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亭外》 一 澳城入秋之后雨总是来得急,气温降得很快。今天的雨下了一天,街道上随处可见落叶,风一吹就纷纷扬扬地飘,再缓缓落地,凭空多了一丝萧瑟。 但银铂的门口永远不会冷清。 作为澳城最早开业的赌场之一,这处新址近日刚落成开业。它的外形状似银色金属砌成规整的立方体,左二右叁堆迭,在顶上又逐渐交融,形成如郁金香花朵一般的整体绽放。内部共十九层,一到六层设有200张赌桌和近两千台老虎机,七到十二层是米其林餐厅,健身房和水疗中心等配套设施。十二层以上均为豪华套房,银铂的大门迎着澳城最繁华的海滩,屋内视野开阔,住宿旅人或玩家走到窗边,一片蔚蓝尽收眼底。 如此极端的享受与银铂这些年来的口碑相称,这一处何止夜夜笙歌,哪怕是白日,门口仍然有络绎不绝的人。而这一切繁荣的主理人,是澳城上上下下称呼“叶先生”的华裔。 澳城的华人不多,他是老路易身边除了Kanye外另一得力助手。前些年银铂的主理人还是路易,从去年叶琅亭一手操办新址大大小小所有事宜起,旁人就看出了眉目。 路易手上的产业很多,赌城、地产、毒品以及黑市器官贩卖。所有能挣钱的行业,都要给老先生一点情面。他有本事,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有钱挣也要有命拿。老先生心狠手辣不用多说,主要是疑心重。叶琅亭一个外人,排开老路易的养子Kanye坐上这个位置,拿到了他手里少有的“干净生意”,旁人的风言风语快说穿了天。 他们说他手段了得,连Kanye都要在老先生面前给他让一让位置。说他心思缜密,处理过的生意没有一点痕迹。还说他从23岁跟了老先生,耗费10年时间就是为了取代他,以后必然只手遮天……不过这都是私下密语,到了他面前看到他的那双眼,就不敢再说闲言碎语,只能低头唤:“叶先生。” 而这个被传的有些妖魔化了的男人,虽然也才叁十出头,但到底是要担得起“先生”这一声。即使他刚从赌场里出来身上沾满了铜臭的味道,依然长身玉立,腿自然分开站直,像从地上拔节而起的竹。他从兜里摸了只烟出来,看向走近的司机。 Wilson低下头继续说:“车都准备好了,您可以上车出发了。” 叶琅亭点了点头,修长的手抬起拢着火点了根烟。双颊微吸,再缓缓吐出,海风把烟雾和他额前的碎发微微吹乱。他不在意,眼睛闲闲地往对面的海里瞧,一派悠闲,没有动作的意思。Wilson正不知进退之际,他开口了:“等等李昆。” 作为他的心腹,这些年叶先生的意思大部分都由李昆传达。看到他,相当于见到了先生。所以今天照例留下做近期的工作部署,叶琅亭不过是烟瘾犯了所以先出来而已。 司机点点头,转身回了车旁,只留下站在原地边吸烟边看海的他。他今天兴致好,盯着远处被腾海跃起的海鸥,扫过马路对面停满豪车的地上停车场,最后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眼台阶下等待多时的司机。 一根烟尽,他走到垃圾桶旁捻灭,终是没了耐心。双手插了兜开始下台阶,司机适时为他敞开车门。就在他弯腰准备上车之际,李昆也恰好走了出来。 叶琅亭没了动作,回头看他。李昆快步走上来回应:“先生,Kanye的要求都交代好了。”他没吭声,抬腿迈进车厢。司机顺势替他关门,却被他拿手挡住了。 “先生?”李昆以为他还有什么要问的。只见他的手在副驾枕靠下摸了摸,伸手进去抠了一下。再展开手掌,赫然一枚跟踪器。 刚说过准备好车的Wilson吓得眼睛都直了。叶琅亭扫视了一圈面前的司机和保镖,虽然没说话,但太过于直白和凌厉。单单一眼就让这些人迅速低下了头,叶先生眼睛里有把刀。 他把东西递给李昆,又伸手把前座微微发皱的真皮抚平,才收回挡着门的手,嘴里吩咐:“处理一下,带回去看看。” 车门关上,他们的车终于发动。燕蕊绡的耳边响起了失去追踪信号的警报声,她没理,只看着面前经过的车。车做过处理,从外面看不到里面。但她知道,叶先生也在看她。像十分钟前站在银铂门口隔着马路看海时候一样。 二 他没在看海,叶琅亭在看她。 他没什么情绪,燕蕊绡也直白不避。心下知道距离过远,想看清不容易。于是一人沉静,一人则无畏。 叶琅亭的车很快开走,燕蕊绡收回视线也发动了车,顺手拨通电话:“被发现了。” “那我帮你准备邀请函?”对方在做晚餐,油炸的声音噼里啪啦从听筒里传来,炸的她耳朵疼。她把蓝牙声音调的小了一点,回复:“不用。”转动方向盘也上了马路,老旧的Jeep因为她油门过大发出一声响,“你把刚刚的事处理好,剩下的我想办法。” 李昆拿着这枚追踪器跑了几天,脸都绿了。自从他们把东西拿回来之后,对方悄然了切断一切信号源,再也没有登陆过,他们顺着原来的IP查回去是在冰岛的一个无人区。监控更不用说,只看到一个女生靠近了车厢,然后退到监控盲区,什么都没拍到。 叶琅亭平日里做的生意难免树敌,这一次如此蹊跷,让他总不放心。叶先生却只是拿过监控看了几眼就去忙自己的事了。能给他车里放上东西,还靠他发现的人,能轻易找到才是蹊跷。 于是该吃饭吃饭,该开会开会,到了时间收拾整洁准备赴约。今天晚上的局是澳城本地的一个富二代公子组的,明面上祝贺叶琅亭银铂开业大吉。其实是想借他的名声来给自己新开的夜店做广告,这种顺水人情叶琅亭一般都要走个过场。但李昆现在觉得在这种形势不明的情况下,犯不着执意给人做嫁衣。 叶琅亭转身去挑领带,随口答道:“要去。去见见她。” “哥,你要去见谁?”李昆摸不准他的意思,他印象里叶先生跟Carl没有很深的交情。 他找了条银色的领带系好,慢条斯理地答:“谁想见我,我就见谁。” Carl在outer space等叶先生等了两个小时。 他知道叶先生很忙,即使是正事都会有临时变动,更何况今天这种“庆功局”。但DJ刚把气氛活跃起来的第一秒,这人在滔天的呼喊声和注视下带着李昆走了进来。 Carl松了口气,迎上去把人带进VIP 包厢。其他的不清楚,但新开市的场子只消这一阵就陷入了沸腾,即使过了午夜也有人在往这里来。 这一份人情,一向低调的叶先生给它做成礼物还打了蝴蝶结送上。Carl必然要好好招待一番他,先叫经理挑几个漂亮女生进来,然后又让人去后面帮他取准备好的酒。这些人应该是早就准备好的,叶琅亭几杯酒下肚,单手撑着沙发后靠背一抬眼,清一色的金发碧眼,长腿酥胸。 周围的气氛因为有权贵的雄性和有想法的雌性摩擦出了火花,Carl的手已经摸到了女人的内衣扣。叶琅亭还是不动声色,只喝酒。包厢的门再度推开,一个身着工作制服的人推开了门,识相的不看周围,专心调酒。动作干脆又利落,然后亲自满上第一杯,放到他面前。 包厢的声音很吵,她的动作也不大,但刚一抬手,原本跟旁边嫩模喝交杯酒的叶先生就看了过来。动作之快,让她拿着酒的手微微晃动了一下。 叶琅亭没动,只看面前的人。 她上身一件白衬衫,扣子解到胸前,给他送来酒的时候弯着腰,他不用费劲就能看到她胸前白嫩的肌肤和若隐若现的挺翘胸型。下穿黑色花苞短裤,露出又直又长还纤细的腿,两条黑色皮质背带沿着身材的轮廓扣紧,随着曲线起伏。头戴一顶黑色棒球帽遮住上半张脸,只留下圆润又精致的鼻头,还有一张深红色的唇。下颌紧致而白皙,呈V型。黑色的长发被她随意绑成一个低盘发挂在脑后,有几缕从耳后钻出来轻轻贴住了脸,衬得皮肤更白了。 “叶先生,请。”她抬头跟他讲话,眼睛润而亮,红唇与其相互映衬,摇曳生姿。原本坐在他旁边的嫩模已经后退了一点,比不过,不如不自取其辱。 可叶琅亭不动,她也不动。这一块的僵持很快冷却了四周,Carl看见是自己人闯了祸,收回正在作乱的手,起身作势要赶人。 叶先生的身份地位,再加上剑眉星目,宽肩窄腰的形象,这些年前赴后继的女人不计其数。可他自己的员工不懂事,就是打他的脸。Carl气势汹汹,但看到燕蕊绡的脸就改了主意,收了气焰拿过她的酒,把人往怀里带:“小甜心,喂给我喝。” 燕蕊绡侧了下身,巧笑嫣然地拒绝:“我只喂给阿亭。” 阿亭,近五年没人再敢这样称呼叶先生了。Carl清醒了一点,虚揽着人问:“叶先生的老熟人?” 叶琅亭任面前怎样虚与委蛇,连动作都没有变过。听到这个问题才终于出声:“不认识,”他还要说,四周屏息凝神,“但你的小甜心可认识我,前些日子往我车上装了点东西,我到正想问问是怎么回事。” 三 他说的认真,一字一句。让本来揽着燕蕊绡胳膊的Carl一时手足无措,怎么做都不对了。 气氛彻底沉入了冰点,外面强劲的节奏透过质地良好的皮质沙发砸向在座每个人的耳膜。Carl看了眼扔了颗雷又低头拿着火机点烟的人,又看了眼在变幻莫测的灯光下面色丝毫不乱的女人,有点惊喜地吹了声口哨,收回手坐回原先的位置戏谑:“看不出来,小甜心还有这本事。” 燕蕊绡转身拿过杯子继续倒酒,言笑晏晏:“叶先生是在开玩笑吗?我一个小调酒师哪懂这些?”她的英语发音纯正又带着软糯,配上轻轻勾起的唇,旁人总是不信这样的女孩子想跟叶先生过不去。 可叶琅亭不吭声,大家就都不敢松口气。在场只有燕蕊绡神色未变,仍在给大家倒酒。直到最后一杯被加满,她边直起身边说:“既然叶先生不领风情,我就回去继续练习了。” Carl正要发话,叶琅亭的手就扯住了她左胸前的背带,她起到一半的身子作罢。姿势太过僵硬,很不舒服。但变化就在一瞬间,他的手线条感很强,微微勾紧手指,第二节关节压住她的柔软,燕蕊绡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一处的凹陷。 四周鸦雀无声,Carl端着酒杯靠回沙发,旁人也挪开了眼睛。美女和叶先生,傻瓜都知道怎么选。他是故意让她看清情况,叫她难堪的,等觉得时机差不多才又把她向下拽了拽。 燕蕊绡为了这身打扮,里面只贴了胸贴。他这么用力,几乎就是完整的触感。叶琅亭抬眸从她笔直的双腿向上探,越过小腹,还有被他的手压制而四散在衬衫衣扣周围的乳肉。再往上瞧,看向她的颈,皙白精致的耳垂。 他一寸一寸的看,如检阅般,更像拿刀背慢慢滑过她的肌肤,克制、冷漠又好像下一秒就要凌迟她。直到燕蕊绡莫名泛起一层冷意,他才开口:“这回认准了,下次不会错了。”他转头唤李昆:“帮甜心把车推回去,让她好好努力。”然后松了手,细长的手指轻轻敲了下烟管,磕掉烟灰。一派轻松,好似刚刚的紧张与他无关。 李昆领命,推着车带人出去。门刚关上,燕蕊绡便跨上李昆的胳膊说:“李先生送到这里就好了。” 他放开推车把手,侧身擒她的手腕,被她快速甩开。李昆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撤手袭向她的脖颈。燕蕊绡再次预判,上半身后仰,同时掰住他的食指借力起身,右膝随即顶在他的腰际。她手上力气之大,让李昆瞬间听到骨头错位的声音,这是他对眼前这个看起来毫无公害的女孩完全意料之外的认知。 李昆懵了一瞬,又迅速闪开,向右退后一步,绕到她斜后方扣住她肩膀,想要锁喉。燕蕊绡不躲不避,空着的左手往裤子处一抹,单手向后。下一秒,李昆就感觉到了指向他完全暴露的左腹处的枪口。 远处看是李昆把人压制,占了上风。可西装下却是她早已上膛的枪口,时刻准备着与他的手比试速度。 形势在这一刻逆转,李昆手下松了力道,她也站直,但把枪口又抵了抵他,笑吟吟示意:“既然李先生非要送我一段,那就请吧。” 