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诉其一.莫忘(完)》 书之初.起、灭 『浓妆难掩红顏瘦......空闺怨......愁復愁...... 月盈又月勾...... 为君甘愿白了头......云鬓已雪......青丝难留......』 气音,夹杂在游丝的哽咽中,凄绝的曲调似吟似唱,断续、飘摇在无人的深夜校园。 窗外,骤起了雷光,照亮了幽闇的女生厕所。 唯一的光源,是一盏烛,摇曳的红烛;微弱而挣扎的烛光,忽强忽弱的映着镜子里的容顏。 『......恨难解......泪怎收......昨日誓言今朝灭......一江东流...... 君莫忘......君莫忘...... 望穿秋水...... 魂断幽幽......魂断幽幽......』 歌,还在持续唱着…… 镜里,是一张不过十六、七岁、却浓妆艳抹,盖去原本清秀纯洁的少女面容。 她开闔着那涂着俗丽的大艳红口红的双唇清唱着;虽然歌声是那么的绝望和空灵,但…… 那一抹红,却有如下弦月,刺眼的弯在那苍白消瘦的脸上。 少女笑着,无邪的笑着,望着镜中的自己,满足的笑着。 随着镜中身影在眉下添上最后一道眼影,残喘着的烛光终于支撑不住,断气似的葬在无穷的黑暗中…… 『......魂断幽幽......魂断幽幽.......』 ********** 清晨五点四十五分,那泣了一夜的雨也终于停了。 太阳尚未昇起,空气里还充满着昨夜露水的雾气,天色,还是濛濛的深蓝。 黯淡中,昨晚那镜中的少女脸庞,再次出现;笑容依旧,但脸上的浓妆却早已渲染成一片斑斕。 少女的双眼,似乎没有昨晚有神……放大的瞳孔,直直地盯着前方。 被雨水打湿的秀发,贴在少女的前额和她躺着的水泥地面。 此刻,她的四肢正呈现着奇异的角度弯曲着,断裂的骨骸刺穿了她的皮肤和衣物,白森森的暴露在空气中。 鲜血,染红了她的白制服和她週遭的水泥地,宛如为她换上一袭鲜红嫁衣,骄傲的躺卧在开满红玫瑰的花丛间。 雨水,洗去了少女面上的浓妆,但却诡异的留下了沾染鲜血的衣物和地面。 少女,还是无邪而满足的笑着、笑着…… ********** [(<a href=/watch?v=scf6u4zucceamp;index=1amp;list=rdscf6u4zucce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watch?v=scf6u4zucceamp;index=1amp;list=rdscf6u4zucce</a>) (欢迎搭配观看) 鬼诉其一op片头曲: 鸟笼(唱:天野月子/游戏:《零~濡鸦之巫女》主题曲)] 虽然现在才凌晨五点四十五分,但当了四十年的兵养成的早起习惯,已经让老王穿上他的运动服,出现在附近的高中校园,准备晨跑。 同一条路线,数十年如一日,老王已经跑过不下千次,所以就算天色还是矇矓,老王还是知道现在自己已经跑到了至德教学大楼。那是近几年才建好的,同时也是这所学校最高的建筑,宣示着办学成功的自傲象徵。 老王在这栋十二层高的教学大楼下停住了脚步;他并不累,只是困惑,为那在夜色中横在地上、横在自己面前的黑影困惑着。 看那轮廓,好像是个人哪...... 老王一面想着,一面向前踏近...... 轮廓逐渐随着距离拉近而清晰,老王的视线首先被一抹笑容吸引。 淡淡的、带点戏謔嘲弄的妖异笑容,清晰而醒目,牢牢的钉住了老王的视线…… 一时间,老王看着这个笑容,怔怔失了神。直到天色又更亮了点,他的视线焦点由那弯笑扩及到其他地方,这才清楚看到...... 那笑容,是在一个满身红衣、倒卧血泊的少女脸上。 严格说来,那是一具坠楼摔死、但却奇蹟似的没伤到清秀脸孔的女尸...... (图片为韩国恐怖片-公寓,和本文无任何关係,来源网路,如有亲权敬请告知即刻撤下) 书之壹.莫望 你的座位,是空着的。 已经三天了,我到现在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以往,一回头,就能看见你的身影;那纤细柔弱、却带着开朗阳光的身影,今后,不会再出现在我眼前了吗? 还有你的笑容…… 一想到这,我的心就一阵刺痛;但让我更痛的是……週遭的同学嬉闹依旧,走过空座位的人,根本连目光也不曾停留。 他们难道不知道你已经永远离开我们了吗? 不!他们一定知道,因为那些新闻记者,就像闻到鲜血的吸血蝙蝠……不对!他们是更低贱的族群--蟑螂!就像闻到糖水的蟑螂般,蜂拥潮出的在校门口徘徊。 既然同学们都知情,那么就表示一个生命的消逝,对他们而言根本就无关紧要囉? 一群眼中只有自己、完全看不见别人的废物、渣滓!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让这些渣滓知道,他们漠视了你的死,无异是褻瀆了生命;所以,他们这种、这种畜牲,根本不配拥有生命!该死的应该是他们!不是你呀! 总有一天……我发誓!我一定会帮你讨回公道! 我用力的握紧拳头,让指甲深深的陷入皮肉里,即使那种痛实在比不上我心里的哀慟。 卿卿,你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我? 其他平凡人不懂你的美丽、你的好,但我不一样!那天晚上过后,你还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情吗?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不愿意接受我? 为什么! 这个时候,有人相当不识相的拍了我的肩膀。 「小明,跟你说!我刚刚在校门口有被新闻记者採访……」 所有囤积的怒火都在这个时候被引爆,我猛一站起身: 「你有完没完!死的是我们的同班同学耶!你到底有没有同情心?」 一声大吼,让原本吵杂的全班瞬间静默。 无声,就如同死亡般安静的无声。 全班的目光通通集中在我身上;虽然他们那丑陋和自私的眼中可以看得出各自心思不同,但我其实相当高兴:因为我提醒了他们,你的死亡和离开。 只是没几秒,开始有了窃窃的私语声: 「他以为他谁呀?」「我看是『煞』到那个腐女了吧?」「你是在兇x小!!」 班上有几个有帮派背景的小太保更是一口气踢翻桌子起身,准备朝我走来。 「他说的不对吗?」 出乎我意料的,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这时候传来。 说话的,是「大隻佬」:篮球校队的队长,本名叫黄文进,因为他的肌肉和身高,使得大家都只记得他的外号;不过,他常和跟着他的那票混混吹嘘,他的外号由来其实是因为自己的「老二」很大支。 当然,这也或许和他老头是个什么帮的大老,然后听说他自己现在已经在学怎么接棒有关。 「如果认为阎统明说错的、或者想动他的,就先来找我!」他那隻盘子般大的手掌一口气拍向我的后背,让我差点跌倒。 那几个小太保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又很孬的坐了下来。 「阿明你放心,有事我让你靠!」大隻佬豪气干云的对我说。 我没出声的坐了下来。 我并不想感谢他,因为我不记得自己和他有过什么交情。 事实上,升上高中开始,我在班上就没有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 週遭的面孔,就算再怎么和顏悦色、和蔼可亲,我就是看得见他们那张人皮的背后,隐藏的虚偽和丑陋。 每一次的口是心非、表里不一,我都彷彿可以看见:肥肥大大的蛆,正在这一张张矫情的面具下鑽动着,用那小小的口器囓咬着坏死的肌肉。 甚至,在他们靠近我,衝着我笑的时候,我还闻得到他们微开的嘴巴里,飘散出那种死肉腐烂的腥臭味。 只有卿卿;她给我的,始终是最真诚的笑容,她身上传来的,也是我说不出来的花香味。 「小明,真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 扣除掉卿卿,如果真要说,那就只剩下刚刚被我吼、现在正在道歉的这个男生-吴达伟。 他并不是不会说谎、不会嫉妒,只是比起班上那些活死尸,他诚实了许多;每次说谎后都会勇于承认。 而且重点是,他很听我的话…… 所以他身上的臭味,相对也淡了许多……即使他老是被其他人认为他的智商不够、像个喜憨儿。 相比之下,大隻佬这种人,我怎么也不会想和他称兄道弟。 只有那些肤浅的女人、那些没脑子的母猪会往他身上黏,因为她们那空洞的眼里只看得到那傢伙那身肌肉、那张英俊的人皮面具,还有家里的财富和势力。 像我的卿卿--属于我一个人的卿卿--聪明、温柔的卿卿,就不会朝大隻佬看上一眼。 上课鐘声响了,又乾又瘦的班导由前门走了进来。 「各位同学,下一堂课辅导室的辛老师会像前两天一样,来帮各位同学做心理辅导;」 班导苦着一张脸,用着战战兢兢的语气说: 「也希望大家对于陈美卿同学发生的不幸,能尽快走出来;虽然我和大家一样,都很难过、震惊和不捨……」 「哼……」我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教师的身分让他多唸了几年书,唯一的好处就是包装谎话的技巧纯熟多了……什么难过不捨,其实是害怕自己的工作不保吧? 毕竟学校的董事会为了招生,一定要找一个替死鬼;不消说,现成的替死鬼就是自杀学生的级任导师。 哼!齷齪、自私的成年人! 「今天来了一位新同学,大家要好好相处……」 往常,老师那微弱的嗓音是绝对压不住班上的人聊天的声音,但这时由门口走进来的身影却吸引了全班的目光,也因此全班突然安静了下来。 那是一个长发的女同学,穿着不知道是哪间学校的全黑制服的女生。 「大家好,我姓莫;刚搬来这里,请多多指教……」 女生踏着轻盈的脚步走上讲台,然后用着同样轻盈的声音向大家打招呼。 我的目光随意的扫过她,但一看到她的脸,我却忍不住猛然一震。 那一头微微遮住左脸颊的黑亮长发,那一丝在清秀娟丽的脸上、眉宇间的微微轻皱……还有那一弯可以勾人心魂的轻笑…… ……卿卿?那是卿卿!是我的卿卿? 但……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呀!那天我明明亲手……而且我亲眼看到你的尸体,就在我眼前,我也确认过了…… 可是……现在好端端站在我眼前的女生是谁? 卿卿……你……你真的回来了吗? 我的身体不禁开始颤抖……毕竟这世上不可能有如此相像的人…… 这个时候,台上的女生由讲桌上拿起粉笔,缓缓的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 「莫忘」 这两个字,有如烧红的烙铁,烙在我的眼里,也烙进我的心里;一股突如其来的、椎心的刺痛让我几乎晕厥,却又发不出声音…… 莫忘……就是『不要忘了』的意思吗? 「咳……就是这样,现在请班长帮你去搬一组新桌椅……」 「老师,不用了,」女生伸出手,指向了我:「那边不是有一个空座位,我坐那里就好了呀?」 「可、可是,那是……那座位是……」 女生轻巧的走下讲台,向我走了过来,完全不管班导那又急又慌的表情。 当她经过我的身边时,我还是处在无法出声、动弹不得的状况下。 一股很淡、很淡的味道,在她走过我身旁时,由她身上飘来;一瞬间,我的症状全数解除了。 我所有不舒服的感觉……就在我闻到那股味道的同时,由我身上散离;那是很淡、却又清晰的…… 尸臭味…… 我急转过身,刚好看到她拉开椅子,坐到卿卿的位子上。 诡异的是,当她一坐下,我突然发现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像卿卿;她的眼神、她的脸型、她的五官……和我那美丽的卿卿还是有点距离。 卿卿的位子旁边,坐的刚好是大隻佬;这时候的他正用着不小的声音和女生搭訕,完全不理会还在讲台上的班导: 「小忘……我可以叫你小忘吗?」他露出满是慾望的眼神:「你的名字真特别,有什么典故吗?」 她轻轻转过头,有意无意的和我对上眼神, 倏然,我又在她漆黑的眼里,看到了卿卿的眼神。 「不该忘的,我不会忘……」 女生轻轻对了我笑了笑,虽然我的座位离她还有一段,而且她的声音也并不大声,然而她说的每个字每一句,我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我猛然一扭头,完全不管我的脖子肌肉正发出哀嚎;还强迫自己连续深呼吸了几大口气,好缓和自己那速度过快的心跳。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目光盯上了她写在黑板上的名字: 「莫望」 瞭望的望,不是忘记的忘…… 我立刻回过头,把坐在我身后、现在正痴痴望着女生的达伟给拍醒: 「那女生什么时候改了黑板上的名字?就那个忘记的忘……」我急急的问。 「你在说什么呀?改什么?她一开始写的就是『莫望』呀……希望的望……喔!好美的名字~」达伟用着迷濛的眼神和梦囈般的语气说。 「她经过时你有闻到什么味道吗?」不死心的我又问。 「嗯!好香的花香……」这是我得到的答案…… 我哑然了;达伟就算再怎么智能不足,也不可能把那种虽然淡、但却噁心的臭味误认为是花香味吧? 还是只有我……有这种感觉? 一种深深鑽入骨髓的冰冷,开始顺着我的神经,在我体内蔓延攀爬……一点点、一点点的麻痺我的身体…… (图片为韩国恐怖片-女高怪谈,,和本文无任何关係,来源网路,如有亲权敬请告知即刻撤下) 书之贰.忆 那一天早晨,是个看不见阳光的阴天。 也是少年升上高中的第一天。 因为有着「那样的」症状,少年刻意和其他学生保持距离,默默的紧靠着学校围墙前进。 就在接近校门口时,少年铁青着脸停了下来,冷汗由他的额间滑落,他的崭新制服也开始被汗水濡湿。 少年的手一松,提在手上的书包掉落在地上;书包里那几罐装着百忧解(prozac--抗忧鬱药物)的罐子也跟着滚了出来。 其他同学由他身旁擦身而过,大部分都没有停留下脚步和目光;就连少部分有注意到他的人,也都是紧皱眉头快步走开。 他们的反应丝毫没有影响到少年,因为他早就习惯了不去奢求其他人的帮助。 但是…… 「你还好吗?」 那是一张纯真的脸,有着发自内心的真诚和担心;她的长发柔柔的披散在她的肩膀,瀏海微微遮住了她的脸颊。 「谢谢,我没事……」少年的防卫本能让他拒绝了少女伸出的手。 但少女还是主动帮他捡起地上的罐子。 「看你的制服,你是新生吧?我也是,我是一年八班的陈美卿,你好……」 少女再次笑着伸出了她的手,似乎完全不在意刚刚的拒绝。 「呃……我也是一年八班的……」少年并不是很习惯这样的善意,他犹豫了一下,这次伸出了手:「我叫阎统明……」 当两人的双手相握的同时,天空开始有了阳光…… ********** 「同学,你还好吗?」 辅导老师在我眼前挥挥手,唤醒了陷入回忆中的我。 我摇摇手,表示我没事。辅导老师点点头,继续对着全班说: 「所以,刚刚我们提到:记得第一次见到陈美卿同学时的感觉,那是很重要的,可以帮助我们在心里记住陈同学的好,就不会只拘泥在她的悲剧中……」 我愤恨的瞪了辅导老师的背影,就是这个白痴提起了第一次见到卿卿的话题,才让我想起了往事。 「辛老师,打扰一下……」就在这个时候,训导主任敲了敲教室的门:「要跟你借一位同学……」 就在全班同学都在疑惑的同时,主任竟然叫出了我的名字: 「阎统明同学,请跟我来。」 我微微一愣;训导主任找我会有什么事? 「阎同学?」「有!」主任又叫了一次,这次我站起了身,在全班同学狐疑的眼神中,跟着训导主任离开。 「等一下他们问你的话,你全都要老老实实的回答,知道吗?」训导主任一离开教室,就压低了声音对我说。 他们是谁?要问什么?老老实实回答什么? 这几个疑问飞快的闪过我脑中,然后,我注意到训导主任看着我的眼神相当的奇怪。 绕过了一个转角,我认出了这是要往校长室的方向。 「校长,人我带来了……」果然,在标着校长室三个金黄大字的门前,训导主任卑恭的开了门。 虽然校长室内的装潢相当的华贵高尚,但这些都不足以吸引我的目光。 我视线的焦点,是在校长室那一套华丽真皮沙发组上,除了校长之外的那两个人──那两个穿着廉价西装的中年男子。 「阎同学呀?来来,这边请坐!」那两人中的其中一位热情的招呼着我。 我注意到他要我坐下的空位,正好是他对面的位置。 既然他能在那个不可一世的校长面前发号施令,看样子地位应该还在校长之上。 我不客气的坐了下去,直视着我对面的这个又瘦又高的中年汉子:年约四十出头、似乎不常梳理的乱发夹杂着半片的灰,而且,下巴还有没刮乾净的鬍渣。 虽然,他看起来只是个掛着和蔼的微笑、不修边幅的落魄小职员,但一和他的眼神相接,我竟然就不由自主的开始紧张。 那是一双很锐利的眼睛,似乎可以看穿你的内心;所有的谎言和虚假在这双眼前完全无用。 「我是市刑大的组长,姓谭,你可以叫我老谭……」他笑着自我介绍,向我伸出手作势要握手。 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在什么状况下,一个警察会主动跟一个学生握手?所以我并没有动作。 「请问,这是正式的侦讯吗?」我冷冷的问。 似乎有点尷尬的刑警苦笑了:「唉呀……当然不是,只是纯聊天而已……你要喝咖啡吗?」 「那我也可以随时中断这场谈话离开囉?毕竟你们没有权限拘留我。」 「当然当然,阎同学,看起来你的防卫心很重呢……」 随之,他由一旁的公事包中拿出一本书。 我的心头一震,那本粉红书皮的笔记本……我并不陌生,因为那是卿卿的日记。 「我想先问你一件事:有关前几天发生不幸的陈美卿同学,你们的关係怎么样?」 我相当清楚卿卿的日记里写了什么,早在卿卿发生意外的那天,我就想到这本日记了;当天藉口去到卿卿家里,却始终找不到日记,在听伯母说警察来调查过,我就知道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对一定看过日记的警察,隐瞒应该也起不了作用了。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镇静的说。 「这我相信,」刑警别有深意的笑望了我1眼:「毕竟可以互相交换日记的,一定不是普通的朋友吧?」 他的话,狠狠的由我的记忆深处勾出了某些东西: 升上高中的第二天,也就是和她相遇的第二天…… 教室里,我缩在我那最末排、最不起眼的角落座位里看着书。 「阎同学,」一个轻轻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我是新任的康乐股长,想问你有没有打算参加什么社团?」 我连头也没有回的说:「没有!」 声音的主人站到了我面前,双手叉腰。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呀!」她就是昨天那个对我伸出手的少女,我只知道她姓陈。 她教训似的继续说:「一点都不开朗活泼,这样怎么像高中新生呀?」 「靠近我的人……都会不幸,所以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吧?」我打断了她的话。 我原本是想说『都会死』,但想了一想,我没必要对她详细说明这种事。 「吼!你这个人!」她叫了起来,然后一把抢下我的书。 「到底要怎样你才不会来烦我?」我没好气的说。 她歪着头想了一想,然后兴奋的说:「这样好了!我们来交换日记!」 「我不写日记!」我由她手里抢回我的书。 「只要你和我交换日记,我就不来烦你──一篇日记换你半天清间!」她紧抓我的书不让我拿回去。 「一篇日记换三天!」我一面说着一面加强了抢书的力道。 「一天!」她不但不松手,反而更用力了,完全不在乎我的书会不会被扯破。 我叹了口气,妥协了:「成交;现在可以把书还我了吧?」 她这才又笑了起来…… 隔天,我的日记上,只写了一行字:同昨天,无聊的今天,没有值得期待的明天。 一开始,我完全抱着敷衍的心态,随便写着我的日记;不过,卿卿的每一篇日记却写得非常认真──她毫不遮掩的和我分享着她的心情、她的快乐──久而久之,我也不好意思再继续辜负她的用心。 从此以后,我们不只交换日记,举凡演唱会、园游会、去游乐园;只要有任何玩乐的活动,我一定会被卿卿拉去。 这三年来,她不停的用着她的开朗、她的笑容,尝试着要把阳光带给非亲非故的我,只为了一个简单的理由: 她不喜欢看见有人孤独、有人悲伤。 当她告诉我这个原因时,我愣住了;如果不是因为我能感觉得出她没在说谎,我甚至就要以为她是不是疯了! 由我出生到现在,十六年来,除了我的家人,卿卿是第二个对我付出这么多、对我这么好,而不求回报的女生。 而那第一个女生……她是被我杀死的,就死在我眼前、死在我怀里…… ********** 「因为陈同学没有留下任何遗书,所以我们稍微整理了一下她的遗物;在她的日记里,我们找到一些很有趣的东西……」 刑警的声音响起,让我脱离了回忆。 这个时候,我突然想到:为什么单纯的自杀事件,会让专门负责刑案的刑警出面? 「阎同学,你在半个月前曾经向陈同学告白,但是失败了吧?你们的交换日记,也是到那一天终止的吧?」 我吞了口口水,卿卿的声音同时间在我的回忆中响了起来:对不起,小明……可是……我只把你当成很好很好的朋友…… 我强迫自己镇定,因为我知道刑警是故意在引诱我说出些什么。 「卿卿是很好的女生,没有人不喜欢她……」我细若蚊声的在口中低喃,但那句话却彷彿在提醒着我:我是喜欢你!但是……不是爱情的那种喜欢…… 那声音仍旧动听,却沉痛的縈绕在我心底。 「所以……你会不会因为这样而由爱生恨呢?」刑警看似随意的换了个坐姿,但现在他离我更近了。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所爱的权利,我不可能……因为这样就去憎恨卿卿的……」 深呼吸、吐气……我尽量不着痕跡的重复这些动作,设法让自己冷静。 「喔……那么,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刑警脸上依旧掛着微笑,但他的眼睛里没有半点笑意:「你向她告白的当天,陈同学日记里所写的那件你对她做的『可怕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左手臂上那几近痊癒的伤口在此时忽然刺痛了起来,左手抽了一下,我下意识的想用右手去遮掩伤口,但立刻又有了警觉而停了下来。 但我很清楚,这一切全映入了刑警那双冷冷的双眼中。 「你的左手受伤了呀?不知道我能不能看一下?」刑警虽然用着轻描淡写的语气这么说,但他的话中却有着无法反抗的威严。 我僵硬的伸出左手,让手臂上那道结痂的伤疤呈现在刑警眼前。 (『别这样,小明……』身下的卿卿挣扎着想要摆脱我。) 现在不只声音,就连当天的影像也窜了出来。 该死!快给我停止!我已经没办法集中精神面对眼前的警察了! 「这伤口……是人类的咬痕吧?如果我们把这伤口和陈同学尸体的齿模做比对,该不会刚好相同吧?」 我的回忆在这时完全溃堤失守,那天那夜的情景,瞬间出现在我眼前: 「再过一年,我们就毕业了,到时候,说不定我们就不会在有机会再在一起了。所以,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半个月前的夜晚,我约出了卿卿,这么对她说。 但,出乎意料的,我竟然在她脸上看到了为难的表情。 「对不起,小明……」她用着歉然的语气说:「可是……我只把你当成很好很好的朋友……」 我愣了一下,一时间,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是说……你不喜欢我?」为求确定,我又问了一次。 「我是喜欢你!」她连忙否认,但接下来却又低声说:「但是……不是爱情的那种喜欢……」 一阵晕眩,我踉蹌了一下。 「我以为……我以为你也是喜欢我的!所以你才会对我这么好!」我不自觉的抓住了她的手,疾声说着。 「别这样,小明……」她挣扎着想要摆脱我,但我一点都没有放开的打算,从我心里涌起了一种混着酸涩和悽楚的怒火,一点一点的燃着我的理智。 我将她压倒在地上,她柔软的身子被我紧压在身下。 「小明!你弄痛我了!快放手!」她的声音颤抖着,挣扎更加强烈了。 她的挣扎更加触动了我的疯狂。