男人的感情。 终其一生,南山林语堂,祝初一始终没动过,也再没回去过,她甚至不知道一切还是不是当年的陈设。 有时她会一个人去涂山寺跪拜,无游人的大殿内,在蒲团上闭眼祈祷很久,虔诚的许着什么愿,然后在寺庙的凉亭喝一杯三块钱的茶,盖碗打开的热气氤氲川城半岛的风景,烟雾袅袅,连神色也温淡静美起来。 ** 住林语堂这么久,祝初一跟阎齐进过一次涂山寺。纯粹是离得太近了,不去都说不过去,每天早晨能听清每句诵经的经文,嗡嗡地低喃,挺清心的神圣时刻,却时常让阎齐抓狂。那阵子他睡得晚,在书房待到后半夜。是祝初一陪他换了个朝向住,阎老大才开心一点。 寺庙门口有个小铁窗口,卖票的地方。节假日十元,平时五元,只收现金。祝初一害怕阎齐给人刷黑卡,赶紧掏了钱。 她也怕阎齐反水,本就是她生拉硬拽他来的。她昨晚做了个血淋淋的梦,心跳得咚咚响,从小到大她做的梦都是有现实暗示的。她来寺庙,求佛祖保佑,保佑他平安。 阎齐不清楚原委,只说她迷信。 寺庙在修葺,有序地堆放建筑材料。寺庙工作人员快下班了,也不好邀人出去,只嘱咐他们尽快了结心愿。 整个涂山寺是土黄色的,墙上间或绘以生动磅礴的龙图腾,墙下一扇闩严的柴门,周遭绿树成荫,背靠青山,给这座千年古寺营造出更为幽静淡远的气质。 寺庙年代久远,却不大,维护得整齐干净,香火并不十分繁盛,只寥寥三四个分散的供奉殿堂。 主殿堂在几百步石阶上头,也在寺庙最高的地方。雕花木窗内香火明明灭灭,门前一口垂挂大钟,数米高的陈旧香炉立在朱红檐下,殿外摆放一张木桌,叠了好几片青瓦,几个老和尚正拿红色的毛笔,专注地写着什么,旁边一架经书供有缘人翻阅。 祝初一迈着右脚跨国门槛,转头提醒阎齐:“迈左脚,不要踩门槛上了。” 阎齐没打算进去,本只想坐外面的长凳上抽烟,等她。在祝初一执拗的目光中,他单手揣进裤兜,长腿悠然跨过。 殿前有三块蒲团,佛像前摆着功德箱。 阎齐站一旁,他本就不信神啊佛的,倒是祝初一虔诚地跪下,标准地手抵额头拜了三拜。 守殿的胖和尚适时敲响钟声,浑厚低沉的低鸣回荡在空旷的殿内。 阎齐估摸着差不多了,催着祝初一走。 “行了吧,可以去吃饭了吧。” 祝初一站起来,往功德箱里放了点散钱,鬼使神差地走向旁边的木桶,取了一只签文。 借着夕阳不甚充足的光,拇指扫过小巧的木牌子,工整写了八个小字: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和尚安详地笑笑,问她,要解吗。 她想了一阵,摇头,拿着签文走了。要是自己摇的签文,是替别人求的,命运会不会找错了人。 阎齐等了好半天,寺庙内又不许吸烟,急躁地冲祝初一招手,“磨蹭,你是爱上了佛祖还是喜欢上那个和尚了。” 祝初一没好气地掐了一把他的手。 阎齐疼得龇牙咧嘴:“赶紧的吧,我订了泉水鸡,晚了座位就被人抢了。” 祝初一无语:“你是猪啊,成天想着吃。” “老板不是你兄弟吗,怎么今天兄弟反目成仇了?” “祝初一,你能不能盼我点好。”阎齐狠狠咬了她耳朵一口。 “干什么,佛家重地注意言行!” “怕什么,咱家离这一墙之隔,没准佛祖还听过我们...”后头的话,祝初一拿手给他堵上了。 她把签文放进阎齐裤兜里,隔天洗衣服忘了,扔进洗衣机全搅成了齑粉。 ** 那天的日暮跟现在相似,大自然拉低了曝光度,须臾间暗了下来,树荫的阴影重了,群山跟天空加深了对比度,茂林修竹间一点粉,山下灯火渐次放光明。像昨天,像今天,像每一天。她以为还有一生,可以等,可以浪费,可以拉着他的手心满意足地迎接好与坏。 回程路过林语堂,沉闷悠长的暮鼓响彻半山。离人散了,飞鸟乱了,往檐角扑腾。余音缱绻,涤荡谷中几个回落,终于消灭。铺陈了满地的夕阳挣扎着释放最后的美丽,洒下柔和的光辉。这样的西沉黄昏最容易想起故人。 是啊,故人。 高跟鞋一声一声规律地敲在公路上,没再停下,女人修长纤细的背影被拉得很长。 她知道,没第三个人能再进去那屋子。这样也好。 这样,仿佛他们在川城还有一个家,里面住了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再没人忍心去打扰。 番外(三) 南毕海域有个近赤道的小镇,四周环翠绿色的海,全年盛夏,不知寒冬。 全球著名旅行指南曾将这里誉为,神的水族箱。 得天独厚的海洋生态系统和半与世隔绝的地理位置,形成天然避风港。 镇上居民总共八千人,没有高楼大厦,无工业发展,娱乐设施落后。 当地人生活简单,经常有公休假期,常在海边办聚会唱歌,作息非常随意。 小镇最东边几乎是物资最丰饶,最密集的居住群。 西边却是大片未开发的原始森林,没名字的高山和长了几百年的古树层层错叠,山头时常缭绕云烟。 寻常人到了东西分界线便戛然掉头往回走。 森林深处,踢开半米高的野草,地上一条破损的旧时铁路。 路的尽头,有道五米宽的镂空铁门,一看就知铸造不久,新喷的油漆被前夜的大雨冲刷花了,门上重锁紧扣。 今早台风过境,低气旋横扫,热带下过一场疾雨,地表热气蒸腾,整座岛湿漉漉的,像洗完热水澡,浴室的白雾仍未消散。 庞大葱郁的植被喝饱了水,海上涨潮了。 院子内面积极大,绿意盎然,海风阵阵,远处是水清沙幼的沙滩。 分几片住宅,最大的一栋呈u形,白色外观,空地上还有几截弯弯绕绕的电线,想是部分装修还未完工。 沿着横斜小路上去,小山坡顶有幢全实木的独栋小楼,三层高,屋顶砌砖后拿茅草又重盖了一层,周围植被茂盛,椰林高长,以外观看去,跟当地人的民居并无区别。 ** 有人在敲门。门是木质的,响声沉闷。 阎齐好几个月没深度睡眠,整夜整夜地失眠。再不然睡眠浅,极易惊醒。 总梦到奇怪的事,有时是血流成河的房屋,有时是海雾浓厚的沙滩,有时是老家坑洼的土路,上头四五只鳄鱼施施而行。 他跟国内心理医生聊过,梦是心的映射。他的心出问题了。 他自己知道。 房间内空调温度开到16度,玻璃杯上冻出一层凝珠,卡其色窗帘紧闭,片缕光亮从木门上的细缝投进。 手机屏幕上的时钟为上午九点。没睡多久,又醒了。 他感到全身发软,现实越来越不真切。 阎齐重重叹口气,随便套了条运动裤,露着结实的手臂和紧致的腹肌。 三两步走去扭开锁。 门打开,热带明艳的光照袭来,低矮的蓝天大片棉花云悬坠,高大椰树上结着好几个青椰子,撩燃的季风吹得树林摇曳,麻雀藏在暗梢闹个不停。 是周婧懿。 她洗完澡,奶白睡裙,蝉翼瓣儿似的,大露背,细吊带儿,大片肌肤晒在阳光下。裙摆堪堪遮住腿根,里头估计真空。 睡裙设计别致,肚脐以上一片儿聊胜于无的法式蕾丝,其实什么都遮不住。 长发故意没吹干,在滴水,一滴一滴,沿着胸脯下坠。 