四 他现在明白了,这个女人外表是柔软诱惑的糖,可里面是有毒的夹心。甜,但可以让人一招毙命。只好认命的跟她一起往外走,直到看见门口等候已久的Jeep,她才松开他。 “阿昆,谢谢你送我这一段路,麻烦你回去带句话给叶先生,就说如果下次再这么公然揩油,我可要收费咯。”燕蕊绡拿枪指着他往后退,一步步接近车的副驾。语调依然漫不经心,但眉眼却丝毫没了笑意。 语必,她的后背已经靠住了车门,她伸手到后面打开,转身上车前,边单手把枪别回腰后边补充:“对了,我恨透了别人叫我甜心。也别老称呼我为那个装了点东西的女人,很不礼貌。我叫Vivian。”然后便上了车扬长而去。 王颖在车上等了她好久,这会儿看到人安然无恙坐在这里才松了口气,问:“怎么样,有收获吗?” “就那样,看下回了。”燕蕊绡正在系衬衫扣子,头都没抬。 王颖看了一眼过来,问:“那为什么不开心?” 她降下车窗,胳膊搭在窗口,捋了下头发,又摇摇头,“你跟Swallow联系上了吗?” “嗯,他让你等待时机。”王颖宽慰她:“现在也只能等,上级跟他聊过,他也在找突破口。” 澳城晚上的风大,从狭窄的窗缝里吹进来,一阵“突突突”的响声。让她想到了刚刚那个男人的眼睛,光是想到就加剧了她的烦躁,于是又把玻璃升上去。她没回复王颖的话,不知道听没听清。 叶琅亭酒过叁巡从outer space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Wilson问:“先生,回后山还是碧桂园?” “后山。” 后山在澳城的西北角,顾名思义,是座山。但海拔不高,临海。风景绝佳,气候也舒适。前些年被开发商开发成了一处高档别墅区,老路易就住在半山腰上视野最好的那一栋,附近住的也都是熟知的人。 这些年他越来越少出现在公众面前,连每周一的例会后来也改在自己家里进行。出席的人也很少,除了他跟Kanye以及几个心腹之外,就没有了别人。 银铂忙起来之后,叶琅亭就搬到了市中心的一处公寓。平日里没事也只回那边,但明天一大早要开例会,所以索性今晚就赶回后山。他晚上跟那些人推杯换盏喝了不少,车刚启动他就开始闭眼休息,好像完全忘了今天饭局上声称要请他喝酒的人。 夜里路况好,车行驶得快又稳,很快就到了山脚下转弯上山。老路易很喜欢这一处住处,当年购置的时候连上山的路都精心装饰过。 路两旁种了茂盛的法国梧桐,他经常差人来修理的方方正正,本来浪漫的气氛也被削去大半。山上的光线被树遮得有些暗,路易为了方便监控上山的来人,白日和夜晚都用路灯把整条路照的通明。他特意挑的景观灯灯罩,笔直的长方体上迭着一个学士帽一样的立方体,同体发着白光,看一眼就觉得冰冷无趣。法桐最后一点浪漫也被磨尽,只剩惨白。 叶琅亭被这刺眼的灯光晃了眼睛,睁开眼看了下外面,“后天Kanye新公司开业的酒会明天下午记得做一下最终确认。” 李昆点点头,回答:“好。”答罢从后视镜里望了眼坐在后座阴影里的人。对方迅速看了过来,却只看到他快速挪开的眼睛。 “有话就说。” 李昆不知道这么说,但叶琅亭等着他。良久,他终于开口:“她说她叫Vivian。” 五 Wilson打着转向拐入大门,监控迅速识别车辆放行。这附近只有叁栋别墅,两栋相对而建,分别是Kanye和他的。老路易的还在稍后面一些,更大更安静,离后面广袤的山林也更近。 他们的车刚进到院子里就看到正在下车的Kanye,对方也看到了他们的车,站在原地扣着西装扣等他。醉态明显,看来也是刚从酒桌上下来。 叶琅亭往前撂了一眼,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说:“再查,我的东西应该就是她放的。” 李昆不解:“哥,这么确定?” “嗯,她改不了步态。”叶琅亭那天看过监控。 他们的车停在Kanye旁边,叶琅亭推门下去之前回头看李昆,“回去处理一下手,下回别再小瞧女生了。”他刚刚处理过手指,但还是肿得很高,一眼就被叶琅亭看了出来。 他这么交代了一句就下了车,与特意上来打招呼的Kanye周旋。 “听说阿亭最近被美女盯上了?”Kanye晚上喝得多,心急。 叶琅亭“砰”地关上车门,转身看他说:“盯我的人又不止她一个。”他也喝酒了。 Kanye笑着想拍叶琅亭的肩,手抬到一半被他的眼神制止,只好收回手换了话题:“为了邀请阿亭后天来参加我的开业酒会,我特意给你备了礼物。” “礼物?”叶琅亭折腾到现在只想睡觉,听到这话也没什么大波动,只是问了一声。 Kanye看出他兴致不高,也不纠缠了,挥手,“晚安,阿亭,明早见。” “下回别喷古龙靠近我,我不喜欢这味道。”叶琅亭心知他有安排,于是没再追问,开门回家。 没多久Kanye的一个助手来摁门铃,他打开门收到一沓资料。 “叶先生,这是Kanye让我交给您的。” 叶琅亭点点头接过,低头看手里的资料。有一张一寸彩照,旁边注明:Vivian,澳城国际贸易大学研究生。 这就是那份他们心知肚明的礼物。 他望向对面也站在门口特意等他的人,挥了下手算是答谢,转身回房关上门,把资料扔在玄关便去休息了。 澳城国贸学生,他对这个标签没兴趣。 六 周一例会的时间是固定的八点,从一起吃早餐开始。叶琅亭今天八点过五分到,里面Kanye已经跟老路易相谈甚欢了。 两人看到来人是他,招呼他来尝昨天晚上刚到的鱼子酱。他看了眼转移话题的两人,默不作声拉开椅子入席。路易看了眼他,又问:“明天的酒会你们准备的怎么样?” 叶琅亭正在给面包抹花生酱,听到他的问题放下了刀,认认真真回复:“都准备好了,来客名单和宴会安保都做过部署,只等稍后跟Kanye核对最后一次。” 路易看到他如此认真笑了,示意他放松:“阿亭,你办事我很放心。只是Kanye这人毛手毛脚,我总担心的多一点。” “父亲,您又多虑了。”Kanye一大早雅兴很高,父子情深的戏码信手拈来。叶琅亭只看了一眼,没有多说。 路易这些年已经习惯他的话少,于是自顾安排:“Kanye新公司开业肯定有一段时间忙,下周医院里要来一批货,你替他去盯着。” “银铂最近也刚起步……”他不想接这烫手山芋,话里话外想避开这事。 但路易不让,摆了摆手,制止他说下去,“你跟Kanye迟早是要合作的,以前你只参与过后续运送,这一次也去前面看看。”他坐在长餐桌的另一头看过来,“医院的事一直都是我们的重点,以后也不能忘了本。这第一次,你可要跟Kanye好好配合。”这一眼意味深长,想说的话很多。 叶琅亭这顿饭吃不了了,拿过餐纸擦嘴,然后举起手边的牛奶代酒敬他,“先生放心,我心里有数。”然后转了眼神,与一直看他的Kanye对视一眼。 路易这次例会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安排医院的事,后续则换到会议室听了会儿他们的工作报告就散了会,让他们去各忙各的。叶琅亭收到新的工作安排,带着李昆下了山。 Wilson一路往目的地开去,叶琅亭忽然交代:“回赌场。” 燕蕊绡就这么一路跟到了银铂,刚停好车,拉了手刹的一瞬,再抬头就看到四周举着枪把她围成圈的人。黑洞洞的枪口把她定在座位上,不能动。 燕蕊绡眯着眼视线转了一圈,看到了走近的李昆。双方都在沉默的僵持,他上前叩响了她的车窗,“Vivian小姐,叶先生说想见见你。” 她下车速度很快,正好,她也想见叶琅亭。 燕蕊绡被请进了银铂,没有人给她做任何措施,她心里的想法随着他们一步步走进银铂逐渐清晰了。 她根本没法逃。 银铂是有地下空间的。除了地下停车场,再下一层,是装修过的大平层。脚踩在地板上铺着的厚重地毯上,丝毫没有声音。墙上挂着昏黄的壁灯照明,燕蕊绡抬眼环视一周,都是黑色的隔间。有几个屋子里开着灯,她的到来引得那些人来到门口朝她张望。他们继续往前走,李昆叫人去里面开了一个屋子。 周围的环境过于安静,十几个人走在地毯上,都能听到衣服布料摩擦簌簌地响声。她要待的屋子是在走廊的尽头,周围没有其他人,里面也只放着一个黑色沙发。没有窗户,照明只靠头顶的一盏灯,门上和墙体上方有几个长方体形空缺,用来通风。但都装了黑色圆柱形阻隔栏杆,安静下来能听见电流声。 燕蕊绡站在门口没动,转头问站在身侧等着她进去的李昆:“叶先生呢?” 李昆还维持着客气和疏离,哪怕这种时候也没有动手,只示意她进去,“叶先生今天很忙,烦请Vivian小姐在这里等一段时间。他对您的关心也感到好奇,要找个时间好好跟您谈谈。” 七 “这就是他想好好谈谈的诚意吗?”燕蕊绡心知躲不过,但嘴上还是不饶人,“可我不一样,我有诚意。” 她猛地拉近与李昆的距离,他被上次的交手留下了阴影,下意识向后撤。很细微的动作,在他意识到的时候就克制了,但还是逗乐了燕蕊绡,她抬手扯着他的领带往前拉,不顾周围人已经举起的枪,靠近他的耳边,缓缓开口:“霍利已经盯上他下周的生意了,祝他好运。” 说完便自顾坐上沙发。她知道叶琅亭想见她是真的,但她得活着去。 Kanye的酒会阵仗弄得很大,请来了各界的大拿,资本与资本之间的交易,就在这样的机会里。叶琅亭不喜欢这种场合,他嫌吵。于是特地在休息室等了一会儿才准备进去,他接过李昆递来的外套,随口问:“人怎么样?” 李昆如实禀告:“挺好的,正常吃饭睡觉,昨天晚上叫Alen陪着在底下大厅逛了一圈。” 叶琅亭闻言扫了李昆一眼,又问:“还有说什么吗?” 李昆摇头,跟着他往外走,“没有,只说剩下的话要亲自跟您说。” “四十分钟后把人带上来,昨天让你查的资料也抓紧。”叶琅亭进宴会厅之前给他传达了指令,然后就走进了等了他很久的人群。 本来就是名利场,又是叶先生到来,他从一出场就足够吸引在场人的目光,身边周旋的人从来不缺。后来Kanye索性站在他旁边,给他身上戳上了“好兄弟”的标签,要与他共进退。 李昆准备资料耗费了好一阵时间,八点过五分才走到他身边提醒:“叶先生,都准备好了。” 叶琅亭看了眼周围,解开西服的纽扣准备往外走,忽然听见耳边Kanye的声音:“阿亭还有别的事要处理?” “嗯。”他不欲多说。 Kanye笑了,拍拍他的肩:“不要伤了甜心的心。” 叶琅亭并不意外,只是不想配合他的表演欲,等他收回手就转身离开。身旁李昆等出了门,等他整理好肩膀发皱的布料,把查好的资料送上。 Vivian,华裔,从小在澳城长大。学历普通,背景正常。唯一值得关注的是其父叁年前被霍利劫走,后失去音讯,这几年一直在打探父亲的下落。不知怎么找来找去,找到了叶琅亭头上。 全澳城的人都知道,霍利和路易是一山里的二虎,别人邀请两位一同出席宴会都要好好思考一番。她这么做,无疑是浪费时间。 他把资料还给李昆,推门进了旁厅。 燕蕊绡早就等在这里,这个女生好像无法落魄,身上仍穿着昨天的白色抹胸,下面搭一条黑色修身鱼尾裙。头发散在身后,仍然蓬松。嘴上轻轻搽了一层唇釉,在大厅的灯光下显得又明又亮。 她哪里像是被限制了一晚上的行动,也根本看不出这是昨晚只能缩在沙发上睡觉的人。燕蕊绡还特意给自己叫了杯茶,周围穿着西装本来是派来盯着她的人,现在更像安保。 八 叶琅亭不动声色地坐在她的对面,手上摆弄一个戒指,将笑未笑,有点打趣,“怎么回事,一次是巧合,两次是缘分,叁次就是故意了。Vivian很喜欢这样追着男人跑?” “女人追着男人跑,缠着见面,想制造机会,逼你找我说话。还能为了什么。”