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是那么的喜欢你!你怎么可以不接受我!你说呀!」 她的表情充满了恐惧,眼泪由她的眼眶冒了出来;突然…… 「啊啊啊!」 卿卿用力的咬了我的手,让我痛的缩回了手。 卿卿则趁这个时候摆脱了我的压制,头也不回的往前跑。 「卿卿!」我在她身后声竭力嘶的吼着。 她只回过头望了我1眼,用带着眼泪、极度惊恐的眼神望了我,然后,就这样消失在黑暗里了。 我并没有追上去,因为她的这一眼,让我彻底的心碎、也终于冷静了。 呵……我到底在期待什么?我是个生来就不幸的人,爱情这种东西,不是我这种人能拥有的。 而且,刚刚那一眼也让我顿悟了一件事: 卿卿和我是不可能在一起了,甚至,在她的有生之年里,我想她也不会原谅我了…… 在她的有生之年…… ********** 「阎同学,你的脸色不太好看喔?」虽然刑警这么说着,但我在他脸上看不到一丝的关心。 我放纵着心中另一种情绪滋长:愤怒,愤怒着眼前这个让我想起这一切痛苦回忆的男人。 因为这股愤怒,也让我崩溃的内心再度平稳下来。 「那晚……因为我太过伤心,所以情绪有些失控;不过……我没有伤害她……」 我抽回了左手,冷冷的回答他的问题。 「根据你的医疗纪录,曾经被诊断出患有重度的忧鬱症吧?」刑警在这时候转换了话题,由公事包中掏出另一份文件。 「你在我的医疗纪录上,也可以看见心理医生在这三年来对我的病症恢復评估吧?」我知道那份文件是心理医生对我的医疗评估。 「嗯……『恢復程度显着,已可脱离药物控制』;不过这不代表痊癒吧?」他翻了一下资料说。 「请问你究竟想表达什么?」我微慍的说。 「你的父母和弟弟通通在你国小时去世了,所以你现在是一个人住吧?」 「那是我个人的私事吧?」在我一开口后,我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又被他激怒了。 「三天前的深夜十二点到今天凌晨三点的这段时间,你人在哪里?有人能证明你的行踪吗?」他突然用力的一拍桌子,整个人倾到了我面前。 「我在家里睡觉,你随时可以调阅我所住的公寓的监视录影和门禁卡的纪录。」我不为所动,冷冷的说。 我们就这样互瞪了一会儿,刑警突然又笑了起来。 「阎同学,不好意思呀!吓到你了……」他拍拍我的肩膀:「如果你有什么其他的线索,请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们警方呀!」 言下之意,就是我可以离开了吗? 虽然有点讶异这个精明的刑警这么简单就放我离开,但想了想,没有任何证据,他们也无权对我採取任何行动。 「那我回去上课了。」我起身往门口走去,只听到背后的刑警赶忙说着:「我送你吧……唉呀!好烫烫!」 刑警好像很喜欢校长帮他冲的咖啡,他端着咖啡杯和杯盘送我到门口。 「我给你我的名片,有任何线索一定要打给我,我找找……不好意思,帮我拿一下吧?」刑警不由分说的就把手中的咖啡杯盘推给我。 我不耐烦的接过咖啡,却注意到这咖啡早冷了,一点也不烫。 「奇怪……在哪里呢?」他一面翻找着自己的西装口袋,一面若无其事的随口对我说:「对了!你知道陈同学已经怀孕的事吗?」 『磅啷!』 手中的咖啡杯在地上摔成粉碎,淌了一地的咖啡。 「你说什么!?」我不敢置信的张大眼,抓着刑警大声的吼着。 「二周……半个多月了,因为还在调查中,所以我们向媒体封锁了消息。因为只要透过dna,我们就可以比对出孩子父亲到底是谁了?」刑警似乎非常满意的看着我。 卿卿……怀孕了?! 我的眼前一黑,几乎就要站不住的软倒在地,刑警赶忙撑住我。 我的脑子已经完全无法思考……心里不断的涌上又酸又苦的浪潮。 为什么!?为什么你从来没告诉我这件事!?为什么?! 「比对的时间大概是一星期,如果这段时间里,你想起什么事,再打给我吧?」 我已经听不清楚是谁在说话,也看不清楚眼前的景物了,因为我的耳里轰然乍响,眼里也满是泪光。 她有了……孩子? (图片为韩国恐怖片-青苔,,和本文无任何关係,来源网路,如有亲权敬请告知即刻撤下) 书之三.非梦 我吃力的走下楼梯,一路颠簸,走到半路还忍不住吐了出来。 我的脑海里,还不断盘旋着刚刚那刑警对我说的: 『对了!你知道陈同学已经怀孕的事吗?』 眼泪再次由我眼眶滑落。 所以,你一直隐瞒着我这件事囉? 即使,这件事肯定给了你无法承受的巨大震撼,但你还是选择对我保持缄默。 哈哈……哈哈哈……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来,我早就被拒绝在你的世界之外了吗? 一面笑着,一面自残似的用力搥打着墙壁,但这完全无助于紓解我心里的那种剧痛,反而让我的头越来越昏。 这样晕着很难走回教室,幸好这里离保健室不远;于是,我勉强着自己走到保健室。 保健室空无一人,校医并不在,我自己找到了病床躺了上去。 几乎是一躺上床我就昏死了过去,只记得在朦胧间,很多诡异怪诞的画面不断从我眼前闪过。 画面里,我和穿着婚纱的卿卿一起步入礼堂,那个刑警变成了牧师,而直到交换完戒指要吻新娘时,卿卿才把我赶走,说孩子的父亲和新郎不是我。 然后,我就醒了;被我的手机吵醒。 我的头还是晕的,感觉上好像只躺了几分鐘而已; 静音模式的手机还在我的口袋里震动,我掏出了电话,来电号码是保密的未知来电。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接听,手指却不小心按下了通话键。 「……小……明?」 「……卿卿?」 一股冻彻心扉的森冷由我的脊髓一路直窜脑门,让我瞬间清醒了过来。 这声音……这声音的的确确是卿卿的! 「……这边……好黑又好冷……我真的好希望……你现在就能在我身边……」 虽然背景夹杂着莫名的杂讯,但卿卿的声音仍然幽幽的、幽幽的传了过来。 她的话语是那么的清晰。 「……现在的你……在哪里?」我颤抖着声音开口。 「……呵……你在说什么呀……」 背景的沙沙声……是雨声吗?我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窗外,现在并没有在下雨。 「……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呀~」 倏然,一道白色的糊模影子从我的眼角馀光闪过,紧接着,冷冷的风由我背后吹来。 我整个人完全清醒了过来,猛一回头,却发现原来只是保健室的白窗帘正在随风飘动。 窗户大大敞开着,阴冷的风正一阵阵的往室内灌了进来。 是梦吗? 手上的金属质感提醒我还握着电话,我战战兢兢的瞄了瞄手机萤幕:一片黑暗,根本没有来电过的显示。 电话那头已经没了声音;而来电纪录也清楚说明,我刚刚根本没有接过那通电话。 我松了一口气,但脑海里却有个声音正在质问我: 你不想要听到卿卿的声音吗?不想知道她现在好不好吗? 「我当然想!可是……可是……」我囁嚅着说:「我却也很害怕,你知道的……她现在是……卿卿她已经死了,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因为她死了,所以你就不再喜欢她了? 「我还是喜欢她!」我忍不住大声的说:「但我还是会怕呀!」 矛盾!你这个虚偽的人! 我漠然的承受着心里声音的谴责,因为我没办法反驳。 风冷冷的吹在我身上,我起了身,关上了保健室的窗户。 突然,我发觉一件事;一件怪事。 为了应证我的疑惑,我还特别看了看手錶。 五点五十分。 那为什么…… 明明应该是傍晚黄昏了,但为什么外面的天色却是濛濛的白,就好像…… 就好像凌晨的天色。 我走出保健室,果然,东方的天空现在正泛起了鱼肚白。 难道我在学校睡了一整晚?现在是凌晨五点五十分? 但是……这不可能呀?校医不可能会放任学生在保健室过夜的,他怎么可能没叫醒我? 混乱和混沌,在我心里开始翻滚,逐渐滚成了一道漩涡,把我捲向了它那绝对黑暗的深处。 恐惧,是那深处唯一存在的情绪,而且……它正在叹息。 我一面走回教室,一面试图在混乱的脑袋里整理出合理的解释。 但一绕过走廊转角,我却惊讶的看见至德教学大楼耸立在我的眼前。 这又怎么了?我明明是往教室的方向走呀?怎么会来到至德教学大楼,而且…… 早就该在几天前撤除的警方封锁线,此时再度拉了起来,封锁线内,还有着一群群警察、医护人员正在奔忙着。 线外,围满了新闻记者和看热闹的人群。 难不成……又有人跳楼了? 医护人员正抬着担架要上救护车;担架上明显的躺着一具盖着白布的身体。 一阵森冷的风莫名的吹过,白布如幽魂般飘落到我脚下,担架上那一身鲜红的身子清晰的出现在我眼前。 我完全说不出话、完全无法做出什么反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医护人员拾起那床白布,准备盖上那一身红…… 担架上躺着的,是具男人的尸体,而且……是个我再熟悉不过的男人…… 那个男人,是我…… 不由自主的,我连退了好几步。 我躺在那?我满身是血?所以……所以……我已经死了? 那……那……现在站在这里的我,又是谁?? 一隻柔软的手臂扶住了我,我惊惶的一看,满脸笑容的卿卿正站在我身旁。 纯真善良的卿卿,一如往常的,在我最需要帮助时,温柔体贴的伸出了她的手,在我阴暗心里投射下一方阳光…… 啊!我曾经最深爱的卿卿…… 忽然,我愣住了,为了我刚刚脑中的想法。 「曾经」?为什么是「曾经」?难道我现在就不爱卿卿了吗?为什么刚刚我会有这样的想法? 就在那一剎那,所有人的动作静止、凝固了; 医护人员就像石膏像般,动也不动,抬起的脚就这样固定在半空中。 而就在这完全的静止中,我听见一个声音: ……嘎吱……嘎吱……嘎吱…… 在这绝对的静謐中,这声音异常的刺耳;就像……就像生锈的铁门被慢慢打开的摩擦声;但也很像…… 很像清晰和扩音百倍版的骨骼关节转动的声音。 ……嘎吱……嘎吱……嘎吱…… 让人骨髓发酥酸软的刺耳摩擦声继续在耳边响着,我突然发现,身边的卿卿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而躺在担架上的尸体,原本仰着的头,开始随着摩擦声缓缓转向我。 那是担架上的尸体的骨关节转动的声音呀! ……嘎吱……嘎吱……嘎吱…… ……喀!! 就在担架上的身体终于把脸转了过来、停止了动作后,声音也嘎然终止,然后…… 那双原本闔上的双眼猛地张开!可是眼眶里却没有眼珠,只有两个血红的大窟窿。 但我知道,在那两个血洞之中,有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怨恨和恶毒。 尸体那因为坠楼骨折而弯成好几截的右手,就像悬丝傀儡般弹出,在半空中甩着、扭着、跳着,指向了我。 扭曲成一团的脸上,开始传来了声响。 ……啪嚓!…… 皮肤和肌肉被拉扯断裂, ……啪嚓!…… 脸上的弧形越来越大,开始由「他」的嘴角往耳根裂去,撕开了「他」的脸部皮肤,露出皮下鲜红淌血的肌肉。 「……嘻嘻嘻……兇手!你这个杀人兇手!哇嘻哈哈哈……!」 「他」开始狂笑,笑声狂乱而尖锐,震动着我的耳膜,也震动着我的心;而在这时,卿卿原本扶着我的那隻手突然增加了力道,牢牢的箝住了我。 「……杀人兇手,我说的……杀人兇手;小明……你千万别忘了……」 卿卿笑着、笑着,笑得多么凄美、多么艳丽。 我的身体突然有了知觉,这让我得以推开卿卿,也推开了原本站在我身后的某个女生,还有她身旁那个满是肌肉、也不知道是谁的高大健壮身体,转头就跑。 「……嘻嘻……别跑呀!小明,你回头呀!看看我……嘻嘻……兇手!杀人兇手!哈哈哈!……」 背后,「我」和卿卿的声音融合成同一句话,在让人头皮发麻的笑声中,紧紧的追在我身后…… 我由床上弹了起来,狂跳的心脏完全脱了序,不断撞击着我的胸腔,似乎要逼着我动手把它挖出来才行。 週遭,有放着药品的文书铁柜,还有健康检查用的图表道具。 天色昏黄,夕阳由窗外投了进来,把室内染成一片金黄。 我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呼吸,顺便让自己回復神志,喘了好一会儿,发现我还在学校的保健室。 所以,刚刚的只是一场噩梦? 即使头脑依旧昏沉,但我还是试着整理了思绪: 今天上午,一个诡异的转学生加入我们班;下午,我则因为卿卿的日记而被刑警叫到校长室约谈,他告诉了我卿卿怀孕的消息。 接下来,我就开始不舒服,于是我翘掉了接下来的体育课,直接到保健室休息。 所以,我还在学校,这漫长的一天根本还没过完。 是呀,今天还没过完…… 我摇着头,却发现衣服牢牢黏在身上,我这才察觉我的身上全是冷汗。 记得书包里还有一套体育服,我起身,准备回到教室换上乾的衣服,顺便整理书包准备放学回家。 走没几步,头越来越晕、越来越重,我挣扎着好不容易走回到教室。 窗外的夕阳把桌椅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但是教室里空无一人,除了…… 那坐在卿卿的位子上,像幽灵一般孤零零的身影。 那个转学生转头对着我笑了笑。 我记得……她好像叫莫望吧?是个很诡异的女生…… 我没有理会她,逕自走到我的座位,由书包里翻出体育服。 一转头,她还是维持她的笑容看着我,为了礼貌,我只好胡乱找了个话题: 「全班同学呢?」 「他们全去上体育课了,因为我没有体育服,就留了下来……」她顿了顿,继续笑着说: 「同学,可以请你告诉我,我现在坐的这个位子,到底有什么不对吗?怎么大家都好像刻意闪避这个问题不告诉我。」 她的声音在空教室里回盪着,我沉默了几秒,回答她:「三天前有个同学跳楼自杀,你现在坐的就是她的位子。」 她的眉间轻轻的皱了皱,然后露出悲伤的表情,惋惜的说: 「好可怜……她一定受了很大的委屈才会这样……」 刚刚她皱眉的举动又让我的心头紧了一下,因为这动作和卿卿难过时一模一样。 好安静,我开始这么觉得。 「听班上其他同学说,你和那女生关係最好,你很喜欢她吗?」 面对这样私人的问题,也许是因为这种安静的氛围吧?不知怎地,我诚实的回答了她: 「对!她是我最深爱的女孩。」 「骗人的吧?」她轻笑着反驳我的答案。 就在我想解释时,那股由刚刚开始就压在我心上的莫名感觉突然明朗了: ……………………? 太安静了!现在在这间紧邻操场的教室里,为什么我听不到操场上体育课同学的声音? 不对!不只操场上,刚刚一路走回教室,我根本没有注意到经过的那些班级里有没有人! 全校完全没有任何声响;没有人声、也没有校外马路上的汽车声! 所以,我现在到底在哪里!? 「如果……你真的爱我,那刚刚我要你停下来、回过头时,你怎么还没命的跑呢?」 她抬起了头,在那血红的夕阳照着的脸上,我看见了我不曾忘却的五官:那微长的瀏海、还有那熟悉的甜美笑容。 转学生,变成了卿卿;我最熟悉的、却又陌生的卿卿。 之所以陌生,是因为现在的卿卿……皮肤从没有这么白皙过,但她那弯弯的双唇却又是这么的鲜红;简直就像…… 就像全身的血液通通都集中到了嘴唇…… 「小明,你真的爱我吗?」 鲜血,红的像火的鲜血,开始由她的嘴角流了下来;她那双温柔的眼睛里,血丝也渐渐染红了眼白,由她的眼角满溢而出。 就像泪水,一滴、两滴,血红色的眼泪由她苍白的脸上滑落,滴到了桌上; 但是她还是继续笑着,而且站起了身,开始朝我走来。 除了嘴角、两边眼角,现在又有一道血色细流由她的额上垂下,形成第四道红线。 ……一步、两步、三步…… ……滴答、滴答、滴答…… 随着她的脚步越来越近,她脸上的血流也越来越多,不只开始染红了她的学生制服,也滴落到了地上。 我不由自主的向后退,陆续撞倒了身后的数张桌椅,但奇怪的是,桌椅的倒下竟然都没有声响。 ……四步、五步、六步…… ……滴答、滴答、滴答…… 就只有卿卿的血滴声。就像刚刚的梦,在绝对无声的静默中,血滴的声音特别的明显。 ……像刚刚的梦……? 「小明,你不会忘了我的,对吧?嗯?」卿卿笑着,朝我伸出了双手,她现在离我只有五步的距离,伸出的手几乎已经可以碰到我的头发。 而且,我的背碰到了黑板。 「其实,就算你忘了我,我也会想办法让你永远不会再忘记……嘻嘻……」 我已经无路可退了…… 突然间,我明白了,我还在梦里,还没醒来!一定是这样!我心一横,抬起了手,用力的朝着我的手臂咬了下去。 痛彻心扉的肉体疼痛瞬间爆发,因为咬的太用力,我的手臂出现了带血的齿印,而血珠也由齿印的凹痕里冒了出来。 我一抬头,卿卿已经不在眼前了,但是……我仍然在教室里。 背后,仍然是那冰冷的黑板触感。 可是,为什么……原本应该坚硬的黑板,却突然变得这么柔软,也更加冰冷了? 「……小明,你回头呀……」 两条冒着寒气的手臂由我身后伸出,绕过肩膀,环住了我的脖子,几缕发丝拂过我的脸颊。 答! 鲜血,由出现在我脸旁的这张脸上,滴落到我的肩膀…… 「呜哇哇哇!」 我由床上弹了起来,达伟的脸出现在我眼前;他的脸上充满了恐惧。 「你要吓死人呀!?突然叫这么大声!」他惊魂未定的拍着胸口瞪着我。 夕阳由保健室的窗户照了进来,现在还是黄昏。 「没事吧?」保健室老师走了过来,用手摸摸我的额头。 这稀疏平常的一个动作,却让我紧绷的精神整个崩溃,我像个小孩一样哭了出来。 「啊!你是怎么了?别吓我……」达伟紧张的看着我,我连忙抓住他的肩膀,猛力的摇着: 「达伟,告诉我,我不是在梦里、我没有在作梦!」 达伟看着我哭吼,莫名奇妙的说: 「已经要放学了,我看你还没回来,所以特别来看看……我发誓,这是现实,你没在作梦啦……」 听到他的保证,我的心情勉强平稳了一些,就在我准备爬起身时,手臂上的一阵狂痛刺激了我。 低头,我的手臂上有着清晰可见的带血齿痕。 「阎同学?没事吧?」这时,一阵银铃似的清脆声音响了起来,我忍不住的又开始后退,差点撞倒了身后的保健老师。 是那个转学生,变成卿卿的那个转学生! 「小望也很担心你,所以陪我来看看……」达伟这么说着的时候,脸竟然红了。 「我听达伟说了陈同学的事……你和陈同学的关係这么好,也难怪这对你的打击会这么大……」 当她这么说的时候,脸上也带着相当悲伤的表情;现在,她和卿卿又完全不像了。 也许是身旁多了人壮胆,让我可以比较沉着的说:「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 「嗯?是吗?」转学生歪着头,疑惑的看着我然后缓缓的说: 「可是刚刚你明明不是这样说的呀?」 她一面笑着,一面指了指我的肩膀。 顺着她的手指,我转动了视线,却清楚的看到,在我原本白色的学生制服肩膀上,那一滴刺眼的红。 「唉呀……也可能不是你说的,抱歉喔!班上同学的脸我还没记熟,说不定是把别人误认为你了;看到你没事就好,我先走囉……」 说完,她挥挥手,愉快的离开保健室。 留下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的我……茫然失神…… (图片为韩国恐怖片-声音,和本文无任何关係,来源网路,如有亲权敬请告知即刻撤下) 书之肆.木偶 凌晨的闹鐘才刚响起了第一声,就被我准确的按掉了。 张开了眼……其实这么说似乎不太对,因为昨夜我根本没闔过眼。 只因为,只要一闭上眼,卿卿的脸、转学生的脸……就会在无数次噩梦中,屡屡出现,甚至重叠、融合成同一张脸。 「我是不是快要疯了呢?」我自问着,但我没办法自答,因为这不是个问句。 似乎,更倾向肯定句型的直述句。 也许,从那晚……从我对卿卿做了不该做的事的那晚开始,我就已经疯了。 今天……是卿卿死去的第四天…… 我开始犹豫,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到学校。 到了学校,就代表我要身处在卿卿丧命、甚至到现在仍在徘徊的地方;也代表我将会看到那个转学生。 一想起她,我突然的发起冷颤;她浑身上下……真的都透着一股诡异;我几乎就要误以为…… 她不是人……至少,不是活人。 起身,我拉开了窗帘,想让晨光透进这昏暗的小房间。 窗外,仍是一片厚重的灰濛;不只是看不见阳光的阴天,街道上甚至还漫起了飘荡的雾气。 驀然,一股阴寒湿冷的战慄,像大蜘蛛般爬上了我的背,开始用着细长的节肢一吋吋的朝我的头颈攀爬。 雾里的街道上,立着许多模糊不清的人影;虽然雾气浓厚,但我还是可以感觉到它们那半透明的身形正在缓缓蠕动,幽幽的低诉着听不懂的语言。 可就在一眨眼后,透明人影就消失在雾中了。 我揉揉眼,这次,连雾气都消失了。 发了几秒的呆,我还是穿好了制服,抓起了桌上的抗忧鬱药罐走出房间。 ********** 我并没有打算到学校,绕过了几个转角后,来到了妙应宫。 我先向主殿的济公活佛拜了拜;因为济公的灵验,也让妙应宫成了这附近香火和名声都很鼎盛的一间宫庙。 福叔从外边走进来看到了我。 「耐ㄟ谋缉读册?(闽南语,意为怎么没去上课?以下皆翻为国语)」 「不想去。」我简短的说。 「那好,下一个月的房租加一千……」福叔从口袋里拿出檳榔嚼了起来。 福叔是妙应宫的住持兼乩童,同时也是我的监护人兼房东。 「太过分了吧!」我忍不住抗议。 「下午我会打电话去学校,如果你不在学校,就再加一千。」 我瞪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投降。 「你看起来不太对劲,遇到什么事了吗?」福叔的眼睛一向很利。 「福叔,我……」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我好像卡到脏东西(见到鬼)了……」 福叔停下嚼檳榔的动作,很认真的看着我。 「我是觉得你身上的阴气比平常重……」他仔细的看了我:「可是我想那应该是因为你们班上有人往生的关係……」 「……我卡到的……好像就是她……」我低声的说。 「嗯……其实昨天我就已经有帮你跟师父(济公活佛)问过这件事了,」 他拿出一张折成四四方方的小符纸:「师父说你不会有事,但最好随身带着这个;别打开,里面有师父加持过的香灰。」 「既然不会有事,那为什么要随身带着这个!?」我有点讶然。 但他没理我,继续往下说:「师父还有特别交代:阴间有阴间的路,阳世有阳世的途;该来的终究会来,人不可能去改变或阻挡,顺其自然,不要去干涉。」 「这是什么意思?」我无法理解。 福叔也耸耸肩:「师父只说要你记住,没说为什么……」他突然话锋一转:「阿明仔,你没有对那个往生的同学做过些什么吧?」 我的心沉了一沉,冷汗由我的额上滚落。 「当然没有!」这答案相当的心虚。 「没有就好啦……」福叔拍拍我的肩膀:「好啦!快去上课吧!」 我的手里捏着小符纸,默默的走出庙门…… ********** 翻墙进了学校,很幸运,并没有被老师或教官发现。 接下来躡手躡脚的从后门鑽进教室时,也很幸运的,老师正面向黑板写重点。 不过达伟横在走道上的脚挡住了我最后的一段路。 我轻轻的戳了戳达伟的脚,就在这一瞬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达伟就像触电一般整个人跳了起来,用着高八度的嗓音尖叫着。 被他这么一吓,我差点也跟着尖叫了起来,但下一秒…… 一阵电流由我的指尖流过,让我也跟着一震。 剎那,教室的墙壁以飞快的速度开始斑驳、腐蚀,然后崩毁成残旧的断垣残壁。 简直就像有人把这间教室的时间以光速的速度按下快转。 教室外是一片广阔的荒野,地面乾裂,只零零落落杵着几株扭曲着诡异角度的枯乾灌木;血红色、而且大到夸张的太阳,把这个世界染成了一片深橘。 单调而刺耳的音乐突然在我耳边响了起来。 教室的一角,不知何时摆上了一台钢琴;木质的琴身似乎经过了无数岁月的摧残,早已碎裂风化到只剩下骨架,而金属部分也因为严重的锈蚀而变成深深的暗红。 就是这台钢琴,正在奏出夹杂着尖锐嘎吱声的音符。 音阶与音阶间几乎不连贯,但还是可以听出弹的是『结婚进行曲』。 「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喀咯!」 我的身后,不规则的声响伴着结婚进行曲响起。 惊惧的回头,我看见原本的课桌椅不知何时被换成了教堂的长椅。 而原本教室里的同学,现在全都变成了木偶;木偶的脸上没有五官,脖子的部份成了铁製的弹簧;每一尊木偶各自用着不同的角度上下前后摇晃着木质偶头。 有些摇得太用力,碰撞到偶身,就发出了我刚听到的「喀咯」声。 这一幕太过于超现实,以致于我竟然笑了出来。 