她对自己身材一向自信,穿成想入非非的样子,等阎齐反应。 过去他们玩儿得多疯,她可没忘。 阎齐以为是打扫清洁的,他眼里是因疲倦而涌现的红血丝,没那心思。 周婧懿斜靠门框,五指拨了拨头发,抓成大偏分。 她低声问:“下楼吃东西吗?他们从市场上卖了肉片,今晚滚火锅吃。” 阎齐把门留着,自己回了屋,转身进了厕所。 周婧懿已经习惯阎齐,温顺等着。 他的沉默和阴狠,和他某刻只属于她的滚烫。 对于阎齐的冷漠,她并不生气,反而认为他更迷人。 她已经笑到最后了,不是吗? 木门不隔音,周婧懿听着厕所门里滴滴答答的声音,骨头都酥了。 她咬着唇,两腿紧挨。 想要他。 阎齐欲望重,跟她简直分离不差地契合。她回头,欣赏片刻云卷云舒。 她盼望着天黑。 那样,他又是她的了。 这栋楼就住他们两人,各住各的,隔一堵墙,楼下有人守着,没人轻易上来。 阎齐出来,裤带松垮系着。 “不去了,有点累。” ** 小镇社会环境相对简单,但也有溜须拍马的无头苍蝇。各种饭局都是想搭上他的。他这条船啊,乘风破浪,往风口浪尖上舔过血。 昨晚迫于无奈应付了一场。他不想带他们玩儿。 那帮没眼力劲的,十个脑袋都不够。他全权代表龙拓,没人敢忤逆他。 他们在海鲜大酒楼吃了顿全龙虾宴,各式各样地做法,看得人叹为观止。 阎齐举着一杯红酒,慢慢喝了全局。有不懂事灌酒的,全给周婧懿挡了。 带着周婧懿就有这种好处,她不会让阎齐多喝酒。 外人不知道,都把周婧懿当做阎齐的情儿。经常在外应酬的人门清,正宫是不会牵出来的。何况在这种地方。 周婧懿喝得两颊通红,仍起身给饭桌上的人添茶倒水。有死皮赖脸的,缠着她多喝两杯。 阎齐全程少说话,说喝酒。 饭后,有人坐庄,请阎齐去唱歌。一众男的笑得心照不宣。 镇上某种业务不受打压,姑娘还水灵。 老婆都不在当地,马不食夜草不肥。 夸张的水晶吊灯下,阎齐坐在最中间。他旁边也跟了个姑娘,约莫二十来岁,不知怎么入了行。 阎齐捧着手机划拉信息,没注意,没耐心听她编自己家里有个弟弟要读书,或是父母生了重病需要钱。 那姑娘不闹腾,穿着很简约,隐约有股学生气,很会来事儿,不时给阎齐倒酒。 光线幽弱,阎齐偶尔瞥到她长得离奇的假睫毛。 下一首不知谁点了歌。 阎齐听到这姑娘在唱歌,声音很软,他听得有点走神。 周婧懿推门进来了,被人灌得浑身酒气。 阎齐终于看不下去,掐着她的腰回去了。 周婧懿是很会看脸色的女人,她从不跟阎齐要什么。 她知道阎齐的软肋,他喜欢女人跟他服软。她只需找到一个时机,顺势而为。 比如现在。 热带壁虎泛滥,到处是大大小小的壁虎。周婧懿也是来这儿才知道,壁虎是会叫的,像老鼠的叫声,她跟阎齐撒过娇,说不敢自己睡。 阎齐冷着脸,让林至舫去超市买了防虫喷剂。 门口恰好爬了只小壁虎,她软着嗓子“哎呀”一声,两步扭身进屋,反手关了门。 她跳到阎齐身上,细软的手臂搂住阎齐轻蹭,吊带儿滑落一多半,“累什么啊,昨晚我又不住这儿。” 沐浴露的味道辐射鼻腔,阎齐暗自皱眉。他不喜欢这味道。 阎齐不为所动,把周婧懿拨下去。 他抱着手臂冷静往旁边退一步,站在床尾嗤地笑出来,打趣道:“只有你让我爽?” ※※※※※※※※※※※※※※※※※※※※ 写阎齐和祝初一的时候,中间停更三个月。杜撰出来的角色,散就散了,不值得可惜,我一度这么想。 