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不是所有人都能排的上号的。” “谁要排队?”她转着茶杯,抬眼望着他笑。 叶琅亭深知她提到的霍利都是想见他的筹码,于是没兴趣再聊下去,开口:“我不为难女人,可也不喜欢骗子。所以Vivian,不要再有下一次了。”他把戒指戴回手上,转头叫人来把她带出去。 燕蕊绡被人架着往外走,但嘴上没停:“男人和女人不是只能靠情爱捆绑。” 他像是没听见。 “你应该知道的,霍利是我的仇人。” 他还无动于衷,架着她的人即将推门而出。 “仇人很多种,我们无解。他摘了我爸的心脏。” 他叫停了身后人的动作,转身看她。“我没兴趣听您的家事。” “那你不也叫停了吗?” “我只是想劝您一句,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这个定律不是每个生意人都愿意遵守的规矩。” “我不跟你们做朋友,我只要他的命。” “那就更没必要了,我们是生意人又不是私家帮手。”叶琅亭不带她玩儿,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懒得思考。 燕蕊绡被请出来的瞬间,在门缝里看到坐在里面完全没有任何动作的叶琅亭,周围的人也并没有改变动作,甚至一个眼神都没有分在她身上。每一个人对她的出现都,毫无波澜。 今天是个大晴天,叶琅亭的下属实在尽职尽责,一直把人送到银铂门外。燕蕊绡被外面的阳光刺的迷了眼睛。他们很快松开了她,恢复自如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刚刚身后泛起的一阵冷汗。叶琅亭这个人,所有跟他过招的人都会被拿捏,但你永远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甚至连对视都能感受到压迫。 燕蕊绡没多在门口逗留,返回停在对面的车,一时间情绪有点失控,用力踹了一脚车的轮胎。脚上根本没有收着力道,jeep车轻微晃动了一阵。 她不在乎,等缓了口气后打开车门从置物盒里找出手机准备拨电话。只是还未接通,就又有人来扰她清闲。 “Vivian小姐,Kanye先生有请。” 燕蕊绡回头,白眼要翻到后脑勺去。看见了从旁边柱子后走出的人,应该是在这里等了很久。她向后退了一步,扬声问:“Kanye?” 对方走近埋首在她耳畔解释:“Kanye先生交代了,您想要的人,他有办法。”燕蕊绡侧目看他,眉头紧了紧。他继续:“无论是霍利,还是叶先生。” 燕蕊绡扫了眼单刀赴会的人,还有对方一身健硕的肌肉,慢慢站直,笑了:“麻烦您带路。” 九 这已经是燕蕊绡两天来第二次被人这么带着去见人了,虽然没有发生任何冲突,但这种感觉实在算不上好。Kanye的手下跟李昆完全没法比,虽然都训练有素,可李昆不会对她有这种下流又鄙夷的眼神。那人带她来到了紧闭着的大门前,微微屈身就算是鞠躬了,让她独自进去。 她扫了一眼对方,率先推开了门。门本来是虚掩着的,并没有关实,她全身力气用在手上推开门,门板砸到了地上的金属门吸,发出“砰”的一声响。 为了不引人注意,Kanye让人把燕蕊绡带到自己常休息的套房。他刚到没多久,正在桌旁站着给自己倒水。听出了推门声音的不客气,有些不高兴的抬眼向门处看。 燕蕊绡也但没想到发出这么大的动静,也被震在门口,抬头往里面看。下一刻就与Kanye对视了。 如果说叶琅亭的眼神里有把刀的话,那Kanye的眼睛里时时刻刻盘踞着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他整个人都被这样的阴冷气息围绕,加以外国人特有的深邃眼眸,燕蕊绡看他的第一眼,心里不由得冷了一冷,然后收回停在空中的手,暗暗提醒自己保持镇静。 “Vivian小姐,美貌如此迷人,却叫了个大众化的名字。”看到来人是她,Kanye抹去了原本的不高兴,与她攀谈起来。 燕蕊绡仍站在原地,听见他的问候也无动于衷。Kanye坐到沙发上向她招手:“我不会让甜心受苦,我们坐下聊。” 她任由门大敞着,袅袅婷婷走向沙发。等坐稳才开口:“叫我Vivian就行,我不喜欢别人叫我甜心。” Kanye听完只是把水推向她,看不清楚表情,却算得上从善如流:“Vivian小姐的故事我听说了一些。我对您父亲的事情深表遗憾,非常了解您的心情,当然,也很愿意帮您处理麻烦。” “你要我做什么?”燕蕊绡开门见山。 Kanye笑了,“听说您是在澳城国贸读书,我没什么文化,所以很羡慕这样的人才。” 来者不善,她的专业,用好了能飞黄腾达,用不好就是万丈深渊。能被Kanye看上,总不可能是他需要清算个人财产然后去投案自首。燕蕊绡不是个好人,但她不想害无辜的人。 Kanye整个人向后靠在沙发里,双手交叉,用手指敲着手背,给足了她思考的时间,然后得到她的摇头。 “燕小姐再考虑考虑,毕竟又能替父亲报仇,又能跟阿亭接触的机会现在只有我能给到你。”他想了想开口,人是自己请来的,自然不能闹得不好看。Kanye也没有再强留,只是留了名片,让人送客。 “不用,我自己可以。”燕蕊绡不想让刚刚的不舒服再次上演。 Kanye好说话的很,亲自把人送到电梯口就作罢,相比今天叶琅亭的作风,简直算得上是绅士。燕蕊绡的礼貌在电梯关上门之后的第一秒就消失殆尽,她觉得自己的身上现在潮湿又黏腻,还泛着一丝幽幽的冷气,是刚刚Kanye在看她时留下的印记。 电梯叮的一声提示到达一楼,她迈出门口,看到垃圾桶。看了眼手里的名片,刚刚Kanye递来的时候她只想快点离开,现在也只想快点脱手。名片刚刚被她紧紧攥在手上,黑色底面上写着的:恒森国际对外贸易有限公司的烫金小字,已经有了轻微的折痕。 燕蕊绡看了一眼,又想到她刚刚收到的邀请,收回手,没有扔。 她把名片收到口袋的同时,旁边另一个电梯也发出了到达的提醒,不消片刻,叶琅亭从里面走出来。他看了她一眼,扫到了她手里的名片,没停下脚步,带着李昆从她身边走开。 “蛇鼠一窝。”燕蕊绡不知怎么想到了这个成语,嘀咕出声。 明明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男人突然回了头,面色无异,只是开口问:“Vivian,还没走?” “就要走了,你……”燕蕊绡完全没想到他会跟她讲话,脱口而出。但回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刚刚说的是中文! 十 她坐回车上都没有接受叶琅亭会中文这件事,虽然他好像只是随口一问,也并不在意她的回答——好,这更像是故意的了。 燕蕊绡的思绪被震动的手机打断,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颖姐。” “你没事吧?”她从昨晚开始失去了她的消息,刚刚才拨通了电话,语气里难掩着急。 “没事,就是昨天晚上被叶琅亭关了一晚上。今天聊了,油盐不进,完全断了念想。”燕蕊绡叹了口气。 王颖担心她,“你来我这里,我给你做点好吃的。” “不行。”王颖的疑问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她继续说:“但也不算毫无收获,我被Kanye盯上了。” 然后下车绕着车仔细检查了一番,最后还是不放心又从后备箱拿出探测仪扫了一遍,好一番折腾才坐回车里。 “老不死的养子?”王颖听人提起过,但没有放下心,反而提了口气。 燕蕊绡发动车往学校走,看了眼后视镜里一直跟着的车,对方丝毫没想躲避,摆明了在给她压力。“是,现在叫人跟着我呢,这两天别跟我联系,我车上不一定会被装东西。一会儿我给你发张名片,你去查查这家公司。”随后又补充:“Swallow那边怎么说?” “小燕儿,他说这是他们的事情,为谁报仇、怎么报,都是他们要考虑的问题,贸然把你牵扯入内只会更复杂。你也知道我们面对的人是什么人,生命在他们面前是明码标价的商品而没有血肉,你一个小姑娘确实很危险。”王颖想劝她,老生常谈。 她路过便利店,边听她唠叨边选了几样吃的,出来时看到那车就在不远不近处停着,很碍眼。 “颖姐,你把这话转达给他,也转达给每个人。我既然来了,就要让他付出代价,叫我一声爹。我等他叫完,就走。无论哪种走,都没有遗憾。”言尽于此,燕蕊绡挂断电话,返回了自己的车上。 既然想跟,就让他们跟着吧。 于是Kanye每天都能听到底下的人上报来的消息,燕蕊绡周一去上课了。周二跟着教授一起去做了项目。周叁,周四和周五除了去食堂,一直在宿舍里待着。周末每晚去Carl的店里调酒。生活里完全没有报仇,也没有叶琅亭。 他忙着跟叶琅亭一起准备下周一的大生意,听过则过,只交代下面的人要继续跟。 燕蕊绡不是刻意不找叶琅亭的,归根到底是因为,叶琅亭消失了。字面意思,她无论在碧桂园还是后山或者是银铂都看不到他的人影。连王颖叫她的人去找,都没有音讯。 好好的一个叶先生,整整一周,没有出现在任何公众人物面前。就连李昆也没再见过,燕蕊绡等了几天终于发现了纰漏,随后王颖派人打听,叶先生照常出席任何活动,只是不被他们找到而已。 王颖叫人拍了照片发来,她终于看见西装革履的叶琅亭。 叶先生,为了担当起这个称呼,连侧脸看过去都叫人叹服,你要给他低头。 十一 事已至此,燕蕊绡彻底看清了局面,她用手指轻点着发来的图片,终于退出界面,打开通讯录。 就在此时,手机震动,弹窗浮出一条通知。 是条短信,来自未知号码,内容也很简洁:“明天上午八点,仁心医院。来看戏,保护好自己。” 燕蕊绡迅速叫人倒着查回去发信人,然后自己去搜仁心医院。这是一所私立医院,创办人是老路易的一个心腹,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信息。医院也不会有任何活动,甚至出入也都是正常的病患和家属。它除了跟路易沾关系之外,没有任何一点特殊。 她把手机放在手里转,低着头沉思,然后接到电话:“燕姐,查不到发信人。可你的手机做过处理,一般人只能发到虚拟号码后转接,但这一次是直接发到你的本机号码上的。而只有内部人才有你的主机号码。” “什么意思,这是内部人发来的?”燕蕊绡扶额,这一招到让她猝不及防了。 小王也不敢完全确定:“是的,但我们这边不能找到具体匹配代号。” 再没什么有用信息了,燕蕊绡很快挂了电话,用中指抵着额头。不管对方隐藏姓名的用意是什么,但既然是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来邀约,叶琅亭也彻底失去消息,那她就只能去看看。 更何况,他的技术既然能躲过小王,就能躲过所有他想躲的人。这个人如果想害她,犯不着引她入瓮,如此费周折,还要叮嘱她一句注意安全。 燕蕊绡第二天早上按时到达医院,去挂号口挂了一个肠胃科的号,安安静静坐在大厅等叫号。这医院一打眼看着是非常普通的,可只要细细观察就能发现,这一大早来私立医院看病并不去诊室反而坐在大厅的人有点多了。 她坐在座位上优哉游哉地看表。 8:05,整个大厅的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燕蕊绡周围的人仍旧保持沉默,可无声息之间,气氛崩成了一条直线,让她连面上装作的轻松都凭空消失。 