实际上,我并不觉得好笑,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笑; 但我还是笑了。 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激动,到了最后,我甚至笑到没办法换气。 再这么笑下去,我可能会死唷? 但这个想法一出现在脑海,却让我情不自禁的又想要笑了。 就在我的爆笑声、木偶的喀咯声,还有腐朽钢琴的尖锐乐曲声中,原本应该是公佈栏的教室后方,现在开了一道门。 穿着已经泛黄的结婚礼服的卿卿,挺着孕妇的大肚子,脸上画上夸张的腮红和口红,随着单调的音阶慢慢走进教室。 「阎同学,上次不是告诉过你,你不是孩子的父亲,所以不能和卿卿结婚吗?」 我回过头,覆盖着破碎的黑麻布的讲台上,站着一个木偶人。 木偶人穿戴着同样残旧还起了毛边的牧师装,手上拿着破烂的圣经说。 牧师木偶人一样没有脸,但她的声音是那个转学生的。 「亲爱的牧师,是我邀请小明的,因为我有东西要请他看,」 卿卿在我身后说,这个时候,一双沾满了红色透明粘液的小手由我背后巴上了我的脸颊。 那是一双婴儿的小手。 同时,我也感受到了那个全身沾满黏液的小小身体,此时正跨坐在我的肩膀上,两条小腿晃呀晃,甩了我一身的红色黏液。 「请看!」婴儿用着童稚的嗓音尖锐的笑着说,并且用力的把我的头往后方扭。 我的头一被扭到正后方,所有的景色霎时消失。 眼前的街道,被黄昏的夕阳染成一片金黄。 一阵急乱慌忙的脚步声,从我背后传来,我才刚回头,就看见达伟的脸贴在我面前。 我被吓得往后一跳,但满脸恐惧徬徨的达伟还是直直的向着我衝了过来。 距离太近,我已经来不及闪避,只好等着正面迎接达伟的衝撞。 却没想到,他就像烟雾一样,穿过了我的身体。 我看了看己的身体,这才发现,像烟雾的人应该是我;因为我的身体是透明的。 穿过我的身体后,看起来像狂奔了好几公里的达伟终于停了下来,弯着腰不断大口喘气。 但他接下来的喃喃自语,却带给我如遭雷殛般的震撼: 「绝不能让小明发现我知道这件事,要不然他一定会……」他猛烈的吞了一口口水。 「只是……只是没想到卿卿竟然不是自杀,而是……而是被……对了!我要报警!」但达伟才刚用着颤抖的手由口袋里掏出手机,就停下了动作:「不行!我也不能报警……万一让那个残忍的兇手知道是我……」 达伟浑身狂颤、面无血色的自己对自己说:「对,就这样办……我什么都没听到、我什么都不知道、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他一面这么说着,一面还疑神疑鬼的四处张望了一下,最后才又狂奔着离开。 就在我还没有从意识到刚刚看到的景像到底代表了什么时,我的头被重重敲了一下。 「阎统明!发什么呆?」这是老师的声音。 「啊?」环顾四周,我又回到了教室内。 「我说你旷课了,给我滚去外面罚站!」老师已经气到快要冒烟了。 就在全班哄堂的笑声中,我看见达伟还是维持着受到惊吓的表情,极尽惶恐的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脑中灵光一闪,刚刚的问题有了解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在碰到达伟的瞬间,我也看到了他的某些记忆。 所以……对于卿卿的死,达伟到底知道了多少、知道些什么? ********** 「小明,对不起,因为昨晚我睡得不好,今天有点恍神……所以才会……」 下课鐘声一打,达伟马上跑来向我道歉。 「你睡不好,是不是因为卿卿的关係?」我挥手打断达伟的话,冷冷的问他。 惊恐,瞬间堆积上达伟的脸。 「你……你在乱说什么?我、我……我才不是……」 「你在说谎!」我猛一声吼:「你忘了吗?我可以分辨得出人们的谎话!」 「我……我……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达伟用着濒临崩溃的声音说着。 「你到底知道了些什么?」我紧抓着他的衣领不放。 「请问……怎么了吗?」 这个时候,一阵甜甜的声音传来。 转学生正带着微笑看着我和达伟。 趁着我放开手的同时,达伟惊慌失措的逃回教室。 「我想,这应该不关你的事。」我不客气的回答。 「如果是关于卿卿的事,那我应该很有资格知道……」转学生仍然笑着,但她的笑容此时看来却有点阴森。 「这是什么意思?」 但她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维持着笑容说: 「呵呵,你说呢?」 我从转学生的身上,感觉到一股明显不像活人的气息。 阴冷、诡譎…… 「你到底和卿卿有什么关係?说呀!」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个压在我心里的问题。 「唉呀……这问题很不好回答呢……」她故意用着一种很困扰的语气,重复了我刚刚回她的话说:「或许应该这么说:我想,这应该不关你的事……」 我颤抖着嘴唇,说不出半句话。 她轻轻的对着我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 书之伍.地狱 午后的阳光洒落,照在达伟的空座位上。 十分鐘之前,他请假回家了。 没有理由、走的匆忙;他慌慌张张的收拾了东西,胡乱的把几本课本塞进了书包,临走之前还不小心撞歪了隔壁女同学的桌椅。 班上难得这么安静,没有人开口。 我不用回头,就可以感觉到背后那些人的目光,通通集中在我身上。 上课鐘响,班导师垂头丧气的跺进教室。 「各位同学,老师要告诉你们一个遗憾的消息……」自从卿卿身亡后,班导的脸色就没有好过:「老师要调职了,今天是和你们相处的最后一天……」 昆虫爬行般的细微杂音在我背后开始流窜。 一股无法忍受的不耐撞击着我的心口,因为我知道那些交头接耳的内容,来自于刚刚在走廊上,我和达伟的衝突。 转过头,冷冷的环顾了背后,私语声嘎然而止。 班上没有人理会台上的班导,班导却也不在乎,专心自述着这些年来的教师生涯有多么辛劳,彻底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 转回头,我将手上拿着的项鍊放下。 达伟知道了有关卿卿死亡的一些事,但那些事达伟没有告诉我。 这件事代表了什么?达伟又知道些什么? 或许,是时候,该找达伟问个清楚了。 我微微转动着手中的美工刀,刀片的寒光闪过了我的脸。 做好了决定后,我将美工刀收进长裤口袋,准备为我的另外一项行动做准备。 我抓过桌上的一张纸,开始粗糙的画了两个圆圈,在大一点的圆里,我写上了「大隻佬」三个字;小一点的圆,我标上了「转学生」。 大隻佬正凑近转学生,旁若无人的高声说着笑话。 转学生虽然比较含蓄,但也笑得很开怀。 大隻佬的手伸了出去,试图要假装自然的去搂住转学生的腰,但被转学生笑着躲开了。 我由标着大隻佬的大圆底下拉出了一条线,线上画了爱心,然后指向了标着转学生的小圆。 爱心的下方,我另外写上了一行字:帮大隻佬准备一样可以送给转学生的礼物。 我在桌上摆了一条手鍊,一旁还散落着手鍊上原本嵌着的宝石。 那是我花光了一个月的打工薪水、又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才在精品店里挑到的。 「原本……是要买来送给你的,卿卿;不过你现在用不到了,所以,就借我拿来揭穿转学生的真实身分吧?」我小声的说着,对着已经听不到的卿卿说着。 拿出口袋里今早福叔给的香灰符纸,我小心的打开,然后将符纸内的香灰分别倒在原本嵌着宝石的空底座里。 然后,再把那些宝石仔细的再装回底座。 我在纸上的礼物两字旁写上了ok。 「济公活佛加持过的香灰可以让任何妖魔现形,我不相信你能有多大能耐。」我一面轻声的笑着,一面用力的将笔戮进了写着转学生的那个小圆。 就在再抬头时,转学生也正好转头,迎上了我的目光。 她浅浅一笑,但冷冰冰的眼底一片闃黑,没有感情、没有生命,甚至没有灵魂。 冷颤,瞬间爬满了全身,週遭的温度无预警的急降;呼吸,开始在眼前化成了白雾,凛冽的寒气开始冻灼着我的肌肤。 耳边,突如其来冒出了凄厉的悲鸣声:那是数以万计、彷彿承受着极端痛苦的哀号呀!那是透过用尽全身力气的哭吼,冀望能稍稍降低肉体的痛楚哭法呀! 究竟,要受到什么样的苦痛,才会让人……而且是这成千上万的人发出这样的哭鸣。 嚎泣声,衝撞着我的鼓膜、拉扯着我的神经,然后将我的灵魂绞成碎片! 即使我双手摀住了耳朵,那哀鸣也仍然穿透了手掌,似乎……就像是由我的身体内部直接冒出这些哀鸣,回盪着整间教室。 眼前一黑,一幅画面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那是广阔到近乎无垠的山洞,在遥远的洞壁上,映照着蓝绿紫三色的光芒,并且不断变换着。 光源,来自我的脚下,数以万计的哀泣声,也来自我的脚下。 下意识的一低头,才发现我正浮在半空之中;但这惊诧,却远远不及我看到的景象: 无数朝天耸立的柱状尖刺充满在洞底,每一根尖刺似乎都被鲜血銹蚀成红铜色;蓝色、绿色、紫色,甚至还有黑色的火燄,正在那些尖刺间四处蔓延着。 尖刺上,到处穿刺着正在激烈扭动、被异色火焰灼烧着的、有着人型四肢的黑色物体; 而直到其中一个物体在头部的位置撕开了一道鲜红色的口子,然后发出了我所听到的那种凄绝悲鸣声,我才肯定, 那些被刺掛在巨大尖刺上的……是人,是被火燄烤成了焦炭、但却还没死去的『人』! 有些『炭人』挣扎的太过激烈,让炭化的四肢因而粉碎断裂,但过没多久(往往就在他们痛苦狂喊到下顎都崩裂之后),又会从他们焦黑色的断面内,硬挤出一段白嫩光滑的肢体。 不只是碎裂的躯体,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炭人』在一阵颤抖之后,表面那层焦炭会开始崩解皸裂,然后从裂开的表面之下,重新生长出崭新的雪白皮肤; 但两者的下场却相同,再度瞬间被狂燃的火舌吞没。 远方,还有个巨大黑色碗状建筑,底部不断的窜烧着四色的火燄,还有不停向上蒸腾的浓烟;在浓烟之中,隐约可以看见有着蠕动的肉色物体,正紧贴着建筑表面,在一吋一吋向着碗状建筑顶部攀爬。 几乎就像是呼应我的想法一般,我的脑中才刚闪过「看不清楚」的想法,下一秒,建筑就被拉到了我面前。 那些肉色物体,是一丝不掛的人! 我不知道建筑表面是什么样的材质,但很明显会导热,因为那些人的身体,紧贴着建筑表面的部份,已经被烫红、起了水泡,然后水泡又再度因热破裂,让皮肤贴黏在建筑物上。 但那些人还是继续的向上爬,硬扯开自己被黏住的肌肤,露出底下血红的肌肉,然后在「滋」的一声和鲜血被蒸发成红色烟雾后,继续向上攀爬。 在建筑最底部,也就是四色火焰燃烧的地带,还有着前仆后继、层层叠叠的人,正不顾横在面前的火墙,争先恐后的想要攀上那栋建筑。 建筑的最顶部,是一大片滚着气泡、冒着蒸气的浊色浴池;但直到看见了某一道终于爬上顶端的人影,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却在一瞬间发出了恐怖的尖叫,然后浑身开始冒出了疙瘩般的水泡时,我才发现这并不是浴池。 炸着肉体的「滋滋」声,搭配着惨绝人寰的哀慟尖叫声,刺痛着我的双耳。 脑海里瞬过了两个词,让我意识到了自己现在在哪里。 上刀山、下油锅…… 「看够了吗?」转学生的声音猛然在我耳边响起,猛一回头,她那死白的脸离我不到十公分。 胃里一阵翻涌紧缩,眼前的景色开始模糊淡去并且回復成教室的景象,我又回到了现实。 管不了台上的老师是否还在说话,我紧摀着嘴,踉蹌的奔出了教室。 厕所,就在教室旁,我1趴到洗手檯前,一股黄浊色的液体就由我嘴里喷了出来。 这一呕,感觉上似乎超过了十分鐘;到了最后,空虚的胃里再也挤不出东西可以让我吐,一阵阵的胃酸开始灼着我的食道和喉咙,由我的嘴边流出。 几乎虚脱的我软倒在洗手檯前,这个时候,一方卫生纸出现在我脸旁。 「谢谢……」我用着几近呻吟的声调说着,接过了卫生纸,拭去了满脸的泪水、鼻水和嘴边的胃液。 正准备开口道谢,但看到了眼前的人,却让我禁不住又跌坐在地上。 转学生笑吟吟的站在我面前,大隻佬亲暱的跟在她后面。 「好奇怪,你每次见到我,好像都非常有反应呀!」转学生用着好奇的语气对着我说。 满脑子精虫的大隻佬邪恶的笑了笑:「你这么正,任何正常男生看到你都会起反应呀!」 但只有我知道,转学生所谓的反应,指的是我都会看到、或感觉到诡异的景象画面。 「这点,我比你更想知道!是为了折磨我吗?这样你就会开心了吗?」我尽量用着兇狠的语气和眼神瞪视着她。 转学生偏着头,用着审慎评估的眼神观望着我。 「很可惜,我回答不了;就算可以,我也不想回答。」说完这番话,她就自顾自的走进了隔壁的女生厕所。 我咬着牙瞪着她的背影,直到大隻佬用力的咳了一声,然后用力的把我的头转了过去: 「兄弟,很抱歉,这间『包厢』我先订了;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再帮你介绍其他的。」 我闷哼了一声,拨开他的手: 「你放心,我不想跟你抢;」看着他怀疑的眼神,我趁机拿出了口袋里的手鍊:「而且,我还会帮你把到她!」 我把手链塞进他手里:「你可以用你自己的名义,把这手鍊当礼物送给她,这样她一定会对你死心塌地。」 大隻佬的智商显然不高,因为他一直愣了五秒后才判断出我这几句话的意思,脸上的表情才有呆滞转变为欣喜。 这句话完全命中了大隻佬的罩门,他狂喜的抱着我:「阿明,你真是我的好兄弟!谢啦!」 别这么亲密的叫我,我和你没这么熟。 我压下想脱口而出的这段话,挣脱他噁心的拥抱,僵硬的对他笑笑:「可别被套出来是我给你这条鍊子,教你送她的唷!」 「放心啦!我没这么笨!」 听到这句话后,我真的笑了…… ********** 放学鐘响后,刻意放慢脚步的我,蜂拥成群的放学人潮之间拉开了距离。 我不想被人群包围,这已经成了我长久以来的习惯了。 天色逐渐昏暗,我走到了巷尾的一栋两层楼平房前。 我由长裤口袋里,掏出了美工刀,伸出刀片,就着幕色做过最后的检查后,放回了长裤口袋,然后准备走上前,按下掛着吴家门牌的电铃。 驀然,一道身影闯进了我的视角边缘。 那一头黑色长发和无血色的苍白面容,让我不由得停下动作。 是那个转学生? 她似乎没有发现我,脚步不疾不徐的向前通过了马路。 只犹豫了几秒,我就决定跟上前;维持着离她最远、最不会被发现、而且不会跟丢的距离。 一路上,转学生完全没有回过头,步伐也不曾停下或改变速度。 就连视线,她也始终保持直视,简直……就像是一具设定好的机器人,除了目的地,没有其他的事可以让她分心。 和她擦肩而过的路人,也完全没有多看她一眼,彷彿她只是空气,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天色越来越暗,路旁的住家和人烟也越来越稀少,取而代之的是逐渐阴鬱茂密的树林。 我开始认出这是通往后山的山道。 后山有住家吗?虽然的确是有一大片「住宅区」,但却不是给活人住的那种。 那里是一大片坟区。 眼看着再往前就是坟场的入口了,转学生却在这个时候拐进了一旁的小路。 路旁,生长着旺盛茂密的芒草。 没有路灯的山上,早已是一片昏濛。 空气里有股微弱的焚烧气味,一阵阴凉的风由我身后颳来,风中,一些黑灰色的灰烬就像黑色的蝴蝶,翩然舞动着。 我知道,那是烧给亡者们的冥纸灰烬。 芒草被风吹拂,发出了低沉的沙沙声,在更远的山边,传来几声乌鸦凄凉的嘎叫。 风,起的莫名,停的也莫名; 而虽然风止了,但那股阴冷却越来越强,甚至开始压迫着我。 再不追上去,恐怕就要追丢了!都已经跟到这里了,我不能功亏一簣! 我硬着头皮走进及人高的芒草中,抬头一望,天幕已转成幽蓝,远方零落的星子衬着地平线那仅留的一线深红,孤单闪烁着。 我已经看不见转学生了,这让我紧张的加快了脚步。 冷汗,由我的额前滴落。 五分鐘后,我不得不停了下来。 脚下那逐渐收拢变窄的路径终于在眼前嘎然而止,路的尽头只有这一大片芒草,而且地上没有被人践踏过的痕跡。 「偷偷摸摸跟踪别人,并不是个好习惯喔……阎同学。」 转学生的声音在我背后幽幽响起。 我回过身,带着笑容的转学生就立在我身后。 没有脚步声,没有拨开草丛的声音,就好像她一开始就在我身后,出现的这么自然。 四周已经完全暗了,可是相对于周遭开始遁入夜幕的景色,转学生的身体却鲜明到几近刺眼的烙在我的视网膜上。 这一片昏暗中,我可以清楚看见她那已经到了完全找不出形容词的雪白肌肤,还有她那弯着的唇……像是染了鲜血般夺目的红唇。 这是没有虚假的笑容,很美也很让人心折,但…… 在她那双没有情绪的眼里,我却看不出半丝的笑意。 「从学校一路跟到这,辛苦你了,能告诉我你的目的吗?」转学生笑着问。 「我是有很多问题要问你,但你会老实回答吗?」 我冷笑着回应,放在口袋里的手摸索着那包放着香灰的符纸和美工刀。 「有的时候……知道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喔……」她用着微弱、但却清晰可闻的声音说。 「你到底是谁?来到这个班上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不理会她,直接拋出了我的问题。 像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她咯咯笑了起来。 「我?呵呵……我谁也不是,我就是莫忘呀……」她轻轻的摇了摇头,乌黑的发丝随着摆动微微晃着:「至于目的……你早晚会知道,又何必急在这时呢?」 「卿卿的死,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面对我的问题,她停止了摇头的动作,用着意味深长的眼神审视着我。 「如果……我说对于她的真正死因,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呢?」一面说着,她一面向我逐步靠近,直到来到我的面前。 「你会怎么做呢?」她伸出了双手,用着纤长的手指轻抚过我的脸颊;她的指,冷的像冰,瞬间让我被触到的部份失去了知觉。「你会用你口袋里的美工刀做些什么吗?」 我的头皮忍不住发麻;她完全看穿我了。 这个时候,她将一个冰冷金属触感的东西塞到我手里。 我连看也不用看,就知道那是我拿给大隻佬的那条香灰手鍊。 「手鍊里面的东西,对我完全没有用,」她靠近了我的耳边,近乎呢喃的轻声说着:「抱歉,让你失望了。」 她的声音很悦耳,但却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呵……」又是一笑,她优雅的转过身。「再两天,只要再两天,这一切就会结束了,你就好好的等着吧,阎同学……」 「莫忘的是,亡魂绝望的哀鸣 莫忘的是,怨灵死前凝视你的怨毒眼眸 莫忘的是,死者痛彻心扉的冤屈 莫忘的是,我的名字,也是你的罪孽……」 她用着轻盈的步伐,哼着诡譎的歌曲,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 直到她完全消失在夜色里,我才回过神,想起自己现在是在完全没有灯光的荒郊野外。 慌忙中,我试图循着原路走回去,没想到才一拨开眼前的芒草丛,却发现后山坟区的那一大墓园竟然出现在我眼前。 而且,映在我眼里的第一块墓碑上,清楚鏤刻着几个字: 爱女陈美卿之墓 一看到墓碑上的相片,卿卿那灿烂的笑着,我忽然领悟了转学生刚刚说的那番话: 再两天,只要再两天,这一切就会结束了…… 「两天后,第七天,卿卿的『头七』……」我恍然大悟的喃喃自语着。 「咦?这不是统明吗?」一个亲切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转动着僵硬的脖子,看见了一个妇人。 「你也来看卿卿啦?」她一面笑着一面递给了我三支清香,「你们这些同学真的很有心,达伟前脚才刚走,你后脚就来了;小卿地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的……」 我原本有点涣散的精神在听见达伟的名字时瞬间集中了。 「陈伯母,你刚说达伟也来拜过卿卿?」我惊讶的问。 「对呀,他刚刚才走,怎么了吗?」看见我的表情,陈伯母疑惑的问。 我没有回答伯母,因为…… 我一直在思考着,吴达伟究竟知道了多少…… 书之陆.四四 「就要狼文网.异想馆的各位朋友大家好,在下是鬼诉其一.莫忘的作者--蓝雁。至于为何本书作者会出现在自己故事中呢?其实只有一些话想对(就要狼文网)的各位朋友说:」 「虽然敝人文笔拙陋,但承蒙就要狼文网的朋友看得起,将在下的鄙文转贴至(就要狼文网),并且註明在下之名,令在下感动莫名......」 「不过,还是希望(就要狼文网)的各位朋友,可以抽空来在下原发的popo原创市集逛逛,并且给在下留言鼓励,各位朋友的支持是所有作者的最大原动力;当然,如果有剧情角色的讨论,也欢迎加在下的脸书(脸书搜寻在下之名--蓝雁)(不善微博故无微博,亦无粉丝专业,因为在下能力尚不足以拥有粉丝,请见谅),可与在下即时讨论。」 「以上,感谢各位的耐心收看本废文;以下,正剧开幕。」 ********** 「喂,你知道『十三级阶梯』的传说吗?」女生对着男生说:「听说如果楼梯的阶梯数是十三级的话,往往都会发生不幸;所以『十三级阶梯』又被叫作『通往死亡的阶梯』……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呀?」 察觉到对方完全没在听她说话,女生有点恼怒的提高了声音: 「我有在听啦……」耸耸肩,男孩虽然口头上这样说,但敷衍的态度在语气里表露的很明显。 「你……嗯?」 女生原本真的生气了,但一看见男生拉着她一路走到的地方后,却疑惑的连怒气都忘了: 「这里不是至德教学大楼的顶楼吗?你说的惊喜在这里?可是顶楼不是锁上了吗?」 男生顽皮的对着女生一笑,拿起扣在门上的按键密码式锁头,夸张的做了个施法的手势,按下了四个数字按键,锁头「喀噠」一声弹开了。 看着女生惊讶的表情,男生笑得更灿烂了:「工友有次锁上后忘了弄乱按键盘,就让我看见密码了。来吧?」 他打开了门,对着女生做了个「请」的动作。 「哇!」一踏出顶楼,女生忍不住惊呼:「视野真棒!」 远方的马路上行走着的汽车,现在就有如玩具车大小;而靠近海港的另外一边,还能看到停泊在港边的大小船舶,和碧蓝的海洋闪着金色的波光。 「至德教学大楼有十二层,是这附近最高的建筑,视野当然棒;再加上……」 男生促狭的笑了笑: 「全校所有老师都认为没有学生知道打开顶楼密码锁的密码,所以这也是翘课的好地方;因为没有人会知道你在这里──这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基地。」 「现在这个秘密基地就分享给你──密码只告诉你一个人──九、八、五、四;记好囉,遗失可是不补发的。」男生对着女生说。 女生喃喃的默唸了几遍,然后点点头,对男生绽开了笑容。 这个笑容,远比眼前的景色更美、更甜,让男生望得呆了。 迎着吹来的清风、望着远方的美景,沐浴在暖暖的午后阳光下,女生轻轻的开了口,柔柔的唱起了一段旋律: 『在这茫茫的人海之中, 天让我遇见了你。 你像黑夜里最亮的那颗星, 深深的吸引了我…… 我多么希望,能跨越这距离 来到你身边, 和你轻声细语……』 女生的声音清脆而轻盈,伴着音符舞着、跃着,让男生不自觉的闭上了眼,任由歌声将他带进了一个美丽的梦里、一幅男生从未曾见过的美丽画里。 在歌声里,男生忘了时间、忘了世界,也忘了所有痛苦的过去记忆。 沉浸在歌声里的男生,或许已经预想到这个秘密基地将会是日后他和女生每个翘课时光的必然去处,而且也会充满了他和女生甜美的相处回忆的地点之一。 所以,他并不打算告诉女生:通往至德教学大楼顶楼的阶梯级数,就是十三阶。 这类传说对男生来说根本就是无稽到可笑。 不过,当时的男孩绝对不会知道。 在日后的某一个深夜,这个秘密基地竟然也会成为女孩告别这个世间的最后一站…… ********** 缓缓睁开眼,流云在蓝的令人心惊的天空里飘过。 无言,摇摇头。起身,走进门内,将密码锁再次扣回门上,然后不露痕跡的把按键盘弄乱。 没人会发现刚刚有人来过顶楼。 