直到那年夏季出差,去很远的地方,第一回坐私人机。有个很帅的老总坐前头,他那天情绪不高,戴着墨镜很少说话,也不跟同行伙伴开玩笑。起飞的时候,我无意往前望,他正看着舷窗,眼眶隐红。 我突然想起我写过的阎齐。于是有了结局那幕,也圆了我第一个故事 —— 世上会不会有那样一个男人,年少时走错路,在最不经意时碰上此生最爱的女人,想给她一个家,却守不了。万般不可奈何,或许他早已在心里娶过她。 我的确是为了一个画面,写了近十万字。 人生迢迢,莫要踏弯路,莫要信佞人。 祝好。 番外(四) 躺在他床上的周婧懿浑身一震。 语气很是受伤:“你找别人了?” 阎齐嘲讽笑笑,抄起小冰箱上的烟盒,拿在手中拍了两下,抖出一根来,按动防风打火机点燃。 垂眸,冷看女人自|渎,却没反应。 周婧懿白嫩的脚丫揪住床单,睡裙要褪不褪,湿发遮住小半张脸。 眼神很欲,勾人。 阎齐打开阳台门,外面浑厚茵蓝海洋,风将烟雾吹散,吹得很远。 他在想什么? 这里到川城,不过4000公里直线距离。 要下雨了,小动物乱窜,阳台上有只刚出生的壁虎,怯生生地跟它对视,细爪没吸牢,啪地掉下去了。 阎齐抽完一支烟回到床上,长腿半跪在周婧懿身上。 荷尔蒙浓|烈,周婧懿嗅他的呼吸。 唔,终于,到了。 周婧懿把脸埋进被子,平复好半天气息。 她半仰着脸,咬着唇,手指凑到阎齐鼻间。 阎齐适时钳制她的手臂,侧过头,隔女人香半寸。 薄唇抿成一条线:“出去,晚上过来。” 周婧懿撒娇说,我不,另一只手恶作剧划拉他的裤链。 阎齐眉头拧得更深了,看垃圾的眼神:“待会让人进来换了。” 周婧懿不敢再放肆,停住动作。她收拾好自己,乖乖“哦”了声。 阳台门大敞开,外面是干净舒爽的风,吹得人心发凉。 ** 去年,阎齐突然开始约她。他们私下已经快两年不再联系。 那晚约在一个会馆外。那么暧昧的地方,她没法不作多想。 但就在车里,车还停在马路边,他突然吻住她,那天的阎齐还像个人,像回到了他们恋爱那会。 她一直想挽回阎齐,跟着他,把他变成自己的,她才永远能险胜。 那么多年,他们两个一直是一条钢索上的边缘人,他们没道理不在一起。 所以她蹲下去,拉开他的裤链,努力讨好他。他们有过那么多次,那么多年,他的喜好她再清楚不过。 但她不经意抬头,阎齐侧头看后视镜,脸上有种诡异的笑。 平时跟他开会,那张脸上的笑意透着几分算计。那会,她似乎看到一丝心痛。 她不确定阎齐在想什么。 那次他们并没有做。也许是顾忌人来人往,也许是怕对她不好。 她一直窃喜,阎齐是在乎她的。 直到她看到林助理手里的签证资料,所有答案不言而喻。 阎齐的做法总不像他的风格。但她很快明白。那个女孩不可能卷进来,只有她可以,因为他们同样居心叵测,谁也怪不着谁。 到这里的某晚,阎齐跟她都喝醉了。她推门进来,他没赶,只是神色格外淡然。她给阎齐支招:“其实你可以自私一点。” 阎齐好一阵没说话。 沉默填满了每分每秒,好久好久,他才说,那种颓然语气:“我不想剥夺她珍惜的一切。我不配。这辈子就算了。算了,说多了你不懂。” 那晚阎齐把她扔床上,做得很疯狂。 他抓着她头发,听她撞到,也没管。 ** 小镇住久了,人也越发慵懒。阎齐干脆过上七老八十的生活。 只是饭菜渐渐吃不惯。周婧懿请了内地厨子过来,她细致懂分寸,适合当情|人。 