8:10,一楼急诊出现一拨医生,推着一个病床准备坐电梯上楼。周围还是没人说话,大家的视线锁定在那一处。医院的电梯为了方便医生观察,在头顶处有一个显示屏来表示电梯所在层数。硕大又鲜红的数字在倒数,让燕蕊绡莫名心里发紧。 8:12,电梯到达一层。开门的一瞬,五个推着病床的医生全部倒下。瞬息万变,燕蕊绡还没看清远处的情况,医院门外冲入一大批人。身边的人也已经迅速作出反应,摸出腰际的枪,一时间到处都是招招见血的闷哼。 8:15,藏在电梯里的人被制服,有人进去把倒下的人抬出来,测过鼻息后又跑出外面。医院里的人迅速开始清理现场,恢复秩序,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 8:20,刚刚跑出去报信的人跟在一个人身后进来了。 燕蕊绡看着这个带着一身肃杀之气的人从远处走进来,只遥遥一望就让人把眼错开,不敢再看。 来的人是叶琅亭,他头上有血。比额角的血更红的,是眼睛。那双眸看你一眼,便是千万斤石头砸在你的身上,你想说话,却只能感受到石头碾过肉身的疼。 别的人不知道,这一刻,燕蕊绡竟然想站到他身边,给他盖上眼睛休息五分钟。这不应该,她不应该关心自己的杀父仇人们到底疼不疼。 老燕被摘心脏时候的疼,又有谁切身体会过。想到这里,燕蕊绡转开了眼,趁着人乱走出医院,她不想跟叶琅亭在这一刻相遇。 十二 燕蕊绡从医院出来就去旁边的超市买了瓶水,站在门口无所事事地喝。今天这场戏,真是做全了。周围的暗潮汹涌,瞬息而变的处境,还有根本不被在意的人命,以及即使是叶琅亭也要挂彩拿命搏的凶险。他欲说还休的眼,哪怕是已经离开了医院,仍然历历在目。 而更让她警醒的事,饶是叶先生在这种时候都会让人看到惹人疼的一面,她又要靠什么撑过这个炼狱。 医院的人渐渐有序撤出,尚存的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在慢慢消散。燕蕊绡也提着瓶水往车边去,她来的时候为了不引起Kanye的人的注意,把车刻意停在对面一排商业区的停车场里。 Kanye。燕蕊绡猛地顿住,今天的戏没有看完。 前两天王颖那边得到的消息是他一直忙着跟叶琅亭合作,但是今天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他今天却一反往常的低调,甚至在当时那么忙乱的场景中,连面都不露。他能在叶琅亭的地方公然撬她的墙角,也敢派人一直跟着她,在这个时候突然谨慎起来了。 这不应该。 那人邀她看戏,她也不是傻瓜。选择权依然交回她手里,如果怕了,大可一走了之。如果不怕,她就得再回医院,搭上Kanye这条线。 燕蕊绡看到了自己的车,然后转身望了眼远处被阳光照着发出金光的“仁心医院”的招牌。随手把矿泉水瓶扔到垃圾桶里,原路返回。这最后一步,明知是戏,她也要入局。 明知是炼狱,也要为了爸爸,还有今天被那些白布盖着已经被定义为发挥过自身最后价值的人回去。还有,她想认识那个从人群里走来就能锁定她视线的人。 上午九点钟商业区还没有热闹起来,但有叁两人结伴路过。脚步匆匆,往街角出张望,神色里有些紧张。燕蕊绡脚步一转,下了台阶。顺着他们的视线走过去,不出二百米就看到有一小队人在往前追,最前面的人是Kanye,他的银发这个时候很好分辨。 他现在的处境并不比刚刚的叶琅亭好多少,右肩胛处的血已经染红了西服。追着他的人有五人,手里持枪。好像并不是要杀了他,只是希望通过受伤逼他停下。 Kanye转身进了一个胡同,里面是各种分叉口,隐蔽的好选择。燕蕊绡看了眼在旁边的商业街指示牌,上面有一个标记标明他们的位置,刚刚Kanye进去的巷口大致呈“H”型,两边互通。 她选了另外一头可以直入的岔口进入,等靠近时便听到了里面密集的枪声,没有其他的声音,大家都绷着一口气。燕蕊绡举着枪开路向里走,四周慢慢安静下来,然后便是一阵脚步声,她躲到旁边的店铺招牌后面。 是叁个黑人,看来里面的岔口太多,Kanye甩开了一部分。他们出了巷口往外面追,燕蕊绡继续往里深入。紧接着她听到一粒子弹破风而出,随后是Kanye的闷哼,随之而来的是那些人拿着对讲机呼唤同伴回来的声音。 燕蕊绡从墙角向内望,此时只剩两个人形成前后人墙。正举着枪等同伴回来,沉浸于预防Kanye绝地反击的紧张之中,完全松于对身后的监控。 她借着两侧墙壁一跃而起,用力把枪托砸向其中一个人,在前面那个人转头开枪射击的一瞬拉着被砸晕的人挡子弹。对方震惊于开枪射向自己的同伴的片刻,燕蕊绡抓住机会在他的腋下伸出枪口,正入对方眉心。 Kanye原本躺在地上,拿着没有子弹的枪做好了跟他们回去的准备,对眼前突然出现的燕蕊绡完全意料之外,“Vivian?” 燕蕊绡蹲下检查他的伤势,一共两处枪口,左腿膝盖和右肩胛处。刚刚他们通知那两个人应该也快要来了,他们没时间在这里浪费,她没信心可以打得过叁个黑人。 她把Kanye上半身扛在右肩上做他的拐杖,架着他向自己的车走去。Kanye右肩的伤口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血仍然缓缓向外渗着,唇色也因为刚刚的剧烈运动和失血过多显得苍白,被架到副驾驶上,腿一软,整个人都瘫在座椅上。 十三 “对面不就是医院。”他盯着正给车打火的人说。 燕蕊绡点开手机搜索最近的医院,嘴上毫不客气:“你想去送死?” Kanye把头靠回靠枕,又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你怎么知道我上个星期做了什么,我就怎么知道你今天会做什么。”她发动了车子,照着导航的路行进。 车厢里一下陷入安静,Kanye没再问了。附近的医院离这儿不远,这里的人对枪伤也习以为常。迅速把人推到急诊室里缝合,等他再从手术室里出来的时候,手下的人已经在门口守着了。他看了一眼,把燕蕊绡单独叫过来。 “Vivian小姐,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谢谢你。” “客气了,我来是因为我考虑好了。”燕蕊绡抱着胳膊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回。 Kanye刚做完手术,少了些阴暗与精明,顶着枕头坐起来的模样多了一点虚弱。他盯着她好一阵,却问:“阿亭呢?” “我不知道,我一周没有见到他了。”她叹了口气,“不过见到了又能怎么样?这也是我最后来找你的原因,他在躲我,我斗不过他。” Kanye听见她说的最后一句,笑了:“你是我听说的第一个想跟阿亭斗的女孩子。” “我只想让他跟我睡。”燕蕊绡不跟他兜圈子。 这句直白的话真切的逗乐了Kanye,他笑了好一阵,“那你应该去他家守着,而不是来找我。” “Kanye,除了他,我还要替我爸报仇。你比我更了解你们这群人,就算是我跟他睡了,他也不可能为我解决问题。我知道只有为你们卖命,才能换来机会。”燕蕊绡直视着一直在看她的那双眼:“比起他,我更需要机会。既然如此,找一个需要我的人成为搭档,难道不是我更好的选择吗?” “Vivian如此坚定,就不好奇想知道你来为我干什么吗?” “一家需要我的国际贸易公司,Kanye先生怕是小瞧我的专业能力。”她毫不避讳。 Kanye双手交迭放在腹部,点了点头,像门外唤了人进来:“Gary,给Vivian小姐把我们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送上。”他又转头向燕蕊绡开口:“Vivian小姐,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还有诚心合作,送您一个舒适又方便的居处是我的小小回报。” “是,先生。”Gary对燕蕊绡作出请的手势,她迅速跟上。 Kanye心情好的补充:“对了,友情提醒:惊喜就在隔壁。” 燕蕊绡跟着Gary从病房外离开,Kanye的特助很快进来递给他电话:“先生,是路易老爷。” “听说你刚刚把那个女孩安排好了?” “是的父亲,一切都按照计划在进行。”Kanye靠回床边,喝了口水,悠闲得很。 但路易却少有的不认同:“Kanye,不要因为她救了你一命就放松警惕,毒蛇不会轻易咬人。” 他不傻,知道路易的言外之意。听到这话即使对方不在面前,也不由得挺直了腰,“父亲,Vivian的背景资料我们都调查过,她需要替父亲报仇,又对阿亭有意思,只要我们合理运用就不会出问题。后续只要她开始恒森的工作,有了利益关系就更不会咬我们了。” 十四 路易又随口嘱咐了几句,才挂断电话。看向了刚刚从外面进来的叶琅亭,他也刚刚处理好伤口,上来汇报情况。 早上的变故其实在预料之中,今天要运送的是一个稀有血型的心脏,匹配程度在黑市的价格达到正常的叁到四倍,真正用到医疗过程中的价格则会更高,能开出的条件也更诱人。 这条线本来是前段时间叶琅亭亲自跟进的,但中间因为银铂的开业疏忽了一段时间。消息不知怎么就传到了霍利那边,据说他们正好有匹配血型的病患买家联系到了他,对方是几代相传的钱庄继承人,钱根本不是问题。所以霍利一直对这颗心脏蠢蠢欲动。 前些天病人还在做术前准备的时候就有几次变故,叶琅亭抽出时间叁番五次出面调停。本以为万事大吉,但没想到直到最后一步,霍利还是走了一招险棋,直接带人逼到医院想坐收渔翁之利。 叶琅亭和Kanye在早上出门后就被人跟着,两人被逼无奈分头赶到医院,对方的人来势汹汹,弄的叶琅亭这边都见了血。等赶到医院时没看到Kanye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里面的情况更紧急,由不得他分神。 等把里面安顿下来,再派人去找Kanye的时候,就已经得知对方被一个女人救走了。已经到了医院,人身安全。他也收了人,带回后山。等处理好伤口,立刻来见路易。 路易对这些情况都心里有数,摆摆手阻止了他,只说:“事情办得不错,做这一行变数总是很多,你要习惯。至于中间的过程如何那是你的问题,阿亭,我只要结果。” 叶琅亭立在他办公桌前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但却没有下一步动作,路易抬眼看他,问:“还有事?” “今天来医院的,是叁拨人。除了我们和霍利,还有一拨我们正在查。”他话音刚落,气氛再次绷紧,对于今天这场变故,再多一个变数对他们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一个名不见传的组织异军突起来跟路易抢生意,对方的领导人是谁,想要多少,规模有多大,都是未知数,这也不得不让叶琅亭刚处理完伤口,带着一身血迹就来找路易要说明情况。 路易的眼神定定地放在他身上好一阵,突然笑了:“阿亭,不要紧张。那是我的人。” “您的人?” “你第一次做这个生意,无论如何我也要保证你的安全不是吗?”路易低下头继续翻手里的文件,再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叶琅亭松了口气也笑了,又点了点头:“路易先生担心的对,既然是您安排的,那我就放心了。