在卿卿的事件之后,校方还是没把这个锁换掉,也没有增加新的防护措施。 还是没人相信工友那个『当天有很确实的上锁,愿用性命发誓』的说法。 不难猜测那些主任、教师的想法: 开除一个工友,总比一个校长被开除来的好。 可不是?卑劣,令人做噁的人性。 默默走下了十三级阶梯,来到电梯前,把手探向了口袋,却突然一怔。 口袋里的那种空洞感,表示学生证不在口袋里! 至德教学大楼的电梯是透过感应学生证上的ic来运作的,没了学生证来感应电梯系统,就没办法使用电梯了。 我连忙回过头,顺着原路再走回去,果然看见学生证落在最后一级阶梯上。 才刚拾了起来,就听见电梯到达楼层的轻盈电子音,「叮」的响了起来。 现在当然不是学生可以出现在这里的时间,所以来的必然不是学生;而被老师发现的话,那我「翘课」的罪名是定然成立了。 没有多想,一侧身,我马上缩进了电梯旁的巨大盆栽后。 电梯门就在我刚躲好的瞬间被打开,而透过盆栽茂盛枝叶的空隙,两道人影出现在我眼前。 他们并不是老师,而是一男一女两个学生。 那是转学生和大隻佬。 就在我还来不及细想,他们会在这时间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时,更令人讶异的事发生了。 脚步轻快的转学生,竟然拉着大隻佬蹬上了通往顶楼的阶梯。 「小望,这门锁住了呀……咦?你知道密码?」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里一突:怎么可能?她为什么会知道? 但顶楼铁门打开的「嘎吱」声响起,证明锁的的确确被解开了! 虽然脑中瞬间闪过好几个转学生为什么会知道密码的解答,但不管是哪一个,似乎都不合理。 眼看着他们已经脱离了我的视线范围,我不得不跟上前。 悄步而迅速的踏上了十三级阶梯后,我在门旁的角落处站定,这角度正好可以将大隻佬和转学生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而不会被发现。 「哇!这视野超酷……小望你怎么会知道这地方的呀?」大隻佬眺望着四方,兴奋的说着。 转学生柔情万千的双手环住大隻佬的脖子,贴上他的胸膛,嗲声说着:「有人告诉我的呀……这可是个秘密基地呢~你喜欢吗?」 大隻佬低头捧起转学生的脸,笑着说:「很喜欢……但我更喜欢你……」 转学生嚶嚀一声,正想说些什么,但接着就被大隻佬的吻封住了嘴。 两人的嘴唇完全没有离开过彼此,但这两双手却已经在各自的身上游走抚摸着: 转学生一手搓着大隻佬的发,一手隔着裤子揉着他的胯下;大隻佬的双手更是直接伸进了转学生的制服和裙子内,摸着转学生的胸部和下体。 狂怒,如星火般蔓延焚烧;他们究竟知不知道这地方对某些人来说,是珍藏了最美丽回忆、且不容许被玷污的圣地? 不过,我知道正面对上大隻佬,我是打不赢他的。 既然这样,那就只能用其他的方法,比方说:靠其他人…… 大隻佬的好色这是全校皆知的;而凭他的长相、家世背景、出手阔绰和篮球校队长的身分,身边本来就围绕了许多没脑袋的母猪。 而他之所以不敢明目张胆的染指这些送上门的礼物,只因为一个原因: 他那个小他一年级、泼辣和蛮横的女友--何诗。 任何大隻佬曾经碰过或想要碰的、甚至是喜欢他的女生,几乎都无一例外,接受过这个女友的『警告』。 轻一点的「警告」只有皮肉伤,至于最严重的那位女同学,现在还在医院接受復健──因为她的下半身瘫痪了。 大隻佬有黑道的背景,他的这个女友也有白道在撑腰:她的父亲是警政署的高官。所以每个她捅出来的娄子,最后都会不了了之。 那么,以何诗这种个性,如果有人『不小心』用手机拍下她男友和其他女生亲热的照片,然后『不巧』被她看到,最后会发生什么事呢? 想到即将登场的好戏,我那按下手机照相键的手指就忍不住兴奋而颤抖。 画面清晰、角度完美,简直就是最佳的证据。 大隻佬顺着转学生的嘴一路吻上了她的颈,眼看着就要脱下她的制服,直接往胸部吻去时,转学生娇喘着开口了: 「进……你知道吗?那个自杀的女生──陈美卿,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喔……」 卿卿的名字就像隆冬的严寒,把大隻佬的动作完全冻结了。 动作被冻结的不只是大隻佬,也包括了我。 转学生却似乎完全没有察觉气氛的改变,依然故我的继续往下说: 「听说,她在往下跳之前曾经许下一个心愿呢:如果,她受的冤屈可以被洗刷、害死她的兇手最后可以不得好死的话,那她的躯体和面孔就会保持完好……」 晕眩感撞击着脑袋,那令人发颤的感觉是混杂了疑惑、震惊和……和无以名状的恐怖。 她说是听说,但……她是听谁所说? 现场气温,直线下降。 「小望,别再说了……你说这些要做什么……」 大隻佬的脸完全失去了血色,身体更在微微发着抖。 转学生突然转头往我的方向望来,那双眼,正好与我的视线对上。 她对着我的方向笑着,用着娇媚、但却冷的让人颤慄的笑容笑着,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说着: 「所以,当你那天早上看到她时,她也才能保持生前的笑容……不然,十二楼呢!除了粉身碎骨外,可能还会变成一摊肉酱呢~」 大隻佬似乎还以为转学生是在和他对话;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她的这番话是说给我听的。 她早就知道我在这了…… 「对了,你相信『报应』这种东西吗?告诉你,我绝对相信唷……因为『杀人偿命』是一种真理;而且……」 转学生的声音柔柔的、冷冷的在顶楼盪开: 「说不定,『报应』的那天……很快就来囉……」 大隻佬猛然把转学生一把推开。 他的表情满佈惊恐,汗水澿满了他的脸,见鬼般的直勾勾望着转学生。 「进,你怎么了?留了好多汗呢……」转学生笑盈盈的看着大隻佬──但她冷冷的眼里丝毫看不见笑意。 「走吧!被你这么一说都没兴致了!」 大隻佬铁青着一张脸头也不回的朝向门口走来。转学生也没生气,怡然自得的信步跟在他身后。 我抢先他们,三步併做两步的奔下阶梯,一溜烟躲回了原本的盆栽后,然后目送着他们走进电梯,下楼。 听说,她在往下跳之前曾经许下一个心愿呢:如果,她受的冤屈可以被洗刷、害死她的兇手最后可以不得好死的话,那她的躯体和面孔就会保持完好…… 转学生的话,如幽魂般在空气中飘盪,在我耳边低语呢喃。 不知觉间,用着颤抖的脚步再度走上阶梯,手指触着冰冷的锁,按下熟悉的密码,回到了顶楼。 为什么我要回来顶楼?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俯身从顶楼围栏旁俯身向下望,正好见到了大隻佬和转学生的小小人形,一前一后的走出位在一楼的至德教学大楼大门。 大隻佬刻意避开了一块区域,慌忙的往前疾行;而他身后的转学生则稍微驻足了一会儿,才接着离去。 就在门口的水泥地上,就在他们方才刻意避开的地方,有一块和週遭死白的水泥地面顏色相比之下,显得有点突兀的淡粉红。 我知道,而大隻佬也知道:那,就是卿卿的陈尸处。 那一地鲜艳到刺眼的血红虽然被校方很努力的清洁,但始终无法完全彻底清除。 就像水泥地面吞吃了卿卿的血液和怨念,并且执拗的留下那一地曾有过的鲜红,用以纪念卿卿般,留下了这一块淡粉红。 望着望着,忽然感觉,那一片粉红好美、好美,美的让人惊艳、美的让人失了神。 在回神前,早已不自觉的开了口,唱出了那天听见的那首歌的下半段: 『一颗爱你的心…… 每天夜里,不停的想你。 你的声音、你的形影, 都映在我的心里……』 但就在这个时候,另外一道乾净清澈的嗓音由背后传来: 『一颗爱你的心…… 想要远远守护着你。 不怕别人笑我痴情…… 虽然痴情多伤心…… 希望你能听到我心里的声音 我爱你……』 无疑的,这是这首歌的最后两段,正确无误。 但唱的人,是谁? 转过身,还来不及看清背后是谁,就被突如其来的一阵莫名狂风一撞,让我失了平衡,就在思绪空白的几秒间,我的身子已经整个向后仰,翻出了围栏外。 本能的一伸手,却没抓住护栏,名为地心引力的怪兽像饿了许久般,立刻攫着我就往地面拖,慌乱之下的我又再次伸出手,这次终于在下坠中抓住了围墙沿,但我的身体已经整个悬到了十一楼了; 全身的体重,甚至是自身的性命,全落在这鉤在墙沿上的双手八根手指上。 生命中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近到只有十二楼的距离,近到只有几个呼吸之间的距离; 狂烈的心跳压迫着胸腔、肾上腺素像发了疯般急速分泌,这个时候,我真的可以感觉到过往的记忆开始在脑海中飞驰。 曾经,我渴求着死亡,但生命并不允许我在那时结束它;而现在,我的生命很明白的告诉我:是现在了…… 但我现在不想死了,我想活下来!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一张雪白的脸出现在我头上,隔着围墙护栏兴致盎然的看着我。 她浅笑着,就像正在看一幅逗趣的画面般笑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柔柔的垂在她脸旁。 「你……害怕死亡吗?」转学生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救我……救命……救救我!!」对死亡的恐惧让我几乎就要崩溃,让我只能嘶哑着嗓子拼命向着她求救。 她缓缓蹲了下来,现在,她的脸离我更近。 她并没有伸出她的手,她就只是带着笑容看着我。 「为什么要害怕死亡呢?」她淡淡的说:「死了,就能和我永远在一起啦?」 「你……不爱我了吗?小明……」 这句话让我猛然一冷,几乎就要忘了现在的处境,我看着眼前的『她』: 熟悉的眼、熟悉的眉、熟悉的笑、熟悉的脸。 眼前的哪是什么转学生,那是卿卿!是已经死去的卿卿呀! 卿卿终于伸出了手,但却是伸向了我勾着墙沿的手指,似乎…… 「只要放开手,我们马上就能在一起囉~」她一根根的扳开我右手的手指。 「不要呀!卿卿……不要!」不理会我的哀求,她继续幽幽的说着:「你知道吗……下面好寂寞、好黑、好冷……我好希望你来陪我……」 随着右手的四根手指被扳开,现在我的生命全落在我的左手上。 她望向了我的左手,但却停下了动作。 因为,她也不再需要动作了…… 「卿卿!」 我颤抖痠疼的左手早已支撑不住,指上的汗水一滑,我的手离开了墙沿。 我看着卿卿,她正对着我甜甜的一笑,就像她第一次来到顶楼的那个笑容…… ……好美……的确好美…… 如果……这笑容,是我生命的尽头,最后看见的景色,那……也不错呀…… 奇怪的是,当确定了死亡后,我的心里反而不再害怕了。 毕竟,在亲眼看到了卿卿的尸体时,我就预感到这么一天终将会来临: 这是我的「报应」;这是我害死卿卿的「报应」…… 就在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卿卿的笑容突然沉了下去,就在一眨眼间,她的脸像迷雾一样散去,换成了另一张脸。 紧接着,我的身体在半空中猛烈一顿! 我的手被一把抓住:那是一双柔软、光滑的手,所以我知道,救了我的,是一个女生的手。 而伸出这双手的,是转学生。 她吃力的从护栏的间隙中将手伸了出来,紧抓着我的手。但光是这个动作似乎就已经花了她不少力气,更别提要将我拉上去。 但她还是咬着牙,奋力的想将我往上拉。 这是我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见这种表情:这种表情……让她在我眼中,第一次有了生命,第一次像个『活生生』的人。 在她的努力帮助下,过了几分鐘,我终于能够攀上离我左手最近的那条铁製的横护栏。 虽然几乎已近虚脱,但我还是挤出最后一丝力气,自己翻过了护栏。 一踏上地面,我和转学生两个人都不住的喘息。 我很确信自己刚刚的确已经有一隻脚跨进了鬼门关;我甚至嗅到了『那里』的空气──那种充满了绝望、懊悔、腐烂和尸臭味的空气。 我能够很清楚的感受到那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阴湿冷寒的感觉,就像现在湿了我全身的冷汗一样。 「谢、谢谢你……救了我……」我好不容易才吐出这段话。 「我救的不是你……」出乎意料的,转学生再度收回了她的感情──她又再度戴上了面具:「而且,你还记得我昨天跟你说过什么吗?」 我愣了一愣。 「到了明天,所有的一切都将结束;我救你,只是因为你的时间还没有到。」她冷冷的接了下去。 「所以,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我,你和卿卿之间的关係囉?」 即使刚刚才被她救了一命,但我还是不由自主的,对她现在冷漠的态度有了莫名的怒气。 「对你来说,这个问题真的不重要。如果你真的那么想知道,就自己去查吧?」她拍拍身上的灰尘,起身往门口走去。 就在将进门口时,她忽然转头对着我说: 「为了你自己好,你手机里的东西,还是别随便让人看,儘早删了吧?」她对着我阴森森的一笑:「不然,你会后悔的……」 而直到她走进门口,步下阶梯远离后,我才想到一个问题: 如果,这个救了我的女生真的是转学生,那…… 那个和大隻佬一起离开的女生,又是谁? (图片为内文中的密码锁示意图,虽然并不完全相同;图片来源来自网路,如有侵权敬请告知,即刻撤下) 书之柒.扑朔 下课的鐘声透过扩音喇叭开始在校园中回响,迫不及待的学生开始像蜜蜂般由教室里奔了出来。 不过,由三年八班的教室门口飞出的不是同学也不是蜜蜂,而是一声轰然巨响和一组课桌椅。 几乎翘掉整个上午的课,还差点由至德教学大楼顶楼摔下来的我,正好在这时候踏着还有点发抖的脚步走回教室。 只要我走到教室门口的速度再快一秒,课桌椅应该就会直接砸到了我身上。 我的心跳在刚刚大概漏跳了好几拍,因为它现在正拼了命的想赶上进度。 「黄文进!你已经好几天都没有陪我回家了吧?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高八度的尖锐嗓音由教室里传了出来;我这时候才发现被摔出教室的课桌椅正是大隻佬的。 小心翼翼的从门外探头,染着一头酒红色长发的女生正指着大隻佬的鼻子骂着。 「我……我不是跟你说要练球吗?」大隻佬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声响亮的「啪」。 女生扬手就是一个巴掌,半边脸颊上留着清晰的五指红印的大隻佬一整个呆住了。 「x!练你妈啦!」女生的表情狰狞。 虽然上高中以后见过不少常把国骂掛嘴上的台妹或是太妹,但我还是没办法习惯女生这样问候人家妈妈。 女生的身高才一百六十几公分,但她的气势却全然压过了快要一百九十公分的大隻佬。 这个染红发、化浓妆、把校裙修改成迷你裙、打扮得活像晚上在酒店上班的陪酒小姐的女生,就是大隻佬的女友──何诗。。 表面上的身分,是警政署某高官的千金大小姐,还有大隻佬的女朋友。 不过,我一直在猜想,她的真实身分说不定是大隻佬的饲主;平常在校内没人敢惹的大隻佬在她面前简直成了条家犬。 看惯了平常作威作福的他,再对比现在这一脸孬样的大隻佬,我的嘴角忍不住要自动上扬。 直到我听见何诗接下来说的话: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暗地里在搞些什么?你最近和你们班刚转来的转学生有一腿吧?」何诗又是一吼:「那个臭婊子呢?她在哪?叫她滚出来!」 「真的没有这回事啦……」大隻佬的表情看来快要哭了。 「哼!你不说没关係,我自己会去把她找出来!」拋下这句话,何诗扬着头快步走出教室。 而这个时候,我的手里正抓着我的手机。 手机上,大隻佬和转学生在至德教学大楼搂搂抱抱的照片我还留着。 如果你真的那么想知道,就自己去查吧? 转学生对我说的这句话,在我耳边再度响了起来。 何诗气冲冲的走过我眼前,一把推开挡路的我。 看着她的背影,我又考虑了几妙,然后做出了决定…… 「何诗!」我在她背后叫住了她,那时候她已经快走到转角的楼梯了。 我追了上去,对着面部表情有点扭曲的何诗自我介绍: 「我叫阎统明,是大隻……黄文进的同班同学。」 「喔?」何诗用看到狗屎般的嫌恶眼光看了我一眼。 「我听到你刚说黄文进和刚转来我们班的转学生有一腿的事,」一提到转学生,何诗望着我的眼神便立刻亮了起来。 我的手紧握着手机,手上冒出的汗让手机变得又湿又黏。吞了吞口水,我继续说了下去: 「那件事不是真的。」 何诗用冷淡而怀疑的口吻问:「你怎么知道不是真的?」 「因为……」我有点紧张的把我想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理由说了出来: 「那个转学生是我的女友!」 「哼……」她轻蔑的由鼻子哼了一声:「那就好好管好你马子;就算你们喜欢三p,也别把人家老公拖下去……」 我没有再多说什么,何诗瞪了我一眼后也转身下楼了。 拿出了手机,删掉了那些照片。 这样子,应该就算还你一次救命的恩情了吧?转学生…… ********** 午餐时间一到,大隻佬就匆匆忙忙的离开教室。 不难猜想,大概是回到他的饲主身边了吧? 但令我疑惑的,却是转学生依然空着的座位。 看样子,在至德教学大楼楼顶救了我后,她还是没回到教室。 今天有不少人不在,包括了从昨天下午就没有出现的达伟。 今天上午他仍旧没来学校。 原本在昨天放学后,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到他家,向他逼问他到底听到了什么。 但是因为转学生的突然出现,打乱了我全盘的计画。 转学生似乎是知道我想要对达伟做些什么,才会刻意出现在我眼前的。 所以,达伟和转学生之间…… 这时,一个人影像幽灵般的,由窗户边飘过。 我就着视角目馀光随意的瞄过那个人影,但这一瞄却让我愣住了。 转学生? 我立刻追出教室,正好看见她的背影,转过了楼梯转角走下楼。 我带着无法压抑的疑惑跟了上去。 转学生的步调,仍旧有如精准的机械般,不快不慢。似曾相识的场景,让我记起了昨天跟踪她的情形。 她的神通有多广大?会不会跟昨天一样,早就发现了我在跟踪她? 心里出现的这些疑问也让我不由得迟疑了脚步。 等到回过神时,转学生的影子早就消失在我视线范围里了。 我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不死心的穿过了教室楼层,来到操场。 终于,在操场旁的旧女生厕所,看到了转学生的影子。 一直到她走进了厕所,我才移动了脚步。 我不认为她会吃饱没事的大老远跑来操场上厕所,果然,就在距离女生厕所几百公尺的地方,我听到了叫骂声由女生厕所里传出。 原本,我还在担心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偷看到转学生在做什么,而又不会被人发现误以为是偷窥狂;幸好厕所里的人似乎完全没有降低音量的打算。 「我现在就告诉你:黄文进的老婆是我!你别想碰他!」 高八度的女声从厕所里传了出来;而一直到听见这句话,我才恍然大悟: 难怪这声音听来很熟悉,原来是大隻佬的那个女友--何诗。 但下一秒,我就开始着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是已经告诉何诗,转学生和大隻佬没有关係了吗? 可我也同时想到,我是跟何诗说了这些话没错,但她当下并没有答应我:不去找转学生的麻烦。 而我竟然也没发现这点? 「x!」低声飆了一句脏话,不只是气愤我自己的疏忽,同时也是愤怒那个转学生:什么人不好勾搭,偏偏要挑上大隻佬。 「碰!」 由厕所里传出一声巨响,很像是某种东西砸在厕所的隔间门上的声音。 我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尽可能的从最远的距离向女生厕所里张望。 在稍稍阴暗的厕所里,除了转学生外,还有何诗,以及她那群每次给人「警告」时,都会忠心耿耿的随侍在侧的跟班:鬼女甲、丑女乙、肥女丙。 刚刚由厕所里传出的那声巨响,来源似乎就是何诗手上的那隻竹製扫帚:她已经把扫帚的部份折断,变成一根竹棍了。 竹扫帚应该是在女生厕所的扫具间里拿出来的,因为我看见扫具间的门被拉开,一堆扫帚、拖把等扫具散了一地。 鬼女甲、丑女乙、肥女丙手上也都各自拿着一根竹棍,她们背对着我,挡在厕所门口,断绝了转学生的唯一出路。 转学生的脸色还是这么的阴森,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何诗和她的跟班们,完全让人猜不出她的想法。 「你自己有男友就别去招惹其他男人;还是怎么样?你男友太虚,没办法满足你的需求?」 何诗话中带刺的嘲讽了转学生,而她的跟班们立刻配合的淫笑了起来。 转学生终于有了反应,她皱着眉头开口说了几句话,但距离太远,我完全听不到。 「嗄?你问我是谁这么说的?就你们班上一个姓阎的呀!他说他是你老公……」 何诗的大嗓门高声的放送出答案,只看到转学生脸上的困惑只维持了几秒,然后很明显的抬头朝向门外的我望了过来。 她的脸上悬着森冷的笑容,对着我叹了口气,摇摇头。 就在这时,何诗手上的竹棍已经用力的朝转学生身上挥了过去。 「你是在鸡鸡歪歪些三小呀!x!」 这一下结结实实的打在转学生的身上,发出的声响异常的大,我从来没有听过竹棍扫在人体身上的声音,更没有想过细细的一根竹棍能这么响亮的声音。 这声响,似乎只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挥击才能发得出来;而转学生被打了这一棍后,连连踉蹌了好几步,直到撞到了厕所墙上才跌坐了下来,也应证了我的推测。 究竟……是因为怎样的深仇大恨,才会让一个女生用着这样兇残、这种足以致人于死的力量去攻击另一个女生? 何诗的这一棍似乎是引爆的信号,鬼女甲、丑女乙、肥女丙立刻也扬起手上的竹棒,死命的往转学生身上招呼。 转学生缩成了一团,双手护住了头,但除了保护住要害外,我不相信被乱棍这样抽打受的伤会比较轻。 只是,厕所里除了何诗和跟班们的脏话辱骂外,我听不见转学生的声音。 直到其中一个跟班手上的竹棍都被打断了,我才惊觉: 不行!就算转学生再怎么神秘莫测,被这样疯狂的打着,也一定会出人命,所以我扯开了喉咙,用力的喊了一声: 「教官好!」 我在情急之下想出的这个方法果然奏效,这一声喊成功的停住了何诗她们的动作,但我还来不及高兴,就听见何诗对着她的跟班们说: 「去看看到底是谁在恶作剧?这声音好熟……好像在哪听过……」 我吓了一大跳,正准备拔腿就跑时,厕所里突然传来转学生的声音;她用着连我也可以听见的音量,说出一句我完全料想不到的话: 「对不起,」 她的声音非常平稳而正常,彷彿刚刚那一阵毒打根本不是打在她的身上。 「何诗,我向你道歉。」 这句话带给我的震撼相当大;我完全没有想过转学生会向人道歉--尤其是何诗这种人。 「因为黄文进又帅又有魅力,所以我才会忍不住爱上他;」她的话里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就好像是照着稿子唸台词般:「但我现在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再靠近黄文进了。」 何诗冷笑了起来,手上的竹棍已经再次举高。 「为了表示我的歉意,」转学生抬起了头,在她雪白的脸上有着一道竹棍造成的嫣红伤印:「明后天星期假日,我可以招待你们到『青筋农场』去玩。」 这句话彻底冻结了何诗她们的动作,就连门外的我也是,因为「青筋农场」可以说是目前最热门的民宿农场,就连平常日也是人满为患。 「你为什么能招待我们去?『青筋农场』现在的预约已经排到了明年,就连我爸也排不到,你凭什么?」何诗怀疑的问。 「我是农场老板的姪女,所以有特权……」出乎我意料之外,转学生这时候还能微笑:「不过最多只有四个名额,而其中一个……」 「请你告诉黄文进,不论用任何方法,也要让阎统明一起去。」 我差点就要以为我的耳朵出了问题;为什么转学生一定要指名我去? 「阎统……不就是你的那个男朋友?」 「呵……谁叫他是我的『男朋友』呢……」转学生幽幽的笑着说。 「哼!就饶你一次!」何诗先是往转学生身上吐了一口口水,然后再用力的把手上的竹棍砸到她的身上后,才对着跟班们一挥手:「我们走!」 