西北面皮饺子做得倒是不错,但跟川菜相去甚远。 那道口水鸡怎么做也不够味。 厨子隔三差五试新,甚至找了镇上最辣口的鬼椒,菜是辣了,尝起来始终缺点儿。 厨子郁闷了,到底缺点儿什么呢。 这还不算刁难,料加重,放几包火锅底料都能应付过去。 某天,阎总想喝鲫鱼汤。 厨子得了指令,匆忙去准备,心里骂老板怕不是个傻子,这里怎么会有江畔鲫鱼? 热带鱼都硕大一条,因为多被人用肉类投食,牙口尖俐,海鱼肉质偏老。当然某些珍贵品种也有嫩的,属于当地保护物种,逮到就是高昂罚款不说,只很少的当地船员能钓上来。 偶尔大家一同出海偷钓的一条,也是以防万一现做了刺身,合着酱油往下咽。 到底去哪里找鲫鱼啊?! 厨子更郁闷了。 今日有暴雨,据说是台风过境。 太平洋或印度洋的热带暴风叫台风,欧洲和北美地区的就叫飓风了,在澳洲称它为“畏来风”。 他懂,就跟婆抬头一样。婆抬头(potato)可是他到这儿学会的高级词汇,马铃薯是大名,别名洋芋,诨号土豆儿。 厨子他一面收着晾晒在地上的辣椒,嘴里骂骂咧咧的。 傻逼。 老板再傻逼也是老板。 他得谈谈,再做超出工作范围内的事就得涨工资了,他还有老婆孩子要养呢。 ** 离开川城前,阎齐带上了周婧懿。同是上不了岸的人。 阎齐也是偶然发现,周婧懿侧脸挺像一个人。晚上关了灯,他掐着她的腰弄,时常有种错觉。 那时他就可以放纵自己,使劲捅,捅得底下的人叫得比野猫还撕心裂肺。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盛夏,像夜晚阳台外的海,看不到尽头。 财富积累到一定庞大数额时,他反而懒得去看,早已不在意。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将终成万古枯。 那晚在spa馆外,是他终于忍下心。 祝初一的脸出现在后视镜时,他甚至想推开门下车。但祝初一表情永远平淡,他想,她大概从来没认真过,如同她早已知道自己的一切。她只是不在乎。 毕竟从一开始,她就说明白了。 他失眠了,心里空得发慌,半夜开车去找她。 原本等着祝初一上来给他一巴掌,她没有,温温静静地抱他,隔天早起煲鲫鱼汤。分开的时候,说了很多伤害她的话,其实是断了自己的退路。 他害怕,怕自己越陷越深,最后真的会舍不得。 他没办法告诉任何人,每晚回家,祝初一等在暖黄灯光下,曾是他不敢奢望的天长地久。 黑夜与黑夜之间是不同的,如同夏季给人的感受总也千变万化。 回过头想想,那两个祝初一在的盛夏,寻常平淡,却异常幸福。 他自嘲笑笑。 原来,他也曾幸福过。 阎齐咳嗽起来,好久没动作,烟烧了一大截,随风潜入夜,无影无踪。 小时候他理科成绩好,最讨厌语文,背古文简直要他的命。 他却很清楚的记得一句诗,当年不懂深意,此时完全可以用来形容自己: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 全文免费不v,作者不定时修改。 各位看官也许可以打个分? 写文不易,请支持正版—— 收藏过300回归写文的岛亦川。 免┊费┊看┊书┊就┇上:wоо⒙νiρ﹝Wσó⒙νiρ﹞woo18.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