银铂那边明早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李昆在门口等了他很久,看到叶琅亭出来立刻上来俯身上报:“先生,Kanye先生带了个女人住在您碧桂园的住处对面。” 他大步往外走,听到这话侧目看了眼李昆,对方继续:“听说是来给Kanye先生做事的,是Vivian。” 叶琅亭回头看停在外面的车,恍若没有听到,只吩咐:“回银铂。” 十五 燕蕊绡被人带着直接向碧桂园去,虽然还没有上楼,就已经懂了Kanye刚刚说的“惊喜”。她对这个地方很熟悉,上一周,她每天都能收到这个小区这栋楼16层窗户的照片。 一天不落,整整七张,连角度都不变。所以当他们站到小区楼下的时候,燕蕊绡只要抬头,看到某一户人家在阳台上种的绿植,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Gary在电梯的感应处刷了下房卡,没多久电梯开始上行,最后电梯上的数字稳稳当当在16楼处停下。电梯门慢慢打开,两扇门分居左右,她被带到了1602。 燕蕊绡向左瞟一眼的功夫,Gary已经打开了这一户的门,站在门口,手微微向前指引:“Vivian小姐,请。” Kanye在待客方面做的是滴水不漏的,里面是精装修的样板间,随时可以拎包入住,但又没有任何私人风格,Gary还贴心补充:“Kanye先生交代了,这套房子按照您自己的喜好去装饰,不用有其他考虑,只要您住得舒适就好。” 燕蕊绡双臂环胸,随手指了下门框上方不同于小区安保的微型摄像头,问:“这也是我的喜好可以决定的?” Gary直起了身,向她解释:“不好意思,先生交代了,下周开始您从事的工作危险性极高。您也是我们重点保护对象,我们不得不通过这样的方式保护您。所以这个不能拆除,还希望Vivian小姐能够理解。” 理解,如此明晃晃的好意,她怎么敢不理解。于是松了手臂直直地进了房间里,“理解,没有什么事你就可以走了,我要休息。”这就是接受了,要在这里长住。 既然真的决定要住,燕蕊绡就真的认认真真开始布置新住处。Kanye一直没来找她,她就开着老jeep逛各种家居店铺和跳蚤市场,每天都淘回很多新物件,把里里外外都换了副模样。 等最后挂好窗帘,燕蕊绡终于能松口气。整个人懒懒散散地窝在沙发里打量刚刚换好的白色地毯和淡紫色窗帘,外面的风轻柔地从窗外拂进来,她阖着眼假寐。 两周了,对面的门看起来像根本没人回来过。燕蕊绡拿食指敲了敲太阳穴,紧接着就被震动的手机打断——方铖。 老燕生前在海城公安任职时最得力的助手,后来他来澳城执行任务,方铖换了领导跟着干了段时间,后来因为内部原因调动。一年后彻底辞职,下海经商,没几年风生水起。老燕出事的消息传出之后,他亲自上门安慰燕母,还帮了很多忙。这些年燕蕊绡在出国留学也颇受他关照,不时会给她寄来一些好吃好喝,算得上变故之后她们母女二人的恩人。 “小燕儿啊,我给你寄的特产怎么好几天都没人取啊?快递员送上门好几次都说你不在家,叔叔实在不放心,给你打个电话问问情况!”电话刚接通,她还没出声,对方就带着长辈的关心匆匆忙忙开了口。 燕蕊绡调整了一下坐姿,想了想开口:“方叔,学校秋季学期刚刚结束,为了实习方便我在外面新租了一个房子,没来得及告诉大家,给您添麻烦了。” 方铖愣了一下,紧接着笑着宽慰她:“诶,我们一家人说什么添麻烦,我就是担心你。你妈妈还给你炸了一些酥肉也寄了过去,我怕过几天不能吃了,你把新地址给我,我叫人马上给你闪送过去。” “好。”燕蕊绡迅速把新地址变成文字发了信息过去,方铖又问了她小区安保怎么样,实习单位有没有确定好一些问题,才挂断电话。 她刚刚的思绪也彻底被这通电话打断,又因为忙了好些天,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迷蒙间听到了敲门声,懵了好一阵,才想到可能是刚刚方铖说过的同城快递。 燕蕊绡点亮手机看到屏幕上几个陌生号码的未接,起身去给敲了好一阵门的人开门。 对方送来一个箱子,说方铖刚刚嘱咐过里面都是些容易变质的特产,签收前要开箱检查一下,有任何问题他们赔偿。于是她又进屋里找来剪刀蹲在地上打开封箱,里面的食物密封做的很好,虽然几天没去取,看着没什么问题。 燕蕊绡抬头刚要说话,透过门框和快递员的夹缝看到了人影,瞬间噤声。 来的人她很熟,是叶琅亭。他上身穿一件黑色衬衫,衣服的线条紧紧贴着腰收进银色西裤。西裤剪裁得当,泛着银色的光,衬得双腿愈发修长。外套搭在他左手小臂上,肱二头肌因为他的动作而绷紧,展现出好看又有力的肌肉线条。 走廊里的声控灯亮起,他个子高,燕蕊绡蹲着看过去,只觉得他像是笼着光而来。 十六 快递员看她走了神,出声提醒:“小姐?” 她被点醒,迅速回头:“没事了,都挺好的,谢谢你。” 快递员确认没有问题之后递给她收货单让她签字,等燕蕊绡把签名单拍回对方的怀里后再抬头,叶琅亭的门恰好关上。 “砰”的一声,再无动静。 可一切跟这两周的一切都不一样了,叶琅亭在里面,她知道。 不止如此,刚刚他们对视了,虽然只是一眼。但却让她想用双腿夹紧他的腰,还想摸一下,不穿衣服那种的。 燕蕊绡这么想,就要这么去做。 叶琅亭坐在沙发上接工作电话的时候,听见门口并不客气的拍门声。他从猫眼向外望了一下,燕蕊绡还穿着刚刚那件宝蓝色紧身连衣短裙,她刚刚蹲着没有注意,这样看却能看到玲珑的曲线。 他把手机扣在耳畔,轻轻回应着对方的话,两人就隔着一层门板,她听得清楚。等了好一阵,但门依旧没开。她好像有感觉似的,也透过猫眼往里望,几秒钟后幽幽转开眼睛,手上却转向门角,按响了门铃,颇有一种誓不罢休的架势。 她的手向上抬起,整个人在他面前舒展开。他从里面向外看,轻轻挂断电话,手瞬时摸上门把手,毫无预兆的”咔嗒”声。没有进一步动作,但却叫停了她的动作,门开了。 燕蕊绡微微侧开身子,他又把门敞开了些。但堵在门口,摆明了不想让她进来。 这是自从上次赌场结束后他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面,上次在医院也只是遥遥一望,两个人毫无交集。他剪头发了,应该是为了额角的伤口,剃成了板寸。 这样反而露出了原本藏在头发下的眸,要比原来更深邃。他的精神比以往见的每一次都要放松,原本有压力的对视,现在看起来也被双眼皮的褶子轻轻压住,让她想到了前些天刷ins看到的金毛的眼睛。湿漉漉的,让人想吻。 叶琅亭这个男人,身上的每一寸都勾着她想靠近,他们只见过几面,从第一次在海边看见他垂眸点烟的侧脸,燕蕊绡就下定了决心。她是行走在沙漠里失去水源的人,即使明知道是毒酒也要喝下去,饮鸠止渴罢了。 “什么事?”叶琅亭被看的时间久了,有点不耐烦,打破了燕蕊绡刚刚认知里的放松,仍然很言简意赅。 她把手里的洗漱包晃给他看,“刚刚那个快递员一直守在外面,盯着我这户看。我需要洗澡,但有点害怕,借一下你的浴室。” 成年人的借口几乎不用过脑子,她的身手可以让李昆落了下风,这个时候却对口口声声说自己害怕了。 “我家停水了。” 燕蕊绡指了一下他身后正在烧水的水壶,“我用热水擦一擦也可以。” 百折不挠,能屈能伸到要逗乐他。叶琅亭不吭声,从上到下打量着面前的人。她从不吝啬自己的身材,宝蓝色贴身裙把她的胸和腰都勾勒出来,裙摆只堪堪遮住大腿根部,再下面便是长又白嫩的腿。她不是很骨感的女孩子,但每一处的肉都恰到好处,勾着人瞧。 他不说话,燕蕊绡摸不准情况,继续加码:“这一层只有我们两户,中国有句老话,远亲不如近邻,麻烦你了阿亭。” 她往前靠一靠,胸脯贴上了他原本撑着门把手的胳膊。叶琅亭本来就比她高不少,现在只要一低头便是她因为轻微挤压而露出的半个浑圆,还有颈间她经常喷的香水。 他往后退了一步,顺势收回胳膊。刚要开口,燕蕊绡抓住时机向前一步,迈进了屋里。 “很快的,不要这么小气。”两户的户型完全一样,她径直往浴室走,像在自己家。 叶琅亭把手机放到客厅茶几上,随手插了裤兜,扬声问:“偏要洗?”问的毫无必要,浴室的装修是全透明的,她进去洗手间的时候没关门,也不躲不避,恰好从客厅一眼可以看到里面的全部景象。 只放了手机的时间,燕蕊绡已经直起身自下而上脱下了裙子,露出里面配套的内衣。黑色丁字裤,以及胸罩的蕾丝,叶琅亭的视力太好,一眼就可以看的清楚。 他走上前去关上了洗手间的门,这下却由不得他,又被人从里面拉开。他近距离看到了黑色蕾丝胸罩的正面,是用白色细绳系了一个蝴蝶结拢住,应该是刚刚他感受到的凸起。 燕蕊绡开门的动作大,乳肉还微微颤动,脸上却已经勾起毫无公害的笑,“不洗不行。” “我这屋子未必比你的安全。” 她还在笑,手上解开胸间束缚的手并没有丝毫停顿。有一缕头发从细腻的肩颈处滑到前面,她随手往后撩,抬头看着他:”叶先生应该不至于连我都保护不了。” 叶琅亭坐回沙发,没有再看,也没再出声。 十七 叶琅亭没看过女生洗澡,在他觉得里面的人再洗下去可能会晕过去的时候终于听到了关水的声音。没多久浴室的门被打开了,先是散出一团雾气,然后只裹着一条浴巾的燕蕊绡紧随其后也出来了。 她打眼看过来,电视上放着球赛,桌上放着杯白水。叶琅亭就坐在刚刚那个沙发上,双腿交迭,两手交叉放在怀里,随意盯着电视看。听到她开门的声音连眼神都没有望过来,根本不在意她。 叶琅亭目不斜视,但他却知道燕蕊绡从浴室出来了,带着他的沐浴露的香味,一步步向他走来。 然后,挡住了他看电视的视线,坐到了他的腿上。手轻轻环住他的颈,顺带着整个人贴到他身上。燕蕊绡脖颈处散着一股幽幽的香气,混着他熟悉的味道,柔软又强硬的钻到他的鼻孔里,提醒着她的进攻。 叶琅亭没动,手仍然规矩的放在怀里扣在肚子上。不去看她细腻的后背,听见她说:“叶先生的沐浴露,我很喜欢。” “超市随便拿的。”他声调都没有变,冷静自持。 燕蕊绡用手指在他的后颈上轻抚着,若有似无。和着鼻尖的温热,叶琅亭微微侧目,就看见她刚从浴室出来愈发粉嫩的脸。发尾还没有擦干,不时会有水珠滴落,从她的背滑落到他的大腿。 他刚换的灰色家居服留下了鲜明的痕迹,然后把感觉传递给大腿——是温热的。 叶琅亭把头往后撤,逼得她抬起脸看向他。 “还有事?”他盯着她的眼睛,燕蕊绡刚刚像是连眼睛也一并冲洗过,现在蒙着一层雾气。粉白的脸,蒙着雾气又勾人的桃花眼,还有身上柔腻又清甜温热的香气,全方位的覆盖着叶琅亭。 他没法忽视。 燕蕊绡笑了,跟刚刚完全不一样的笑。眼里盛着水和蜜,唇角勾起,没了一丝先前的单纯,现在则拉着人要一起沉沦。她往后退了一点,分开双腿放在他腰两侧。她刚刚想做的,现在已经做到了。 于是手压着叶琅亭的后脑勺往前送,用唇珠点了点他的耳廓,很轻微的碰触,却让他的左耳紧了紧。 “你想做什么,我就有什么事。”她语调很轻,但离他的耳朵很近。每个字都听的真切,热气让他耳朵里面湿漉漉的,有点痒。 叶琅亭到此为止是不再纵容了,从让她进来洗澡起,他就一直被拿捏着。忍到这里,是叶先生的底线。 他整个人松开手往后仰,带着本来就把所有力气附在他身上的人一起靠在沙发后背上。 燕蕊绡撑着胳膊肘在叶琅亭的胸膛上直起身,还没说话。她就感觉到他的手从本来就短的浴巾里伸进去,扯住了丁字裤的一头,捻成一条线,缓缓往后拉,轻轻的磨。动作缓慢,指尖若有似无的碰到她的股沟,瞬间带起一层酥酥麻麻的感觉。 她原本撑在叶琅亭胸膛上的手瞬间转变为抓住他的衣领,下体不可抑制的夹紧。