我赶紧躲到了一旁的阴暗处,看着何诗和她的跟班们嚣张的走过我的眼前。 直到确定她们走远了,我这才回到了厕所门口,探着头往里面张望: 「转学生?你没事……」 话才说了一半,眼前的景象就让我愣在了当场。 空荡荡的女生厕所里,没有任何人在。 散落一地的扫把竹棍,在在都证明了这次不是我的幻觉;而且刚刚何诗她们离去的时候,我很清楚的算过,转学生并没有在她们行列中。 「转学生?」我又喊了一声,确定没有回应后,小心翼翼的踏进了女生厕所。 每打开一间隔间,我背脊上的凉意就多上一点,而当我打开了最后一间隔间的门后,冷汗已经濡湿了我的上衣。 转学生没有离开厕所,但她也不在厕所里。 那她去了哪里? ********** 转学生就像烟一般的消失在女生厕所。 我完全没办法理解她的凭空消失,就像我没办法理解她为什么一定要我陪着她们去青筋农场。 对转学生,我有太多没有解答的疑惑了。 我一面思索着这些问题,一面准备走回教室。 就在我走进穿堂时,背后传来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下意识的回头,却看到了另外一个让我吃惊的背影,正迅速的闪进了操场角落的垃圾场。 我很确信我没有看错,那是背着书包的吴达伟。 既然已经来学校了,为什么不直接进教室呢? 我在心里纳闷着,悄悄的走向了垃圾场。 总是臭气冲天的垃圾场中,达伟正对着另外一个被垃圾遮住身影的人说话。 他的面色看起来非常憔悴和苍白,双眼下方不但有着明显的眼袋,周围还有着清晰的黑眼圈。 像极了大病初癒。 他并没有发现我,断续而刻意压低了声音对那个人说: 「……你说过,只要有任何陈美卿身亡的线索,都可以告诉你吧?」 突然间,卿卿的名字传进了我的耳朵,让我猛然一惊。 「其实、其实……她不是自杀,而是有可能被人害死的……」他浑身狂颤着,惊慌失措的继续吐露着让我震撼的话语: 「我知道那个兇手是谁!我前天无意中发现的……那个、那个人就是……」 虽然,达伟非常努力的压住了自己的音量,但他说出的名字,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我呆住了,听着达伟接着滔滔不决的说出前天他发现的事,我呆住了。 原来,他昨天会用那种表情看我,是因为这样…… 原来,整件事全被达伟知道了…… 原来…… 「你怎么……好像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达伟突然怯生生的这么问。 那个原本只是静静听着达伟说话,没有出声的人,终于开口了。 「因为,我早就知道是谁了……」 这声音我一点都不陌生,因为我在几分鐘前,才在女生厕所中听过。 那个和达伟对话的人,就是转学生! 「你早就知道了……那、那我们不用去报警、还是告诉老师什么的吗?」 面对达伟战战兢兢的问题,转学生笑了: 「不用了……再一天,只要再一天,一切就会落幕了……」 听见她带着湿冷笑意的声音,我突然明白了,刚刚困扰我的其中一个问题的解答! 再一天……明天,就是卿卿的「头七」! 而她特别挑在这天,邀请何诗他们到青筋农场,还指名要我一定要跟着去,就是因为这样吗?她要选在明天,为卿卿报仇吗? 我笑了,不由自主的笑了,若不是担心被他们发现,我想我真的会忍不住笑出声。 让我觉得好笑的:是上天註定,让我听到今天她和达伟的对话,而她还以为明天真能这样子称心如意…… 转学生说得没错;再一天,只要再一天,一切就会落幕了……到了明天,一切的事情都会有个了结,由我亲自动手…… 「不过……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决定说出这件事?」转学生在这时又再度开口。 达伟双眼的焦点似乎根本不在转学生身上,他的眼神狂乱而迷惘,就好像是在强迫自己回想着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 与其说,他是在回答转学生,还不如说他是在自言自语来得更贴切。 「因为、因为……『她』、『她』来找我了……」 他用力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双眼瞪得几乎暴凸,惨白着脸说: 「……『她』不断不断的……重复让我看见『她』死掉的过程,然后在『她』掉下来后……『她』的尸体开始爬了起来,爬来我旁边,抓着我的肩膀,要我说出来……说出来,那天我发现的事……」 一开始,我还不明白达伟所说的「她」是谁,但他这一说,我几乎是无意识的一阵发抖。 昨晚来找达伟的是谁,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说,只要我一天不说出来,『她』每天晚上都会来找我……就像昨晚、就像昨晚……」说到这,他猛的扯开领子,把制服下拉,露出了一边的肩膀。 当看到达伟肩膀的那一剎那,我几乎停止了呼吸: 他的肩膀上,有着一道紫黑色、五指分明的瘀青。 「这不是梦!」他嘶着嗓子说:「不要说这是我的幻觉!这是真的!」 就像喉咙里梗住了什么东西,我发不出声音。 「现在我告诉你了,『她』今晚不会再来了吧?对不对?告诉我……『她』不会再来找我了吧?嗄?告诉我!」 达伟抓着转学生摇晃着,脸上带着神经质的恐怖笑容,试图从她身上找到希望。 转学生轻轻的笑了笑,像安抚受惊的小狗般,拍着达伟的头: 「对……你很乖,『她』今晚不会再来找你了……」 这似乎就是达伟现在最需要、也最想要听到的答案,所以他也镇静了下来。 他又低声和转学生说了句话,然后彷彿获得救赎般,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了垃圾场。 而过没多久,转学生的背影也跟着出现,和达伟一前一后的走向教室的方向。 看着这两个身影,我在心里做出了决定: 那个女的固然该死,不过,男的也不能留…… 吴达伟,你会为今天的事,付出惨痛的代价…… 书之捌.迷离 我很体贴的刻意等到了下课鐘响才回到教室,让达伟能有比较充裕的时间来做好心理准备面对我。 我一踏进教室,转学生和达伟都已经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 「小、小明……好、好久不见……」一看见我,达伟结结巴巴的打了招呼,虽然他的声音还是充满了惊恐,双眼也还是回避着我的目光。 「身体有好点吗?」我对他微笑着说:「昨天我本来想去『探望』你的,只不过被『某人』耽搁了……」 说到这里,我特意看向了转学生,她完全没有表情,只是饶富兴味的看了我一眼。 「不过,既然你已经来学校了,那我想我也没有『探望』你的必要了,哈哈……」 既然都在今天听到你那不想让我知道的秘密,我自然没有逼问你的必要了。 达伟用着很僵硬的笑容陪着我笑,他当然不会知道我真实的心声。 「阿明!」大隻佬很开心的拍了我的肩膀:「明天星期六,我和何诗、小望要去那个青筋农场玩,你也跟着一起来吧?我可不许你拒绝喔!」 「真的吗?那太好了!那么明天几点、在哪里集合呢?」 也许是我答应的太过直爽乾脆,让大隻佬和转学生同时一愣。 是呀,我为什么要拒绝呢?我当然不会拒绝的,因为明天……可是那么「重要」的日子呀…… 你也这么觉得吧?转学生…… 「那就明天早上八点,在学校集合,可别迟到囉!」 大隻佬的疑惑只维持不到两秒,随即就用着一脸『我就知道你抗拒不了青筋农场的诱惑』的表情,笑着跟我说。 「不过……」虽然看到大隻佬因为完成任务而如释重负,但我还是慢慢的把我计画好的那句话说了出来:「我有一个条件……」 我指着达伟说:「达伟是我的好朋友,我希望他也能跟着我们一起去……」 一时间,达伟、转学生、大隻佬,三个人的脸上同时出现了三种表情。 大隻佬露出了犹豫为难的表情,达伟扭曲的脸上则是写满了恐惧,转学生则是带着惊讶和疑惑的神情看着我。 「小、小明……还、还是不用了,你们……你们自己去玩就好了,我……我明天有事……」 「我怎么能忍心丢下我最好的朋友,一个人去玩呢!如果达伟不去……」我拉着连连拒绝的达伟的肩膀说:「……我就不去!」 不约而同的,大隻佬和达伟都回头望向转学生;大隻佬想要徵求她的同意,达伟的眼神则是急切的想向转学生求助。 而我,则是冷冷的观察着她的反应,等待她的回答。 「达伟当然可以跟着来呀,我们很欢迎……」 不顾达伟脸上的绝望表情,转学生用着刻意的笑容点头答应。 一如我的预料。 「那好、那好!那就明天学校集合囉!哈哈……」大隻佬松了一口气的拍着手,笑着离开了。 但转学生没有跟着离开,反而向前一步,跨过了已经全身发软、跌坐在地上的达伟,来到我的面前。 「你真是不解风情呀!」她的脸上仍然掛着微笑,用着又轻又柔的声音说:「人家本来只想邀请你去的,为什么要把『毫不相关』的人牵扯进来呢?那多煞风景呀……」 「你这样说真是太伤达伟的心了……」我也学着她那轻柔做作的语气说:「达伟和我的深厚友谊,可不是『前天』才开始的呀……」 听到我刻意强调加重语气的前天二字,让坐在地上的达伟发出了一声虚弱的呜咽声。 转学生的笑容消失,换上了一张冰冷的面具。 「你如果想把事情复杂化,那就随你吧?但是奉劝你……」只是临走之前,她又丢下了这么一句话: 「做任何事之前,先确定自己够不够那个资格……」 ********** 教室黑板的右下角,值日生的栏位是空白的,没有填上任何名字。 那并不代表今天班上没有安排值日生。 而是……原本轮到今天值日生的那位同学,已经在六天前死了。 是的,值日生的那个栏位,原本该填上的名字,就是「陈美卿」。 原本这个空缺,应该要由转学生递补上,不过老师以她刚转来学校为由,让卿卿之后的下一个座号的同学担任担任今天的值日生。 但那个同学并不理会老师,自顾自的放学了;毕竟没人想提早当值日生。 所以,我留了下来,帮卿卿执行她今天的任务:负责收垃圾、整理环境、清洁板擦之类的杂务。 就在我将教室门锁上时,教室外的天色已经近乎全黑了,学校里也几乎看不到人烟。 我一面揹起了书包,一面期待着明天的旅行。 啊啊……请别怀疑,我是真心的期待呀!而且我必须要筹划,怎么在这场旅程中,加入一些「惊喜」。 要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让这场原本快乐的旅行到最后以「不幸」收场,那就真是令人哀伤了呀! 溺毙? 唉呀!警察先生,我本来也想要去救她的,但是我自己也不会游泳呀…… 还是跌落山谷? 呜呜!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她就在我眼前这样子失足…… 不知道这些令人鼻酸的台词,明天会用上哪一个呢?呵呵…… 我一面愉快的练习着在要在前来调查事故的警方面前准备好的说词,一面走下楼梯,却在这个时候,一阵森冷的嗓音由我背后响起: 「你看来似乎很开心?」 突如其来的惊吓,让我几乎就要由梯级上一脚踩滑,幸好我紧抓住阶梯扶手,才免去由阶梯上摔下去的下场。 「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也许是我的狼狈逗乐了她,转学生轻掩着嘴笑了起来。 「今天本来应该是我来当值日生的,可是却让你来帮我,我觉得相当抱歉……」 「我帮的是卿卿,不是你!」我厉声的打断了她的话,因为我实在无法忍受她那刻意模仿着卿卿说话时的神韵和姿态。 在昏暗的天色下看着她,的确会让我想起卿卿。 「所以我才说,我觉得相当抱歉呀,小明……」她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拨了拨头发,就连这小动作,也是卿卿独有的习惯。 「你、不、准、再、这、样、学、她!」 被她挑起怒火的我,猛然抓住了她拨弄头发的手,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这句话。 「放手吧?小明……」转学生的表情带着一丝怜悯:「我……不想再咬你一次了……」 我像被电到了般甩开了她的手,同时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不可能……她不可能会知道这件事的!她不可能会知道卿卿……曾经咬伤我的事的! 「唉……」她怜悯的眼神依旧,然后幽幽的叹了口气。 「我来只是想告诉你,天色晚了,快回家吧?别在学校里逗留了;尤其是……别靠近二楼的女生厕所,否则……」她的眼神闪着不祥的光芒:「别怪我没警告你……」 说完这句话的转学生,没有任何脚步声的走下楼梯。 我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迷茫中,呆呆的站了许久,直到远处传来了几句对话声才唤醒了我: 「哼!竟然有人敢找我到二楼的女生厕所谈判,有胆找我谈判没胆写上名字,真是不想活了……」 这是何诗的声音,而在她这么说完后,她那些跟班们的阿諛奉承声也跟着响了起来。 声音是来自我的下一层楼--四楼。 随着杂沓的下楼脚步声,她们的高声对谈也渐行渐远。 我的思考能力和意识,终于也再度运转。 转学生要我别靠近二楼的女生厕所……有人约何诗到二楼的女生厕所谈判…… 脑中瞬间闪过的一个念头,它亲切的蛊惑我:何必等到明天呢?你等得了明天吗?不如今天就下手吧?杀了她!杀了她!去杀了她吧! 而我,几乎没有任何犹疑,立刻接受了这个提议。 深吸了一口气,我急切的跑下楼,朝向二楼女生厕所奔去。 二楼的女生厕所在走廊的尽头,而这栋大楼只有一道阶梯,所以她没办法逃离我的掌握。 我跑到了四楼,走廊的日光灯已经自动亮了起来。不过好像有点故障,每一盏都在明灭不定的闪动着。 真是腐败的一所学校呀!每学期我们缴交的那些高额学费最后到底到了哪里呢?变成了学校高官们的饲料了吗? 心急如焚的我不想去在意这些琐事,三步併做两步的往下一层楼衝去。 三楼,我并没有看到何诗,她们已经走到二楼的女生厕所了吗? 虽然有点讶异于她们的脚程,但我并没有多想。 烦死了!怎么每一层楼的电灯都坏了!这一层走廊的日光灯也在闪烁着。 终于,我到了二楼…… 虽然在走廊的日光灯那时而微弱、时而刺眼的明灭光线下找人有点吃力,但至少比一片黑暗好。 二楼的走廊笔直的通往尽头的女生厕所,不过我还是没有看见有任何人影。 她们已经在厕所了吗? 我用力眨着眼睛,让被不停闪动的日光灯刺痛的双眼得以舒缓,正准备往前走时…… 突然,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慄瞬间涌上了我的背。 在那犹如恐怖片中出现的场景般,明灭闪动着的日光灯下,我看见阶梯旁第一间教室门上悬着的班级牌,清清楚楚的写着「工艺教室」。 工艺教室,是在这栋大楼的四楼…… 恐惧如同闻到甜食倾巢而出的蚂蚁军队,疯狂的由我的脚底开始向我的身体攀爬;因为,我就是那块甜食,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牠们最爱的那种味道: 惊恐。 蚂蚁迅速移动的脚足在我皮肤上窜流着,牠们甚至由我的眼睛、我的嘴巴、我的耳朵、我的鼻子,鑽进了我的体内,在我的脑子里爬搔、啃食着我的神经和器官。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无法控制的大喊了出来,拔腿就往阶梯下衝,就在应该要是三楼的地方,我看见了那一模一样的妖异通道:由一整排明灭不定的日光灯所组成的走廊。 还有…… 工艺教室。 我继续没命的往楼下跑,并且向任何一尊我认识的神明祈求着。 然而…… 日光灯闪烁。工艺教室! 下楼! 闪烁。工艺教室。 继续往下跑! 工艺教室…… 跑…… 就在不知道第十几次的衝刺狂奔后,我累瘫在阶梯上。 拼着最后的一丝力气,我几乎是用爬的,爬下了这一层楼。 我不敢抬头,我头上的灯光还是忽明忽暗。 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我用力的喘着气、吞着口水,缓缓抬起头。 工艺教室──! 我跌跌撞撞的后退,直到我的背撞到了阶梯的扶手栏杆。 突然,我听见了在我的脚底、我的下一层楼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声响,就像是有物体撞到扶手栏杆的声音。 我猛然低下头,透过阶梯的缝隙往下看,却发现也有一张极度扭曲惊恐的脸正从楼下往上看。 我们的视线一交会,我几乎就要昏了过去,无力的身体顺势滑下了台阶梯级。 我看到了什么?哈哈哈!我究竟看到了什么? 嘻嘻嘻哈哈!我看到的……我看到的那张脸、楼上的那张脸…… 那就是我的脸呀! 我止不住的狂笑了起来,我很清楚现在的我,离崩溃只有几公厘的距离了,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疯掉! 但是,我还是无法控制的疯狂笑着、笑着…… 直到…… 我感觉到手上正握着一样东西,那似乎是刚刚滑下身子时,从口袋里掉出来的,然后被我无意识握在了手里。 我虽然还是笑着,但还是驱动着握住那东西的手,移向了眼前。 那是一张折成四四方方的纸片。 就在我还在思索着这到底是什么时,我那握着纸片的手突然自己动了起来,用力的拍向了我的额头。 这用力的一拍,让我的大笑突地嘎然而止,也让我想起了那纸片是什么: 济公师父的护身符! 我挣扎着爬起身,却不小心踩空了一级阶梯,瞬间,我整个人连跌带滚的滚下了下一层楼。 直到我的身体猛力的撞到了下一层楼走廊的水泥护栏才停止。 这剧烈的撞击让我视线模糊……而且刚刚的滚落也让我浑身发疼。 额头上隐约有又湿又热又黏的东西往下流。 我伸手抹掉了脸上的液体,努力的让视力重新恢復,一抬头,阶梯旁第一间教室门上悬着的班级牌映入了眼帘: 「二年一班」。 隔了几秒我才明白那究竟代表了什么:这一滚,我终于到了二楼……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走廊尽头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女生哀嚎。 那是二楼的女生厕所! 我吃力的爬起身衝向厕所门口,就像今天下午一样,我在女生厕所内看见了同样的四个人: 在昏暗微弱的灯光下,黑长发、穿着黑制服的转学生背对着我。 在她的身前,何诗和她的三个跟班们跌坐在地上。 颤慄、徬徨、无助、惊骇、恐惧、不敢置信;这几种表情完美的调和在她们的脸上。 这一幕呈现在我面前时,我竟然感觉到有趣,因为我突然觉得,她们现在的样子比平常看起来漂亮多了! 尤其是有几个跟班那大开露出内裤的双腿间,已经明显有了失禁的跡象。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你已经……你已经死了呀!」 何诗拉尖了嗓子叫着。 背对着我的转学生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移动了一下脚步,朝何诗走去。 她的动作似乎非常僵硬……就好像生锈了的机器人般,而且每一个动作间的间隔时间非常长,还伴随着听来让人毛骨悚然的刺耳声响。 我对这声响并不陌生,因为那曾在我梦里出现过。 那是骨关节间彼此摩擦的声音。 转学生现在离何诗只有三步的距离了。 「……呀啊啊啊啊──!」 何诗一阵尖叫,突然拿起地上的断折扫帚柄,跳了起来,猛力的朝眼前的身影打去。 这一记劈击,砍在转学生的肩膀上。 啪! 某种物体断折的声音。 在这一声清脆的响起后,厕所内完全没有任何杂音。 我说的完全没有,是连呼吸声也听不到。 不只是厕所内,就连站在门外的我也是──被眼前的景象惊骇的忘了呼吸。 断的,不是何诗的竹製扫帚柄。 断的,是转学生的肩膀! 何诗手中的木製扫帚炳竟然就像切蛋糕般,劈开了转学生的肩胛骨、劈开了她的身体,一棍劈到了腹部,才因深陷在一团模糊的血肉内停了下来。 失去了与身体的连接,转学生那被剖开的左半身晃动了一下后,终于还是受到地心引力的影响,整个垮了下来。 啪啦! 没有了支撑,原本胸腔和腹腔内的脏器随之洒了一地;因为血液和其他体液的关係,让这声响听起来非常湿润。 何诗的嘴夸张的张成了完美而滑稽的大圆型,瞪着眼前的人。 而被劈开身体的转学生则开始左右摇晃起头颅,将右手缓慢的伸向了何诗。 「……呀噠──!」又是一阵高分贝的叫啸,何诗猛然撞开了眼前的人朝门口衝来。 转学生被这么一撞,让她那只剩下一半的身体转向了门外的我,然后跌倒在地上。 就这零点几秒的惊鸿一瞥,我看见了她--半身女的脸。 她并不是转学生。 那张没有血色的、露出古怪笑意的是…… ……那是卿卿呀! 还来不及惊讶,我就被迎面衝来的何诗给撞的向后踉蹌了好几步。 我撞上了身后的水泥护栏,但同时,我也撞到了一个人。 「小心点,你这次再跌下去,我可是救不了你。」 这个声音在我背后响起,再一次带给我无比的震惊。 一头长发、一身黑制服的转学生,优雅的站在我身后,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但如果她在这,那……那现在在女生厕所里的半身女到底是谁?? 我的脑子还来不及釐清这个问题,就被我眼角馀光瞄到的另外一个景象给吓得一阵晕眩。 如果,我现在是在二楼,那么在女厕外的走廊护栏往下看,应该会看到位于一楼的学校中庭。 但结果并不是这样,出现在我眼前的,是另外一层楼的水泥护栏,然后是下一层楼的水泥护栏,再下一层……一层层的,没有尽头的不断延伸到白濛濛的一片云海中。 ……我的天!我到底在什么鬼地方? 「看样子,你根本不把人家好心给你的警告放在心上……」 转学生的话拉回了我的注意力;她虽然这么说,但似乎并没有生气。 她轻声的笑了笑:「算了……反正这次你要真下去了,我也不会去救你,免得你被拉上来后我又成了你女朋友。」 她看起来心情很好,虽然脸上一样没有明显的情绪,但我从她的话里可以感觉得出来。 我想起了卿卿,连忙看向厕所内,却发现除了那被吓昏的三跟班外,早已没了其他身影。 「不过……我还是要再警告你一次,这个警告你千万不要忘了:」笑意消逝,转学生用着相当严厉的眼神和语气瞪着我说:「做任何事之前,先确定自己够不够那个资格……」 被她的气势震慑住,我完全说不出话。 「对了,我知道你很喜欢我,所以才会老是跟踪我;不过我们不适合,还是不用復合了,还是分手吧!」 她对我挥了挥手后转身离开。 而就在这句话说完后,不远处传来了何诗的尖声惨叫,我下意识的把头探出护栏,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 云海消失,中庭再度出现,而且楼层似乎也恢復了正常,我可以看见何诗一面在中庭哭喊,一面朝校门口狂奔。 「夜了,赶快回家为明天做好准备吧?别到时候又忘东忘西的。」 莫忘早已不在,但她的声音却再次出现,幽幽的回盪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回盪在我的耳边…… 书之玖.杀机 「吴达伟?你的脸色好糟糕呀……是晕车了吗?」坐在达伟右边、带着满脸期待笑容的转学生,好奇的看向铁青着一张脸、还微微颤抖着嘴唇的达伟。 「……为什么……我一定要跟着你们来……」达伟囁嚅着说。 打从我们由学校上了大隻佬的车开始,这一路上,他的视线从来没有在我身上停留过,只是直勾勾的死盯着前座的大隻佬。 车上没人理会达伟的抱怨。 「那阎统明呢,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不关你的事……」 对于我几近无礼的回答,转学生看来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仍旧相当开心。 我冷冷的瞥了她一眼,看到她那身上全黑的学生制服,我忍不住皱了眉。 哪有人假日出门还穿着学校制服的? 算了,就算今天她全裸,我也无权过问;况且,现在最重要的,是到达农场后,我要如何顺利执行我的计画? 我摊开了双手,看着它们。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能够这么轻易的,用自己的双手去结束另一个生命?在动手的时候,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内疚?惶恐?还是…… 我用力的一握拳。 还是像我一样,认为自己杀死的,只是蟑螂、苍蝇般的害虫,那要下手就很容易了。 我把目光投向车外的风景。 对卿卿的死,我怀着愧疚。 但对于今天註定要死的那两个人,我绝对不会带着任何的犹豫…… 哼!因为这是他们应得的,也是他们自找的…… 大隻佬的红色宾士敞篷车一路开上了北向的高速公路,朝着青筋农场前进。 这一路上,似乎只有转学生的心情特别好;后座的我和达伟从开车后,就几乎没开过口,而正副驾驶座的大隻佬和何诗也同样没说话。 「唉呀呀……何诗学妹,你的脸色也很不好呀!是不是睡得不太好呀?」转学生的表情很明显带着戏謔:「是太过兴奋了呢?还是……『昨晚』发生什么事呢?」 何诗的身影倏然一震,然后开始剧烈的发起抖来。 我知道她是想起了昨晚在学校的经歷;昨晚在二楼女生厕所亲眼看到那些骇人的景象,任谁也不可能睡得好。 所以,今早在学校,看见平常浓妆艳抹的何诗不但一反常态的只化了淡妆,而且神色非常不好,还有点失神和恍惚时,我其实并不会太讶异。 不过其他人可能没办法这么体谅她,就像现在正生着闷气的大隻佬;尤其是在何诗整整迟到了两个小时才出现后。 「你没事吧?」大隻佬虽然还在生何诗的气,但看到她这样,还是关切的开口询问。 「少废话!你专心开你的车啦!」何诗似乎是藉着发脾气来掩饰自己的恐惧。 看到大隻佬那满腹委屈的表情,我突然可怜起他来了。 转学生打圆场似的,对着大隻佬报着路线: 「穿过这座山,就能直接到青筋农场的后山,虽然比较崎嶇,但比起从高速公路下交流道后,还要接省道、县道再到產业道路,这条捷径快多了……」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我几乎就要相信她真的是农场老闆的亲戚了。 在开过了一段不短的隧道后,前方却出现了闪着红蓝灯号的警车和拿着闪光交通棒的警察,正指挥着我们停到路边。 「前面发生事故,道路封闭,请回转。」 警察这么说完后,我也看见了,在前方正有一台已经侧翻的砂石车,还有两道歪斜的焦黑色剎车痕,长长的斜划过路面。 大隻佬作了手势打断正要发飆的何诗,乖乖的回转方向盘,转进了对向车道。 我想,何诗刚刚大概是想把自己的高官警察老头搬出来,但她似乎没想到,虽然大隻佬的外表很成熟,但他毕竟还是个没驾照的高中生。 往回开了一阵子,何诗没好气的问转学生:「接下来怎么办呀?」 她一点也不介意何诗的态度,笑了笑,指着前面说:「再往前一点点,路边会有一条小叉路,走那条路绕过事故路段后,就可以继续向前了。」 就在何诗半信半疑的瞪着转学生时,大隻佬吹了声口哨,开始减慢速度。 在路旁的护栏缺口处,真的出现了一条小路!那是没有铺上柏油,最多就只是条宽度约一个车身、坑坑洞洞的碎石子路。 小路旁是用着生銹铁丝网围住,看似荒废的芒果园。 我们颠簸着驶进小道,顺着路往前开,一面计算着大概还要多久才能通过那段事故路段。 但是蜿蜒的石子道似乎越来越偏离大马路,带着我们越来越深入山区。 就在我开始有着这种感觉后,何诗也注意到了。 「姓莫的,这条路真的可以绕回公路吗?」她的声音比平常高了几度。 转学生没有说话,但就在这个时候,天上毫无预警的响起了一声闷雷。 紧接着,倾盆大雨伴随着狂风,猛然浇灌了下来。 这一场雨来得太过突然,又大又急的雨势让车上眾人完全措手不及; 偏偏从出发到现在,大隻佬为了耍帅,始终没有拉上车顶,于是倾刻间,我们所有人都被瀑布般的夸张雨量冲湿了。 车上甚至开始积水。 「x!你白痴呀!还不快把车顶关上!」 何诗气得大吼;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在轰隆的雷声和雨声中,如果不这样大吼,即使大隻佬就坐在身旁,还是有可能听不见。 「你以为我不想吗?车顶……车顶开关突然不动了啦!」 大隻佬也回吼。 而且,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有趣了…… 不知道是不是进了雨水,车子在一阵激烈震盪后停住熄火,任凭大隻佬怎么用力的转动着钥匙也无动于衷。 如果不是因为快被雨水淹死了,现在这种场面我还真想放声大笑。 「前面有一栋房子,我想我们先过去避雨吧?」 莫忘的声音在这时候传了出来。她那空灵低微的声音轻易的压过了周遭震耳的雨声。 而且,就在她这么说完后,我们前方大约一百公尺处,在滂沱的豪雨中,真的隐约出现了一幢耸立的黑影; 即使近在咫尺,但刚刚就是没有人发现,简直就像魔术,莫忘说完之后才凭空冒了出来。 我不知道这些诡异还有没有人注意到,因为所有人都慌忙的从后车厢搬出了行李,狂奔向那幢雨中的影子。 那是栋三层楼高的灰色建物──没有门窗、没有粉饰,没有任何格局,只用水泥粗略的灌浆构筑好楼房骨架、不管是内部还是外观都没有任何铺设装饰的一栋建筑。 一楼还堆着一些建材,但从上面积着的灰尘看来,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看样子当初兴建的屋主在盖了一半后,就因为莫名的原因而停工了。 「啊!幸好这里还有这栋可以避雨的……房子。」达伟抖着湿答答的身体说;但他说到『房子』时,也忍不住迟疑了一下。 但前脚才刚踏进建筑的我,就明显感觉到一种异样的违和。 风雨的呼啸声和雷响,在一跨过建筑的水泥地基后就减弱了,彷彿就像有一条无形的分界线,将这片晦暗水泥空间和外面分隔成了两个世界。 滴!滴答……滴!滴答…… 一楼像是一个车库,有着空阔的寂寥感;虽然户外仍旧风雨交加,但在室内,不知由何处传来的水滴滴落声,却规律的持续响着,比外面的风雨声更加清晰。 空气里,也有着难以言喻的怪味,有点类似潮湿的霉味、泥水的污臭味,再混上…… 不知什么东西腐烂的呛鼻味…… 一阵从我面前拂过的冷风,让我寒毛直竖,鸡皮疙瘩瞬间窜上了全身; 我的心里突然浮出了一个很荒谬的想法: 这栋荒废的建筑物还是活的!就像一具被剥去了肌肤、刮除了血肉、掏空了器官的身体,虽然孤零零的仅馀枯骨,被遗弃在荒野,任凭风吹雨打,但仍旧在苟延残喘的呼吸着。 就在这个想法刚在心里成形没多久,我也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荒郊野外的这里,比起有眾多游客的青筋农场,不是更适合我「动手」吗? 我偷偷瞥向了转学生,她这时候正在看着破口大骂的大隻佬…… 「x!几百万的跑车就这样成了泡水的废铁!」大隻佬望着雨中的敞篷宾士怒吼着。 「跑你x的烂车啦!和你一样!什么都做不好,x!」 何诗怒气冲冲的抓着她的lv包,快步走向通往楼上的阶梯。 「你要去……」 「去三楼换衣服啦!如果被我发现连行李里的衣服都湿了的话,你就别想活着回去了!」烙下这句话,何诗头也没回的跑上了楼。 大隻佬的脸上抽筋似的跳动着,但我知道,他对何诗只有敢怒不敢言的份。 「那……我也去二楼换衣服好了……」转学生一面说着,一面用着十分嫵媚的眼神望着大隻佬:「可是……人家没带衣服耶?进……等下能不能麻烦你带你的衣服上来二楼借我穿呢?」 大隻佬吞了一口唾沫,猛盯着转学生的身体──那被雨水彻底淋湿而紧密贴合在身上的校服,完美的呈现了她有緻的曲线。 「好、好……我马上拿去给你……」大隻佬喃喃说着,痴痴的看着她的背影上楼。 站在一旁的达伟也拉长了脖子,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转学生。 但我完全没有心思去欣赏转学生的身材;随着她踏上楼的每一个步伐,我的心跳就紧跟着加快了一拍。 现在,就是最佳的时机点! 我抹掉脸上的雨水,强迫自己冷静,压抑下过快的呼吸及激烈的心跳。 「保鲜盒里有醃好的肉,你们两个生好火就拿出来烤吧?记得要烤好!我不想吃到半生不熟的肉!」 等到转学生离开了大隻佬的视界后,大隻佬马上趾高气昂的指挥起我们。 达伟胆怯的视线扫过我和大隻佬,然后默默的拿出保鲜盒。 就在我和达伟开始工作时,大隻佬也由他的行李里拿出乾的衣服,哼着歌蹬上了二楼。 他一走上二楼,我立刻转向达伟: 「达伟,这边先交给你;等下如果有人问起我去哪,你就说你不知道就好了。」 达伟接连退了好几步,试图离我远一点,发着抖的点点头。 看着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达伟,我冷冷的笑了: 「放心,我很快就会下来『找你』了……」 ********** 我尽量快速却又不出声响的爬上了通往二楼的阶梯;每踏出一步,都专心的调整着呼吸、调整着情绪。 我要冷静,而且必须一次就得手…… 下意识的用手摸了摸口袋里的工业用美工刀,如果对准了颈动脉,应该一刀就足够让人失血过多了;如果对方因为过度惊恐而发不出声音,对情况就更加有利,可以让我用第二刀切断喉咙,彻底消除求救的可能性…… 二楼和一楼一样,空阔一片,没有任何格局,但角落堆放着许多陈旧的木板建材,形成一个完美的藏身处。 转学生和大隻佬正站在二楼面向屋外的窗前看着雨,转学生的身上只剩下胸罩和内裤,而大隻佬贪婪的伸出双手在她发出湿润光泽和柔滑的身体上游移着。 「唉呀……很痒呢……」转学生娇噌着扭着腰,想躲开大隻佬的骚扰。 「嘻嘻……没关係,等一下就帮你止痒……」大隻佬下流的淫笑着,将转学生整个身子往怀里抱。 「何诗不是在楼上吗?被她看到我们两个都会没命的……」转学生刻意用着委屈的声音嚷着。 「她正在生气,最少也用一个小时才会气消下楼……而且她也不会让我们两个一起殉情的……亲一个……」 「坏人……谁要跟你一起殉情呀?要死你一个人去死……哼!」 转学生佯装生气的别开大隻佬的吻。但没多久又被大隻佬逗笑了,两人低声的笑闹着。 我则躲在建材后,儘可能的让自己不受外界的影响,保持心情平静:要下手的目标只有一个,另外一个虽然惹人生厌,但毕竟和整件事无关。 但是万一错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正当我越来越沉不住气、开始暗自着急时,一个人影从我藏身的建材前走过,往楼下走去。 当看清了那人是谁后,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那个讨人厌的离开了!所以现在二楼应该只剩下…… 我由藏身处探出头,证实了想法后,开始躡手躡脚的慢慢靠近那个背对着我的身影。 工业用美工刀紧握在手中,因为紧张而出现的手汗让刀子变得湿滑。 十步、九步、八步…… 我的呼吸开始不受控制的沉重起来,虽然就算对方突然转过身也没关係,但我还是希望能由背后袭击。 七步、六步、五步…… 如果这时有任何人走来二楼,那就完了! 四步、三步、两步…… 再一步的距离就够了!只要再一步…… 当这最后一步踏出去后,我的心里一片空白,我的眼里只看得到面前背影的后颈部,而握着刀的手也在同时对准了那个点急速的挥了出去。 突然,一隻有力的掌箝住了我的手腕,一瞬间阻止了我…… 书之拾.復仇(上) 「放开我……」 刻意压低了声音,我瞪着那个抓住了我的手、刚刚明明在我眼前下了楼的碍事者--转学生! 「唉……」她幽幽的叹了口气:「你真的很习惯,不把人家好心给你的警告放在心上……」 而原本背对着我的大隻佬,也在这时候转过身,用带着卑劣眼神的笑容直视着我。 到此,我的计画可以说是全盘失败了。 看着大隻佬和转学生,我又惊又怒;原以为转学生刻意把大隻佬他们骗来这里,也是为了要替卿卿报仇,却没想到……她竟然选择站在大隻佬那边! 虽然偷袭的计画失败,但我的手上还有刀子,只要摆脱了转学生的手,我还是有机会可以杀了眼前的畜生…… 但我的奋力挣脱在转学生的面前完全起不了作用;她用着不像人类的力道扣住了我的腕关节。 「我不是说过吗?要你做任何事之前,先确定自己够不够那个资格……」面无表情,她冷冷的看着我。 「卿卿是我最爱的女人!谁会比我更有资格杀了那个--」即使,我可以清楚的听到腕骨那已经在碎裂边缘的哀号,但我并没有认输的打算:「--那个害死卿卿的畜生!」 「但你会比她自己更有资格吗?」 这是什么意思? 莫忘的这句话问得我莫名其妙,而就连大隻佬的反应也同样让人不解: 「你换好了呀?小望。」他对着我喊出莫忘的名字。 就在我完全摸不清他们的意图时,莫忘的声音突然从我背后响起: 「吼……不是叫你转过去的吗?原来你刚刚一直在偷看!」 我吃惊的看着我身旁的莫忘:她刚才明明没有开口…… 那她的声音怎么会从我背后传来? 莫忘放开了我的手,然后指着我的背后要我回头。 一转过头,让人完全无法解释的画面出现在我眼前:另外一个莫忘站在我面前。 我来回转动着僵硬的脖子,想分辨这两人──站在一旁、穿着黑色学生制服和窝在大隻老怀里、穿着运动服的这两个莫忘──有什么不同,但完全找不出来。 不管是五官、脸形,甚至是声音,完全一模一样、找不出区别。 由于受到的惊吓太过强烈,所以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另一个莫忘;就连她开始向我走来,眼看着就要撞上我了,我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眼前一黑,一股冷风吹过,一转眼,那个穿着篮球队服的莫忘直接穿透了我的身体走到我身后,彷彿我只是空气一样。 一个想法瞬间闪过,我想起了在幻象中看到达伟记忆的那天; 这样说来,现在的我,又是处在另一个幻境中囉? 「或许应该说,我们和他们是处在各自不同的空间里;所以他们听不到、感觉不到我们,而我们也碰触不到他们……」 就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样,身旁的莫忘开口为我解释。然后,指着大隻佬和另一个莫忘,示意我看下去。 「嗯……我最喜欢亲你的小嘴巴了,又香又甜,而且吻技又好;你真是我亲过最会接吻的女生了……」大隻佬一面贪婪的吻着另一个莫忘,一面评论似的发出讚叹。 「呵……这是真的吗?该不会你对所有的女生都这么说吧?」另一个莫忘咯咯的笑了起来。 「你说这什么话!这些话我真的只有对你一个人说过呀!」大隻佬佯装生气的说。 「是吗?我怎么记得……」少女的话语又幽幽传来,但这时,那声音已是完全不同: 「你好像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呢?」 大隻佬的动作猛然停顿,脸上的惊讶维持了几秒,立时扭曲成极端的惊骇! 「--啊啊啊--!」他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一把推开了原本抱着的的莫忘。 被推开的莫忘用力的撞在墙壁上,就在这个时候,下着大雨的窗外刚好亮起了一道闪电,也照亮了那个莫忘的脸。 我瞬间明白了那句「但你会比她自己更有资格吗?」的意思。 穿着篮球队制服的,根本不是莫忘,那随风飘散的瀏海、睫毛轻颤的双眼,还有微微弯着的唇,在我的记忆里拼组成一个名字: 那是带着微笑的卿卿…… 身体开始猛烈颤抖的大隻佬,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我最爱的进,你怎么可以把对我说过的这些话给忘了呢?人家……好伤心呢……」 卿卿用着苦闷的语调低吟着,缓缓将手按向了饱满的胸口,被按压着的那一点瞬间透出了刺眼的红,短短几秒间,一袭鲜红立时染遍了原本雪白的运动服。 「噗哧!」她的手插进了胸口,两、三股鲜血被挤压得喷溅了出来,随即,一团还在微微鼓动着的血红色肉块被挖了出来。 「你看……我的心都碎了呢……」 卿卿笑着,将手伸向大隻佬面前。 血液尚在滴淌,冲鼻的血腥味狂野瀰漫;而她手中的肉块,这时我才看清,那是裂成三瓣却还在跳动的心脏! 大隻佬完全失去了语言能力,大开着嘴却说不出半句话,只由喉咙发出了「咯咯」的怪声。 我的震撼绝不下于大隻佬,脑中只觉轰然一响,彷若放大数万倍的心跳声清楚传至耳畔──那是谁的心跳?自己的?还是卿卿手上的? 而且,户外的风声和雨声呢?刚刚分明还有听见的呀? 仍旧保持着笑容,卿卿一弹指,原本丢在角落的几块小木头立刻飞到了他们眼前,就像积木般,在地上组合成两个小人形。 其中一个较大一点的人形躺着,另一个小一点的人形则跨坐在躺着的人形身上。 跨坐着的小人形开始震动起来,然后发出了不堪入耳的淫荡呻吟声。 就算是白痴,看到这些动作、听到这些声音,也猜得出这两个积木人正在做些什么? 动了一会儿,小人形倒在大人形身上,头部对头部的接触着。 此时,传来了湿润的接吻声,然后,就听到大隻佬的声音从大人形身上传来: 「嗯……我最喜欢亲你的小嘴巴了,又香又甜,而且吻技又好;你真是我亲过最会接吻的女生了……」 说的就是刚刚称讚转学生吻技的那番话,一字不差。 「进……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小人形用着欣喜的语气开口说出了这句话,我也终于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这让我的心口被猛烈的一撞。 痛得让我站不住、痛得让我几乎不能呼吸、痛得让我双眼有了泪光…… 「我们有孩子了……」卿卿的声音传进了我耳里,这个时候的我早就已经模糊了双眼,看不清眼前,只能持续听着两个积木人的对话。 「什么!?」一听到这句话,大隻佬突然拉高了声音叫了起来,模糊中,我隐约看见大人形一把推开跨在它身上的小人形。 「是什么时候的事?」他的声音里听不到开心,只有满满的惊恐。 「上个月……我的mc就没来了,所以我就自己去买了验孕棒,结果……是阳性的……」卿卿用着惊讶的语气回答,大隻佬的反应似乎不如她的预期。 「x!」大隻佬低低的骂了一句,然后急急的问:「你确定是我的?」 「……你是我的第一次,」卿卿的声音里已经明显有了怒气:「除了你,我没和其他人做过……」 「呿!」大隻佬停了好一段时间,然后用着强装出来的轻松语气说:「没关係……我知道有一个不错的医生,技术很好,你一点都不会痛……」 「你是要我拿掉孩子?」总算听出大隻佬话意的卿卿用着不敢置信的语气开口。 「没办法呀!毕竟我们都还是学生……」大隻佬用着委屈的声音说:「而且这件事如果让学校知道了,我就没办法保送体育大学了……卿,你这么爱我,你一定不想毁掉我的前程吧?」 卿卿没有回答。 「这样对我们两个都好……」大隻佬还想继续说服卿卿,却被卿卿打断: 「我知道了……」卿卿轻声的说:「医生我会自己去找自己去看,你不用陪我了……」 「那就好、那就好,」大隻佬的语气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刚刚小明传简讯给我,说有事找我,我自己回去就好,不用麻烦你了……」 听到卿卿的话,我猛然醒悟: 原来……原来就是那天……就是在那天…… (……对了!你知道陈同学已经怀孕的事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法抑制的哀慟让我狂吼了出来,就像用尽全身力气的嘶吼,就算哑了嗓子也好,我不断的吼着,发洩心里那根本无法被发洩的悲伤。 直到我没了气、直到我没了声音、直到我被眼泪呛到无法呼吸…… 有人轻轻的拍着我的肩,像在安慰我…… 努力的设法平復心情,我擦乾了眼泪;但就在睁眼后,看到卿卿的表情,又让我再度失控的痛哭了起来。 卿卿的眼角滑过一滴晶莹,唇轻啟,却无声,但我由脣形知道她正说着这几个字: ……笨……真是笨女人…… 然后,含泪,凄然绝美的一笑…… 耳边传来了积木落了一地、又重新组合的声响。 「不好了!不好了……」大隻佬慌张的声音也在这时候传来,积木大隻佬似乎正在和谁对话:「有刑警刚刚来找我,问我陈美卿的事……」 「你不会直接说不知道吗?」这是何诗的声音。 「你说得很简单喔!又不是你被问话……你不是说会压下这件事吗?」大隻佬埋怨着。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呀!别那么没用好不好?你不会随便找个理由,让刑警别注意到你和陈美卿的关係吗……」 「人是你推下楼、害她摔死的,为什么要我找理由……」大隻佬还没说完,就听到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黄文进!你是在怪我杀了你最爱的陈美卿吗?还是你想替她向我报仇呀?你说呀……」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为了那种早就该死的女人去怪你呢,你才是我最爱的的公主呀……」 我心里一动,连忙抹掉了眼泪,果然看到两个小积木人得不远处,正有第三个急急忙忙跑走的积木人。 我也知道了那第三个跑走的积木人身分……这就是达伟偷听到「秘密」的那一天…… 「碰!」猛然的一声响,引开了我的注意力。 「对不起!」一旁的大隻佬本人双膝一软,下跪和磕头的动作同时完成;对着卿卿连续磕了好几个响头,嘴里还不断哭喊着: 「卿……我最爱的卿!是我对不起你!我该死……我该死!该死!」 他竟然……他竟然还有那个脸说他爱卿卿?还有那个脸求卿卿原谅他?呸!! 「卿卿!别听他鬼扯!他说的根本就是屁话!」 激动之下,我完全忘了现在的卿卿和大隻佬是听不见我的声音的。 「……我不应该要你去拿掉孩子的!我也不应该放任何诗那个贱货、那个婊子那样的伤害你的,一切都是她的错!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早点提起勇气反抗她!这样就不会让我最爱的卿……和我们的孩子,被她给……」 把头磕得满脸是血的大隻佬,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泣诉着;我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的演技可以精湛到这种程度……现在的大隻佬,恐怕已经是世上最成功的演员了。 大隻佬的惺惺作态让我作噁,尤其是一想到他对卿卿造成的伤害……那狂燃不止的怒火就不停的焚烧着我的灵魂! 但震惊的一幕,却在此时发生在我眼前:卿卿走上前去,伸手扶起了大隻佬的头。 「不要相信他!卿卿,不要被骗了,他是骗你的呀!」明知道卿卿听不见,我还是忍不住放声大喊。 「啊!我可怜的进……」卿卿呢喃着疼惜的语调,悲悯的看着大隻佬。 「卿……你是相信我的吧?」大隻佬如获大赦:「你相信在这世界上,我最爱的人就是你吧?当然,我也爱我们的孩子……」 「你放屁!」我徒劳无功的喊着、骂着,对着大隻佬悲愤的挥着空拳。 「进,我当然相信你……」卿卿充满感情的用手替大隻佬抹去脸上的血渍。 我绝望的看着这一幕、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幕;看着卿卿又要再一次的被大隻佬的花言巧语所蒙骗…… 而我,却还是无法保护她,只能像空气一样的站在一旁,什么事都做不到。 「我和我们的孩子都相信你……」这么一说完,卿卿优雅的站了起来,然后…… 卿卿向跪倒在地的大隻佬跨出一步──血淋淋的一步,浓稠的鲜红由她的大腿垂流而下,踏成了一脚血红足印。 ……咚…… 一声轻微的细响,由卿卿的脚下传来。 「呜哇!走、走开!走开呀!」 原本跪着的大隻佬这个时候尖叫了起来,像在躲避什么似的,用跌坐着的姿势急速的拉开与卿卿的距离。 距离一拉开,我马上就发现了吓得大隻佬魂飞魄散的原因: 一团小小的鲜红肉球,从卿卿双腿间跌落,在地板上落出一声闷响。 咚、咚、咚! 紧接着,是第二响、三响、乃至无数响。 地上的小小肉球开始蠕动、变形,开始有了手脚、开始有了头颅。 「……把……」「……拔……」「……把……」「……拔……」 在一阵努力的辨识后,我终于听出这小婴儿……是对着大隻佬在喊…… ……爸爸…… 听着那稚嫩的嗓音,我不由得鼻酸了…… 就只因为某些人的不负责任,就这么扼杀了一个生命、断绝了他体验这个世界的希望…… 「……不要、不要过来呀!!」 大隻佬还在继续尖叫着。 「我和……」……咚…… 「……我们的孩子……」……咚…… 「……都相信你……」……咚…… 每踏出一步,每一次缓慢的开口,就会看见一团团血肉由卿卿的双腿间跌落。 转眼,地板上已爬满了数十、甚至数百个婴灵。 