他感觉到了,另一只手从前面探进去,准确地找到乳尖,带了些力道的揉搓一下。 双重夹击,她来这里的目的本就不纯。只一瞬就让她全线崩溃,从嗓子眼发出一声嘤咛。局势一下逆转,刚刚被调戏的叶先生,现在冷漠地注视着她更粉红的脸,留在她身下的指尖还感受到了一丝湿意。 他身上的家居服依然整洁,唯一混乱的地方在她蹲坐的身下。她不敢看他了,把脸埋在他的肩窝。 叶琅亭停了手,动作戛然而止。声音依然清醒,却带了些调笑:“你的本事还差一点。” 十八 他话音落地,面色丝毫不变地撤回手,放到她的脚踝处要把人撂下去。燕蕊绡双腿猛地夹紧,他还没做反应,就感到肩窝处一阵湿热,然后顺着锁骨到了喉结。她的舌很软,也很烫。 手上也不甘示弱,右手固定着他的脖子,左手从棉质短袖的下摆处灵巧的钻进去,拂过腰间,然后点上了他坚硬的腹肌,最后在他胸前停下。模仿着他刚刚的动作,用食指上下拨弄了他的凸起。 叶琅亭只觉得他被撩起的腰际和她细白的脚踝紧密贴合处温度不断升高,像是她的刚刚的唇吻在这一处,舌尖软糯又湿润的掠过。她比他更细心,左手点了点他的左面,又拂过右侧,方方面面都照顾到。 唇配合着她的手,有韵律的一起在他身上起伏。叶琅亭闭了闭眼,喉结上下滚了几番。只是几秒钟,却被燕蕊绡看到了眼里,声音带着刚刚动情的语调,“叶先生?” 他不用回答,她轻轻一夹腿,就感到了不可忽视的存在。 这是在提醒他。 叶琅亭睁开眼,丝毫不见情欲。但声音已经还有一点哑,“替父报仇做到这份上的也是罕见。” 精准打击痛点,燕蕊绡刚刚的意乱情迷消散不见。她的腿刚一松,叶琅亭放在她脚踝的手就用了力气,把她整个人举起来放到一边。 事已至此,燕蕊绡再留着更像是自取其辱,浴室里最后一点水雾在这时消失殆尽,她隔着一臂的距离看了他一眼,收回锢在他颈脖上的手。猛地撑起身子向外走,关门声巨大,但叶琅亭只喝了口水。 他恢复了刚刚的淡漠,连眼神也没有分过去。好像前几分钟悄然加重呼吸的人是另外一个人,然后看向了亮着屏幕显示消息提醒的手机。 “叶先生,周六晚八点,Kanye在游轮上举办新人事任命酒会。”李昆发来的,他随手回了消息表示知道了,就站起了身。 灰色裤子上的湿意太明显,他走去洗手间里换衣服。 燕蕊绡穿来的裙子还在里面洗衣机上搁着,随意扔在上面,衣领向外卷着。地上摆着各种洗浴用品,还有一瓶没有开封的沐浴露,摆在他大敞着瓶盖的旁边。水迹还没有干,屋子里依然潮潮的。 叶琅亭没有停留太久,随手换掉裤子。又走到茶几旁拿起手机,拨通李昆的电话:“明天叫人来收拾一下我的屋子。” “好的先生。”李昆还没来得及问他对为了迎接他回家,昨天才打扫过的屋子是不是不满意,便被掐断了电话。 燕蕊绡从1601回去贴着门板站了一会儿才回了神,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酸,又踱步到了天台。 澳城的秋天温度很低,她被风一吹感到冷,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还裹着叶琅亭的浴巾。又返回屋里换衣服,手机像是掐着点开始响。 “Vivian,好久不见。”是Kanye。 她把酒杯搁到大理石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听见他继续说:“休息了这么多天,该上岗了。” “你还没告诉我我要做什么。”燕蕊绡拿着手机回到卧室换了一件真丝睡裙,边问他。 Kanye正忙着手里的工作,听见她的问题才好似突然被提醒想起,靠进老板椅里转了一圈,“十分钟以后看一下你的邮箱,周六我让Gary去接你。” 十九 燕蕊绡准时在十分钟后在工作邮箱里收到Kanye的消息。 恒森国际对外贸易有限公司,如字面所介绍,是一家资源对外贸易公司,同时进行数字金币贸易。当时王颖他们只查到这一层。 可这个工作文件里还提到他们的日常工作还涉及很多数字货币,大部分结算方式都选择现金,用的是别国货币。 她喝尽了刚刚的酒,脑子里全是刚刚看到的关键词:数字货币交易,资源,现金。燕蕊绡用食指和终止敲敲杯壁,叮叮咚咚的响声提醒着她保持清醒。 窗外的夜景慢慢降临,各色的霓虹也慢慢亮起。她站起身从梳妆台抽屉中摸出一张电话卡进了浴室,打开水龙头,又从置物架中取出一个手机。 燕蕊绡走回浴室插上卡波通电话,王颖很快接起:“小燕儿?” “颖姐,我判断失误了。”她急急开口,“我原以为Kanye要我做假账来避税或是躲过老路易的盘查来壮大羽翼,现在看来不太像。” 王颖叹了口气,脑子里的想法滚过了好多重,想了个最可能让她现在打电话给她的,“洗钱?” “嗯。”燕蕊绡靠着洗手间的瓷砖深呼吸。 “小燕儿,李局和Swallow一直持有的看法就是当退则退。无论你怎么想,但以前为他们进行任何经济活动的人的下场我们有目共睹,我们不能再让你也去送命。”王颖想到了资料里那些因为经济上跟老路易产生纠纷而被处理传回的照片,她根本不敢想照片上换成燕蕊绡——燕队当年最疼爱又讨他们全队喜欢的小女儿,她要怎么办,不由得出声提醒。 Kanye从一开始就在等她上钩,赌场里的假意放过,她收到的短信随后的出现,医院门口的追杀被她撞破,在危急时刻出手相助。还有现在所住的地方门板上的监控,以及迟迟没有讯息的工作部署,都是早已在等她的牢笼。 燕蕊绡聪明了这么久,狠狠栽了一个跟头。她刚刚随意拧开的冷水不断洗刷着周围,漫着一阵冷气。 “不能停,停不下了。”她的口气要比周围更冷。 王颖在电话另一头安静了很久,开口:“小燕儿,如果你想退,我们肯定有办法。燕队在天有灵,肯定不希望这样的结局。Swallow护你退局的能力还是有的。” 花洒溅到四周的水滴缓缓落下,渗透了她的后背。明明没有钟表,但她好像却能听到分针一格一格扫过的声音,就这么扫了很久,她出声:“不用,如果真的是洗钱,我也能配合大家抓住他们犯罪的证据。”她换了口气,“颖姐,我想见Swallow。” “他说没到时候,你知道的,上下线要尽量保持距离。就算……也可以保护一个人。”王颖看她心意已定,无奈解释。 燕蕊绡挂断电话,缓缓搂紧膝盖。 爸爸,原来现在,我才起程,可是我已经又累又冷了。连做戏都要鼓足勇气,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一杯毒酒。有人躲在雾后让我欲生欲死,有人想让我生不如死。 二十 周六晚八点整,Kanye带着燕蕊绡准时登上游轮。 跟想象当中的奢侈淫靡派对不同,现场都是澳城上流社会中有举足轻重地位的人,大家叁五成群,更像老友聚会。燕蕊绡要上任恒森财务总监的消息早已在他们中间流传,今天也只是好奇这个小女孩的横空出世。待看到Kanye带着颇有姿色的女士出场,先入为主地有了答案。 今天是燕蕊绡的主场,她心里有数,Kanye如此高调其实就是把她推向最前方挡枪。所以为了不辜负这一场用心的安排,也在装扮上下了一番功夫。 她皮肤本来就白,今天只是浅浅打了底,用眉笔画出极细的眉,直入太阳穴。配上大红色的唇,站在台上向场内环望一周就铺开了气场。 众人看着站在台上的人身着一身黑色修身礼服,胸前以一串珍珠沿着锁骨向右腋下收入。露出白润的肩膀,与耳坠的碎钻在光下相得益彰。 裙摆贴身材缓缓展开,在小腿处收好,这一截肌肤莹润透亮,脚踩一双缀着细碎似星空钻石的高跟。面上再盈盈一笑,真正让人明白了摇曳生姿。 Kanye带着她在场子里周游了一圈,几番对话下来大家就打起了精神。能让老路易默许的人不可小觑,上一个被这么带来的还是叶琅亭。 燕蕊绡这么一路打着太极,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终于歇了下来。她挽着Kanye的胳膊向四周打量,她没有藏着掖着,落得旁边的人意料之中的笑话。 “你在找阿亭?”他胸有成竹,牵着她进入舞池,搂着她的腰慢悠悠晃起来。 燕蕊绡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抿着唇没说话。他微微低下头附在她耳边说:“Vivian小姐真是有毅力,那一晚那么尴尬都这么痴情。” 话音未落,就被失神的她踩了一脚。不重,但留下了印痕,他不喜欢,刚皱了眉就听见胸前的人出了声,“中国有句古话,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叶琅亭越这样,我就越要他。” 她从来不藏着自己的野心,这让Kanye很放心。不在意脚上的痕迹,反好奇起来:“阿亭到底哪里吸引你?” 音乐突然加入了桑巴,舞池里沸腾了起来。一片欢腾,燕蕊绡从他的怀里滑出,又被轻松扯回,她攀上Kanye的肩,“我很喜欢桑巴,热情又有来回。” “阿亭可不热情。”Kanye把人扶正,随着音乐鼓点继续。 燕蕊绡笑了,“所以才吸引我,他要为我热情。”语气里的笃定逗乐了Kanye,搂着她直乐,祝贺她早日成功。 “所以他今晚为什么不在?”游轮早已离开港口,她一直没看到叶琅亭的人。 音乐结束,Kanye带着她回到座位,“来了。”寥寥几语,没有再解释,丝毫没有平常做红娘的自觉。 燕蕊绡靠回椅背,朝拐角处的楼梯望了一眼,楼上是私人包房。Kanye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推了一杯酒过来,“Vivian小姐很聪明,但是千万不要以为聪明可以做任何事情。跟我们做事,除了聪明更需要规矩。” 这是在提醒她了,楼上有她想见的人,但也有她不能见的。燕蕊绡点点头,听话的收回视线,把酒推回去说:“不喝酒,来杯苏打水。” 周围人迅速给她换来了没有酒精的饮料,她拿着主动去跟Kanye一碰,“要做我们这一种职业,第一就是保持大脑清醒。知道你要做什么,你是为谁做事。聪明的人很多,但只有守规矩才能做出成绩。我在这个专业很多年,心里有数。” 二十一 燕蕊绡既然这么说,Kanye便知道她明白了,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她待的没了乐趣,看向了更为热闹的赌场区。 叶琅亭和路易一直在楼上梳理近些天医院各项业务,最近医院里不太平,霍利因为上一次截胡不成功怀恨在心,颇有些跟他们杠上了的架势。叶琅亭因为处理这种不时有的纠纷,每天都分身乏术,终于在今天借着参加游轮会议的由头见到了路易汇报情况。 底下一直沸腾,他们上面则安安静静,密谋划策许久,最后终于尘埃落定。路易站到窗边透气,他们这个房间是镂空的,可以从内窗看到楼下的所有区域的现状。 只半个小时,原本散落在各个娱乐区的人都挤到了赌博区。从高处只能看到一抹光在人群中心,周围的人全神贯注看向赌桌。路易不发一言站在原地看了好一阵,原本坐在沙发里的叶琅亭也走过去,跟他一起往下看。 燕蕊绡高高盘起的发髻还有与礼服上搭配的珍珠发饰太过耀眼,只一眼就让他认出了人。叶琅亭双手插兜也随着路易一起看,没多久人群又发出哄吵,他们听不清底下讨论的内容。只看到跟他们一起合作的材料公司一把手略显刻板的表情从燕蕊绡对面的座位站起来离开,荷官把筹码全部推向她。 即使距离遥远,但仍然可以看到她面前数量并不少的筹码,看来是所向披靡。 路易抬了抬下巴,问:“这就是Kanye找来的得意帮手?” “嗯。”