全身血污的婴孩身上多有残缺:或无手、或断脚……甚而手足俱失,用着小小的头点在地上后,撑起身体来前行;而即便婴孩身上残缺各异,但此刻全作着相同的动作: 爬向大隻佬。 卿卿再度迈出了一步,由下体摔落的肉球也越来越多,姿态也越来越诡异畸形。 「我和我们的孩子都相信你呀……」 重复了最后一次,这时候的卿卿已经站在了大隻佬面前; 一个脑袋胀大如冬瓜、摇晃间还冒出泠泠水响的婴尸抓着大隻佬的裤脚爬上了身。 「不、不要……不要呀!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隻佬吼着、哭着,一拳爆开那大头婴尸的头脑,浓稠的血水和惨白的脑浆喷了他满身,但无头的小小身躯还是持续的抓着大隻佬的衣服往上爬。 「把拔!抱抱……」「把拔……亲亲!」「把拔……」 週遭,响起了无数牙牙学语般的婴孩声,每一道稚嫩可爱的嗓音全都在喊着同一个字汇。 「唔……呜呜?呜呜呜呜──!」全身上下爬满了婴孩的大隻佬再也说不出话:因为正有一具幼小身体扒开了他的嘴往他嘴里鑽。 牙齿被撞落,嘴更是被硬扯裂成一个巨大的血洞;祂们的身体大大的撑开了大隻佬的喉管、食道,让他紧绷的皮肤再也承受不住不断的膨胀而迸裂,露出了渗着血水和体液的肌肉…… 「啊……进,你看,孩子们也都好爱你呢……」卿卿的眼里闪动着母爱的光辉,心满意足的看着眼前的情景: 「……祂们都迫不急待的想回到你身体里唷……」 卿卿的话,大隻佬应该听不见了。 「啪嘰!」大隻佬的下顎被一把扯下,在喷泉般的鲜血中,婴灵们前仆后继的把自己塞进大隻佬的喉咙。 大隻佬的肚子就像即将临盆的孕妇,以夸张的幅度不断胀大;四肢不断的抽搐着,没了下顎的脸上满是鲜血,眼珠也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挤出眼眶,只剩下两个红色大洞。 婴灵们还在继续…… 我闭上了眼睛,试图强压下那因呛鼻血腥味而作呕的反胃,还有心中那不应该存在的同情;因为我知道……那是大隻佬的罪有应得…… 「走吧……」莫忘的声音响起,她适时的握住我的手,把我带离了这里。 书之拾壹.復仇(下) 我们又往上走了一层楼,空旷的三楼并不像楼下,堆了这么多的废木料和建材;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室内因为光线不充足而显得更加晦暗。 何诗背对着我们,不发一语的独自站在窗前。 我想,她应该完全不知道大隻佬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时候,我们背后传来了上楼的脚步声,听到声响的何诗和我们同时回头。 「哼!黄文进,你还知道要上来找我……」 话才说了一半,何诗就停了下来;因为来的人并不是她原本预想的那个人…… 「唉呀呀……不是文进,让你很失望吗?」手上拿着点着的打火机的另一个莫忘……也就是卿卿,带着笑意的望着何诗。 「x!干你屁事!」何诗的厌恶表现得相当明显。 卿卿也不生气,平静的把手中的打火机放到了地上。 微弱、而又摇曳的火光在屋内渲染开来,把她和何诗那被拉长的影子也投射到一旁的斑驳灰墙上。 「学妹,我看……你还是趁早放弃文进吧?」 听到对方说出这句话,何诗的脸上先是一阵惊讶,随即就换上了阴狠的微笑。 「哦?为什么……」她一面笑问着,一面缓缓走上前。 「既然管不住自己的男朋友,就转而伤害那些被他欺骗的无辜小女生,再这样下去只是恶性循环而已;况且……」卿卿轻蔑的一笑:「……黄文进怕你多过于爱你,不是吗?」 「我听你在x夭!x……」正当何诗一个箭步衝上前,准备赏人巴掌时,却看到卿卿把手一抬,指向了映着两人影子的砖墙。 我知道我和何诗的视线同时随着卿卿手指的方向移到了砖墙;我也知道,何诗和我一样,都在呆呆的看着墙上的影子。 卿卿的身子动也不动,但她映在墙上的影子却诡异的自己动了起来。 『有人告诉我的呀!这可是个秘密基地呢……你喜欢吗?』 影子开了口,娇嗲的声音立时由墙上传来,而与它相对的另一道影子--何诗投射在墙上的影子--却变成了魁梧壮硕的男性影子。 只看到人影伸出双手,环住了与那壮硕影子的脖子,然后贴上了对方的胸膛。 而男人的影子则低头捧起了卿卿影子的脸,然后用着大隻佬的声音笑着回答: 『很喜欢……但我更喜欢你……』 接着,两道影子的头就接触在一起,由动作很明显的可以看出,两人正在咸湿的舌吻。 我记起了昨天早上在至德教学楼顶的情景,这两个影子很明显的重演了当时的情景。 即使是第一次看到这画面的何诗,在听到了那熟悉的男人身影用着大隻佬的声音开口后,应该也猜出是什么状况了。 果然,就算是在不够充足的摇曳光源下,还是可以看出何诗的脸上早已是一阵青一阵白了。 两道影子分开了,扮演大隻佬的何诗影子回復成它自己的外型,然后大声的喊出: 『去三楼换衣服啦!如果被我发现连行李里的衣服都湿了的话,你就别想活着回去了!』 一阵充满怒气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后,何诗的影子又变成了大隻佬。 『那……我也去二楼换衣服好了……可是……人家没带衣服耶?进……等下能不能麻烦你带你的衣服上来二楼借我穿呢?』卿卿的影子这么说。 『咕嚕!好、好……我马上拿去给你……』影子忠实的呈现了大隻佬的吞口水声,它在低头一阵摸索后直起身,手上就多了一件衣服的剪影。 只看到大隻佬的影子蹦蹦跳跳,接近了看得出正在脱衣服的卿卿身影,然后伸出了手开始在那曲线毕露的身影上游移。 『唉呀……很痒呢……』『嘻嘻……没关係,等一下就帮你止痒……』 『何诗不是在楼上吗?被她看到我们两个都会没命的……』 『她正在生气,最少也用一个小时才会气消下楼……而且她也不会让我们两个一起殉情的……亲一个……』 「黄文进!」已经被刺激到临界点的何诗,完全忘了那只是影子,歇斯底里的衝上前,对着大隻佬的影子就是一拳。 于是,就在一声惨叫之后,何诗抱着满是鲜血的拳头,在我们的面前打着滚。 何诗的影子又再度变回她自己,就在我以为接下来还会看到更多大隻佬的风流情史时,何诗的影子却不再变化了。 变化成大隻佬的,是卿卿的影子;而且,这次墙上还多了第三道影子:我的影子也被投到了墙上。 我的影子站在大隻佬前方不远,似乎正在低头看些什么;而在我后方的大隻佬则不停的垫着脚尖向前张望。 接下来,我的影子由地上捡起了一条长布的剪影,作了个盖在什么东西上的动作。 这动作像锐利的尖刺,瞬间刺中了我记忆里那个还没结痂的伤口: 六天前的清晨,我在梦中莫名的惊醒,总有个不祥的感觉压在心上,于是我提早到了学校。 挤进了围观人潮的最前排,就看到救护人员正把卿卿的尸体抬上救护车,忽来的一阵风,吹落了担架上,那盖着卿卿尸体的白布…… 是我,亲自帮卿卿捡了起来,盖了回去…… 墙上,我的影子就如同我接下来的记忆,丝毫不差,一转头,悲愤的跑开。 只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我沿路上撞到了谁,直到现在,我才从墙上影子们的重播知道了当天的情况: 第一个被我狠狠推开的壮硕肌肉男,就是靠在我身后的大隻佬,而第二个,则是在大隻佬身后的何诗…… (……杀人兇手,我说的……杀人兇手;小明……你千万别忘了……) 三天前,在保健室的诡异梦境在这个时候窜到了我眼前;我这时才醒悟,那时候卿卿其实是想告诉我:兇手是在我身后的大隻佬和何诗…… 『那是……陈美卿!?不会吧……我、我的天呀……』大隻佬的影子这时候在墙上传来充满震惊的呻吟。 不等大隻佬悲叹完,何诗的影子就把大隻佬拉走,这动作持续了数分鐘,等似乎到了安全的地方后,何诗才放开大隻佬。 『那是、那是……死掉的那是……』『那是和你同班的那个陈美卿,我知道……』何诗帮被吓的连话都说不好的大隻佬把话接了下去,然后,它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说: 『她是昨晚,被我从至德教学大楼顶楼推下去的……』 亲耳听到杀人兇手坦承了罪行,让我的头脑一片空白,转过头,我看向何诗本人。 她的脸上一片死白,完全没了血色,瞪大的双眼充满了惊慌和恐怖。 我的耳边传来来自大隻佬影子尖叫的一声『什么!』,何诗的身影马上摀住了他的嘴: 『你是希望全世界都知道这件事吗?我警告你……你要是笨到敢说出来,我就会跟警察说这全都是你叫我做的!别忘了我老头是谁!看到时候警察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你……』 大隻佬的影子瞬间安静了下来,然后无言的点点头,何诗才又继续说下去: 『这是给你的一个教训!以后你要是再敢随便碰其他女的,碰一个我就宰一个,看我敢不敢……』 大隻佬的影子开始一阵扭动,开始变回了卿卿。 场景似乎再度变换,墙上开始有了阵阵飘落的雨丝影子,卿卿转过身背对何诗,何诗的身影则朝向背对着它的卿卿身影走去。 卿卿的身影转身,看到了何诗的影子,彷彿吓了一跳。 『怎么会是你?』卿卿的影子吃惊的说。 『怎么……不是文进,让你很失望吗?』何诗的影子发出让人不舒服的冷笑:『我看……你还是趁早放弃文进吧?』 听到这,我赫然一愣:好耳熟的对话,这不就是刚刚卿卿上楼时对何诗说过的话吗? 墙上,卿卿的影子低头沉默不语。看到对方不出声的何诗,越说越得意: 『论长相、论背景、论有钱,你哪点比得上我,死心吧……文进对你只是玩玩而以,一时的新鲜过了后,他就没了兴趣了……』 『至少,我有一样你绝对没有的……』墙上的卿卿终于抬起头来,坚定的开口:『我是他孩子的妈妈,你不是!』 卿卿一说完,何诗突然爆出了一阵大笑。 她的影子笑到抱住了肚子,而且一笑就是将近一分鐘,终于,卿卿忍不住高声打断她的笑: 『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 『哈哈……你真的……哈哈……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耶……哈哈……』何诗笑的直不起身:『从我认识文进以来,每年都会有几个女的跟我说她们有了文进的孩子,结果后来呢?我猜……文进这么爱你,他一定不会叫你拿掉的,对不对?哈哈……』 这番话说得卿卿再度默然,知道自己再度佔了上风的何诗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果然很没脑!如果文进真的爱你,那为什么在你跟他说了怀孕这件事后,他就不再接你电话、不再理你了?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以为把孩子生下来他就会要你吗?别白痴了!你对他根本就只是个不用花钱的妓……』 『……呵……』 突然,由卿卿的影子传来了笑声,而且越笑越高兴:『……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在笑什么!?』轮到何诗厉声打断卿卿。 『呵呵……抱歉,只是想起文进对你的评语,越想越好笑,所以才……呵呵……』不等何诗询问,卿卿就自己回答了: 『他常跟我说,和你在一起,根本就是种折磨;你不但个性糟到可以,长的丑又没自觉……要不是因为要巴结你爸,他连和你说话觉得噁心……而且他还说……还说……哈哈……』 『他说什么!?』何诗已经气到拔高了声音。 『他还说……你在床上,根本就只把他当成电动按摩棒;你自己爽了,就不管按摩棒了,他自己打手枪都比和你上床爽……哈哈哈……也难怪你不用担心会怀孕,你可能从来没发现文进的高潮根本是假装的吧……』 卿卿还没说完,何诗就像发疯般,尖叫着往卿卿衝了过去,一眨眼,两道影子就扭打在一起。 何诗一把扯住了卿卿的头发,卿卿则猛力的挥出了一巴掌,把何诗打得连连后退。 然后,在何诗的身后,凭空出现了一道栅栏的剪影,撞到栅栏的何诗像是失去了平衡,挥舞着双手开始往后倾倒。 曾经亲身经歷过这种状况的我,马上就意识到这场景就是至德教学大楼顶楼,也马上联想到,这是卿卿身亡的那一晚。 『啊啊啊!』就在何诗的刺耳尖叫声中,卿卿的身影却伸出了手,一把拉住了何诗。 稳住身体的何诗趴在地上不断喘着气,卿卿的影子站在她身前低头看着她。 『你觉得你还要跟我抢文进吗?』卿卿冷冷的说。 『……算了、算了……』何诗摇着手,由地上爬了起来:『你要就拿去吧!我要回去了,而且刚刚下面已经有人有人看到我们打架了……』 听到这句话的卿卿下意识的把头探出护栏,我却有了不祥的预感: 刚刚那一瞬间,面临生死关头的何诗不可能还有时间和精神去注意到一楼有没有人。 『什么也没……啊!』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何诗的黑影就突如其来的急转身,用力的把卿卿往外推了出去。 『救我……』卿卿的影子立刻向前跌了出去,在墙上消失,只剩下一隻抓住栏杆的手,和仓皇的呼救声。 不断喘着气的何诗低头看着那隻手,冷笑了一声,猛然一脚踹向了栏杆。 栏杆一阵剧烈的摇晃,紧抓着栏的那隻手也在这时候松开,彻底消失。 『……啊啊啊啊……!』 卿卿的惨叫声让我停止了呼吸,而在尖叫声中,何诗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进了我的耳朵: 『哼!妈的,臭婊子……』 眼前忽然一黑,卿卿绝望的哀号在我耳边化成了轰然巨响……让我听不见任何声音。 翻涌、震盪、漩涡、绞碎 肾上腺素似乎在呼应着狂乱的心跳,开始猛然向上飆升。 我无法思考,但我还能清楚的感觉到血液快速的往我的脑袋冲。 就在这一瞬间,炽烈的、兇猛的、名为『业火』的暗黑色火燄从我的心中猛然爆发。 「何诗!你这个畜牲!!!」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这个天杀的、该死的女人! 我发狂般的衝向何诗本人,一把抓向了她的脖子,我要折断她的脖子、我要扭碎她全身的骨头、我要活生生把的心脏挖出来! 但我的手却只能穿透她的身体,什么也碰不到。 「啊啊啊啊啊啊!!」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狂吼、嘶喊,疯狂的攻击着我触碰不到的目标。 但直到我完全榨乾了体内所有的力气,再也不剩一丝一毫,我还是没能碰着何诗。 这一刻,我哭了;为了卿卿所受的委屈、为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但我连哭出声的力气也没了,只能躺在地上,像个废物一样的躺在地上。 「你到底……你到底是谁!?」 终于,一旁的何诗本人扯着远超过八度的高音尖叫,她那破音的问句中透露出完全的恐惧。 我挣扎着爬起身,努力擦乾了眼泪,因为我要亲眼见证卿卿对何诗的报仇! 「呵……你不认得我了吗?你不认得被你亲手杀死的人了吗?」 泪眼一抹乾,正好就看见在不断摇曳的光影中,卿卿褪下了莫忘的脸,露出了她苍白的面孔。 「……我、我……你、你……」看清楚了眼前的那张脸,何诗的全身开始抖了起来。 卿卿开始缓步的走向何诗。 何诗瞪大了眼睛和嘴巴,伸手指着卿卿,面部表情扭曲着,胀红着一张脸,喉咙不断发出咯咯声。 终于,就在一阵努力之后,何诗终于可以顺利说出话。 原本以为,她会像大隻佬一样,向卿卿道歉,但没想到结果却完全相反: 「x!」她突然大骂了一声,哑着嗓子指着卿卿:「我没有错!错的是你这个专抢人老公的死小三!」 我不敢相信我耳朵听见的、眼睛看到的……错的人不是她,而是卿卿?这是她的想法? 对于她的指责,卿卿没有任何反应,只用着漠然的表情看着她。 「我只不过是在保护我的爱情,我错了吗?难道这样的我错了吗?你还有那个脸来找我报仇?哈哈……!你妈到底有没有生脑袋给你呀!x!你这个脑残小三!哈哈哈哈!」 「唉……」 何诗越骂越高兴,越笑越疯狂。相反的,卿卿只是幽幽的叹口气,慢慢的走向窗边。 「或许吧……错的人真的是我,我也的确笨到像是没脑袋……」她一脸感叹的望着窗外,目光似乎放在很遥远的地方: 「我错在误以为可以找到对的人共享爱情……我笨的分不清楚什么是甜言蜜语、什么是真心话……呵呵……你说的真对……呵呵……」 卿卿虽然在笑着,但她的眼里、声音里,却有着浓到让人窒息的凄苦酸涩。 即使明知道卿卿没办法感觉到我,但我还是忍不住站起身,想走到她身边安慰她。 完全想像不到的事就在我站起来的这一秒发生:何诗突然一面狂笑着,一面衝向了卿卿。 「去死!!」她高喊着,伸出了双手推向了窗边的卿卿…… 但卿卿并没有被她推出窗外,因为就像我刚刚扑向何诗时,完全碰不到她一样,她的身体直接穿越了卿卿,直接摔出了窗外。 就在我瞠目结舌,怀疑卿卿的復仇就这么简单的结束时,却听到窗外传来何诗微弱的求救声: 「救、救我……」她的一双手,正巧攀住了窗户边缘。 遥望远方的卿卿终于收回了视线,她看着那双手,苍白的脸上勾起了冷冷的一弯笑。 「我忘了,我还做错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她用着修长的手指,捏住了何诗其中一隻手的食指,然后轻轻一撕…… 一条白色细长的条状物就这么从何诗的那隻食指上被撕了下来。 何诗指上被撕开的地方,瞬间渗出了血珠,瞬间被鲜血染红。 「啊啊啊啊啊!」随着一声尖厉惨叫,何诗同时松开了两隻手,跌下了楼。 我这才惊觉,那捏在卿卿两指间的白色物体,竟然是何诗的食指皮肤! 「那就是当初选择救你……」 此时的卿卿,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卿卿:她的眼神冷,冷得没有任何情绪;她的声音冷,冷得没有任何起伏。 就连她脸上的笑容,也冷得那么……那么让人浑身发麻。 就在我惊讶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卿卿时,我们身后的楼梯传来了奇怪的声响: 我回过头,吃惊的看着从楼下踏着楼梯……「走」上来的身影…… 说「走」似乎不全然正确,因为何诗的身体几乎全支离破碎了:除了那不断淌出白色脑浆的头颅、由胸腔刺出体外的断裂肋骨、还有弯成诡异角度的双手外,她的右脚也完全扭曲到另外一个方向;左脚整个由膝关节的部位断裂,只留下一小截皮肤连着断裂的左小腿。 每踏上一级阶梯,就可以看见她右小腿那隻锐利的断骨由皮肤中刺出,再不然,就是用着左脚仅馀的那一截断骨,「咕咚、咕咚」的、一级阶梯一级阶梯的蹬上来。 但最恐怖的,是在她那完全不成人形的躯体,在正式踏上这一层楼后,就像影片倒带般,重新恢復成完整不缺。 「这、这……」满脸泪痕、狂颤身子的何诗吃惊的看着自己的身体,但只来得及看上一眼,她又在一声尖叫中自己衝向了窗边,再度用着那抓住窗沿的双手,支撑自己悬空的身体不往下掉。 「唉呀呀……真不好意思,我刚刚忘了告诉你……」卿卿用着甜腻的嗓音,低头笑望着窗外的何诗: 「你每摔下去一次,这楼层就会以等比级数增加高度;你刚刚第一次摔下去的高度,我帮你调到了十二楼,如果这次再摔下去的话……」 卿卿屈指算了一下,然后用着夸张的语调嚷了起来:「十二的二次方……哇!那就是一百四十四层楼了耶!」 说完,她的手指又捏上了何诗的食指,然后刻意放慢了速度,缓缓的撕开她的手指皮肤。 何诗这次虽然还是杀猪般惨叫,但她并没有立刻松开手。 「要撑住喔……松开了手,就是一百四十四层喔……」撕开了食指,卿卿意犹未尽的捏向了中指。 当中指的皮肤也被撕下后,何诗再也支持不下去,放手让自己坠下楼。 「哇……真佩服她的勇气,那第三次会变成多高?可惜我数学不好,又没有带计算机;呵呵……真等不及想看到从一百四十四层楼掉到地上的身体,会变成怎么样……哈哈哈……」 我哑然无语的旁观着这一切,尤其是当那一摊混着毛发和血水的肉泥由楼梯口滑上来,出现在我们面前时,听着卿卿那充满着恶意的笑声,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持续撞击着我的内心。 「求求你……让我死了吧?拜託你……」 何诗重新被组合完成后,她痛哭着对卿卿哀求。 卿卿没有理会她。 就在何诗第三次摔下去后,我的头一晕,再也压不下的胃部翻腾让我身体一软,一张口就止不住的呕吐了。 彷彿……要把我体内所有的器官、所有的体液、所有的念头一口气吐光般,一大堆不明的固体、液体、浓稠的流体,没有停歇的从我嘴巴里吐了出来。 (求求你……让我死了吧?拜託你……) 何诗的痛哭哀求,持续绕在我耳边,不断的重复、不断的重复…… 一直到再也吐不出东西后,那种感觉仍旧强烈的催眠着我,要我继续吐、继续吐,直到把我自己的灵魂也吐光之前,我还是要继续吐…… 就在这个时候,一隻柔软的手贴到了我的胸口,另一股让人无比舒畅的暖流开始从我的胸口,缓缓的流窜到我全身。 我闻到一种似曾相识的、甜甜的香味,这种似乎深藏在我记忆最深处、让我一时间想不起来的香味,渐渐抵消了我的那种反胃感。 张开眼,贴在我胸口的,是莫忘那正发出淡淡光芒的手;为了搀扶我,她的脸就贴在我的脸颊旁,她的发丝轻轻的搔着我的鼻子。 「好点了吗?」她眨着澄澈的眼,眼底透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奇异魔力:「我们下楼去吧?别待在这了……」 书之拾贰.终章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实身分了吗?」当我们一起走下了楼,并且在废屋外坐下后,我开口。 莫忘闪亮的眼里有着一丝犹豫。 「不方便说的话……」我连忙说,她却做了个手势阻止我。 「我不是不想回答……」她幽幽的说:「而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从医学上来看,我还活着……但从一般人的眼里来看,我其实和死人没什么差别……」 看到我充满疑惑的表情,莫忘苦笑了一下,转移了话题: 「我的任务,是把这个世界的『冤』和『枉』,带到祂们应该去的地方--另外一个世界……」 知道她不想多谈自己,我也不再追问下去,只是顺着她的话问道: 「你说的『冤』和『枉』是什么东西?」 「其实就是你们口中的亡魂;只不过『冤』是怀着怨气而死的亡魂;」她用着一种很学术的态度为我解说: 「和一般的亡魂相比,因为被人背叛、遭受不公,所以死不瞑目的『冤』会更偏激、对善恶认知的界线会更模糊……更有可能随时变成『枉』……」她的表情和语气严肃了起来。 「若是『冤』的怨念太过强大或累积过久,就会变成『枉』;『枉』是最危险的一种恶灵,祂会破坏所有祂认为幸福或美好的人事物,只为了要让人体会到祂所受的冤屈。祂甚至还会吸收其他的『冤』和『枉』,无限制的增幅祂们心中的怨念……」 「所以……你是『鬼差』?」我惊讶万分的看着眼前这个清秀纯真的女孩,不敢置信的说。 「呵……很『中式』的说法,不过没错。」她微微的一笑:「也有人称呼我们为『死神』……」 我的耳边似乎传来了远方不知道是大隻佬还是何诗的惨叫声,让我有点耳鸣和不舒服,所以我摇摇头。 「而我这次的任务,就是带领卿卿……」她顿了顿,看着我说:「身为『冤』的卿卿,到祂应该去的地方……」 「任务内容也包括了帮卿卿报仇吗?」我有点讶异于「地府」竟然也有这么贴心的服务。 「我的上司给了我们很大的工作权限,」她平淡的说:「如果『冤』愿意付出代价,那么祂们就可以自行动手报仇……」 「比方说什么代价?」我好奇的问。 「比方说,祂们只要放弃马上踏入轮回的权力,然后在地府待上一甲子又二十年的时间修行……」 我花了点时间才把这段话在脑中翻成白话文。 「你是说卿卿不但不能马上转世投胎,还要留在地狱整整八十年?这是什么代价!这还有没有天理……」 我想起曾经透过莫忘看到的那种「地狱景象」,一想到卿卿要留在那样的地方整整八十年,我就不由得头痛了起来。 「你想知道什么是天理?好,我来告诉你!」莫忘不带任何感情的说:「正常的天理,是让那些犯下罪行的人走完他们命定的旅程,死后再到地狱为他们的罪行负责;而不是任意破坏这些定数……」 「可是……喔!」耳鸣越来越严重,我的头也越来越痛。 「你怎么了?」莫忘疑惑的看着我。 「只是有点耳鸣和头痛,那不重要,重要的是……」 就在我想开口时,却发现莫忘的表情相当凝重,迅速抬起头来看着天空。 我顺着她的视线往上看,赫然看见废屋的正上方盘据着一大片黑云;我所谓的「黑」,是那种看不见其他顏色的黑,就像一大潭黑墨水那样。 只是这墨水黑云让人有种很厌恶的感觉,彷彿看久了,自己也会想要不顾一切跳进那滩绝望中;而且云里,隐隐约约还能看见数以万计的黑色人手,或是不断变幻、同样多到难以计算的人类脸孔。 「那是什么鬼东西呀!?」我忍不住叫了起来。 「那就是『枉』,应该是被卿卿的怨念吸引来的,可是……」莫忘吃惊的看向我:「为什么你会比我更早感应到?」 我对着她一摊手,表示她的问题我自己也没答案。 就在这个时候,达伟突然从废屋里走了出来,愣愣的看着天空,然后神情诡异的笑了。 一笑完,他的身体突然就像分身术般一分为二;其中一个就像断线的傀儡般瘫软倒地,而另外一个半透明的身体则维持着不变的姿势看着天空。 下一秒,一隻巨大的黑爪由半空中的『枉』里伸了出来,把半透明的达伟一把抓上半空。 「糟了!吴达伟的魂魄被『枉』抓走了;」莫忘拉起了我,三步併作两步的衝到达伟的身体旁:「我只想到你在我身边会很安全,结果完全忽略了吴达伟了!」 「济公禪师的护身符还带着吧?等一下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放开护身符!」她一面说着,一面把达伟冰冷的手塞到我手里说: 「我要你抓着他的手,不断在心里喊他的名字;这样我会比较方便把他救回来……」 「我不要!」 我打断了莫忘,然后甩开达伟的手,断然的拒绝: 「吴达伟他背叛了我对他的信任,知道了谁是杀人兇手却选择隐瞒我,我本来就打算在处理完何诗和大隻佬后就来教训他;现在凭什么要我救他!」 莫忘用着一种很怜悯的眼神凝视着我,然后摇摇头,转身就往空中的『枉』飞去,丢下了我和达伟。 我挣扎了几秒,最后在大声骂了句脏话后,抓起了达伟的手: 「x!吴达伟,你妈的快给我回来!我才不想揍一具尸体咧!」 ********** 也不知道骂了多久,突然,一道夹杂着铁鍊声响的脚步声远远传来。 我张开了眼,原以为看见的会是莫忘和达伟,没想到出现的却是…… 「唉呀呀?这不是小明么?你在这里做什么?」 仍旧穿着那一身血衣的卿卿站在我面前,用着寒森森的笑容看着我。 祂的手里牵着两条粗铁鍊,铁鍊的尽头分别拴着一团血肉和一颗有着四肢和头颅的巨大圆肉球。 「难道……你是在等我吗?我好感动……」卿卿浅浅一笑,伸出了手想来拉我,但才一碰到我,祂的手就平空一震,像被电到了般迅速缩了回去。 卿卿用着略为惊讶的表情看了看我,然后眨眨眼,换上了一抹苦笑: 「不对,你等的怎么可能会是我……」祂的声音哽咽了:「像我这种……像我这种骯脏的女人,你等的怎么可能会是我……」 「卿卿……」我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话却梗在了喉咙。 卿卿向后退了一步。 「我当时不应该拒绝你的……」祂转过了身,开始颤抖:「可是那时候我已经有了那个烂人的孩子,我很怕……怕你嫌弃我,所以才……」 「结果,后来呢?呵呵……」再一次的苦笑,这次的笑音更苦涩: 「我真的是活该;小明……对不起,像我这种……女人,是不应该再奢望能见你最后一面的;」她用着哽咽的语调笑了笑:「我只是想当面……跟你道歉……」 她的话越说越细,身影也越来越模糊,就在卿卿即将消失在我眼前时,我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不是这样的!」我忍不住大喊着打断了卿卿的话:「我不会嫌弃你,更不会讨厌你……你又没错!为什么要道歉……」 「那么……」她幽幽的说着,用着含泪的眸望着我:「如果时光能倒流、如果一切都能重来;你还会……喜欢我吗?」 「会!即使重来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我还是会!」我用着无比坚定的语气这么喊着。 「那……小明,这么晚了,你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我呀?」 卿卿突然这样子问,让我不禁一愣。 眼前的她已不再是一袭血衣,而是穿着她最爱的那件连身无袖洋装,白净的脸上漾着柔柔的笑容。 我和她也不在废屋外,而是在她家门外的巷子口。 她的装扮、她脸上的笑,乃至于她问的那句话…… 全都是那天夜里──我向她告白的那夜──的情景。 「再过一年,我们就毕业了,到时候,说不定我们就不会有机会再在一起了。所以,我想告诉你:」 我吸了口气,相当自然的把曾对她说过的话再度说了一遍: 「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这次,卿卿眨着眼,像个天真的孩子,灿烂的笑了起来,说出了我梦寐以求的回答: 「我当然愿意!」 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卿卿充满怀疑的问: 「可是……你是真心的喜欢我吗?」 「我当然是……」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卿卿打断了。 「那么……」她又笑了:「就把你身上的护身符丢掉,证明你的真心吧?」 护身符?什么护身符?我有带什么护身符吗? 一时间,脑子钝钝的,我几乎懒得思考,只想赶快向眼前的卿卿证明我的真心。 所以当我好不容易感觉到手上握着的的那样东西,愣愣的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那是济公活佛的护身符后,我没有多想的就把它丢在身后。 这对现在的我没有用。 卿卿十分满意的对我点点头,伸出手;这次,我握住了,并且发誓再也不放开…… 周围的风景,再次转换成一片金黄的夕阳,我和卿卿身上穿着学生制服走在堤防上,就像以前一样,一起放学回家。 「我们终于在一起了呢!」卿卿开心的说着:「只要走完这道堤防,就再也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了……」 我分享着卿卿的欢欣,淡淡的笑着,开口说出从她走了之后,我就一直想说但没机会说出的话: 「卿卿,对不起……」 「……其实真正要道歉的人……是我;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况……」我轻轻的说着:「那个时候,你是唯一一个对我伸出援手的人;还有,当班上所有人都带着虚偽的面具时,只有你……只有你是那么真诚、那么善良的面对我……」 「这三年来,你不求回报的关心我、陪伴我,和我分享你的喜悦、你的悲伤;而我……不但没办法回报你、无法保护你,甚至……还在你最需要支柱的时候,那样的伤害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说到最后,我已经是泣不成声了。 「我又怎么有那个资格……去说自己是你最好的朋友、说我自己喜欢你呢?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却不在你身边……」 面对我突然的告解,卿卿似乎也楞住了,她不知所措的望着我。 「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歉意,所以至少……」我紧紧的抱住她:「至少……让我跟着你一起去,在那里陪你,让你这八十年……不会无聊……」 在我怀里的卿卿突然震动了一下,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她用着闷闷的声音说:「你早就知道……我想要拉着你来陪我了?那你还……还心甘情愿……」 我放开怀中的她,擦掉眼泪;把心里的愧疚说完后,我轻松了许多。 莫忘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隐约可以听见她正在喊着「不要」。 要是让她阻止了卿卿就不好了。 于是,我心满意足的笑了,闭上眼睛,安详的笑着说: 「我们快走吧……」 书之拾三.莫忘 碰!「唉唷!」 突如其来,我的头上被用力的敲了一下。 「笨死了!」 我张开眼,只看到气冲冲的卿卿手上还握着拳,就像以前,我做错了什么惹她生气时,她用力的敲我头时一样。 「你也看到了,莫忘,这种笨到会让人吐血的大笨蛋,我不可能会带走他的……」她对着我身后的方向一摊手:「我才不想在下面再被他气死一次……」 直到卿卿说了,我才惊觉到莫忘不知何时出现在我们身后,毫无表情的看着我和卿卿,好一会儿才开口:「他救了你,让你不至于变成『枉』……」 「我不是告诉过你,凡事都要用脑袋吗?」完全没理会莫忘,卿卿继续教训着我:「明明知道人家要害你,却还……却还……」 她的眼里开始翻腾起泪光。 「……却还呆呆的跟着人家走,连保护自己都不会;笨死了!你总是这样……」 泪水,终于从卿卿的眼里溃堤: 「……总是这样,笨得让人这么担心……这么心疼……」 卿卿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褪下了那一身血衣,换回了她原本的白色学生制服;她的表情、她的声音、她给我的感觉,再度回到了以往的那个卿卿:那个纯真、善良的卿卿…… 「而且……你干嘛跟我道歉啦!」她哇哇大哭了起来: 「反了啦!笨蛋……是我要跟你道歉才对吧?呜呜……明明就不关你的事,我还……呜呜……硬拉着你希望你帮我报仇……你没当场看出我给你的兇手暗示,我就以为你不在乎我、忘了我了……我还千方百计想吓你……甚至、甚至……」 「甚至忘了你是最疼我、最保护我、是我最好的朋友……还想要害死你……对不起啦!呜呜哇哇哇……」 就像小孩子一样,卿卿坐在地上,哭得唏哩哗啦。 我蹲下身,再一次抱住了她;就像以前她伤心难过的时候一样,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她。 不知道哭了多久,怀里的啜泣声总算渐渐平息了下来。 当卿卿把眼泪和些微的鼻涕都抹在我衣服上后,抬起了头,用着哭肿的眼抽抽搭搭的看向莫忘。 「时间,快来不及了……」她指了指两条铁鍊:「再不走,你就没办法控制那两道魂魄了……」 卿卿吸了一下鼻子,点点头起身。 莫忘一弹指,她身后的地面瞬间起了变化:一道红铜大铁门由泥土中浮出,平躺在地上。 拉起两条铁鍊,卿卿最后再看了我一眼,才依依不捨的走向大门。 「对了……」走到一半,卿卿像想到什么一样,突然转过头对着莫忘说:「莫忘,可以再请你帮我最后一个忙吗?只有灵体的我,没办法送给这笨蛋最后一个礼物;所以只能拜託你……」 她靠近莫忘的耳朵,低声说了一些话。 看着她们两人咬着耳朵说着悄悄话,莫忘还不时的把视线投向我,我就觉得自己真的变成笨蛋了。 最后,莫忘点点头,似乎同意了卿卿的请求,卿卿开心的抱住了莫忘;但这一抱,却让她的身影整个融进了莫忘体内。 下一秒,莫忘就在我眼前变成了卿卿。 『卿卿』走向了目瞪口呆的我,给了我一个温暖的、有体温的拥抱。 「小明,你要好好活着、快乐的活着,找个值得你爱、也爱你的正妹,和她一起开心的活到一百岁……」怀里的她颤着声音说:「能被你喜欢是一件幸福的事,是我没有这个福气……」 「卿……」我胸口被温热液体沾湿,我知道那是她的泪。 「这是我给你最后的礼物……也是我给我自己的礼物……」她抬起哭花了的脸,然后温柔的捧着我的脸,轻吻起我的唇。 那是一个很甜的深吻,卿卿非常主动,尤其是和被吓到不知所措的我比起来的话。 两行滚烫的水流,从卿卿眼角落到我脸上; 于是,我开始了解了卿卿给我这个吻的意义,也完全感受到卿卿要表达给我的那些……浓浓的歉意、不捨的感情,还有……她那熟悉的阳光和温暖…… 我闭上了眼睛,强忍下离别的悲伤,专心的、紧紧的抱着卿卿、吻着卿卿。 怀中驀然传来了一阵幽幽的、熟悉的香味……这阵香气,还有这样拥着人的感觉……让我……突然有着一种很怀念、很怀念的感觉。 彷彿……彷彿在许久以前,我曾经有过这样的甜美感动…… 是谁?让我有过这种感动的那个……那个女孩……为什么我会想不起来?如果是带给我这么深刻震撼的女孩,为什么我会记不起她的脸? 我想不起来、横梗在我胸口的那种酸涩和凄楚.让我不想去回想起来…… 那种已经在隐隐渗血的伤痛,坚决地提醒着我,不要再把看似结痂的伤口抠开了.…… 于是,我将注意力放回了怀中,卿卿所带给我的那温暖。 怀中的身体微微挣扎了一下,似乎想推开我,但我稍微用了力,暗示我不想放开。 于是,挣扎停止,她更放松了身体,软倒在我怀里。 「咳……」一阵咳嗽声和戳着我肩膀的手指唤醒了我,我不耐的睁开眼,却发现带着似笑非笑表情的卿卿正站在我旁边。 那我怀中抱着的是…… 低头望去,那清秀的脸上,原本闭着的双眼正好在这时候张开,和我的视线接触。 「对、对不起……」我吓得立刻放开了怀里的莫忘。 但出乎我意料的,莫忘并没有生气,她的脸上与其说没有表情,还不如说……混杂了太多情绪? 不发一语,她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转头对卿卿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卿卿点点头,对着我道出了最后的离别: 「小明,你要幸福喔……」 她拉起了地上的两条锁链,缓缓步入了红铜大门中。 卿卿消失,红铜大门也跟着消失。 现场,留下我和莫忘;她还是没有开口。 「真的非常对不起……」我几乎就要跪下了:「因为、因为你让我想起了一些往事,所以我才……」 「我知道……」再次出乎我意料,莫忘低声说着:「我可以……看得到你的那段回忆……」 这句话让我一呆,不知道该些什么…… 我们之间又沉默了好一阵子,雨也早就停了,此刻的天空正被那如血的夕色染成一片通红。 「陈美卿还有一些话没来得及告诉你……」莫忘突如其来的用着卿卿的声音开口:「并不是我不接受你,小明……」 「我只是个平凡的女生:也会吃醋、也会嫉妒,而且独佔欲超强;我绝不允许在我男友心中,我只排在第二……我并不是不喜欢你,小明,相反的,在黄文进之前,我喜欢过你……」 「但你还记得吗?我曾经问过你,虽然你只简单的告诉我,有个女生因为你而死了--死在你怀里;那一刻起,我知道了,我在你心里将永远不会是第一,因为我永远也比不上那个为你而死的女孩……而且,不要小看女孩子的直觉,我知道你并不爱我,你只是因为我对你好、我对你伸出援手,所以才让你下定决心要报答我、保护我……」 「而你,只是误把这种感情当成了爱情;相信我,你只要把对那个死去女孩的感觉和对我的比较一下,你就会发现了……所以,你千万别想着要下来找我,不然我发誓,一定让你再死一次!再说……莫忘让我八十年后再转世,那个时候你应该也会来了,如果这次我的运气好一点,说不定我们再投胎后,你就会先被我抢到手了,哈哈!莫忘姊姊其实比她的外表更好心,你要好好谢谢人家唷……」 说到这,莫忘停了下来,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以上,就是她的留言内容……」她无比淡定的说。 「原来……那个八十年是……我误会了你?」我有点愧疚的望着暮色中的莫忘。 「……我只是公事公办……」莫忘的脸上仍旧没有表情。 「嗯……我还是想谢谢你,为了卿卿的事这么辛苦,最后还救了她……」 「救了她的人,不是我,是你……」她摇摇头,看着满脸莫名奇妙的我:「记得我说过,『冤』是偏激、不太在乎善恶标准的吗?早在至德教学大楼楼顶那次,当陈美卿想要把你推下楼时,她就已经开始偏向『枉』了……」 我立刻想起了那个差点让我没命的经歷,以及把我救上来后,莫忘说的那句话。 「原来……那个时候你说救的不是我,你是指你其实救的是卿卿?」我吃惊的脱口而出。 「如果当时她真的害死了你,她就会变成『枉』,依照规定……」莫忘的脸色并不好看:「如果无法渡化,我们就必须让『枉』魂飞魄散……」 我出了一身冷汗,完全没料到事情竟然会这么严重。 她深吸了一口气:「但我完全没想到,最后反而因为你,让祂重新回復了善良的天性;大概……是被你抱着的时候,祂看到了你内心的想法了吧?」 我愣了愣,刚刚抱着卿卿的时候,我想的其实很普通,就只不过是我和她的相处罢了。 「嗯……所以,其实你不用谢我,不过,如果你真要谢的话……」她来到我面前站定:「就帮我一个忙吧?」 「其实……我不记得自己的过去,只知道自己因为某种意外而将近身亡,我的上司──那个世界的上司──和我做了交易,只要我为祂们做事,我就能保留自己的性命,」 「代价……」她苦笑了:「是我过去的记忆将会消失;而且……我看不见自己的长相……」 「怎么可能……」 「是真的……」她阻止了我的惊讶:「每次,我到医院探望自己……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我总是看不清长相……」 「我可以施展法术,让自己在执行任务时……让凡人眼中的我,有着最符合他们心中完美女人的面孔,」她幽幽的说:「但我就是看不到自己真正的长相。」 说到这边,她也不禁停了下来,我等了一会儿说:「我能怎么帮你?」 「灵力越高强的人类,越能破解加在我身上的法术;灵力越强,也越能看见最接近真实的我,所以……」她的眼里闪动着光彩:「我要你认真的看着我的脸,而我会设法读取你眼里的景象。」 我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仔细的注视着她。 而眼前的莫忘也闭上眼,严肃的将双手轻触着我的额头。 第一次,这么认真、仔细的看着一个女孩子,我不敢肯定我眼中的莫忘,是否真是这样的长相; 但我知道,她和第一次转来我们班上时,在相貌上的确已有了不同。 当时的我,也一定因为她所谓的『法术』的影响,才会将她误认为卿卿。 看着眼前的莫忘,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道影像,我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双眼,抓住了那一闪而过的瞬影。 那是一个女孩,一个有着眼前莫忘长相的女孩。 她的五官、那一头长发、还有那像极了春天的笑容,都在我脑子里,以一片金黄的夕阳衬做背景,完美的呈现了出来。 这个笑容,真的很美……美到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地步;我不禁看着脑海里的这幅印象看得痴了。 当时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一个很特别的小问题: 莫忘从来没在我面前笑过,所以我的脑中不可能出现这幅画面。 但事实是,我的的确确在我脑海里,描绘出了这幅我从没看过的、带着笑顏的莫忘。 这个莫忘穿着一身雪白的洋装,微笑着、拉着我的手,在草皮上奔跑着。 笑容、夕阳、草皮.……这幅画面,为什么会这么让我有熟悉感? 『.……慢一点!我快跟不上你了啦!莫……』 记忆,突如其来的空白了,在这份空白之中,一双柔软的手碰着了我两旁的太阳穴,然后有东西碰到了我的额头;从我感觉到的、那近在咫尺的香甜呼吸研判,莫忘应该是将她的前额直接贴在我的额上了。 (我刚刚明明没有笑呀?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画面?) 一个声音在我脑中响起,我震慑于莫忘那太过美丽的笑容,也无法深究到底是谁在说话,只是呆呆的想着: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笑起来好美……好美……) (……谢谢,或许……我可以试着实际笑给你看看……) 然后,一种湿润的、类似亲吻的感觉,印在了我的眼皮上。 我急忙睁开眼,莫忘已经离开我身边,她身旁的地面上,再度出现了那红铜大门。 我立时了解到,分开的时间到了。 「你看到了吗?」我连忙开口询问,但其实我心中很清楚:我只是想找话题延长我和她相处的时间。 眼前这个自称『莫忘』的女孩,绝对曾经出现在我过去空白的记忆里!现在让她离开了,我就再也找不回我逝去的那股熟悉了! 但是,那句『请你留下来』,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对,很感谢你;另外再告诉你一件事……」她指着我的眼睛说: 「以后你不用再吃百忧解了,我已经把我的一些法力留给了你;可能没办法永远封锁,毕竟你的灵力还在成长,但至少可以让你好一阵子不会再看见怨魂亡灵了……」 她……她连我服用百忧解,是为了抑制我的阴阳眼的事都知道? 「然后,我想想,应该是这样吧……」她用手指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后,看向我,对我绽开了笑容--就是我记忆里的那个笑容。 那一地夕阳、那一弯笑容、那一种感动,让我久久不能言语;亲眼所见的那股震撼,再次印证了那是我缺失的回忆拼图里的一块…… 莫忘,你到底……到底是谁? 「真的该走了……」就像个普通的女孩,她微笑着向我挥手,彷彿只是放学的道别,彷彿明天还会再见…… 「我们会再见面吗?」我忍不住开口了。 「可能会;也有可能永远不会。」她淡淡回答我:「但你还是忘了我比较好;虽然我的名字叫莫忘……」 「我不可能会忘记你,永远不会!」我很认真的说。 她的眼眸里,以着一种难以分类的感情,她的声音,听来似乎有点压抑: 「经常想起鬼差,不是一件好事……而且,」她淡淡的说:「……相信我……当真正认识我之后,你不会想要记得我的……」 在大门和莫忘的身影消失的那一瞬间,我清楚的听见了,莫忘用着苦涩的声音这么对我说。 我怔怔的望着眼前那已然空无一物的地面,而背后,达伟的声音睡意朦胧的传来: 「睡得好饱……咦?我为什么会在这?」 **********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新任班导──罗玉英,请多多指教呀!」 讲台上,长得像是外国萝莉的班导用着流利的中文自我介绍着,她是个扎着两个捲发马尾、脸上有着雀斑的年青少女,看来并没有比我们大多少,这也让班上的某些男生吹起了口哨。 虽然,我不了解为什么快到毕业了,学校还派给我们班一个新任班导师有什么用意。 但我知道,我又回到了正常的学生生活。 班上没有人对大隻佬和何诗的死亡有任何的弔念,彷彿那空下来的座位,就只是个座位而已,在他们心里不代表任何意义。 而且,在世界上似乎也没有人怀疑他们真正的死因。 当莫忘和卿卿消失了之后,雨也停了,最让人吃惊的是警方的搜索队也赶来了。 带队的,是那个曾经在校长室讯问过我的谭警官。 听他说,他接到我──阎统明拨打的求救电话,因为溪水暴涨,所以导致在河边露营的我们被溪水冲击。 大隻佬的尸体在下游被发现,因为溺水,再加上喝下了过量的溪水,导致胃部破裂而溺毙。 他的肚子涨得非常的巨大。 何诗则因为在求救的过程中,不幸跌落山沟,导致全身严重的粉碎性骨折,失血过多不治。 她的尸体,几乎成了团血肉混杂的球。 何家和黄家,一反常态的,没有对子女的身亡有着任何的追究。 幸运生还下来的两人,因为我──阎统明,紧抱着河中的大石,抓着昏迷的达伟,苦苦支持着等待救援的关係,而被视为英雄。 这些经歷,丝毫没有因为我的惊吓过度导致记忆混乱而被埋没,因为达伟信誓旦旦的帮我证实了。 所以,当然也不曾有人对于我曾提到过,那个根本不曾存在过的、我想像中的转学生──莫忘,有着任何的印象,就连达伟也一样。 相当讽刺呀!因为这个名字简直是名不副实。 莫忘、莫忘…… 结果到头来,只有我一个人不曾忘记过她…… 「今天班上会有一位转学生,大家要好好照顾这位新同学……」 班导的话让我身子一震,顾不得班上同学的反应,我瞪着那即将走进门的颐长身影。 黑色直发、黑色学生制服,再加上冷淡的表情。 「我姓沉,叫沉德雪,多多指教……」 新同学酷酷的向全班打招呼,这次轮到班上的女同学一阵兴奋的窃窃私语。 新同学,是个男生。 除了,失望的我,落寞的收回视线。 莫忘、莫忘…… 就在默唸着这名字的同时,我也开始有着一种莫名的预感: 我绝不会忘记这个有着奇异名字的少女。 而且,我也一定……会再遇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