叶琅亭拉了把椅子给路易坐,自己也坐回原位,不再看了。又张嘴说:“我今天还有一件……” “确实聪明,能让Wede吃瘪的人,上一次还是你吧。”路易打断他,从铁盒里取出雪茄,手下迅速帮他点上。 叶琅亭笑了,声音没有波动,“总有比我更聪明的。” 路易看了一眼他,缓缓吐出烟圈后吩咐:“阿亭,去把这个女孩带上来让我见见。” 燕蕊绡在快要赢掉对方一只劳力士绿水鬼的时候,被叶琅亭打断,“上面有人想见你。” 能使唤动叶琅亭的人,用脚指头想也能想到是谁。原本围在赌桌旁的人因为输太多次,终于找到借口要解散牌局。燕蕊绡却转了转眼睛,压下要走的对手,“Pack这局还没结束呢。” 对方看了眼叶琅亭,又探过眼神来看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的燕蕊绡,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叶琅亭眼神都没分向旁边,只说:“我只请听话的女生。” 她听到这话也不高兴了,抬头与他对视:“天王老子要见我也得等我拿到绿水鬼。” 叶琅亭原本撑在她身后椅背的左手一瞬间收回,左手摸到腕间。她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就看到一道银色的光闪过眼前,随之听到落在桌上因为腕表外壳的金属盒被撞击而发出的一声闷响,吓得她凭空一激灵。 “叁个。”叶琅亭把她的椅子登时拉离桌面一截距离,面上再无刚刚用以掩饰的客气,“二楼210。” 燕蕊绡拿起表,用手擦了擦屏幕。重新扣在自己手腕上,手表很大,她也不介意,用手指从内里抠住,直直从大堂的楼梯向上走,最终见到了在游轮最安静的豪华包间里的路易。 包间的门早已有人敞开,等他们进来又无声地关上。路易坐在主位上,翘着二郎腿跟她打招呼:“Vivian,久仰大名。”又举起桌上的杯子示意旁边的人给她也来一杯。 二十二 燕蕊绡一边接过,一边为他流利的中文暗暗咂舌。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以前看Swallow传回来的资料介绍说这个人很精通中国文化,到现在才明白所谓精通,是能够完全没有口音的中文,甚至可以用一些成语。 “先生客气了,我不敢当。”燕蕊绡只拿着酒没有下一步动作。 路易也没有强求,只是又想开口说什么,Kanye和叶琅亭带着一个人也从房间里进来了。他转过头,把视线放在跟在叶琅亭身后的人身上。 四周一片寂静,路易挑了挑眉,在询问情况。 “父亲,这是阿亭找来当财务副总的Jamison。”Kanye率先开口。 路易还是没吭声,不过四周的气氛已经慢慢有了变化。叶琅亭不动声色,看了眼燕蕊绡,又对着路易低下头:“先生,我只是觉得Vivian刚从学校出来就来操持这么难的工作有点困难,所以找其他人来帮她一起分忧。” 分什么忧,在座的人都清楚。 她是Kanye带来的人,现在这么说,不过就是要分散她手里的权利,一是为此。二也是更重要的,不能让Kanye在恒森里彻底拿了话语权。 叶先生这么久一直能跟他抗衡,就是靠着攀枝错节的关系。而如果她真的上位,那未来路易组织内部所有经济权都被Kanye拿走,后果不言自明。 路易看的明白,等着手里的雪茄彻底燃到尽头,才起身摁灭。顺势看向燕蕊绡:“Vivian才是财务的总负责人,你们要先问问她的意见。” 显而易见的,旁人的视线又都落在她身上。燕蕊绡微微直起身,看了眼唯独没有看她的男人,又转向路易。他蓝色的瞳孔现在已经渐渐浑浊,让人看着莫名觉得脏。 “我不同意。正常招人都要走公司程序,等我上任稳定后就会开始准备招人事宜,到时候我们再考虑,叶先生可以让这位到时候发简历到我工作邮箱。”燕蕊绡放下酒杯,手指在银色表带上慢慢摩挲。 走正常程序,那就是搁置了,摆明了是拒绝。 Kanye充满赞许的望了一眼过来,这种场合他不能之言拒绝,燕蕊绡帮他省了大麻烦。叶琅亭仍然没看过来,但也没再说话。 路易也看过来,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圈燕蕊绡,又笑了:“今天在Vivian小姐任职酒会上谈这个就太不尊重她了!阿亭怎么今天这么不懂事,我第一次见她,怎么扰我们喝酒的雅兴?” 叶琅亭认错的态度很诚恳,从旁边的托盘里找来一杯酒,提议:“最近事情太多,是我挑错了时候,还望Vivian小姐能够原谅。” 从那晚开始在他身上吃的瘪在这一刻变成一团气涌向燕蕊绡的胸口,蔓延到手。她端起酒作势要与叶琅亭碰杯,“这酒算我请叶先生的。” 一声清脆的碰杯声,众人见证一直爱干净的叶先生被泼了一身酒。 而始作俑者把原本杯子里的酒悉数浇到他西装上之后,又亲自从旁边的醒酒器里给自己倒满了酒,走到路易身边言笑晏晏地敬酒,“这杯才是我敬您的。” 二十三 到底是叶先生,即使被泼了酒,非常狼狈。也能神色如常等路易挥挥手才退出房间,李昆早已在旁边的包厢里为他准备好换洗的西装。他这么些年什么都见过,比泼酒更损面的场面也经历过。这些年成了叶先生后养尊处优了些日子,外人见到他的模样永远整齐,但到底是在混沌里走了一遭的人,这样的小插曲根本不值得他挂心。 换好之后便没了兴趣折腾,顺势在屋里歇下,等游轮靠岸。路易也没再叫他,关于刚刚提到的事情也一概没有再谈,对Vivian的举动只说:“Vivian是个烈性子。”好或坏没有评价,但熟悉的人都知道,这就是喜欢了。 路易喜欢这种性格中具有极致成分的人,无论是过于冲动或极度冷静,他认为这样的人干净。 叶琅亭对今天被泼酒的事没有准备,但真被泼了也可以理解。从第一次见面她给他装东西到后来医院的莫名出现,再到那天晚上在他家沙发上,燕蕊绡从不掩饰自己睚眦必报的脾气。 他这么想着,被底下哄闹的人群吵的皱了眉。他们的房间视野开阔,可同时隔音的能力就差了一大截。他撂了一眼,果然是Kanye在底下带着人闹。 叶琅亭叹了口气,起身拉开门出去外面,顺着楼梯上了顶层。 今天晚上天气不错,虽然海风吹着身上微微发凉,但看得见天空。他往前走了走,静静地倚着栏杆站着。身后有人群的喧闹,还有脚步声,他不回头,像没听见。 “叶先生今天的做法,不是想害我,就是想救我。我没那么聪明,现在倒是看不透了。”燕蕊绡在他旁边站定,裹着一件披风。声音清明,不见刚刚在包厢里的一点任性。 叶琅亭没有回头,盯着水面看,荡漾着层层波纹。天太黑,看不清水下的情况,一片混沌。他不疾不徐开口了:“反正在戏里,真真假假不必当真。” 燕蕊绡的胳膊肘搭上栏杆,整个人朝右前方探出,与叶琅亭直视,“我只是想知道,哪一出是戏?” 他被挡住了本来的视线,依然没有着急,“你借口泼我的酒,难道不是为了出那晚的气?”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答案毫无意义。 燕蕊绡没有吭声,收回手站直了身子,向远处眺望了一眼,“冷,回去了。” 叶琅亭依旧好像没听见,头也不回,随便她。 一夜喧闹终于完毕,他们的船在凌晨才靠岸,叶琅亭带着李昆下船,一路走到码头的停车场。他们的车前停了一辆黑色的车。Wilson低着头坐在驾驶座上,头都不抬。 “阿亭。”路易像是在这里等了他很久,看他走近才喊他。 叶琅亭走近他的车边,垂下头唤:“先生。” 很乖,路易点点头,让他上车,“跟我回趟后山,你跟Kanye出来之后两个人都这么忙,也不说回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今天这么晚了,就回那边住吧。” 他转身吩咐李昆自己坐车回去,然后绕到另一侧坐上路易的车。只字未提刚刚医院打来的电话,今天有人来医院闹他们的人见了血的事情。 路易先生要陪,今天就是他见了血,都要陪。 二十四 这些年他们回后山的路一直都是夜路,路易喜欢晚上行动。路易一般会叫司机把收音机打开,随便播放音乐广播,他说这样更放松一点。 可今晚破天荒的,司机按照往常打开收音机的一瞬间,路易皱了眉头。他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右手食指和大拇指轻轻转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没有出声。却让叶琅亭瞧了瞧副驾,抬手示意关掉唯一的声源。 车厢很快恢复安静,前面的司机自觉做错了事情,开车更加小心。 气氛开始冷却,刚刚被音乐带热的一丝暖意,慢慢冻结。一时间没人说话,只听见发动机的轰鸣声。 “昨天Vivian才刚去你房里待了一个小时,今天她就拿酒泼你,阿亭的待遇未免跌落得太快。”路易仍然没有动作,甚至眼皮都没有掀开,只是问的话题并不简单。 这话问的太直白,让他不能再打太极,“先生不如给我的房间也装一个监控,她处心积虑来我那里只是为了洗澡。我也看不明白,倒想问问Kanye把这样一个女人安排在我的对面到底又有什么打算?” 路易不答,对他说的其他有了兴趣,“Vivian这样的美人,你还能坐怀不乱?” 车已经行驶到了后山的山脚,惨白的灯再一次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叶琅亭每次被这样的灯光包围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的闭一下眼,再睁开时比原先更集中精神。 路易说的轻松,可听的人挺直了腰,“是我的才能乱,不是我的如果乱了,就是蠢。” 路两旁的树飞快的倒退,路易许久没有出声。叶琅亭也一直绷着一口气,没有松懈。 “阿亭,我最欣赏的就是你这一点,只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路易睁开眼看了过来,视线一寸一寸爬上他的侧脸,“该属于你的,我也不会亏待你。” 窗外已经看到了自己屋子的门廊,叶琅亭向外看了一眼又转头目不躲避地回视他,“我明白。” 路易听到这句话才算是放了心,又安抚他:“你今天提的事情我心里有数,下周一让你的人去找Kanye。” 司机贴心的在他的住处外先停好,等待后座的人下车后再送老路易回屋。但叶琅亭却没有要先下车的意思,“我把您送回里面再出来。” 司机把车继续往里开,一直到一片灯火通明前停稳。路易懒洋洋地开始整理上衣,又漫不经心补充:“什么时候Kanye能像你这么懂事就好了,他做事永远冒冒失失。也不知道这一次Vivian能帮多少忙,全看这一次项目的推进了。” 叶琅亭没有表态,只是亲自把人送到屋子里,给老爷子热了一壶茶才折身返回。没有再让司机麻烦,自己慢慢散步从里院绕了出来,他有点胸闷,晚上空气好权当透气。 等看到自己的房顶时,他手机也响了。 “Vivian和Kanye直接回了公司,我打听到消息,是最近要完成一笔大订单。如果按照预期完成订单,我们这边就打通了跟海城的关系,收益直接上涨两个点。”李昆开门见山,对于打听到的这个消息很显然非常吃惊。 叶琅亭依旧不紧不慢走着,一直到门廊的感应灯因为他的响动慢慢亮起,他才又吩咐:“告诉Jamison下周一准备入职。” 怎么做生意是他们的事情,完成利润点是Vivian要想的问题,他只关心自己要做的事。 二十五 燕蕊绡的工作来的快又密,带着叁个人组成工作团队不眠不休连轴转了一周,终于敲定了和对方第一轮面谈的时间。 但直到对方带着人坐到会议厅里,她愣是晾着对方等了一个小时,一直到对方代表沉不住气,一通电话打给了Kanye。 “您这是什么意思?”David从会议室走到旁边的通风走廊里气势汹汹逼问。经过了整整一上午已经把他的耐心耗尽,问话也没有了英式绅士的遮羞布,这时候只想弄清楚情况。 只是他还没听到对方的回应,就看到电梯门打开,是燕蕊绡。 她头发高高挽起,脸上的黑色墨镜遮掉大半张脸,穿了一条黑色贴身长裙,布料沿着身材的曲线起伏。随手拎着一个文件袋,垂在身侧,身后还有一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听见他的提问,不顾电话还通着,随口答道:“不好意思久等了,我们里面聊。” 气氛几乎是急转直下,尤其是在会议室里的人看到燕蕊绡身后跟着几乎是被人重新带回会议室的David之后,会议室刚刚因为等待时间太长而蔓延的抱怨瞬间消散。所有人盯着门口,保持沉默。 最先沉不住气的还是David,“Kanye先生叫我来,就是这么谈生意的?” 燕蕊绡笑了,用文件夹磕了磕桌面,毫不客气地回,“我也没想到,您是这么谈生意的!”然后终于把文件夹丢到他面前,夹在里面的纸被这样的动作摔出。David视线稍稍下移就看到上面的内容,是一些他再熟悉不过的转账记录——跟霍利的往来。 他当时动了些手脚,但现在被这样带到会议室,燕蕊绡又把资料甩到桌上,那他准备的说辞就实在不具备可信度了。他索性闭了嘴,视线环绕四周,剩余的人迅速会意,手摸到身后。 第一个被枪口指着脑袋的人,是燕蕊绡。 在屋子里此起彼伏的上膛声中,她拉开会议桌旁的椅子坐定。好像没有任何变动,眼神淡淡,大红色的唇勾起弧度,“都是替人卖命的,何必急着为了见上帝插队?”她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向后舒展开,转头看他,又说:“比起我的命,我更好奇账单上除了你的名字外,另外一个转到中东的公司负责人是谁?” David仍然举着枪,听到这样的问题笑了,“Kanye知道你胃口这么大吗?”他理所当然地以为,是燕蕊绡想吞下这个蛋糕,他们这个圈子里,从来没有人甘愿俯首称臣。 燕蕊绡却没什么所谓,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抬手向周围示意,“你也看的出来,这都是我的人。你给我分一杯羹,我护你一局,这个买卖你不亏。” “你好像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损失。”David饶有趣味。 “那又不是我的钱。”燕蕊绡回答的果决,好像真的被他的试探问烦了,蹙着眉回。 David点点头,又顾左右言其他,“你们这些人真是有冒险的基因。” “我们?”燕蕊绡歪了歪头,看他没有聊下去的欲望,又拿手敲了敲桌面,回归正题:“我说的您仔细想想,您可不亏。” “签完字后,送我下去,我要诚意。”David拿捏住了她,连退路都不遮掩。 燕蕊绡毫不犹豫,在合约上大笔一挥,交回他手里,“请。” David在一波叁折之后终于拿到了想要的结果,这一刻松懈了一大半,又下定论,“但你们也太容易被拿捏。” “不知你是如何划分‘我们’这个群体?”燕蕊绡站起身准备送他离开,与他闲聊。 David把签好的文件装回文件袋里,也随着她起身,“流着同样的血,总是相似的。”他话音未落,燕蕊绡已经打开了门。 不过又分秒之间,Kanye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刚刚松懈下来的气氛不复存在,形势也彻底逆转。黑吃黑被揭穿后,直面对方大boss,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而明了。David不甘心,“你刚刚已经签字了。” 说了句废话,燕蕊绡与Kanye并排站定,仍然笑着,“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跟死人签字了。”本接待他们的会议室现在被人填满,但都绷着一根线,听到这句话,像是天花板上一直提着的重物猛地从高处坠下,砸在木质的桌子上,发出闷响,再无余音。 叶琅亭听到门铃声愣了一下,门铃的声音跟刚刚挂掉的电话混杂到一起。等再次发出响声之后,才让他确定。 他闲闲地从书房踱步出来,自从隔壁住了她之后,他的门被敲响的次数等于过去日子的总和。门外的人在连着按了两次门铃之后,颇有耐心,笃定他会开,于是静了下来,给他留足了时间到门口。 叶琅亭不用从监控上看外面一眼,他知道来人是谁,也知道她很有耐心。 门终于被打开,燕蕊绡迎面与他对视,开口熟稔。完全没有一周多没有见面的自觉,凭白通知他:“刚刚干了票大的,麻烦你保护一下我,我害怕。” 二十六 叶琅亭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低头看她,然后说,“刚刚办事的时候可没见你犹豫。” 是在说她在恒森监控室坐了四十分钟一直熬着对方,等见了面又办的干脆利落不留活口的事情。 叶先生想知道的,根本不需要费脑筋。他这么说,燕蕊绡一点都不吃惊,抬起头不避讳地直视他,“因为知道隔壁是你。”她这方面的话信手捏来,根本不需要思考。 但叶琅亭脸色都不变,只没头没脑的说了句,“不方便。”就要关门,他耐心被这几句话耗尽,现在只想关门。 她听明白了,是在说不方便保护她。燕蕊绡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一反常态不再纠缠,手里摆弄着手机,低头回了自己家。 不过十五分钟,燕蕊绡的门被敲响。她正在阳台上,这一次换她慢悠悠地丢下手里摆弄的绣球,晾着门口的人等了好一阵。 “走。”门刚被打开,衣衫整齐的男人把简单的邀约说得像是要挟持她。 燕蕊绡没有动,学着他刚刚的动作,毫不生疏地模仿他的所有动作,包括挑眉,来表达自己的疑惑。她当然知道因为自己刚刚立了大功,所以理所当然地可以打给路易,说她想外出一趟,需要叶先生来“保护”她。 关于为何偏偏是他,小燕儿的回答有千百条,比如Kanye需要去摆平今天残留的问题,比如叶先生刚好在家,比如叶琅亭保护她绰绰有余,比如她想要阿亭。 总之,她回家换了衣服刚去看了眼花的功夫,她等的人就在等她了。 叶琅亭脸上的光晦暗不明,夕阳一片橘红洒在他的面庞,却被黑色的瞳孔浸没了大半。眼睛里折射出幽邃的光亮,随着窗外的温度,踱过她笔直又纤长的腿,还有穿着健身背心的上身,她平坦而润净的小腹,早已被认证过的水滴般的胸型,交迭在前的手臂和泛着光泽的链子,绵白的颈——一切都被照得温热。 但他突兀又克制的结束了这样的审视,又足够自然地忽视了她的装傻,“等你十分钟,我晚上还有电话会议要开。”叶琅亭并不知道她想去哪,但路易给他的任务是——陪着她。 燕蕊绡跟他认识的时间不长,但莫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见好就收。听他下了这样的通牒,从玄关上随手拿了手机就要出门,“超市。” 她面前的人墙迟疑了一步,看她毫不回头才确定她是真的要这样出门。但只一秒,就跟上她往前,像往常一样没说话。 叶先生已经数不清多少个年头没去过超市了。以前没时间,现在没心情。 但燕蕊绡不一样,她特意找了一个中超。拉着他从调料区逛到生鲜类,从零食逛到冰棍儿,每一样都要瞧瞧,细致看过日期,甚至还会打开手机看看清单。 在他眼里只有200平的一个大平层,被她逛出了专柜的感觉,看她还想排队结账,叶琅亭本就不多的耐心终于磨尽,抬起手拨电话,“李昆,进……” 等在电话另一头的李昆还在等着老板继续吩咐,但叶琅亭这边却没了声息。 “我要自己结账。”燕蕊绡在他灵活闪过自己制止他电话的动作后,顶着他带着质询的眼神压迫,仍然镇定自若地提要求。 叶琅亭扫了眼她,换了话题,说:“把车开到门口,我们马上出来。”然后挂断电话。 燕蕊绡把购物车里的东西往扫码台上放,又找了购物袋,挑了比较耐压的东西放到底层。不顾那那人的毫不作为,只说:“我得感受得到活着。” 周边人声嘈杂,都是熟悉的语言。她这句更像喃喃自语的话,扔在这样的海里,一如往常的并没有得到回应,她也没期待过。接过递来的购物小票,再回头,只看到叶先生独自拎着她装好的沉甸甸的袋子向门外走了。 跟旁边拎着购物袋随意逛超市的人们一样,却又不一样。 二十七 李昆看到自己拎着超市袋子大步流星的叶先生,也被震在座椅上顿了顿。他跟着叶琅亭整整五年,看见他的手里拿过各种各样的枪,握着过太多见得人的或是见不得人的文件与人命,独独没见他提着两个购物袋,用肩窝夹着电话通话的样子。 他愣神的功夫,眼前的人已经快要走到车前,李昆下车小跑着去迎。 叶琅亭把东西递给李昆,右手拿着手机继续应着,“我知道了。”然后挂了电话,回身看着远处慢悠悠晃过来的人。 说是被保护,但燕蕊绡根本没有紧迫感。她的御用保镖提着购物袋在前面头也不回,她在后面悠哉悠哉买了只红薯啃。等再抬头的时候,就与在车前向她看的人对视了一眼。 没有任何情绪的对视,叶琅亭不催,燕蕊绡更不急,边整理袋子里的红薯皮边不急不缓地向他们来。 李昆把东西放好之后,看身侧的人没有上车的意思,也不敢动作,就站在一旁打开车门等了好一阵。等燕蕊绡终于到了附近,叶琅亭才走到另一边自己打开车门上车,留着这半边给她。 从中超到碧桂园有一段路程,叶琅亭在坐上车后就只跟李昆把资料要了过来,然后就开始忙着手上的活,不再吭声了。燕蕊绡却不消停,拿着手机玩儿餐厅经营游戏,整个人缩在皮座椅里,胳膊撑着扶手,右脚搁在左膝上大赖赖地玩儿。手机里不时传出的匹配成功的嘉奖声,跟空气里的静谧形成一种奇妙的对冲,在车厢里不上不下的浮着。 一向喜静,车里除了车载电话不想有任何声音的叶先生就这么任她吵了一路。然后在她下车的时候,叫李昆送她上去。 “你不回去?”燕蕊绡原本已经下了车,听到吩咐又转身,把手搭在车门上低头问。 叶琅亭没应她,信手合上文件,也下了车。是要回的,只是不继续当拎包小弟送货上门了而已。 她有理由怀疑这是他被吵了一路的报复,所以也不让李昆帮忙,自己提着购物袋上楼。李昆又惊又急,劝阻的话全落到了叶琅亭的耳朵里,燕蕊绡的大脑没有接收到一滴——可没人理他。 燕蕊绡急着拿自己刚刚在超市买的酒,问:“晚上可以用一下你家的餐厅吗?” 这是第一次有人问叶先生借家里的餐厅的,他撂了一眼过来,看见她手里的茅台,换了话题,“下周一开庭。” 没有任何前因后果,叶琅亭就这么平白无故地丢下一句话,上法庭这件事被他说的像去开会一样简单。 她当然知道原因,好端端的两个人来恒森谈事情,最后只收到一则消息,任是谁被这么欺负了都要发火。只让她去趟法庭而不是直接被带着去其他地方,看来是Kanye他们努力过。 电梯“叮”地一声开门,叶琅亭头也不回的往前走,燕蕊绡拿着东西根本走不快,只好盯着他背影泄愤。目送他走到门口,低头指纹解锁,然后不消一刻,推开门进去。 他进了门里,但门留着。 这是叶琅亭的回答。